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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5 23:12:00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6 11:32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7-5 23:50 編輯

作者:杏遙未晚
書名:萌系相公

【內容簡介】
別人家的娘子是相夫教子,明梳卻是在教夫教子。
別人都說紅葉齋的女主人風光無限,只有明梳知道她是在為人做牛做馬。
終於有一天她受夠了跑去找她家相公,卻看見自家相公一手拄劍很嚴肅的對她說:「其實,我是一個殺手。」
- - - - - -
明梳淩亂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萌的殺手!


【目錄】
P.1P.2
1.相公,別丟人
2.相公,再見
3.相公,可害怕
4.相公,後會有期
5.相公,冷靜
6.相公,以一敵九
7.相公,靜待重逢
8.相公,又見殺手
9.相公,一牆之隔
10.相公,終於相見
11.相公,我不負你
12.相公,我的嫁妝
13.相公,別吃醋
14.番外:許多年前
15.相公,騙人
16.相公,裝病
17.相公,婆婆
18.相公,母子
19.相公,想你

20.相公,小心
21.相公,這是什麼
22.相公,危險
23.相公,不聽話
24.番外:重生
25.相公,越來越壞了
26.相公,計謀
27.相公,戲弄
28.相公,你是娘們兒嗎?
29.相公,危機逼近
30.相公,誘人
31.相公,娘子遇險
32.相公,安心
33.相公,同生共死
34.相公,活下來
35.相公,明梳最大
36.相公,擔憂
37.相公,詐屍了
38.相公,真相
39.番外:天下第一的初識
P.3P.4
40.相公,憐你
41.相公,又是風波
42.相公,不要有事
43.相公,不走了
44.相公,見兒子去
45.相公,你會很中用的
46.相公,霸氣側漏
47.相公,丟臉丟大了
48.相公,安慰
49.相公,有情況
50.相公,娘子還沒碰過你
51.相公,威武
52.相公,預兆
53.相公,再一次的分離
54.相公,娘子生氣了
55.相公,隱瞞
56.相公,道歉有用嗎
57.相公,承擔
58.相公,兄弟什麼的
59.相公,再一次的交戰
60.相公,麻煩不斷
61.相公,古怪
62.相公,血印
63.相公,發作
64.相公,前夕
65.相公,帶回你
66.相公,放心
67.相公,烏衣教
68.相公,終結
69.番外:當一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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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5 23:12:41

【1.相公,別丟人】

  奢華萬分的楓語樓之中,紅衣的女子正挽著袖子咬著筆頭雙目緊緊盯著帳本上的數字,口中含糊的念念有詞:「葉竹宣那個混蛋,明明沒本事接管什麼紅葉齋,葉華吟那個小混蛋,一天到晚只知道惹麻煩,紅葉齋這個鬼地方,早晚有一天我要拆掉!」這麼念了一通,女子手中筆一動,在那筆帳目上寫下了一個數字。。

  「受不了了!」女子終於將筆一扔站了起來,卻不想那筆被扔到了硯臺上,一下子墨蹟四濺,女子華麗無比的紅衣就這樣被印上了一團墨蹟,而她精緻的臉上也因此染了一團漆黑。她恍若未覺,只大喊一聲:「葉臨!」

  楓語堂大門被人猛力推開,一個年輕男子狼狽的沖了進來:「夫人!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都沒發生!」紅衣女子怒極。

  葉臨愣在當場:「呃?」

  「就是因為什麼都沒發生我才生氣。」紅衣女子將那身繁複至極的裙子挽了個結這才放心的跨過門檻走到院子裡頭,葉臨匆匆跟上,女子似乎無處可以出氣,晃了老半天才找到一棵樹,一腳踢了過去,仿佛氣消了不少,這才開口:「葉竹宣人呢?他一天到晚跑出去花錢,他當我的錢是天上掉的啊?葉華吟人呢?只知道出去惹事,她以為紅葉齋是鐵打的啊?隨便出了什麼事紅葉齋都能解決?兒子不懂事,葉竹宣這個爹也不懂事,我不是讓你把葉竹宣找回來好好管教兒子嗎,現在他人呢?」

  「呃……」葉臨身體抖得像風裡的落葉,「老爺說他還有要事要辦,晚點就回來。」

  女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哦?他的要事是什麼?」

  「……幫城西廟裡的乞丐們買一棟房子。」葉臨口中發苦。

  「該死的葉竹宣!」紅衣女子冷冷一斥,說著就要衝出門去。身後的葉臨立即大呼到:「夫人,不可啊!」

  這個時候的紅衣女子,紅葉齋的女主人,還不知道接下來等著她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改變。

  花枝聽過許多關於紅葉齋的說法,無一不是形容那個地方有多麼繁華多麼堂皇的。

  許多年前花枝便想過自己總有一天會來紅葉齋見識什麼是父親口中所說的奢華,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紅葉齋的。家破人亡,無處可去。

  站在長安城的街頭苦笑一聲,花枝循著路人所說的方向而去,然而一個聲音卻突然傳入耳中。

  「花枝姐姐,是你嗎?」說話的人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歲出頭的男孩,生得玲瓏秀麗,衣著一看就是富家少爺。此時他正睜大了眼睛端詳著花枝,欲言又止的樣子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孩童的樣子。

  花枝微微一愣,她的記憶之中自己是沒有見過這個孩子的,但是這個孩子卻叫出了她的名字。

  眼見花枝動作一滯,男孩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隨即便展顏笑道:「花枝姐姐,我是小吟啊,葉華吟。」

  在聽到葉華吟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花枝只覺得自己深刻的理解到了什麼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葉華吟是自己三年前在廬州荒郊上順手救下的孩子,當時看他一個人迷了路就順手救下了她,直到後來分別的時候她才知道這個孩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紅葉齋齋主之子葉華吟。

  如今時隔三年再見到葉華吟,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哭的孩子了,倒是她自己落魄得叫人汗顏。

  她來這城中本就是為了找到紅葉齋齋主,此時見了葉華吟一切便好辦了。

  「小吟。」花枝一臉嚴肅的看著葉華吟,俯下身道:「帶我去紅葉齋好嗎,我有要事要見紅葉齋的主事者。」那個在外人看來無比神秘的男子,以一人之力撐起了整個紅葉齋的男子,葉竹宣

  而葉華吟在她的視線之下只說出了一個字:「呃?」

  就在花枝說出那句話不久之後,她便同小吟站在了紅葉齋華麗得可怕的大門前,她不解的問到:「為什麼是帶我去見你娘而不是直接見主事者葉竹宣?」

  小吟腳步一頓,乾笑兩聲:「我那個敗家子的爹,你還是不見為好,而且,我娘才是紅葉齋真正的主、事、者。」

  話到這裡的時候,他再一次愣住了,同時愣住的還有花枝和他敬愛的娘——紅葉齋的主事者,葉竹宣的妻子,明梳。

  只不過這個主事者正穿著帶著兩團墨蹟的紅衣,裙子在膝蓋處打了個結,臉上還有一團漆黑,披頭散髮,氣勢洶洶的準備出門。

  下一刻,就在花枝愣著說不出話的時候,紅葉齋的女主人開了口,向著她的兒子葉華吟:「這是客人?」

  「客人。」葉華吟點頭,無比認真。

  再下一刻,紅葉齋的大門轟然關上,只留下花枝愣愣的看著被大門關上的聲音震得後退一步的葉華吟。

  葉華吟習以為常的聳肩,向花枝解釋道:「她去梳洗了。」

  「紅葉齋之主,果然不是一般人。」經過方才驚心動魄的初見,花枝不由由衷感慨。這聲感慨卻引來了一旁葉華吟的白眼:「得了吧,她當然不是一般人,一般姑娘哪有像她那樣缺乏教養的?」

  花枝哧的一聲笑出聲來:「問個問題啊,小吟,你娘多少歲啦?」

  葉華吟瞥了花枝一眼,哼哼到:「二十三歲。」

  花枝愣了半響:「你別告訴我她十三歲就生下了你。」葉華吟見她發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不是她生的。」

  「咦?」花枝今天不知道是楞了多少次了,紅葉齋還真是一個充滿神奇的地方,她不由在心裡感歎了一聲。

  葉華吟只是笑,卻並不打算為她解釋,花枝明白有些事她這個外人是沒辦法過問的,雖然好奇卻也不再多問,也在這時,方才急急沖回去換衣服的紅葉齋葉夫人明梳終於再次登場,不過這次她換了一身華麗的鵝黃色寬袖長裙,挽了一個雲髻,額上花鈿玲瓏精緻,襯得她本就秀美的容顏更顯出了一種別樣的妍麗。

  花枝忍不住在心頭感歎一聲,這才是紅葉齋葉夫人真正的風采,她不只是驚心動魄的美,更有一種讓人折服的氣度——忽略掉方才初見的話,她怕是真的會自慚形穢。

  「夫人。」花枝低聲道。

  明梳看著花枝,微微挑眉道:「姑娘貴姓?」

  「姓花,花枝。」

  「花枝姑娘,廬州花家二小姐,對嗎?」明梳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神色,「花家發生的事我已經聽說了,紅葉齋與花老爺子素有交情,知道此事以後也曾經派人調查過。」

  花枝有些驚訝,不過轉眼便想通了,以紅葉齋的勢力,想要知道她究竟是誰,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是難事。

  不知為何,看到明梳的神情,花枝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她上前一步,向明梳恭敬地施了一禮。

  「夫人可有查到什麼?」

  明梳搖頭道:「查到的很少,不過按照那種行事作風看來,與曾經叱吒江湖的烏衣教倒是有些相似。」

  花枝一時錯愕,烏衣教,她自然也是聽過的。那是一個讓天下人膽寒的名字,曾經江湖的四大傳奇之一,手段毒辣,曾經在江湖掀起腥風血雨,連滅數十個江湖名門,是所有正道的公敵。

  只是,烏衣教已經消失很多年了,卻不知為何竟第一個便對花家下手?。

  收斂心神,花枝緩緩道:「葉夫人,我這次來,便是為了完成家父臨終所托。」

  明梳笑容不變,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花老爺有事相告於我?」

  「不錯。」花枝自一直未曾離身的包袱中小心的捧出一物,向明梳遞了過去,「這是家父要我務必送到紅葉齋的,他說,花家已經盡力了,江湖今後的安寧,就靠紅葉齋了。」

  江湖今後的安寧,就靠紅葉齋了。

  這樣一句話,聽在明梳和葉華吟耳中,有著不一樣的意味。

  看著花枝手中那塊緋紅的玉,那緋玉上雕刻的筆劃遒勁的一個「傾」字,明梳紅唇微張,似乎要說什麼,卻最終都化為了長長一歎:「花枝姑娘,你請回吧,這東西,紅葉齋不能收,也收不起。」

  雖然只是這樣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但是誰都看得出來,明梳的面色十分難看,似乎是藏了些什麼秘密。

  聽得明梳的話,花枝心中一沈,卻仍是不肯放棄:「葉夫人,據家父所說,這傾雲令本就是你紅葉齋的東西,你現在卻說收不起,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花枝姑娘,你可以走了。」明梳背過身不再看花枝臉上的失望。

  花枝的確很是失望,可仍希望能說服明梳:「葉夫人,我常聽家父提起紅葉齋,都說紅葉齋雖不涉足江湖,行事卻有著俠者風範,倍受家父推崇,如今看來,紅葉齋也不過是連自己的東西也不敢收回的怕事之輩嗎?」

  明梳聽的明白,廣袖中的素手也漸漸緊握,面上卻仍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不錯,你手中的緋玉就叫作傾雲令,就是一出手便能夠號令曾經威震武林的傾雲門所有高手的那塊傾雲令,也是引起數方勢力爭奪的傾雲令,更是害你花家一夜滅門的東西,它的確曾經是紅葉齋葉家的東西,但那只是曾經,你懂嗎?紅葉齋現在只是普通的商行,與什麼武林江湖沒有一點關係。「

  「夫人這麼說便能將關係全部撇清了麼?」花枝又道。

  「不能嗎?」明梳有些強勢的反問。

  「當然不能。」這一次,開口的人是葉華吟。他睜著清澈如同琉璃的眸,沈靜的看著他的母親:「娘,你明明不是這樣推卸責任的人,現在為什麼你會這樣說?」

  明梳轉身回來看著自己這個兒子,黛眉微挑:「你想讓我怎麼樣?收下這塊傾雲令,然後帶著這一幫子手摸慣了算盤的紅葉齋兄弟們用筆戳死所有聽到風聲要來搶傾雲令的武林高手?或者說讓你爹那個敗家子出去用錢砸死那些搶權杖的人,還是讓你去給他們講道理?」

  「你……」葉華吟張口想說什麼,卻苦於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花枝原本對明梳的崇敬早已丟到了九霄雲外,此時看到明梳教育兒子,忍不住打岔到:「你們紅葉齋的人不該為了傾雲令而死,那我們花家呢?花家人就是白死的嗎?」

  「那與我無關。」明梳狠下心道。

  花枝再也忍不住了,放棄與她講道理,扯開嗓子喊到:「明、梳!」

  明梳不甘示弱,回敬到:「花、枝!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還想怎麼樣!」

  「還想怎麼樣?」花枝冷冷一笑,「我想拆了你家房子!」言罷,她右手一晃,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條鞭子,攜著淩厲的氣勁就往明梳甩去。

  明梳哼了一聲:「好啊,我看看你想怎麼拆。」但見她長袖一翻,花枝的鞭子已被她捲入袖中。

  花枝雖然生氣卻也不想傷人,料想憑她明梳一個拿慣了筆的女子這一鞭下去也該嚇得不輕,誰知明梳武功竟然不弱,將她的鞭子牢牢制住,抽手不得。

  「放手!」花枝氣得就差跳腳了。「娘!」一旁的葉華吟也看不下去了。

  明梳覺得無趣,聳肩道:「放就放。」長袖帶風將鞭子往花枝方向一甩,花枝其實也並不算什麼武林高手,頂多只是在家學了幾招防身,沒什麼與人動手的經驗,現在眼見自己的鞭子朝自己飛來,忍不住大叫一聲像旁邊躲去。而很不巧的是,就在這個時候,門外走進一道人影,那鞭子便呼嘯著砸到了那人的身上,那清脆的一聲響,讓在場的三人聽得頭皮發麻。

  「痛……」那人一雙眼睛睜得很大,清澈而漂亮,只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是痛苦。

  明梳只覺得丟臉丟到了家,忙沖兒子喊道:「小蒼蠅,快把你那沒用的爹帶回屋裡關著,別讓他繼續丟人!」

  葉華吟無言的來到那人面前,自己也覺得離開這兩個說動手就動手的無理女人比較好。

  然而那人突然停下了撫摸傷處的動作,雙目緊緊盯著花枝手中緊拽的傾雲令,口中喃喃道:「花家……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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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12:58

【2.相公,再見】

  那人的一句話,讓花枝停下了動作,呆呆的看向那人,那是一個與明梳差不多年歲的男子,一身的純白,衣著與明梳相比顯得樸實許多,而且白衣之上還有些許汙手印,也不知是在哪里弄的,一張臉乾淨清秀,若不是身為男子,他到是比明梳更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你……便是葉竹宣?」花枝不可置信的問道。

  白衣男子眼中的淚花消散得飛快,臉上的神情更是連葉華吟都沒有見到過的嚴肅,他還沒有開口,明梳便道:「不錯,他就是葉竹宣。」說到這裡,她話音一頓,雙目輕輕閉上,再睜開時已染上了一絲疲憊:「若他執意要管你這件事,我無話可說。」

  說罷,她衣袖輕拂,轉身離開大堂,最後看向葉竹宣的一眼,竟有許多的落寞。

  明梳離去,花枝明顯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她輕吐一口氣,向葉竹宣道:「葉齋主……」

  花枝沒有來得及說完,葉竹宣便打斷了她的話,逕自像葉華吟道:「小蒼蠅,你先去看看你娘。」

  「哦。」葉華吟沒有多說,只深深看了二人一眼,若有所思的向後院走去。

  後院之中,那些名貴的花兒正姹紫嫣紅的開著,風過處一片薰然,明梳此刻便坐在後院正中涼亭裡,目光向著妍麗的花海,神情卻是說不出的蕭索。

  「娘。」葉華吟來到明梳身旁,目光柔和,雖然他知道他老娘不是什麼傷春悲秋的女子,很少有事情能讓她傷心,可是看到這景象,又聯想到方才大堂中發生的事,他便莫名的感到悲傷,還有恐慌。

  連他老娘這樣的女子都不肯接手的事,必然不是死兩個人這麼簡單。

  明梳長歎一聲,回首看著葉華吟稚嫩的臉,輕聲道:「怎麼了?小蒼蠅,你也會關心你命苦的老娘了?」

  「不是小蒼蠅。」葉華吟悶悶的反駁。

  明梳憋著笑轉過頭繼續賞花,口中又道:「那麼我叫全名好了,華麗的小蒼蠅。」

  葉華吟一口氣噎著,卻又說不過這個狡猾的娘,只得賭氣似的瞪他一眼,無力的哼哼到:「是葉華吟……」

  「不用自我介紹了,你娘我還認得自家孩兒。」明梳素手撫過葉華吟漆黑的發,改用溫柔的語氣道,「小蒼蠅,你怎麼會過來?」

  葉華吟已經放棄糾正自己的名字了,無奈的搖搖頭才道:「是爹讓我過來看看你的,該是以為你生氣了,誰知道你還有心情調笑我。」

  明梳手還搭在葉華吟頭上,聞言便氣憤了,一手拍下去,正拍在葉華吟頭頂,毫無氣質的罵道:「這個該死的敗家子,有什麼事情這麼緊要,連你也支開!」

  葉華吟可就沒那個心情聽她罵人了,捂著自己的頭連聲呼痛:「娘!兒子是用來虐待的嗎!」明梳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吐了吐舌頭,笑到:「當然不是,兒子是用來疼的,嗯,被疼的。」

  「娘!」葉華吟很想把他娘帶回正題,「你說爹這次到底在想什麼?他會答應幫花枝姐姐嗎?以爹那副德行……要幫花枝姐姐,真的沒問題嗎?」

  明梳直接給他一個白眼:「不只是有問題,問題大了去了,你想想他平日裡那小媳婦似的樣子,要他去應付前來搶奪傾雲令的人,怕是真像我說的一樣,要拿錢來砸了。」言罷忍不住幻想葉竹宣一邊口中喊著「明梳救命」一邊慌慌張張拿金子砸人的樣子,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出來。

  「很……很好笑嗎?」身旁有人頗為委屈的問。。

  「當然好笑,你見過被金子砸死的人嗎?」明梳脫口道,隨即想起用這種小媳婦似的語氣說話的男子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她的親親相公——葉竹宣,她忙轉過頭,正好對上葉竹宣幽怨的目光,身旁是幸災樂禍的葉華吟,身後是努力憋笑的花枝。

  葉竹宣,像個男人好不好,你哪一天才能讓我不丟臉?

  這是明梳心裡唯一的念頭。

  當然,那樣的念頭明梳不會在花枝面前說出來,她有些訝異的道:「你們……這麼快就談完了?」

  花枝無言,只是神情中流露出來的感慨印證了明梳的猜測。

  一瞬間,明梳只覺得胸口隱約的疼著,幾年來的快樂都化為了塵煙,方才的強顏歡笑,也都失去了意義,她的笑聲很低,縹緲如同風聲:「這麼說來,葉竹宣,你還是決定要攬下傾雲門的事?」

  葉竹宣慌忙解釋道:「明梳,這是我答應過大哥的事,你明明知道的。」

  明梳沒有再開口,只是看著葉竹宣,清亮得如同明月一般的眸子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奈,她當然知道,從她嫁給葉竹宣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葉竹宣終有一天會遵守他許下的諾言,攬下傾雲門的事,所以方才看到花枝拿出傾雲令的時候,她才如此急著要將花枝趕出去,自私也罷,只是不想讓葉竹宣知道這件事,只是想阻止他攬下這件事,因為只要他決定接下傾雲令,那麼她四年的安寧生活,就結束了。

  葉竹宣沒有等到明梳的回答,眼中的憂傷更濃,既然記得五年前答應葉華吟真正的父親,他的大哥葉蘭輕的事,他當然也還記得迎娶明梳的時候同她說過的話。

  那是他第一次將紅葉齋的秘密告訴別人。

  「明梳,我不是紅葉齋真正的主人,它的主人,早在一年前就去世了,而我曾經答應過它的主人,若有一天,接到傾雲令,便替他照顧好傾雲門,照顧好小蒼蠅。」

  「紅葉齋其實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傾雲門,傾雲令出,便是紅葉齋消失,傾雲門重出的日子,許多人會來搶奪傾雲令。到那時候,明梳,離開我,好嗎?」

  那時候的明梳只安靜的聽著,卻一點也不驚訝,笑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敗家子,你呢?你叫我離開,你以為你真攬得下?」

  「我不知道,也許當初會答應大哥,便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明梳,答應我好嗎?」

  「好啊。」明梳答應得很快,「我嫁給你,只是看不慣你把紅葉齋的金銀財寶到處灑,所以呢,好心嫁過來幫你理財,又不是真的要與你同生共死,放心,真有那種時候,我一定是第一個天下你跑路的人。」

  那一年說過的話還在耳邊,明梳竟忍不住覺得好笑,第一個麼?

  葉竹宣抿唇沒有開口,那樣一雙純然的眼眸中含著的期望,不知是挽留還是什麼,明梳終於輕哼一聲,道:「好啊,天下最沒用的葉竹宣敗家子想要試試自己的命有多硬,我怎麼能夠不成全呢?我倒想看看你在那些武林高手面前委屈的喊『明梳救命』的樣子。」

  葉竹宣卻堅持道:「明梳,你答應過我的,離開紅葉齋。」

  明梳清麗的眸中泛起一絲怒火:「葉竹宣,你在趕我走?」

  若在平時,面對如此生氣的明梳,葉竹宣早已嚇得快哭了,但是這一次葉竹宣沒有退讓,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如此堅持:「是,我是在趕你走。」

  最先聽不下去的是葉華吟,他明白事情已經到了一個嚴重的地步:「爹,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

  「知道。」葉竹宣的回答簡單卻有力。

  明梳竟有些想笑,方才才說希望葉竹宣哪天能像個男人,沒想到現在真的突然間有了男子氣概,誰知道這竟然是沖著自己來的。

  也罷,當初嫁給葉竹宣,她便告訴過自己,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她沒有為葉竹宣動情的理由,而現在這麼堅持卻又是在幹什麼?

  無所謂的聳聳肩,明梳甩下一句話,轉身便走:「什麼紅葉齋什麼傾雲門的事情,老娘不稀罕參與,你們想玩命想送死,老娘再也不會過問。」鵝黃色的衣袖輕輕掃過葉竹宣的右手手背,擦身而過的瞬間,葉竹宣的眼神,有一瞬的黯然。

  「娘!」葉華吟伸手想挽留明梳,葉竹宣沈聲道:「小蒼蠅,我的大哥你的親爹告訴過你的話你可還記得?你是傾雲門的少主,你是想跟你娘走還是留下來你自己決定。」

  葉華吟的手僵在半空,良久以後,方才收回,只是不捨得看著那個如風般的女子離去的背影,終於沒有再開口。

  一直沈默的花枝看著這一幕,心中空空的,似乎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江湖如此,人生如此,幾人又能避免呢?

  那個女子遠去的背影看似決絕,葉竹宣看著她走得越來越遠,看著她消失不見。

  是不是,再也無法與那女子相守了?

  那一瞬間,葉竹宣問自己,後悔嗎。

  可是,天際飄來的一縷幽幽笛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眼神突然變得冷冽,葉竹宣回頭向葉華吟和花枝道:「立刻收拾東西,那些人就要到了。」

  葉華吟沒有多說,立刻轉身回屋,花枝卻有些不解:「葉公子,怎麼了?」

  「這一次來的,是神堂。」葉竹宣沈聲道。

  花枝忍不住全身一顫。

  神堂,她當然也是說聽過的,那是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

  而神堂之中更有一個可怕的傳說,神堂的第一殺手,從未失手的那個人,詭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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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5 23:13:14

【3.相公,可害怕】

  長夜無月,只有頭頂幾顆晦澀的星,四野寂靜,孤獨的閣樓立在夜風之中,為荒野平添一抹淒涼,一人撐傘,腳步輕緩,來到了閣樓的門前,沈悶的敲門聲似乎穿透了整個荒野。

  很快門便開了,門內一個黑衣的老者向著來人露出一個怪異的笑:「離使者,進烏衣樓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他的聲音好似刀刮過石頭,沙啞而陰寒,皺紋在臉上縱橫,好似龜裂的大地。

  「撐把傘也計較那麼多?長老太瞧得起在下了。」那人白衣紅傘,細長的雙眼微微眯起,帶著看似寧和的笑。

  老人語調依舊平淡:「離使者說笑了,離魂傘的威名,相信天下沒有幾個人沒聽說過,何苦為難

  「老夫?」白衣男子搖頭道:「長老是在謙虛還是在警告警告在下呢?」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道不清的意味:「呵呵,在下權當作長老是在和在下開玩笑好了。」

  老人眉頭微皺,卻不再多說什麼,逕自向樓上走去。白衣男子在他的身後冷然一笑,跟了過去,走出兩步以後卻又停了下來,將手中的紅傘往牆角一扔,這才撣了撣衣服上的風塵繼續跟去。

  閣樓上是一間漆黑的屋子,幾縷星光透入屋中,朦朧之中視不清四周擺設,只隱約見得老人來到了一方坐榻之旁,而榻上,半躺著一個人,看不清是男是女,卻有著一種讓白衣男子暗暗心驚的陰冷之氣。

  「聖者。」白衣男子恭敬地向榻上之人行禮。

  榻上之人似乎是點了下頭,輕柔溫潤的聲音傳來:「離使者,花家的事,你辦得不錯。」

  白衣男子眯著雙目,搖頭道:「可惜還是讓花枝那個小丫頭逃了,聖者,你想說的是這句吧?」

  榻上之人輕笑兩聲,卻不知神情為何:「需要我誇你聰明嗎,離使者?」

  「不敢。」白衣男子回答得很快。

  黑衣的老者輕咳一聲,沈聲道:「離使者,教主交代的事你並未辦好,這一次的紅葉齋是你贖罪的機會,你可有把握?」

  「屬下年紀輕輕還不想死,自然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白衣男子為了配合自己說的話特地伸手摸了摸脖子,「唔,為了保住屬下這條小命,屬下可是花了血本,連神堂都去求了,這才請到了傾天榜上排名前五的五位殺手一起對付紅葉齋。此時此刻,紅葉齋裡,怕是已經添了好幾具屍體了吧,呵呵。」

  不知是不是錯覺,白衣男子似乎看到榻上之人在聽到傾天榜三字時身體微微僵硬。

  沈默片刻,榻上之人才淡淡道:「傾天榜,真是個有誘惑力的東西。」

  「自然,更有誘惑力的,是傾天榜第一殺手詭燭,這一次的行動有他,任他紅葉齋多麼有錢有勢,也必然會成為傳說了。」白衣男子胸有成竹的笑笑,眯起的雙目之中透出一絲寒光,只是屋中沒有燈光,星光也太過黯淡,誰也看不清那樣的眼神中究竟藏了何種意味。



  榻上之人又道:「離使,你能肯定天下第一殺手會出手?」

  離使眼神微變:「聖者這話是什麼意思?」

  榻上之人輕呵一口氣,笑笑:「據我所知,神堂的那位天下第一殺手已經六年沒有出過手了。」

  離使沒有說話,隱隱有種怪異的感覺。

  他,好像掉進了一個局。

  此時,蘇州。

  大街之上的夜景繁華依舊,過往的行人踩著匆忙或者緩慢的步子走在各自的路上,有人在笑鬧,有人在沈思,有人在吆喝,熱鬧的蘇州,依舊是從前的蘇州。

  可是有什麼東西再也不一樣了,明梳心裡是明白的。她就站在那大街的中央,茫然間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了。都說人生是一個圓,走遠了,總有一天還是會回到最初的原點。可是有些地方,沒有了那段情,沒有了那個人,再回到那裡,依舊是惘然了。

  她的家已隨葉竹宣的一句話散落天涯了,而她的天涯,也許就是腳下了。

  「明梳啊明梳,你還真以為你是當年的純情少女嗎。」明梳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卻不小心碰歪了頭上的翠玉簪子,她這才想起自己這一身奢華還沒有換下來,頂著這一身行頭在大街上走著有多麼醒目,而且——她低首看了看領口精緻的楓葉繡紋,那是紅葉齋的主人特有的標誌,她竟然還穿著。

  嘲諷似的笑了笑,明梳雙眸透過渺遠的夜空看向紅葉齋的那一頭,終於還是自語道:「敗家子,何苦呢?」

  素手摘下頭上的翠玉簪子,明梳走進了最近的一家布坊,再出來的時候已換了一身輕便的素色長裙,長髮也只以一根青色的絲帶系住,平添了一股風韻。

  也在這個時候,旁邊的茶棚裡傳出一聲讚歎:「這個世界果真無奇不有,進去的是一隻金光閃閃的鳳凰,出來的卻是一隻輕靈的百靈。」

  那聲音輕柔如雲,聽著倒叫人十分舒服,明梳循聲望去,卻見一個青衣翩翩的年輕男子微笑著看著自己,眉眼細緻如畫,倒是好一個世家公子。這一眼看去,明梳卻不由得想起了與葉竹宣初見的場景來,輕笑一聲道:「公子可算是在誇我?」

  「誇得再明顯不過了。」青衣公子搖搖手中摺扇,長髮也隨之搖盪,那幅景象,可不單是風流倜儻四字所能形容。連明梳也不得不承認,這年輕公子除了言語稍顯輕浮,倒也確實是世間難求的男子。

  只是認他再優秀,此刻在明梳眼裡也不過是兩隻眼睛一張嘴罷了,甩掉腦子裡多餘的想法,明梳不再搭理那人,逕自往城門的方向走去,只是身後那人好象沒有這樣就算了的意思,又道:「這位姑娘還是夫人,請問你見過一個眼睛很大很亮,長得像個小媳婦,有事沒事就愛哭的小子嗎?」

  明梳腳步驟然一頓,不說話,不過微蹙的眉角已經讓那個人肯定了心中所想。

  「我果然沒找錯人,你身上有那小子的奶味。」年輕公子似乎很是得意。明梳心中卻已經吼上了天,她確定,那傢夥所說的必定是她那連休書都沒給一封就將她掃地出門的前任相公葉竹宣無疑,眼睛很大,像個小媳婦,有事沒事愛哭,綜上所述除了他威武的葉竹宣還真沒幾個男人做得到。

  只是,那奶味又是怎麼一回事……

  明梳轉身與那年輕公子對視,並借此動作看似不經意的嗅了嗅衣袖,確定自己身上沒有那傢夥所說的奶味,這才盈著笑向那人道:「什麼奶味?」

  「就是那小子身上的味道,嗯,幼稚的味道。」年輕公子忍笑為明梳解釋。明梳現在很想在那小子俊美的臉上來一掌,他逗她玩來著?幼稚也有味道?而且他還聞得到?

  年輕公子一看明梳面色不善,忙道:「在下言幕瑟,和那小子從小一起長大,暮深院,你該聽那小子提起過吧?」誰知明梳面色更加不善,暮深院,當然聽過,那個敗家子每次敗家的時候都會這麼說:「以前我在暮深院的時候就常聽那個誰誰誰說,衣服就得穿晚煙霞紫綾子如意雲紋衫,女子的首飾就該買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而那些誰誰誰之中,就數這個言幕瑟出現的頻率最高!

  這傢夥現在笑得這麼諂媚,他倒是不知道明梳方才如果只是想打他,現在卻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打他。

  「那麼,你要找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明梳努力微笑給他看。

  言幕瑟脫口道:「小竹他……」他的話沒有說完,眼神卻突然一變,「紅葉齋的方向,著火了。」

  明梳錯愕,隨即反應過來:「敗家子,小蒼蠅!」她扭頭看去,紅葉齋所在的西南方向,即使相隔那麼遠依然隱約見得火舌在夜風中狂舞,火光蔓延了半個夜空,濃煙沖天而起,似是要撕裂蒼穹的禁錮。

  那是明梳生活了四年的地方,那個她本以為繞一個圈可以回到的原點。

  顧不得自己還身在熱鬧的大街上,明梳提氣施展輕功往紅葉齋而去。

  沒有再說一句話,明梳的耳畔只有呼嘯的風聲,眼裡只有那焚盡一切的火光,她幾乎用是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在奔跑,她只知道,敗家子還在那裡,小蒼蠅還在那裡,她的家還在那裡。她不可以停下來,她,不可以置身事外。

  不顧一切的沖到了紅葉齋大門前,眼前的景象,竟讓明梳茫然了。紅葉齋,從前那繁華得如同宮殿一般的紅葉齋,那讓無數人歆羨的人間美景,那些閣樓那些畫廊,那些庭院池塘,夏荷秋菊,全部在這熾熱的火焰之中嘶鳴,成灰。

  偌大的紅葉齋,繁盛的紅葉齋之中,竟沒有人跑出來,也沒有人救火。透過火光,明書依稀見得紅葉齋之內,鮮血遍地,與火光交映成一幅詭異異常的景象。

  刹那間,明梳只覺得胸口很疼,疼得讓她忍不住喊出聲來。

  「敗家子,小蒼蠅……」明梳捂著胸口,纖長的十指仿佛要深深嵌進肉裡。她快步向前走,身形搖晃,步履卻堅定,跨過了傷痕累累的大門,向著赤焰沖天的紅葉齋內沖去。

  而在她的身影進入紅葉齋的刹那,紅葉齋的大門外青影閃爍,那年輕的世家公子踩著詭異的步法趕到,看著燃燒之中的紅葉齋,眉頭輕蹙,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四周全是火焰,熾熱非常的火焰。明梳視若無睹,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找到葉竹宣父子,救出葉竹宣父子,就算他已經趕她走了,就算他說不要她了,就算沒面子也沒關係,只要能救出來,只要救出來,只要還活著……

  可是,她找不到他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他們。

  昔日的紅葉齋如今已成人間地獄,火光,血光,交織一片,到處都是屍體,都是被人用利器齊腰截斷,那種殘忍的殺人手法,明梳來不及細看,但隱約記得,曾經聽說過以這種法殺人的傢夥,神堂,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

  江湖傳說,神堂,從不失手。

  想到這裡,明梳不由加快了腳步,如果她猜得沒錯,葉竹宣明白自己必死無疑,一定會選擇死在那個地方——她的住處,疏風樓

  穿過一條被燒得焦黑的回廊,明梳已看見了疏風樓的簷角,按住狂跳的心,明梳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沖過去,卻看見了讓她一生都無法忘卻的一幕。

  疏風樓,昔日裡她所居住的地方,此時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如今它只是一堆燃燒著的,焦黑的木頭,而在疏風樓的門前,坐了一個人——如果那還可以稱作人。

  那是一具無頭的屍體,保持著僵硬的姿勢坐在門前,全身都已焦黑,那些火舌卻還在他的身上淩虐,不依不饒,不死不休。而那屍體的右手,還握著一方白玉,絲穗都已經被燒成了灰燼,那玉卻仍是潔白無瑕。

  明梳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周都是火焰,可是她覺得好冷,仿佛一個人站在極北的冰原,身旁卻不再有那個明明很沒用,卻叫人很安心的男子任她取暖。

  那塊玉,他是認得的,那是她送給葉竹宣的東西,全天下只有一塊,價值連城。送給他的時候,她曾笑說,要是那敗家子膽敢把這塊玉當銀子拿去砸人,她一定把他扔出紅葉齋,那個時候葉竹宣緊張地握著玉,說他以後一定天天握在手裡,到死都握著。

  卻沒想到,那個敗家子當真如他當初所說,到死,都還握著這塊玉。

  「敗家子……」看著滴落在地卻被高溫瞬間融化的淚滴,明梳只覺得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她,還是落淚了。以為今生的眼淚都在十七歲那年全部流幹了,卻沒想到自己所謂的無情,早已敗給了葉竹宣的笑和淚。

  曾說過,當這一天真的來了,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扔下葉竹宣離開。卻沒想到,不知不覺,自己早已無法忍受沒有葉竹宣的日子了。

  如今她也累了,只想在這大火之中睡下,卻不知這樣睡下去,夢中還會不會有葉竹宣睜著永遠純淨的眸,喊她的名字,對她說,以後我們要在紅葉齋種滿桃花,因為明梳最喜歡吃桃子。

  葉竹宣不會知道,她究竟為他改變了多少,可是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再也沒有一個男子,會毫不吝嗇的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全部呈現在她的面前,會笨拙的體貼她,會在惹她生氣的時候小心翼翼的拿她最愛吃的桃子哄她開心。

  人說什麼東西都是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她聽過無數遍了,在她十七歲的時候也真實感受到了,卻沒想到六年以後,她還是在犯同樣的錯誤,還是追悔莫及。

  邁開腳步走向那燃燒著的人,她很想抱住他,很想問他,你是不是很害怕?你是不是難過?

  然而身旁傳來的聲音卻讓她驟然一驚:「你再走過去,就要和他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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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13:32

【4.相公,後會有期】

  不知道那黑夜持續了多久,也不知道那大火焚燒了多久,也許是明梳覺得眼淚快要流盡的時候,那片殘破的牆垣上,終於映上了朝陽的色彩。

  黎明到來,似乎一切都在回轉,明梳遠遠的站在救火的人群週邊,輕輕將淚痕拭去,紅腫的雙目已流不出更多淚水,只剩下深深的絕望。

  這樣一個夜晚終於過去了,明梳卻也知道,將要到來的,是她想像不到的風波。

  昨晚,看到葉竹宣屍體的刹那,明梳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抱緊他,永遠不再分開。

  她幾乎就要做到了,若不是那人的一句話,也許明梳真的會與葉竹宣一起葬身火海。可是就在那個時候,那個叫做言幕瑟的年輕公子出現了,一句話讓她看清了現實。

  他說:「你再走過去,就要和他一樣了。」和葉竹宣一樣的下場,這個下場就是死亡。她是不可以死的,她沒有忘記很久以前在她爹的墓前發過的誓,在那個誓言實現之前,她不能死。

  久遠以前的記憶了,在遇到葉竹宣之後她幾乎已將它忘記。可是該擔起的責任,無論如何都逃不掉,就像葉竹宣寧死也要接下傾雲令,她不希望他接下這件事,可是她自己也有無可避免的責任。五十步笑百步,她的人生何嘗不諷刺?

  「想了很多?」言幕瑟的聲音依舊輕柔

  明梳苦笑一聲,淡淡道:「如今想得再多又有什麼意義呢?敗家子死了,小蒼蠅不見了。」

  言幕瑟沒有說話,看著明梳的眼神卻透著一絲古怪:「你是小竹的妻子。」

  「如果你說的是葉竹宣的話,我是。」明梳點頭,眼中平靜無波。

  言幕瑟沒有急著開口,只是將右手遞到明梳的面前,攤開,掌心是一塊潔白無暇的玉,原本被燒掉的絲穗被人用一根黃色的絲帶代替,低垂在空中,輕輕搖曳。

  明梳眼神一變,泛起一絲暖意,接過白玉:「謝謝。」言幕瑟搖頭笑笑:「我本以為女子固執的時候是拉不回來的,沒想到當時我一出聲你就自己離開火場了,看來小竹的眼光不像他的運氣那樣差。」

  明梳輕歎一聲,看向言幕瑟的眼神卻越來越奇怪:「你說你和葉竹宣從小一起在暮深院長大,可他死了你似乎並不傷心。」

  「葉竹宣……看來你其實並算不瞭解他,對吧?」言幕瑟迎著明梳的眼神,了然的一笑。看著他的笑容,那一瞬間明梳很想反駁,可是開口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

  葉竹宣,在她眼裡的葉竹宣並不是真正的葉竹宣,她知道。並不是只有她有過去,葉竹宣也有,在嫁給葉竹宣的那個晚上她就知道,她所認識的葉竹宣不是完整的葉竹宣,因為一個真正膽小怕事的人絕對不會答應前任的紅葉齋之主接下這樣偌大的紅葉齋。如果葉竹宣是個沒有能力的人,當初葉蘭輕也不會放心將紅葉齋交給他,這些,明梳不是沒想過。可是,她卻仍習慣了將他當作一個弱者來考慮,也許真的是被他平時的敗家模樣給欺騙了,但是她,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從前的他,是什麼樣子?」明梳握緊手中的白玉,心中有了猜測,卻不敢說出。

  言幕瑟看著她的眼睛,笑了笑示意她安心,這才道:「你比我以為的還要聰明,白夫人。」

  他喊的是白夫人,不是葉夫人。

  明梳心中一動:「葉竹宣也不是他的真名?」

  「你相公的真名叫白凰燭,是個很幼稚的傢夥。」言幕瑟輕輕笑了笑,隨即又道,「他是我們暮深院八個人當中年齡最小的,也是個善良單純到讓人忍不住想抽的傢夥。不過,他雖然單純,卻並不蠢,知道有人要殺他,他絕對不會坐以待斃。」所以說,方才言幕瑟一直喊的其實並不是「小竹」,而是「小燭」,明梳這才明白過來。

  言幕瑟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明梳要再聽不出來就真蠢了:「那屍體不是他的,他早就帶著小蒼蠅和花枝離開了。」

  「我想,應該是這樣吧。」言幕瑟含笑點頭道,「你的打算呢?要去找他嗎?」

  明梳聞言,臉上的喜悅之情還來不及擴散開來便以消斂,搖頭笑道:「不,我才不要去找那個傢夥,害我哭了怎麼久,要找也是讓他先來找我。我……還有些事要辦。」那些因為他而被她一度放下的事。

  言幕瑟也不勸她,只淡淡道:「既然這樣,那麼我繼續去找那小子了,你有什麼話想讓我替你轉告的嗎?」

  「不用了。」明梳神情一黯,轉身看著明媚的朝陽,突然覺得心情變得前所未有的沈重,突然發生了太多事,突然改變了太多,方才的朝陽與現在是一樣的,只是看朝陽時的心情已全然不同,她的人生軌跡,向著未知慢慢延伸開去,卻不知明天又會發生什麼,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那個叫做白凰燭的相公。

  世間的一切,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只是——手中的白玉被自己握得滾燙,她似乎又看見那個敗家子握著這塊玉的時候那緊張的樣子,像是捧著這世間的唯一

  有些東西,終究是不能割捨的。

  低歎一聲,明梳撥開依舊在忙碌的人群往朝陽所在的方向走去,行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幫我轉告那個敗家子,叫他把事情辦完了自己滾過來見我,扔掉這塊玉有什麼後果,他是知道的。」

  言幕瑟聞言輕咳一聲,伸手摸了摸鼻子,心道這次有人完蛋了。

  而那個就快完蛋了的某人,此刻正坐在蘇州城某間客棧之中,遠遠的看著已成灰燼的紅葉齋。

  駐雲客棧。

  客房之中,一個人坐在窗前,品著一壺清茶,葉竹宣遠遠看著那漸漸消失的火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感覺到身後有人輕輕拉扯了自己的衣角,葉竹宣回過頭便對上了葉華吟清澈的眼睛,那眼裡分明有著悲哀與不舍:「爹……」開口之後便是哽咽,葉華吟再如何懂事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許多事情從未經歷,昨晚那些殺手出現的時候,他明白哭喊都沒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父親,所以一路上他都沈默著,儘量不去打擾他,一直到現在,他們終於躲過了追殺。

  葉竹宣看懂了葉華吟的眼神,柔柔的笑了,那笑容是葉華吟平日所熟悉的,今日看來卻不知為什麼多了一種別樣的感覺。他的爹還是以前的爹嗎?那一瞬間,葉華吟只想這樣問。

  「花枝姑娘呢?」葉竹宣輕聲問道。

  葉華吟呐呐道:「她累壞了,現在已經睡了。」

  「小蒼蠅,你有話想和我說吧。」葉竹宣揉了揉葉華吟烏黑的發,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葉華吟沒有否認,清澈的雙目與葉竹宣對視,認真的道:「我今天才發現,原來我根本不認識你,爹。」

  他曾以為他的爹就是一個膽小怕事的傢夥,一天到晚除了敗家就只知道裝可憐,躲在娘的身後,也因此,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都不太喜歡這個爹,可是不得不承認,他的笑容似乎有一種奇怪的感染力,幾年過去他也被這個一無是處的爹感染了,接納他,認同他,等他習慣了這個沒用的爹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這個爹,並不是真的像他的外表那樣沒用。

  昨天晚上,就是這個平時看起來最沒用的爹,帶著他和花枝逃出了紅葉齋,那時他展現出來的鬼魅一般的身手,讓葉華吟和花枝瞠目結舌。

  「白凰燭。」葉竹宣笑容之中終於摻上了點苦澀,「你爹我的真名,不過你不用記住,因為你沒機會喊這個名字的。」

  葉華吟話語一滯,臉上的表情像是見了鬼,指著白凰燭不敢相信的道:「爹,你學壞了……」絕對是娘帶壞的,絕對是這樣的,他那楚楚可憐的爹從來說不出這麼欠扁的話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爹真的變壞了,那不就代表家裡被欺負的就只剩下他一個了?

  白凰燭怔怔的看著葉華吟一個人在那裡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關心到:「小蒼蠅,你還好吧?

  葉華吟乾笑兩聲,撓頭,正要回答,卻聽見一人道:「你身邊這只蒼蠅還好,不過你自己可就快不太好了。」

  這是一個輕柔綿軟的男子聲音,柔軟的讓聽到這個聲音的人有一種從心底放鬆的感覺,聲音如此,其人又當如何?

  葉華吟放棄腦中思考的問題,轉過頭看去,面前竟是一位青衣翩翩的年輕公子,眉目俊秀,笑容慵懶,一把摺扇隨手搖著,更添幾分風雅。

  這個人看起來不壞,這是葉華吟腦中第一個反映,然而他剛剛才經歷一場大劫,不免有所防備,只好轉過頭去看老爹的反應,一看之下卻有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他敬愛的老爹,方才他還以為終於有了成熟男人魅力的老爹,此刻居然眼淚汪汪的看著這個剛剛出現的年輕公子,臉上委屈的表情比三歲孩子還不如。葉華吟懷疑,下一刻他的老爹可能就要撲到那年輕公子身上哭訴了。

  很明顯的,那個年輕公子也看出了白凰燭有這種趨勢,忙伸出手擋在身前,後退兩步道:「小燭,慢著!你冷靜點!」

  他一句話出口,讓葉華吟一時無語,不過這句話對白凰燭倒是很受用,他竟真的冷靜了下來,只是看著年輕公子的眼光仍然亮得像盞燈:「幕瑟,你也出城了?」

  年輕公子便是剛剛才與明梳分別的言幕瑟,他眼見白凰燭安分了,便放心的來到白凰燭身旁,坐了下來:「我都出城好幾年了,如果不是突然發生了一些事,我也不會現在來打擾你的生活的。」

  「發生了一些事?」白凰燭若有所思,「連你也無法解決?」

  言幕瑟點頭,神情一凜:「不只是我,非煙,明傾,都沒有辦法。你該知道,天下那麼大,我們只有七個人,若再加上夙弦和幽裳也不過是九個人,如何能與那個曾經的神話抗爭?」

  「曾經的神話」五個字,讓白凰燭身體微微僵硬,他不可置信的到:「是他們?他們回來了?」

  「是他們,若不是他們,我也不會這麼苦惱。」言幕瑟終於也苦笑起來,「所以這一次我來的目地,就是要你回到白家。」

  一旁的葉華吟聽的很暈,不過最後這個白家倒是讓他精神一振,他聽說過這個家族,可是……他是在哪裡聽說的呢?這個白家又是幹什麼的呢?

  葉華吟撓頭,陷入了沈思。

  同樣沈思的還有白凰燭,他低笑一聲,終於還是點頭道:「我也早該回白家了,不過還得等到傾雲門的事情完成之後。」

  「好。」言幕瑟贊許的點頭,「六年了,當年你離開的時候說要依靠自己走下去,現在似乎真的做到了——傾雲門的事情,需要我幫忙嗎?」

  白凰燭想也沒想,脫口道:「有幕瑟幫忙當然再好不過!」

  「……去你的依靠自己。」言幕瑟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禍從口出,不過現在明白已經太遲了,撫額長歎一聲,言幕瑟搖頭道:「好吧,這次讓神堂出手的那個人就交給我去查吧,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白凰燭笑了笑:「葉竹宣的身份已經不能用了,我自然得換個身份,不過在那之前,幕瑟,小蒼蠅和花枝姑娘就拜託你幫我送去月素山了。」

  言幕瑟頗有些不解,還來不及問,葉華吟就已驚叫出來:「爹!你扔下我是想去做什麼!」

  言幕瑟不管葉華吟的驚叫,蹙眉道:「這個就是所謂的小蒼蠅?」他指的是神情仍然不甘的葉華吟,也不待白凰燭解釋,他又道:「你說的月素山莫不是許多年前傾雲門的開山祖師葉楓晚隱居的地方?」

  「不愧是幕瑟,什麼都知道。」白凰燭點頭,眼光卻轉向了葉華吟,「大哥將紅葉齋交給我的時候便將傾雲門的秘密一起告訴我了,紅葉齋只是傾雲門的一部分,真正的傾雲門在月素山,幫我帶小蒼蠅去哪裡,他們看到小蒼蠅身上的戒指便會知道他的身份了。」

  言罷,白凰燭又向葉華吟淡淡一笑:「小蒼蠅,以後你便是傾雲門的門主了。」

  那樣的眼神,讓葉華吟心裡產生了無法言喻的恐慌,他沒有說話,輕輕點了點頭。突然感覺有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溫暖而有力,葉華吟擡頭看見了言幕瑟無聲的勉勵。

  「別依依不捨的樣子,你們兩個都不小了。」言幕瑟笑到說到,「小燭,你剛說要換一個身份,是什麼?」

  白凰燭臉一下子紅了,低咳一聲:「神堂殺手,詭燭。」

  沈默啊沈默,這次別說葉華吟了,連一向雲淡風輕的言幕瑟都給嚇著了:「你小子真行,傾天榜公認的天下第一殺手啊。」

  「我那是剛出城的時候什麼也不懂,才被騙去神堂當殺手……」白凰燭的答案更加讓人無語。難怪聽說神堂前五的殺手都來到了紅葉齋,卻只見到四道人影,難怪從不失手的天下第一殺手會漏掉三個人沒殺,原來這廝就是天下第一殺手本尊,總不能叫人自己殺自己吧?

  不過白凰燭並沒有告訴言幕瑟,他那個時候究竟是經歷了多少才不得不呆在神堂之中,究竟經歷了多少苦難,才讓曾經軟弱的自己成為一個殺手。

  「其實我很早以前就脫離神堂了,卻不知道為什麼神堂裡還留著我的名號。」白凰燭乾笑兩聲。

  一點也不好笑,感覺被耍了的言幕瑟和葉華吟硬生生將他的乾笑瞪了回去。

  白凰燭委屈的道:「那麼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了,神堂的人很快就會找到這裡,我去引開他們,你們保重。」他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言幕瑟喊住他,聲音裡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感覺,「你的明梳娘子讓我帶句話給你,叫你辦完了事就去找她,扔掉那塊玉的後果是什麼,你知道的。」

  某人離去的腳步霎時僵住,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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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13:49

【5.相公,冷靜】

  紅葉齋的大火只燒了一個晚上就被眾人撲滅了,只是從前繁華的宅院,如今也只剩下了斷壁殘垣,散發著刺鼻的焦臭,漆黑的高強頑固著不肯倒下,往外冒著濃煙,不時有火星撲騰幾下,卻已經沒有可以再燃燒的東西,很快熄滅

  正是太陽初生之時,明梳輕輕一歎轉身離開,與白衣紅傘的男子擦身而過。

  直到明梳走遠,撐傘的男子才突然回身,仔細的看明梳的背影,細長的眼睛眯起,喃喃道:「真是眼熟的背影……也許我該相信你還活著嗎?我的,小宮主。」

  「離使對那女子很感興趣?」一人來到白衣男子的身後,對於男子來說,他的聲音略顯尖細,

  「同為八使之一,我竟不知除了你心目中那位小宮主,你竟還看得上其他女子。」那人似乎並沒有聽見方才白衣男子的自語。

  白衣男子雙目眯得更細了,聲音之中帶著寒意:「乾使雖為烏衣八使之首,管得也未免太多了些。」他轉過身正視來人,那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面貌平凡,眼窩深陷,瘦削,一身黑衣,卻是滿頭的銀髮,長髮並未束起,而是鬆散的系在身後,額前幾縷碎發垂下,遮住了整個右眼。

  被稱作乾使的男子濃眉微挑,不予爭辯:「離使,這一次的行動,出了天大的疏忽,你可知道?」

  「哦?」離使握傘的手微微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請問乾使,究竟是什麼樣的疏忽,連你也驚動了?」

  乾使冷冷一笑,一字一句的道:「紅葉齋的男主子葉竹宣死了沒錯,不過少主葉華吟和花家的小姑娘卻逃了出去,你辦事,總是這樣不乾淨呵。」他的笑容,帶著諷刺,還有些許居高臨下的意味,離使看著他的眼睛,握傘的手不覺更加用力。

  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離使面色不改的問道:「神堂出手不應該失敗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神堂只來了四個人,那個傳說中的天下第一殺手詭燭沒有來。」乾使緩緩道,「你該知道,神堂的人在怎麼厲害也只有四個人,而紅葉齋如此之大,有漏網之魚又有什麼奇怪的?更何況,紅葉齋之中竟然還藏了一名高手,連傷神堂兩名殺手,將人救走了,離使,你有何看法?」

  離使淡淡「哦」了一聲,隨機又轉眼看向已成廢墟的紅葉齋:「神堂派來的人呢?我想和他談談。這次的事情是我的過失,我絕對不會推脫,聖者那裡我自會給個交代,就不勞乾使費心了。」

  「很好。」乾使冷笑一聲,「重生,有什麼線索你就和離使說吧,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回總教了。」他的話是對一直沈默的站在他身後的清瘦男子說的,離使聞言瞳孔微縮,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沒有發現有一個人一直站在乾使的身後注視著自己。

  乾使似乎很樂意看到離使吃驚的樣子,勾起唇角瞥了離使一眼,大步離開。

  看著乾使的背影,離使冷冷笑著。

  被稱作重生的男子一言不發,直到離使將視線轉向他,他才緩緩擡起頭,與離使對視。

  他有一雙很美的雙眼,卻不帶一絲感情,與他對視的瞬間,離使只覺得全身仿佛墜入冰天雪地之中,陰寒徹骨。這個人大概只有二十出頭,長得本是一張娃娃臉,但卻臉色蒼白,不帶一絲表情,也許不該說是沒有表情,而是他本身便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在離使看來,這個人已經完全不像是一個活人

  死人,只有死人才是沒有感情的。

  「你叫重生?」離使笑了笑,將一直撐著的傘放下,收攏。

  那個叫重生的男子緩緩點頭,聲音沙啞:「是。」

  「這次,破壞神堂行動那個紅葉齋高手,究竟是何模樣?」想來這個叫做重生的人也不是可以聊天的人,離使直接進入主題。

  重生回答得很快:「蒙面。」

  離使點頭,又道:「不是說神堂前五的殺手都會參與這次行動嗎?神堂第一殺手詭燭呢?」

  「不在。」重生道。

  「不在?去哪了?」離使皺了皺眉,有點無法接受重生簡單但是不明不白的說話方式。

  重生只是沈默,卻不再開口。

  就在離使準備換個說法問他的時候,一個聲音飄然而至:「你不如直接來問我,離使。」衣袂飄揚間,一道人影緩緩自紅葉齋的廢墟那頭行來,並不高大,卻有著讓離使為之心驚的氣魄,一身的紫衣在風中飛舞,映著朝陽與還未完全消散的火光,好似修羅

  你是誰。這句話離使原本想問,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已經不用再問了,天下間如他這般的強者並不多見,那個讓天下人膽寒的名字呼之欲出。

  天下第一殺手,詭燭。

  那身影緩緩的走近了,清秀的面容,看似纖細文弱的身形,若不是他臉上那傲看群雄一般的漠然與他走近時那逼人的壓力,離使會以為那不過是一個還未經歷過江湖風浪的世家少爺。

  瞳孔驟然緊縮,離使笑了兩聲,少有的向那人行了個禮,恭敬的道:「詭燭先生。」

  清秀的臉上沒有表情,詭燭輕輕點了頭:「離使好眼力。」而後,他又將視線轉向默默無言,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的重生身上,眼神複雜而深邃,像是與闊別多年的老朋友重逢的難言,又像是對他的深深憐憫

  「重生。」似乎有話想說,但詭燭眼神很快歸於平靜,只淡淡道,「神堂其他人呢?」

  重生聞言,轉過頭看著詭燭,似乎是在回憶,半晌才道:「神堂。」

  詭燭點頭,又道:「我隨你一起回神堂。」

  「是。」重生點頭,逕自轉身離開

  詭燭若有所思的看著那背影,口中卻道:「離使,雖然不清楚這次的事,但既然我回來了,便會給你個交代,你隨我一起回神堂吧。」

  離使眼神一凜,緩緩點頭。他似乎明白過來,他已經被捲入了神堂的紛爭之中無法抽身了。這個詭燭的突然現身,似乎也有著他的目的。只是那目的為何,卻不是他所需要知道的,他需要解決的,只有傾雲門一事。

  詭燭似乎看出了離使的思慮,淡淡道:「離使只要與我去見神堂主人就好了,你們烏衣教作為曾經的江湖四大傳奇,神堂不會為難你的。」他掃了離使手中的紅傘一眼,目中閃過一絲短暫的驚訝,隨即轉過頭離開。

  離使無言,隨著詭燭往重生離開的方向走去。

  夜晚。

  明月高懸,月下一人獨坐在屋前的臺階上,無酒無琴,沒有什麼風雅什麼情趣,詭燭只是靜靜的擡頭看著明月,乾淨清秀得如同初出江湖的世家少爺一般的臉上蒙著一層淡淡的憂愁。

  離使推門而出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幅景象,他不由一怔,原本習慣眯著的雙眼微微睜大,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眼光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察覺到離使的到來,詭燭頭也不回的道:「離使白日裡不是說趕路幹得太快,所以累了嗎?」

  離使輕咳一聲,面色不改的道:「習武之人片刻的休息便已足夠,何況……」

  詭燭自然不信他的休息論,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你是在提防我還是在提防重生?」

  離使原本準備好的高談闊論被詭燭一言道破,卻也並沒有臉紅,只是長出了一口氣道:「好吧,我承認,跟那個重生一個屋子我睡不著。」

  詭燭似乎早就猜到了,淡淡道:「神堂之中的殺手也沒有幾個面對重生不膽寒的,你這樣的表現算是膽子大的了。」離使聞言只是笑笑,笑容顯得比方才輕鬆了一些,這才接著道:「恕在下冒昧,這位重生在神堂之中究竟是何身份?」

  「身份麼?」詭燭似是嘲諷的歎了一聲,「他算是神堂主人的傳話工具吧,神堂主人從不輕易露面,有什麼任務都是由重生代為傳達的。」停頓了一下,詭燭又繼續道:「我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是一個活人,你看得出來的,他沒有思想,沒有感情,他只知道聽從命令。」

  雖然已經有所猜測,離使仍是心生感慨,笑到:「神堂真是一處神秘的所在。」

  詭燭沒有理會他的感慨:「再過一個鎮是神堂的總堂了,明天下午應該就能到,你睡我的房間吧。」離使微楞:「那你呢?」

  「我不睡。」詭燭道,繼而擡頭繼續看月亮。

  離使情不自禁的仰頭看看月亮,和平常一樣,沒變紅也沒變綠,他實在想不通詭燭到底是看上了那月亮的哪裡。不過詭燭似乎已經不再有興趣透漏神堂更多的秘密給他了,再多糾纏只會壞事,他識趣的推開另一間房的房門走了進去。

  這一夜的對話,詭燭心裡明白,離使也是明白的。

  詭燭在故意透露神堂的秘密給離使,而離使也趁著詭燭願意把想套的話都套了個遍。

  似乎兩個人都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目的,但雙方都沒有挑明。

  第二日,神堂。

  神堂位於淮水之畔一處山谷之中,穀中異花遍野,蜂蝶成群,竟是一副人間美景。來此之前,離使曾經想過神堂的模樣,不過也是陰暗幽冷的山洞之內的,直到見到這般景象才不由感歎自己思想淺薄

  進入山谷之後便是一座巨大的石門橫在中央,重生一言不發走上前去,在石門上準確的找到了機關的位置,輕輕一推,那看似不可動搖的石門便已轟然洞開,谷內如同仙境一般的景色一覽無遺。

  「看來我昨晚說的沒錯,神堂真是一處神秘的所在,若是早成立十年,如今江湖的四大傳奇就得加上個神堂了。」離使眼中的感慨絲毫不虛偽。

  詭燭不置可否的笑笑,轉過頭看向重生,重生此刻已走進了石門之內,向兩人開口道:「主人吩咐,若詭燭回來,至舊月亭一敘。」這算是同行三日來重生說得最長的一句話,離使挑了挑眉,問道:「那麼我呢?」

  重生動作一頓,他原本動作就有些僵硬,現在卻更像突然被點了穴道,歪著頭看著離使,似乎過了一段時間他才反應過來,聲音平板的道:「你,同行。」說罷,重生帶路往山谷深處行去。

  離使噗哧一聲很沒形象的笑了出來,細長的雙目眯成了一條縫,雙肩抖得厲害,好像在重生的身上找到了笑點

  詭燭挑了挑眉,驚訝的發現被神堂眾人所畏懼的重生竟然被離使當成了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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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14:08

【6.相公,以一敵九】

  隨著重生穿過一條小徑,沒過多久,便來到了一片梅林之中,重生突然停下腳步,再次像被人點了穴道一般,定定的向著梅林中央的涼亭,道:「主人。」

  秋日的午後陽光並不強烈,離使遠遠見得涼亭中一人輕輕頷首,隨即一道低沈的聲音傳來:「重生,你先下去吧。」

  「是。」重生點頭,離開這片梅林。

  眼見重生離開,亭中之人才道:「阿燭,離使,還請進到亭中一敘。」

  詭燭眼中情感難以說清,最後看了重生離開的方向一眼,他緩緩踏入那片記憶至深的梅林之中。眼見詭燭踏入,離使雖不知道神堂內部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也知道這次定然有好戲可看了。

  進入涼亭,離使終於如願的見到了傳聞中神堂的主人——那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者,微胖,看來像是個慈祥的長者,絲毫沒有作為神堂主人的冷厲,只有眯起的雙目中透出了一絲讓人不得不警覺的睿智。

  相比起詭燭的安靜,離使倒是熱情很多:「神堂之主,久仰了。」

  神堂主人擺了擺手,笑到:「烏衣教離使,見外了,老夫江霍,這次紅葉齋的事關係到堂中許多人,老夫調查這許多東西,分身乏術,這才沒有遠迎,怠慢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江老爺子哪裡的話,這次我隨重生與詭燭前來,不過也是想聽個理由,在下也很好奇,神堂出手從不失敗,這一次紅葉齋的失誤究竟是何人所致?」離使眯眼笑著,人畜無害的樣子。

  一旁詭燭看著兩隻狐狸眯著眼睛鬥眼神比心機,兩個人的眼睛一般大小,眯得只剩下一條縫,頗有幾分逗趣,他差點忘記自己現在正在裝高深,直接笑場,一個人縮在旁邊憋得直抖,直到發現身旁沒了動靜才擡起頭,發現那四條縫都神色怪異的朝著自己。

  江霍頗有幾分感慨的笑笑:「阿燭,五年沒見了。」

  詭燭冷哼一聲,並未作答。

  江霍似是沒看見他的反應,自顧自的問道:「阿燭,這次你怎麼會突然間回來,又在事後出現在紅葉齋?」

  詭燭唇角微勾,臉上浮起起一抹冷笑:「老爺子是在懷疑我?難不成你以為我就是幫助紅葉齋小少主和花家小姑娘逃走的那個人?」

  「沒有可能嗎?」江霍笑容微斂,聲音突然變得陰寒,「據受傷的阿陽所說,當時那個傷了他將人救走的蒙面人身形確實與你很像,而你又剛好出現在紅葉齋附近,這不得不讓人懷疑,不是嗎?」

  詭燭臉色微白,卻不是心虛,而是有些生氣了:「老爺子,天下間武功高強的人不止我一個,身形與我相仿的人更不知多到哪去了,你當真認為我就是幫助紅葉齋的人我無話可說,不過這次我回來不是為了幫你頂替那個傢夥,而是來拿當年我留在這裡的東西的。」

  一番話說出來,詭燭的臉色好看了很多。他當然不會讓這兩個人知道,他生氣的其實是他們居然靠看身形來辨認到底那個人是不是他,他們沒想過他離開神堂的時候才十七歲,現在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難道他不會長高的嗎?

  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江霍的雙目陡然睜大。

  沈默半晌,他才歎了口氣:「很好,阿燭,你果然不再是當年那個毫無主見的孩子了,很好!」

  聲音驟然拔高,他吸了口氣又道:「當年你將那東西交到我手上的時候你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

  「記得,拿走那東西以後我只幫你再殺三個人,三條人命的帳完成以後,我便是神堂的敵人。」詭燭平靜的道。

  江霍沈聲道:「你真的寧願今後被神堂追殺也要拿回那東西?」

  淡淡一笑,詭燭清秀的臉上多了一分寧靜:「是。」

  沒有多餘的言語,江霍轉身便走,詭燭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他知道江霍定是去取那東西了。而慶倖的是,江霍似乎真的被他要取回那東西的話給嚇到了,竟然沒有繼續追究紅葉齋那件事,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久未開口的離使看著詭燭像偷吃到了糖一樣的詭異笑容,忍不住道:「借問一下,你們說的那個東西是什麼?」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昨晚看到了詭燭賞月那一幕,他便對詭燭再也難以產生畏懼之情了。什麼天下第一殺手,在他眼裡更像一個沒有江湖經驗的毛頭小子。

  詭燭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蹙眉道:「那個東西,是我的家傳之物,叫做巫音笛,也是控制蠱蟲必不可少的東西。」

  「蠱術?」連從來都儘量保持笑容的離使聽到這話也忍不住臉色微變。

  蠱術,從來都是讓天下武林人士避而遠之的東西。

  詭燭點頭,道:「不然你以為就憑老爺子一人是如何控制整個神堂所有殺手的?」他的笑容很淡,聲音很輕,離使卻忍不住心頭一陣惡寒。

  「說到底,也是因為我當年太過單純,輕易的相信了老爺子的話,將巫音笛給了他,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才會有今天這樣的神堂。」詭燭歎息的聲音很輕很淺,離使卻聽出了許多的後悔。

  會將巫音笛那樣的東西隨意交給別人,當年的詭燭還真的單純得可以。離使在心裡暗暗道。

  「卻不知為什麼江老爺子會就這麼甘心將那巫音笛還給你?」離使好奇到。

  詭燭笑笑:「越是能力強大的東西越是有靈性的,巫音笛只認我一個主人,當年我將東西給他的時候就告訴他了,五年之後,若得不到我的血解開禁制,巫音笛就會變得和普通笛子一樣,無法再操縱蠱蟲。

  詭燭又道:「我將這件事告訴你,其實也是有求於你,離使。」

  離使聞言,卻沒有多大反應,似乎早就猜到詭燭的打算了。其實也實在是太好猜了,要是沒他離使的事,詭燭幹嘛非要他也跟著過來?

  「有什麼事,詭燭先生儘管吩咐,看看在下是不是能一盡綿薄之力。」離使覺得很有趣,能夠看出來這個詭燭是打算和神堂對著幹了,自己若幫助這個詭燭削弱神堂,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自己這次紅葉齋失誤的事也許也可以一筆勾銷了。

  詭燭看著離使變幻的臉色,很不理解他到底是在笑什麼,他輕聲道:「等一下你就這樣……」

  江霍取了巫音笛回來並未花太長時間,可是進入亭中他卻詭異的發現離使與詭燭突然像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一般正在熱烈的眉來眼去。

  輕咳一聲,江霍向著離使道:「離使,神堂內部有些事情要處理,紅葉齋的事神堂一定會給個交待的,可否請你先等老夫將這事解決了再說?」

  離使眯著眼笑:「請。」

  言罷,他往後退了一步,向二人點點頭。

  詭燭挑眉道:「老爺子,我的笛子呢?」

  江霍緩緩伸出手,掌中是一支精緻小巧的翠綠笛子,太陽之下發著淡淡的螢光,看的旁邊的離使也忍不住眉毛一挑,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眼見江霍並沒有歸還的意思,詭燭臉色微變:「老爺子這是什麼意思?」

  江霍開口道:「阿燭,雖然神堂有今天還得多虧了你,而我也承認,你曾經是我最器重的手下,不過,神堂的規矩你沒有忘記吧?這裡不是你想來就來拿了東西就走的地方,要取走東西可以,在那之前,你必須先打敗他們。」

  他含著笑向身後一指,那裡,九道身影自梅林之外行來。

  一眼看去,詭燭的臉色終於變了,冷笑道:「老爺子還真是為我費心了,神堂前十的殺手,除我之外都來了,是準備讓我喪命在此嗎?」

  「區區幾個人,還入不了天下第一殺手的眼。」江霍呵呵笑到,「若你贏了他們,我便將巫音笛還給你,並且此後你只用再幫我殺一個人我就放你離開神堂,但你若輸了,就用你的血解開巫音笛的禁制,服下我的蠱,回到神堂受我的控制,你敢賭嗎?」

  詭燭面色並不好看,冷冷道:「我憑什麼答應你打這場賭?巫音笛本就是我的東西,此刻我若掉頭便走,巫音笛在這裡放著,從此也是毫無用處了。」

  江霍胸有成竹:「阿燭,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從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了,你此刻若是走了,那麼許多無辜的傢夥,就要遭殃了。」

  詭燭雙拳驟然握緊,聲音中是極力壓制的怒火:「老爺子,原本我以為你不過是單純的追求實力,還算是個說話算話有血有肉的人,現在看來,我還是太過天真,看不透你這樣的老狐狸。」

  「謬贊了。」江霍面不改色。

  詭燭冷哼一聲:「好,我答應你,你可要記好你說的條件。」他又轉頭看向一旁看戲的離使:「還請離使代表烏衣教為我做個見證,免得到時候老爺子又翻臉不認人。」

  離使很有看戲的興趣,點頭道:「放心吧,我相信江老爺子還是會給我烏衣教面子的,對吧,老爺子?

  江霍眯著雙眼,緩緩點頭。

  得到兩邊的保證,詭燭這才緩緩走出涼亭,來到那棵最為粗壯的梅樹下,向那沈默無言的九大殺手道:「很好,出手吧。」說話的同時,他自樹上折下一根梅枝在手,隨意的揮了揮。

  九大殺手依舊無言,也沒有任何人動作。

  殺手是個死亡率很高的職業,如今的九大殺手已經只有兩個人還是當年見過詭燭的老殺手了,而其他的人幾乎都是最近幾年才進入神堂的,每個人進入神堂都曾聽說過詭燭的事蹟,也聽說過殺手榜都換了好幾批人了,可是第一的位置仍然為他留著,因為沒有人能超越他。

  他們面前的是神堂一直以來的神話,天下第一的殺手,即使他看起來像個毫無江湖經驗的世家大少爺,可是神話就是神話,沒有人敢第一個去試他的實力。

  江霍有些惱怒這些手下的無能,沈聲道:「動手。」

  話音未落,九大殺手終於動了。

  只見一片光影閃爍,幾種不同的武器同時向著詭燭呼嘯而來,周身要害全部被鎖死,九大殺手出手便是不留餘地的殺招,詭燭曾經也是殺手,自然知道,殺手需要的不是多麼高明的招式,真正的殺手,只用一招,便能將對手置於死地。

  詭燭眼神微凜,手中梅枝看似輕巧的格擋下向他胸口刺來的長劍,腳下步法詭異,身影竟似突然消失一般,只一霎那,待眾殺手察覺的時候,他已點住了持劍的那名殺手的穴道。只是點他穴道的同時其他殺手也反映了過來,紛紛向他出手,詭燭不願傷人,閃身急退,手臂仍是被人砍傷,鮮血滲了出來,染紅了紫色的外衣。

  詭燭緊抿雙唇,臉色微微發白,卻是笑得雲淡風輕:「很好,神堂的人身手越來越好了,繼續……還有八個人。」

  那一瞬間,不論是九大殺手還是一旁看著的江霍離使都忍不住心驚,戰鬥中的詭燭,才是真正讓人膽寒的天下第一殺手。

  舉世無雙的詭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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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14:25

【7.相公,靜待重逢】

  梅林一戰,可說是離使有生以來見過最精彩的一戰。

  這場戰鬥,平日裡隱藏在暗處的殺手們全部拿出了真正的實力,一招一式淩厲而狠辣,那是玉石俱焚的攻擊,不為顧全自身,只為取走對方性命。反觀詭燭的招數卻大不相同,雖為天下第一殺手,詭燭出手卻處處留有餘地,不在殺人,只為制住對方,卻因為八大殺手拼命一般的打法而顯得力不從心。

  輕鬆點住第一個人的穴道,一是因為九大殺手剛剛動手還未消除對他的恐懼,而是因為他舍了自身防禦突破眾人。而現在,剩下的八大殺手在打鬥之中以渾然忘我,對天下第一殺手的恐懼也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恐怕是對於殺掉詭燭的渴望。

  面對配合默契的殺手們,詭燭連連退讓,身上已經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原本乾淨的紫衣如今已變得斑駁一片。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雙眼卻明亮而清澈,灼灼注視著面前的八大殺手,似乎身上的傷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然而,若不傷人,此局便難以突破。

  詭燭心中了然,暗歎一聲,終於轉退為進,手中梅枝疾掃,在眾殺手為他的突然變招而忙於招架的同時,拼著硬受了一刀沖出了眾人的包圍,也在他沖出戰團的同時,他的身影再次從眾人眼中消失。

  驚恐,八個殺手心中的驚恐都是難以言喻的。

  在廝殺中失去對手的行蹤,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事,而他們也曾經聽說過,詭燭之所以被稱為天下第一殺手,不單是因為他武功高強,也因為他善於隱匿,被他所殺的人,在被殺死的那一刻,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失去詭燭的行蹤,對於這群殺手來說,是致命的。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會攻擊你的什麼地方。

  離使細長的雙目此刻瞪得老大,連他也沒有看清,詭燭究竟是怎樣消失的。

  這才是天下第一呵,還好路上沒有得罪他,暗暗感歎一聲,離使心道。

  也就在他這麼想的同時,只聽一聲慘呼,林中一名殺手腹部猛然爆起一串血花。也在同時,數名殺手同時動了,兵器傳來的尖嘯刺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一抹紫色的身影瞬間自那受傷的人身後彈出,手中寒光一閃,幾枚暗器射向眾人,眾人連連閃躲,卻在堪堪避開的同時,第二次攻擊已至,紫色的身影迅如閃電,在場中來去穿梭,離使只聽得風聲連番呼嘯,血花濺開灑落在梅林淺黃的落葉上,竟有如梅花開落一般炫目卻又淒婉。

  最後一聲悶響,來自詭燭手中的梅枝,那梅枝似是不堪忍受如此強大的力量,在詭燭的手中化為───

  塵埃。

  而那些殺手,全部都被定在了當場

  除了方才一個殺手被他傷了腹部之外,其他人都只是被點住了穴道,卻沒有受傷。而地上那麼多的鮮血,幾乎全是他一個人的。

  詭燭倚在那棵最大的梅樹上,一身的紫色已經轉為暗褐色,滿身的鮮血,那些傷口綻開著,血腥而唯美,他的臉色仍是蒼白得像是隨時都會暈過去,可他只是輕咳了兩聲,嘴角溢出鮮血他也不管,只向江霍伸出滿是鮮血的右手,聲音中帶著濃濃的疲憊:「我的巫音笛……現在可以還給我了吧?」

  江霍覺得嘴裡有些苦澀,詭燭曾是他最器重的手下,他自認沒有輕視詭燭,他卻沒有想到,他竟已成長到如此地步。

  眼角掃了一眼看戲看得不亦樂乎的離使,江霍咬牙,運勁將巫音笛向詭燭扔去。

  詭燭原本便傷得不輕,明知笛上挾了真氣,仍然伸手接住,氣勁震得他又吐出一口鮮血,他卻淡淡笑道:「多謝老爺子……現在,我只要再幫你殺一個人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對吧?」

  江霍點頭,聲音裡夾雜著惱怒:「詭燭,你別高興的太早。」

  「不敢。」詭燭有些費力的笑了笑,「老爺子,你真以為沒有把握我會答應你打這個賭?」

  江霍身形一顫,指著詭燭蒼白的笑臉:「你方才的憤怒都是裝給我看的?」

  「若我一口便答應,按老爺子的性格,怕是沒這麼容易就讓我拿回巫音笛了。」頓了片刻,詭燭又道,「老爺子這麼聰明的人,本不該忘記的,殺手殺人都是隱藏在暗地裡動手,這一次卻讓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與我對戰,他們輸得真的很冤,任我再怎麼厲害,本也敵不過他們的。」

  「你……」江霍本也是個善於強辯之人,如今也已無話可說。

  這個時候,離使眯著一雙眼睛緩緩走到江霍身前,「江老爺子,現在你們神堂的事處理完了,不如來說說我們烏衣教的事吧。」

  江霍一怔,強笑道:「離使,這次的事是神堂的疏忽,不過也是詭燭的問題,你看……」

  「很好。」離使點頭笑道,「既然是詭燭的問題,那就好辦了,他不是還欠你一條人命嗎?不如讓他再幫烏衣教殺一個人,我們烏衣教和神堂之間的帳就這麼清了,如何?」

  他笑得很是無辜,江霍卻想咬牙,他終於知道方才詭燭趁他去取巫音笛的時候和離使說了什麼了,原來他早已想好了退路,竟然將烏衣教作為擋箭牌,他早算準了失去巫音笛的神堂無法與烏衣教為敵。

  詭燭啊詭燭,五年的成長,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少年了。

  「好,我答應你。」江霍沈聲道,「不過從現在開始詭燭就是神堂的敵人了,還請離使現在就帶著他離開這裡,再讓我見到他,我可不管他是不是有傷在身。」

  他的眼神變得冷厲無比,似乎要將詭燭洞穿。

  詭燭握住巫音笛的手一緊,知道江霍打的什麼主意。

  以他現在的傷勢,本就只是憑一口氣撐著,江霍這麼急著趕人,分明就是想讓他的傷勢在路上加重卻無處可醫,最後失血過多而死。

  ——不過顯然江霍還不夠瞭解他。

  詭燭撐起身體搖搖晃晃的來到兩人面前,身上的鮮血隨著他的動作緩緩滲入地面,血色的腳印延伸過來,江霍看著眼前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的人,想起方才的戰鬥,冷汗順著額角緩緩滑下。

  「老爺子,再向你要個人。」詭燭輕輕說完這句話,嗆咳了一聲。

  他的話很輕,語氣很柔,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感覺。

  江霍清清嗓子道:「誰?」

  「重生。」

  淮水之上,一架輕舟隨波向東而去,一人靜立舟頭,眯著細長的眼睛看著渺遠的晚霞,向躺在舟中動彈不得的某人說話,話語之中帶著笑意:「我說你利用我還利用的真得很徹底啊。先是幫你從神堂中脫身,又叫我做苦力給你弄了條船來,現在還讓我帶著你這個居心叵測的傢夥回烏衣教。」

  原來,在神堂等江霍去取巫音笛的時候,兩人早已達成協議,這才有離使幫助詭燭從神堂脫身的事。

  幾乎全身都是傷口的詭燭哼了一聲,聲音仍舊低弱:「相互利用而已……你不是也在利用我對付神堂和烏衣教嗎?」

  「你很聰明。」離使點頭,坦然承認,「不過你你怎麼看出我想對付烏衣教的?」

  詭燭覺得離使很囉嗦,他現在全身痛得受不了只想躺著休息,這傢夥卻拉著他問東問西,歎了一口氣,詭燭道:「就憑我第一次看見你時你對那個什麼乾使的態度,還有那個乾使對你的排斥。」

  離使眉頭一皺:「真的有這麼明顯?」

  詭燭點頭,牽動了傷口,疼得他臉色又白上一層。他沒有說的是,你眼睛裡的算計更明顯……

  離使皺眉反思了一番,似乎又覺得想多了也沒用,便轉換話題到:「那個……」他伸出右手指了指船尾安靜的坐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存在的重生,「為什麼你堅持把他帶走?而且江霍那老傢夥還很樂意你帶走他似的?」

  「因為重生是個蠱人,沒有自己的意識,老爺子沒有了巫音笛便不能再操縱重生了,沒有控制的重生會做出什麼事來,他說不清楚,我也說不清楚。」詭燭順著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重生坐在那裡,本是很討喜的娃娃臉蒼白一片,形似鬼魅。「說到底,重生的相貌也是因為我才做成這個樣子的。」

  離使有些好奇:「你的意思是,這個叫重生的傢夥是被人製造出來的?世上當真有這種神奇的事?」

  「自然是有的。」詭燭笑到,「五年前老爺子從我那裡得到了巫音笛,告訴我他得到了一具很有價值的屍體,有了我的巫音笛他便可以操縱他了,他說那是我的功勞,就讓我為那具屍體換一張臉,我當時雖覺得這樣做有些過分,卻不懂得反對,於是我就把我心裡想的那張臉畫出來給了他,也就是現在的重生的臉。」

  離使聽得眉毛一跳:「喂喂,世上無奇不有,你們神堂怪事特別多啊,臉這種東西也能換?而且……屍體那種東西,也分有價值沒價值?」

  詭燭輕咳一聲:「老爺子本身就是個迷,他雖然武功不行,歪門邪道會的卻很多。操縱屍體這種事情並不容易,若是有人認得這個屍體勢必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才會為那屍體換臉。至於屍體的價值……生前武功越高的人,屍體製作成蠱人成功的幾率更大,這也是後來老爺子告訴我的。」

  「還真是神奇,那麼你畫出來的那張臉……」離使欲言又止。

  詭燭淡淡道:「是我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的臉,不過他已經死了很久了,雖然明明知道重生不是他,卻還是沒辦法將重生一個人留在神堂。」

  離使有些哭笑不得,這個詭燭有時看著很聰明,有時又單純得不符合他天下第一殺手的身份,不過,這也可以算是自己欣賞他的地方。

  「為什麼寧願被傷成這樣也不願意殺人?」離使問了一個從梅林之戰那時便在思考的問題,「你做殺手的時候該殺過不少人吧?」

  詭燭閉上眼睛,輕聲道:「以前是什麼都不明白,才會像個傻瓜一樣被老爺子利用,現在,我是真的不想再殺人了……畢竟,曾經我也是殺手,曾經我和他們一樣,不是嗎?」

  離使笑笑,他能理解他的想法,可若是他,絕不會像詭燭那樣好心。

  不過有一個問題離使很想問:「為什麼你會願意對我說這麼多事?這些不該是你的秘密嗎?」

  詭燭清澈的眼睛此刻顯得特別明亮,他看著離使,道:「我說想和你交個朋友,你信嗎?」

  離使微微一愣,隨即眯眼笑笑,搖頭,卻不是否認,而更多的是無奈:「我信。」

  他相信,有些人是真的可以對一些事毫無心機的。

  詭燭是個特別的傢夥,有時候讓人覺得很不簡單,有時候卻又毫無心機,離使看得出來的,這樣的人,是不會有自己那樣多的負累的。

  還想再說什麼,離使轉過頭向詭燭看去,卻見他雙目已經閉上,呼吸平緩,竟是已經睡著了。

  離使眼睛眯起,搖搖頭,任命的劃船去。

  而此刻的揚州城裡,一場武林盛會正在籌備之中將於七天之後召開。

  這場盛會是由武林盟主素七主辦,商討對付如今在江湖上先滅了廬州花家,又買通神堂毀了紅葉齋的一股武林中的暗流勢力的。

  江湖百年,總愛被人掛在嘴邊的不是當世的奇俠便是曾經的傳奇,而在那些客棧茶寮裡的說書人口中,出現的最多的,便是曾經的江湖四大傳奇與當今的武林盟主素七與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下第一殺手詭燭。

  四大傳奇,分別是烏衣傾雲,攬月世家。烏衣聖教,傾雲門,攬月宮還有八大世家。

  然而這都是過去的了,四大傳奇在江湖中風光了許多年,卻不知為何接連失去了蹤影,十五年前,烏衣教教主帶領一干教眾離開中原遠赴西域,也代表著四大傳奇從江湖消失,成為過往。

  而如今,風頭最盛的,當屬當今武林盟主,素七。

  明梳並不認識素七,但是她必須見到素七,因為她現在要做的事不得不依靠素七的正道力量的幫助。

  所以她現在出現在了揚州城,只為了一見那快被江湖傳成了神的素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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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14:42

【8.相公,又見殺手】

  二十年前,江湖有四大傳奇,烏衣傾雲,攬月世家。

  其中烏衣教以手段毒辣為江湖正道所不齒,歸為邪道,八大世家端正嚴明為江湖正義做出許多貢獻,備受眾人尊敬,是為俠道,而傾雲門攬月宮作風亦正亦邪,頗受爭議。

  不過,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那些爭議,那些不齒或是崇敬,如今都隨四大傳奇的消失煙消雲散。

  直到如今,花家被毀,紅葉齋滅門,如此行事作風,全部都指向一種嫌疑——烏衣教,昔年在江湖掀起腥風血雨的烏衣教。

  於是才有武林盟主素七召集江湖眾門派共商應對之法一事,而此次的大會,就叫做誅邪大會。

  萬象山莊,這次誅邪大會召開的地方,也是素七公子的宅院。

  正是太陽初升之時,萬象山莊卻已人聲鼎沸,各方豪傑彙聚此處,可謂是近三年來江湖第一大盛事。

  然而明梳並不關心這場大會是因何而開,她所在意的是,誅邪大會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能夠一見素七的機會。她來到揚州已有許多天了,每次上門拜訪都被拒之門外,正苦於沒有機會一見素七,而這次大會來人眾多,山莊之中的防守也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而撤了,正是闖入素七住處的好時機。

  一身的素白衣裳,明梳混跡在人群當中,往素七的住處蕪樓行去。

  一路上認真觀察著周圍人群,明梳微微低著頭,正欲拐個彎向內院走去,卻聽得一人道:「最近傳來消息,前幾日神堂發生內亂,似乎勢力削弱不少。」

  神堂,明梳心中一動,忍不住停下腳步,那可是毀了她紅葉齋害她流了不少眼淚的組織。

  只聽另一個聲音道:「據說那是天下第一殺手詭燭所為,幾年沒聽到這個人的消息了,沒想到再聽到他的名字居然是這種時候。」

  先前那人又道:「天下武功高的人都有一種通病,就是心高氣傲,像詭燭這種高手,怕是早就不想讓江霍那種老東西管了吧。」

  詭燭,明梳喃喃念了這個名字,卻有一絲異樣的感覺。

  「素七公子什麼時候出來啊?」又有一人道。

  「大會要等到巳時才開始,素七大概還在內院吧。」

  那些人左右交談著,全然不知明梳正專心聽著他們的談話。

  發覺那幾個人從神堂聊到了今天的飯菜,明梳覺得實在沒有什麼好聽下去的了,轉身便向內院走去。

  而就在明梳離開的同時,一個撐著紅傘的白衣男子眯著眼睛笑得很燦爛的走進了山莊,正好看見了明梳一閃而逝的背影,他眉頭微皺,似乎想到了什麼。

  「看到了什麼?」隨後進來的男子面色蒼白,腳步略顯虛浮,似乎重病在身。

  「看到了一個我本以為早就死去了的人。」撐著紅傘的男子笑笑,不知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這兩個人,自然便是幾天前在神堂大鬧了一番的離使與詭燭。

  詭燭向著離使所看的方向望去,卻是空無一人,離使笑到:「還看什麼,她人早走了。」頓了一下,他左右看看,疑惑的道:「那個重生去哪了?」

  詭燭輕咳一聲,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卻見重生靜靜地坐在那裡,似乎已經坐了很久了,詭燭解釋道:「今天那個誅邪大會來的人很多,所以我讓重生早一點來占位置了。」隨後他逕自來到那張桌子前,動作小心的坐下,只為了不碰到還未結痂的傷口。

  離使忍不住抽了抽眉毛,也走了過去,心道好好一個蠱人在詭燭這裡居然就這用處。天下第一殺手詭燭大人,你慚愧嗎……

  不過詭燭聽不到離使的心聲,就算聽到了他也不以為意,挑了桌上最大的一個蘋果,詭燭遞到重生的面前,柔聲道:「重生,吃蘋果。」

  重生看了詭燭一眼,低頭接過蘋果吃了起來。

  離使輕咳一聲:「你是把他當成寵物來呢,還是把他當作祖宗來供?」自從神堂一事之後,離使對詭燭的敬畏之情就已消失無蹤了,更多的是對待朋友一般的隨意,也許他自己都未曾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將詭燭當作了朋友。

  「從離開神堂開始,重生就不是蠱人了。」詭燭淡淡道。

  是,他不是一個蠱人,他是一具會走路的屍體。離使心道。

  「你在想什麼?」詭燭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問到。離使搖搖頭,找了個位置坐下,頗有些感慨的道:「我在想你到底是什麼做的,傷成那個樣子,現在才過了七天,你便可以到處跑了。

  而且你不是要我帶你去烏衣教嗎?現在怎麼跑來參加這種武林聚會?憑你現在的傷勢,打起架來只有輸的。」

  詭燭看著內院的方向,低聲道:「不是來打架,我只是來證明我的猜測的……」

  一個猜測是關於那個記憶中從來不會笑的人,而另一個猜測則是關於他的妻子,明梳。

  不同於外面的熱鬧,萬向山莊的內院很是幽靜,陽光傾斜過院中的假山和池塘,襯得此地宛如獨立於世外,不染塵埃

  武林盟主素七的住處叫做蕪樓,位於萬象山莊的西邊,是一處幽靜的所在,明梳沿著那條路走進去的時候,驚訝的發現竟然四周一個守衛都沒有。

  是有詐?還是本就如此?

  明梳沒有辦法多想,即使有詐,那也絕對不是針對她的。

  穿過一條□,眼前豁然開闊,一間雅舍呈現在眼前,屋子的窗戶正對著外面的一棵梨樹,可惜此刻尚是秋天,若是春天梨花開遍之時,確是一番美景。

  而此時,一名身著素色長衫的男子就坐在窗前,手中拿著一本泛黃的書,靜靜的看著,面前是一杯清茶,杯中沒有熱氣冒出,似乎已經放置了很久。明梳走了過去,沒有刻意隱藏腳步聲,但那男子卻似沒有聽到一般,仍然專注的看著手中的書。

  這便是素七,快被江湖中人傳為神的素七公子,據說,六年之前的武林大會之上,群雄競奪武林盟主之位,最後竟被當時江湖上惡名召著的大盜奪去,眾人心有不甘卻苦於存在著選取武林盟主時一視同仁的那個條約,沒有人能夠打敗他。也在這種時候,素七出現了,只用了十招,便打敗了讓那個群雄乾瞪眼的傢夥,成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從那個時候起,他便是傳奇。

  「你便是素七公子?」明梳行至屋前,向著屋內的人道。

  屋內的人終於有了反應,緩緩擡起頭,睜著有些惺忪的眼睛看著明梳。

  詩經說得好,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見這男子的第一眼,明梳便想到了這一句。

  若說她家的白凰燭像水,清澈乾淨,那麼這個男子就像是一塊玉,溫潤涵養。

  只是,這位如玉一般的武林盟主,為什麼會睜著睡眼朦朧的眼睛看她?

  「在下方才睡著了,沒有聽到姑娘說的話,姑娘能再說一遍嗎?」盟主大人很坦白,也沒有在意明梳的白眼。

  明梳歎了口氣,重複道:「你便是素七公子?」

  「你不是知道的嗎?」素七端起桌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這才想起什麼似的,放下茶杯道:「姑娘要喝茶嗎?那邊的桌上有茶,在下行動不便,姑娘要喝的話還得自己動手了。」他的語氣淡淡的,卻不是冷漠。

  明梳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番,問到:「行動不便?」

  「不錯。」素七點頭,指了指身下,「你沒注意?」

  明梳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素七身下坐的竟然是一張做工精緻的輪椅,她方才只顧著打量素七這個人去了,倒也沒看清。

  素七絲毫不在意明梳異樣的目光,指指旁邊的門:「姑娘,你站在外面說話很累,進來說吧。」

  明梳點頭,離開窗戶,推開了蕪樓的大門,走了進去,直接說出了來意:「我的名字叫做明梳,此次前來其實是想借盟主之手為我找到一個人。」

  素七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明梳姑娘要我幫你找的是什麼人?」

  「一個叫做明傾的男子。」明梳道。

  素七動作一頓,微微低下頭去看著桌上的茶杯,那裡面,茶葉沈澱其中是一片深沈的褐色:「你們都姓明,可以冒昧的問一下,你們是什麼關係嗎?」

  「兄妹。」明梳沒有猶豫,直接說出了自己與哪個叫明傾的人之間的關係。

  素七仍然看著茶杯,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明梳眼光灼灼的注視著他,一瞬也不肯移開:「你沒有理由不答應我,因為我可以告訴你關於這次花家和紅葉齋滅門的所有□,還有……烏衣教的一些秘密。」

  素七終於將眼光自茶杯上移開,卻仍是沒有看她,而是朝向了窗外。那裡,一棵梨樹在晨光裡搖動著葉子,樹上的露珠熠熠生輝。

  明梳卻沒有心情看梨樹,心道你小子說話都不看人的嗎……

  「明梳姑娘。」素七突然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冷冽。

  明梳微微一愣,還未開口,便聽素七道:「明梳姑娘站我的後面來吧,蕪樓來了一群客人,似乎不太友善。

  他話音剛落,便是一道寒光閃過,明梳還未來得及細看,便聽見一聲悶響和金屬落地的聲音,一支泛著幽幽綠芒的梅花針被素七寬袖一掃,墜落地面。

  眼神微微一變,明梳後退了一步,向素七輕聲道:「是神堂。」

  素七點頭,臉色依舊沒變,聲音裡也是如梨花開落一般的淡然,他向著窗戶之外,向著那棵並不算高大的梨樹淡淡一笑:「神堂派來的是九大殺手?」

  沒有人回答他,唯一的聲音是微風輕拂樹葉的沙沙聲。

  但是明梳和素七都清楚,威脅在慢慢逼近,隱藏在暗處的殺手才是最可怕的敵人,他們隨時都可能給你致命的一擊。

  這一次能不能活下來,全看傳說中的素七究竟有何能耐了。明梳心裡十分清楚,自己的武功不弱,但在暗處的九大殺手看來,仍是猶如待宰的羔羊。

  陽光依舊溫柔的灑在梨樹上,只是風更大了,一些樹葉在風裡掙脫了束縛,緩緩墜落地面,光與影錯亂交匯的瞬間,九枚銀針分別從三個方向疾射而出,瞄準了素七身上幾處大穴,而素七半身殘疾,避無可避,只能硬接。

  明梳覺得她只看到了素七在銀針逼近的同時雙手同時探出,纖細白皙的十指看似只握過書卷,卻靈巧無比,含著無與倫比的氣勁硬生生劫下來自不同方位的九枚銀針。

  不過,神堂殺手顯然也不會真想靠這些銀針便能殺死名動天下的素七。銀針在素七的氣勁下偏向一旁,也在同時,一道黑影飛射入蕪樓之中,竟是一張佈滿利刃的巨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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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16:53

【9.相公,一牆之隔】

  萬象山莊內院發生的事外面沒有人知道,眾人仍在高談闊論,等待著接下來的大會,等待著一見名動天下的素七公子。

  落座已久的詭燭與離使趁此空閒好好的交換了一把情報,詭燭將神堂的秘密說給離使聽,離使則告訴詭燭烏衣教的許多佈局,兩個人交頭接耳不亦樂乎。

  聊得已經差不多了,時辰將至,卻仍是不見素七公子出現,只聽得一些人不耐的嚷著,說素七公子架子有些大了。

  詭燭聞言看了看漸漸升上去的太陽,歪著頭問身旁的離使:「你覺得素七公子到了時辰還未出現,會不會有蹊蹺?」

  「自然事有蹊蹺。」離使古怪的笑了笑,「方才走進山莊的時候,我便看到一個熟人走進了內院,似乎就是去找素七公子的。」

  詭燭低笑一聲:「你居然沈得住氣?」

  「你以為呢?」離使搖頭笑道,「沈得住氣的人可不是只有我一個,你也發現了什麼,對吧?」

  詭燭點頭,神色有些嚴肅:「方才我才發現,萬象山莊之中,混入了神堂中人……怕是針對素七公子而來的,這七天之中,江霍似乎已經去見過烏衣教的人了,並且神堂似乎與烏衣教達成了某種協定,武林盟主素七要對付烏衣教,神堂前來殺素七……離使,看來烏衣教已經相信江霍而不相信你了。」

  離使點頭,無所謂的笑笑:「我當著他的面帶走了你,他不在教主面前揭我的短那才有鬼了。」

  「你回不了烏衣教了。」詭燭說出這個事實。

  「不錯,不只如此,你想要通過我一探烏衣教的計畫也被江霍那只老狐狸給打亂了。」離使分析道。

  詭燭有些不理解離使如此雲淡風輕的態度:「回不了烏衣教了,你不擔心?這可代表著烏衣教已經相信了江霍的話,知道你已經與我一夥,背叛烏衣教了。以後……你的日子可就豐富多彩了。」

  是很多彩,每天都得擔心烏衣教的追殺。

  離使撇撇嘴:「我是為了幫你才脫離烏衣教的,你是天下第一殺手,保住我的小命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問題。」

  詭燭眉毛一挑,這傢夥還真會套近乎。

  儘量避免碰到身上的傷口,詭燭動作緩慢的站了起來,臉色比剛才又白了一些,他輕輕喘口氣道:「可惜我現在全身都是傷口,只要一動手怕是就要四分五裂了。」

  「……所以?」離使眯著雙眼,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詭燭臉上有隱隱的擔憂,向著內院的方向看去,輕聲道:「如果我沒有看錯,神堂的九大殺手已經進去半個時辰了,都這麼長的時間了,不論是素七還是神堂九大殺手都沒有出來,內院裡面的戰鬥,怕是有些激烈。」

  離使看了看詭燭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又看了看已經開始吃第四個蘋果的重生,清了清嗓子道:

  「又是那些個殺手?你要我去內院幫素七?」

  詭燭點頭不語,眉頭微蹙。

  「大爺你上次為什麼就沒殺了他們……」離使撫額長歎一聲,認命的扛著傘往內院行去,在他的身後,詭燭嘴角微微抽動,喂喂,你曾經風雅的握傘姿勢呢……

  詭燭將視線自離使的背影上移開,向著還在啃蘋果的重生道:「重生,你先回客棧等我們。」

  「是。」重生低垂著眉眼,放下手中的蘋果,起身離開。

  低低的歎了一口氣,詭燭掃視了一下周圍的人,他們有的還在談論著關於烏衣教重現江湖的事,有的已經不耐的向萬象山莊的總管質問素七的下落了,那總管似乎已經派人去請素七出來了,只是不知為何,那人遲遲沒有回來稟報,而素七,依舊不見蹤影。

  他留下了九大殺手的命,是不是其實害了素七呢?

  詭燭有些無奈的想著,奴性嗎?

  明明巫音笛已經被他取回了,九大殺手已經脫離了江霍的控制,卻沒想到,他們仍然甘心被江霍利用,仍然不停的殺人。

  從前在暮深院裡,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大家就玩笑似地說,小燭不適合江湖,以小燭的心思,是理解不了那些人的想法的,他們有的殘忍,有的乖戾,有的冷漠無情。

  他想不通,只覺得江湖上許多的事他都想不通。

  那麼便不用想了。詭燭嘲諷似地笑笑,向著內院走去,蒼白的臉上有著一絲憤怒,有著一絲疲倦,那疲倦淡淡的,卻顯得深刻。

  也許那個人能夠給他答案,從小都是這樣,那個人從來不懂得如何微笑,卻能夠耐心為他解答許多的疑惑。

  這一次,也應同樣吧?

  離使知道,先前他進入萬象山莊的時候看見那個進入內院的身影就是他的小宮主明梳無疑,所以他才會如此輕易便答應了詭燭去內院幫忙。

  他的小宮主,那個從來都大大咧咧的少女,如今也已長大了,只是背影,都是那樣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他還記得離開時的最後一眼,只有十四歲的明梳站在大門前默默的流著眼淚送他離開,一句話也沒說,倔強的咬著雙唇。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可還記得當年的景離?

  離使的歎息聲很輕,停下腳步,他默默觀察著面前的院落。

  一個人也沒有,偌大的萬象山莊內院之中,竟然沒有一個守衛,也沒有發現神堂的殺手,整個內院安靜得出奇。

  離使皺了皺眉,向西邊那條小徑看去,沒有記錯的話,素七所居住的蕪樓便是在那裡。

  瞥了一眼通向外面的那扇門,詭燭沒有進來,離使眼睛微眯,心道那個天下第一殺手不來也好,憑他現在的傷勢,來了也只是個累贅。他搖搖頭,感慨自己也居然有些關心那個小子了,難道還真是被傳染了?

  自嘲的笑了笑,離使走上了那條向西的小徑,那個方向有神堂可怕的九大殺手,有神話一般的素七公子,也有那曾經以為已經死去的明梳。

  明梳此刻正站在素七的身後,專注的看著眼前這場戰鬥。

  殺手的動作從不拖泥帶水,明梳自認目力不錯,卻也只能看到幾道黑影急襲素七,冰寒的利刃晃得明梳眼睛微微發痛,她覺得她似乎又看到了十七歲時那場廝殺,屍橫遍野,似乎又是紅葉齋的火場,血流成河。

  努力甩掉腦中的幻象,明梳深吸一口氣,努力幫素七觀察四周的敵人——素七半身殘疾,無法躲避九大殺手的攻擊,只能硬接,可是對方人多勢眾攻擊的角度讓人防不勝防,素七雙腿無法行走本就示弱三分,打了這麼長的時間雙方竟都無可奈何。

  眼前的素七依舊端坐於輪椅之上,未曾移動過分毫,他本是穿著寬袖的雪白長衫,與九大殺手交手之中寬大的衣袖翩然而動,如舞蹈一般,確如所說飛袂拂雲雨一般的飄逸瀟灑。而他的臉色如常,依舊是淡淡的漠然,似乎眼前的九大殺手的攻擊不過是春日裡拂過的細雨,而他立於雨中,一派安然。

  素七公子的風采嗎?

  明梳不經意的笑了笑,終於相信眼前這個淡漠的男子就是江湖中稱之為神話的男子,他有一種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行於色的氣度,一種讓人為之折服的淡然。

  只是……

  在這種時候氣度這種東西又不能讓眼前的殺手們棄械投降。明梳很理智的想著,而她也看出來了,就算素七的臉色沒變,但額角沁出的細汗已經洩露了他的疲態。他始終是半身殘疾之人,無法與常人一般。

  明梳覺得有些頭疼,在揚州城待了這麼多天才見到素七,沒想到事情都沒談完便遇上了暗殺,也不知是她的運氣太差還是素七得罪的人太多。

  而現在最重要的是——她幫不上忙。

  不過明梳的苦惱並沒有持續多久,就在她抽出袖劍準備殺入戰團碰碰運氣的時候,一抹紅影挾著力拔千鈞的氣勢直直自窗外掠入,紅影攜帶的氣勁震開了一個黑衣殺手,落入地面的瞬間,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地板上裂開一道口子,而那紅影直插地面,竟是一把紅色的紙傘。

  這突如其來的紅傘打斷了黑衣殺手的圍殺,每個人的反應都不盡相同。

  黑衣殺手們幾乎都愣了片刻,隨即襲向素七的卻是更加狠辣的招式,他們見過這把紅傘的主人,知道他一定是和詭燭在一起的,既然離使來了,那麼詭燭也一定來了!

  素七表情終於起了變化,他微微皺眉掃了一眼那把紅傘,卻沒有時間多想,因為黑衣人的暗器已至眼前,素七長袖輕拂間已將那暗器攔下,又與緊隨暗器之後的一名黑衣殺手纏鬥起來。

  只有明梳,呆呆的看著那把紅傘,似乎眼前的打鬥都不存在了,只有那把紅傘。

  是那個人,明梳知道是那個人來了。

  窗外傳來一個人頗有些不滿的聲音:「真傷自尊啊,在下連武器都扔進來了,居然也沒有人喊出在下的名字。」話音一落,一個人白衣長髮出現在門口,逆著光,輪廓微微模糊,面貌並不出色,只是那雙眯著的眼睛讓人無法忽略。

  「景離哥哥。」明梳的聲音有些沙啞。

  離使笑了笑,走過去安慰她:「小宮主,好久不見。我們等一下再敘舊……」他拍了拍明梳微微顫抖的雙肩,轉過頭看著打得正高興的九大殺手和素七,聲音裡有些戲謔:「當在下不存在嗎,九位大爺?」話音落地的瞬間,他的身影已然掠出,提起了地上的傘,與那些黑衣殺手鬥在了一處。

  依舊站在素七的身後,明梳看著眼前與黑衣殺手相搏的素七與離使,莫名的有些想要流淚。

  而她不知道的是,詭燭此刻就站在蕪樓外的小徑之中,遠遠的看著這一場戰鬥,看著屋中的人,神情不知是喜是憂,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上此刻更是慘白如紙。而在他的身後,一人舉劍而立,冰涼的劍刃抵在他的脖子上,劃破了他的皮膚,一縷豔紅的鮮血順著他修長的脖子緩緩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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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21:54

【10.相公,終於相見】

  此時的蕪樓之中,有了離使的加入,素七顯得輕鬆許多,長袖在空中幾度翻飛將黑衣人逼退至一旁,在他身旁的離使順勢將手中離魂傘撐開,傘中幾縷利芒爆射而出,直襲黑衣殺手。

  一名殺手閃躲不及,胸口正中一擊,霎時鮮血噴灑而出,染紅了蕪樓原本纖塵不染的地面。

  眼見一人受傷而兩名對手依然毫髮無損,黑衣殺手們眼中狠色畢現,正待出手,卻見聽得一聲悶響,一個人狼狽的被摔進了蕪樓之中,這一變故引得眾人放緩了動作向那人看去,一看之下,明梳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涼了。

  那被人狠狠摔進屋子的人臉色白得觸目驚心,清秀的臉上滿是疲憊,雙眼緊緊閉著,似乎在忍受著某種痛楚,脖子上一道傷痕正緩緩往外滲血,豔紅的血染在他蒼白的脖頸上,如此淒豔。

  那一瞬間,明梳只想尖叫,可是她沒有,她只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奔過去抱住了他,聲音顫抖的喊著:「敗家子,你怎麼樣……」懷中的人沒有回答她,雙目仍然緊閉,只是眉頭似乎皺的更緊了。

  從那一天敗家子將她趕出紅葉齋以後,兩人終於重逢,卻沒想到竟是如此情形。

  明梳很想哭,她發現只要是關於敗家子的事她一碰上都會失了分寸,慌了手腳,她伸手把了白凰燭的脈,脈象微弱至極,似乎隨時都會消失。

  頭腦突然變得一片空白,明梳憤怒的擡起了頭,直視門外站立的那人。

  離使和輪椅上的素七也都朝這邊看了過來,一看之下離使眼睛眯得更細了,握傘的手微微緊了緊。

  卻不想有人的反應比明梳更大——素七微楞之後神情突然大變,原本雲淡風輕看似什麼都不在乎的眼神突然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冷冽,整個人散發出詭異的危險氣息,聲音冰寒無比,素七冷冷看著門外站立之人:「是你傷了他?」

  門外之人呵呵一笑,緩緩走了進來,黑衣銀髮,右眼被垂下的一縷頭髮擋住,正是烏衣教八使之首的乾使,他瞥了地上虛弱無比的白凰燭,懶懶笑到:「這傢夥太脆弱了,方才在門外居然想要攔住我。」

  「你竟然敢傷他?」素七的聲音更為寒冷。

  不過乾使並不恐懼,他挑釁的看了素七一眼,又看向對他怒目而視卻一言未發的明梳:「看來這小子很重要了,我倒是很好奇這小子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讓你們如此緊張……若我說方才進來之前我已經在他身上下了毒你們又待如何?」他沒有見過白凰燭與明梳,並不知道白凰燭究竟是什麼人。

  他一句話出口,不管是明梳還是素七眼神都變了。

  離使面色複雜,正待開口,卻見九大殺手眼神凜冽,蠢蠢欲動,他向他們冷笑一聲道:「如果我是你們,我現在肯定不會亂動。」誰知他話方一出口,九大殺手便已騰身而出,向著越顯冷厲的素七急襲而去,素七不見回頭,周身真氣暴漲,只見一陣衣袂翻動,九個黑衣人竟同時跌出,狠狠撞向地面,發出令人心悸的骨頭碎裂之聲。

  九大殺手的慘呼聲傳來,看得乾使心中發寒。看著如此威勢的素七,他本已有些恐懼,卻見素七臉色突然一白,鮮血自唇角緩緩淌下,立刻明白過來方才素七為了最快的解決九大殺手竟不惜自傷身體。他心中飛快的盤算著,自身便已竄前一步往倒在明梳懷中毫無意識的白凰燭抓去。

  在他看來,既然在他們看來那個小子如此重要,那麼只要抓住了那個小子,一切便在自己的控制當中了。

  思慮至此,乾使出手如電,素七苦於下身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乾使接近白凰燭,離使亦是相隔太遠一時來不及阻止。唯一反應過來的是明梳,她緊緊抱著懷中的白凰燭,一掌向乾使襲去,乾使立即變招向明梳一掌拍去,明梳心中一寒,明知自己不是乾使的對手,仍是咬牙硬接。

  她明白這個時候她不能躲,她若是躲開了,那麼白凰燭必定會落入乾使之手。

  兩掌相接的瞬間,明梳只覺得氣血翻騰不止,不過片刻之間,乾使突然身形一顫,明梳只覺得對方真氣稍滯,還未來得及弄清楚情況,乾使已噴出一口鮮血緩緩倒下,在他的腹部,有一道利器劃開的傷痕,深可見骨

  明梳這才發覺,懷中的白凰燭已經睜開了湛亮的雙目,眼中有著一絲憤怒,他的手中握著一柄黝黑古樸的匕首,刃尖染著鮮血,正緩緩滴落。

  雖然從來沒有見過白凰燭動武,但在見過言幕瑟聽他說起從前的白凰燭之後,她便猜測白凰燭的武功應該不差,可她沒有想到白凰燭的武功已經到了如此境界——與乾使對掌的刹那她竟沒有看到白凰燭的動作乾使就已倒下。

  不過明梳並不在乎這個,她只要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她的相公就夠了。

  「敗家子……」眼見乾使再無行動能力,明梳終於放鬆下來,想起方才乾使所說的話又急急向著懷中的白凰燭道:「那個傢夥給你服了什麼毒,你沒事吧?」

  白凰燭眼中閃過一絲暖意,輕輕搖頭,卻牽動了傷口,痛得他忍不住低呼一聲:「明梳,痛……」明梳一愣之下向他身上看去,這才發現他一身的青衣此刻已斑駁一片,鮮血緩緩滲出,染紅了地面。

  白凰燭覺得自己大概是這個世上最倒楣的病人,明明已經虛弱得擡不起一根手指了,他的娘子大人卻在看到他醒來以後就長舒一口氣,然後拉著愛眯眼的離使走出了房間,留下他眼淚汪汪的看著一臉漠然的素七。

  「她是你娘子?」素七淡淡道。

  白凰燭勉強從老婆被奪的危機感中回過神來,有些猶豫的道:「是啊……明梳她來找你,不會是……」

  「她什麼都不知道。」素七打斷了他的話,隨即又道:「別擔心了,景離搶不走你娘子的。」

  白凰燭微楞:「景離?」

  「也就是烏衣教離使,景離是他的本名,他曾經是江湖四大傳奇之一的攬月宮的人,而你的娘子明梳則是攬月宮的小宮主,你昏迷的這兩天他們將事情都告訴我了。」素七看了窗外正在交談的明梳與景離一眼,又轉過頭直視白凰燭雙目,神色有些嚴肅。

  白凰燭似乎沒有注意到素七的神色,也沒有過多的在意明梳與景離的真實身份,只輕聲問道:「兩天?我已經睡了那麼久了?」他並不在意明梳究竟是什麼身份,就像明梳也不去在意他的身份。

  素七點頭:「是啊,明梳還在意著那個乾使說的話,知道他給你下了毒,擔心得這兩天都沒合眼。我告訴她一般的毒對你沒什麼作用她也不肯相信,一直到你醒來才放心的出去和景離敘舊,想來他們分離很久該是有很多話想說的。」

  「可是她卻等到了我清醒才放心和景離敘舊,你想說的是這個吧?」白凰燭的笑容看起來仍舊虛弱,卻多了一分感動,「明傾,你這算是在安慰我嗎?其實我沒有在擔心景離會搶走明梳的,我只是有些擔心今後的事。」

  他喊的名字,不是素七,而是明傾。

  明梳費了許多勁想要找到的明傾,竟然就在眼前,就是這個看似對什麼都很冷淡的素七公子。

  「明傾,那天那些殺手呢?事情都已經解決了?」白凰燭突然想了起來。

  「解決了,不過你不會想知道我是怎麼解決的。」素七道。

  沈默了一會兒,素七又道:「小燭,你變了很多,從前不會去想的問題,現在你也會一個人承擔了。」素七輕歎一聲,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與明梳的關係的?又是怎麼知道我化名叫素七的?」

  白凰燭眨眨眼:「自然是猜的,很早以前便聽到過素七公子的傳說了,四年前我就開始懷疑素七就是你,可是那時我不敢來找你……而明梳與你的關係,是我看到明梳的武功的時候才發現的,她練的是攬月宮的武功,我曾經見你使過。」

  「竟然這樣就讓你猜到了。」素七覺得有些無力。

  白凰燭笑笑,又道:「前些日子我遇到幕瑟了,他要我回到白家,聯合八大世家一起對抗烏衣教,想來他也找過你了吧?」

  「不錯。」素七淡淡道

  白凰燭見他沒有多談的意思,想來是不大贊成這種做法,他想了想才道:「明傾,你為什麼不告訴明梳真相?為什麼不想回去?你的腿到底是怎麼回事?」

  素七看著一臉嚴肅的白凰燭,突然笑了:「你早就想問這些問題了吧?居然憋了這麼久才問出來,你真的變了。」

  白凰燭神色也有些怪異:「明傾,你原來不會笑的,你也變了。」

  「都是會變的,畢竟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不是嗎?」素七輕歎一聲,又道:「我不回去時還有事要辦,明梳現在不要和我相認比較好,現在的素七處境並不安全,若是她與我的身份被發現的話,免不了會帶來許多的麻煩。」

  白凰燭點頭,明白素七說的沒錯,他其實也知道答案會是這樣,卻忍不住還是這麼問了。最後,他輕聲道:「你還沒有說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這個……是我自己的問題……」素七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突然又道,「看來你的娘子和景離談完了。」

  白凰燭一愣,艱難的轉過頭看向窗外,景離那身白衣已經不見了,只看到明梳身著紅衣緩緩走了過來,那身影逆著陽光竟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只有短短半個月沒見面,白凰燭覺得這個女子似乎有了改變,而自己也是同樣。曾經身份單純的兩人似乎已經不在了,如今的他們一個是天下第一殺手,一個是攬月宮小宮主,許多事情,再也沒有理由置之不理了。

  「兩位……」明梳緩緩開口,語氣有些不善。

  白凰燭習慣性的怔住了,素七也一臉的不解。

  明梳輕哼一聲,向著素七露出一個看似威脅的笑:「盟主大人,素七公子,雖然說我很敬重你,可是我的夫君現在才剛醒過來,他需要休息,有什麼要說的明天再說可以嗎?」

  那一瞬間,素七隻想苦笑,果真是兄妹嗎,居然連氣場也和自己如此相似。

  雙手滑動輪椅,素七向明梳道:「那麼我先離開了,小燭你好好休息吧。傷好之前,除了這間屋子,你最好哪也不要去。」最後一句話說得擲地有聲,震得白凰燭有些頭疼。

  一個明梳還不夠,現在又多了個明傾管著,白凰燭只覺得未來的日子有些苦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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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22:12

【11.相公,我不負你】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白凰燭左右看了看,旁邊一個人也沒有,屋子裡只有一盞油燈跳躍著,四周很是安靜。

  白凰燭很想坐起來,只是身體仍然沒有一絲力量,而且——全身被包成粽子一樣就算他有力氣也應該動不了吧?

  他苦笑了一下,睜著眼睛無奈的看著屋頂,難過的發現自己想再睡也睡不著了。

  趁此空閒回憶著最近發生的一些事,白凰燭眼中閃過一絲迷惑,他似乎……忘了什麼?

  不待他多想,便聽到一陣腳步聲響起,是明梳的腳步聲,白凰燭很快分辨了出來。

  明梳端著一碗藥推開了白凰燭房間的門,一眼就看到了白凰燭仍舊躺在床上,一雙清澈的眼睛卻一瞬也不眨的看著她。

  「你是不認識你的娘子了嗎?」明梳好笑的挑了挑眉,眉似柳葉,含了一分嫵媚,又似多了一分柔和。

  白凰燭沒有開口,只是心中有一種隔世為人的感覺。

  才十多天而已,從遇到花枝,接下傾雲門的事,到紅葉齋被滅再到如今的重逢,明明只過了十幾天,卻覺得如此漫長。

  現在重新見到明梳,見到她對自己笑,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也許他真的是過慣了從前在紅葉齋那種悠閒的日子,才會如此懷念,如此想要回到過去的生活。

  明梳有些受不了他發呆的樣子了,將手中的藥至於桌上,她搖頭道:「你別以為裝傻就可以不喝藥啊。」

  白凰燭有些苦悶,果然風情這種東西是不適合他家娘子的嗎?

  「明梳……」白凰燭輕咳一聲,向明梳眨了眨眼睛,「喝完了藥有糖蒸酥酪什麼的可以吃嗎?」

  明梳一陣無語,相公啊,你以為還是在紅葉齋啊……

  「沒有,你現在不可以吃那些東西。」明梳再度端起那碗藥,來到白凰燭床前,小心的將他扶起,喂藥。看著明梳仔細喂藥時的動作表情,白凰燭臉有些紅了:「明梳……」

  明梳一杓藥塞進白凰燭張開的嘴裡,隨口問道:「大少爺,你又怎麼了?」

  白凰燭使勁咽下那口藥,剛剛開口想要說話,又是一芍藥灌進了嘴裡,白凰燭被狠狠地嗆了一下,咳得他眼淚直往外冒。明梳被他突如其來的咳嗽嚇得不輕:「敗家子你怎麼樣?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白凰燭更想哭了,他這還不是給完全不解風情的某人害的。

  「我沒事。」白凰燭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有些虛脫的道:「明梳,我想說的是,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你還記得嗎?」

  明梳一怔,很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到以前的事,不過她仍道:「自然是記得的,那個時候我剛剛離開攬月宮,跑到山上去當了回山賊,你是我第一個打劫的人。」

  白凰燭點頭:「之後發生了好多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就問我要不要考慮娶你。」

  明梳輕咳一聲:「這段跳過,跳過。」她自然是不會讓白凰燭知道有多麼同情紅葉齋的眾人,遇上了這麼一個主人。所以才想辦法嫁給這個敗家子,就為了幫紅葉齋上上下下把紅葉齋的家業守住。當然,最重要的是自從離開攬月宮她才知道銀子有多麼重要……

  白凰燭沒有多說那些事,逕自問道:「當初嫁給我的時候我們都有約定,你說過當我接下傾雲令的時候你就會離開,可是你當時並沒有想要走。」

  「是啊,還是某人突然有了男子氣概把我趕走的呢。」明梳眼中閃過一絲戲謔。

  白凰燭乾笑一聲:「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想說的是,當初我們都還有所保留,現在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好不好?」

  明梳眼中的戲謔漸漸消失,她原本還想趁機發火嚇一嚇白凰燭的,可是現在卻怎麼也不忍心了,就算只是開玩笑也狠不下心對著白凰燭如此澄澈的眼睛大聲說話。

  笑了笑,明梳道:「從此再也不趕我走了?」

  「再也不敢。」白凰燭回答得很快。

  明梳起身將手中的藥碗放到桌上,這才重新坐到了白凰燭的床邊,笑容之中含著一些道不明的情感:「好啊,我也正想告訴你關於我的一些事,你要聽嗎?」

  白凰燭點頭。

  明梳笑容微斂,向著白凰燭認真的道:「那麼,聽完以後,咱們兩個的命運就算連在一起了,你不負我,我不負你。」

  「這也是我想要的。」白凰燭笑得無邪。

  明梳卻不笑了,不再看白凰燭的眼睛,低垂著眼瞼,道:「敗家子,我曾經答應過我爹,關於攬月宮的事絕不能告訴不相關的人,現在我告訴你,卻不是要你為攬月宮做些什麼,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的娘子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白凰燭此刻很想托起明梳的臉,讓她的眼睛看著自己,看清楚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認真,可是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粽子,全身的傷口都被包紮得厚厚的,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心裡歎了口氣,只能盼望明梳娘子能夠自己擡起頭來看看她可憐的粽子夫君。

  明梳自然聽不到白凰燭心裡的想法,輕輕吐了一口氣,道:「既然你和素七公子是朋友,那麼你應該已經聽素七公子說過了吧,江湖昔年四大傳奇,烏衣傾雲,攬月世家,我就是攬月宮上一任宮主明廉的小女兒。」

  白凰燭自然是知道的,並且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猜到了,只是他從來沒有問過,他在等,等有一天明梳自己願意告訴他一切,等到他們再也沒有隔閡,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嗯了一聲,白凰燭認真的注視著明梳等待著她的下文。

  明梳突然有些感慨似的笑了笑才道:「從前在攬月宮之中什麼都不懂,卻總是覺得自己是將有一天能夠到江湖上闖出一番大事的。那時候我算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夥吧,囂張至極橫衝直撞做什麼都不計後果。」

  白凰燭認真地聽著,沒有告訴他的娘子,她現在還是很囂張。

  明梳又道:「其實對於攬月宮的印象我也很是模糊了,只知道那是一個很大的宅院,很多的人來來去去。我只記得那時候最常聽說的便是烏衣教三個字……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攬月宮與烏衣教已經爭鬥了二十多年了。」

  「後來……突然有一次我爹沖進我的院子讓我立刻離開攬月宮,他那時的神情我至今都還記得。」明梳的聲音莫名有些哽咽了,「我自然是不願意沒有原因的離開,然後他點了我的穴道命令下人送我離開。」

  說到這裡,白凰燭便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烏衣教滅了整個攬月宮,諾大的攬月宮只有兩個人活了下來,明梳,景離。

  明梳看著白凰燭的神情,不由笑道:「你應該也知道了吧,整個攬月宮只有我和景離活了下來。我是被爹的護衛一路護著殺出重圍的,而景離則是早已離開了攬月宮才會逃過此劫。」

  她說得很簡單,許多事都被她一句話帶過了,但白凰燭覺得自己是聽出了她的許多無奈的。

  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明梳……」白凰燭啟唇喚她的名字。

  明梳擡眸,眼中雖有著些許淚光卻是含著笑意。

  白凰燭低咳一聲,本來準備好的安慰的話突然間就說不出口了。明梳的想法是不能按照常理來判斷的,他居然忘記了,還以為自家娘子此刻會需要自己的肩膀靠一下。

  不過明梳沒有給他沈默的機會,很快就收起了笑容道:「該你了,敗家子。」

  白凰燭微微一怔,向著明梳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明梳纖細的雙眉挑起好看的弧度:「我已經說完了我從前的事了,現在輪到相公你了,葉竹宣葉相公。」最後幾個字咬字清晰有力,莫名的讓白凰燭心中一陣惡寒。

  不過現實沒有給白凰燭解釋的時間,因為門外傳來了另一個聲音,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

  「大少爺。」隨著這聲音傳入屋內,屋中的白凰燭有些茫然的轉過頭看向門外,在那裡站著一個一身錦袍的老人,鬚髮皆是花白,縱橫的皺紋卻掩不住臉上的感慨激動。

  那一聲「大少爺」之後三個人都靜默了,明梳眯著眼看著突然出現打斷自己和相公交流的不速之客,白凰燭偏著頭努力回憶著自己是不是認識這個老人,只有那名老者全身從眼皮一直抖到嘴唇,再從嘴唇抖到雙手雙腳,激動之情難以自抑。

  這讓白凰燭有一種下一刻那老者便會撲過來吃了自己的感覺。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名老者真的便直接撲到了白凰燭的床前,完完全全的將一旁的明梳無視了,那蹬直的腿幾乎就要踢到靜立在一旁的明梳。

  白凰燭覺得那老者的神情很猙獰,只差眼睛裡沒有泛出綠光了。

  不過顯然他誤解了。那名老者沒有兇狠的對他動手,也沒有對他做什麼,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哭。

  幾乎是過了一刻鐘之後,在那名老者綿綿不絕的哭聲干擾下白凰燭終於忍不住擡眸眼淚汪汪的看向明梳。他的意思很簡單,讓明梳安慰一下這位可憐的老人。

  不過明梳很明顯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因為明梳收到了白凰燭的眼神之後只做了一件事情——在白凰燭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提起那名老人的衣領將他從窗口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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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22:36

【12.相公,我的嫁妝】

  「大少爺……」在白凰燭的挽救下明梳總算是將人撿了回來,誰知剛一撿回來那老者便趴在白凰燭的身上再也拉不走了。

  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明白,老者一面哽咽的喊著一面撲在白凰燭的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讓白凰燭隱隱有一種愧疚感……雖然他實在認為這不關自己的事。

  方才他已經解釋過了,他是八大世家之中白家的管家,名叫白練。

  而明梳有些好笑的挑眉道:「你說你便是八大世家之中的白家的管家?」

  抹著老淚點頭,老者連頭都沒有回。

  明梳覺得頭有點痛,但是顯然她還沒有白凰燭頭痛。痛苦的歎了一口氣,白凰燭想將老人扶起來,卻是苦於自己現在被人包得像粽子一樣根本無法動彈。不過好在老者聽到了他的歎氣,擡起頭關切萬分的道:「大少爺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白凰燭一怔之後忙道:「我沒有不舒服,只是……你怎麼會來這裡,又怎麼會知道我是你的大少爺?」

  名為白練的老者忙道:「自然是有人告知老爺,老爺知道了大少爺尚在人世的消息立刻就派老奴過來接大少爺你回白家了。」

  接他回白家,這句話說出來真讓白凰燭愣了片刻。已經在外面生活了那麼多年,他甚至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其實是來自那個讓江湖當中所有人都敬畏的世家,白家。

  而此刻明梳也在觀察白凰燭的表情,看到了他這般的反應心中不知究竟是何想法。

  「大少爺,你可知這麼多年老爺和夫人究竟為你傷了多少心?」白練說到了情動之處,眼淚大把大把的灑落在白凰燭的衣衫之上,「大少爺你如今都這麼大了,老爺和夫人都盼著老奴將你帶回去呢……你被人從白家擄走的時候還那麼小,老奴還記得大少爺那時候的一切都是我打理的,誰知道不過一轉臉的功夫就讓大少爺你被人劫走了……」

  白凰燭認真地聽著,一旁的明梳聽到這裡卻忍不住打岔道:「他說的可是真的?」她問的是白凰燭

  白凰燭有些茫然的看著明梳:「他不是說我那時還很小嗎?我怎麼會記得起來那個時候的事……」

  明梳話語一窒,又看向白練:「你又怎麼知道你沒有認錯人呢?畢竟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僅僅是有人告知你你便相信他就是你們家大少爺了?」

  白練打得很快很堅定:「有巫音笛為證,錯不了,而且老奴服侍了大少爺很長一段時間,一定不會認錯人!」

  說到這裡他低頭自身上掏出了那一截巫音笛交到了白凰燭的面前。

  白凰燭看著自白練手中掏出來的巫音笛狠狠的愣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是誰將我的巫音笛送到白家去了?」

  「是我。」回答的不是在場的明梳也不是哭得一塌糊塗的白練,而是剛剛自門外推著輪椅進來的素七。

  素七的神情仍是同平日一般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感,只是眼神之中卻帶了一絲嚴肅。與白凰燭對視一眼,素七才道:「你到萬象山莊來的時候我便通知了白家,卻沒想到他來得如此快。」

  雖然沒有解釋他為什麼會這樣做,但是白凰燭卻明白了素七的意思。烏衣傾雲,攬月世家,四大門派雖然明裡上是勢力相去不遠,但是素七和白凰燭心裡面都是清楚地,烏衣教的勢力究竟已經到達了什麼樣的境界。

  看著白凰燭突然之間變得有些嚴肅的表情,明梳忍不住開口問道:「敗家子,究竟是怎麼了?」

  白凰燭神色複雜的看著明梳,又看向趴在自己身上至今仍然沒有哭夠的白練,終於道:「明梳……你不是想知道我從前的事嗎?現在正是和你解釋的時候了。」

  他隨即也向白練道:「還有我究竟是被誰從白家劫走的。」

  白練的動作突然便止住了,然後他吸了吸鼻子:「是何人?」

  「烏衣教。」素七替白凰燭開口。白凰燭接著道:「當年的正道上有八大世家,還有攬月宮和傾雲門烏衣教自知這三大勢力聯合起來他們絕不會是對手,所以便派出了教中的長老潛進八大世家之中,將八大世家各自的後代都劫走。這樣一來既讓八大世家措手不及,又讓他們沒有精力再與烏衣教作對抗。而那八個孩子便被烏衣教軟禁在荒山之中的一座古城之中,自生自滅。」

  那幾個孩子最大的才只有十二歲,最小的不過五歲,便是白凰燭。

  這句話白凰燭並沒有說出來,但是明梳想像得到八個從來都被寵著的孩子被關在一座荒涼的城中究竟會有多麼恐懼。而白凰燭能夠成長到如今這樣的地步究竟經歷了多少苦難。

  只是……

  「為何突然對我們說這些?」明梳問到。

  白凰燭沈默片刻才道:「不久之前幕瑟來找過我,要我儘快回到白家,然後說服白家家主與其他門派聯手對付烏衣教。我想素七之所以如此快的便通知了白家我的行蹤,應該也是同幕瑟一樣的想法吧?」

  他看向素七,素七淡淡的點頭,眼中有著贊許。

  白練卻是皺眉道:「大少爺,現在的家主可是你爹啊,怎可如此稱呼?」不過他的這句話很是直接的被在場三人無視掉了

  明梳聽了兩人的話也只是沈思片刻便道:「敗家子,我同你一起去白家。」

  「好。」白凰燭很快點頭,笑得很是燦爛。

  白練一愣之下轉過頭看向明梳,似乎是直到此刻才恍然發覺明梳的存在:「這……這姑娘是誰?為何會同大少爺你一起回白家?」

  白凰燭向白練眨了眨眼睛,回答很是簡單:「我娘子。」

  一句話的威力巨大無比,白練怔了很久才搖了搖被震得發昏的頭腦:「少……少夫人?大少爺你已經娶妻了?」

  明梳看著白練的從一開始進來便變幻莫測的表情覺得好笑之極,忍不住扔下一句更驚爆的話:「何止是娶妻,你家大少爺可是連孩子都已經十歲了呢。」

  這一句話的威力果然巨大無比,從那一刻開始一直到白練隨著兩人開始啟程回白家,白練的下巴就沒有再合攏過,並且一路上一直以奇怪的目光打量著明梳和白凰燭。

  白凰燭如今才二十出頭,明梳橫看豎看也和白凰燭差不多年歲,但是他們說那位小小少爺如今都十多歲了……

  白練搖搖頭,在心裡深深的覺得自己老了。

  那天以後,不過只休息了五天,白凰燭便決定啟程回到白家,只因素七接到消息說烏衣教已經滅了三門七派之中的南門,下一個目標便是最後剩下來的北門了。

  北門一滅,接下來便很可能向八大世家下手了。

  來不及將傷勢調養好,在白凰燭的堅持之下三人終於決定啟程往白家而去。只是離開之前素七說是有事要與白凰燭單獨說,兩個人關在房間之中大概半個時辰之後素七才出聲叫白練進屋將白凰燭扶了出來。

  白凰燭此時已經撤下了那一層層將他綁得像粽子一樣的帶子,只是傷處仍是裹了厚厚的一層,不過是由白練扶著行了幾步便已經臉色蒼白滿身是汗。

  這般嚴重的傷勢本不應該顛簸的,只是白凰燭堅持立刻動身,明梳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除了心疼也無法再做些什麼

  素七早已安排了一輛馬車,明梳與白凰燭坐在馬車裡面,而白練則是在前頭駕車。

  明梳小心翼翼的不讓白凰燭的傷口裂開,為他鋪上了一層厚厚的被褥,看了一會兒他的臉色才道:「你與素七公子在房中究竟說了些什麼,為何會弄成這個樣子?」

  雖然先前白凰燭和素七談話之前也是面色蒼白,卻遠不是現在這樣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在明梳看來,白凰燭像是進去和素七打了一架一般……

  白凰燭疲憊的擡眼看了明梳的表情,只一眼便明白明梳想歪了,他輕聲道:「沒什麼……素七他暫時將我的內力封住了而已……」

  「什麼?」明梳一挑眉,面色有些不善。

  白凰燭知道這下誤會更深了,忙道:「不是……素七是為了讓我的傷勢早點痊癒才以他獨門的閉穴手法將我的內力鎖在體內好加快我內傷的復原。而且……素七告訴了我一件事,白家現在要的是一個身份簡單不會武功的大少爺,而不是神堂的殺手詭燭。」

  明梳纖細的眉微蹙,很快便理解了白凰燭話中的意思:「你以為白家現在有問題?」

  「是,據素七所說,白家內部現在很是混亂。」而現在這個失蹤多年的大少爺突然出現,對於混亂的白家來說必然會引起一次更大的騷動。

  明梳有些擔心,但是她也知道白凰燭現在是非回白家不可的。

  而在這時,馬車之外傳來白練的聲音:「這位公子為何攔在我們車前?」

  「自然是……想要同你們一起去白家。」隨後傳來的聲音十分熟悉,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的白凰燭聽到這聲音之後也終於沒忍住低咒了一聲艱難地自重重地被褥之中爬了起來。

  他的低咒其實是因為明梳的反應,因為明梳在聽到這個聲音以後很是激動的喚了一聲:「景離哥哥。」

  掀開馬車的車簾,明梳果然看到景離一人白衣紅傘站在馬車前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白練卻是完全不認識景離,只道他是個搗亂的傢夥,帶著些怒意吹了吹鬍子:「這位公子究竟是何身份,白家可不會隨便招待不相干的人!」

  「我?」景離到此刻才正眼看了白練,歪著頭做出一副思考的樣子,片刻之後他邪魅的笑笑,「我……應該算是你們少夫人的嫁妝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閃爍著的卻有一抹苦澀,只是淡到很難分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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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22:56

【13.相公,別吃醋】

  最後的情況就是,白練在前面駕車,而馬車裡面坐著白凰燭和明梳……中間夾了一個嫁妝。

  三個人瞪視了很久以後才由明梳打破了沈默:「敗家子你的傷不痛了?」

  被明梳這麼一提醒白凰燭才覺得身上的傷口灼痛著,他低下頭看了一眼之後可憐兮兮的擡起頭道:「明梳……好像……傷口裂開了。」他的語氣無辜至極,讓明梳一時不知究竟是罵還是氣。

  明梳看著白凰燭身上漸漸被鮮血染紅的衣服,挑了眉扔下一句「活該」之後仍是小心翼翼的為他將傷口重新包紮好。而景離就坐在旁邊興致盎然的看著這對夫妻手忙腳亂的動作,時不時還聽見白凰燭的痛呼和明梳不耐的呵斥這般的景象,卻又同時讓景離眼中的失落更為濃厚。

  他分明已經感覺得到明梳和白凰燭之間已經容不下自己了,眼前這個看似軟弱的男子便是明梳選定要相伴一生的人了。只是心中仍是有著許多的不甘,藏著,也只能是藏著了。

  終於將傷口處理好了,明梳長舒一口氣之後才板著臉道:「知道自己有傷還瞪什麼瞪?」

  她指的是白凰燭方才和景離兩個人互瞪的事情。

  白凰燭心中也是委屈得很,明明看出來了景離那傢夥對自己的娘子有著特殊的感情,偏偏還要答應讓他和他們一起回白家。而明梳在其他事情上很聰明,到了這時竟然也看不出來景離的心思,實在讓他很是無力。

  悶悶的自己躺回被褥裡面,白凰燭自己閉著眼睛睡了,只剩下明梳和景離對視一眼。

  「景離哥哥,你怎麼會想到和我們一起去白家?」明梳到了現在才有空問出心中的疑問。

  而景離看了一眼佯裝熟睡的白凰燭一眼,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才道:「我現在已經是烏衣教的叛徒了,而這都是拜你家相公所賜,我跟著他投奔白家沒什麼不對不是嗎?」

  明梳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也只是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兩個人一下子又靜默起來,良久之後景離才又道:「小宮主……」

  「叫我梳兒吧,我記得小的時候你便是這麼叫我的。」明梳擡眸向景離笑笑,「攬月宮早就毀了,已經沒有什麼小宮主了。」

  聽了明梳的話,經歷的眼光一柔,點頭道:「梳兒。」

  那一聲梳兒喊得溫柔至極,當事人明梳還未覺得有什麼,但是一直裝睡著的白凰燭只覺得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和景離一起逃命的這段時間雖然瞭解不是很多,但是他也從未聽到景離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而且,最重要的是,連他都沒有那般叫過明梳,現在卻被景離叫了去。

  明梳似乎很願意聽到景離這樣喚她,也是笑笑:「景離哥哥,你變了許多。」

  「也許吧。」景離目光變得有些意味不明,瞥了一眼已經開始不安份的躺在被褥裡面憋著的白凰燭之後,他又道:「我還沒有問過你,這些年你究竟是怎麼過的,又是怎麼成了白公子的娘子的?」

  這聲白公子咬字咬得極重,像是害怕白凰燭聽不清一般。

  明梳卻是毫不在意,低垂著眼眸想了一會兒才道:「我是被爹的護衛一路保護著逃出來的,後來一直過著四處流浪的日子,甚至想到要去做山賊。誰知我第一次打劫便遇上了敗家子,敗家子什麼也不說直接就將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我了。當時窮慣了,一看敗家子這般浪費的行為就心裡不舒服……」

  所以她狠狠地訓斥了白凰燭一頓,而白凰燭大概也是被明梳這樣正義的山賊嚇壞了,本以為將身上的錢全部給她便完事了,誰知道到頭來這個山賊竟然怪自己給她錢給多了。

  一番訓斥下來白凰燭乾脆問了一句:「要不然你來我們紅葉齋,幫我打理那些事務如何?」

  也是因為這句話,牽連了之後的許多事。不過後面這些不靠譜的事明梳想了許久還是決定不說給景離聽了。

  也還好明梳沒有說,否則景離定會覺得自己在感情上敗給了白凰燭實在是一件可恥事。

  聽了明梳的話,景離不覺笑了,隨即又道:「我真的很後悔當年離開了攬月宮。若當年慘劇發生的時候我還在就好了,那樣我便能保護你,不讓你吃那麼多的苦了……」

  那樣,明梳也就不會遇上白凰燭了。

  「你不需要後悔的,景離哥哥。」明梳笑容有些苦澀,若非當年景離離開了,也許他也無法逃過攬月宮的那一劫。

  景離搖頭:「梳兒……」

  「明梳。」一個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明梳微微一愣,景離則是皺著眉頭面色難看的轉過頭看向發出聲音的白凰燭。

  白凰燭此刻仍是縮在被子裡面,不過探了一個頭出來,一雙本就又大又黑的眼睛認真的注視著明梳。

  明梳不知白凰燭為何打斷他們二人的談話,開口問道:「怎麼了?」

  白凰燭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聽到景離叫那一聲「梳兒」實在是忍不住想要出聲打斷他繼續肉麻下去,但是看到明梳那關切的眼神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敗家子?」明梳皺著眉又喚了一聲。

  白凰燭盯著明梳看了很久,終於憋出了三個字:「睡不著。」

  「……」

  之後的三天都是在趕路中度過,一路上白凰燭中發了燒,捂在被子裡難受的睜著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明梳。而明梳為了照顧發燒的白凰燭忙得根本沒有時間同景離敘舊,這搞得景離很是鬱悶。

  景離甚至一度希望白凰燭發燒把腦子直接燒壞。

  不過他的願望落空了,在第三天晚上到達白家大宅的時候,白凰燭的燒終於退了一些。

  終於看到了白家的宅院,駕車的白練很是激動了一把,跳下車對著馬車上面的三人道:「大少爺,少夫人,我們總算回到白家了。」

  聽到白練的聲音,明梳因為白凰燭的高燒而皺了幾天的眉終於舒展開,向景離道:「景離哥哥,幫我將敗家子扶下馬車吧。」她指了指縮在被子裡面色染著不自然的紅暈的白凰燭,他此刻還沈沈的睡著,並不知道已經到了白家。

  景離順著明梳所指看了過去,沈默片刻之後終於極不情願地過去,然後乾脆一手攬住他的脖子一手勾過他的腿彎將白凰燭打橫著抱了起來下了馬車。

  而白練看著景離將白凰燭抱下了馬車,忙過去關切的道:「大少爺病得可嚴重?」

  「他沒那麼容易死。」景離一旦也不擔心。

  說完這句,他突然皺眉擡頭看向一旁,他正對的是一扇恢弘的大門,朱紅的高牆和金燦燦的大鎖橫在眼前直讓人望而卻步。而就在那大門之前站著一名青衣俊秀的男子,此刻正一臉急切的看著他所抱著的白凰燭。

  景離眉峰一挑,恰好看到明梳此時也下了馬車走了過來。

  那名青衣的男子這才舉步向著幾人走過來,笑容款款:「小燭,我可算是見到你了。」他說話的對象是抱著白凰燭的景離。

  景離有些好笑的哼了一聲當做回應,又道:「你是誰?」

  「我是你的義兄白凰決,你可還記得?」男子的笑容與景離有些像,同是細長的眼睛,只是眯起來的時候景離顯得有些妖異,而這名男子卻是顯得讓人十分想要親近。

  不過景離絲毫沒有給他面子,只將抱著的白凰燭向他面前一送:「我不是你的義弟白凰燭,想要敘舊找他去吧。」白凰燭此刻正沈沈的睡著,剛從被褥裡面被抱起來,一頭的長髮甚至還沒來得及梳好。

  這一瞬,白凰決無懈可擊的笑容幾乎就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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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5 23:23:17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7-5 23:33 編輯

【14.番外:許多年前】

  夕陽毫無生機,大地染上一層墨色,夕陽餘暉之下,墨色大地之上,那座城近在咫尺,卻又失去了往日的意義。

  九個人,沈默的站在那片竹林之中,那新立的墳堆之前,沈重,是令人無法喘息的沈重。是十七年來,第一次重獲自由,也是十七年來相依相偎,第一次徹底的茫然。仿佛太陽永遠都不會落下,他們站在那裡,夕陽也一直在那裡,直到少年沙啞的聲音打破沈默:「夙弦,該走了。」

  這句話,他是對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少女說的,那少女低著頭,對著墳塚,眼裡沒有了悲喜,她只輕輕的說了一聲:「我不走了。」

  依舊是沈默,似乎大家都知道那少女會這麼說。

  「我走。」一直站在人群最後的黃衣少年聲音中透著寒意,除了那少女,其他人都看向了他,也同時看到了那個表情從來不會變化的人,正在無聲的流淚。他轉身離去,最後一次回頭,看的是墳邊的少女,也像是透過那少女看著墳裡的人「等我做完該做的事,我便回到暮深院,陪他。」

  沒有人挽留他,因為又一個稍小一點的少年微帶著點怯懦跟了過去,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來,目光裡卻沒有從前的茫然,有人喊他:「小燭。」

  被稱為小燭的少年有些失措,卻還是輕輕歎了一聲:「從前一直被你們所保護,我一直以為,只要一直站在你們身後就好了,一切不幸都會遠離我,可是,琉璃死了,我才發現,你們也是會受傷會痛會累的,我再如何不幸,也沒有資格永遠依賴你們,我想去外面,我想,有一天能夠依靠自己,走下去。」

  再一次的沈默,也許是心情都過於沈重,所有人目視這兩名少年漸漸走遠,一直到餘暉吞沒了兩人的背影,才有人輕歎了一聲:「我也該走了。」說話的,是這群人中年齡最大的少年。

  「非煙。」仍然沒有挽留,喊了他的名字。

  叫做非煙的年長少年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低聲道:「我們努力那麼多久,甚至失去了琉璃才換來自由,如果就這樣繼續留在這裡,才是真的愧對琉璃。幕瑟,你應該是最明白的一個。」

  他是對著喊他名字的那個少年說的,可是所有人都聽在心裡。

  「夠了非煙,別以為我們還是小孩子,還要聽你講大道理。」人群裡最為清秀漂亮的少年有些不耐的打斷了非煙的話,「我早就說過,我會回到外面的世界,闖出一番天地,然後回來告訴琉璃,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麼精彩。」

  「還有我。」紫衣的少女急切的到

  青衣的少年踏出一步:「紅燈盞都看得開,我風遙楚怎會落後?」

  所有人都有了打算,只剩下一個人。

  那個人正背對著眾人,仿佛是在眺望遠方,又像是在追悔過去,察覺到眾人的視線,他冷冷哼了一聲,背向夕陽而去。

  無言,仿佛是會持續到永久的無言,古老的城曾經禁錮了十個孩子的生命,現在也開始斑駁了,透著寂寞的蕭索,城門上那面旗在風裡依舊張揚,似乎是在揮手,只是那揮手卻不是是為了永久的別離還是期待的再回

  這一天,暮深院失去了楚琉璃,也同時得到了自由,九個人,在那個時候,都開始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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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5 23:23:38

【15.相公,騙人】

  江湖有八大世家,分別是言,明,白,非,楚,紅,風,樓。這八大世家一直以公正嚴明聞名於江湖,帶領著整個正道對抗著烏衣教。而就在十多年前,八大世家所選出的下一代家主繼承人全部被人劫走,八大世家亂作一團。烏衣教趁此機會對中原武林展開進攻,導致八大世家將過錯歸於自身,皆是退出了當時紛亂的江湖。

  十多年以後的今日,八大世家之一的白家首先重現江湖,迎回了他們失蹤多年的大少爺白凰燭。

  此時的白家很亂,十多年了也沒有怎麼亂過。

  一切都是因為——白家大少爺回來了。那位許多家僕都只聽說過名字而沒有見過的大少爺,那位傳說中聰明伶俐僅五歲就被當時的家主選定為家主繼承人的大少爺白凰燭。

  許多人還只是在白家做了幾年的家僕,只是知道現在的家主白武山有三個兒子,一個是義子白凰決,一個是現在還在巫山學藝未歸的小少爺白凰鄰,還有一個……便是失蹤多年的大少爺白凰燭。

  這麼多年都不曾聽說過這位元大少爺的消息,雖然家主白武山一直堅持大少爺還活著,但是眾多家僕還是私下裡議論這位大少爺肯定早已不在人世了。卻沒有想到這一天,竟然看到一向穩重的白凰決一反往日的冷靜推開面前所有擋了路的家僕便向著後院沖去。而就在他的身後,是老管家白練和陌生的兩男一女。

  其中一個男子似乎是生了重病,被另一位男子打橫抱著隨著白凰決往裡面沖去。

  一名掃地的家僕看著剛掃好又被白凰決幾人的經過而弄得滿是落葉的地面,茫然地擡起頭:「發生了什麼事……」

  「聽前院的老李說是大少爺回來了。」同是看著熱鬧的一名家僕興致勃勃的說著。

  掃地的那人於是更加茫然:「大少爺?大少爺不是一直都在白家嗎?」

  「不是那個大少爺,」那人搖著頭隨即左右看看,直到確定旁邊沒有人了才道,「你說的是老爺的義子白凰決大少爺,我說的啊,是十多年前失蹤的那位真正的大少爺。」

  這句話著實讓那人嚇了一跳,隨即探頭看向方才五個人離開的方向,只是如今人已經到了院中了,那人出了一片蕭瑟的樹葉什麼也沒又看到。

  而也在外面亂成一團紛紛傳著大少爺回來這一消息的時候,白凰決已經帶著明梳幾人到了後院的一處閣樓之中。

  閣樓十分乾淨,白家雖為八大世家之一但卻並不鋪張浪費,小樓之中的擺設十分簡單,但卻能看出佈置之人的用心,屋子不大卻是一應俱全。白凰決示意景離將白凰燭安頓在床上,很快喚來一名家僕去為白凰燭找大夫。

  一直到看著大夫來了明梳才有空舒一口氣,卻在將視線自床上正由大夫把著脈的白凰燭身上移開的時候接觸到了一旁白凰決有些怪異的視線。

  心下一沈,明梳尚未開口便聽得白凰決道:「還未請教兩位是舍弟的什麼人?」

  白凰決雖是白凰燭出生之後才被白武山收為義子,但卻比白凰燭長了一歲,故而稱白凰燭為舍弟。

  聽到白凰決的問話,明梳眼神微變,便聽得景離在一旁道:「聽你這麼說,想必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家少爺白凰決了吧?這位是你義弟的娘子明梳,而我……我是她的嫁妝。」

  景離一句話說得極為不正經,但是白凰決卻是聽得十分正經。

  明梳面無表情的看著白凰決的神情變化,心中漸漸有了些猜測。

  走之前素七告訴白凰燭,白家之中有著幾股勢力在爭鬥著,要白凰燭回到白家千萬小心。而眼前的這位白凰決白少爺是這些年白家最為優秀的人,白家家主白武山本已有意讓他繼任家住之位,然而現在卻來了一個白凰燭成了他當上家主的障礙,他若是想要傷害白凰燭絕對不會是沒有動機的。

  在聽完了景離的話之後,白凰決再次認真的看了明梳,未待開口便聽得為白凰燭診脈的大夫輕咳一聲道:「這脈象……」

  「怎麼了?」明梳本就沒有心思同白凰決多說,現在聽到大夫開口終於忍不住出聲問到,而白凰決與景離頗有深意的對望一樣之後也是轉過頭一臉關切的看向那名大夫。

  大夫一手仍搭在白凰燭的手腕上,撚了鬍鬚皺眉道:「大少爺這身子虧損得厲害啊……大少爺沒有武功底子還受了嚴重的內傷和外傷,再加上這一路的奔波和發燒,至少也得好好調理半年以上才行。」

  明梳反應最大,直接皺眉問了出來:「半年,那麼久?」她擔心的不只是白凰燭要調養多久,還有在啟程之前白凰燭所說的那些話。素七說白家如今亂作一團,而現在白凰燭回到白家無疑是撞在了刀口上,若是他身體無事武功還在還好,但他現在傷成這個樣子又暫時失去了武功,又如何能夠對抗白家隱藏的勢力?

  同時皺眉的還有景離和白凰決。景離的眉頭也是緊緊鎖著,只是並沒有開口。在他的想法中白凰燭身為神堂第一的殺手定然不會是弱者,他從未想到有一天會看到這位天下第一殺手淪落到這種地步。

  他眼神複雜的瞥了一眼仍舊緊閉著雙眸的白凰燭,卻不知他究竟是在沈睡還是昏迷著。也許是他自己一直以來便把白凰燭想得太厲害了,卻忽略了天下第一殺手也不過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而一旁的白凰決的神情又是與他們不盡相同,他眼中滿是擔憂的看著床上的白凰燭搖頭道:「沒有想到凰燭他竟不會武功……這麼多年他在外面不知吃了多少苦,卻不想竟還有人敢傷他……」

  說到這裡他撫著額轉過頭直視著景離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究竟是誰傷了凰燭?竟連不會武功的人也不放過,他傷了凰燭,白家定然不會輕饒了他!」

  他一句話說得認真至極,倒讓原本懷疑白凰決便是擾亂白家內部的人的明梳一時之間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白凰決的表情太過認真,若他真的是虛情假意的話他的演技絕對是好得無可挑剔了。

  「少爺。」沈默的氣氛被大夫打破了,三個人的視線同時轉向那名鬚髮花白的老大夫,明梳問道:「可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大夫點頭正色道:「你們先找個人陪我去抓藥,這藥必須連服上一個月,這一個月之內大少爺不能下床,不要讓他吹到涼風,大少爺現在身體弱最好不要讓他再生病了。」

  明梳的表情有些凝重,點頭道:「我知道了。」

  景離也是點頭,隨即在明梳意味深長的注視下終於妥協了,無奈的歎了口氣點頭道:「好吧,大夫我陪你去抓藥……」

  大夫點頭看了景離一眼便往外走去,景離低垂著雙眸很是不甘願的跟著他走出了房間。

  房中只剩下了昏睡著的白凰燭,明梳還有白凰決。老管家白練已經被白凰決喚去請白家如今的家主白武山過來了,只是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白武山竟遲遲沒有過來。

  等了好一會,白凰決終於打破沈默道:「明……明梳姑娘,在下先去堂中看看為何白練還沒有帶義父前來,舍弟就拜託姑娘照顧了。」

  他喊的是「明梳姑娘」而不是「弟媳」,明梳看出了他心中並沒有認可自己是白凰燭的娘子,不過她此時的心思都只在白凰燭的身上,對於白凰決的說法也懶得再計較,不過是輕輕點了點頭。

  白凰決最後不放心的看一眼白凰燭,這才轉身往外走去。

  明梳也直到白凰決走遠之後才終於低歎一聲坐到了白凰燭的床邊,有些無奈地伸手理了理白凰燭此刻一頭淩亂的長髮:「敗家子,你這個樣子還真讓人擔心啊……」

  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句純屬感歎的話竟然立刻得到了回應。

  「不用擔心。」原本還緊閉著雙目的白凰燭突然睜開了眼睛,清澈烏黑的眼睛倒映著明梳的身影。

  明梳的手不可抑制的抖了抖,精準的戳在了白凰燭的臉上,換來了白凰燭的一聲痛呼。

  「你醒著?」明梳不可置信的問了一句

  白凰燭很是無辜的看著明梳,眨了眨眼睛道:「我從來沒說我暈了。」

  「……」

  於是前一刻被大夫說成必須好好調理半個月,並且一個月不能下床不能吹風的白家大少爺白凰燭此刻突然精力旺盛的睜大眼睛為明梳解釋了好半天。

  一直到白凰燭說完之後,明梳才不確定的重複一遍:「你說那大夫為你把脈……那脈象是假的?」

  「不錯,這是臨走前素七教我的辦法,可以讓脈象變得虛弱無比。」白凰燭點頭道,「現在的白家究竟亂成什麼樣子我們根本不清楚,至少我們要先示弱,讓別人對我們放鬆警惕。」

  他的話說得在理,但卻換來明梳有些怪異的目光,她以前從沒發現自己的相公竟然會玩這種花招。

  頓了片刻,明梳才開口道:「我可以理解為……你先前那發燒什麼的其實都是裝了騙我擔心的嗎?」

  「……」白凰燭向被窩裡又縮了縮,他萬萬是不會承認自己是受不了一路上景離對自家娘子的曖昧行為,所以才借著低燒大作文章將明梳的注意力全都轉移了。

  面對著明梳越來越不善的目光,白凰燭沈默了很久才冒出一句:「明梳……我頭暈……」他的眼神要多委屈又多委屈,明梳再大的火氣看到這眼神也發不出來了。

  一手牽過被子為白凰燭蓋好,明梳放柔了語氣:「頭暈就給我躺好。」

  白凰燭如獲大赦,幾乎將整個頭都埋進了被子裡。

  而就在此時,房門外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似乎是來了許多人,其中還伴著白凰決的聲音:「義父,凰燭他此刻身體還很差,不知有沒有醒來……」

  聽到這句話,屋內的兩人都知道究竟是誰來了——白家家主,白武山。

  明梳若有所思的看向白凰燭,卻發現白凰燭此刻的表情複雜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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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5 23:23:56

【16.相公,裝病】

  也在白凰燭和明梳的目光注視之下,房間的門被人緩緩的推開,一個人一身的絳紫色錦衣步入房中。

  那是一名看來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不似其他同齡人的富態,他很瘦,瘦得看起來不過一把骨頭。然而他又很是高大,仿佛被支起來的巨大的帆。這般的形容也許有些不夠恰當,但是在那一刻明梳的腦子裡也只能想到這個形容了。

  她知道其實這個人只有四十幾歲,然而他卻像是五十多歲的老人了,黝黑的皮膚上佈滿的皺紋深深地鐫刻了歲月。

  而他此刻正看著床上的白凰燭。

  白凰燭也睜大了眼睛,臉上表情複雜的與那人對視。

  在明梳的映射中白凰燭是一個很容易被感動,很容易哭出來的傢夥,但是到了這個時候,白凰燭的眼底不見一絲眼淚。那瞬間她似乎才明瞭了什麼,頓悟了什麼。

  似乎沒有想到白凰燭已經醒了,那人在接觸到白凰燭視線的一刹那有了一絲遲疑,然後他牽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嘲笑什麼。

  舉步,他終於向著白凰燭走了過來。

  「凰燭,你醒了?」白武山的聲音和他的人給人的感覺一樣沈悶卻帶著一種隱隱而不爆發的氣勢。

  白凰燭眼睛一瞬也不眨的看著白武山,輕緩的點了頭。一旁的明梳看著這父子二人,聽著他們的對話,卻一個字也沒有說。

  十多年了,再回到白家,白凰燭竟覺得眼前的人仍是自己所熟悉的。

  他本不該記得眼前的這個人的相貌,那時他不過五歲。

  然而不知是為什麼,眼前的人所帶給他的感覺竟是如此熟悉。

  沈默了良久,明梳沒有開口,一直站在門口的白凰決也沒有開口打斷兩人之間的沈默。一直到白武山終於在白凰燭的床前坐下,思索了一會而道:「能告訴我,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的嗎?」

  他的語氣有些淡了,本不應該是一個世家家主該有的脆弱,但是他便是這般了,在白凰燭的面前毫不掩飾的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這樣的白武山讓白凰燭再也無法保持沈默,幾乎是哽咽著,他緩緩開口說了一聲:「爹。」

  這樣的一聲,讓白武山身體微微一震,繼而他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喜一般的看著白凰燭,並對他伸手道:「凰燭……」

  「孩兒這些年過得很好,讓爹擔心了。」白凰燭低垂著眼眸輕聲說道。

  然而白武山並不贊同,他皺了眉又仔細的看了白凰燭一會兒才搖頭道:「過得很好?過得好會瘦成這樣?」

  不待白凰燭反駁他便又道:「方才我再來的路上已經聽凰決說了你的身體狀況,也知道了你受了重傷的事……你可願告訴我究竟是何人傷了你?」即使是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白凰燭和明梳依舊看清了白武山眸中的肅殺寒意。

  雖然明知白武山不可能立刻便帶領白家與神堂和烏衣教對抗,但是白凰燭仍是覺得心中有一處前所未有的柔軟。

  眨了眨眼睛,白凰燭才道:「神堂。」

  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白凰燭靜靜地看著白武山的神情,然而他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退縮。在白武山的眼裡他只看到了冷靜的思索和一絲不可察覺的憤怒。

  白家雖為八大世家之一卻仍是不能與有著烏衣教為靠山的神堂為敵,但是當白凰燭說起傷了自己的人是神堂的人時他卻沒有顯出任何為難的表情,而是真正在思索如何對付神堂。

  僅僅是這樣,白凰燭便覺得自己這一趟回來白家是對的。

  十多年的在外生活,他也曾經十分想念被寵在白家裡的日子。後來自己漸漸長大些了,瞭解了很多事認識了很多人,也覺得一輩子不再回到白家對他來說也許也已經沒有任何區別了。

  然而到現在他才驚覺自己始終都是白家的人,流著白家的血。

  「我們白家同神堂的帳總是會算的。」語速極緩的,白武山說出了這句話。

  白凰燭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他不過四十多歲,卻已經蒼白了一頭的發,他的皺紋也是那麼深了,但是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認真到讓人無法去懷疑,讓人不由自主的便去相信這句話終會成為現實。

  重重的點頭,白凰燭向著白武山露出一個笑容。

  白武山在看到白凰燭笑容的那一刻是有著感觸的,只是不知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觸。顯得有些粗糙的大掌拍了拍白凰燭的肩,白武山站起了身:「你娘本也要來看你,我擔心她情緒激動了影響你養傷便沒有答應讓她過來……不過我想她忍不了多久就會過來了。」

  明梳聽著白武山語氣之中露出的無奈,忍不住勾起唇角。早在來白家的路上便已經向管家白練打聽好了白家的許多事,白家夫人雖已經年紀一大把了卻仍是我行我素帶著當年她獨闖江湖的時候那嶺南第一女俠的豪氣,鬧出的許多事她也早已聽說了。

  白武山沒有注意到一旁明梳表情的微妙變化,而白凰燭正忙著感動,根本沒有空分心。

  白武山又道:「好了,凰燭你剛剛才醒過來,先休息著吧。」他既然已經回來了,此後便有著許多的時間見到這個兒子了。白武山怎麼想著的時候已經邁步向著房門口站著的白凰決走了過去。

  「這半年裡給我好好的呆在白家哪也不許去。」走到半路的白武山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轉過頭來向著明梳道:「既然是白家的媳婦,就不要讓我這個老人失望。」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明梳短暫的愣了,隨即忙點頭道:「明梳……自然不會讓公公失望。」

  白武山似是十分滿意,眯著眼睛點頭往門外走去,而一直沈默的看著的白凰決亦是向明梳和白凰燭點頭致意之後很快跟著白武山往外走去。

  也直到白武山離開之後,明梳才回頭看向依舊感動得一塌糊塗的白凰燭,沈吟了片刻才開口:「太簡單了。」

  她的簡單是指白武山,他太容易便接受了自己是白凰燭的娘子。他之前並不知道她的身份,並且也沒有問過,明梳沒有想到堂堂八大世家之一的白家竟會如此草率便承認了她,而同樣沒有想到的還有白凰燭,在感動之中緩過來以後他便仔細思考了許多。

  「太平靜了。」白凰燭所沒有想到的是這個。

  他此刻仍躺在床上,擡眸看著明梳的眼睛,兩個人同時想到了些什麼。

  他們來之前本是聽說白家現在亂作一團,內部便有著三個勢力,然而現在他們已經到了白家,也接觸了白凰決和白武山,看到的卻是一個和睦而安定的白家。

  一時間兩個人竟開始懷疑究竟這種平靜是表像還是真相。

  白凰燭還在思考著關於白家的種種,明梳的心思卻都被某人這般認真的樣子佔據了。

  「若說白家是真的平靜,那麼便不會有那樣的……」白凰燭還在分析著。

  "敗家子。」明梳開口打斷了白凰燭的話。

  白凰燭頗有些不解的看向明梳,明梳柳葉一般的雙眉好看的挑起:「當初在紅葉齋的時候怎麼不見你算帳有那麼認真?」

  白凰燭聞言一怔,最後手腳俐落的往被褥深處縮了過去:「當真想不透便隨機應變吧……」他看不到,明梳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十分無奈卻又哭笑不得。

  於是,那天以後,白凰燭開始了長達一個月的養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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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5 23:24:12

【17.相公,婆婆】

  如果說在紅葉齋的日子是過得很舒服的話,在白家的日子就可以稱得上是愜意。

  紅葉齋中揮金如土的生活固然舒服,卻仍是包含了許多的苦惱。比如明梳就在想著怎麼樣才能讓白凰燭每天少花些錢,怎麼樣讓葉華吟多聽先生的課,怎麼樣才能將紅葉齋壯大賺更多的錢。而白凰燭就在苦惱著怎麼樣才能把賺來的錢花出去,怎麼樣才能讓自己在葉華吟面前看起來比較有一個做爹的威嚴。

  而現在到了白家住了這麼多天,卻是完全不會遇上這樣的煩惱。

  白家的日子太舒服了——只要忽略掉每次前來服侍的丫鬟侍衛的怪異目光。不知是不是白凰燭這個正牌的大少爺消失了太久還是怎麼樣,那些丫鬟家丁侍衛每次見到白凰燭的時候表情都會十分好奇。

  雖然這讓白凰燭很是苦惱,但是習慣了以後也只能將他們的眼神無視。

  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了,先前初回白家的新鮮感也已經過去了,在床上被迫躺了半個月的白凰燭如今只想離開房間去院子裡面走走。然而他的想法很快被否決了,明梳一臉強硬的攔在床前的樣子實在是讓他感到很無力。

  「你是神仙還是鬼怪?」明梳不屑的瞥了床上縮在被子裡面的白凰燭。

  白凰燭有些迷茫的搖頭

  明梳哼了一聲:「不是神仙也不是鬼怪,你以為先前受了這樣重的傷這麼快便好了?」

  「真的好了!」白凰燭有些不滿的反駁了一句。

  明梳瞪他一眼,伸出手毫不客氣的推了他一把,痛得白凰燭悶悶的叫了一聲,隨即便差點哭出來:「明梳……很痛啊……」

  「知道痛就好。」明梳終於滿意的收回了手,她先前便已經把握好了力度,決計不會讓白凰燭的傷口裂開,但也絕對夠白凰燭好好的痛一會兒了,「乖乖呆在床上躺著。」

  白凰燭看著明梳的眼神要多不甘有多不甘,卻是在明梳的眼神下不敢多說什麼。

  明梳這才點頭道:「我去看看你的藥煎好了沒,那個丫鬟那麼久了也不見端藥過來。」說完這句話她轉身走出了門,腳步聲漸漸的遠去了。知道已經聽不見了明梳的腳步聲之後,白凰燭才小心翼翼的掀開被子,動作有些緩慢的坐了起來。

  而也在他剛剛坐起來的時候,門外走進來了一個人,一身的白衣飄逸如雲,正是白凰燭的義兄白凰決。

  「凰燭!」門外進來的那個人在看到坐在床上一身雪白裡衣的白凰燭的時候明顯的愣了片刻,隨即急忙奔到床前將他重新按倒回床上,一面動作一面開口道:「身子這麼弱,怎麼就坐起來了?」

  白凰燭沒有反對的餘地,憋屈的倒回了枕上。

  白凰決似乎還不滿意,又將被子好好的蓋在了他的身上:「這半個月沒有機會來看你,你可會怪我?」

  白凰燭一愣,隨即重複一遍:「怪你?」

  「凰燭,你果然怪我嗎?」白凰決笑了笑,笑容之中又帶了點無奈。

  白凰燭覺得頭有些大:「等等!我為何要怪你?」

  這一次換白凰決愣了,理所當然的道:「我作為你的義兄卻沒有在你最虛弱的時候來關心你,你就算真的怪我我也不會有怨言的。」他目光坦誠。一時間白凰燭看不出這義兄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

  頓了一下,看著眼前的白凰決那看似懺悔的表情,白凰燭忙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沒有怪你啊,你身為白家少爺,本就有著許多事情要忙的,我這裡你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

  白凰決低歎一聲,笑得有些寵溺:「凰燭……我記得你失蹤的時候還只有五歲……那麼多年過去了,你成長了許多。」

  成長,這個詞讓白凰燭稍稍愣了一會,隨即乾笑兩聲。

  他肯定不會告訴白凰決,自己的娘子每一次都會罵自己幼稚。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了話要說,房間之中有了短暫的靜默,然後白凰決才似乎憶起了什麼:「義父那裡還有點事需要我過去,我這次只是來看看你,看樣子你已經沒什麼大事了。」

  「不用擔心,若有事你便先去吧。」白凰燭笑笑,聲音雖是有些低啞,卻是溫軟好聽。

  這還是白凰燭回到白家之後兩個人第一次真正的交談,前些日子不是白凰燭睡著便是白凰決根本沒時間,也知道這一次交談之後白凰燭才發現眼前的白凰決與自己想像之中有些很大的差別。

  而自然地白凰決的心中也是有著這樣的感受。

  白凰決點了點頭才退了兩步道:「那麼我便先離開了,明梳姑娘呢?她為何不在這裡?」

  「她去端藥了。」白凰燭解釋道。

  白凰決點了點頭,隨即笑著點頭離開了房間。

  白凰決方一離開房間,白凰燭便車開了被子坐了起來,很快下了地便向外面屋子走去。

  屋子外面的陽光很是燦爛,白凰燭自從回到了白家以後便是很久都沒有再出過門,也很久沒有在外面看過天空與日出日落了,如今站在屋子的門外看著這些頓時覺得心情十分的舒服。

  只是他的這種舒服並沒有持續過一刻鐘,因為很快他便聽到了一個稍顯粗啞的女聲道:「你怎麼可以在這裡站著?」

  白凰燭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很是微妙,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老鼠,只是……當他一臉不情願地轉過身回屋子裡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重新轉過身看向那人道:「我認識你?」

  他說話的物件是一名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的婦人,一頭的長髮未見斑白,僅是細長漂亮的眼角看得到些許細紋。她一襲的藍綠色紋錦長裙,乾淨而不嫌煩瑣,但卻平白讓人覺得有一種旁人無法比擬的傲氣。

  白凰燭確定自己不認識眼前的這名夫人,只是心中莫名的就感到了眼熟。

  沒待他開口問出來,那名婦人便拖著他往屋內走去,絲毫不溫柔的將他按倒在床上:「給我好好躺著休息。」

  又是這句話。

  在聽到那名婦人說出這句話的瞬間白凰燭真的想哭,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他裝病還沒引出那白家的作亂的人,反而害自己被人成天按在床上哪裡都不許去了。

  早知如此那天他便不會裝得那麼像了,省得那名大夫診過自己之後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病得嚴重至極,甚至白家之中的家僕之中還有人傳說他已經病得半隻腳都已經踏進棺材了。這也是白凰燭自己去打聽到的,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為什麼那些丫鬟家丁侍衛回憶那樣的目光看著自己——那是同情還有可憐的目光。

  被人綁架了整整十多年以後好不容易才回到這裡,現在卻弄得一身病骨,這種經歷的確很悲慘。

  不過顯然所有人都誤會了。

  眼前的這名婦人讓白凰燭覺得有些頭疼:「這位……夫人,我真的不用一直躺著的……」

  「是嗎?你以為你是神仙還是鬼怪?」那位婦人說話十分乾脆,雙眉微挑甚至帶了些許威脅的意味。

  白凰燭頓時一陣無言,隱隱覺得這名婦人該是和明梳商量好了的,連說的話都是一樣的。

  輕咳了一聲,白凰燭又道:「不知你是……」

  似乎早就在等著白凰燭問這個問題了,還沒有等到白凰燭問完問題她便搶著道:「你娘。」

  「呃?」這就是白凰燭的反應。

  婦人雙手交叉與胸前,似乎早就等著看白凰燭這樣突然呆愣的表情,很是愉快的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是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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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24:31

【18.相公,母子】

  於是在明梳回到白凰燭所住的院子的時候所看到的就是白凰燭被一名看起來三十出頭的夫人緊緊抓著雙手的場景。

  明梳一瞬間的想法便是:自家相公被人吃豆腐了

  那豆腐連她自己都捨不得吃,現在竟然就這樣被一個看起來可以當白凰燭娘的女人吃了!

  「咳!」她是站在小院的門外咳出聲的,而白凰燭是在自己的房間之中被人吃了豆腐的,其中隔了一道半鏤空的牆,一條兩邊種滿了一種粉色的不知名的花的曲折小徑,還有一個不算很大的荷花池。

  即使是隔了這麼遠,明梳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到了白凰燭的耳中,自然,那名婦人也是聽到了,可想這一聲明梳咳得有多用力。

  「這個小姑娘……」夫人笑得很是神秘,倒是讓白凰燭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感覺。猶豫著看著夫人,白凰燭方要開口便道:「她便是你的娘子吧?我猜……她怕是誤會我們的關係了。」

  「誤、誤會……」白凰燭雙目驀然睜大,隨即便看到先前自稱是自己娘親的人現在突然便將自己又從床上拉了起來,然後雙手環住自己的後腰,兩個人……就這樣抱了起來。

  白凰燭的雙眼一眨不眨的定住了,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婦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像是明白了白凰燭的疑問,婦人眨了眨眼睛擡眸看向白凰燭,輕笑了一聲才道:「玩個遊戲而已,想看看你的小娘子知道自己夫君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會是什麼反應。」

  這個答案雖然白凰燭是有想到,但是親耳聽到她這般說還是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意味。他已經十分確定眼前的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娘了,因為除了白家的夫人沈碧月,沒有人能夠進入這院子而不被人發現和阻攔。

  「娘……」白凰燭無奈的喚了一聲,幾乎可以預見到自己接下來的慘狀了,因為他已經能夠看到快步走過來的明梳那幾乎可以噴出火花來的眼睛了。

  而沈碧月在聽到白凰燭的那一聲「娘」只時便愣了片刻,隨即就笑出了聲,不知是不是錯覺,白凰燭覺得把笑聲裡面是帶了一些感慨了辛酸的。然後他聽見沈碧月聲音有些喑啞的答道:「小燭,娘只是試試她而已,放心。」

  沈碧月說出口才驚覺自己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一時之間竟是相擁著的兩個人都愣住了。畢竟是母子,畢竟是許多年未曾相見,畢竟白凰燭那時候還太小。根本連沈碧月的相貌都已經忘記了。此刻兩個人再相逢再對話卻有著一種毫不做作的親切。

  血濃於水,白凰燭不知是不是該這般解釋。

  也就在兩個人都沈默無言的時候,明梳已經喘著氣飛快的走到了房間內,的確是走的,但是速度不下於飛奔。

  此刻在白凰燭和沈碧月的心裡只有著分別多年再見的母子情,但是在明梳看來,沈碧月擁著白凰燭久久不肯放手那叫割捨不得,沈碧月垂眸看著白凰燭有些蒼白的臉頰的眼神叫做含情脈脈,而沈碧月在白凰燭耳邊笑說著才明梳接下來會怎麼做,那叫做溫言軟語。

  總之,都是不能被原諒的。

  深吸了一口氣,明梳再次輕咳一聲:「敗家子。」

  「明梳!」白凰燭在聽到明梳的聲音那一刹那仿佛立刻活了過來,從沈碧月的身旁直直的彈開,雙目澄澈看起來再無辜不過:「我和她什麼都沒有!」

  一句話出口噎著了在場大部分人,這個大部分人自然是明梳和沈碧月……在場一共只有三個人。

  沈碧月覺得很好笑,彎著腰很是沒有形象的抱著肚子笑聲聽起來十分豪爽。

  明梳好氣又是好笑,挑了眉又道:「你否認得那麼快就不知道有個東西叫做做賊心虛嗎?」

  「我們真的沒……」白凰燭有些不知所措,在明梳面前他總是覺得自己不自覺的變笨了。

  「你們要是真的有什麼我會瘋掉的。」明梳打斷了白凰燭的話笑出了聲,這也讓白凰燭徹底搞不清楚狀況了。

  明梳眼見白凰燭一臉迷茫的表情忍不住道:「我先前的確是有些生氣。」

  「呃?」白凰燭不解的偏過頭。

  明梳又道:「可是我再過來的路上突然就想明白了,我的相公是什麼樣的人我一直都知道,他不可能會喜歡一個老……咳,一個才見過幾次面的女人。」簡而言之,她本是真的受騙了。卻在走過來的途中突然想通了。

  未待白凰燭和沈碧月說話,明梳又道:「在這個宅子裡面能夠隨便進出的人不多,女子便更是只有夫人你一個了。我靜下心來便能猜到你的身份了。」

  「聰明的小姑娘。」沈碧月點了點頭,眼裡滿是贊許,「我很喜歡你,既然來了我們白家可願為白家做點事?」

  明梳緩緩走上前來狀似不經意的擋在了白凰燭與沈碧月的面前,淡淡一笑道:「不知是何事?」

  「呵呵,我想這種事對你來說很簡單……明天開始你便來帳房幫忙如何?」沈碧月慵懶的打了個呵欠,動作很輕的側過了腳步避過了明梳的阻礙再次牽起了白凰燭的手。

  明梳眼神微變,搖頭道:「並非我不願意,只是敗家子他如今身子弱,我若不能在這裡照顧他便無法安下心來……」

  「不需要,有我這個娘在,你擔心什麼?」沈碧月很快打斷了她的話。

  白凰燭微不可見的皺了眉,不贊同的道:「可是明梳她……」

  「好。」未待白凰燭說完,明梳改變了主意。她的一個好字讓沈碧月眼中的欣賞更濃了,她雖未說什麼但卻點了點頭。

  看到沈碧月的神情之後明梳才有些無奈的搖頭歎了一聲道:「好吧,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這些天敗家子就交給你了。」

  白凰燭確定自己聽到這句話以後是被自己噎到了的,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自己被賣了的感覺,而且賣他的人是他的親親娘子,買他的人是他的娘。

  不過沈碧月倒是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一把便將白凰燭拉到了自己面前,白凰燭要是沒有看錯的話,自己的娘笑得很邪惡,像是某種奸計得逞之後的快感:「不愧是我兒子看上的姑娘,聽聞你曾經管理著偌大的紅葉齋,想必白家這點事是難不倒你的。」

  明梳看著眼前的沈碧月對自家相公上下其手,忍不住抽了抽唇角:「……我盡力。」盡力忍住將沈碧月踹開,將白凰燭自她的手中搶過來的衝動。

  「夫人。」也在沈碧月笑得正歡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名丫鬟的聲音,「老爺正在找您呢,據說是言家出了點事……」

  沈碧月的神情突然變化,有些凝重的喊住了她:「等會兒再說,我隨你去找老頭子。」她又轉過頭道:「我明天再過來。」

  言罷,她向明梳和白凰燭兩人投去一個視線還未來得及多說什麼便起身隨門外的那名丫鬟離去。

  沈碧月來得突然去的時候又是匆匆,倒讓白凰燭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看了她離去的背影片刻之後,白凰燭終於道:「明梳,那個人……真的是我娘。」

  明梳聽著白凰燭的話,眼光一柔,點頭道:「是啊,白夫人是一位奇女子。」

  「白夫人?」白凰燭微微皺眉,「這個稱呼不好聽。」

  明梳笑了笑,像是早知道白凰燭聽到這句話以後會有這樣的反應,繼而又道:「不是白夫人,是婆婆。」

  漸漸走遠的沈碧月也在此時突然回過頭來,她向著白凰燭看了一眼,那眼神有些複雜有些怪異,白凰燭這才發現沈碧月走了那麼遠竟還能聽到他們的交談。頓了片刻,沈碧月還是停下了腳步道:「這個稱呼聽起來好老……不過還能接受。」

  一句話出口還沒待明梳和白凰燭的笑容擴大,她先笑了出來。

  說完這句話之後沈碧月便再不容拖延的離開了,只剩下明梳和白凰燭四目相對,輕咳一聲之後白凰燭才緩緩擡起方才被沈碧月一直折磨著的右手握住明梳的手,有些討好似的道:「明梳……你真的要去帳房幫忙?」

  「自然是真的。」明梳抽回手,像是刻意與白凰燭劃開距離一般自床邊站了起來,「有了娘不要娘子的傢夥,不要碰我。」

  白凰燭的雙手結結實實的僵在了半空之中,然後他驚奇的睜大了眼睛:「明梳……你不會真的在吃我娘的醋吧……」他原先以為明梳已經沒有生氣了,現在才發現似乎明梳是真的在吃醋,吃的還是自己的娘的醋……

  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不過明梳絲毫不肯承認自己是小心眼了,想了一會兒才道:「你那個娘一直在占你便宜,她在故意支開我,讓我進帳房幫忙她便有機會經常和你在一起了。」沈碧月的這意圖是再明顯不過,明梳要再看不出來就是傻子。

  白凰燭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有些不理解:「這個……沒什麼關係吧?」娘親見到了失蹤多年的兒子所以想要有更多的時間和他在一起沒有什麼不對吧。

  明梳無言,只是狠狠地瞪了白凰燭一眼。

  白凰燭很想扶額長歎一聲,自己身邊似乎總有那麼一些霸道的傢夥管這個管那個就是不讓他清閒。

  以前有明梳,素七,現在……又多了個大大咧咧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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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5 23:24:54

【19.相公,想你】

  在明梳去帳房幫忙之前白凰燭曾很正經的問過她,為什麼明知沈碧月是故意將她支開她還是答應要去帳房幫忙。明梳只說,她體諒一個母親找回失散多年的兒子時那種心情。沈碧月需要一些時間多與白凰燭相處,白凰燭也需要時間多瞭解自己的親人。明梳雖不是什麼溫柔體貼的姑娘,但是這些事情還是明白的。

  她明白,她自然是明白!

  可是在被晾在帳房整整七天不能回白凰燭所住的院子的時候明梳就算再明白也忍不住了。坐在桌旁抄著帳本,筆下的字卻是越來越潦草,站在一旁的老管家白練甚至有些佩服這位少夫人讓人眼花撩亂的書法。終於,在手中的筆的筆尖不知道多少次擱下時,明梳再也忍不住停下來擡起了頭看向白練:「還有多少帳目?」

  白練微微一愣,隨即清點了一遍才道:「現在只處理了南街的那一批,還有五批沒有處理完……」

  五批。明梳狀似不經意的抽了抽唇角,垂眸看了自己面前堆得像山一樣挺拔的帳本,很快總結了出來,原來自己處理了整整七天所完成的不過是其中的那麼小小一點啊……

  「霸道的女人。」明梳狠狠地將手中的筆砸進了硯臺,輕鬆地濺得自己一身的墨色,連帶著自己身旁的白練也是整個前襟都黑了。於是白練憋屈的黑著一張臉埋首看了自己的衣服又看看面前的明梳,不說話,但是眼神之中意蘊萬千。

  站起身往屋門的方向走了幾步,明梳憤憤道:「我要休息。」

  白練像是對這一招早有防備,很快介面道:「夫人說這些事情都是必須在一個月之內完成的,否則……」

  明梳瞪他一眼,換了個說法:「我要見敗家子。」

  「夫人說既然成了白家的媳婦就得有著一個少夫人該有的擔當,不可為了……」

  此計不成明梳再換一計:「我要出去。」

  「夫人說了在這些事情完成之前不可以……」

  「我餓了。」

  「夫人說了不可以……呃?」白練話說到一半才突然反應過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著。接觸到明梳不甚友善的眼神之後他終於道:「少夫人且等一下,老奴這就去吩咐下人弄點吃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往屋外走去,卻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又不放心的停了下來,轉過頭看向明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明梳向他挑眉道:「放心,我不會跑的……」聽到這句保證以後白練這才放心離開屋子,臨走時不忘將門好好的關上。

  像白練這般的管家或許是一輩子帶在白家沒有被騙過幾次,竟然如此輕易地便聽信了明梳的話。明梳有些不敢相信白練竟然聽話成這個樣子,口中喃喃道:「不會跑的是傻子……」勾起唇角綻開了這幾天來第一次笑顏,明梳直接將窗戶打開一躍而下,動作輕靈飄逸,襯著一身的繁複朱紅長裙猶如一隻翩飛的蝶。

  也在明梳離開帳房的時候,白凰燭正在遭受著這一天地第三次折磨。

  整個白家如今都在說白夫人對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寵愛至極,這些天裡想盡一切辦法的將白家的好東西往這位大少爺身上塞,想盡一切辦法的對他好。下人們之間也有傳著說另一位少爺白凰決對此頗有意見這般的話,只是留言多了便不知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

  「我說這剛剛回來的大少爺沒什麼能力吧,偏偏夫人還對他那麼好,將少爺給晾在一旁,也不知這最後究竟家住之位會給誰。」閑來無事便有著一群家丁在亭中偷懶瞎侃。他們習慣了叫白凰決為少爺,如今又來了一名真正的少爺,他們便乾脆在這位真正的少爺前面加個「大」字以作區分。

  旁邊另有一個家丁道:「少爺脾氣好又有能力,何必跟一個藥罐子計較?」

  「話不能這麼說,」又是一人介面道,「你們想想,少爺這些年雖然為白家做了那麼多事,老爺卻仍是沒有將白家家傳的巫音笛交給他,可見老爺對少爺仍是有不信任。我看這家主之位怕也是老爺留著給這位親生的大少爺的。」

  擱下手中的掃帚,另一個人也加入了談話:「你們說少爺心裡會不會很不好受?」

  「唔,難說。」

  「少爺他……」幾個人的討論在這裡就終止了,因為不遠的長廊拐角處緩緩走來一人,著了鵝黃色上衣外罩白色長衫,一頭的長髮以白玉發冠束起,風姿俊朗實為出塵。

  在場三個人忙站起來向著遠遠而來的那人齊聲道:「少爺。」

  這人自然便是白家的少爺白凰決,他溫文的笑著向三人點頭道:「義母在凰燭的院子裡?」

  三人是負責白凰決所住的庭院的,只是因為沈碧月愛子心切,堅持自己照顧白凰燭而將三個人趕了出來,所以他們才有空在這裡坐著瞎侃。

  三個人慌忙點頭,其中一人道:「是的,夫人正在裡面照顧大少爺。」

  「我知道了,既然義母想要親自照顧凰燭,你們便先下去休息吧。」白凰決道。

  聽了白凰決的話,三人這才確定白凰決沒有聽見方才他們的談話,安心的退了下去。

  白凰決等到他們三個人離開之後才終於低笑了一聲,回頭將視線轉向面前的那個院子,他喃喃道:「會不會不好受嗎……」苦笑著搖了搖頭,白凰決甩掉那些紛繁的思緒邁步向著院子裡面走去。

  院子裡面只剩下兩名丫鬟站在白凰燭的屋門外端著幾盤糕點,白凰決不過隨便掃了一眼便看出了那些都不是白家的大廚所做,想來應該是沈碧月親手做的了。

  不知是多少次搖頭無奈的苦笑了,白凰決走過去向著兩名丫鬟笑笑溫言說了兩句,丫鬟便頷首讓白凰決進門了

  大門方一推開便聽得沈碧月的聲音:「凰燭,沒胃口不要緊,試試這個吧,這粥已經沒那麼燙了,看你臉色這麼蒼白就該好好補一補。」

  白凰決一怔,看見此刻沈碧月正背對著自己坐在床前,端著一碗藥粥像哄小孩一般的哄著白凰燭,而白凰燭臉色發白的看著眼前的藥粥連連搖頭。不知為何白凰決認為白凰燭臉色發白其實不是體弱的原因,而是被沈碧月這般的關懷給嚇到了。

  白凰燭搖頭的過程中很容易的便看到了白凰決,他連忙出聲喚道:「大哥。」

  這一聲喚出了口,沈碧月與白凰決都愣了一愣。按道理來說白凰燭叫白凰決作大哥的確沒有錯,只是白凰決乍然一聽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而沈碧月該是也沒有想到白凰決回來這裡,轉身的時候手中還捧著那碗藥粥:「凰決,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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