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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38:23

【第79章.一袋金子】

  舒歡剛用炭條將那些香草的圖譜底稿打出來,正在伸懶腰休息,就見美景笑吟吟的回來了,她不禁往椅子裡縮了縮,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懶懶問道:「事情辦妥了?那邊留了幾個人?」

  美景聽她一問,悶聲笑起來:「全都留下了。」

  「哎?」舒歡知道章含芳是不會喜歡那些老媽媽們的,若是一個都不留,也在情理之中,但全都留下了,倒教人意外起來,她含笑望過去:「該不會是你在其中搗了什麼鬼吧?」

  美景微吐了舌道:「二奶奶這可是太高看我了,我才沒有那本事呢倒是我今兒才知道那些老媽媽們這樣厲害,今後可不敢得罪她們,要不被罵了,還當她們在誇我呢。」

  說著,她回想起方纔的情形,「噗嗤」一聲又笑起來:「她們倒像是商量好的,一個在誇章姑娘年幼時如何標緻,性情如何溫婉,另一個就在旁說她女大十八變,如今出落得大家都認不出來了……」

  「噗——」舒歡也沒忍住,噴笑出聲:「這不是在變相的罵她麼?」

  「可不是。」美景掩嘴笑道:「罵得真夠陰毒的,偏偏章姑娘還沒聽出來,倒是她那位奶娘是個明白人,在旁黑了臉色,不過想是昨日被打惱了,再說她一張口,如何能說得過那些老媽媽們顛倒黑白的四張口,沒準回頭章姑娘還要被老媽媽們調唆著埋怨她呢,她就沒敢出聲提點,由著章姑娘留下了那四名老媽媽,還被迫去取了錢來賞人。」

  說到這裡,美景探手從袖袋裡摸出一兩銀子,攤在掌心裡遞到舒歡面前,笑道:「說起來章家倒是有錢,賞人都用銀子,這個是章姑娘賞我的,我沒處擱,求二奶奶先替我收著吧。」

  舒歡知道顧家規矩,怕有什麼私藏,因此那些丫鬟們的衣箱和首飾匣子都是不許上鎖的,便也沒有推脫,接了過來道:「你既信我,那我就先替你收著,看看回頭你要嫁人時,能攢下多少嫁妝。」

  一句話說得美景羞紅了臉,嗔怨道:「二奶奶就愛打趣人。」

  舒歡另取了只帶鎖的空匣子,將這銀子擱了進去,笑道:「說的明明是大實話,怎麼成打趣你了?別說你攢著錢,不是為了預備嫁妝。」

  「哎」美景跺了跺腳,扭身要出去躲羞,卻被舒歡喊住道:「這些天不得閒,回頭有了空,我教你記帳,這樣你存了多少錢在我這,自己心裡也好有個數。」

  美景一愣,越發嗔怨了,不依道:「二奶奶這是說的什麼話,難道我還怕您貪了我這些小錢麼?」

  舒歡心裡一暖,壓下滿腹的感慨笑道:「說正經的,你別想歪了我讓你練著記記帳,回頭會了,也好在旁幫我一把。」

  再往白點說,就是她自己想偷懶,騰出時間來做喜歡的事,而不是成天同管事管人管銀錢這些瑣事情打交道。

  主僕兩人正在這說話,外頭慧雲過來回稟了一聲:「二奶奶,染墨來了。」

  舒歡一喜:「讓他進來說話。」

  染墨很快就掀了簾進來,先向舒歡請了安,不等問就遞了一隻素繡錢袋過來,笑道:「二奶奶找我可是問買賣如何?」

  舒歡點了頭,接過錢袋,入手一沈,她再抽開錢袋的繫繩往裡一瞧,見裡頭裝的竟不是銀子,而是金子,心裡不由一突。

  她知道沈香值錢,但那兩件小玩意兒絕對賣不了這麼多錢,因此心裡說不出是驚還是喜,眉頭先微皺了起來,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墨染。

  美景見他們說事,連忙乖巧的避了出去。

  染墨這才解釋道:「二奶奶別驚,這裡頭的錢還有二爺的那一份,不單是賣您那些東西賺的。」

  顧熙然?

  這又關他什麼事了?

  舒歡越發不解。

  染墨忙笑道:「您知道奇楠值錢,若是上好的,市面上一片就價值萬錢,因此您雕的那奇楠紅鯉,小的替您賣了三十五兩銀子,但棧香的價錢有限,買主喜那蓮花扇墜雕琢精巧,這才出了十兩銀子的價,外帶那些畫石,統共算下來是五十兩銀子。」

  舒歡催道:「那你二爺那份怎麼說?」

  「二爺麼……」染墨撓了撓頭道:「他讓小的將別院裡栽的這些花草賣到花朵和茶葉鋪子裡去,但您知道,要將這些東西採摘曬乾後運送出去,不定得費多少人力,那幾日您和二爺又都上山去了,小的沒地方問主意,只好自作主張,將城裡那些大鋪子的掌櫃引了兩個來看。他們倒是爽快,說別院這一年內出產的花草若是都賣給他們,就出一百五十兩銀子的價錢,採摘之類的事情,也由他們使人來做,小的一聽價錢給的還合適,就大膽藉著二爺的名義同他們簽了供賣文書。」

  一百五十兩銀子。

  顧熙然果然好手筆。

  舒歡聽得怔怔,說不出是該佩服他有商業眼光,還是該鄙視他投機取巧了。

  她雕畫那些東西費了不少工夫呢,還是沈香原本就價高,才賣得五十兩銀子,可是顧熙然一點事都不費,甚至連本錢都不要就賺了比她多三倍的錢。

  這頭染墨仍在繼續說:「那些鋪子裡的掌櫃們知道咱們顧家的根底,不怕咱們誆了他們,就先付了銀子,但小的嫌銀子拿著沈,就到家裡開的香品鋪,找帳房把銀子兌成了金子,那錢袋裡是二十兩金子,二奶奶要不要拿戥子稱稱?」

  舒歡這才回了神,搖了搖頭道:「不用,只是這趟辛苦了你,我也沒什麼好東西謝你,只好賞你銀子了,你別嫌棄就是。」

  她說著一笑,幸好前兩日留了心眼,找了夾剪,將那十兩銀子的月錢,鉸成三五兩不等的散碎銀子,預備著意外的花用,此刻開了匣子取出一塊約摸三兩來重的銀子賞了染墨,倒也方便。

  染墨還不敢收,低著頭道:「替二爺和二奶奶跑腿是小的份內之事,當不得賞。」

  舒歡笑道:「你替小四跑腿才是份內之事,要真不收,我只當你嫌少,今後倒不好意思再使喚你了。」

  染墨這才道謝收下,笑嘻嘻道:「二奶奶有事只管使喚我,替您跑腿四爺才不說我,要不就說我成天閒著淘氣,恨我恨得牙癢呢。」

  舒歡聽了要笑,顧熙和還有臉嫌別人淘氣?整個顧家,最淘的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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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38:56

【第80章.悠閒】

  染墨走後,舒歡將錢袋裡的金子都傾到了桌上,不用數就能看清,一共是四錠,想來是染墨心細,特意兌成這樣,她倒省了事,只拿一錠金子鎖進自己放錢的匣子裡,另外三錠就擱在桌上撥弄著把玩。

  這會靜下來仔細想想,其實《紅樓夢》裡有賣那些花草的現成例子,只怪她沒想著,被顧熙然搶了先,但等她再揣摩推敲了一陣,就懊惱的發現,不管自己想沒想著,這錢她鐵定都是賺不成的。

  顧熙然是顧家的正經嫡子,老太君和老爺不在別院,動不動這裡的花草樹木都隨他的意,別說是採摘了賣出去,就算是拔出來連根毀掉,估計那些下人們最多也只能在背地裡說他糟蹋東西,但他糟蹋的是他顧家的東西,別人管得著麼?

  她的身份就同顧熙然不一樣,她要這麼做了,大概什麼難聽話都會從那些小人嘴裡傳出來,說她愛財如命,搜刮地皮到連一草一木都不放過,那已然是很溫和的議論了,沒準傳到最後,會說她連顧家的一草一木都往娘家搬運,這罪名可就大了

  舒歡歎了一口氣,古往今來,這身份都是很難逾越的存在認真去回想,其實還能從《紅樓夢》裡找見許多賺錢的法子,但她是沒法照著去做的,還是辛苦點,用她的彫蟲小技,賺點小錢,只求能安安穩穩,長長久久的就好。

  才想著,顧熙然回來了,一掀簾子進來,見她盯著桌上的三錠金子發呆,不禁笑起來:「怎麼,發財了?」

  「是啊是啊。」舒歡早上的氣還沒全消,看見他就沒好聲氣起來,將那三錠金子往錢袋裡一塞,抽緊繫繩就朝他那邊扔了過去:「喏,恭喜你發財了十五兩金子,夠你一年的月錢了。」

  顧熙然回來的路上已經遇著了染墨,因此聽她這麼說也不意外,伸手接了那錢袋瞧了瞧,笑道:「染墨是個能幹的,不過年紀漸大了,今後不太方便在內宅走動,我想找小四把他要過來。」

  舒歡一聽這話,連賭氣都忘了,沈吟著搖頭道:「他是小四自幼的貼身書僮,小四能捨得?」

  「捨不得也沒法子,太太已經在他耳邊念叨過二三回了,說要替他另挑兩名年幼的書僮,最遲到年後,染墨同滌硯就得挪到外頭當差去。」顧熙然掂了掂手裡的錢袋,微微笑道:「小四還擔心他出去後教別人欺負呢,若是知道我這裡要用他,就算捨不得大概也是肯的。」

  「對。」舒歡笑起來:「他同你可從來不見外,就是染墨得累慘了,今後不但得替你辦事,說不準哪時小四想起來,讓他去搗鼓些什麼事,他也得照辦,兩頭奔忙」

  顧熙然笑吟吟的斜睨了一眼過去:「能者多勞,娘子不是也喜歡使喚他麼?」

  這話意有所指……

  舒歡有些小鬱悶,就知道自己想賣點東西攢私房錢的事,是瞞不過他的但這些日子下來,臉皮也練厚了些,她假裝沒有聽懂,埋頭到桌上去整理那些香草圖譜了。

  顧熙然探身過來瞧了瞧:「這是底稿,還打算上色的麼?」

  「嗯。」舒歡應了一聲:「底下還留了些白,要將這些香草的特性和用處都寫上去,不過我的字不好看,回頭你親自來寫吧」

  顧熙然目光微閃,笑道:「我的字也不好,你找紀大夫寫吧。」

  「我說二爺。」舒歡歎了口氣,仰起臉來認真瞧他:「您知不知道有時候過度的謙虛就等於驕傲?」

  他的字,她早就見過了,工整而清俊,如果這還算不好,那她的字就比狗爬還要不如

  顧熙然不接她的話,只是將錢袋甩到她面前:「我累了,先去歇歇,這錢你先替我收著。」

  「不是吧。」舒歡一愣,不由自主的探手去摸了摸腦門,確定那上頭沒刻「錢莊」兩個大字:「怎麼你同美景一個毛病,我這又不是錢莊,錢存我這,也沒利息給你們哪。」

  顧熙然鄙視的瞟了她一眼:「錢莊會給利息麼?放印子錢才有。」

  哦,對舒歡普通常識還是有的,這裡是古代,往錢莊裡存錢是沒有利息之說的,還得付點保管手續費用呢想著,她就一攤手道:「那給我保管費。」

  顧熙然一笑,扔了一錠十兩的銀子給她,這應該是他的月錢。

  這麼爽快的給錢,舒歡反倒疑惑起來,不過沒等她問,顧熙然就叮囑她道:「讓人將這錠銀子兌換成錢,回頭打賞給別院裡的下人,沒有咱們吃肉,不給他們喝湯的道理,就有些小人愛閒話,也只當是花錢堵了他們的嘴。」

  這個主意倒同舒歡的一樣,她就毫不猶豫的將銀子收了起來,不過別院裡下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十兩銀子看著多,散出去還未必夠,因此她決定自己再添上五兩,要賞就乾脆多賞點,免得花了錢,還要被人嘀咕一句小氣。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舒歡算是過了一段舒心日子,這裡天高皇帝遠的,人事原本就沒顧宅裡那麼複雜,賞錢再隨便找了個名義發了下去,別院內更是讚聲一片,都道是二爺和二奶奶體恤下人,再被使喚做事時,這些人的腿腳就都勤快了起來。

  舒歡呢,手頭積攢了一些錢,雖然區區五兩金子不算多,但讓她覺得自己多少還有點賺錢的本事,連帶的多了幾分安全感,對未來的生活就沒有那麼忐忑了。

  心裡一鬆,人就跟著悠閒起來,除了理家管事外,她上午去找紀大夫學畫,下午去找杜母學針線,夜裡還得畫畫石子,雕雕東西,練練字,再理理香草圖譜,每一天都過得極其充實,而且胃口似乎也變好了,別人都苦夏,瘦了不少,就她一個身上添了幾兩肉,雖然還不到圓潤的地步,好歹不像從前那樣瘦到皮包骨頭,就連個頭似乎都稍稍長高了一些。

  當然煩心的事也有那麼一件,眼見天氣愈來愈涼,已然入了秋,想必他們在別院避暑的逍遙日子也快到了頭,但是已然習慣了這裡的輕鬆悠閒,再讓她回到那個死氣沈沈,話不能多說一句,路不能走錯一步,無論做什麼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的顧宅裡,她可怎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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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0:26

【第81章.癡迷】

  為了賺錢,順便打發時間,舒歡每日都在孜孜不倦的做著手工活兒。

  顧熙然送她的那兩匣子沈香自然不夠消耗的,香草圖譜也在紀丹青的幫忙下整理得差不多了,厚厚一摞竹紙在邊緣處打了細孔,拿棉線裝訂了起來,隨手翻開一頁,入目就是那畫工極佳的彩色圖譜,不論誰看了都要讚一聲好,但視線下挪的話,恐怕讚美聲就要噎在喉間了出不來了,因為舒歡那一筆新練的簪花小楷,讓人著實不敢恭維,若是搜腸刮肚的定要贊上一句,那也只能說是字跡工整,起碼沒有一個大一個小,一個歪一個斜……

  做完了這些事情,繡花又不是一天兩天能速成的,於是舒歡理所當然的沈迷上了畫石,不過上回十來塊畫石才賣了五兩銀子,平均下來一塊賣不到半弔錢,因此她覺得自己該改良一下畫法了,堅決不能繼續在石頭上塗鴉,也不能畫那種古代不流行,甚至沒人能看懂的抽像意識流了,還是規規矩矩的依著紀丹青教導的技巧,在石上畫些工筆花鳥或是人物,興許還能賣高點價。

  主意有了,剩下的就是畫,然而她興致勃勃的畫了數天後,忽然覺得畫出來的東西缺了點什麼,無奈百思不得其解,就只好盯著那堆石頭,成天成夜的發呆。

  就這樣呆呆的坐了兩天,教顧熙然看得好生奇怪,這天夜裡臨上床前,實在忍不住道:「你要不畫夜裡就早點睡,再這樣發呆下去,我都懷疑你要變成石頭人了。」

  舒歡撥弄著手邊一塊繪著仕女的畫石,沒精打采道:「是不是夜裡亮著燈擾你睡覺了?抱歉呢,要不我去書房裡發呆好了。」

  顧熙然沒好氣道:「燈光是小事,可怕的是午夜夢迴,一睜眼就瞧見窗前坐著位白衣女子,背對著我,披垂著一頭如雲的烏髮。」

  美景此時恰好送茶進來,聽見這話,不由奇道:「二爺,這有什麼可怕的?您膽兒也太小了吧。」

  顧熙然斜睨了她一眼,忽然陰惻惻的笑起來:「是啊,這樣子不可怕,但你想,萬一那白衣女子緩緩的,緩緩的轉過身來,你發現她的正臉同後腦勺長得一模一樣,也披垂著一頭如雲的烏髮……」

  他話還未說完,美景端著茶盤的手就顫了一下,慌著阻止他道:「二爺,您別說了再說下去,我都不敢回房睡了……」

  舒歡被引得笑起來:「好了,我早些睡就是了,你別嚇唬她。」

  顧熙然微微一笑,接了美景遞過來的茶,飲了兩口,就走到桌旁伸手拔了撥她畫的石頭道:「畫得挺好啊,你究竟在煩些什麼?」

  舒歡皺了眉歎氣:「我也不知道,只覺得缺了點什麼。」

  她這樣一說,美景也跟過來探頭看了看,見攤在桌上的那幾塊畫石,有的繪著花草,有的繪著雀鳥,不由吐了舌道:「這個要湊一套才有趣,就像生梅閣裡擺的那套雜耍的玉雕童子……」

  她話音未落,舒歡已然「呀」一聲立了起來,興奮的伸手過去摟住她:「對就是這個缺的就是這個。」

  難怪越畫越不對勁,原來是缺少一個主題,何況古人講究凡事都要成雙成對的討個綵頭,畫塊孤單單的石頭,教人買回去究竟擱在哪裡好?還不如畫上一對,甚至是一套都可以,這樣賣價就能高些,她畫起來也覺得有趣。

  美景被她摟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掙脫的,只得眼望著顧熙然求救。

  顧熙然正了臉色,「吭吭」的咳了兩聲,想要引起舒歡的注意,誰知她還沈浸在疑惑初解的喜悅中,壓根就沒留意到旁邊人的動靜,還摟著美景思索起來,喃喃自語道:「我是畫金陵十二釵好呢,還是畫梁山一百單八將好?四大美女也是可以畫的……對了對了,還能替這些畫石添上些簡單的背景故事,不過字沒練好,這還真是挺傷腦筋的一件事哪……」

  這人真是魔瘋了。

  顧熙然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暗自決定,今後絕不同她討論畫畫的事情,甚至還想著要不要限制她畫畫的時間。

  唯有美景還不死心的伸手去輕推她:「二奶奶,您回回神,我還有事兒問您呢。」

  連推了好幾回,舒歡才醒過來,發現自己摟著她,也尷尬了一下,忙鬆開了手,勉強正了正臉色道:「什麼事?」

  美景笑道:「慧雲姐姐說後日是雲姨娘的生辰,教我問問該如何操辦。」

  舒歡微怔了一下:「往年是如何操辦的?」

  她這話問的不是美景,而是顧熙然,畢竟美景到她身邊的日子還不久,哪能知曉舊年的事情?

  然而顧熙然半點猶豫都沒有就搖了頭,明明白白的道一聲:「這事我不知道,你明兒去問慧雲好了。」

  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舒歡先傳了慧雲來問話,這才知道雲姨娘往年的生辰是在顧宅裡過的,因那邊人多口雜,顧熙然又病著,雲姨娘就壓根不讓丫鬟們操辦,頂多就是收點繡帕香囊之類的生辰禮,然後下點壽麵散給眾人吃了,再聽兩句長命百歲的吉利話就過去了。

  如今顧熙然身體漸好,一應事情又由舒歡操勞,為免被人埋怨,一切就得按常規來,自然不能從前那樣簡慢。可是沒有現成的例,舒歡也感覺很為難,畢竟她從未操辦過這種事情,何況雲姨娘這小妾的身份還太過尷尬。

  想了一會,她總算有了個主意,讓慧雲悄悄的去馥馥齋找個老媽媽問一聲,看老爺和大爺身邊的妾室過生辰時,都是怎麼操辦的,照著那邊的例,再斟酌的添點減點,也就能對付過去了。

  慧雲應了就抽身往馥馥齋那裡去,到了院子外邊,還未進門,就聽見裡頭隱約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音,還混著一群丫鬟和老媽媽們七嘴八舌的解勸聲,亂糟糟的一團真是好生熱鬧

  她往常當差傳話時,沒少撞見這位傲慢驕縱的姑娘,雖然也從她那得過賞錢,但心裡就是不喜歡她,此刻聽見她在生氣,唇角不由微掀了起來,不過她一向謹慎,臉上還是沒露出什麼不妥的神色,只緩了緩神,探頭往院子裡望去,想要尋隙喚位老媽媽出來,問兩句話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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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0:59

【第82章.私下議論】

  馥馥齋的院子玲瓏小巧,從大門到正廳,統共就沒幾步的距離,因此慧雲這一探頭,裡邊有位眼尖的老媽媽就瞧見了,趁著眾人不留神,順腳走了出來,同慧雲一塊避到了院牆後頭。

  慧雲認得這是四位媽媽裡資歷最老的一位,不敢怠慢,連忙恭敬的喚了一聲:「丁媽媽。」

  丁媽媽瞇著雙老眼看看她,點頭道:「沒事少往這邊來,裡頭那位,可難伺候得很」

  慧雲不像巧雲那般八卦,通常是事不關己就高高掛起,因此也不打聽章含芳為何發了火摔東西,只是趕著問顧家妾室的生辰該如何操辦。

  「你特特過來就為了這事?」丁媽媽撇撇嘴道:「要我說,二奶奶也忒謹慎了,一個沒有子嗣的妾而已,過不過生辰有什麼要緊?若是想著籠絡,就替她裁兩身鮮亮衣裳,再賞點首飾什麼的就成了,若是不想著籠絡,理她作甚。」

  這話慧雲不好接口,只答說知道了,再悄悄的將舒歡讓她帶過來的一小塊碎銀塞進了丁媽**手心裡,笑道:「二奶奶說幾位媽媽在這裡辛苦,這些錢讓你們打酒吃。」

  丁媽媽一掂就知道這銀子足有一兩多重,老臉頓時笑成了菊花:「替二奶奶做事是份內的,有什麼辛苦?這銀子……也罷,既是二奶奶賞的,退回去不恭敬,我就厚著這張老臉收下了,還煩你回去替我道聲謝。」

  人老了話多,說完了正事,丁媽媽又開始嘮叨起章含芳來,說是:「從來沒見過脾氣這樣壞的主三天兩頭的,遇到點不如意的事就開始摔東西,不論是杯盞碗碟還是花瓶擺件,摸著什麼就摔什麼要知道這些東西,可都是咱們顧家的,她說摔就摔了,竟然半點都不心疼,倒教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看得眼皮直跳。」

  慧雲微訝道:「這事,怎麼沒聽媽媽們來回過?」

  丁媽媽從鼻腔裡嗤出一聲道:「誰耐煩替她回這事回了,倒要教二奶奶為難呢,難不成再送些好的過來讓她接著摔?這屋裡左不過是這些東西,由著她摔完就得了,回頭缺了什麼,看她拉不拉得下那張臉去找二奶奶要。」

  說著又道:「在咱們別院裡做客,也沒見她有個做客的樣兒,不說趕著去見二奶奶一面,道聲叨擾,反倒成天端著架子,等著二奶奶過來見她可虧得二奶奶沒來,她又耐不住了,閒著沒事就喊丫鬟去薔薇館那邊探探,那意思我還瞧不出來?就等著二奶奶瞧見了她的丫鬟,覺著過意不去趕過來見她呢偏生咱們家二奶奶忙,平日不是去了品竹軒,就是到了重陽院,她那丫鬟竟沒遇上一回,回來稟了她,她就覺得自個受了慢待,要摔東西出氣。」

  這回連慧雲都聽不下去了,訕訕道:「她折騰這些做什麼?怪沒意思的。」

  「誰知道。」丁媽媽冷笑道:「想是上回在二爺那邊落了臉面,要找回來呢,沒想越折騰就越沒人待見她。」

  慧雲歎氣道:「往常在家常聽太君誇她模樣好,性子也好,是位知書達理的姑娘……」

  「裝樣兒誰不會?」丁媽媽不屑道:「就說這位,在屋裡發了脾氣,出了門還不是柔弱嫻靜的大家閨秀?看見花兒朵兒凋了就要掉淚,望見那天上殘月也要歎氣,興致來了,還要寫什麼悼花悼月的詩句,要我說有那傷花悲月的心思,她怎不對自個身邊的下人好些?」

  慧雲出來久了,急著回去覆命,偏生這位老媽媽嘮叨起來沒了完,她怕閒話教別人聽見又生事,但又不好就走,只得敷衍著再道一句:「那可委屈媽媽們在這裡受氣了。」

  這話一出,丁媽媽立刻得意洋洋的笑起來:「老婆子這把歲數可不是白活的,總有法子讓她把氣出到她自個丫鬟身上去,她為了打探消息,還得時不時的打賞我們兩個錢呢。」

  說到這裡,她忽然覺得這話有些不妥,忙接著道:「咱們都是顧家的人,自然凡事都得替主家著想,你回去告訴二奶奶,不該說的話,老婆子們可一句都沒說過。」

  慧雲笑道:「這還用媽媽特意囑咐?二奶奶心裡都清楚呢。」

  「二奶奶是個明白人。」丁媽媽邊說邊點頭,忽然又傷感歎氣起來:「到了老婆子這把年紀,也沒什麼可指望的了,不過就是盼著下半輩子,能在顧家安安穩穩的吃口養老飯。」

  說著她又覷看慧云:「倒是你這丫頭,年紀還小,記得在二奶奶身邊當好了差,回頭自然有你的好處。」

  丁媽媽話裡帶的意思,慧雲哪有聽不懂的?倒跟著傷心起來——

  她這一輩子,已經是沒什麼指望了。

  最初見二爺和二奶奶沒急著將她嫁人,還當事情有些轉機,但這些日子看下來,他們只不過是心軟而已,不想隨便撿個混人就將她打發出去,倒教她自己留神挑撿,只要差不多能配得上的,就替她作主,求了老太君將她嫁過去。

  可是這滿府裡的小廝家丁,不都是一個樣子再怎麼挑,還是脫不了一輩子當下人的命她只好說自己沒有瞧得上眼的,暫且拖著,但眼見年紀漸大,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

  她這頭想著,回薔薇館的路上不免傷心落淚,低頭拭淚時就沒留神腳下的路,不巧被石上生的青苔給滑了腳,一個沒立穩,人就摔了下去。

  「小心——」

  這時一雙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胳膊,在她將要跌坐到地面上時,一把攙起了她。

  她驚魂未定的擡起頭,對上了一雙眼梢微挑的丹鳳眼,那眼裡滿含著盈然而關切的笑意,令她不覺怔了一怔,隨即往後退了一步,恭敬的施了禮道:「婢子謝過表少爺。」

  此人正是章含芳那位嫡親的哥哥章子榮,慧雲曾遠遠的瞧見過一眼,壓根就沒想會在此刻撞見他。

  章子榮擺了擺手道:「謝什麼?舉手之勞而已,倒是你,沒摔著吧?」

  「沒……沒有……」慧雲只覺狼狽而尷尬,紅了臉,低下了頭道:「恕婢子無禮,要……先行一步……」

  她說著就匆匆離開。

  章子榮眼望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忽然開口喊道:「你叫什麼名字?」

  照理說貴客問話,她不該不答,但不知怎的,總覺得章子榮這問話裡帶著點調笑的意味,她不敢深想,只是腳步頓得一頓,緊接著就提著裙子跑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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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1:48

【第83章.迷茫】

  慧雲回薔薇館覆命時有些心不在焉,舒歡當是章含芳那邊給了她什麼難堪,但問了兩句,她又答說沒有,只將丁媽媽的話撿要緊的說了些,隨後就推說頭疼,避回了房內。

  舒歡心裡納悶,可知道慧雲是個有主意的,若有什麼事她不想說,那是問也問不出來的,因此也就沒怎麼理會,只喊人請個裁縫回來,替雲姨娘裁兩身新衣裳,再讓廚房次日煮上壽麵,添幾個好菜。至於首飾就免了吧,反正她也沒有籠絡雲姨娘的心思,只求彼此相安,互不相涉就好。

  一日安穩直到夜間,舒歡正捉著炭條在竹紙上畫她那金陵十二釵的設計底稿,忽聽美景來回,說是章家表少爺上門,不禁怔得一怔。

  章子榮名義上是到觀月別院來避暑,實際上隔三岔五的就往外跑,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總之有一多半的時間不在別院之內,就偶爾在,他那邊也是成日的熱鬧,不是請三兩好友來吃酒,就是叫班小戲在他住的灼華閣內咿咿呀呀的唱,從來沒空往他們這裡走一遭。

  如果說對章含芳,舒歡是有意的避而不見,那麼對這章子榮,她彷彿壓根就沒意識到此人的存在,因此聽美景這麼一回,她還稍稍愣了一下,才想起這位表少爺姓甚名誰。

  倚在床頭看書的顧熙然倒是比她先反應過來,拋下了手裡的書冊道:「我出去見見。」

  將起未起的舒歡就乘勢坐回了椅子裡,反正她對章家的人沒什麼興趣,能不見最好不見,只喊了美景跟出去倒茶。

  古代屋子隔音不是很好,最初外室裡的寒暄聲還清晰的傳了進來,只不過舒歡太過專心在她的畫稿上,對那些話統統都聽而不聞了,沒想過了不多時外頭就安靜了下來,緊接著美景一臉鬱悶的走了進來,話也不說就翻起了衣箱。

  聽見近在咫尺的動靜,舒歡回了神,納悶道:「你找什麼?」

  美景悶聲道:「替二爺找件厚些的衣裳。」

  舒歡一愣:「他要出去?」

  美景奇道:「二奶奶就沒聽見?」

  舒歡搖了搖頭。

  美景這才輕啐道:「那表少爺不是個好人。」

  這丫鬟被慣得愈來愈大膽了,真是什麼話都能百無禁忌的出口。

  舒歡無奈的瞧了她一眼道:「他怎麼得罪你了?」

  「二奶奶別打趣我,我一個小丫鬟,哪有什麼身份讓表少爺來得罪?」美景一邊翻著衣箱一邊道:「這位表少爺,先開口時還說了兩句正經話,說他妹子在家使慣了性子,脾氣不太好,教二爺多包涵,還替章姑娘賠了禮……」

  舒歡不解:「他能來替自個妹子賠禮,不是很好麼?」

  美景忽然紅了臉道:「好什麼呀,他說著說著就同二爺聊起了吃花酒的事,還說他那邊請了兩個會唱的姐兒,請二爺過去吃酒聽唱。」

  舒歡這才明白了過來,微挑了眉道:「這麼說,你二爺是往灼華閣那邊吃花酒去了?」

  美景覷著她的臉色點了點頭。

  舒歡垂眼沈吟了一會,忽然又捉起炭條來,繼續畫她的畫去了。

  美景奇道:「二奶奶你不管管?」

  「管什麼?」舒歡頭也不擡,有些意興闌珊道:「男人吃花酒逛窯子納小妾,不是再尋常也沒有的事了。」

  美景一噎,半晌總算憋出一句:「也不都是這樣的……」

  「唔。」舒歡輕點了兩下頭:「家境至貧者多半不在其列。」

  但那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縱觀出身官宦富貴人家的那些子弟,有幾個不是妻妾成群的?顧家老爺納了五個妾,就連顧熙天房裡也有兩個,這還不算上那些七七八八的外室和通房丫頭,大家都覺得很正常,哪怕林氏和方氏心裡頭有些幽怨,當著人還得替自己男人的風流好色找個好聽點的解釋——

  那是為了開花散葉,傳宗接代。

  舒歡不以為然的皺了皺鼻子,這個是一個以種馬為榮的年代不過她也不想批判什麼,這種事情古往今來,比比皆例,別說古代,現代還不都是一樣,只不過前者光明正大,後者需要藏藏掖掖。

  男人不好色是不可能的,沒有感情基礎,只要有美色也能做有愛的事情,唯一的區別只在於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時候,有些人有責任心和自制力,能夠控制住自己生理上的衝動,而有些人則屈從於身體上的歡愉……

  美景見她怔怔出神,只當她是想不開,訥訥勸道:「都怪我多嘴……二奶奶,您別將這事放在心上,二爺他不是這樣的人,跟著表少爺去吃酒,不過是應酬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何況……」

  何況房裡有個美貌淑靜的雲姨娘,也沒見二爺在她那邊歇過夜……

  只是這句話,依著美景的身份是不好出口的,她只能將吐到了舌尖的話,又重新嚥了回去。

  舒歡側過眼瞧了瞧她,忽然笑起來:「你替我擔什麼心,不是還要送衣裳過去麼?快去吧。」

  這是,讓她過去那邊盯著吧?

  美景心裡一激靈,立刻點頭道:「我這就去。」

  她一邊走一邊還在心裡尋思,為了不被那兩位爺隨便找個借口就打發去做事,是不是該拖上慧雲一塊去,可若是她們都走了,那二奶奶一個人待著,萬一要茶要水找不見人該怎麼辦……

  舒歡望著她興沖沖的出去,不禁暗自搖頭。

  這小丫鬟心裡在瞎琢磨些什麼呢?自己只是不想再繼續那麼糾結的話題,隨口打發她出去而已。

  至於顧熙然是什麼樣的人,舒歡仍然看不透摸不清,她只能確定他品格尚佳。壓根沒有瞞她就同章子榮去吃酒,能有什麼隱情?就是美景說的那樣,應酬罷了但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他房裡照樣有妾,未來如何仍不可知。

  哪怕他自己不願意納妾呢,也保不準家裡不逼著他納妾。

  而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在意,去管束?

  在古代待得久愈久,她就愈發現想要離開顧家這個念頭不太現實。

  若是目前這種情形持續下去,不出意外的話,顧熙然不會休她,難道她還能頂著個逃妻的名頭,偷偷溜走?就不考慮能不能順利出逃和有沒有銀錢生存下去的問題了,單是路引戶籍這些東西她就沒有門路去辦妥,更別提隨之而來的其它種種麻煩了,有她想得到的,也有她想不到的……

  舒歡暗歎了一口氣,迷茫哪。

  究竟是要向現實妥協,還是再理想主義的掙扎一會……

  這是一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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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2:39

【第84章.花明月黯霧輕籠】

  直等到三更時分,顧熙然尚未回房。

  美景是同慧雲一道往灼華閣去的,先回來的,卻只有美景一個,道是:「二爺怕二奶奶等著不睡,打發我回來侍候,教您要是困了就先歇著。」

  舒歡「唔」得一聲,從她的畫稿中擡起頭來,忽然感覺房中有些氣悶,就教美景啟了窗,讓外頭的涼爽空氣透些進來。

  美景在她身邊絮絮的說著些酒宴上的細節,但是她都沒怎麼聽進去。

  倚在窗邊往外望,這夜月色朦朧,薄霧輕起。

  側著耳仔細聆聽,會有隱約飄渺到幾不可聞的樂音從灼華閣的方向穿花渡水而來,這樣的環境氣氛,令舒歡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句詞: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忽然有想畫的衝動,她張口就教美景磨墨,自己撿了張生宣鋪開,取筆舔墨,飽沾鋒毫後就往紙上畫去,中途連半點停頓都沒有,只等一氣畫完,她將筆一擲,長出了一口氣,頓時感覺心情輕快許多,也不耐煩去看自己畫了什麼,走到床邊就倒頭睡下,只道了一句:「好累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

  美景看看那桌案上的畫墨跡未乾,就沒替她收起來,只將窗子半攏起來,防著夜裡萬一下雨,教雨點打濕了畫稿,隨即她就吹了燈退了出去。

  等到顧熙然渾身帶著露水寒氣回房點起燈時,看到的就是舒歡和衣躺在床上熟睡的模樣,他不禁微笑著搖了搖頭,走到桌邊去倒茶醒酒,沒想一眼就瞧見了桌案上擱的那張寫意人物,倒不由自主的湊過去看了起來。

  畫上是一片花影扶蘇,淡月朦朧,還有水墨渲染出的好似在緩緩隱動的薄霧輕煙,其外就只有一名身著羅裳,一手提著繡鞋,一手撥著花枝的少女背影,完全沒有描畫半點容貌,但那份含羞帶怯的興奮忐忑躍然紙上。

  這畫的筆法功底大概還顯不足,但構圖和國畫講究的意境已然足夠。

  顧熙然看了一會,喃喃自語道:「小丫頭學得還挺快的……」

  稱讚歸稱讚,他看著這畫心裡終究有些不爽快,乘著微醺的酒意就順手提起一支筆,沾了硯台裡未干的濃墨,在畫上添了一行字。

  寫完後,半啟的窗外拂進一陣涼風,吹得他那有些昏沈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再看畫上字跡,他忽然就有些懊悔在上面題了字,剛想將畫悄悄藏起來,沒想熟睡在床的舒歡呢喃了一句:「顧熙然……」

  顧熙然聞言身體一僵,只當她是醒了,自然不好再行「賊盜」之事,但等他若無其事的走到床邊去探看時,才發現自己高估了舒歡睡眠時的警覺性。

  她壓根就沒有醒,方纔那句呢喃,只是她的夢囈而已不過藉著燈光能夠瞧清她眉頭緊鎖,一臉的抑鬱,而且明顯睡得不太安穩,時不時的就要輾轉反側一下。

  顧熙然望著她的睡顏,忍不住伸手,想要抹平她緊鎖的眉頭,沒想手指剛觸到她眉尖,就被她一把拖住了衣袖,惺忪的眼兒微睜,瞧了他半晌,彷彿在辨認他的身份,最後衝著他微微一笑道:「你回來了?」

  「嗯。」顧熙然心頭一緊,勉強按捺下了伸手摟她的衝動,對著她回之一笑。

  看見他笑,舒歡彷彿很安心的閉上了眼睛,低聲呢喃了一句:「酒味好臭……」

  ……

  顧熙然生平頭一回被她說到失語。

  舒歡緊接著又輕喚了他的名字:「顧熙然……」

  「我在。」

  「幫我做道選擇題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顧熙然微挑了眉,正待追問,就見她鬆手放脫他的衣袖,轉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

  她這睡態真真是要急死人。

  上回是處於酣睡中怎麼都攪不醒,這回倒是她自己醒了,但說了沒兩句話又再次睡去,只丟下一個莫名的問題讓他頭痛。

  顧熙然在床前站著,又看了她片刻,忽覺酒意有些上湧,待要去吹燈歇息,回眼掃見桌案上那張畫,目光裡頓時多份了悟。

  也好。

  就這樣吧。

  他微微一笑,吹熄了燈就上床休息,沒再管那張畫和畫上的題字。

  舒歡一覺睡到天明,清早坐起來時,一眼看見顧熙然,便隱約記起了昨晚的事,只是她有點鬧不清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若是前者還好,若是後者那也太尷尬了。

  該死。

  她是有點鴕鳥心態的,既然沒辦法排除後者的可能性,就只好躡手躡腳的往床下爬,想在顧熙然醒來之前悄悄溜走,卻沒發現他已經睜開了眼睛,好笑的看著她彎著腰去摸地上的鞋,等不及穿好,就提著要往門外跑,感覺同昨晚那幅畫還真有點像。

  舒歡哪知道有人盯著她瞧,慌慌的跑到門邊要出去,但忽然想起什麼,又折回了桌案邊,看也不看就匆匆忙忙的將那幅畫捲了起來,打算帶去品竹軒問問紀丹青,看自己的畫到底進步了沒有。

  她就這樣提鞋卷畫的跑了

  晾著那躺在床上的顧熙然有些愣神,隨後就聽見她在院子裡低聲同雲姨娘說話,先是賀了人家的生辰,隨後又道:「二爺昨晚醉了酒,此刻還睡著,回頭他若是醒了,你給他端碗醒酒湯去。」

  顧熙然聽著好氣又好笑,他酒是沒怎麼醉,就是渴睡,因此乾脆不再管她,睡自己的回籠覺去,反正有些事情她總會發現,或遲或早而已。

  舒歡交待完雲姨娘,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往品竹軒去了,才進門就瞧見被他們從山上撿回來的那小女孩正扶著院裡的竿竿翠竹在慢慢的走動。

  「感覺好些了嗎?」舒歡迎上去,伸手扶住了她。

  那女孩露出了點微笑,衝著她點了點頭。

  還是,不說話……

  別院這裡環境清雅幽僻,飲**美,外帶有紀大夫的悉心調治,舒歡還一天三回的往品竹軒裡供冰,因此這女孩早就脫離了危險期,小腿上的傷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她就是不願意說話,若不是她昏迷的那兩天,無意識的喊過兩聲痛,舒歡都快以為她是身體有缺陷,天生不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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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3:14

【第85章.夜夜擁郎眠】

  這女孩不願意開口,那麼很多事情都沒辦法問清,想將她送回家去都不知道她家在何方,甚至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為了方便稱呼,舒歡只好暫時給她起了個名字,賞心。

  「賞心……」

  這邊舒歡正要想辦法引她開口,誰知才喚了一聲,就聽見笑聲從身後傳來——

  「啞巴啞巴,偷人菜瓜,被人看見,逮住狠打。」

  不用猜,唱這種幼稚童謠的人,除了顧熙和再沒旁人。

  舒歡無奈的回眼,看見他懷裡抱著一隻白色的貓咪,從門外衝了進來,跑到她們身旁就伸手去拽賞心的頭髮,速度快得舒歡壓根就來不及阻止。

  「呀——」接下來是賞心猝然出口的一聲痛呼。

  顧熙和得意的扯著她的頭髮道:「小啞巴,你倒是說話呀。」

  「小四——」

  舒歡剛要喝止他,就見賞心扭過頭去,拖住顧熙和的手腕,張口就惡狠狠的咬了下去。

  這一口咬得,別說是顧熙和了,舒歡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看上去很痛的樣子。

  顧熙和那扭曲的神情和尖銳的痛呼聲,又將這痛的程度很好的體現了出來,連他懷裡抱的那只白貓,都淒厲的叫了一聲,一竄而下,跑得沒了影。

  「臭啞巴,你鬆口!」顧熙和的聲音,聽著像是要哭,揪住她頭髮的手更使勁了。

  賞心悶哼一聲,忍著痛,就是死咬著他不放。

  舒歡想要上前試圖分開他倆,沒想這兩人已經扭打到地上去了,貼著泥的滾,她根本就扯不開他倆,只好放聲喊道:「來人幫忙把他倆分開。」

  院子裡鬧的動靜已然驚動了屋裡的人,舒歡再一喊,立刻就有兩名丫鬟跑了出來,一看這情形,慌得就上前去拉,唯有紀丹青閒閒的站在門檻邊,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溫和的望著這一幕,就彷彿在看自家院子裡打架的貓狗。

  及至兩個滾得跟泥猴一般髒的孩子被拉開,還在不甘的相互對瞪時,紀丹青就朝啞然無語的舒歡招呼道:「別管他們,進來喝茶吧。」

  ……

  舒歡看看氣得臉通紅,緊攥著拳頭彷彿還要衝上去的顧熙和,遲疑道:「這不管行麼……」

  倒是一名丫鬟抿著嘴兒笑道:「二奶奶,不妨事,他們鬧著玩呢。」

  鬧著玩?

  有這樣玩的嗎?

  只是再看身旁的人都不緊張,好像只有她大驚小怪一樣,舒歡也就不管了,反正架已經勸了,看那樣子,兩人也沒受什麼傷,要真再打起來,回頭再管也來得及,她就隨著紀丹青進了屋。

  這屋裡陳設簡潔,都是竹製的家什,當地置著三把坐上去會吱吱呀呀響的竹椅,一隻紅泥小爐上坐的水剛好沸騰,紀丹青就提了壺,不緊不慢的泡起茶來。

  待到將一隻茶杯推到舒歡面前時,他才微笑道:「這些日子成天打,勸不聽,只好事後替他們上些藥,好在這兩個孩子還知道輕重,下手不是太狠,沒留下什麼要緊的傷。」

  舒歡端起茶杯的手一頓,打這麼狠還叫知道輕重看來她是低估了孩子的承受能力,不過到底有點疑惑:「成天打?我怎麼沒見。」

  她可是成天在這品竹軒進出的呢

  紀丹青一笑:「沒趕巧罷了,有兩回你才出門,他們就打了起來。也不為什麼,每回總是四爺想逗賞心說話,偏賞心就是不願開口,這倆孩子一個脾氣不好,一個性子倔強,誰也不肯退讓,惱起來就動了手。」

  這還真是極其特別的相處方式。

  舒歡很無語的捧著茶杯看那裊裊白煙,再偷眼往門外瞟瞟,見倆孩子倒是不打了,一個坐在門檻邊,一個坐在竹影底下,由著丫鬟們替他們拍打身上衣裳,而先前那只竄走的白貓也不知打哪鑽了出來,橫在他倆之間,瞇著眼兒曬太陽。

  看見如此情形,她又覺得好笑起來,隱約明白為何這些天顧熙和去薔薇館的次數要比從前少上一些,原來他一有閒就泡在了這品竹軒。

  也不奇怪,他打小就沒什麼玩伴,就算有同齡的丫鬟和小廝帶著他玩,礙於身份,哪個敢同他這樣較勁?都是哄讓著他,他自己大概也覺出沒意思來,如今碰上這個骨子裡帶著野氣的賞心,忍不住要去逗人家也情有可原,只是方式好像不對,分明是要同人玩的,最後倒變成欺負起人來。

  若真是這樣,紀丹青說的也沒錯,孩子們有自己的相處方式,用不著管他們

  舒歡回過神來,低頭輕啜了一口茶。

  這裡泡茶的水,用的都是清晨時在竹葉上收集來的露水,那淡到極至的竹香融在茶香之內,在她口裡徐徐散開,香氣縈繞在舌尖,微苦中回味出甘甜。

  她在這頭喝茶,紀丹青那頭伸手取了擱在一旁的畫卷,笑問道:「昨夜畫的?」

  「嗯。」舒歡點了頭道:「忽然有了感覺,一口氣畫了出來,也不知道好不好,這才拿來向您請教。」

  紀丹青展開畫卷看起來,還沒說好不好,先微怔了一下。

  舒歡一直關注著他面上神情,見他如此,不由忐忑道:「是不是畫得太拙劣了?」

  紀丹青還未開口,顧熙和就從外頭衝了進來,一邊伸手去端茶杯,一邊嚷道:「渴死了渴死了。」

  他這樣喊,頗有點鬧事後自我解嘲的意味,但見沒人理他,頓時有點悻然,就湊到紀丹青面前跟著看那畫卷,不覺將顧熙然題在那畫上的字句念了出來:「夜夜……郎眠,何……私相……」

  不是他結巴,而是一共十個字,他有兩個看不懂,還有一個似曾相似但不確定。

  這情況若要擱在別人身上,大概會罵一句,哪個沒文化寫的,居然這麼多白字但顧熙和壓根就沒認真念過書,看見不識的字,直覺的反應就是:「二嫂你是有多無聊啊,寫兩句詩而已,用這麼生僻的字做什麼,難不成還要學我那表姐,故作學識淵博麼?」

  舒歡一愣:「寫詩?」

  她沒寫啊,明知道字不好,哪有可能自曝其短?

  顧熙和還在搖頭晃腦的看著那畫,指著其中一字道:「這個是不是須字啊?好像寫錯了……」

  話音未落,那畫就被舒歡伸手一把奪了去,只是她在奪,那邊紀丹青還未鬆手,宣紙本來就不是太結實,竟然「刺啦」一聲被撕成了兩截

  舒歡再愣,心裡有些懊惱惋惜,但低頭去看畫時,這種情緒就在瞬間被她丟到爪哇國裡去了。

  只見被她握在手裡的那半截畫紙上寫著:夜夜擁郎……

  她大驚失色,再搶另半張紙,終於將那兩句詩湊了個完整——

  夜夜擁郎眠,何須私相會。

  詩句裡滿帶著調侃的意味,不用問,必定是出自顧熙然之筆,但與她從前見過的不同,不是工整清俊的小楷,而是灑脫自如的行書。

  然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兩句詩裡,顧熙和認不出的那三個字竟然是簡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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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3:49

【第86章.心理落差】

  薔薇館。

  兩名粗使丫鬟正在灑掃庭除,就見舒歡提著裙擺風一樣的跑了回來。

  香茜正坐在正房外頭的廊沿下喂雀鳥,瞧見她,慌張的立了起來,攔在她面前喚了聲:「二奶奶……」

  舒歡哪有心思搭理她,直接繞開她,匆匆兩步走到正房門外,擡腿就是用力一踹——

  門被踹得一晃,但是從內拴住了,沒有踹開。

  舒歡耐不住性子,又下死勁的踹了兩腳,邊踹邊喊:「顧熙然,你給我滾出來!」

  折騰的動靜有些大了,散在四處的丫鬟們都聚了過來,心裡都有些惶惶,不曉得這往日好脾氣的二奶奶,怎麼今兒發這樣大的火,轉著頭四處找,偏生瞧不見往常跟著二奶奶的丫鬟美景,只好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同樣是貼身丫鬟的慧雲。

  慧雲咬著唇不語,心裡思緒萬千,但不好上去勸,也不知該怎麼勸,只好看著舒歡在那裡使勁踹門。唯有香茜急得團團轉,最後沒辦法,直接跪到了她的腳邊,求著她道:「二奶奶,您……別生氣……」

  舒歡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她幹嘛下跪,就聽房門「吱呀」一聲啟了開來,隨即有一股似有若無的甜香從內透出,而雲姨娘低垂著頭站在門後,道了一聲:「二奶奶……」

  她的聲音與往常不同,略帶微啞,雖有驚惶之意,但掩不住的流露出三分嬌慵,再看她長睫輕顫,情溢眉梢,渾身上下都透著入骨的媚態,舒歡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頓時倒退了兩步,恍然大悟起方才香茜阻攔下跪的原因了。

  舒歡是跑回來質問顧熙然那簡體字的事,哪能想到冷不丁撞上了這樣的尷尬?眼前這情形,著實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站在那裡,呆怔怔的望著雲姨娘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了。

  直到顧熙然出現在雲姨娘身後,輕喚了一聲:「小歡——」

  她才身子一震,清醒了過來。

  顧熙然的聲音同樣微啞,再看他那一向清亮的眼眸,此刻深邃到望不見底,而渾身淩亂不整的衣衫,直接就說明了發生的事情……

  歡你妹的。

  舒歡簡直快要被心底驀然湧出的怒火給徹底吞沒了,一句話都不說,掉頭就跑。

  她怕一旦開口,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讓可恥的眼淚,當著眾人的面掉落下來。

  只是憤怒倒還罷了,為什麼會傷心難過?她不知道,也壓根沒工夫去想,心裡反反覆覆的只有一個念頭在那裡閃爍——

  關她屁事啊。

  本來就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

  他是不是穿越來的,關她屁事啊。

  他和雲姨娘有沒有關係,關她屁事啊。

  他從頭到尾,是不是都在看她一個人的笑話,又關她屁事啊。

  顧熙然微蹙了眉,想要追上去,卻被雲姨娘攔在了身前。

  雲姨娘彎腰從地上撿起兩張紙,遞了給他,怯怯道:「二爺,這是二奶奶拉下的……」

  顧熙然接過一看,就是昨晚那張他一時興起題了字的畫,不知為何撕成了兩半,不覺五指收攏,握緊,心裡忽然疼痛起來。

  ……

  舒歡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跑,只是想離薔薇館遠些,再遠些好了直跑到被一面湖泊阻住了去路,她才伏在湖岸邊的桃樹上喘息起來,最後乾脆順著樹幹,一屁股滑坐到地上,將頭臉埋進了膝蓋裡。

  情緒極至的起伏之後,她心裡倒清澈有如明鏡,隨之升起的,是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一直以來,都納悶於顧熙然對她的那種無條件的好,好到她沒有辦法漠然視之,好到左右她的人生選擇,好到她明知不可以還是忍不住要心動……

  直到在畫捲上看見那三個簡體字,她以為一切都有了答案,於是按捺不住狂喜,按捺不住激動,按捺不住被欺瞞那麼久的鬱悶,衝回去找他質問,結果沒想到看見了那樣一幕。

  一直對她那樣好的男人,居然背著她,就在她的臥房裡同別的女人滾床單。

  這是多大的心理落差。

  尤其是在此時。

  她自以為找到了可以依賴並信任的人,可以不用再左右搖擺,可以安心待在顧家,可以有理由和勇力去面對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時。

  方纔的那一幕,給了她重重一擊,讓一切都變成了一場鬧劇。

  舒歡微仰起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拚命的眨著眼睛,想要將那差點衝出眼眶的淚水給努力的憋回去。

  不想哭。

  不想為自己犯的傻而哭。

  人家只是很盡職的對她好而已,根本就沒有對她作過任何承諾,她有什麼資格去生氣埋怨……

  眼淚還沒完全憋回去,她忽然覺得後腦勺上一痛,也不知被什麼東西給狠狠的砸了一下,於是那半含在眼裡的淚水,就在頃刻間奪眶而出。

  「嗚——」一聲哽咽抑制不住的沖喉而出。

  舒歡沒心情去看砸到她的是什麼玩意,趴回膝頭就放聲大哭起來。

  反正眼淚已經掉下來了,再怎麼掙扎也掙扎不回去,不如索性爽爽快快的哭一場,說不定哭痛快了,心裡反倒會舒服些。

  「喂,不是吧」一個微帶磁性的男音從她的頭頂響起:「只是被桃核砸那麼一下,至於哭這麼淒慘嗎?」

  舒歡沒料到這裡還有人在,聽見聲音就條件反射的擡起頭,隔著淚眼往上瞧了瞧,結果只看見茂密的桃枝間,露出一角月牙白的長袍衣擺。

  她心情本來就不好,被人拿桃核砸哭後更是煩躁,哪裡有耐心去揣度樹上那人的身份?只覺得自己很倒黴,連想哭都找不到一個安靜地方,當下也顧不上丟臉不丟臉了,一頭哭,一頭道:「煩著呢,別惹我。」

  「咦」樹上那人一躍而下:「小丫頭年紀不大,脾氣倒還不小。」

  小丫頭?

  此人那略帶輕佻的語氣,讓這個詞帶上了親暱曖昧的色彩,聽得舒歡身子一顫,差點連隔夜飯都嘔出來——

  靠壓根就不認識你,裝什麼自來熟?

  懶得同這種把肉麻當有趣的人說話,也不想追究他的身份,舒歡拿衣袖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拭掉模糊了視線的淚水,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翻身站起來往通往湖心的那道曲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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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4:34

【第87章.冤家路窄】

  觀月別園內的人工湖泊是從外頭的大湖裡引的活水,澄淨清澈,湖心處有土石堆砌出來的假山,兩頭都有曲橋與之相接。

  舒歡最喜歡這種臨水的園景,平日閒著沒事,常到這裡來逛,或是坐在花蔭下垂釣,或是憑欄遠眺,都能悠閒的消磨掉大半天的時間,不過這會她沒有娛樂的心思,只想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痛快的哭一場而已。

  湖心處的假山,是最好的選擇。

  往石隙裡一鑽,人掩在裡面誰都看不到,雖然地方太小,怪石嶙峋的不能滿地打滾撒潑,但是躲起來哭哭鼻子綽綽有餘。

  討厭的是身後那人如影隨行,舒歡剛鑽進湖心假山堆裡,就發現此人也在試圖往裡擠。

  舒歡的耐心被消磨到了臨界點:「出去跟著我幹什麼?」

  那人還在笑著賠禮:「好啦,適才拿桃核打你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行不行?」

  又是這種滿帶著曖昧和寵溺的語氣。

  舒歡差點被氣歪了鼻子,見過自來熟的,沒見過這麼自來熟的,要知道這是在男女授受不親的古代啊萬一身邊有人聽了這話去,她就算渾身生了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

  郁氣憋在心裡不得發洩,這討厭的人又糾纏不清,眼見他就要鑽進假山石隙裡了,舒歡再沒有顧忌,伸腿就是一踹,將那人給狠狠的踹了出去:「離我遠點你再敢往裡鑽,我踹得你下半輩子生活不能自理!」

  外頭傳來抽氣忍痛的聲音:「你……夠狠……」

  發飆嘛,誰不會?

  穿越到了這個舉目無親的鬼地方,為了能夠融入,能夠平靜無波的生活下去,她迫不得已的裝出一副沈穩淡漠的樣子,成天的忍忍忍,早就已經忍得想吐血了。

  她也很想肆無忌憚的發飆一回啊,但是身邊除了那個能腹黑死人的顧熙然,其他人的身份都比她低一等,發起飆來有欺負人的感覺,倒像是她在無理取鬧,想想就無比的意興闌珊,此刻恰好撞見這麼一個不長眼的,又偏偏是在她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她又不是菩薩,哪裡還忍得住?

  踹完人,哭的心思就被沖淡了許多,她乾脆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了下來,想一個人靜一靜。幸好,外頭那人還沒有不識相到繼續騷擾她,抱怨了兩聲,也就沒了動靜。

  想必是走掉了吧。

  舒歡這麼猜著,但也懶得去證實。

  她坐的這個位置,眼前剛好有一道半掌寬的石隙,有舒緩的風從那裡吹進來,而且還能看見湖對岸的情形,呆著還是蠻愜意的,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在家裡同玩伴們躲貓貓,她總偏愛躲到衣櫥裡,隔著櫥門的縫隙悄悄往外張望,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讓她緊繃的情緒暫時得到了抒解。

  只是好景不長,她很快就看見湖岸邊出現了章含芳的身影,還有一名丫鬟跟著,只是離得遠,瞧不清眉眼,不知道是不是上回那個性格張揚的佩玉,讓她懷疑自己今天出門撞了邪,要不怎麼接二連三的遇見糟糕的事和討厭的人呢。

  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

  她以為自己只要假裝沒看見討厭的人就行了,哪裡知道章含芳會走到曲橋上來,隔了沒片刻,她就聽見章含芳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哥哥,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哥哥?

  原來那傢夥還沒有走啊?

  舒歡很不雅的朝天翻了個白眼,果然那種沒有眼色的事情,也只有章家人幹得出來了,要不怎麼說是兄妹倆呢,都有讓人討厭的特質。

  她往裡縮了縮身子,不想讓外面的人發現她的存在,隨即就聽見章子榮笑道:「這裡風景不錯。」

  章含芳的聲音裡明顯帶著譏諷:「難得你竟然也有一個人閒看風景的雅興。」

  「那是那是,妹妹你生性風雅,我這當哥哥的也不能太俗氣不是?」

  「就可惜再好的風景,落到你眼裡都是糟蹋了。」

  「沒法子,誰讓咱們娘親偏心呢。生你就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看見風花雪月就能張口往外吐那錦繡詩句,到了我這裡,就只剩下滿腹膏粱,怎麼看都紈褲無能,除了花天酒地,也就只能遊手好閒的看看風景,顧不上糟蹋不糟蹋了。」

  章含芳被他那明顯的反諷激得一噎:「你——」

  「怎麼,又想說我欺負你?告訴娘去啊,我等著。」

  舒歡愈聽愈奇,原來這倆兄妹不像她想像中那麼和睦嘛,竟然還吵上了。

  這時一個低低柔柔的聲音插了進來:「姑娘,您早起不是說想採些荷葉回去做荷葉粥麼?我看那邊荷花生得好,咱們過去吧。」

  想是丫鬟怕他們吵得厲害起來,有意岔開了話題,不過聽見這話,舒歡心裡倒是一跳,緊接著就聽見章子榮笑道:「鳴鸞,好些日子不見,沒想你倒出落得越發標緻了。」

  這種話,當丫鬟自然沒法答,舒歡只聽見章含芳怒道:「你還有沒有當哥哥的樣子,竟然當著我的面,調戲起我的丫鬟來讓開別擋著路,我要過去。」

  要死了要死了。

  他們吵架,舒歡只當聽個熱鬧,無關痛癢,但這會章含芳說要過去,過哪?自然是從假山這裡穿到另一邊的曲橋上頭,恰恰落實了她心裡的不安。

  這要是被發現她在假山裡頭,還真是說不清了。

  舒歡不敢再聽下去,連忙往假山那頭鑽,想搶先一步溜之大吉,不過還是聽見章子榮在阻攔她道:「妹妹身上這衣裳新做的吧?要是往山石縫裡一鑽,不小心撕破弄髒了多可惜,我看你還是繞個道,從岸上走吧。」

  章含芳還犯上了倔:「憑什麼要聽你的,我偏不讓開!」

  「不讓。」

  「讓。」

  「不讓。」

  ……

  這倆兄妹在那吵沒營養的架時,舒歡總算從假山裡鑽了出去,到了曲橋另一端,但這不代表她就安全了,反倒處於一種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曲橋,顧名思義,那橋是九曲玲瓏,百轉千回的,她站在橋的這一端,若是不動,有山石遮擋著,對過的人瞧不見她,但她若是再往前幾步,順著橋的走向繞彎時,就會被輕易瞧見了至於橋這端憑空冒出來一個人,章含芳瞧見後會怎麼想,顯然不言而喻。

  舒歡頗為無語的擡頭望天。

  老天這是有多無聊啊,怎麼就想著同她作對呢?先才想起小時候躲貓貓的事,這就立刻讓她回顧了一把躲貓貓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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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5:17

【第88章.你做夢去吧】

  章含芳的驕縱果然是天下無敵。

  她那嫡親的哥哥抵擋了沒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被她指使著鳴鸞牽住了衣裳,她自個就往山石隙裡一鑽,很快就過到了假山的這一端。

  然而她沒料到曲橋這頭會有人,瞧見舒歡憑欄而立的時候,生生的被嚇了好大一跳,等她發現眼前這人面熟時,章子榮也已經跟著到了她的身後。

  「你……」章含芳驚訝的指著舒歡,再回頭看看章子榮:「你們……」

  她哥哥是什麼德性她最清楚了,若是發現他同其他女子單獨在一起,她只能產生一種聯想,而眼前這位還身份特殊,不是尋常丫鬟,是顧熙然的寵婢。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吃驚的怔在那裡。

  舒歡對自己這無比悲劇的人生心灰意冷,已經決定聽天由命了,因此反倒安然下來,微笑著看了章含芳一眼,客套一句:「好巧,章姑娘也來賞荷麼?」

  她此刻不是上回那個丫鬟,而是顧家的二奶奶,自然要有主人的風度。

  章含芳回過神來,盛氣淩人道:「少裝!你同我哥偷偷摸摸的躲在這裡做什麼?」

  舒歡皺眉:「章姑娘,說話請謹慎,我在這裡看風景,同令兄有什麼關係?請別隨便把我跟他扯到一塊說,就算你不顧惜令兄名聲,也要顧惜自個名聲,這樣的無端揣測,怎麼也不該從未出閣的姑娘口裡說出來吧。」

  章含芳上回見她就惱於她的不卑不亢,鎮定自若,這次卻是被她犀利之極的言辭頂得一噎,正待發作,就聽章子榮在旁輕飄飄道:「是啊,我說妹妹,你那不染纖塵的腦袋瓜子裡可不該裝這些想法,要是教娘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少拿娘來壓我,你們既然敢做,就別怕讓人說!」章含芳高挑了眉,輕蔑的望著舒歡:「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鬟,上一回有我表哥護著你,說我管不著你們顧家的人,這一回你勾引我哥被我撞了個正著,難道我也教訓不得嗎?鳴鸞你來說,咱們家裡那些不安份的狐媚丫鬟,都是怎麼處置的。」

  鳴鸞被她點名後為難的看看章子榮,再看看舒歡,勸道:「姑娘,咱們還是回去吧……」

  「啪——」

  回答她的,是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章含芳怒道:「白養你了,吃裡扒外的東西」

  鳴鸞捂著臉,不敢聲辯,也不敢哭,只含著眼淚,委屈之極。

  章含芳罵完,反手又甩一個耳光過去,不過這次卻被章子榮給握住了手腕:「你鬧夠了沒有?這又不是在自個家裡,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放手我打我的丫鬟,關你什麼事?」

  章子榮不屑的丟開她的手道:「你到底長沒長腦子?她勸你是為了你好,你還打她。」

  章含芳冷笑:「她是為了你好才對吧。」

  ……

  舒歡見這兩人不分場合的又吵了起來,深覺頭痛。

  若是往常,她樂得在旁看個八卦,只當是娛樂了,但今日真沒有這種心情,只想躲個清靜而已,怎知天不從人願,反倒失了清靜。不過,他們兩個既然吵得歡快,那好像沒她什麼事了,她還是趁機溜吧。

  她才轉身,沒想就被人從後頭扯住了衣袖——

  此刻雖已入秋,但天氣仍然懊熱,白日裡陽光毒辣,因此她身上穿的還是夏季的羅裳,質料十分輕薄,被這樣用力一扯,就聽「刺啦」一聲,衣袖被撕裂了好大一道口子。

  四周瞬間靜默下來。

  章含芳顯然也愣了,沒預料到這種結果。

  舒歡微皺起眉,擡手看了看自己那被撕破的衣袖,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她從前不懂為什麼武俠小說裡,就算是弱女子也能很輕鬆的從自個的衣裳上撕條布下來替人包紮傷口,現在懂了,原來古代的衣料雖然精美,但不夠堅韌,尤其是紗羅之類的料子,很容易就被撕破了。

  然而明白歸明白,她仍是輕捋著自己的衣袖,笑吟吟的轉回去瞧了章含芳一眼:「章姑娘,你這手勁可真不一般,該不是練過的吧?」

  只要是女孩,不論長相如何,心性如何,都不希望自己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類型,因此舒歡這語氣淡淡,只略帶調侃的一句話,卻比任何謾罵與羞辱都更具殺傷力,讓章含芳那張一向傲氣十足的臉,此刻紅了白,白了青,萬分的尷尬和難堪。

  她還沒辦法辯解自己其實是嬌弱無力的,只因那被撕破的半截衣袖,此時還緊攥在她手心裡……

  最初的驚詫過後,看著自己妹妹那漂亮傲氣的臉蛋上,生平頭一回流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色,章子榮再也忍耐不住,捂著肚子就嘻嘻哈哈的笑出聲來,而且愈笑愈響亮,前仰後合不說,眼淚都掉了出來,就連那丫鬟鳴鸞,都想笑又不敢笑的,苦皺了一張臉,模樣古怪。

  他一邊抹著淚,一邊笑喘道:「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厲害……得,這衣裳可是你扯破的……回頭別賴到我頭上,我可沒你這樣大的氣力……」

  「你們……」章含芳惱極,將手裡那半截衣袖棄到腳下,踩了又踩,哭道:「你們合了夥欺負我一個!」

  這邊鬧得歡騰,誰也沒發現身周有人靠近。

  忽然一個雲淡風清的聲音插了進來:「誰這麼大膽子,連我家表妹都敢欺負?」

  語氣明顯調侃。

  舒歡心裡一跳,下意識的垂了眼眸。

  章含芳卻一聽這聲音就恨得牙癢,偏偏此刻身處尷尬境地,一想到方纔的事都落入了顧熙然眼裡,她就更覺丟臉,報仇暫時顧不上,只能拿著帕子抹淚,順便遮臉藏羞。

  倒是章子榮瞧見顧熙然過來,愈發興致勃勃,連忙迎了上去,笑道:「好好好,熙然你來得正好你家這小丫頭太有意思了,咱們打個商量,我替昨晚那兩個唱曲的姐兒贖了身,來同你換這個丫鬟,如何?」

  眼前的麻煩都是由這位自以為是的爺惹出來的,若不是他,舒歡此刻說不定躲在哪個無人的角落裡,正酣暢淋漓的發洩著心裡的鬱結呢,哪裡會被章含芳糾纏,又怎麼會被顧熙然逮著?再者說,她不過是今日早起匆忙,沒有認真梳頭,只隨手替自己挽了個簡單的髮髻而已,身上穿的也不是丫鬟衣裳,難道看著就這麼像丫鬟,讓這傢夥連換人的話都好意思說出口?

  這樣一想,舒歡心裡徹底不爽了,鬱悶衝口而出:「你做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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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5:47

【第89章.身份】

  顧熙然沒憋住,一聲悶笑。

  章子榮卻訝異於她的大膽,笑瞟了她一眼:「小丫頭就是有點沒規矩,回頭該好好管教才行。」

  心情惡劣,什麼謹慎忍耐都被拋到腦後去了,舒歡索性沒規矩到底,送了他一個白眼湯團。

  笑歸笑,被人覦覬了自家娘子,顧熙然心裡其實很不舒服,再聽章子榮這麼一說,目光裡就流露出了三分不悅,緩緩道:「管教的事就不勞子榮兄操心了,我會領她回去親自管教。」

  說著,他旁若無人的,牽起舒歡的手就要走。

  舒歡下意識的往回抽手,結果被他反手再一握,牽得更緊。

  算了,她和他之間的矛盾,沒必要爆發給其他人看笑話,舒歡也就乖乖的由他牽著了。

  看見他們兩人如此親密,章子榮微張了口,欲言又止,有些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章含芳好容易逮住了報仇的機會,哪肯輕易放過,心裡一急,就從尷尬中恢復了過來,喝了一聲:「慢著!」

  顧熙然停步含笑:「表妹還有何事?」

  「也沒什麼事。」章含芳冷笑道:「就是恭喜表哥一聲,你這丫鬟還真能幹,眼錯不見的,連我哥都勾引上了。」

  屎盆子都扣到頭上了,再忍她就不是人。

  舒歡張口就道:「你哥有讓人勾引的本錢麼?」

  一句話,讓章子榮嘴角隱隱抽搐,但他討要丫鬟在先,此刻倒無法替自己辯解。

  章含芳哼了一聲,只揚起頭等著看顧熙然的反應。

  沒想顧熙然真不是個大方的人,聞言露出了狐狸式的狡黠笑意,繞著章子榮走了一圈,緩緩點頭道:「還真是,沒發現子榮兄有什麼比我出色的地方。論身高嘛——」

  舒歡接得嘴快:「你比他高。」

  顧熙然唇角掀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論體形麼——」

  「他虎背熊腰。」

  「論學識——」

  「他先前自己說的,滿腹膏粱,紈褲無能。」

  顧熙然原本還想論下去,結果瞧見章子榮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於是伸手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子榮兄別在意,我們說笑話呢。」

  「是啊是啊。」舒歡跟著附和:「認真你就輸了。」

  章子榮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但仍然一肚子的沒好氣。

  顧熙然再笑:「其實你比我強的地方還真不少,起碼你酒量比我好,對花街柳巷比我熟悉,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夠了。」章子榮憋不住捶了一拳過去:「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顧熙然發現他捶人的力道留了餘地,想是顧念自己身體不好,於是一笑,輕拍了拍他的肩,不再言語。

  章含芳往舒歡身上潑髒水,是為了看她挨罵受罰,順便看看顧熙然丟臉生氣的模樣,誰想一樣都沒看著,還被生生的晾在了一旁,眼見他們將話題越帶越歪,偏偏說得無比順溜,她竟連一句話都插不上,不由氣歪了鼻子。

  好容易等到這會,她有了插話的機會,不過才張了口,恰好看見顧熙然似笑非笑的目光掃了過來,心裡不覺一涼——

  她還真有點害怕,怕顧熙然和舒歡將方纔損人的那些招數施展到她身上,那恐怕她會連想死的心都有。

  見她如此,顧熙然微微一笑,用腳輕踢了踢地上那半截衣袖:「表妹還有話要說?」

  章含芳對那半截衣袖極有心結,此刻勉強一笑:「沒……沒有了……」

  生平頭一回示弱,話說完,她就懊惱的咬緊了下唇。

  舒歡還在惱她汙蔑造謠,走人之前丟下話道:「下一回再見,希望章姑娘說話能留點口德,否則就別怪人不留臉面給你。」

  「你——」章含芳氣得差點吐血,什麼顧忌都拋到腦後去了,拚命的絞著自己手裡的絲帕,怒視著顧熙然,質問他道:「由著丫鬟頂撞我,這就是你們顧家的待客之道?」

  「你要沒詆毀她的清白,我想她會對你很客氣」顧熙然目光微諷:「再說,誰是丫鬟?按規矩你得喚她一聲表嫂。」

  表……表嫂……

  這句話的殺傷力不小,章含芳如遭雷殛,當場就傻在了那裡。

  章子榮的狀態沒好她多少,看上去也有些風中淩亂了。

  就連一直都如同隱形人般存在的鳴鸞,都吃驚的睜大了眼睛,悄悄的打量舒歡——

  顧家二奶奶。

  瞧上去有些稚氣呢。

  一襲淺碧色紗裳,衣料做工十分精緻,但那顏色淺到極致,也顯得人素靜到極致,唯有那雙清水眼、豆蔻般唇,兼著她耳上那對小巧的紅寶石耳釘,點綴出了三分鮮艷,除此之外,她只在發間插了一支不起眼的沈香木簪,渾身上下再其餘首飾。

  這種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樣子,真不像顧家二奶奶。

  鳴鸞再偷眼去看自家姑娘,發現章含芳身上能佩首飾的地方全佩了,她雖不喜俗氣的赤金白銀,但玉飾和珠寶不少,舉手擡足間皆是環珮叮噹之響,說不出的華美和璀璨。

  這才是她自小看慣的富貴人家姑娘。

  其實別說章含芳,鳴鸞自個身上佩的首飾,也要比舒歡多上兩樣。

  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人也是一樣的,鳴鸞在對比,章含芳也在拿自個同舒歡對比,這一比,她唇邊就扯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有些溫婉嫻雅的模樣了,教人禁不住要生出三分好感,只是她一開口,就把這份難得顯現出來的閨秀氣質給破壞得一乾二淨,反教人覺得她面目可憎起來。

  她說:「差點忘了表嫂出身貧家,自然是沒什麼嫁妝了,倒教我走了眼,錯當成了丫鬟表嫂,不知者不罪,若是從前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你別見怪才好。」

  說著,她又笑吟吟望向顧熙然:「表哥也是的,你們顧家金子銀子怕是壓滿了箱底,就沒想著替表嫂打些頭面首飾?今日是我錯認了還好,大家親戚,賠個禮也就過去了,怕就怕明日旁人也錯認了,教表嫂端茶倒水起來,豈不是讓表嫂受委屈?」

  先前不知道舒歡身份就罷了,此刻知道了,再聽章含芳這樣說話,章子榮就皺起了眉頭,喝了她一聲:「含芳。」

  「我這是看不慣表嫂受委屈,替她報不平呢。」章含芳說著,又親親熱熱的挽起了舒歡的手道:「若是表哥吝嗇,不替表嫂置辦首飾,我那裡倒還有不少前些年打的首飾,舊雖舊了些,總比丫鬟們戴的強,表嫂要不嫌棄,就送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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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6:09

【第90章.默對】

  舒歡也不是個好欺負的,挑明了身份後,再沒有任人奚落的道理,當下不動聲色的抽回手來,淡淡道:「表妹說笑話呢,論理你喚我一聲表嫂,這見面禮也該我送才是。」

  她說著,擡手輕撥了撥章含芳腕間那串雲紋蜜蠟手串,微微笑道:「可巧,今兒出門別的沒帶,手串倒是帶著。」

  言語間,她已從腰間佩的荷包裡摸出一串雕花手串,輕擱到了章含芳的手裡:「不是什麼好東西,表妹別見笑,留著賞人吧。」

  章含芳料定她拿不出什麼值錢的物事,臉上的笑容加倍甜膩起來,趕著低頭去看,想要瞧瞧到底是個什麼寒酸玩意,再挑剔著奚落她兩句。

  只是沒想這一看,愣的倒是她自己,將要吐到舌尖的奚落言語,也被她硬生生嚥了回去。

  她到底是在錦衣玉食裡長大的,品位就算不太高明,鑒賞的眼光還在,一眼就瞧出那手串雕工精美不說,用的材質還是上品的牛角沈,雖不如奇楠那般珍貴,但同她手上那串雲紋蜜蠟手串一對比,其價值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高下立現。

  才想著奚落別人,就被人不動聲色的狠狠回擊了,章含芳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鳴鸞見她怔在那裡不語,心裡也好奇,稍探了頭過去瞧了瞧,結果被她斜瞟了一眼,嚇得一哆嗦,就想說點什麼來討個巧,強笑道:「這木雕手串黑沈沈的,婢子……看不出有什麼好……想是不如……不如姑娘房裡那匣子檀香手串吧……」

  她不像佩玉性子張揚,要她說這種褒此貶彼的話著實有些為難她,因此一句話被她說得結結巴巴,底氣全無。也幸好她不是理直氣壯,還語帶揣測,不然章含芳這臉就丟得更大了,但饒是如此,章含芳也被臊得不輕,張口就訓斥她道:「沒見識的東西,胡說什麼!」

  馬屁拍在了馬腳上,鳴鸞委屈的低下頭去,含著淚,不敢再說。

  章含芳仍覺難堪,臉色青白了一陣,將那沈香手串塞回了舒歡手裡,強笑道:「沈香不過是稀有罷了,也沒世人說的那樣好,我打小就不喜歡,表嫂還是留著自己戴吧。」

  這是替自己強撐臉面的話,只要沒人揭穿,也就含糊過去了。

  偏生章含芳有個同她互看都不順眼的哥哥,非要湊過來拆她的台,在旁笑道:「你不喜歡?前些日子林家姑娘及笄擺酒,你去了之後,瞧見大表嫂腕上那串角沈雕花手串,不是念叨了好些天,還打發小廝滿大街的鋪子裡尋去了麼?結果尋著一串,還沒這個好呢,要的價還高,你纏了娘許久,娘都不肯買給你,如今有人白送,我看你彆扭捏,就大方點收下吧。」

  他口裡的大表嫂也不是旁人,恰是顧熙天的妻子方氏,那角沈雕花手串不用問,就是上回舒歡送過去回禮的那串,只不過他和章含芳都不知道罷了。

  就算不知道,章含芳也已經被他說得羞愧欲死,在心裡將他挫骨揚灰了無數次,帶著哭音惱道:「你胡說什麼?!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什麼了不起的好東西,只配丟在熏香爐裡當柴燒,我才不屑戴這種玩意兒!」

  這是一種吃不到葡萄,偏要說葡萄酸的語氣。

  旁人都沒接話,只是靜靜的望著她。

  有一種被人看猴戲的感覺……

  章含芳又是極傲氣的,哪裡受得了,再站不住,恨恨的跺了兩下腳,轉身就跑了。

  「姑娘……」鳴鸞遲疑了一下,急忙追上。

  舒歡原本就是自衛還擊,氣走了章含芳,也沒覺得有什麼可高興的,只是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再同這刁蠻姑娘糾纏下去了。不過待她低頭看見手裡的沈香手串時,倒是忽然一笑,很好,看來遇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偶爾也有好處,起碼這一回就省下了一串沈香。

  她將沈香手串順手攏至腕間,再看看章子榮,覺得這人沒有他妹妹那麼討厭,方才夥同著顧熙然打趣他,他也沒怎麼生氣,不由心生好感,對著他微微笑道:「方纔的事,對不住了,都是玩笑,你別生氣。」

  章子榮搖搖頭道:「該我說抱歉才對,先前我不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一切盡在不言中。

  舒歡低頭輕歎,也沒再說什麼。

  顧熙然在旁瞧見他倆這般說話,心裡還真有些吃味,那張臉有隱隱轉黑的跡象。

  章子榮知趣,笑道:「我回去瞧瞧,免得我妹妹發起瘋來,又摔東西。」

  他說著就走,曲橋上就留下了舒歡和顧熙然兩人。

  強烈的失落感和難過又回來了。

  舒歡不想搭理身邊這人,只是倚到橋欄上看湖裡魚戲蓮葉,完全當他不存在。

  靜默了一陣,顧熙然才緩緩開口道:「要聽解釋麼?」

  舒歡嘴角一抽:「不必。」

  顧熙然垂了眼,沒有再說。

  解釋這種東西,要對方願聽肯信才行,否則就是文過飾非。此刻舒歡正在氣頭上,想也知道是不願意聽的,他那一問,本就多餘。

  顧熙然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負手立在她身旁,陪著她看眼前這如畫的風景,只是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靜默是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有時令人感覺難堪,有時令人感覺壓抑,然而也有些時候,能讓人心緒平靜。

  舒歡的情緒在一天裡變了數回,震驚、狂喜、憤怒、悲傷、煩躁……

  大起大落的情緒變化,令她十分疲倦,直到此刻,聽聽遠處的鳥鳴,吹著微帶熱意和水氣的湖風,再深深的吸兩口氣,她才覺得自己的情緒真正的舒緩了下來,猶如湖面般平靜,偶起微波,倒是有點感激起顧熙然的識趣來。

  身邊這個人,會惹她生氣,逗她尷尬,令她無語,還有如今天這般,教她難過,但就是沒辦法讓她討厭……

  幸好幸好,這種令她束手無策,恨不起來又厭不起來的人,注定不會是屬於她的,否則一輩子被吃得死死的,還讓不讓她活了不過能想通,不代表就能放下,想要徹底釋懷,還是需要時間——

  這種她目前唯一不缺的東西。

  舒歡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瞇著眼看遠處天空,自嘲的笑了笑。

  顧熙然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忽然有種莫名的心慌,不由自主的探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舒歡一愣,擡眼看了看他,不動聲色的將手抽了回來,轉身道:「累了,回吧。」

  終究還是要回到薔薇館去的,她如今還能去哪呢?不過身周的道路都已斷絕,哪怕外面荊棘遍地,無奈的她,總有一天還是得出去闖蕩。

  看著她渾身展露出一種拒絕的姿態,絕然轉身——

  顧熙然手裡一空,心裡也跟著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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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6:32

【第91章.情緒爆發】

  一方豆綠銷金的手帕被雲姨娘團在手裡,捏起,扯開,扯開,捏起,反反覆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完全汗濕。

  香茜倒了茶來,瞟了瞟她手裡的帕子,再看看她面色平靜的臉,暗自歎息:「姨娘,喝口茶潤潤嗓吧。」

  雲姨娘看都沒看一眼,目光一直望著房門外,只道一聲:「擱著吧。」

  她的聲音依然平靜,不起波瀾,但內心早就紛亂如麻,就好像她手裡那團被扯得不成形的帕子。

  事發時,舒歡跑出薔薇館的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顧熙然臉上流露出的那種心疼和焦慮,雖然那神色在一瞥間就已然消逝無蹤,但已經足夠令她絕望。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知道顧熙然是喜歡舒歡的,他們兩人表現出的那種和諧默契和無法言喻的親密,她也瞧在眼裡,時常彷徨、痛苦、夜不成寐,只是從來沒有絕望。

  論年紀,她不像舒歡那樣稚澀。

  論姿色,她與舒歡各有千秋。

  論學識,她不敢說學富五車,但琴棋書畫,女工廚藝都略有涉及。

  她輸的,只是一個身份而已。

  她相信,顧熙然只是一時忽略了她的好,忘記了從前待她的溫柔。她知道沒有男人不貪美色,不願妻妾成群。最重要是的她不奢求能專寵一身,只希望他的眸光能再一次投注到她的身上,哪怕只是偶爾,也已經足夠。

  於是她不動聲色的用盡心機,就算一次次失敗,也不氣不餒,仍然靜靜的等待,希望有朝一日,他的溫柔會回來……

  直到今日,她才發現一切都是她的自欺欺人。

  顧熙然對舒歡不僅僅是喜歡這麼簡單,而他真的不屑再回顧自己一眼……

  帕子絞得太緊,勒疼了她的手,可是這種疼痛比起心痛來,微不足道。雲姨娘仍是一圈一圈的往手上纏著帕子,纏到不能再纏,攥緊,驀然站起身來。

  她終於看見舒歡和顧熙然的身影出現在院中,遲疑了一下,迎了出去。

  預期的風暴沒有降臨,舒歡看見她,只是微頓了腳步,衝她點了點頭就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她一愣,再看顧熙然,他的目光比先前還要淡,眼眸裡任何情緒都沒有,只是這麼一瞥,就挪開了視線。

  所謂視若無睹,就是這個樣子吧。

  雲姨娘那已經痛到有點麻木的心再次抽痛了一下。

  如果他們要罵她罰她,興許她反倒覺得心裡痛快些了,就是這樣淡淡的,恍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真是令她無所適從。

  她待在原地的當兒,出去找了一圈人沒找著的美景垂頭喪氣的回來了,看見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甜笑著喚聲姨娘,而是用一種很陌生的目光在打量她,最後頭一低,假裝沒看見她,快步走了過去,片刻後她才聽見美景那清脆的聲音在正房裡響起——

  「二奶奶,您可回來了。」

  舒歡正坐在椅子上發愣,聽見這聲喚,擡眼就看見美景欣喜的迎了進來,心裡不由一暖,衝著她微微一笑。

  她要哭的話,美景還覺正常,倒是看見她笑,稍稍一愣後,美景立刻感覺事情嚴重起來,心裡才放下的擔憂不由又提了起來,連忙偷眼去看顧熙然,見他垂眼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房裡氣氛有種古怪的壓抑,美景一時不知要做什麼好,猶豫了一下,最後走到舒歡面前,往下就是一跪。

  舒歡微訝:「你做什麼?」

  美景低下頭道:「都是我的錯,沒有看好屋子,求二奶奶罰我吧。」

  舒歡拉她起來:「不關你的事。」

  「不是我的錯。」美景膝退兩步,不肯起來:「您出去前吩咐過,教我守著二爺起來,侍候洗漱,但我……」

  她沒說下去,然而舒歡心裡都清楚,她若不在場,必定是被人借口支出去的,但這裡頭的內幕深究下去有什麼意思?有些事情是你情我願才能發生的,既然已經決定棄之不顧,舒歡就不願再想,徒費感情而已。

  「起來吧。」舒歡淡淡道:「替我收拾東西去。」

  美景一愣:「二奶奶您……」

  舒歡從椅上站起身道:「這裡住膩煩了,我換個地方住去。」

  整件事情裡最讓她膩味的地方,就是顧熙然同雲姨娘的慌的不擇地這裡是她的臥房,讓她今後怎麼住?想起來時情何以堪?這一回,她非搬走不可,最好離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美景慌慌的想勸,偏不知道怎麼勸,只好站起來,拿求助的目光去看顧熙然。

  顧熙然此刻閉著眼睛,但似乎知道她的無措,語氣平靜的道一句:「照你二奶奶說的做,你和慧雲跟過去侍候。」

  見他沒有半點勸解的意思,美景十分吃驚,心裡憂慮轉盛,遲疑了片刻才道:「慧雲姐姐也去?那二爺這邊,不用留人侍候麼……」

  顧熙然這才睜開了眼,淡淡道:「我自然也跟著過去。」

  舒歡折騰了一上午,口渴欲死,此刻正端著茶碗喝茶,聽見他這一說,滿口的水就噴了出來,差點把她自己給嗆死。

  「顧熙然!」舒歡緩了口氣,將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撴:「你特麼的也太無恥了!」

  憋了許久的髒話衝口而出,見鬼的涵養,狗屁的風度,她統統不要了會不會被人看笑話也顧不上了,她此刻情緒沸騰至了頂點,只想咆哮。

  顧熙然搖搖頭,有點無奈的看著她道:「不許說髒話。」

  不許不許又是不許。

  他以為他是誰啊。

  舒歡直接頂回去:「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你是我娘子,我不管誰管?」

  「娘子?」舒歡真炸了:「娘你妹啊,少用這種詞來噁心我,我們兩個怎麼回事你知道的很清楚,難不成你還想假戲真做啊?」

  誰知顧熙然很認真的點頭道:「想。」

  舒歡一愣,緊接著捉起茶碗就當暗器丟了過去:「那你在我床上跟別人滾來滾去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我是你母親子!」

  茶碗丟偏了,「匡」一下砸在牆上,粉身碎骨。

  顧熙然看看那一地狼籍,笑笑的斜睨了她一眼:「你瞧見了?」

  靠,這話問得卑鄙陰險下流無恥。

  看見他倆光天化日,封門閉戶,衣裳不整,春透眉梢還不夠嗎?難道還要她蹲在床前近距離觀摩,順便捉姦在床才算數?

  舒歡被他嘔得差點吐血,正在想用什麼樣惡毒犀利的言語來回擊他才能將心裡的滔天憤怒表達萬一,就見他忽然站了起來,衝著傻在一旁聽他倆吵架的美景道了一聲——

  「去把雲嫣喚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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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6:53

【第92章.搜查】

  美景從來沒有見過舒歡發飆的樣子,早就呆傻了,被顧熙然使喚時還未回過神來,愣愣的道了一句:「啊?」

  顧熙然收斂了面上的笑容,目光沈肅道:「喚雲嫣進來。」

  美景這才聽明白,連忙揣著一肚子狐疑跑出去喚人。

  舒歡也納悶:「你想幹什麼?」

  難道還嫌她今天丟人丟得不夠,要多喊兩個進來看她表演河東獅吼麼?

  顧熙然彷彿明白她在想些什麼,目光一轉,道聲:「放心,你方才大展雌威,外頭早就聽見了。」

  舒歡一窘,怒氣頓時洩了一半,乾脆往椅子裡一坐,靜觀其變。

  雲姨娘很快就低垂著眉眼,隨著美景進來了,也不說話,先往舒歡面前一跪:「雲嫣知錯了,請二奶奶責罰。」

  這年頭,妻妾之間的等級還是很分明的,舒歡若是想發作她,別說捏住了她的錯處,就算沒有任何理由,她也只得承受,還不能流露出絲毫的不滿情緒,因此最聰明的做法,無異於乖乖認錯。

  沒想美景沒有說清楚,喚她進來的不是舒歡,而是顧熙然,於是就聽他道了一聲:「說。」

  字音短促,挾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雲姨娘微怔,眉眼愈低:「二爺,您想讓我說什麼?」

  這句話的關鍵,在於「您想」兩字,其含義發人深思。

  顧熙然微瞇起了眼眸,心裡已動了真怒,但語氣愈淡:「有些話我不喜歡重複,你那些手段和心機,在我面前最好收起來。」

  雲姨娘心裡一痛,強壓著淚道:「二爺,嫣娘真的不知道您要讓我說什麼。」

  「很好。」顧熙然輕點了頭,不再看她,只對美景道:「搜帶兩個人,把她的住處給我搜一遍,凡是瞧見眼生的物事,都給我拿過來。」

  「哎」美景這回反應很快,轉身就去。

  雲姨娘臉色白了一些,但仍是身姿筆挺的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舒歡瞧瞧她,再瞧瞧顧熙然,心裡似乎明白了一些,目光裡露出幾分沈思之色。

  房內一時靜悄悄的,連呼吸聲都聽不分明。

  他們是來別院暫住的,原本就沒多帶東西,要搜什麼自然很容易,美景去了沒多久,就拿著幾個紙包進來了,將之攤在桌上道:「二爺,姨娘房裡沒什麼眼生的物事,唯有這幾包藥,我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顧熙然瞟了一眼那些紙包,壓根就沒費心去辨認,直接就問雲姨娘:「都是些什麼藥?」

  雲姨娘語氣平靜的回了一句:「是二爺從前吃的那些藥,嫣娘想著有備無患,帶在身邊總是安心些。」

  顧熙然微微一笑:「這倒要多謝你的細緻體貼了。」

  雲姨娘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悲傷:「這是嫣娘份內之事,當不得二爺謝。」

  顧熙然點了點頭,沈默了一會沒有言語。

  這是所謂的雷聲大雨點小麼?

  舒歡都快往他那邊丟鄙夷的目光了,這才聽見他突然道一句:「怎麼,還要我等?」

  等什麼?

  眾人都是一頭霧水。

  幸好他很快就再次開口:「是你自己將身上帶的那些東西拿出來,還是我叫美景從你身上搜出來?」

  雲姨娘身子微震,遲疑了片刻,才解下了腰間佩的荷包,將裡頭裝的零碎東西一樣一樣的撿了出來。

  顧熙然催道:「還有袖袋裡的。」

  這一回,雲姨娘再沒忍住,將袖袋裡藏的一小包東西取了出來後,就低著頭,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乾燥的地面上很快就沾集了淚漬,房內再次悄然無聲。

  顧熙然彎腰將地上那包東西撿了起來,隨手丟到桌上,再對美景道:「把桌上這些東西都拿到品竹軒去。」

  美景隱約明白了什麼,不敢耽擱,隨手將茶盤取來一用,將那些東西都堆到上頭,捧了就走。

  「還有,」顧熙然喊住她道:「我房內的香爐,一併拿了去,教紀大夫辨一辨,裡頭燃的是什麼香。」

  這最後一句話,他是盯著雲姨娘,一字一句說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無形的威壓,雲姨娘再撐不住,失聲嗚咽起來:「二爺不用麻煩了……我自個說……」

  機會是要自己把握的,都雙手推出去了,再想要回來就難了

  此時的顧熙然,出其的冷漠,對雲姨娘的話充耳不聞,只對愣在那裡不知所措的美景道一聲:「還不快去?」

  美景捧了茶盤撒腿就跑,雲姨娘伏倒在地上,再沒止住哭聲。

  有人當著自己的面痛哭,那感覺是很彆扭的,舒歡有點不自的挪了挪身子,但這件事情與她自身息息相關,她沒道理出聲替雲姨娘說話,何況心裡還真是有點煩了她,看這架勢,不管事情本身究竟如何,雲姨娘一定是在其中做了些手腳,既然有做的勇氣,偏偏就沒認的坦然?

  美景去了一頓飯的工夫就回來了,進門時,她望向雲姨娘的目光極其複雜,遲疑了片刻,將那茶盤原樣捧到了桌上,回道:「紀大夫說了,這些藥裡頭,有些是二爺從前吃的,還有一些……」

  顧熙然垂了眼道:「說」

  美景尷尬得想死:「是……安胎藥……」

  幸好這回沒在喝水,否則舒歡指定再次噴出來,但失望的目光已經轉向了顧熙然,冷笑道:「這算不算玩火自殘?」

  偏生美景還在旁邊添油加柴:「紀大夫說……恭喜二爺……」

  說完她就想哭了,這話不是她自願要說的,而是紀丹青要她轉告的,身為婢女,傳話時不得有所隱匿,這是顧家規矩。

  「這還真要恭喜二爺了」舒歡驀然站起身來,不想再看這場鬧劇了,逕直就往外頭走,沒想被顧熙然一把拖住,他苦笑道:「不是我……」

  紀丹青,你夠狠。

  一向就知道這位大夫不像表面那樣純然無害,但還是沒想到他偶爾爆發出來的冷幽默會害死人,讓顧熙然簡直有種想要對他磨刀霍霍的衝動了。

  早在今日之前,若是遇上這樣的事情,舒歡只有將情緒隱在心裡自苦的份,但眼下情勢已然不同,她也用不著藏著掖著了,直接表達自己出離的憤怒:「放手。」

  這一鬆手,就是咫尺天涯,顧熙然自然不會理會她,只衝著雲姨娘鬱悶道:「給我解釋。」

  這種事情瞞不了人,舒歡可以誤會,顧熙然不會不清楚,私通偷人這個罪名,雲姨娘承擔不起,她只得低聲哽咽道:「那藥……我只是備著……我沒有……」

  話說得斷續含糊,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舒歡微怔,還在猶豫要不要決然離去,就聽美景趕著道:「二奶奶您消消氣,我還有話沒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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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7:21

【第93章.真相】

  事情百轉千回得教人頭痛。

  畢竟不是打小在這種複雜環境下成長起來的,舒歡著實無法理解雲姨娘早備安胎藥的想法,但她多少有點鬱悶起自己的判斷能力了,很多事情果然不是眼見耳聽,就一定屬實,到了眼下這一步,她也好奇美景還有什麼話說,因此還是暫時捺下了心裡那理不清的複雜情緒,頓住了腳步。

  美景慌忙將那茶盤托到她面前,先指著香爐道:「紀大夫說了,香爐內燃的只是甜夢香,不過這一種裡多添了幾味能使人寧神靜氣的香料,催夢的效用比外頭鋪子裡賣的要好些。」

  往常雲姨娘在顧熙然睡時,總會習慣性的隨手燃這種甜夢香,那味道舒歡已經極其熟悉了,先前雲姨娘啟開房門時,房內透出來的那股甜香就是,因此她非常納悶顧熙然為什麼要拿去找紀丹青辨認,也不明白雲姨娘為什麼會對此惶恐,以至於想主動招認。

  她微動了心思,道一聲:「你繼續說。」

  美景單手拈起擱在茶盤角落邊的那一小包東西,那就是雲姨娘先前從袖袋裡摸出來的,猶豫了下道:「這裡頭裝的是幾味尋常藥材,通常是用來清熱怯火的,只是……若喝了之後再嗅見那甜夢香,會有……會有極強的**效用……」

  一句話斷斷續續說完,美景的臉已然燙熱了起來,不敢擡眼瞧人了。

  雲姨娘甚至連哽咽聲都在竭力壓制,真想就此徹底消失在眾人眼前,不過這種願望沒有實現的可能,很快她就聽見顧熙然那彷彿逼近又好似遙遠的聲音在道:「接下來的事,你自己說?」

  問句,用的卻是不容質疑的口吻。

  雲姨娘的頭都快壓到自己胸前了,用一種自己都很奇怪的木然聲音在淡淡的敘述——

  昨晚顧熙然去吃酒的事情她知道,但醉沒醉並不清楚,直到早起舒歡出去前叮囑她候著顧熙然醒了,端一碗醒酒湯去,她才驀然動了心念。

  被納進顧家已然一年多了,從前是顧熙然病著,有心無力,眼下他身體雖漸漸好了,但是多了舒歡,再沒有正眼瞧她的時候,她心裡也著急,沒有子嗣的妾,隨時都可以被打發出府,甚至可以轉賣送人,其下場甚至不如慧雲,因此動了念後,等她醒覺過來時,那清熱怯火的湯藥,她已經熬好了。

  再要尋這樣一個機會的希望極其渺茫,她心裡還懷著顧熙然只是一時冷落她的揣測,再兼今日是她生辰,依著顧熙然從前的脾性,在這一天裡會百般的哄著她開心,何況舒歡往常出去,總要到午時才歸,天時地利人和的情形下,她就想賭這一把,即便不能挽回顧熙然往日對她的情意,能就此懷上個孩子也是好的,起碼今後不用再成日煩憂,戰戰兢兢的擔心著會被趕離顧家。

  因此她自己先飲了那湯藥,再將美景打發去盯著裁縫做衣裳,最後藉著進顧熙然臥房裡點甜夢香的機會,碰翻了桌上的硯台驚醒了他,順勢將那湯藥端上,說是醒酒湯,喝了之後宿醉頭痛的不適會緩解。

  雲姨娘木木的說著:「我只是心存僥倖……想著二爺醉了,再說湯藥喝完了,藥渣我都讓香茜拿去埋在花根底下了,香爐內點的也只是素日點慣的甜夢香,二爺……該不會覺察到我下了藥……」

  聽完這番話,房內再沒聲息,只能聽見院子裡秋蟬在吱吱啞啞的嘶鳴著最後的絕唱。

  舒歡發怔。

  美景皺眉。

  顧熙然微微鬆了一口氣,暗自搖了搖頭。

  他昨夜回來得晚,雖然沒有酩酊大醉,但頭痛的症狀還有一些,何況沒有睡足,又聽見過舒歡叮囑雲姨娘端醒酒湯,因此迷迷糊糊的就接過湯藥喝了,繼續睡下。

  香爐內的甜夢香,雲姨娘添了一大把,外帶緊閉了門窗,那藥性就發作得快,他睡夢中都有一種欲火焚身的感覺,免不了會夢見點帶顏色的東西,隨後就朦朧的感覺到有一隻柔滑輕巧的手在自己的身體上四處遊移,甚至探進了他的衣內。

  藥效的作用下,他有些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直到感覺有人撲進自己的懷裡,將柔軟火熱的唇貼到了他的頸上,他才驀然驚覺了過來,待到睜眼瞧見是雲姨娘,自然驚出一身冷汗,稍解了藥效。

  正常情況下,男人對這種主動的投懷送抱很難拒絕,何況他又被下了藥,身體的感覺分外敏銳,想要的慾望自然也強烈到幾乎將他的自制力吞噬。

  幸好只是幾乎。

  他多少清楚這段日子裡舒歡內心的猶豫掙扎,也知道憑她穿越的身份,無法忍受二女共侍一夫的事情,她若是能接受,要不就是迫於現實的生存壓力勉強妥協,但會鬱鬱終身,而且總有一天會後悔,要不就是徹底放棄對他的感情,只將他視為面目模糊的路人,對雲姨娘的存在與否漠不關心。

  在舒歡身上投入的感情,遠比他自己知道還要多上兩分,以上情況,無論是哪一種,對他來說都是致命打擊,何況舒歡能接受二女共侍一夫的幾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喜歡將一切事情都自如的掌控在自己手心裡的他,如此情形下,更不會屈從於自己的慾望,讓自己的下半輩子都在悔恨和痛苦中度過,何況他瞬間就明白自己的身體被雲姨娘動了手腳,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奇恥大辱,要能忍受才奇怪。

  只是老天爺似乎喜歡折騰他,他剛稍稍壓下心裡滔天的欲火,想要喝退雲姨娘,舒歡就氣勢洶洶的踹了門,緊接著就是一陣慌亂和尷尬,最後系衣出去時,落在舒歡眼裡的模樣,他自己多少也能體味到,真是除了鬱悶之外,不能再有其他的感受了。

  直到舒歡生氣跑出去時,心疼才霎時蔓上了他的心頭,不過要認真說起來,他心裡多少還有一種因確定她感情而壓抑不住,自然湧出的狂喜,只是這種狂喜持續的時間不長,等他找見她,終於單獨面對她時,卻發現這種事情無論他自己怎麼解釋,都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嫌疑後,他就只想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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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7:55

【第94章.娘子請息怒】

  雲姨娘低頭跪著,彷彿都快要跪成了一具雕像。

  舒歡望著她時,心裡的感受只能用「哭笑不得」這個詞來形容,原來這一切,都只是起源於她無意中說的那句話

  「二爺昨晚醉了酒,此刻還睡著,回頭他若是醒了,你給他端碗醒酒湯去。」

  字字句句,她都還記得清晰。

  那麼,要怪她自己嗎?

  舒歡才沒有往自個身上兜攬過錯的嗜好,這分明要怪雲姨娘偏了心思,那句話,只是恰好觸動了她日積月累下來,已經瀕臨爆發的情感危機,使之轉為實際行動的推進力而已,即便沒有這次,也會有下一次。

  心裡的情緒驀然一鬆,疑惑自然浮上心頭。

  舒歡蹙了眉道:「甜夢香加草藥……這方子你從哪學來的?」

  這絕不是良家女子能知道的事情,良家女子就算想爭寵固歡,能弄到尋常的媚藥都不錯了,這麼複雜的方子,出處未必簡單。

  果然雲姨娘見她問出這話,身子微微一震,張了張口,欲語還休。

  舒歡心念微動:「美景,你帶兩個人,去把聽荷榭的屋子收拾出來。」

  美景也知道自己此時應該避退,答應一聲就去了。

  雲姨娘這才低著聲道:「雲嫣……本非良家……原是群芳院的清倌……」

  慧雲早就說過老太君不放心雲姨娘身份的話,舒歡多少猜到一些,聞言也沒吃驚,只等她繼續說下去。

  「那方子是贖身出來前,找院裡姐妹要的……原只想備著……以防不時之需……」

  不怪她簡單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確是挺難啟口的一件事,尤其是將自己深沈的機心,赤裸裸的暴露在人面前,那份難堪可想而知。

  舒歡聽後無語。

  顧熙然這才接了話,淡淡道:「你先下去閉門思過,不經允許,不得出這薔薇館半步」

  早就沒了僥倖心理,雲姨娘只道自己這次是逃不脫被遣離顧家的命運了,聽見顧熙然只是讓她閉門思過,還微怔了片刻,這才低低的答應了一聲,從地上起來,慢慢的挪著跪麻的雙腿出去了。

  房內沒人時,顧熙然這才轉望舒歡,面露苦笑道:「你冤枉我了。」

  這一聲,不像在抱怨,倒像是撒嬌。

  舒歡輕咬著唇,斜睨了他一眼,扭過頭去,吐出兩個字:「活該。」

  的確是活該。

  只是誤會澄清,驀然相對,她心裡那千言萬語,反倒一句都說不出來了,只餘一聲歎息。

  「是是是,我活該。」顧熙然長長一揖,唇角這才撇出了笑:「娘子請息怒。」

  舒歡哼了一聲,揚起了頭道:「作揖沒有誠意。」

  「那——」顧熙然目露促狹之色:「夜裡罰我跪床單?」

  啊,還敢調戲她!

  舒歡啐道:「你去死吧。」

  顧熙然聞言苦笑著摸了摸鼻子,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走。

  舒歡微怔:「上哪去?」

  顧熙然乖乖道:「謹從娘子吩咐,找地方去死……」

  被欺負慣了,舒歡多少也練出來了,乾脆往椅子上端然一坐,悠悠道:「好啊,記得別跳井,汙染水源,也別找樹上吊,我怕夜裡鬧鬼,最好走遠些,到荒山野嶺裡死去,還能捨身飼獸,順便造福一下花花草草。」

  顧熙然噎道:「好狠。」

  舒歡瞟他一眼:「那是,比不上你心慈。」

  顧熙然聞言苦笑:「你是覺得我罰雲嫣閉門思過,罰得太輕了麼?」

  舒歡只是隨口反駁他而已,倒沒想到這層,微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還能怎麼罰,總不至於喊人拖她下去打板子吧,再說她又不比慧雲,能挑個小廝嫁了,她的身份……有點尷尬……」

  那妾的身份真是很尷尬,無論是賣了還是送人,回頭有人問起來,都不好回話,最要緊是他倆都沒有任意踐踏和操縱別人生命的那份狠辣,倒不是良善過頭,而是長年生活在相對文明的環境裡,知道敬畏和尊重生命。

  顧熙然輕聲歎息:「何止是尷尬,簡直就是棘手之極。」

  舒歡微訝:「這話怎麼說?」

  顧熙然沈吟了一會道:「你不知道,她是別人贖出身來送給老爺的,林氏善妒,見她容貌生得好,怕老爺收了房後專寵她一人,因此人剛送進來,林氏就去老太君那遞了話。」

  說到這裡,他苦笑起來:「現在也不用瞞你了,我和你一樣,穿越來的,原主那時恰好重病,林氏便說專程從外頭買了個人回來,要替原主沖喜,等著老太君點了頭,老爺那邊還茫然無覺,人就已經送到原主房裡了。」

  舒歡微張了口,無語了半晌,這才喃喃道:「好一招瞞天過海,看來這爭寵,還得先學三十六記……」

  她還真是暗自慶幸,幸好穿成了正妻,沒穿成小妾,幸好遇見的人是他,不是別人,否則早就死得屍骨無存了。

  想著,她又納悶:「老爺就沒生氣?」

  顧熙然提壺倒了杯茶,搖頭道:「不知道,不過上回去見老爺時的情形,你在旁也瞧見了,情意是說不上,但總比對旁人要多了兩分關注,要不我怎麼說她棘手呢,簡直不知道怎麼安置好,只能看看說再了。」

  兩人言語裡,對顧達等人仍未稱名道姓,畢竟平時說順口了,一時改不過來。

  舒歡頭痛的理著這其中的複雜關係,忽然皺起了眉:「不對啊。」

  顧熙然正在喝茶,聞言撂下了茶碗,微微笑道:「怎麼?」

  「原主納雲嫣沖喜時,你不還沒穿來麼,我想顧家下人也不會隨便議論這種事吧?」舒歡盯著他道:「請教二爺,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顧熙然笑笑的斜睨著她道:「我還當你想不起來要問呢。」

  舒歡鬱悶:「你是在說我反應遲鈍麼?」

  顧熙然憋著笑,道聲:「不敢。」

  舒歡佯怒:「快說。」

  顧熙然沒答,只道:「你等等。」

  說著他就進了內室,片刻後出來,遞給她一隻帶鎖的小匣子:「你看看就知道了。」

  舒歡低頭看時,發現那匣子上的鎖已經壞了,她掀開一看,見裡頭裝的是一疊手寫的紙頁,沒有裝訂起來,而且紙張的材質大小都不一樣,倒像是隨手摸著什麼紙,就在上面書寫的樣子,再看那字,同她最早翻那編年體史書時,翻出來的那張字紙上的字跡一樣,明顯是出於同一人之筆。

  「這是……」

  顧熙然替她答了:「原主好像有隨手寫東西的習慣,有些是詩詞,有些就像隨記,裡頭帶了不少顧家的事情,我想他是沒人可以傾訴,只好將心事發洩在筆下。」

  聽著有些淒慘,舒歡邊翻邊道:「你從哪裡找出來的?」

  顧熙然笑道:「生梅閣正房裡的床上有暗格,這只匣子就擱在裡頭,裝了半匣的手稿,另有一些是我翻書時找到的,大概是他寫完就隨手夾在書頁裡的。」

  ……

  舒歡無語的看著他,怪道前些日子,他身體不好,不能隨意走動時,常常一個人悶在書房裡翻書看,鬧半天是在找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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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8:23

【第95章.隱瞞原由】

  手稿上的文字半古不白,看起來還真是挺費勁的,舒歡粗略翻了翻,覺得這手稿的主人,同眼前這顧熙然對比起來,還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

  前者憂鬱多愁,單從文字就能瞧出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不提別的,就說雲姨娘的事,他筆下提了不少,但都是憂思惆悵居多,明顯對雲姨娘懷有好感,但礙於她原先的身份,又不好過於接近,外帶流露出不少痛恨自己病弱身體的想法,能夠瞧得出,他納了雲姨娘那麼久,竟然始終與她相敬如賓,不敢有絲毫褻瀆之意。

  「這還真是……」舒歡無法想像他的日子過得有多鬱結,別說原本就病弱了,這樣長年憂思下去,就算沒病都會憋出病來的而雲姨娘,她也只能用可恨之人必有可憫之處來形容了。

  看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一事,咬著唇,擡眼瞧了瞧顧熙然,用很輕微的聲音道:「喂,我忘了問你,那個……那個……」

  要問的事,好像很難啟齒。

  顧熙然饒有興味的盯著她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那個……你……」舒歡狠狠心問出來:「先前同雲嫣,有沒有……」

  見她支支吾吾的樣子著實有趣,顧熙然假裝不解道:「有沒有什麼?」

  「有沒有……那個……」舒歡忽然瞥見他目光裡那促狹的笑意,頓時惱了:「嚴肅點,別裝傻。」

  顧熙然不禁莞爾:「我倒是想,可惜沒來得及。」

  「你——」舒歡驀然站起身來,實在搞不懂他到底在說真話還是假話,有些惱了。

  「好啦,逗你的。」顧熙然笑道:「你都看了手稿,就該知道她還是完璧之身,我哪敢碰啊,沾上就甩不脫了,再說她對原主太熟悉,我還怕露出破綻呢,沒見我有事沒事就躲著她麼?」

  舒歡哼哼兩聲,斜睨著他道:「這意思就是,若她並非完璧之身,又不怕露出破綻的話,你就不介意先佔點便宜,然後再將她甩掉了?」

  「強詞奪理。」顧熙然鬱悶道:「我有這麼卑鄙麼?」

  「我看差不多。」

  話是這樣說,但她心裡仍是鬆了一口氣,這才算是完全釋然,但想到顧熙然竟然將穿越的身份瞞了她這麼久,她就有些不爽,脫口問道:「為什麼要瞞我?」

  「瞞你什麼?」

  「穿越的事。」

  「這個啊——」顧熙然目光微閃:「看你經常露出破綻,覺得很好玩啊,要是說了不就沒意思了?」

  舒歡有些狐疑,也非常鬱悶:「就這樣?你別搪塞我。」

  顧熙然垂眼想了想,這才輕聲歎息道:「剛穿來的時候,發現這身體病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掛掉,那又何必告訴你,讓你白歡喜一場呢?再說你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我找不到適當的機會告訴你,怕嚇你一跳。」

  這算是一半的真話吧。

  其實在這個世界重遇她的最初,他就決心要守護她一生一世了,但許諾不是口頭說說便罷,想要給她相對的自由和幸福,就要有相應的實際能力,在目前這種他需要暫時依靠顧家才能生存的狀況下,他不太想說。

  何況同穿的身份,必定會成為維繫他們關係的重要紐帶,這會影響他對她真實情感的判斷,他不想她安心同自己在一起,僅是因為這個特殊的身份。

  舒歡發現他望住自己的目光愈來愈深邃,心裡不由一跳,脫口就道:「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怎麼我頭一回看見你,就覺得你有些眼熟呢?」

  這種可能性是有的,既然她穿越過來,連名帶姓甚至容貌都沒有分毫變化,那麼他當然也有可能是相同的情況,也許她在穿越之前就見過他,才會有這種眼熟的感覺。

  顧熙然回過神來,微微一笑:「要不怎麼說我們有緣呢,連穿越這種幾率渺茫的事都能一起遇上,而且還穿成了夫妻。」

  ……

  拿緣份來說事,雷不雷人啊不過舒歡無語了半晌,最後仔細想了想,他的話也算有點道理,那麼一直以來他對她的好,就有了解釋,只是她心裡多少有點挫敗和失落,原來他對她好,就是因為兩人都同是穿越麼……

  她才想著要問清楚這個重要問題,偏偏沒有機會了,美景回來稟說聽荷榭那邊已經預備妥當,問她是不是此刻就挪到那邊去住。

  舒歡點了點頭,當然要去,逃避了那麼久,她這才鬱悶的發現自己是真的喜歡上顧熙然了,那麼薔薇館裡那張他和雲姨娘同躺過的床,她再也不想去睡了這大概就是因喜歡而帶來的感情潔癖吧,不想有任何不潔的沾染。

  聽荷榭依水而築,就座落在別院那面人工湖泊之畔,啟窗能望見一片碧波蕩漾,若是有風,還能瞧見層層荷葉如浪輕翻,視野極其開闊,只是有一點不好,這裡夏季景色最盛,等到荷花凋謝後,就只餘半湖的枯朽殘荷,那時賞荷就不能用眼睛看了,要用耳朵聽——

  留得殘荷聽雨聲。

  極雅趣的意境,從前她只能想像,然而如今,她有機會親身體驗,興致來時大概還能畫一幅水墨煙染的殘荷圖。

  舒歡坐在窗前,閒閒的看著窗外的湖景和房內丫鬟們的忙碌,手裡還執著一塊松煙墨,沾了水在松花石雕雲紋硯上一圈又一圈的打著轉。

  這一刻,她恍然感覺,古人活得真是很悠閒。

  沒有高度發達的科技,樣樣事情都要親手操持,使得生活節奏被拖緩了許多,但這才是真正的生活吧,就拿這圖寫來說,事先要鋪紙磨墨,麻煩是麻煩了點,但其中自有一種從容不迫的閒適意趣,以至於這裡的每一張紙、每一錠墨、每一方硯台都精美得自成藝術品。

  洗衣也是,沒有洗衣機的年代,才有「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這樣的詩句流傳,沒有電子娛樂和電扇空調的年代,夏夜才能閒坐庭院,賞月納涼,就連泡茶,也要先汲泉滌罐,添炭煮水,其間邀三五好友,跌坐談笑,慢斟細飲……

  才想到此處,忽聽外頭有人笑著進來:「好雅興,不聲不響就搬到這麼好的地方來,若不是去尋你們的途中瞧見丫鬟們搬東西,在下就要往薔薇館裡白白跑一趟了。」

  舒歡擡眼,隔著簾子望向外室,瞧見慢踱入室之人,正是紀丹青,而顧熙然看見他,立刻就咬牙切齒的迎了上去,似笑非笑的道一聲:「紀大夫才是好雅興,竟然閒到捉弄起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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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8:52

【第96章.挽留】

  紀丹青緩步走到顧熙然面前,露出溫溫雅雅的一笑。

  「在下不解,二爺這話從何說起?」

  顧熙然斜睨著他道:「你不是說恭喜我麼?」

  紀丹青莞爾:「二爺妾室有喜,這不該恭喜麼?」

  顧熙然難得語噎,但要尋他錯處,還真尋不出來,才思想間,又聽他道一聲:「瞧二爺這般氣惱,莫非……」

  沒好氣的瞟他一眼:「什麼?」

  「莫非那孩子不是二爺……」

  「少胡扯,壓根就沒有的事。」

  紀丹青笑著搖搖頭道:「二爺想到哪去了,在下是說,莫非那孩子不是二爺盼著要的?」

  不是自個盼著要的意思有二。

  其一,不希望雲嫣有孕或是在此時有孕,畢竟正室剛嫁進門沒多久,小妾就先有了身孕,是極掃正室臉面的一件事。

  其二的意思就比較隱晦了,顧熙然立刻警覺的微瞇起了眼睛:「這回是取笑我了?」

  紀丹青無奈一笑:「二爺又誤會了,在下沒這個意思。」

  他目光坦然,神情也一如既往的溫和雅然,沒有露出半點戲謔之色,顧熙然簡直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只好跟著無奈了。

  難得看見顧熙然吃憋,舒歡著實忍不住笑,從內室裡出來,朝著紀丹青盈盈一禮道:「紀大夫,我有件事想請教一下。」

  紀丹青同他們相處熟了,不需要那麼拘禮,自個撿了張椅子坐下來,整了整衣裳下擺,溫和道:「請說。」

  舒歡沈吟道:「紀大夫對香品也有研究麼?」

  要不怎麼一瞧就能辨識出那甜夢香裡另添了幾味能使人寧神靜氣的香料。

  紀丹青是一點就透的人,同他說話不用費勁,他一聽就笑起來:「研究談不上,多少知道一些,最要緊的是那方子是從在下這裡流出去的,因此一見便知。」

  這話從他口裡輕飄飄說出來,但顧熙然和舒歡聽了卻是頗為訝異。

  顧熙然微蹙了眉道:「你怎麼還開這種方子?」

  紀丹青極為坦然:「名聲在外,來求醫的人什麼樣兒的都有。病者求藥,在下開方,至於醫的是身病還是心病,在下一律不問。」

  他是景天城名醫,醫道自然高明,想到先前那霸道的藥性,顧熙然的臉色有點轉黑:「你還真是醫者仁心。」

  紀丹青不是聽不出話裡的些微譏諷,但仍然溫和的笑了:「醫得了病,醫不了命。」

  這話裡含意太深,引得人有些微怔,好在美景端上茶來,話題一時就被岔了開來。

  閒話了兩句,紀丹青低頭飲了口茶,忽道:「其實今日過來是要向二爺和二奶奶告辭,在這裡待了這些天,承蒙厚待,讓在下閒適了好一陣子,但眼見中秋將近,家中老僕也派人催了好幾回,是該回去了。」

  舒歡一怔:「這就要走?杜媽媽的病還沒全好吧」

  「已然不妨事了,只要照著藥方再吃兩劑,平日裡留意保養,秋末時就可望痊癒。」

  舒歡還是有些鬱悶:「我的畫也沒學好呢,你這一走,回頭又沒人可以請教了。」

  紀丹青溫和一笑:「來日方長,在下今後免不了還要往府上走動的,再不然回去就替二奶奶留意著,若是尋得畫技出眾的畫師,將其舉薦到府上也是一樣。」

  他執意要走,舒歡低頭想了想,也是無奈,只好拿眼去望顧熙然,瞧他還有什麼話說。

  顧熙然沈吟道:「紀大夫再屈尊住上月餘如何?我這還有不少事要向您請教,回頭一塊返城,路上也便宜些。」

  紀丹青微怔:「中秋團圓之節,二爺不回府麼?」

  「讓小四先回去,我嘛——」顧熙然微微一笑:「這不是病還沒好麼,別院環境清雅,即便不避暑,也是養病的好地方,何況家裡還有其他弟兄承歡長輩膝下,少我一個也沒什麼。」

  鄙視這傢夥還裝病裝上癮了不過聽見暫時不用回顧家,舒歡心裡還是歡喜的。

  紀丹青還在沈吟:「這——」

  「就住月餘,若是有等不得的重病之患,就煩貴管家引到別院來求醫好了。」顧熙然笑道:「否則紀大夫這一回去,又是門庭若市,再不得閒了。」

  「對啊。」舒歡也在旁幫腔:「再留一陣嘛,眼下秋高氣爽,還能往山裡走兩趟,唔,那些野果該更多了,兔子應該也更肥了……」

  想想就教人流口水。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矛盾,別院每日供給的吃食不少,又是從公帳上支的錢,用不著花費舒歡的貼己,但堆到眼前的食物,瞧著反倒不稀罕了。

  紀丹青想必也是喜歡偷閒之人,聽他們苦留,不禁一笑:「也好,那在下就厚著臉皮再叨嘮月餘吧。」

  說完事,紀丹青再坐了片刻,見這裡丫鬟們忙著搬放東西,就起身要回品竹軒去。

  顧熙然將他送出門外,忽然壓低聲音道:「向你求個方子如何?」

  紀丹青微怔,習慣性的伸出手去要搭他的脈搏,口裡猶道:「怎麼,二爺身子又不適了?」

  「不是,我身子好的很。」顧熙然往屋內瞟了一眼,將他拉遠些道:「就是身子太好了也是件煩惱事,我說,你給我開張避子方吧。」

  分明是很尷尬的要求,他說出來時偏就坦然之極。

  紀丹青不由笑起來:「二爺還真是與別不同,一向只有人來求孕子方,求避子方的,您還是頭一位」

  他也不是誇張,古人對子嗣香火看得極重,別說養得起孩子的人家全體妻妾一塊努力,可著勁兒的生,就算是養不起孩子的人家,妻子若是有孕,多半也會生下來再瞧,男孩就留下養,女孩則賣出,能用到避子方的地方,除了帝宮就是勾欄青樓,但這些地方自有秘方,用不著再求。

  顧熙然也是無奈,借一句雲姨娘的話:「有備無患。」

  面對雲姨娘時的自制力,在舒歡那裡不管用,這樣夜夜同床相擁,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忍耐多久。

  紀丹青見他一臉鬱悶,不禁莞爾:「也是,女子還是過了二十芳齡,再生養安全些。」

  他是大夫,這個道理多少知道些。

  顧熙然卻不想同人大肆討論這種問題,瞟他一眼:「一句話,給不給?」

  紀丹青一向從善如流,當即答道:「給。」

  舒歡此刻立在極敞的軒窗旁,恰好瞧見他倆在外頭私語,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忽然瞧見顧熙然露出一抹極為特別的笑容,不知怎的,心裡就有些莫名不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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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9:21

【第97章.溫柔一夜】

  多事的一天,時間簡直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夜幕降臨時分。

  搬到聽荷榭裡,環境稍微有些陌生,外帶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舒歡的心境有了巨大的轉變,因此沐浴後坐在妝台前梳理頭髮的時候,她就有些忐忑起來。

  從前一直在逃避,如今頓悟了自己對他那份割捨不斷的感情,再與他同床時,該如何面對他呢?

  這真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

  才想著,就覺身後有人擁過來,她擡眼就瞧見銅鏡裡映出顧熙然的身影,他俯著身,將下巴擱在她的發上,眼望著鏡中的她,姿態親暱。

  「顧……顧熙然……」

  「嗯。」身後之人,從喉間逸出低吟,聽上去曖昧而誘惑。

  舒歡微燙了臉:「我……有點不適應……」

  早就知道自己同他是夫妻關係,但原來的她,在精神上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同他再親密也有限,內心裡仍當自己是從前的未婚少女,想著很有可能在未知的某一天,離開他。

  然而今日,她忽然發現自己沒有選擇了,無論從感情方面來說,還是從身份方面來說,她的命運,從此都將同他羈絆在一起,他倆這夫妻關係,勢必繼續維持下去,那麼——

  「我們好像還沒有談過戀愛,就……就已經是夫妻了……」

  她真不適應這樣跳躍性的感情進展

  顧熙然笑得有點魅惑:「我不介意一邊戀愛一邊過夫妻生活。」

  ……

  舒歡低聲抗議:「很有歧義的話。」

  「沒有歧義……」顧熙然語聲呢喃,手已纏繞上了她的腰,不過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靜靜的抱著她,看著銅鏡裡,她的臉一點一點紅起來。

  「你……」舒歡猶豫許久,終於問了:「對我好……就是因為我和你一樣,是穿越來的麼?」

  顧熙然微怔,看了看她忐忑的臉色,忽然笑起來:「因為你。」

  舒歡迷惑的皺起了眉頭。

  「傻蛋。」他沒好氣的罵了她一句,擁她擁得更緊些:「對你好,就因為你是你,不是其他什麼人。」

  舒歡心裡一甜,緊接著再是一窘。

  被人罵笨了哎,她還這麼歡喜幹什麼不過片刻後她就沒心思糾結這個問題了,因為顧熙然忽然將她橫抱了起來,往床邊走去。

  「你你你……」她有點慌了:「你幹什麼……」

  顧熙然笑得有點邪惡:「睡覺啊,還能幹什麼?」

  「不帶進展這麼快的……」舒歡好憂鬱,早上還在傷心難過,恨他恨得牙癢,夜裡就要寬衣解帶,你儂我儂,怎麼適應得過來?最要緊的是,做某些事情時需要有情調和氣氛的好不好,她不想在這樣混亂的一天,與她的純潔告別。

  顧熙然不顧她的抗議,一把將她丟到床上,緊接著就俯身將想要逃跑的她壓在身下,那帶著一絲調侃神色的臉,緊貼著她的臉,嘴唇甚至輕輕的擦過了她的唇,兩人間的距離,一下子被拉到了零點。

  嗅見他身上淡淡的沈香氣息,舒歡有點喘不過氣,心跳立刻加快起來,慌道:「顧熙然……不要……」

  顧熙然笑得極其誘惑:「不要什麼?」

  舒歡語結,答不出話來。

  顧熙然也沒理她,直接探手抽開了她的衣帶,開始褪她的衣裳。

  她是當真緊張驚慌起來了,失聲就道:「不要做……」

  話說完,她就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快要燒起來了。

  偏偏顧熙然手上沒停,一邊褪她的衣裳,一邊貼著她的耳呢喃道:「不要做什麼?」

  這一回,她情願憋死也不想再答話了。

  誰想顧熙然就在她耳旁輕聲笑道:「我說娘子,你在胡想些什麼啊?我只說要睡覺,什麼時候說要做點別的事了?」

  舒歡低聲抗議:「那你脫我衣裳幹什麼……」

  顧熙然微撐起身子,手指輕撫過她發燙的臉頰,將她散亂的發輕輕掠到耳後,動作親暱而溫柔,令她側扭過頭去,簡直不敢再看他。

  他這才促狹的笑起來:「娘子,不脫衣裳,難道你要穿著外裳睡覺?」

  ……

  嗚嗚嗚,又被調戲了。

  這一回,臉都丟到找不著了。

  舒歡開始咬牙切齒:「顧熙然,我恨你。」

  「嗯。」顧熙然將她的外裳隨手往床邊一扔,然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擁住了她道:「悠著點恨,還有一輩子時間呢,要是一次都恨完了,今後你就只好愛死我了。」

  ……

  臉皮太厚了,小刀子都戳不穿。

  舒歡決定再也不要理他,扭了扭身子,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滾到床角生她的悶氣去,誰想顧熙然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了些,語氣裡帶著點曖昧的警告:「你再亂動的話,後果自負……」

  真是極有殺傷力的一句話,舒歡果然不敢再掙扎了,沒好氣的任由他摟著,在心裡將他詛咒了十七八遍,不過每詛咒一回,她自己就慌亂一分,生怕那詛咒會應驗,最後她只好自認倒黴,掰著自個的手指頭,暗自鬱悶。

  瞧著她這種氣鼓鼓的樣子,顧熙然覺得熟悉而心安——

  還是這樣好。

  是他這段日子裡熟悉的她,而不是早上在曲橋上,看見的那個漠然決絕,令他慌怕心疼的她。

  他不由微笑起來,轉頭將床邊點的燈吹熄了,然後靜靜的摟著她,闔上了眼睛。

  能再次擁著她入眠,不惶然猜測,不害怕失去,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顧熙然——」

  舒歡一時睡不著,轉眼就忘了自己不再理他的決心,在黑暗中輕喚著他的名字。

  他低低的應一聲:「嗯。」

  「你原來的名字叫什麼?」

  他失笑:「就是你現在喚的這個,你呢?」

  「一樣。」

  「樣子也沒變。」

  「是啊是啊,原來你也一樣啊」

  「這樣好,要不然還真不習慣……」

  他的話明顯意有所指,可惜舒歡聽不出來,仍掰著自己的手指道:「有種玄妙的感覺,就是不知道被我們替換的那兩個原主,會不會穿到我們的世界裡去了。」

  「那就是他們的事了……」顧熙然說著,在黑暗中捉住了她的手,將一樣東西圈上了她左手的無名指。

  感覺到了異樣的束縛,舒歡探手一摸,發現那赫然是一枚指環,怔了片刻,心裡有種甜蜜中夾雜著酸楚的情緒在驀然上湧,讓她差點失聲哭出來,不覺就將頭深深的埋進了顧熙然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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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49:46

【第98章.不見】

  次日早起,顧熙然見舒歡睡得安穩就沒有吵醒她,先出去晨練了。

  舒歡醒來時,已紅日滿窗。

  左右望望,沒找見人,懶懶的舒展了一下身子,她就看見了戴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不由微微笑起來。

  戒指是純銀的質地,簡潔之極的一輪指環,只鑲了三顆小巧的紅寶石,雖然看上去不值什麼錢,但戴在手上卻顯得手指瑩潔纖長,感覺分外好看,也讓她心裡泛起暖暖的甜意,暗自猜測顧熙然是什麼時候預備下的這枚戒指。

  其實她不知道,這戒指就是顧熙然頭一回帶她出門時,在首飾鋪子裡買的,只是她當時正撲在旁邊櫃檯上研究一枚精緻臂釧上的花紋,沒有注意到而已。

  就這樣懶懶的賴在床上,看兩眼戒指,傻傻的微笑一會,舒歡這才發現戀愛果然會減智商,這會要隨便進來一個人,看見她臉上那迷濛飄忽的傻笑,估計也只有用「白癡」兩個字來形容她了。

  偏偏還真有人進來。

  美景隔著簾隙看見她醒了,抿嘴笑著進來:「二奶奶,要起麼?」

  舒歡低低的「嗯」了一聲,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古代夜間只能點蠟燃燈,光亮度有限,做什麼事都不方便,因此人都珍惜晨光,多有入夜即睡,黎明即起的習慣,她雖不需要起這麼早,但睡到日頭都高懸天空了,還是有些離譜,旁人估計不願想歪,也只能想歪了。

  然而美景下一句話,就讓她的好心情沾染了陰翳之色。

  美景笑道:「親家太太來了,候在外頭等著見二奶奶呢。」

  舒歡一怔:「咱們是在別院吧?」

  美景以為她睡糊塗了,抿著嘴笑道:「是。」

  在別院還能追來,難道上回給的十兩銀子已經花光了麼?

  舒歡此刻對這裡的物價已經稍微有些瞭解了,十兩銀子,省著點用的話,夠普通的平民百姓,一家四口吃上半年,而從給銀子到至今,還不到兩個月,那許氏還真把她當小肥羊,想吃肉了就伸刀來剜上一塊麼?

  她淡了面上笑容,微啟唇道了一句:「不見。」

  若說最初見許氏那一回,她還只是猜測原主在家裡日子不好過的話,在聽過顧熙然的轉述後,就徹底清楚原主的生活悲劇到了什麼程度,何況上回為了兩個錢,許氏還把原主的事賣給雲姨娘知道了,間接害慘了她,這種人根本不配為人父母,她這會沒直接喊人把許氏轟出去就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美景微怔了一下:「那親家太太若是問起緣故呢?」

  舒歡披衣下床:「就告訴她,不想見。」

  美景答應著出去了,但覺她不想見娘家人還真是件稀罕事,生怕她只是因什麼事一時氣惱,回話太絕斷了,今後沒有轉圜的餘地,於是去見許氏的時候,只告訴她:「二奶奶病了,見不了人,親家太太還是改日再來吧。」

  「病了?」許氏在外頭廳上等了許久,早已不耐煩了,一聽這話就挑起了眉梢,滿臉都是不相信:「早不病晚不病,怎麼趕巧我來了,她就病了?」

  這裡是別院不是顧家大宅,聽說只有顧家二爺和四爺在這裡,那掌家主內的就只有舒歡一人,因此許氏少了許多顧忌,斜掃了美景兩眼,不滿道:「我說姑娘,你該不會是沒替我通傳吧?我家小歡怎敢不見我。」

  先頭那句已惹得美景十分不快,後頭這一句更是讓她委屈到不行,有種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感覺,使得她脫口就道:「正是呢,婢子也不曉得為什麼二奶奶早不病晚不病,趕著親家太太來時就病了。」

  同樣一句話,許氏說出來和她說出來,其含義截然不同,嗆得許氏心裡極不爽快,再看她生的一副好顏色,就悻悻的道了一句:「狐媚。」

  美景哪裡被人罵過這樣的話,還愣得一愣,隨即就漲紅了臉:「親家太太這是說我?」

  許氏有種市井的潑辣和狡黠,笑吟吟的望著她道:「喲,姑娘可別多心,這誰狐媚我就說誰,同姑娘可沒關係。」

  廳上就她和美景兩人,這句狐媚怎能同美景沒有關係?偏偏礙著許氏身份,美景還不好過於放肆,只得低頭掩飾自己的傷心氣惱,道一句:「親家太太請回吧。」

  許氏還沒見著錢財呢,哪裡是這樣容易打發的,反倒坐了下來,搭著架子,裝模作樣的喝了一口茶道:「你二奶奶病了,姨娘總沒病吧?替我通傳一聲,我想見她。」

  美景一愣,直言道:「姨娘犯了過錯,被二爺罰著閉門思過,不能見人。」

  這一回,許氏的眉毛都快吊到天上去了:「我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姑娘你可不該這樣誆我。二奶奶病了,姨娘思過,這都趕在一塊兒了,天下哪有這樣巧的事,我說姑娘你就勤勤腿,快替我去通傳一聲吧。」

  愛信不信。

  美景強壓著氣道:「我一個做婢子的,只知道往來傳話,親家太太您別難為我。」

  許氏張了口還待再說,忽然瞧見廳外一人走了過去,那模樣身段,不是舒歡又是誰?立刻急道:「那不是你家二奶奶?病了病了還能出來走動?」

  稱病,通常是不見人的婉轉之詞,可以替人留點臉面,這許氏偏偏要掐著這托詞當真,美景也是無奈,乾脆默立在那裡不理她了。

  許氏此刻也顧不上同一個小丫鬟較勁,撇下她,提裙就追了出去,邊追還邊喊著:「小歡,小歡——」

  舒歡只當美景已將許氏打發走了,這會正要去紀丹青那裡學畫,驀然被喚,回頭見是許氏,一個頭頓時就漲成了兩個大。

  許氏喘籲籲的追過來,不由分說就拉過她的手,用一種帶著親暱的語氣怨怪她道:「方纔你那丫鬟回說你病了,可唬了我一大跳,這會看見你心還砰砰跳著呢怎樣,究竟是什麼病,要不要緊?」

  她這頭說著,美景隨後也追了過來,對著舒歡惶惶道:「二奶奶……」

  舒歡一擡手,止住了她下面的話。

  許氏見狀還當舒歡是要責罵美景,不由露出了兩分幸災樂禍的笑容,打算在旁看戲了,誰想舒歡轉過眼來就皺著眉看她,道一句:「你怎麼還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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