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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0:22

【第99章.我是你娘】

  印象中舒歡就從沒用這種不耐煩的語調同她說過話,許氏被問得一噎,好半晌才道了一句:「小歡,你病糊塗了吧?我是你母親。」

  她還真好意思說出來。

  舒歡微微一笑,更正她道:「後娘。」

  一句話戳中許氏的軟肋,使得她那張被厚厚脂粉糊住的臉,都透出了兩抹紅來,尷尬了一會,用一種有點無賴的語氣自我解嘲道:「後娘怎麼了,那也是你母親別忘了,你親娘生你那會就死了,你才剛滿週歲,我就進了舒家的門,這些年來,還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的將你拉扯大?」

  說著她又掏出帕子來擦拭眼角,嗚嗚咽咽道:「倒沒想你如今攀了高枝兒,轉眼就忘了我這些年來對你的養育之恩,竟連娘都不想認了。」

  看著她拿帕子頻頻去擦拭那沒流出半滴淚的眼角,舒歡心裡真有作嘔的感覺,強捺下想要戳穿她的衝動,只是冷冷道:「這些事我都記得,想忘也忘不了,娘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好了,我還有事,沒工夫招呼你了,你先回去吧。」

  眼前的繼女極其陌生,言語犀利得教人接不上話,再不是從前那種膽小怯弱,唯唯喏喏的樣子,不過許氏也無暇去想為何她才嫁出門兩個月就轉了性子,見她說了話就要走,顧不上做戲,厚著臉皮就趕著上前死扯住她道:「上回不還好好的,今兒怎麼就不待見我?就算我無意中得罪你了,你好歹也說個原故教我知道。」

  同許氏打過一回交道,舒歡很清楚她的難纏程度,最先不想見她,就因為知道她這種人不是三言兩語能打發走的,要是此刻想求太平,拿話敷衍她走,保不準她隔三岔五的還要再來鬧上一回,因此最好還是一次說個清楚明白,絕了她的念想最好。

  她想著就答非所問的道一句:「娘來找我有什麼事?」

  許氏一愣,拿眼角餘光掃了掃美景,訕訕道:「也沒什麼事,就是來瞧瞧你……」

  傻子才信她的話。

  舒歡也不揭穿她,一笑道:「那這會瞧過了,娘不回去還等什麼?要知道這裡離城可是遠得很呢,還是趕早走的好,免得耽誤了給弟弟妹妹們做飯。」

  許氏還算精明,覷眼瞧了瞧她,忽然笑道:「我原也想著瞧過你之後就趕著回城,但你如今病了,我怎好丟下你不管不顧?我看,橫豎你們這別院地方也大,不如我在這裡住兩日,等你病好些了,我再回去,做飯的事,有你爹呢,你就別操心了。」

  舒歡仰起頭,板了臉道:「咱們也別繞彎子了,直說吧,你來找我究竟什麼事?」

  許氏見她不好糊弄,心裡也有點虛,怕再同她繞下去,她直接趕人,因此也顧不上有沒有丫鬟在旁了,腆著臉喊了她一聲:「小歡——」

  舒歡沒搭理,只是看著她。

  「我這回……」見她不接話,許氏不得不繼續道:「是來找你借銀子的。」

  舒歡唇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娘上回也說是借銀子,但我算是看明白了,這銀子借走,就再回不來了。」

  許氏羞惱道:「話不用說得這麼難聽只是一時手緊還不上,都是一家人,你還怕我賴了你的銀子?」

  舒歡點了點頭道:「就是一家人,你才賴我銀子,要不是一家人,你想賴還賴不著呢。」

  「你——」

  舒歡打斷她道:「娘不用再說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什麼時候把上回借的銀子還上了,你再來借就容易了。要不我這也不是開銀礦的,上哪找那麼多銀子,填那無底洞去?」

  許氏被她說得臊極:「養你這麼大,就花你兩個錢,也是應該的。」

  舒歡微微一笑:「所以呢,上回借娘的錢,我就沒打算再要回來,只當是孝敬娘,給娘零花用的。」

  她說著就問:「十兩銀子的零花,不算孝敬少了吧?」

  許氏被她堵得沒話可說,臉色難看之極。

  已經絕了許氏將自己當小肥羊宰殺,想一次次伸手過來撈銀子的念想,舒歡就不想同她再說下去了,轉身要走,只道一聲:「美景,裝些點心和果子,讓我娘帶回去給弟弟妹妹們當零嘴兒吃,也算是來看我一場的意思。」

  美景忍著笑,清清脆脆的答應了,再對許氏道:「親家太太請吧,我送您出去。」

  許氏辛苦跑這麼一趟,花了不少僱車錢,眼下一文錢沒見著,她哪裡甘心,但見舒歡說話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知道自己再裝著低聲下氣也求不來銀子,心一橫,乾脆撕破了臉,當即就將往常在家時的潑辣施了出來,也不走,就一屁股坐到地上,甩開了兩隻鞋子,一手捉一隻,拍著地就嚎啕大哭起來——

  「老天真該睜眼瞧瞧,這天底下竟有這樣不孝的東西,老娘養條狗還知道叫喚兩聲,養她十幾年,這豬狗不如的東西竟將我往門外趕……」

  美景雖是個丫鬟,但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撒潑無賴的陣仗,被她這一嚎就有點慌了神,再聽她往舒歡頭上扣的是不孝的帽子,罵的話還極粗鄙,那臉色就更是發白。

  不孝,在古代可是同謀反和大逆能相提並論的重罪,要告到官府裡去,判重些就是棄市斬首,輕些也足夠流放,即便舒歡已經出嫁,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傳出去名聲也難聽之極。

  許氏還在那接著哭:「良心被狗吃了的東西早知道她這樣不孝,當初就該將她摁死在尿桶裡……還留這世上禍害爹娘做什麼……不孝啊要遭天打雷劈的,老天你睜眼瞧瞧……」

  她越罵越惡毒,美景的臉色就徹底白了,慌慌的望向舒歡:「二奶奶……」

  舒歡面容平靜的衝著美景點了點頭,讓她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

  許氏呢,原想往舒歡頭上扣個大罪名,唬她一唬,盼著她心慌之下就妥協服軟,乖乖的拿出錢來息事寧人,誰想哭鬧了半晌,她竟連一點反應都沒有,自覺沒趣,那嗓門就漸漸小了下去,還時不時藉著擦眼抹淚的空子,悄悄的拿眼角餘光去瞟視她。

  舒歡看她這樣,不由微微一笑:「娘哭夠了?要不要我讓美景端把椅子,再倒杯茶來,你喝著茶,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哭?」

  許氏被她說得臉都青了,深悔自己這招沒使對地方,若是在舒家住的那條陋巷裡這麼一哭,那些街坊鄰居都會出聲幫腔,偏偏這裡是顧家別院,空曠而僻靜,別說幫腔的人了,連路過的人都沒見一個,再哭下去,似乎也沒什麼用,倒把她自己累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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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0:53

【第100章.一個銅板都沒有】

  許氏到底是常在市井裡撒潑耍賴的人,不是章含芳那種未出閨門的大家閨秀,臉皮早就練出來了,壓根不需要旁人給她遞什麼台階,發現哭鬧沒用後,她倒也爽快,若無其事的穿上鞋就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拿帕子抹了抹哭鬧出來的汗,道一句:「渴死我了,快拿茶來。」

  這變臉的速度快得教人沒法適應,美景在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舒歡微微一笑:「美景,倒茶。」

  美景有些遲疑,怕她一人在這裡,應付不了許氏這麼無賴的娘,但看她不驚不亂的樣子,再想到這裡是顧家別院,那許氏再無賴也不至於動手動腳,這才答應著慌慌的去了。

  見小丫鬟走了,許氏長出一口氣,甩著帕子邊扇風邊冷笑道:「這顧家還真是會調理人,你這才過門多久,竟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

  「那是。」舒歡淡淡的回道:「誰教娘如今打不得我了呢?」

  許氏一噎,發現同她對嘴,自己絲毫佔不了上風,臉上的神色更是悻悻,索性直接威脅她道:「不孝是重罪,你就不怕我上衙門裡告你去?」

  舒歡一撩衣袖,露出胳膊上淡淡的傷痕來,道一句:「娘好意思告去?」

  這些傷都是原主從前被許氏虐打時留下的,她發現紀丹青上回給的消瘢藥水很好用,就多討了些來時常擦著,但陳年舊傷,一時半會想要消除是很難的,這會暴露在陽光下,仍是能清清楚楚的瞧出來。

  許氏有點心虛的瞟了一眼,嘴硬道:「不打不成才,我這也是為你好,誰讓你打小就不聽話……」

  舒歡順下衣袖道:「誰家教訓孩子下這麼重的手?這樣的傷,我渾身上下都有,有些事娘心裡清楚,我也清楚,就不用明白說出來了。」

  許氏低了聲嘟嚷著:「反正打孩子天經地義就告到衙門裡,縣太老爺也只問你的忤逆之罪,管不得我教訓孩子。」

  舒歡不語,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見她如此,許氏又得意起來,露出點諂媚討好的笑道:「養你一場,我也不忍心害你,不過是被你氣急了隨口那麼一說,你別往心裡去,還是趕著瞧瞧有沒有銀子,不拘多少,借幾兩來,先教我家去,把這饑荒日子煎熬過去再說。」

  舒歡忍不住笑起來,拿眼上下瞧她。

  許氏被她笑得心裡有點發毛,悻悻然道:「笑怎麼?」

  「笑娘還沒老,怎麼就容易忘事了。」舒歡道:「我方才不是說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娘什麼時候把上回借的銀子還上了,我再借你。」

  看見許氏驀然變了臉,她又笑道:「至於娘要不要上衙門裡告我,那我管不著,不過娘知道衙門的大門朝哪開麼?聽沒聽過『有理沒錢莫進來』這句話?需不需要我打發人回顧家稟老爺一聲,教他往縣太爺那遞張名貼,就說你要告他家媳婦不孝,請縣太爺多多關照你呢?」

  這一連串的問句,問得許氏啞然無語。

  她不佔理。

  別說舒歡已然嫁出去了,沒有拿著婆家銀錢貼補娘家的道理,就算沒嫁,她家裡還有丈夫和親生子女,那贍養孝敬的擔子,也輪不到舒歡一人來擔。

  再者說平頭百姓,聽見官字就雙腿發顫,有人拖她到衙門外頭,推她進去告,她都不敢往裡邁步的,此刻只不過欺負繼女懦弱膽怯,虛張聲勢而已,她又哪裡知道看上去同往日性子有些不同的舒歡,其實骨子裡頭真就換了另一個靈魂,這會也在虛張聲勢的嚇唬她呢?

  沈默半晌,許氏捺不住,軟了聲氣:「哄你玩呢,你怎麼就認真起來。」

  舒歡看透了她的色厲內荏:「我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什麼話聽到耳朵裡都能當真,因此這樣的玩笑,娘今後還是少開吧。」

  許氏由著她奚落,也不言語,瞅她神色平緩過來,才試探著討價還價道:「家裡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等著銀子救急呢我也不多要,就二兩銀子,如何?」

  舒歡斷然拒絕:「我這也鬧饑荒呢,滿府裡下人,往來傳話遞東西的都要打賞,我又沒帶嫁妝進來,上回的月錢又教娘借去了,這會還不是寅糧卯吃的窮撐著?別說二兩銀子,一個銅板我都找不出來。」

  許氏苦巴著一張臉:「那你好歹把僱車的錢給我。」

  要給了她僱車的錢,她不瞅準了這機會,三天兩頭走來要車錢?

  舒歡轉眼不瞧她,道一聲:「別院有車,回頭讓車伕帶你回去。」

  許氏還想再說,美景就端著茶來了,身後還帶著慧雲,兩個丫鬟走到舒歡身邊就站住了,一前一後的護著她。

  看這架勢,再鬧下去舒歡就該發話,喊兩個家丁來將她叉出去了。

  許氏忿忿的奪過美景手裡的茶碗,一氣飲完,最後倒盡殘下的茶葉,連茶碗都不還,一把揣到懷裡扭身就走。

  兩個丫鬟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索要不成就明著搶。

  搶的還是顧家的東西。

  有這種娘,哪怕是後娘,也是丟臉丟到家了。

  舒歡冷笑起來,喊一聲:「慧雲。」

  這種時候,慧雲愈發謹慎,連忙應道:「婢子在。」

  「上回我房裡丟了東西,是誰偷了,查出來沒有?」

  慧雲一愣,緊接著就順勢接道:「回二奶奶,還沒查出來。」

  舒歡揚了眉道:「那就接著查丟東西事小,這賊偷的毛病可不能慣著,你再往門房那裡說一聲去,查出誰身上帶了賊贓要出去,問都不用問,即刻綁了見官,該打多少板子,就打多少板子,管他是誰,都不許說情。」

  許氏聽見她說丟了東西時,就頓住了腳在側耳傾聽,待她說完,低頭看看懷裡揣的茶碗,哆嗦了一下,如同揣住了燙手山芋一樣,立刻就將茶碗拿了出來,返身往美景托著的茶盤上一撂,扭身再走。

  「美景。」舒歡再點了名:「我娘不認得路,別走著走著繞錯了地方,你送送。」

  「哎」美景應一聲,慌忙跟上。

  這種人不送是不行的,誰知道她順著路逛到哪去,又往懷裡揣什麼東西呢。

  許氏心裡恨得不行,偏偏舒歡軟硬不吃,她也無奈,只好灰溜溜,氣哼哼的隨著美景去了。

  眼看兩人愈走愈遠,舒歡總算鬆了一口氣,輕聲對慧雲道:「回頭上門房說一聲,下回我娘要再上門來,用不著通報,也不許放她進來。」

  慧雲早就知道她看著好性兒,只是懶得計較,若真惹惱了她,也不個是任人欺負的主,因此半點都不意外,立刻就低眉順眼的乖巧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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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1:31

【第101章.賞心】

  乾脆利落的打發走了許氏,舒歡緩了緩神,就接著往品竹軒去找紀丹青學畫了,倒是意外的在那裡遇見了顧熙然。

  原來他說有事請教紀丹青,不是留人的借口,而是認真的。

  從山上回來後舒歡畫的香草圖鑒,他就帶在了身邊,除了與紀丹青討論這些香草人工種植的可能性外,還央著紀丹青往上再添畫些他們上回沒采著,常用或是不常用的香草。

  紀丹青很是意外:「你們顧家就是賣香品的,你想知道這些事情,回去請教令尊不就得了,怎麼問起我這門外漢了?」

  顧熙然一笑:「我怕麻煩,還是別惹我大哥心裡不快了。」

  紀丹青是常往顧家走動的,顧家的瑣事他不知道,但如今顧老爺有意培養長子顧熙天接承生意的事,他還是清楚的,聽顧熙然這麼一說,立刻就明白他想避嫌,也不再多問,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舒歡在旁聽著,原有話想問,只是礙著紀丹青在場,不太好問,再見顧熙然轉過臉來,對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她就立刻決定裝死,有什麼話回去再問他好了,轉身便出去找賞心了。

  沒想才進賞心住的屋子,就瞧見賞心手裡握著筆,正伏在桌案上塗寫什麼東西,見她進來,慌的就棄了手裡的筆,再將桌上那字紙揉成一團,藏到了身後。

  可惜已然被瞧見了,她再藏也沒用。

  舒歡訝然:「你會寫字?」

  女子無才便是德。

  這年頭,連大戶人家的閨秀也不是個個都識字的。

  賞心慌了一下,竟然下意識的開口否認了:「不……我不識字……」

  頭一回聽見她開口,但舒歡非但沒露出歡喜的神色,反倒微蹙起了眉頭,認真的看著她道:「那將你手裡那紙團給我瞧瞧吧。」

  賞心猶豫了一下:「不……不要……」

  想是許久沒說話的緣故,她的聲音啞黯,語調聽上去有些彆扭。

  沈默。

  舒歡就這樣看著她,不語。

  賞心被她瞧得有些不安,低下了頭,攥緊了捏著紙團的手。

  舒歡這才歎氣:「我不知道你遇見過什麼事,讓你對人存有這樣深的戒心,但你都在這住了好一陣子了,難道還覺得我們有害你的心思嗎?」

  賞心沒言語,只是搖了搖頭。

  舒歡也不逼迫她,只道:「瞧見你寫字,我只是有些意外,沒有想要探究的意思,你從前經歷的那些事,要不想說,埋在心裡也可以,甚至於你若是覺得這裡住不慣,想要離開也行……」

  她說到這裡,賞心慌的站起來:「我……沒有……不想離開……」

  舒歡瞧她一臉驚慌,不由笑起來:「就是這樣你若不想離開,開口說話是很重要的,不是讓你說從前經歷過的那些事,而是讓你學著用言語同旁人交流,畢竟你如今不是住在荒山野嶺裡,身邊都是人,你的很多想法,要說出來,別人才知道。」

  賞心低著頭,彷彿在沈思的樣子。

  舒歡再道:「就譬如小四,他若是惹你生氣了,你就明明白白告訴他,他那個樣子只會惹你討厭,還可以像方纔那樣,我要看你手裡的紙團,你就告訴我,不想給我看。你若不說出來,旁人很容易會錯了意,再強迫你去做些你不願意的事情。」

  賞心遲疑著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舒歡饒有興味的盯著她:「你想說什麼?」

  「我……」賞心猶豫再三,還是試著開了口:「我想……幫忙做點事……」

  舒歡笑起來,隨即就沈吟著望她:「你是覺得日子太閒了無聊呢,還是怕不做點什麼事,回頭我要趕你出去?」

  她這是有意誘賞心多開口說話,只要說順了,再開口就沒什麼心理障礙了。

  果然賞心這回很快就答了:「你們……救了我,我不能白吃白喝……」

  舒歡微怔,還未答話,賞心就直接跪了下去磕頭道:「二奶奶……您收我當個丫鬟吧……我不要……回去……」

  為什麼不想回去的原由她沒說,但她已攤開了手裡攥的那團紙,低下了頭,將之雙手捧到了舒歡面前。

  舒歡一瞧,那紙上只是重複寫著三個字——

  江雨晴。

  溫婉詩意的三個字。

  「江雨晴。」舒歡慢慢的念了一遍,一邊伸手拉她起來,一邊問道:「你的名字麼?」

  「嗯。」賞心頭壓得更低,不知是心事重重還是不好意思。

  「很好聽的名字。」舒歡微微一笑:「那今後就喚你雨晴吧。」

  誰知賞心立刻驚慌起來,搖著頭道:「不要!」

  為什麼不要,她沒有解釋,只是求懇而無助的望著舒歡。

  雖然有一點點好奇,但舒歡還是沒有追問,只是簡單的答了一聲:「好。」

  賞心這才鬆了一口氣:「那我跟去服侍二奶奶吧。」

  多說了兩句話,她的語速和音調漸漸正常起來。

  舒歡沈吟著搖搖頭道:「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別院,總要回顧家大宅的,在這裡凡事我還能做主,但回去就身不由己了,何況顧家也不會隨便放人進去,你要想跟著我,賣身契還是少不了的,而且到時還有可能受委屈,你還是先想想清楚再說。」

  「我……」賞心當即就要表態。

  舒歡將食指伸到嘴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不要這麼快就下決定,你腿傷還沒好利索,再想上十天半個月沒有關係,因為有些事情是不能後悔的。」

  賞心怔怔的望著她,點了點頭。

  這邊兩人才說著話,顧熙和就溜進來混鬧,好在有舒歡在旁看著,他這回沒有鬧得太出格,只是抱怨著不想先回顧家大宅,還想在別院裡多待一陣,不過他心裡也清楚,顧熙然可以不回去,他不能,老太君是不會答允的,因此舒歡只是略勸了兩句,他再不甘也只好先點頭應了。

  答應歸答應,他仍在討價還價:「我中秋前一天再回去吧。」

  舒歡搖頭:「不好,太趕了。」

  「那前兩天?」

  舒歡聽著好笑,剛要回答,就聽門外一個聲音淡淡道:「你明天就回去吧。」

  顧熙和轉眼一瞧見是顧熙然,鬱悶的喚了聲:「二哥……」

  聲音裡滿是無奈和委屈。

  顧熙然走到他身邊,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前兩日府裡有人送信來,說老爺和大哥過了中秋就要出門,你早趕兩天回去陪陪,也好討太君和老爺的歡喜,就忍那麼幾日,等老爺出了門,你想怎麼玩都可以。」

  顧熙和一聽這話才不言語了。

  顧熙然一笑,不再理他,伸手捉了舒歡的手,握緊,道一聲:「娘子,我們回去吧。」

  這簡直是在人前秀恩愛哪。

  舒歡無奈的瞥了他一眼,跟著他出去。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顧熙和在裡頭對賞心道:「瞧見沒有,像我二哥和二嫂這樣恩愛的夫妻,這世上可沒幾對。」

  只是拖個手而已,再正常也沒有的事了,值得用這種炫耀的語氣來讚歎麼?

  舒歡臉一紅,連忙加快了腳步,逃也似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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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1:53

【第102章.職業不堪提】

  被顧熙然拖著手出了品竹軒,沒走兩步,舒歡低頭,就瞧見他左手的無名指上,也戴著一輪戒指,同樣是白銀的質地,但樣子更簡潔一些,少了紅寶石的鑲嵌,只有那寥寥幾道不顯眼的暗紋才瞧得出同她的戒指是一對。

  心裡有些甜蜜泛上來。

  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只是生平頭一回這樣拖著手,並著肩,賞著景,慢悠悠的走回聽荷榭。

  聽荷榭內美景早已回來,見他倆執手而入,怔得一怔後,立刻抿嘴笑起來:「二爺,二奶奶,午飯已經預備好了,是不是就端上來?」

  顧熙然點了點頭,看著美景跨過門檻,忽然又喊住她道:「再拿一壺酒來。」

  美景應聲去了。

  舒歡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怎麼,還想再醉一回?」

  顧熙然被她說得有些汗顏,但面上不露,只笑道:「這裡的酒水度數不高,午時小酌兩杯沒有關係。」

  何況此情此景此人,要有酒才能盡興。

  聽荷榭上有樓,在敞亮的軒窗邊擺上一張小桌,兩人對坐,遠眺湖景,淺斟慢飲也是一種意趣。

  美景去不多時就攜了一壺酒來,笑道:「別院這裡藏的酒不少,但甜酒不多,有薔薇露、玫瑰醉和桂花酒,我想著桂花酒應景些,就自個作主取了來,二奶奶先嘗嘗,若是不喜歡,我再取別的去。」

  舒歡接了她斟過來的一杯桂花酒,見色清亮透黃,就淺淺飲了一口,稠厚醇香的酒液沾舌,微酸帶甜的味道就在味蕾上蔓了開來,其後是一股極清雅的桂花香在口中縈繞不去,她不覺點了點頭,笑道:「不用再取,這個就很好。」

  美景一笑,這才轉身將菜端上。

  菜不多,就是清清爽爽四色,茶香蝦仁、蓮花鴨子、翡翠茭白和三鮮丸子,外帶兩盅罐燜魚唇。

  美景邊擺著菜還邊道:「這些菜都是預備著吃飯的,方才取酒時,我讓廚房切了些鹽水肘花,再鹵盤鳳爪送來,只是沒這麼快,二爺和二奶奶還得再等等。」

  說著,她就站在桌旁執壺斟酒。

  顧熙然瞧了她兩眼,接過她手裡的酒壺笑道:「這裡不用伺候了,你和慧雲先去吃飯吧。」

  美景毫不遲疑,答應了就走,還體貼的替他們掩上了門。

  顧熙然這才笑道:「這個丫鬟還不錯,行事細緻,又不過分拘謹。」

  舒歡喜歡那桂花酒甜絲絲的味道,正端著酒杯小口小口的淺抿,聽見他這麼說,立刻點了頭道:「我挑的丫鬟,自然比你身邊的好。」

  想起慧雲和巧雲,兩個極端,顧熙然有些鬱悶:「怨不得我,是原主眼光太差。」

  其實挑丫鬟還是運氣使然,眼光這東西比起人心來,著實作不得準,舒歡微微一笑:「咱們兩個如今呼奴使婢的,是不是太奢靡腐敗了?」

  顧熙然端起酒杯來,笑笑的斜睨了她一眼:「你可以凡事都親力親為。」

  「免了,我只是小小的內疚一下,但損己不利人的事我從來不幹。」舒歡擱下酒杯道:「只當入鄉隨俗了,再說這裡又不像從前住的那種蝸居,就算親力親為也應付得過來,這顧家大到來回傳個話取送東西就小半天工夫沒了,要是再洗衣做飯打掃房間,一天就這麼耗光了,何況這些事我要都自個乾了,不是奪她們飯碗麼?」

  「所見略同。」顧熙然一笑,仰頭飲盡了杯中之酒。

  舒歡替他挾了一筷茶香蝦仁,閒閒道:「方纔就想問你了,你研究那些香草做什麼?我瞧見原主留的那些手稿上,提了不少香草的事,你是怕對那些東西一竅不通,回頭露了破綻麼?」

  顧熙然搖了搖頭:「這個不要緊,原主在顧家就是個隱形人,誰都不會沒事找他閒聊這個,就有人問起,拿話岔開也就好了。我只是想學點一技之長,但顧家別的書沒多少,就香品類的書多,養病那段時間閒著,我沒少看,也記了不少調香方子。」

  說著,他故作鬱悶的提起杯來歎了一口氣:「如今比不得從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學點東西,今後怎麼養娘子和孩子呢。」

  舒歡瞅他一眼:「還有小妾和庶子。」

  顧熙然被她嗆得一口酒差點噴出來,慌忙嚥下擺手道:「此事不提也罷,誰愛養誰養去,反正我養不起。」

  舒歡一笑,沒再提這話,只問他:「我還沒問你,從前學的什麼,在這裡用不上嗎?」

  她不問就算,一問,顧熙然有撞牆跳窗的衝動,是真鬱悶了:「不想說,你學的東西在這裡還能用上,我學的是完全用不上。」

  舒歡好奇的猜道:「難道是外語?」

  顧熙然搖頭。

  舒歡猜了個更坑爹的:「計算機?」

  「不是。」

  舒歡睜大了眼睛:「總不會是公務員吧,那倒可以試試,去衙門裡做個幕僚師爺什麼的」

  顧熙然抵拳到嘴邊輕咳了兩聲:「你別猜了,都不對。」

  「那你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你真想知道?」

  「廢話,要不問你幹嘛。」

  顧熙然皺眉往窗外望了一會,彷彿是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無奈道:「律師。」

  「噗——」舒歡當時就笑場了:「好悲劇的職業。」

  也怪不得他心思機敏,口才靈便。

  顧熙然斜睨她一眼:「都說了不想提,你非要問。」

  舒歡悶著聲還在笑:「沒關係……你可以做個審死官……要不找兩本律法書來唸唸,上街擺攤替人寫狀紙去……」

  顧熙然順著口接道:「是啊每日混上幾十個銅板,提一升米,兩把菜回家,還要辛苦娘子磨豆腐。」

  聽起來是很溫馨的小日子,其實很辛苦。

  涉及到現實問題,兩人的笑容有些發澀,再對望一眼,都無奈的歎了氣。

  一技之長是有用的,但有用不等於就能比古人做得出色,他們唯一比古人強的地方,就是相對開闊的思路,沒有古人那麼拘泥局限。

  「也好。」舒歡先開了口:「從頭學起吧,反正顧家就是做香品的,要學制香,比學別的容易。」

  顧熙然微點了點頭:「學全了,再想想有沒有改良的法子。」

  他說著探手捉了舒歡的手道:「養你總是夠的,就是想要過好些,還得努力點。」

  舒歡一笑,對於這一點,她壓根就不擔心,不提別的,若是他們哪天不得不離開顧家,就他手頭賣花草現賺的金子,省著點花,在這物價不高的年代,也夠他們兩人坐吃山空好幾年,或是當作本錢,做點小買賣,再說不光他在努力,她也會試著努力賺錢,兩個人在一起,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總比一個人來得簡單輕鬆,起碼心裡安定而不惶恐。

  她如今,有勇氣面對未來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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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2:20

【第103章.情愫萌動】

  兩人閒話、吃酒、看景,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閒。

  偏生老天還會湊趣,方纔還艷陽高照,一剎時就烏雲壓頂,天際隱隱滾起了轟雷之聲。

  舒歡探眼往窗外遠眺,喃喃道:「瞧這樣子像要下雨,好極。」

  顧熙然也執酒一笑:「驟雨過,珍珠亂撒,打遍新荷。」

  話音剛落,就有一道閃電從天空撕裂而過,豆大的雨點頃刻間落了下來,聲勢極其浩大,瞬間遮掩了天地間萬種聲息,只見窗外湖上蓮枝搖曳,荷葉翻滾,俱是蒼茫水色,還有挾著塵灰和雨點的風從外捲了進來,慌得兩人急忙關窗。

  只是他們手再快,還是被這說下就下的雨攪了個措手不及,擱在窗邊的桌子被打濕了半邊,酒菜裡混著雨水和塵灰,淋淋漓漓的怕是吃不成了,就連兩人身上的衣裳,也都濕了個透。

  兩隻落湯雞你瞧我,我瞧你,忍不住都笑起來,又忙著去換乾淨衣裳,喚美景和慧雲進來撤了酒菜,另泡茶來。

  這雨來勢兇猛卻不持久,只是換件衣裳的工夫,兩人再坐到窗前時,暴雨已然轉成了小雨,美景一啟窗,頓時有捲著水氣的清爽涼意撲面而來,讓舒歡覺得憋了一上午的秋暑,都在這一瞬間消散無蹤,甚至還連打了兩個噴嚏。

  慧雲忙在旁遞了茶:「二奶奶,喝口熱茶驅驅寒意吧。」

  舒歡剛擡手接茶,忽然聽站在窗前的美景「咦」了一聲,不禁轉眼望過去道:「怎麼?」

  美景往窗外一指:「那是章家姑娘麼?」

  舒歡順勢望出去,果然瞧見雨中有兩個人影在往聽荷榭的方向奔跑,只是離得遠瞧不太清,但其中一人的身姿和裝扮,還真像是章含芳。

  顧熙然立在窗前,先道了聲:「掃興。」

  原本是要觀雨景的,但看見了討厭的人,自然覺得心裡不快,何況瞧那章含芳奔跑的意圖,像是要到這裡來避雨。

  舒歡跟著歎氣:「有什麼辦法,她是客,要來避雨,難道還能趕出去?」

  倒黴就倒黴在大中午的,這章含芳不在馥馥齋裡歇午,偏要出來亂跑。

  顧熙然微蹙了眉頭,喚道:「美景。」

  美景轉身應著:「二爺有何吩咐?」

  「送兩把傘下去。」

  舒歡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這樣大的雨,她們身上衣裳肯定都濕了,這裡離馥馥齋又有些遠,單送傘下去,怕是沒用。」

  「有用。」顧熙然露出一抹促狹的笑,對著美景道:「她們若是執意要進來避雨,你就說我在家呢,她們此刻的模樣,怕是見不得人。」

  舒歡心念一動,再望窗外人影,見已離得近了許多,果然是章含芳帶著那名彷彿是叫鳴鸞的丫鬟,兩人身上著的都是輕薄羅裳,雖有裡衣襯著不至於春光外洩,但衣裳被雨打濕後就緊緊的裹在了身上,還是渾身曲線畢露。

  她倆這副模樣,瞧在舒歡和顧熙然眼裡自然算不得什麼,但是瞧在美景和慧雲眼裡,那真是羞到沒臉見人了,自然也就立刻明白了顧熙然話裡的含意,忍著笑,急趕著送傘下去了。

  章含芳此刻心裡也是嘔到了極點,早上許氏在別園裡大鬧舒歡的場面她沒撞上,只聽無意間窺見那一幕的丫鬟說了,待她趕過去想瞧熱鬧時,舒歡早就將許氏打發走了,哪裡還有半個人影?教她白白撲了個空。

  回去吃過午飯後,躺在塌上歇午時她越想越鬱悶,奚落舒歡的絕佳機會,她竟然白白錯過了再聽說顧熙然和舒歡無端端搬到聽荷榭去住了,她就有點躺不住。

  直闖進聽荷榭裡說些冷言諷語吧,似乎不太合適,她只好帶了鳴鸞到聽荷榭附近亂晃,期盼著能撞見舒歡,假作巧遇的樣子,趁機奚落她兩句,找個場子回來。誰想老天偏要同她作對,好好的晴天朗日,陡然落下一陣暴雨,再者這附近除了聽荷榭還就沒有躲雨的地方,她只好委委屈屈的帶著丫鬟往這邊跑,丟臉也顧不上了,先避過雨去再說。

  好容易跑到聽荷榭前,就見兩名丫鬟打著傘迎了出來,美景仍是笑吟吟的,極機靈討巧的樣子,傾過傘替她撐著道:「這雨落得不巧,二爺教我趕著送傘下來,讓姑娘快打上傘回去沐浴更衣吧,再遲一會,就要傷風著涼了。」

  章含芳聽見這話先是一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後就怒了:「讓開下這麼大雨,你讓我怎麼回去?還不快尋一身乾淨衣裳,讓我先換了再說。」

  她的反應果然不出人意料,美景偷眼瞅瞅她,為難道:「我們二爺在呢,姑娘眼下這樣子,怕是相見不便……」

  章含芳還沒顧上打量自己的模樣,被她這麼一提醒才回過神來,低頭一瞧,「呀」的驚呼一聲就避到了鳴鸞身後,偏偏鳴鸞也發現自己此刻的模樣見不了人,慌的也想找地方躲,主僕兩人頓時亂作一團。

  美景忍著笑,催一聲:「姑娘快回去吧。」

  章含芳恨恨的跺了跺腳,讓鳴鸞接了傘,扭身就走,不過走出兩步,她下意識的回顧了一眼,恰好瞧見坐在窗前的顧熙然將杯中殘茶往窗外一傾——

  做這動作時,他壓根就沒有往窗外瞧上一眼,但從章含芳這角度望去,剛巧能望見他那輪廓清俊的大半張側臉,眼睫微垂,唇猶含笑,再兼衣袖被風翻拂而起,自有一種卓然出塵的風姿,讓她不由自主的出了神。

  「姑娘?」鳴鸞覺察到她腳步停頓,納悶的喚了她一聲。

  章含芳這才恍過神來,只覺自己心跳急促,臉上發燙,哪裡敢搭話,低了頭就急急的往前走。

  怎麼會?

  怎麼會這樣?

  突然迸發出來情愫,強烈得教她想不自知都不可能但是心裡偏偏極其迷茫——

  她不是頭一回見顧熙然了。

  從前是瞧不起這病弱的表哥,就沒拿正眼瞧過他,這次在別院撞上兩回,兩回都碰了一鼻子灰去,只有惱他恨他的心思,但是此刻,只是無意中的回望,怎麼就有這樣異樣的感覺在心裡萌動,生芽……

  章含芳心裡亂糟糟一團,只顧低著頭走,踩了一身的泥水也不自知。

  鳴鸞突然拉住她:「姑娘,你往哪去?馥馥齋在這邊。」

  章含芳一愣,這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臉上燙得越發厲害。

  鳴鸞不知道她是為什麼,側眼時瞧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只道她是受了涼氣發起熱來,慌得又道:「姑娘你覺得身上還好?要不要我先回去喊人來……」

  「閉嘴。」她話猶未完,已被極不耐煩,很想發飆的章含芳喝住。

  鳴鸞吃了一嚇,再不敢多言,只好盡力撐傘遮住她身子,跟著她在雨中小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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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2:37

【第104章.探聽】

  陰雨的天氣,通常會讓人產生一種似有若無的惆悵憂思。

  喜歡享受的,可以在窗前觀雨,聽雨點敲打屋簷,也可以窩在床上看書睡覺,偷懶打滾。喜歡深沈一把的,能或打傘或不打傘的在迷濛細雨中緩步而行,感受冰涼雨絲輕撲面頰的同時,再抖落一身孤寂的落寞。

  舒歡顯然屬於前者,章含芳則屬於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不過前提是她沒被暴雨淋個透濕,當外表已然狼狽到無法維持正常體面的時候,誰還有心情在意那虛無飄渺的風度與情調?

  因此章含芳簡直是氣極敗壞的衝進了馥馥齋,一邊摔東西,一邊嚷著:「燒水,拿乾淨衣裳來,我要沐浴要快。」

  氣惱的原由,不單單是被雨淋了,還有更多的懊惱與難堪,尤其是發現自己對一個原本應該恨之入骨的人,驀然間產生了異樣的情愫,那感覺就像被鞭子狠狠的抽了自己的臉。

  摔光了手邊的東西,她轉著眼四處掃視,結果瞧見鳴鸞晾在廊下的油紙傘,立刻就提著濕嗒嗒的裙擺衝了過去,想要將那兩把傘給撕爛拗折,只是手指剛搭上去,她忽然又猶豫住了,美景那清脆甜亮的聲音猶自縈繞在她的耳邊:「這雨落得不巧,二爺教我趕著送傘下來……」

  顧熙然他都看見了,親口讓丫鬟送傘給她……

  還有他在窗前閒坐,傾潑殘茶的那一個微小動作,在她的腦海中反覆回放……

  章含芳的臉在一霎時又滾燙的燒了起來,擱在傘面上的手指,也像被火焰燒灼到一樣,驀地縮了回來。

  鳴鸞在旁看著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只當她是真病了,但先前已被喝斥過,此刻不敢再說什麼,只想悄悄的避走,去找她的奶娘關媽媽來解勸,誰想剛轉了身,就聽她道:「把這傘先收起來,我沐浴的水呢?怎麼還沒送來?」

  屋裡其他下人見她此刻稍微平靜下來,集體鬆了口大氣,這才送薑湯的送薑湯,遞熱手巾的遞熱手巾,匆匆的忙碌起來。

  不提馥馥齋這邊,單說聽荷榭裡,舒歡同顧熙然喝著茶說了一會話,忽然想起一事,就喚美景去找染墨來。

  美景還未進來,顧熙然先揚了眉問道:「找他什麼事?」

  「賞心的事。」舒歡想了想道:「我才知道她的真名叫江雨晴,但其他的事她仍然不肯說,只求我收她做丫鬟。」

  「你是想查她身份?」

  舒歡點了點頭,有些黯然道:「原本不需要這樣謹慎,我也沒有探究她個人隱私的好奇心,但她的經歷太過離奇,又會寫字,恐怕身份還有些麻煩的地方,若是沒查清楚就帶了回去,麻煩找上門來時措手不及不說,指不定又給了誰害我的借口,最後連她也保不住。」

  在目前這種環境裡生活,留上一千個心眼都不算多,但長此以往真的很累。

  顧熙然忽然探手過來,捉住了她擱在桌上的手,輕聲道一句:「還有我。」

  不是什麼甜言蜜語,也不是海誓山盟,甚至連他的語氣都是淡淡的,但帶著不容質疑的認真,聽得舒歡鼻子有點發酸,才低下頭掩飾,美景就推門進來了,笑道:「二奶奶喚我?」

  舒歡還未說話,顧熙然先道:「再泡一壺茶來。」

  美景應了,捧著茶壺出去。

  舒歡不解的望他,他這才道:「染墨明日就要隨小四回去,查身份的事情,也不知道要多久,回頭我還是請杜秋跑一趟吧,好在賞心看著年紀還小,不可能一個人背井離鄉走太遠,既然是在山上發現她的,那麼查一查那山下方圓五十里內的村鎮也就差不多了。」

  「也對。」舒歡一笑:「是我沒考慮周全。」

  兩人說了一陣話,雨漸停歇,閒看了一會湖景,他們就一起去了重陽院。顧熙然找杜秋說話,舒歡則是照著往常規矩,每過午後,都去跟杜母學做針線。

  轉眼次日清晨,打點了需要讓顧熙和帶回去孝敬的東西,又趕著送他出門,緊接著就有別院的管事來請問中秋的採買事宜,說是不知道章家少爺和姑娘要不要回去過中秋,不好預備東西。

  這種事情,得候著章家打發人來說,舒歡是不方便去問的,要不倒像是趕人走的意思,儘管她私心裡的確很想趕人,卻也只能讓管事的照著他們不走的打算預備東西。

  忙到晌午,她才吃了兩口飯,緊接著又是城內花朵鋪和茶葉鋪的掌櫃,按照預先同染墨說好的事項,帶了人來採摘別園花草,她雖避著嫌,不用出去招呼人,但是拘束著丫鬟們不許到處亂竄的事總是要做的,這一忙亂,一整天時間就不知不覺的過去了。

  顧熙然也在外頭忙了一天,等到踏著月色回房來時,帶著一臉的沈思之色。

  看他這樣,舒歡心裡就有些不安:「可是有什麼事?」

  「賞心的事。」顧熙然說著,就倒到床上伸了個懶腰:「可累死我了。」

  舒歡聞言微怔,坐到床沿推他:「賞心的事這麼快就打聽出來了?」

  「嗯。」顧熙然微蹙了眉頭,將雙手枕到腦後,瞧了她一眼道:「附近沒多少村落,杜秋的腳程又快,再說賞心的事……」

  「怎麼?」

  「很容易打聽。」

  很容易打聽,就說明事情必定有容易讓人記住的不尋常處。

  舒歡急著想聽下文,伸手推著他催道:「快說,別賣關子。」

  顧熙然坐起來,朝她一伸手:「茶。」

  「你——」舒歡對他的無賴無可奈何,只好起身倒了茶來遞過去:「現在可以說了吧?」

  顧熙然慢慢的喝完了茶,想了想:「她的事不太好說。」

  舒歡微挑了眉,沒有打斷,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原來杜秋打聽到賞心的家就在離別院不到二十里的影月村,她父親是名窮秀才,成親後仍同胞弟住在一塊,沒有分家。她四歲時生母染疾離世,父親未曾續絃,一直獨力撫養她長大,直到去歲秋末熬得油盡燈枯,也一病不起,最後家裡沒錢,草草埋了,她就只能跟著叔叔一同過活。

  說到這裡,顧熙然微擰了眉頭,像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才好。

  舒歡遲疑道:「難道後頭的遭遇更慘?」

  顧熙然瞧了她一眼,默默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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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3:01

【第105章.隱情】

  舒歡起身,替顧熙然又倒了杯茶,這回沒有催,就靜靜的等著他說。

  顧熙然在腦子裡理了理杜秋的話:「賞心那個叔叔一向遊手好閒,而且吃喝嫖賭樣樣都沾,手裡只要有錢,必定花個精光,過後再伸手找長兄要錢,要不到就偷了家裡的東西去當。她家之所以窮成這樣,同她叔叔的任意揮霍脫不了關係,知道這事的村民提起來都要罵,說要不是賞心的父親處處維持,謹慎看護,他家早就連房子和僅剩的兩畝薄田都被賣了。」

  「那她父親一死,他叔叔豈不是無人管束了?」

  顧熙然點了點頭:「開始還好,他叔叔在他父親臨終前發過誓,此生再不沾賭,但這癮哪裡是容易戒的,他忍了幾個月,受不住那些賭徒的引誘,還是當了家裡東西去賭了。最初贏了點錢,他不知道是那群賭徒慣用的引誘伎倆,只當賞心雖然克父克母,卻能旺他的財運,因此對賞心還算好,過年時甚至替她裁了幾身新衣裳,但後來愈賭愈輸,愈輸愈賭,把家裡東西當了個精光不說,連房子和田地都輸出去。」

  每一個深染賭癮的賭徒都有類似於末日狂歡的心態,不到山窮水盡,賭無可賭是不會收手的,後面的事,舒歡多少都能猜到:「他把賞心都輸出去了嗎?」

  「嗯。」顧熙然低頭喝了一口水:「若單是輸出去倒還好了,被轉賣也許淒慘,但要是能賣到仁善人家當丫鬟,總比跟著她叔叔要好。」

  舒歡皺了眉道:「還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顧熙然搖頭:「村民們私下裡認定她是被偷偷賣了,但她叔叔卻一個勁的喊冤,說是賞心藏了家裡最後一點吃食,半夜偷偷逃跑了,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身上又沒有錢,能跑到哪去?偏偏四處都沒發現她的影蹤,因此她在影月村是被當作離奇失蹤人口來計算的。」

  舒歡眉頭擰得更緊,沈吟道:「我們是在山上遇見賞心的,那她逃跑是肯定的,但究竟是被她叔叔拿去抵債之後逃的,還是抵債之前就逃了呢?」

  「之前。」顧熙然很肯定的給了答案:「她叔叔應該沒有說謊,但我覺得其中還有隱情。」

  「怎麼推斷出來的?」

  「她失蹤那天晚上,有人瞧見他叔叔醉了酒,趔趄著回去,次日清晨就有村民發現他們家竈房門沒關,她叔叔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身邊丟著一根燒火棍,竈台上坐的一壺水都燒到快見底了,看那樣子是沒人在旁看著,要不是竈膛裡的柴禾都燃盡了,說不清就惹出火災來了。」

  舒歡沈吟不語。

  顧熙然又接著道:「關鍵在於他被人推醒時,還罵罵咧咧的滿屋子裡竄著找賞心,結果沒找見,又發現家裡僅有的一點吃食都不翼而飛,這才一口咬定賞心是趁他酒醉偷偷逃走了,後來找人找得最勤快的就是他。」

  「找得不勤快怎麼行,人都輸出去了,回頭那些賭徒上門要人,他交不出來豈不是糟糕?」舒歡難得露出了譏諷的神情,多少能推斷到賞心逃走之後發生的事情,心裡有種稍解了氣的快感,不過仍有疑惑:「可這最多只能證明他沒說謊,隱情又怎麼說?從你方才描述的現場來看,也只能推斷出賞心是倉促之下逃走的。」

  顧熙然微微一笑:「她叔叔白天出門賭錢鬼混,常到夜裡才回去,要逃她為什麼不趁著家裡沒人的時候,非要挑夜晚這麼不方便的時刻?」

  「他叔叔醉酒那天,就是將賞心輸出去那天吧?」

  顧熙然點了點頭。

  「說不定是得知明日就要被送去那群賭徒手裡,心裡害怕,就趁著她叔叔醉得不省人事時逃了。」

  這一回,顧熙然搖了頭。

  舒歡皺了眉:「我的推斷有漏洞?」

  顧熙然微揚了唇角:「不算漏洞,只是你想想我們遇見賞心時,她的情形。」

  舒歡低頭想了想:「她怕跟人接觸,當時我就覺得她肯定是受過什麼大刺激,但對照現知的情況,沒有什麼不對啊,她怕下山後被送回家,拚死掙扎著不肯跟我們走的反應也很正常。」

  「嗯,只有一點不太正常。」顧熙然一笑:「她不太怕你。」

  舒歡一怔,隨即道:「我看上去威脅性最小啊,何況我和她一樣,都是女的,相處起來自然一點,你別忘了,這裡是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

  顧熙然不置對錯,只是垂了眼道:「還有細節,竈上燒著水她就跑了,匆忙到不熄火的地步,萬一水燒乾了,引起了火災,燒掉的可是她父親留下來的房子,何況地上還醉倒著她的叔叔,對她再不好,也是有血緣關係的。」

  舒歡低了頭再想,皺頭越擰超緊:「你想推斷什麼?」

  「事情還有隱情。」

  「你的意思是她害怕男性接近……而且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令她顧不上考慮其他事情,只知道奪路而逃的情況……」線索單獨擺在那裡是沒有什麼問題,可是依照顧熙然的提示,她推斷出一個足夠令人震驚的結論。

  舒歡驀然擡起眼來:「不會吧?你看她連家裡剩的食物都帶走了,這說明當時的情況還不是特別緊急,至於竈上燒的水,很有可有根本就是她忘記了熄火……」

  顧熙然揚了揚眉,摸著下巴道:「我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沒說一定就是,不過那根燒火棍落的地方也挺奇怪的,偏偏就在她叔叔身旁。」

  「顧熙然……」舒歡有點鬱悶了:「你的推斷有點陰暗了,這裡是禮教森嚴的古代,他們又是血親,而且還是叔侄關係,最重要的是賞心不過同小四差不多大,她叔叔沒禽獸到這種地步吧?」

  「他還不夠禽獸?」顧熙然微歎了一口氣:「我也希望這種推斷是我想得太過陰暗,但她那叔叔真不是什麼好人,事後那群賭徒沒要到人,將他打了一頓,收了他的房契田契後趕出家門,勒令他在半年內找到人或是還錢,他只好住在村前破廟裡,每日替人幫工賺兩個銅板,就這樣,也沒見他有什麼悔過之心,有了錢不是喝酒就是賭錢,喝醉了就咒罵賞心,說要是逮著她,就要讓她不得好死。」

  「真是人渣中的戰鬥機……」舒歡低聲咒罵了一句,驀然站了起來,仰起臉道:「賞心是沒辦法送回去了,那我就要她了,你想辦法替我買回來吧,免得被她叔叔知道,上門來討要,我們不好強行留人。」

  顧熙然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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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3:33

【第106章.賣身契】

  賞心那邊,舒歡沒有再去問,不論推斷是否屬實,她經歷的悲慘是能夠肯定的,沒有必要一再提及,帶給她回憶的傷痛,甚至面對她時,舒歡都沒有流露出半點同情或是憐憫,待她仍然如同從前。

  人生,不能總是執守於過去,還是要向前看的。

  杜秋的辦事能力當真令人讚歎。

  短短一天就探查到了賞心的身份,次日顧熙然請他出面去找賞心的叔叔買人時,他連問都不問一句就轉身去了。

  當天傍晚,還未到擺飯時辰,顧熙然就將杜秋領進了聽荷榭,一張有可靠中保人,買賣雙方摁過手印的賣身契就遞到了舒歡的面前。

  「這麼快?」舒歡簡直是驚訝了

  顧熙然看著身旁的杜秋也在笑:「他說買下來時,我都有些吃驚。」

  杜秋面上神色淡淡:「沒什麼難的,那人窮到渾身上下就剩一條褲子沒破了,我一說要買,他就忙不叠賣了。」

  舒歡再低頭一看,賣身契上寫明的身價銀子是五兩,不禁更是無語。

  五兩銀子啊不過是她半個月的月錢,就能買斷一名女孩的終身。

  她一向知道這個世界的銀子比人命值錢,但也沒想到人命賤到了這種地步,原還想著,若是顧熙然同她手裡這月新發的二十兩月錢不夠買人的話,她也許就要挪用積攢下來的金子了。

  舒歡的唇角微諷的翹起,看來她已經脫離了赤貧的階段,直接邁入了微產階級的行列。不過,令她奇怪的是賞心的叔叔沒有獅子大張口的要價麼?

  當她將這個疑問拋給杜秋時,杜秋連面上神情都沒有分毫變化,只道:「他倒是想,但不敢。」

  輕飄飄的一句話,裡面帶的含義很豐富,舒歡不禁浮想聯翩起來。

  顧熙然微微笑起來:「他沒向你提賞心已然被當成賭債抵出去的事?」

  杜秋搖了搖頭:「丟銀子給他的時候,他眼睛都直了,要讓他將這銀子親手推出去,估計他情願去死,不但沒提這事,甚至連我為何要買賞心和賞心如今的生死下落都一句不問,只纏著我討價還價。」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聽著仍然很感慨。

  杜秋又道:「簽完賣身契,我悄悄跟了他一段路,看見他先上酒肆大吃大喝了一頓,緊接著就去找人賭錢了,好像今日手氣還不錯,贏了一點。」

  顧熙然問道:「是按我吩咐,給的整銀子麼?」

  「對,一整錠細絲紋銀。」

  顧熙然聞言沈吟了片刻,歎道:「那估計麻煩也快找上門了。」

  舒歡正在看那賣身契,聽見這話微微怔了一下:「你是說那些賭徒麼?」

  「嗯。」顧熙然垂了眼:「發現一個身無分文的人,突然有錢上酒肆大吃大喝,還有錢去賭,不趕著找他還錢要人,還等什麼?」

  被他帶著想問題,很容易就切中實質,舒歡跟著點頭道:「但那人窮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有點錢了,肯輕易交出去麼?」

  這是肯定的問句,杜秋立刻搖頭答了:「不可能。」

  顧熙然微笑:「被搶倒是可能的,就算不被搶,他也交不出人來。」

  「我看他這種人,為了保住銀子,只會帶著那群賭徒上這裡要人,何況那些賭徒就算搶了錢,也未必滿足。」舒歡伸指輕彈了彈手裡的那張紙,歎著氣道:「那咱們這張賣身契就沒用了,簽的時間比他們晚。」

  顧熙然默默點頭,原等著舒歡繼續問他怎麼辦,誰想等了半天,她都沒吭聲,再擡眼一瞧,她和杜秋兩人都面色平靜的望著自己,不禁有種想要擦汗的衝動:「你們都看著我幹什麼?」

  杜秋不語。

  舒歡笑吟吟道:「看你那關子要賣到什麼時候啊?你都給人下套了,那麼一勞永逸的處理法子肯定也想到了吧?」

  沒想顧熙然這回搖了頭。

  舒歡一怔:「什麼意思?」

  顧熙然一笑:「只想到下三爛的手段。」

  舒歡鬆了一口氣,鄙視的看了他一眼:「對付那些人還需要光明正大嗎?再說我還沒忘了你的生石灰和辣椒水。」

  「咳咳——」顧熙然有點尷尬的假咳了兩聲,憋出一句:「情非得已。」

  舒歡笑起來,杜秋則是轉過了眼不瞧他,但唇角明顯有些微上揚的弧度。

  「走吧,找紀大夫去。」顧熙然笑著搖搖頭道:「法子我是想了,但還要確定一下能不能辦到,否則就要想其他法子了。」

  舒歡不知道他找紀丹青有什麼意圖,但沒再問,反正去了就知道,便叮囑美景回頭將飯菜拿到品竹軒,不管怎麼說,總不能餓著肚子談事吧?

  唯一令她鬱悶的就是這年代通迅也太落後了點,說件事還得來回跑,要擱現代,沒有網絡那還有電話,省了好多時間。不過話說回來,顧家那些女眷身材都不錯,成天有事婢女服其勞,山珍海味外帶補品甜湯的吃著,也沒見怎麼胖,大概同這運動量也有關係。

  品竹軒那邊恰好也剛擺了飯,紀丹青看見他們此刻過來有些意外,剛提起的筷子又擱了下去,也不問他們吃過沒有,轉頭就喚丫鬟添碗筷。

  賞心此刻還是客人身份,隨著紀丹青一塊吃飯,這會也在桌前,趁著顧熙然還未提正事,舒歡知道她識字,先將手裡的賣身契遞給了她,道一聲抱歉:「我還是照著你的名字去查了你的身世,沒有其他意思,只想看看你到底有什麼麻煩,能解決的就替你解決掉。」

  她原本不想提及查了賞心身份的事,怕惹起她的心病,但顧熙然路上說這事需要賞心配合,那不說也只得說了。

  賞心怔怔的接過賣身契,才看了一會,那眼淚就撲簌簌的掉了下來,打在了賣身契上,她見狀又慌忙拿衣袖抹淚,生怕淚漬汙了字紙。

  舒歡看了暗自搖頭,但沒有解勸,那樣的傷痛,豈是輕飄飄兩句安慰話就能平息的?她只道:「我說過的話還作數,回頭等事情徹底解決了,你若是不想留在這,賣身契就由你自個帶走。」

  賞心低頭抹了一會淚,搖了搖頭,忽然將賣身契遞還給了舒歡,隨即就在她面前跪下道:「你們將我救脫苦海……我沒有什麼可謝的,只能盡心盡力的替你們做婢女,何況……我如今也著實沒有地方可去了,還求二爺和二奶奶收留我吧……」

  舒歡輕歎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拉起:「你願意留在這裡,就留下吧,哪天若是想走了,說一聲,我再把賣身契還你。」

  賞心只是哽咽著點頭,沒有說話。

  旁邊紀丹青見場面有些感傷,便笑著岔開了話題,問了一句:「各位,這個時辰來找在下,莫非有什麼事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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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4:19

【第107章.如意算盤】

  賞心的叔叔自然姓江,名字還挺磅礡大氣,喚作海天,只是其人與其名著實不符,外表看著還算人模狗樣,內裡其實只有一團汙穢。

  這天一大早,他就帶著那群賭徒上顧家別院鬧事來了,而且顧熙然和舒歡都低估了他的無恥程度,原本認為他在露財之後被賭徒們盯上,才會在被迫無奈之下帶人上別院來鬧事,再沒想到他會是自願的,甚至早在同杜秋簽寫賞心的賣身契時,他心裡就已然打好了小算盤,打算坑顧家一把。

  他同那群賭徒們說好了,顧家若是肯給人,他收回賣身契,奉還身價銀子,隨後賭徒們就借口顧家私藏逃婢,鬧起來後,再勒索點賠罪銀子出來,回頭賞心就由賭徒們帶走,賭債一筆勾銷,而勒索出來的銀子五五分帳。

  顧家若是不肯給人,那賭徒們也吵著要人,他則在適當的時機出來做個和事佬,讓兩邊競相爭價,誰給的錢多,誰帶人走。當然,他們這邊只會虛擡身價銀子,等擡到差不多時就放棄爭人,仍舊是拿了銀子回去分帳,分得的銀子不拘有多少,讓他抵完債再落下兩個錢,應該還是夠的。

  算盤打的是挺好的,鬧到顧家別院門前時,那管事的也慌著進去通報了,沒多會就領著他們進了別院,穿花渡柳的帶著去正廳上見顧熙然。

  一路過去,左右環顧,別院中繁茂的花木,隱現的樓閣,還有往來不絕的僕婢都讓這夥沒怎麼見過世面的賭徒們驚歎不已,這才發現顧家比他們預想的還要有錢,想來不會吝嗇花兩個錢來破財消災,因此心裡就越發興奮雀躍起來,手心裡都攥出了一把汗。

  待到廳前,才進門,他們就瞧見一名年未弱冠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正端著茶碗低頭喝茶,他身旁還侍立著兩名容貌極其出色的少女,左邊的氣質靈動出眾,右邊的容貌甜美嬌俏,都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絕色美人,面上就不由露出了垂涎驚羨之色。

  顧熙然將這些人的神情都盡收眼底,他們若是單看美景倒也罷了,偏偏舒歡想看熱鬧,非要裝扮成丫鬟,陪侍在他的左側,眼下被這群無賴盯著瞧,他心裡就很不暢快。

  好在不爽歸不爽,他不動聲色慣了的,面上只露出三分恰到好處的不滿,沈著聲道:「聽管家說,你們是來要人的?」

  他一開口,江海天就料定這是正主錯不了,先憋出一張苦逼到了極點的臉,哭喪著上前連連賠罪道:「顧家這位爺,真是對不住了,都是我混賬,昨兒見您使人來買我侄女,我就想多貪兩個錢,簽了賣身契,其實……」

  他有意賣個關子,頓住口不說。

  看出他在演戲,顧熙然自然也配合到底,冷笑道:「其實你早就已然將人賣掉了是麼?」

  「對,對。」江海天還真是下了血本,一頭答應著,一頭就甩開巴掌往自個臉上抽去,呲著牙道:「我真他**的不是東西,想著這事橫豎沒人知道,就鬼迷了心竅……沒想就讓這幾位大爺給逮著了,聽說我那逃跑的侄女有了下落,就立逼著我帶他們上門來索人……真是對不住,我……我也是被迫的……還請您瞧在我窮極了才幹出這等事的份上,將我那侄女,交給他們帶去吧……要不,他們就得逼著我還錢,我還不起,他們就要打死我……」

  他說得可憫之極,彷彿他幹出這一切事情都是被迫無奈,情非得已,是值得原諒的,而且還當真擠了兩滴眼淚出來,舒歡在旁看著卻覺說不出的膩味,就如同看見了鱷魚的眼淚。

  「他們打不打死你,與我何干?」顧熙然從袖中抽出那張賣身契來,一把拍在桌上,怒道:「我只知道我花錢,你賣人,賣身契上白紙黑字,難道你還能反悔?」

  「可是……」江海天搓著手,用可憐兮兮的目光回望那群賭徒。

  這是一個發難的信號,賭徒們紛紛粉墨登場,其中一名穿著皂色衣裳,面容瘦削的中年漢子一把將江海天從面前推開,也彎腰從鞋子裡抖出一張賣身契來:「瞧見沒有,我們也有賣身契,簽的日子還比你早要說理,那也是我們佔著,你憑什麼就匿了人不還?」

  其他賭徒跟著附和:「對快把人交出來,這私藏逃婢可是罪名。」

  「不交人就找裡保去,再不然請鄉親們來斷斷這個理。」

  「沒得說,交人不交人,我們就不走。」

  「要不就照著賣身契上寫明的身價銀子,十倍賠給我們,要人還是要錢,你自個掂量。」

  ……

  廳上頓時七嘴八舌的吵成一團,但顧熙然還是從中品味出了他們的真實意圖——

  要人還是要錢。

  這還真想著訛他一把啊?

  顧熙然有點鬱悶,難道他做戲逼真過了頭,看著還真像是容易上當受騙,嚇一嚇就服軟的人麼?

  「你們太無賴了。」才想著,美景就忍不住插了嘴,一指江海天道:「我家二爺買人的時候,可沒聽說這人是有主的,再說人臉上又沒刻著逃婢兩字,要問錯,你們找他去,在我們這裡胡纏什麼?」

  她一開口,那清亮亮,脆生生的嗓音就將那群賭徒勾了魂去,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她一人身上。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若說先前顧家的財勢還讓賭徒們有所震懾的話,等到這會鬧開了,顧熙然還未摔碗砸桌的趕他們出去,而是同他們論理,他們就將他看作了處世不深,很好欺負的雛兒,再沒半點顧忌,甚至還有人膽敢出言調戲美景:「小姑娘長得不錯,要不讓你們家二爺將你抵給我們也成啊,兄弟們說是不是?」

  「是——」

  異口同聲的起哄聲轟然一室,猥瑣笑聲也極汙人的耳朵。

  「你們——」美景氣得都快哭了:「二爺,快喊兩個人來,將他們捆了送去官府吧」

  顧熙然心裡也已怒極,但面上仍舊不顯,只做出躊躇的樣兒道:「官府……」

  他有意拉長了沈吟的音調,果然江海天按捺不住就上了鉤,苦著臉道:「別啊爺,這幾位有字據在手,要鬧到官府,不但貴府要還人,連……連我也討不得好,必定要挨板子的……再說您府上這麼有錢,要去了官府,還不得被那官老爺扒層皮下來?」

  顧熙然斜睨了他一眼,佯怒道:「這事都是你鬧出來的,那你說怎麼辦?」

  江海天見問,繼續耷拉著他那張苦瓜臉道:「要我說,各位還是再商量商量……要不,我把身價銀子退還給您,您把人和賣身契交給他們帶走?」

  「辦不到。」顧熙然驀然站了起來:「人都進了我顧家,你們說要就要走了,那讓我這臉面往哪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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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4:38

【第108章.爭價】

  要回賞心來,原本就不是江海天與那群賭徒的原意,畢竟人要回來,再想勒索錢財還得費盡口舌,何況他們要了人,照舊是打算轉賣的,仍要奔波一趟,還不如直接將人賣給顧家,多要些銀子來得方便。

  因此一聽顧熙然發話,賭徒們面上都露出了按捺不住的喜色,就連江海天,都有些掩不住內心的狂喜,低下了頭去:「那……那這事可就難辦了……」

  好在賭徒們被他一提醒,記起了正事,其中那瘦削漢子立刻就道:「我們有賣身契,這人你不交也得交。」

  「對不交人就給十倍的身價銀子,不然這事別想善了。」

  ……

  他話後跟著一片七嘴八舌的附和,有些話說的還十分蠻橫難聽,氣得美景扭過頭去生氣,倒是舒歡在旁看得饒有興味,覺得這齣戲唱得越發熱鬧了。

  顧熙然聽了一會,冷笑道:「別吵了人呢,是不可能給你們的,但你們這身價銀子要得也太高當爺我是冤大頭麼?好了,給你們五兩銀子,你們交出賣身契。」

  「五兩銀子你這是打發要飯的啊。」

  「我們不要錢了,要人。」

  「對要人賣給有錢的主兒做妾都不止這個價,若是再黑心點,賣去勾欄,那身價銀子就更多了。」

  「要人,交出人來。」

  ……

  兩邊爭執不下,江海天看時機差不多了,就哭喪著臉出來打了圓場:「這麼吵下去,總沒個結果,要不你們……爭個價吧,誰出的價高,這人就歸誰……」

  顧熙然一挑眉:「那出價低的那方,豈不是人財兩空?」

  「不不不。」江海天慌忙擺手:「爺,我知道我做錯了,哪還敢再貪錢出價低的那方,我原收了多少身價銀,就退多少身價銀……這會爭價得的銀子,也歸價低那方,當是賠償。」

  「這樣啊。」顧熙然這才點了點頭:「倒還公平。」

  「是啊。」江海天忙附和道:「您要出的價高,您就得了人,要出的價低,一分銀子都不虧還能多賺,極公平的事。」

  顧熙然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我只說是公平,沒說不虧。」

  江海天一愣:「爺……」

  「你看,我原本買個人,只花了五兩銀子,你這會讓我爭價,我若想要這個人,就勢必要多出銀子,怎麼不虧?」

  江海天在勾欄裡見識過那些富家子弟為了梳攏清倌而爭相競價的瘋狂,只當有錢少年愛臉面,聽見要爭價,都會頭腦一熱就拚命擡價爭面子,再沒想到他會慮到這一層,頓時為難起來:「這個……爺要不想虧銀子,那就把人退回來吧……」

  顧熙然有意為難他:「這不又繞回老問題上了麼?」

  這也不行。

  那也不行。

  到底怎麼樣才行。

  難道還要在這個問題上不住糾纏嗎?

  江海天臉上的神色頓時糾結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顧熙然坐著倒是不累,還有茶喝,桌上還擱著墊饑的小點心,但他和那群賭徒打從進門就沒人讓過座,說了半日又口乾舌燥,真有種快要被顧熙然折騰瘋掉的感覺。

  舒歡在旁看著忍不住要笑,這才開口道:「二爺,要不就照著他說的辦吧,畢竟這事再僵持下去,也不是法子。」

  「唔。」顧熙然若有所思的點了頭。

  江海天連忙擡手去抹額上滲出來的細汗,只是他氣還沒喘勻,就聽舒歡接著道:「這事都是你一人鬧出來的一個侄女,倒賣了兩家,這會要多出錢,我們也認了,但你似乎也該表示點歉意吧?」

  「怎……怎麼表示歉意……」江海天才擦掉的汗,又滲出來了:「要不,我給你們磕頭賠禮」

  「誰稀罕。」舒歡丟了他一個白眼湯團,向著顧熙然道:「教他賠點銀子如何?」

  顧熙然非常配合:「很好。」

  賭徒們只要有錢掙,哪管是誰的,聽見這話,也轟然叫好不為別的,單為回頭賺了顧家的錢,還要五五分成給江海天,他們心裡就覺著不爽快。

  這回江海天是真想哭了,只想著敲詐別人了,沒想被倒敲了一把,他苦著臉道:「各位爺,你們不能這樣……我……我沒銀子啊,要有,就不賣侄女了。」

  「沒事,不多要你,給個二兩意思一下好了。」舒歡仰著臉道:「咱們顧家不缺錢,就為了討個理。」

  「我身上半兩銀子都沒有……」

  舒歡微訝:「不是昨日才賺了五兩麼,不至於這麼快就花光了吧?要真花完了,難道你先前說要退還身價銀子,是在哄我們不成?」

  江海天被他問得無語,他昨日的確花了不少錢,可是為了讓戲能演下去,臨鬧事前,找賭徒們又借了二兩,湊足了五兩,好防著顧家退人要錢。

  「看你這樣子,是有。」舒歡笑吟吟的伸了手道:「先拿銀子來,贖了你的過錯,這事才能接著談,要不各位就請吧。」

  讓他將銀子給出去,他不如去死。

  江海天仍然不願意,急道:「給了,回頭身價銀子我就還不出了。」

  「不妨。」顧熙然笑道:「美景,拿筆墨伺候,回頭要給不出銀子,就寫欠條。」

  江海天瞪大了眼睛,還想再說點什麼,沒想就被那瘦削漢子踹了一腳:「爽快點,別耽誤正事。」

  正事。

  正事當然是訛錢。

  江海天疼得一個機靈,不過也清醒了過來——

  捨不去小錢,換不來大財。

  他咬了牙道:「好,我給。」

  四兩銀子給出去,江海天覺得自己心尖上的肉都被生生剜掉了一塊,沮喪的站在一旁垂著頭,再沒了活泛勁,還是顧熙然讓美景取了一隻簸籮和錢匣子來,先擡手輕飄飄的將江海天給他的二兩銀子丟了進去,其後微微笑道:「我先加二兩。」

  那群賭徒原只當是口頭喊價,事後再給銀子,哪想他直接就真金白銀的扔上了,這財大氣粗的樣子,讓他們愣起神來。

  「怎麼?」顧熙然笑吟吟瞟他們一眼:「你們不跟價?那不好意思,人歸我了。」

  「不是事後再給銀子麼?」江海天生怕那些賭徒身上沒帶足錢,這事情要黃,連忙幫著問了一句。

  顧熙然嗤笑一聲:「這意思是你們沒錢?沒錢同我爭什麼價?」

  何況,他們不怕他賴帳,他還怕他們賴帳呢。

  「有有。」賭徒們立刻醒悟過來,慌著就從懷裡袖裡摸銀子,是吃肉還是喝湯,就看這一回了,因此誰都不敢藏私,不過他們還算聰明,不敢教顧熙然瞧見他們究竟有多少銀子,還背著身,悄悄的在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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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5:34

【第109章.請君入甕】

  「三兩」

  「五兩。」

  「六兩」

  「八兩。」

  雙方都在喊價,賭徒們每回都是一兩一兩的往上加,這倒不是他們過於謹慎,怕將價喊得太猛,顧熙然要起疑心,而是他們身上銀子再湊也有限,加不了多少回,就沒錢往簸籮裡扔了,就這,還是三分五分的散碎銀子硬湊起來的,需要美景拿著戥子在旁邊稱著,有時甚至連銅板都數出來了。

  顧熙然突如其來的這一招太狠了,他們心裡都在暗暗叫苦,統共六個人,手頭的銀子全湊起來,撐死了也才二十兩,這還是由於他們平日時常哄人聚賭,習慣性多揣些銀子在身上,否則能不能湊出三兩來,都是個問題。

  這些人原想著做一票無本萬利的生意,此刻卻因銀子問題,陷入了十分尷尬的境地,手頭只有二十兩銀子,這意味著顧熙然只要出到二十一兩銀子,他們就沒有再擡價的餘力,最多也只能揣著那二十一兩銀子乖乖滾蛋,而且還要分一半給江海天,剩下的銀子,六個人分,每人分不到二兩。

  「九兩。」再喊價時,那瘦削漢子就有點咬牙切齒了,心裡希冀著顧熙然耐心耗盡,最好下一回,直接往上加個十兩,二十兩。

  誰想顧熙然耐心好得很呢,只微微一笑,道一聲:「十一兩。」

  他不緊不慢,不多不少,每回只加二兩。

  「十二兩。」瘦削漢子竭力沈住氣。

  顧熙然擡手一拋,丟了二兩銀子進簸籮:「十四兩。」

  「十五兩。」

  這一回,看著那瘦削漢子將銀子扔進簸籮裡時,顧熙然唇角揚起了一抹略帶譏諷的笑。

  江海天和賭徒們只覺心跳陡然加快,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他沈不住氣了。

  他是要往上大加價了。

  以為期盼已久的那一刻終於要到來了,誰想顧熙然沒丟銀子,只是往椅子裡懶洋洋一靠,道聲:「好累。」

  江海天盯著他捧在懷裡的錢匣子吞了口唾沫,但不敢催他,只是討好的笑著:「要不,您先歇會?」

  顧熙然搖搖頭,端起茶碗來飲了一口道:「我不玩了。」

  一句話出,江海天與賭徒們都懵在原地,好似沒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顧熙然微微一笑:「美景,把簸籮拿來,裡頭的錢,都是我們的。」

  美景答應一聲,上前要取錢時,這夥人才轟然轉醒,想都不及想,那瘦削漢子先攔在了簸籮前,不許美景靠近半步,面上還露出了凶狠的神情,眼神陰鷙的盯著顧熙然道:「你耍我們?」

  「耍你們?」顧熙然嗤笑起來:「我覺得買個丫鬟花這麼多錢不值得,因此放棄爭價。人你們帶走,銀子我拿,這不是事先定好的規矩,怎麼叫耍你們呢?」

  瘦削漢子被他問得有些語噎,怔了怔才道:「那人呢?見了人,你才能拿銀子。」

  顧熙然見問,就向舒歡道:「喊她來。」

  舒歡點了點頭就出去帶人了,剩下一群賭徒和江海天在那裡面面相覷,沒想到他還真肯交人。

  他們來之前,也設想過這種情況,心裡還有些擔憂,但顧熙然一直在用一種勢在必得的架勢告訴他們老子有的是錢,放人絕不可能,於是極有誤導性的讓他們放下了心裡的警惕與防備,再沒想到,他忽然說放棄就放棄了。

  只是他這會放棄,同爭價之前放棄的結果截然不同,他們投出的這十五兩銀子,都要收歸他的荷包。

  想到這裡,賭徒們的心裡都是挖涼挖涼的,再望向江海天時,目光就極為不善起來——

  都是這個傢夥出的餿主意,坑了他們這麼多錢。

  十五兩銀子啊,雖然攤到每人頭上,損失只不過二兩多點,但就這二兩多點的銀子,也夠他們花用一個月了。

  江海天哪裡還顧得上他們?人都快癱到地上去了,因為他不但一分銀子都沒撈到,還賠出去四兩,最慘的是還要將昨日賣人得的五兩身價銀子還回去。

  顧熙然看著他們面上的神情,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原是沒想到江海天會夥同了賭徒來訛錢,但很快就覺察到了,乾脆將計就計的請君入甕,是他們先不厚道,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舒歡很快就帶著賞心來了,那小丫頭低垂著臉,默默的走到了顧熙然的身邊停下了腳步。

  顧熙然淡淡的瞟她一眼,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道:「人在這裡,你們可以帶走,錢給我留下,還有——」

  他說著看看瞪著賞心的江海天:「那五兩身價銀子還來,要沒錢,寫欠條。」

  江海天這會忙著確認賞心身份,暫時沒顧上錢的事,只上前兩步,試探著問道:「雨晴,真是你?」

  賞心在他接近的時候,有退怯的瑟縮,十分厭惡他的靠近,但隨即想起了舒歡的叮囑,咬著唇,驀然擡起了臉來,沙嘎啞暗著聲音道:「是我。」

  看見她那張臉的一瞬,江海天的瞳孔急速收縮,驚嚇的連退了好幾步,一個沒站穩,直接摔坐到了地上:「你……你……」

  賞心那張臉,太可怕了

  上半邊仍然清秀皎麗,一雙眼睛湛然神采,但下半邊臉,從鼻樑往下直到被衣領掩蓋的頭頸,全是燒傷的痕跡,看上去受傷有些久了,癒合時的新肉凹凸不平的層疊在臉上,顯出一種異常鮮嫩的柔粉色澤,使她整個人看上去詭異有如鬼魅。

  那夥賭徒也頓時嘩然,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

  對於他們表現出的驚駭,賞心只覺暢快,她反倒逼近了兩步,冷笑道:「怎麼,叔叔不認識雨晴了嗎?」

  「你的聲音……你的臉……」江海天無法表達自己心頭的那份震駭,當然他不是關切,不是內疚,只是吃驚過度和害怕。

  吃驚,是沒想到長相清秀的侄女,如今會變成這般駭人模樣。至於害怕,他是想到侄女是要給賭徒們抵債用的,如今毀容毀成這個樣子,還有誰要?

  很快害怕就壓倒了吃驚,佔了上風。

  面對那雙看見過無數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他翻身從地上爬起來,橫下心道:「不對,你不是雨晴。」

  不是雨晴這句話,讓他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線曙光,他的態度立刻就堅定起來,當即撇下賞心,轉頭就對顧熙然道:「爺,這個醜丫頭不是我侄女雨晴,我壓根就不認識她,您還是別藏了,快把人交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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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6:11

【第110章.滾出去】

  一句話出,賭徒們跟著聒噪起來,紛紛指責顧熙然惡意藏人,隨便弄個被毀了容的丫鬟就來糊弄他們。

  他們,都是見過賞心的,不過沒像江海天那樣朝夕相處,此刻認不出來或是為了利益急於否認也不奇怪,但江海天否認賞心的身份,可見心腸黑狠到了什麼程度。

  顧熙然微瞇著眼瞧了瞧他,忽然笑起來,對著賞心道:「你說你是江雨晴,可你叔叔說你不是,這可怎麼辦呢?若是不能證明你的身份,他們會讓我賠一大筆錢的。」

  賞心見江海天不認她,原只覺得悲哀,真沒想到她叔叔已經無恥到了這種程度,再聽顧熙然這麼一說,悲哀就轉成了憤怒,衝前兩步,指著江海天道:「你不認我這個侄女,我還不想認你這個叔叔,但我江雨晴這名字是我爹給的,你沒資格否認。」

  江海天腆著臉笑起來:「小姑娘,你別再逗我了好不好?我哥可沒生這麼醜的女兒。」

  賞心被他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江海天,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忘了我爹臨終前你是怎麼答應他要照顧我的?結果呢,你所謂的照顧,就是將我賣了,如今為了生財,竟然還睜著眼說瞎話,不敢認我。」

  江海天神色一僵,悻悻道:「我只認我侄女,你不是我侄女。」

  賞心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接他的話,只是目光愴然道:「我記得我娘還在的時候,每年入冬,她都要在燈下做針線做到很晚,那時候我不懂事,總鬧著她睡,她每每都哄著我,教我乖,要聽話,因為若是不趕在天寒地凍前將冬衣趕製出來,她的小叔子就要挨凍著涼,可是她用心縫製的冬衣,往往過不了三天,就會出現在估衣鋪子裡。」

  江海天越發悻悻,張了口,原想打斷她,但她瞧都沒瞧他一眼,只接著往下說:「我爹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文弱書生一個,做不了地裡活,但他要養著家裡四張吃飯的嘴,只能早出晚歸的替人寫字,教人唸書,甚至放下斯文身段,去別人家幫閒打雜,為的只是多賺兩個銅板,回家時好順道在村西的劉屠戶家買一副半副的豬下水。」

  說到這裡,她憤然的目光才轉向江海天:「他這麼辛苦做活,只因他那成日遊手好閒,什麼也不做的弟弟,總是抱怨家裡沒有葷食,埋怨他這個當兄長的虧待自己兄弟,然而他時常興沖沖的提肉歸家時,看見的不是弟弟感激著迎出來的笑顏,而是趁著他不在時,又被掃蕩一空的家桌椅、筆墨、衣裳,只要能當的東西,都被偷出去當了,甚至有一年,極冷的天氣,但他的被褥卻教那弟弟拿去當了,他只能裹著單衣,瑟縮在床板上抖著入眠。」

  長年生活在如此環境中,使得賞心懂事而早熟,很多事情,她只是藏在心裡沒有說,不代表已經不記得。一件一件往事,一幕一幕回憶,此刻壓根用不著去想,順著嘴就說出了口,因為她已經想要說出來成千上百次了,但江海天是她的長輩,她只能忍著,不去指責。

  此刻情形不同了,他不認她,她更不要認他。

  「有時想想我真恨恨我娘笨,恨我爹傻,為什麼要縱容出你這樣的兄弟像你這樣的人,就該對你狠一點,丟你在街頭乞討為生,看著你凍餓而死,暴骨荒野,無人收屍。」賞心說到最後,言語已惡毒得接近詛咒,連帶她的眼神,還有她那張有如鬼魅一般的臉孔,都透露出了刻骨的恨意,教江海天看著不寒而慄,只能低著頭,躲避著她的目光。

  賞心一揚下巴,傲然喝道:「江海天,你若認定我不是你侄女,你就擡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再否認一次。」

  「我……」江海天剛對上她的目光,就教那彷彿要撕裂他的恨意給壓得扭過了臉去。

  賞心輕蔑的望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這種自私而沒膽量的人還有些事,要我當著人說出來嗎?比如我逃出家門那夜,丟在竈房裡的那根燒火棍……」

  她話還未說完,江海天就慌著阻止她道:「不別說你別說」

  舒歡也急道:「這就夠了,不用再說下去。」

  賭徒們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何一根燒火棍讓江海天如此驚慌,慌到不知不覺就默認了賞心的身份,然而舒歡和顧熙然卻是推測過內幕的,知道這原是賞心最無法啟齒的事情,沒想到她恨他叔叔恨到要將這事當眾張揚出來的程度。

  不能說。

  當然不能說。

  這種事情,若是發生在現代,都足夠教人指著脊樑骨議論一輩子,又何況是在這種保守封建的年代。

  言語,有時候是殺人最利的刃,還不見血。

  賞心被舒歡喝住,深深吸了口氣,平緩了一下情緒,這才落落大方的走了兩步,走到那群賭徒身前,帶著兩分不耐煩的傲意,掃視著他們道:「都聽清楚了?他都承認了你們要還說我不是江雨晴,那就帶我回村,看看村裡那些人,認不認得我。」

  「這……」賭徒們都為難了,他們要一個被毀了容的小丫頭幹什麼?賣又沒人要,帶回去白養著,那豈不是虧本?

  他們還在遲疑,顧熙然就站了起來,抖了抖手裡的賣身契道:「人送到你們手裡了,賣身契在這裡,隨你們怎麼處置好了,美景,拿錢,送人至於你——」

  他向低頭愣在一旁的江海天招了招手道:「過來寫欠條,要不識字,就讓你侄女寫,然後你乖乖的摁上手印,這事就算完了,你也可以給我滾出去了」

  話剛說完,賭徒們就嘩然起來,再次阻止美景上前拿錢,看那架勢,甚至還想動手去搶,連帶顧熙然丟在簸籮裡的那一份銀子,也想強佔。

  「當我是死人啊?」顧熙然揚起眉道:「還在我顧家,你們就敢這麼放肆,真是給臉不要臉來人,給我把這群無賴叉出去」

  話音剛落,事先就被糾集起來,悄悄候在外面的別院管事和家丁就持棍掄棒的一湧而入,當然,走在最前面的是武師杜秋,他根本不搭話,上前拎起那瘦削漢子的衣襟,就將他往廳門外丟,丟到外頭覺得不過癮,還伸腿在那漢子屁股上狠踹了一腳,將之當球一樣踢得滾了出去,而其他幾名賭徒,也被揍得哭爹喊娘,抱著頭往外頭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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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7:02

【第111章.動粗才是王道】

  偷雞不成蝕把米。

  面對江海天的痛哭求饒,顧熙然壓根就不動聲色,只教賞心提筆寫了欠條,隨後將那欠條和印泥丟在他面前:「看清楚了,五兩,一文錢都沒多賴你,摁手印吧。」

  江海天原不肯,但耳邊聽見的是賭徒們被揍時發出的慘呼,再擡頭瞧見杜秋神色莫測的站在他身旁,道一聲:「要不要我幫你?」

  他就嚇得一哆嗦,連話都不敢答,慌著就往欠條上摁了手印,再抖著手將之遞送到顧熙然面前。

  顧熙然一把接了,邊看邊微微而笑:「不錯,手印摁得還挺漂亮記住了,這可是你自願的,我可沒逼你。」

  江海天都快哭出來了:「是……是我自願的……」

  賞心不想再看他這副醜樣,哼一聲就逕自走到了外頭,對著那群被揍到鼻青臉腫的賭徒們道:「走啊還死賴在這裡做什麼?等著人報官來捉麼?」

  「你……」那瘦削漢子捂著剛一名家丁打腫的臉,越看賞心那張臉,越覺得噁心,再顧不上別的,直朝廳內喊道:「等等顧家這位爺,我還有話說。」

  顧熙然緩步踱了出來,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瘦削漢子被他噎得都快翻白眼了,但見江海天被杜秋揪著衣領丟出來,知道再不說話就沒機會了,只好忍著怒道:「這丫頭被賣給我們時,還是好好的一張臉,此刻毀成這樣,教我們賣給誰去?不行,你要賠償我們的損失。」

  顧熙然還未答話,賞心先搶著指住江海天道:「我的臉是被他毀的,他說不能教你們撿這便宜去,關顧家什麼事?你少混賴。」

  江海天正揉著屁股從地上爬起,聽見這話徹底急了:「雨晴,這話你可不能亂說,我啥時候毀過你的臉……」

  賞心強勢打斷他道:「就在我逃出家門那天夜裡你喝醉了,拿燒火棍子燙我的臉」

  「你……你撒謊……」

  她振振有詞,江海天欲辯無言。

  賞心輕蔑一笑:「就到了官府,我還是這句話。」

  其實,她也沒算說謊,當天夜裡,江海天打算行那禽獸之事前,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毀了你,也不能教那群人佔了便宜去。

  字字句句,言猶在耳,這份極至的恥辱,她永世都忘不掉。

  賭徒們時常同這江海天在一起賭錢戲耍,對他的品性自然深知,一聽這語氣,還真像是他說的話,再者方才一提燒火棍,他就慌神,可見賞心沒有說謊,於是憋了許久的一腔怒氣終於爆發出來,掄拳提腿的就將怒氣都發洩到了他身上。

  江海天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狠揍,顧熙然等人漠然旁觀,不過心裡都覺解氣。

  面對這種厚顏無恥之徒,說道理會把自己憋氣死,掄胳膊動粗才是王道。

  沒多久江海天就被直接揍成了豬頭,那雙本來還算大的眼睛,此刻腫得簡直睜不開,舒歡一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忙開口道:「夠了吧你們,要打,一會出去隨你們怎麼打,別在我們這裡鬧出人命來。」

  那瘦削漢子還覺不夠解氣,又狠狠的踹了江海天一腳,往他身上啐了口唾沫,再轉過臉來面對顧熙然時,就破天荒的露出了討好的笑:「爺,這事都是誤會,我們道歉,您別往心裡去。」

  顧熙然挑眉看看他,悶哼一聲,不語。

  他這才尷尬的接著道:「爺,咱們打個商量成不成?這丫頭如今醜成這樣,我們帶回去也沒法往外賣啊不如您醒個好,再將她買回去如何?」

  顧熙然惜字如金起來,只道:「多少?」

  瘦削漢子對他的爽快有點不習慣,怔了怔,還轉頭看看同伴,交換了幾個眼色,這才試探性的伸出了兩根手指。

  「二兩?」顧熙然一笑:「行啊。」

  那瘦削漢子急道:「爺您別說笑,二兩銀子哪能買人啊是二十兩。」

  都弱勢成這樣了,還想著敲詐他銀子啊。

  顧熙然對這些人也著實有些無語了,冷哼一聲:「杜秋,送客。」

  杜秋答應一聲,作勢就要上前轟人。

  那群賭徒們都急了,七嘴八舌的嚷起來——

  「那十兩十兩總行吧?」

  「八兩八兩。」

  「七兩也好啊。」

  ……

  這時一個清泠泠的聲音插入內道:「五兩。」

  賭徒們都靜默了下來,轉眼去瞧說話的舒歡。

  舒歡懶得理他們,只道:「五兩,賣不賣一句話,不賣就滾。」

  五兩銀子賣個醜丫頭,說起來真是不虧,但問題是他們先前爭價時虧大了,此刻真要五兩銀子將賞心轉賣出去,他們又覺不甘。

  舒歡冷笑起來:「二爺,他們捨不得呢咱們也別強人所難了,留著銀子另買個丫鬟吧。」

  這會要再拿喬不賣,恐怕回頭將人帶出去,連一兩銀子都賣不到。

  瘦削漢子忙急道:「賣我們賣五兩就五兩吧,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舒歡不理他,只道:「還有賣身契,兩張,你們先交出來。」

  賭徒們無奈的將賣身契給了,舒歡這才忍著笑,將先前江海天摁過手印的欠條遞了過去,板著臉道:「給你們錢,收好,可別丟了。」

  賭徒們一看是張欠條,而且江海天寫的欠條能有什麼用?追債追上一輩子,都未必要得回來,頓時又嘩然起來,追著她要賣身契,揚言不賣了。

  「在場的都是人證,買賣豈是兒戲,有你們這麼出爾反爾的嗎?」舒歡懶得再搭理他們,拿著賣身契,攬過賞心,轉身就走。

  美景一笑,急忙跟上。

  身後,頓時傳來一陣拳打腳踢之聲,家丁們又動上手了,打算將這些賭徒統統丟出門去。

  真累顧熙然懶懶的打了個呵欠,也準備走了,只丟下一句話:「你們慢些清理這些垃圾,要讓他們記住,下回再上這鬧事,就統統捆去官府,作私闖民宅論。」

  「是。」家丁們齊齊喝一聲,威武震天。

  賭徒們攔都沒法攔,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揚長而去,緊接著,毫不留情的棍棒就打了下來,若不想被打死,他們只好抱頭外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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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7:21

【第112章.月餅】

  品竹軒內,賞心對著桌面上擱的兩張賣身契和十七兩銀子默然無語。

  她臉上那偽裝出來的傷痕,已被紀丹青用水洗淨了,仍恢復了清秀潔雅的最初容貌,只是沙嘎啞暗的聲音是嘶喊過度,再灌了不少冰水造成的,一時半會沒法恢復,需要多喝紀丹青替她配製的潤喉亮嗓的藥草茶。

  舒歡坐了下來,看看她,也沒說話,只將那賣身契和銀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二奶奶……」賞心方才回來後大哭過一陣,嗓子啞得更厲害了,要很費勁的說話,才能發出些微聲音。她反手將那些東西又給推了回去:「我說過要留在這裡,您別趕我走。」

  舒歡認真的看了看她,見她面上沒有分毫猶豫之色,就點了頭,拾起那張從賭徒們手裡得來的賣身契,當場撕了,另一張則揣入了衣袖之內,但桌上的銀子,她沒動,只道:「這些銀子你收著,家裡沒有能依靠的人了,但你今後的路還很長,留著傍身吧。」

  「我不能……」賞心還想拒絕,顧熙然在旁端了茶壺倒水:「讓你收著就收著,這些錢都是那些賭徒和你那無恥叔叔孝敬的,難道你還不好意思拿?」

  「不是……」賞心搖搖頭。

  舒歡擡手撥了撥銀子:「其實這些錢是他們當初坑你家的,你就當是你爹留給你的嫁妝,收起來吧。」

  她這樣一說,賞心再無別話,只得含淚將錢收了,轉身跪在他倆面前,磕了個頭,隨即起身道:「我爹說過,大恩不言謝,二爺和二奶奶的恩情,我會記在心裡。」

  舒歡搖頭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你也不用放在心裡,只是跟著我時,多替**份心就行了,往後要是想離去,你拿五兩銀子來贖賣身契就可以走了,我也不虧。」

  賞心知道舒歡這半是玩笑話,半是替她考慮,讓她別將這事當成太大的恩情,只看作是銀貨兩訖的交易,冷冰冰的互利關係下,其實掩蓋的是一份熱心,她只覺心裡一暖,不由就含淚笑了。

  轉眼中秋將近,這日舒歡瞧見別院管事遞進來的採買單子,上面寫著精緻月餅十匣,散眾月餅百枚,不禁好奇起來,想知道這裡的月餅究竟精緻到什麼程度,同那散給眾人的月餅又有什麼區別。

  顧熙然自然同她一樣不知道,舒歡就只好去問美景,美景只當她娘家窮,往常過節不買這些應節的食物,何況看許氏那樣子,就算買了,也未必輪得到她吃,心裡不由同情萬分,緩著聲回道:「散眾的那些月餅,不過是糖飴和著油酥做的餡兒,匣裝的那些,多有果餡兒混在裡頭。」

  說著她就笑:「不知道二爺和二奶奶愛吃哪種果餡兒的,不如撿著愛的,教管事的爺們預備吧。」

  舒歡再問了兩句,才知道這裡的月餅,同她從前吃過的不一樣,沒有那種鬆鬆香香的酥皮,只是帶餡兒的蒸餅而已,不過做得精緻些,巧潔可喜,加上過節應景,買的人也很多。

  低頭想了想,舒歡笑道:「棗泥餡的吧,我要這個。」

  美景才想著去傳話,就見顧熙然午睡起來,懶懶的倚在內室門框上笑道:「不愛甜的,我要蛋黃月餅。」

  「二爺,有這種餡兒的麼?」美景極其詫異。

  舒歡好笑的瞟了他一眼,她還想吃冰淇淋月餅呢,可是這裡是不會有的不過倒也讓她靈機一動,不如自己做些月餅來吃好了,當是懷舊。

  只是,廚藝她是完全不懂的,也不知道現代的那些月餅做法,只能去找杜母問問,看能不能做出類似的來。

  候著顧熙然喝了兩盞茶,出門去找紀丹青請教的閒隙,舒歡就去找杜母商議了,聽見她想自己做月餅,杜母也是歡喜的,笑道:「這沒什麼難的,從前家裡光景不好過時,我還做了賣過呢,只是這蛋黃餡的月餅,卻不曾聽說過。」

  「就是裹了鹹蛋黃的那種。」舒歡說著,又細細的描述了自己從前吃過的蘇式月餅,聽得杜母頗犯了一會躊躇,最後猶豫道:「沒見過這樣的做法,倒是可以試試。」

  說試就試,反正別院廚房裡一應東西都是齊全的,只是杜母連做了兩回,最後出鍋的,無論是外觀還是口感,都仍然偏向這個年代的月餅,舒歡只好歎息著放棄。

  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果然失敗幾率很大,何況只是單憑描述,要讓杜母做出一樣的來,還真是為難她了,不過值得安慰的是喚了美景和賞心來嘗,她們卻讚這月餅的味道與從前吃的有些不同,倒覺得新鮮別緻。

  別院裡有專做糕點的廚子,在她們試做月餅的時候,一直饒有興味的在旁看著,瞧見舒歡打算放棄不做,忽然插了口道:「聽二奶奶說的,倒像是酥皮類的點心,不如讓我試試?」

  舒歡只撿了較為傳統的蘇式月餅來讓杜母試做,就是覺得用這年代的廚具和食材能做出來,但她忘了杜母家境所限,擅長的只是家常菜,糕點這類精細的吃食其實不太會,這會聽這廚子一說,立刻喜道:「好,你來試試吧。」

  這廚子出手,同杜母又不一樣,飛快的和起油酥面來,手法靈巧而熟練,舒歡則在一旁回憶蘇式月餅裡那些口感較佳的餡料,細細的說給廚子聽了,最後還即興自創了,教丫鬟們去園裡採了現成的桂花來,拌上糖飴和油酥,又多一種桂花餡的月餅,只是讓那廚子少擱些糖油,等到做出來,光看外表已有七分相似,吃在嘴裡更是餘香滿口而不覺過膩。

  瞧見舒歡嘗過月餅後點頭不語,美景好奇的撿了一塊,跟著嘗了一口,覺得果然比蒸出來的月餅口感要好上許多,不禁笑道:「二奶奶說的就是這一種麼?」

  舒歡沈吟著:「還有些不同,但是差不多了。」

  只是,這種她記憶中的月餅,對這裡吃慣了蒸制月餅的人來說,反倒算不上月餅了吧,最多也只能算是有些像月餅的新式糕點,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她只是想嘗嘗回憶中的味道而已,想必顧熙然也有這樣的期盼。

  念及至此,她又微微笑起來,向那廚子道:「中秋就時就做這種糕點吧,方纔我說過的那些餡料,每樣兒都做些出來。」

  美景在旁提了一句:「二爺和二奶奶不回去過節,不如先做一份,給府裡送去,教太君和老爺太太嘗嘗,也算是份孝心。」

  「就是這樣。」舒歡點頭笑道:「你倒提醒了我,家裡人多,每樣都多做些,不同的餡料分一匣子,乾乾淨淨的使人送回去吧。」

  她說著讓美景給那廚子半吊賞錢,臨出廚門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頭問了那廚子的名字,暗自記在心裡,盤算著等顧家那些人吃過這月餅後,要是還覺得可口,她倒是可以同顧熙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開一家糕點鋪子,也是生財的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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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7:55

【第113章.中秋夜宴】

  這是一個流行拜月看燈的年代,早在天色未暗前,舒歡就帶著幾名丫鬟,在別院各處掛上了精緻的燈籠,美景則帶人擺好了香案香爐,供上了月餅瓜果,備著夜裡拜月時用。

  中秋節,還要吃團圓飯,為了方便賞月,桌椅都被擡到了外面,就臨著湖池,有著極敞闊的視野,而桌面上已然擺上了攢盒,裡頭盛的都是各色乾鮮果子,糖果蜜餞,待到夜幕初臨,就有丫鬟開始往桌上擺冷盆熱菜,還有剛蒸熟的極肥螃蟹和酒醋薑末。

  然而,坐到酒桌前時,舒歡心裡卻有些小小的不暢快。

  原本請了紀丹青、杜秋和杜母來一同吃酒賞月,別院裡雖有內眷,但她和顧熙然都是不太在乎規矩的人,壓根就有考慮避嫌的事,就連暫時被撤了禁足令,能夠出來吃頓飯,放放風的雲姨娘,也沒有任何感覺不妥的表現。

  這本來該是一個和諧美好的夜晚,沒想卻在章含芳驀然出現時,抖出了一丁點不太和諧的旋律。

  章含芳盛裝華服,帶著一身的傲然而來,但是看見杜秋和紀丹青時,她的臉色就有些變了,斜睨著舒歡道:「表嫂怎麼同陌生男子坐在一處吃酒,也不怕教人說閒話嗎?」

  這話說得紀丹青和杜秋都有些坐不住,舒歡倒也罷了,他們同她混熟了,習慣性不避嫌疑,可章含芳仍是待字閨中的未嫁少女,彼些壓根不熟,廝混在一處吃酒,的確不太方便。

  眼見紀丹青和杜秋流露出欲辭之意,舒歡按捺不住,先站起身來,微微笑道:「我是不怕聽閒話的人,何況你表哥同在這裡,也沒什麼閒話能傳出來,倒是表妹冰清玉質,不該教那起多舌的小人議論,正是慮到此節,因此今晚吃酒賞月,我就沒敢下貼子請表妹來。」

  言下之意,既沒請你來,你要瞧著這場面心裡不舒坦,那就趕緊滾吧。

  她本不是這樣刻薄的人,也猶豫過中秋夜宴時,要不要請章含芳過來一同吃酒,因為章家派人來催了好幾回,章子榮已然告辭回府了,章含芳卻借口生病經不起路途奔波,硬是在別院賴著住了下來。

  舒歡不懂章含芳此舉含義,也不高興去猜測,只是覺得都是親戚,若是過節吃團圓飯,單撇下她一人孤單單的不去理會,有點不太合適,不過真要請她來,酒席上氣氛會變得沈默而尷尬也是能預料到的,思來想去,她不願委屈自己和其他人生氣,索性就不周到至底,偏不去請章含芳,只教人送了酒菜過去,卻沒想章含芳竟不請自來,立刻就讓她明白了自己那不請的決定有多麼英明。

  話說到這種地步,趕人的意味十分明顯了,章含芳臉一陣青一陣白,若照著她一貫的高傲心性,此刻就該憤然轉身而去,但令舒歡驚訝的意外再次發生,她竟沒有走,只是掃視了眾人一眼,冷哼了一聲,就在酒桌上坐了下來,口裡還道:「既然表哥表嫂都在,那我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舒歡真不知道她這轉變是好是壞,不過頭痛是肯定的,這當兒也不好再趕她,只能當她不存在,喊了丫鬟們端水來,準備淨了手,去消滅桌上那一大盤子她垂涎已久的螃蟹。

  顧熙然心裡也不爽快,但面上未露半分,見酒桌上氣氛有些僵,就端起了酒杯,邀人共飲,又隨口說了兩個笑話,這席上的氣氛這才漸緩過來。

  螃蟹一向是舒歡的大愛,未穿越前,想要吃到這麼肥美新鮮,純自然生長的蟹是極難的,因此她挑了一隻蟹,掰開蟹殼時,就瞬間將章含芳拋到了腦後,只顧著去消滅蟹殼裡那肥美豐腴的膏黃了。

  見她喜歡,顧熙然邊同人說話,邊不動聲色的掰了一隻蟹,將滿滿的膏黃都剔到了蟹殼裡,推到了她的面前。

  章含芳坐在那裡插不上話,也撿了一隻螃蟹正掰著,但她此刻對顧熙然有一種莫名的關注,一直在悄悄的留意著他的舉動,見他如此,心裡自然有種說不出的不快,想都不及想,話就脫口而出:「表嫂未嫁時想是沒吃過螃蟹吧,那就多吃點兒。」

  說著,她就將掰下的蟹殼遞到舒歡面前,還笑道:「不會吃蟹的人,也就只能吃吃膏黃了,畢竟剝蟹肉是極細巧的事,剝的不好,就只能嚼著一嘴的殼了。」

  忒特麼的煩了。

  舒歡沒有起床氣,但是有吃飯氣,享受著美食的時候,有這麼一個人在旁邊添堵,真是極影響胃口的一件事,因此她接過章含芳遞過來的一殼膏黃,就笑吟吟的道了謝:「是啊是啊,表妹說的是,我不會剝蟹肉,只會吃膏黃,那麼——」

  說到這裡,她另一隻手將還未來得及吃的蟹身遞了過去:「就麻煩表妹這會吃的,替我解決這蟹肉了。」

  多好的事啊。

  她曾經幻想過千百次,若是螃蟹不生腿腳,只長膏黃多好,如今這幻想雖未實現,但她吃膏黃,有人替她解決蟹肉,當然是求之不得一件事。

  章含芳面色一僵,沒有伸手去接,舒歡也不理她,直接將那蟹身丟到她面前的碟子裡,待吃完面前的膏黃,又伸手撿了一隻螃蟹,這回更直接,掰下蟹殼就將蟹身往章含芳那裡丟,看也不看她,只笑道:「表妹,這些就拜託你了,正好你吃著,我在旁學學,瞧瞧這蟹肉到底要怎麼個吃法,才算細巧。」

  見她倆爭鋒相對,舒歡還佔了上風,其他人都識趣的憋著笑,低頭吃螃蟹。

  章含芳就尷尬了,她其實也愛膏黃,方才讓出去,不過是想奚落一下舒歡,哪想到反吃了個悶虧,又不願當真去吃碟子裡的蟹身給人看,她就只好恨恨的提著筷子,去夾別的菜吃。

  好在這時美景恰好捧了骰子來,顧熙然便含笑接過:「悶頭吃酒沒意思,不如搖骰賭輸贏,輸的罰酒一盅好了。」

  旁人尚未答話,章含芳先嗤笑道:「搖骰太俗了,不如行酒令,要不吟詩作對也好,現成的題目,賞菊、玩月、食蟹、秋思,做不出來的人,罰酒一盅。」

  她自負才思敏捷,做詩絕不輸於人,言語時,眼睛就斜瞟著舒歡:「表嫂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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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8:17

【第114章.不合時宜的人】

  舒歡正拿著薑醋往蟹殼裡倒,聞言只擡眼看了看她,淡淡道一句:「表妹才情絕佳,自個玩吧,我不會。」

  章含芳得意的挑眉去望顧熙然:「表哥?」

  顧熙然回之一笑:「不好意思,我沒詩才,也不會。」

  章含芳心裡一窒,失落不說,還有種近退兩難的感覺,只好拿眼去掃其他人,想找個附和她提議的,她好順著台階下。

  杜秋悶聲不響,只低頭喝酒。

  紀丹青溫和一笑:「在下只會望聞問切,不懂吟詩作對。」

  雲姨娘端起酒杯先飲盡,拿帕子輕拭了拭嘴角,這才柔聲道:「嫣娘先自罰一杯。」

  杜母是個好心腸的,瞧見氣氛尷尬,也不知說什麼好,最後一提筷子招呼道:「吃菜吃菜,大家吃菜」

  ……

  章含芳氣得半死,只好在桌子底下擰著她的帕子,暗罵這群傢夥庸俗不堪,但她此刻也不知怎的,看舒歡比原先越發不順眼,只想將她狠狠的踩到腳底,讓旁人知道她其實就是個一無是處,不登大雅之堂的貧家女。

  因此,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見眾人只顧搖骰吃酒,高談闊論的章含芳再耐不住,道一聲:「鳴鸞,拿琴來。」

  一句話將席上的談笑聲打斷,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收了聲,有飲著蘇葉湯的,也有拿蘇葉水洗手的。

  美景和慧雲十分知趣的帶著丫鬟們將桌上的殘餚撤走,另端了鹽水煮的毛豆芋頭等物上桌,還有切好的西瓜和破開的足有兩個拳頭那麼大的石榴,當然月餅也是必不可少之物,全用描金繪花的紅木匣盛著,瞧上去精緻之極。

  那天替舒歡試做月餅的廚子也端了一盤糕點上來,笑著道:「二奶奶瞧著這個好不好?」

  舒歡聞言去看,覺得應該是她教著做的月餅,只是外觀已然不太一樣了,都做得極小巧,比棋子兒大不了多少,簡直可以一口一個,而且除了常見的圓式外,還有各種花式,就連顏色都不太一樣,不禁笑道:「這個有趣,小巧得討喜,要不吃了一肚子酒菜,還真吃不下了。」

  她說著先撿了個圓式的,咬了一口,是火腿餡的,外層的酥皮入口即溶,裡頭的火腿絲鮮香四溢,味道的確比前幾天嘗的要好得多,只是她還未及說話,顧熙然已將她手裡那剩的半塊月餅奪了去,丟進了自己嘴裡。

  「不錯。」他嘗後點了點頭。

  舒歡鬱悶的瞟他一眼,立起身來,將那月餅端至各人身邊,讓他們分嘗,桌上那精緻匣子裡盛的蒸制月餅,自然就沒有人再去碰了。

  瞧見眾人吃得讚賞,那廚子也覺高興,笑著稟道:「那鴿蛋式的裡頭是蛋黃餡,海棠式的是豆沙,還有鮮肉、鮑魚、蟹肉、栗泥、蓮蓉、五仁、山楂、桂花、玫瑰……」

  他一張口說個不停,裡頭有舒歡依著記憶說過的,也有她沒說過的,倒將她驚訝了一下,不覺回頭多看了那廚子兩眼,沒想到他還會舉一反三。

  那廚子見舒歡回顧,不由低著頭道:「我想著口味多些總好,就將尋常點心裡能用到的餡料都加進去了,只是二奶奶說的椰蓉一時買不到,抹茶的我做了也總覺不好,還得再回去多試兩回。」

  「哎喲喲。」杜母已撐不住笑起來:「我還真沒想到這月餅也能做出這麼多花巧來。」

  顧熙然此時撿了一隻蛋黃月餅正在吃,聞言笑道:「月餅取其團圓之意,總要圓式的好些,但尋常沒人去吃,這些算是糕點,今後常做吧。」

  那廚子答應一聲,原要退下去,誰想顧熙然也動了與舒歡不謀而合的心思,教人賞了錢後,問他名字。

  「小的姓甄,名順。」

  顧熙然一笑:「還真順。」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起來,唯獨章含芳被撇在一旁,怎麼都融不進這份熱鬧裡,頓時深覺委屈起來。好在此刻鳴鸞已取了琴來,又在熏爐內燃了瓊心香,請她起手調琴,她就借勢離了席在琴案前端坐而下,不過片刻,就有泠泠琴音斷斷續續的響了起來。

  舒歡雖不怎麼通音律,但平心而論,章含芳彈的還不錯,起碼曲調悠揚,意境也還有一些,若不是她人太討厭,月下品香聽琴,倒也是人生一件樂事,尤其是此刻酒過微醺,手邊有茶水糕點,果品零嘴,再兼皓月當空,清風徐徐,極暢心懷。

  默默的想著,她不禁陷入了沈思中。

  還真是每逢佳節備思親,方才熱鬧還不覺得,此刻靜下來,心裡就有一份繚繞不去的思念和悵然……

  才歎了口氣,就覺有人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舒歡擡眼一瞧,是顧熙然,他那雙眼眸倒映著月華,深邃而灼人,顯然也想到了些什麼。

  兩人在桌下互握著手對坐了片刻,舒歡忽然聽見琴聲變得激憤而高昂起來,隱隱有些刺耳的金戈之音,不禁微皺了眉頭,還未等她去看章含芳怎麼回事,就聽「錚」一聲響,琴弦斷了一根。

  斷弦難續,這在古人眼裡是不太吉利的事情,何況又當此中秋之節,越發不祥,章含芳的臉一霎時就變得蒼白起來。

  「姑娘……」鳴鸞趕著上前要替她換弦,沒想她猛然站了起來,劈頭就問道:「你故意的吧,存心不良的拿這種琴來給我彈,是想看著我出醜嗎?」

  鳴鸞被她喝得一怔,驚嚇的睜大了眼睛,試圖辯解:「婢子不敢……」

  話沒說完,就聽章含芳對身後的關媽媽道:「掌她的嘴。」

  這哪裡是教訓丫鬟,分明是心裡憋著一股邪火急於發洩,隨便找了個借口,不由分說的就發作人。

  關媽媽心裡唸一聲苦,但不得不從,上前就左右開弓的煽起鳴鸞耳光來。

  章含芳教訓自個的丫鬟,旁人自然管不著,但好好的興致忽然就被攪沒了,杜母等人紛紛借口天色已晚,避了開去。

  這一回,舒歡沒有再留,席終人散是正常的,何況留人下來做什麼,圍觀鳴鸞被打嗎?她只喊了丫鬟們提燈送人,自個也不要留下再看章含芳這不合時宜的發飆,甚至懶得同她打招呼,就與顧熙然攜著手離開。

  他們,還要去拜月。

  說是入鄉隨俗吧,其實只是想暗自默禱,希望生活在不同時空的那些親人們,能歲月靜好,平安長樂。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身後的章含芳,咬著唇目送他們離去,眼裡流露出了不甘而幽恨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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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8:46

【第115章.表妹請自重】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依著這裡的規矩焚香拜月,心中默禱,舒歡希望自己的思緒,能被遠在不同時空的親人感應,最好從此不再替她悲傷,不再替她憂心忡忡。

  美景在旁願祝:「拜了月,二爺早步蟾宮,高攀仙桂,二奶奶貌似嫦娥,圓如皓月。」

  一腔的悵然,被她這句話一說,頓時化作烏有。

  舒歡甚至忍不住噴笑出聲,佯惱道:「我不要圓如皓月。」

  何況這裡也不是以胖為美的年代,穠纖合度最好了

  美景一愣,隨即想到舒歡的體形圓成皓月一般,行走坐臥的模樣,也忍不住笑起來:「往常見人拜月都這麼說,我就沒細想。」

  顧熙然在旁聽著只是笑,過後讓美景喚了其他丫鬟都來拜月,討個吉利,圖個熱鬧。

  看著眾丫鬟在旁嘻嘻哈哈的笑鬧,舒歡也覺心情好起來,正仰著頭看那高懸天際的圓月,忽然感覺顧熙然伸手攬過了她,低聲問道:「想不想出去看燈?」

  「現在?」舒歡微訝,這時辰,若按現代時間來計算,也差不多九點多了,在古代算夜深了。

  「這裡習俗,每至中秋,燈市盡宵不止。」顧熙然笑道:「你若想去,此刻也不算晚,只是郊野荒鄉不比城內,燈火沒那麼輝煌燦爛。」

  「去,我去!」舒歡雀躍起來,既然知道再回不去現代,那麼就將在這裡的生活,當成是一次難得的古代之旅吧,畢竟不是人人都有這個機會的。

  顧熙然一笑:「要去就動作快點,回去先拿兩件厚些的衣裳,外頭風很涼的。」

  舒歡應著聲就跑,美景在旁聽見了,急著追她:「二奶奶,帶上我,我也想去。」

  「哎,你去喊賞心來,她對這裡熟,帶著我們不怕迷路。」

  ……

  兩人邊說邊跑遠了,顧熙然望著她們的背影微微而笑。

  此時章含芳教訓完了丫鬟,正憋著一肚子鬱悶,要回馥馥齋去,路過這裡時,恰好瞧見顧熙然目含笑意的負手立於月下,其身姿頎長挺拔,衣擺臨風而動,襯著身後那一輪清輝皓月,真如圖畫中人。

  她不覺看得有些癡了。

  顧熙然容貌原本出色,不論擱在哪裡都鶴立雞群,外帶古代閨閣女子出門見人的機會極少,又長日漫漫無所事事,難免生出閨怨幽思,其情一旦萌動,憋在心內無處宣洩排解,就容易發芽滋長,情種深種。

  章含芳此時,就中了能讓人墜入情道的魔障。

  「表妹有事?」顧熙然早就發覺章含芳往他這邊走來,只假作不知,不想理她,卻沒想她忽然停步不前,只是站在那裡發怔。

  被他這一喚,章含芳醒過神來,她再傲慢跋扈,到底是個未嫁少女,生怕心思被人窺破,頓時大羞,低下頭去,聲音竟然柔和起來,溫溫雅雅的喚了一聲:「表哥……」

  這撚衣弄帶,含羞帶怯的樣子,使得顧熙然跟著一怔,語氣立刻又淡了三分:「夜深了,表妹若是沒事,就請回去歇著吧。」

  章含芳只當他是關心自己,忙擡眼,滿懷希望的問道:「我……我聽見你們要出去看燈,能不能帶上我?」

  關媽媽是過來人,不比鳴鸞懵懂,瞧自家姑娘這模樣,心裡咯登一下,頓時悟了,這才明白她這些天為何總是癡然默坐,寂寂不語,還時常望著兩把普通的油紙傘唉聲歎氣。

  「姑娘……」她急著想要制止章含芳犯傻,要知道顧熙然可是娶過妻的人,章家又不可能嫁了嫡女去門當戶對的人家做小,這情念萬萬動不得,要盡早斷絕才好

  誰想章含芳此刻壓根聽不見她說話了,理都不理她,只是眼望著顧熙然,求懇道:「表哥,好不好?」

  當然不好。

  躲她還躲不及呢。

  顧熙然微微一笑:「燈市人多,極易走散,若出了什麼事,我擔當不起,表妹還是請回吧。」

  偏生章含芳連婉拒都不懂,情不自禁的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裳:「我會小心跟著你的,再多帶兩名丫鬟,不會走散。」

  顧熙然耐心有限,見她如此癡纏,當真不耐煩起來,拂袖沈臉,不悅道:「表妹請自重。」

  五個簡單的字,如同重錘一樣擊在章含芳心上,她的臉立刻漲得通紅起來。

  在這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春心萌動的少女,多半都沒勇氣將那情字宣之以口,章含芳亦然,何況她本身心氣極傲,對方又是同她有過節,有妻室的男子,她不可能有吐訴情思的想法,甚至沒想過要與顧熙然兩情相悅,她只是遵從了本能,情不自禁的想接近他,又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小兒女的嬌憨之態,仍未自知。

  此刻她被顧熙然一喝,才又羞又窘的驚出一身冷汗,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就將心思洩於人前,簡直就有生不如死的感覺了。

  「姑娘……」關媽媽試著再次開口:「咱們回去吧……」

  鳴鸞也捂著被打腫的臉,跟著道:「對,對,外頭風大,姑娘前些日子受了寒才好些,該早些回屋歇著才對。」

  其實這回都不用她們勸了,章含芳早就沒臉在顧熙然面前站下去了,只是方纔仍未從打擊中清醒過來,此刻聽她們這樣一說,越發的無地自容,自然而然的就想著要先保全臉面,啐一聲道:「表哥才要謹言,這話要傳出去,旁人還當我不規矩。」

  顧熙然不語,只是揚眉含笑的望著她。

  話說得再理直氣壯,章含芳到底心裡有鬼,被他盯得站不住腳,拿帕子捂著臉就扭頭嗚咽著跑了。

  這一幕恰好被取了衣裳,帶著美景和賞心過來的舒歡瞧見,但她只是微微訝異了一下,就什麼也沒問,道聲:「準備好了,走吧。」

  顧熙然一笑,攜起她的手,往園外的方向走了兩步,這才斜睨了她一眼,低聲問道:「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

  舒歡一頭霧水:「問什麼?」

  「章含芳。」

  「她啊,不是被你氣得哭著跑了嗎?」舒歡自然而然道:「至於她又做了什麼極品腦殘的事才被你氣跑,我就沒興趣知道了,免得壞我心情。」

  至於其他的聯想,她壓根就沒有過,顧熙然品味再差,也不至於招惹那個彷彿從斯巴達剋星來的,總做不適合事,總說不適合話的表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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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9:04

【第116章.燈市乞丐】

  兩人出門時,才發現馬車已備在門外,還有杜秋和紀丹青等在那裡。

  舒歡這才恍然,原來顧熙然早有準備,只是沒告訴她。

  上了車後,馬車是往影月村的方向而去,這村子離顧家別院最近,來回方便,恰好賞心對這裡又極其熟悉,一路過去,不厭其煩的說著當地的民間傳說和瑣事奇聞,還有風景絕佳的觀景之處,倒也教人聽得津津有味,不覺路途無聊。

  及至到達影月村,舒歡下車,入眼就見往常攤擺圩市的地方,此刻高挑著各式花燈,擺了一長溜的攤子,有賣吃食玩意的,有賣花燈的,還有擺攤讓人套泥娃娃,撈金魚的,遠處甚至搭了戲台,有戲子扮了妝,在上頭咿咿呀呀的唱念做打。

  中秋的燈市雖不比元宵佳節,但在這沒有什麼夜生活的古代,仍然是極其熱鬧的。

  賞心看見熟悉的場面,笑容裡帶上了點憂鬱:「這裡背山臨水,離城又不遠,產物極豐饒的,若不是像我家這樣,出了個能糟蹋錢財的叔叔,大夥的日子其實都還算好過,雖是鄉下地方,但每逢中秋正月,大夥都會湊錢請一班小戲來熱鬧熱鬧,我還記得小時總纏著爹爹帶我來看戲,他會花上兩個銅板,替我買一兜花生或是糖塊果子,教我邊吃邊看……」

  如今,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回返了,再回想起來,徒自傷感。

  舒歡見她面色鬱鬱,就從顧熙然的荷包裡摸出一把銅錢,笑吟吟的拉著她去撈金魚,這可是她從前逛廟會時的拿手好戲,訣竅在於眼明手快,旁人扔了無數錢下去,經常撈不著一條,她卻能撈到攤主臉色發黑又不好聲張計較。

  顧熙然等人來此自然也沒有乾站著的道理,就挑了臨近她們的小攤,拿彈弓打靶子玩,他和紀丹青兩人水平有限,自然中靶的次數很少,唯獨杜秋,連瞄都不用瞄,一打一個準,不到一盞茶功夫,這攤主就哭爹告娘的送了一堆東西,央著他們離開了。

  贏來的小物事,自然沒人瞧得上眼,不過是圖個綵頭,每人手裡拿上一兩件,一路吃喝玩樂過去。

  鄉下小地方,沒有什麼精緻的吃食,但是逛累了就地吃兩串烤肉,添一碗細粉,再飲一盞拿井水湃過的酸梅湯,依然趣味盎然。

  只是逛著逛著,忽見一名乞丐點頭哈腰的端著一隻破碗,一路乞討過來。

  燈市上的遊人,除了少數鄰村的,多半都是影月村的居民,打眼一瞧就認出這乞丐是誰來,非但沒人給錢,還都在數落他——

  「去去去,離我遠點,別髒了我才上身的衣裳。」

  「給你錢?笑話,轉頭你不是賭去,就是買酒濫飲,我x子過得還沒你舒坦呢,不如你施捨我兩個錢好了。」

  「我說江海天,這大過節的,你不能待在你那破廟裡,不出來給人添堵麼?」

  「勸你,趁早拐個媳婦,也別出門了,就悶在家裡一窩一窩的生,生一個賣一個,比你賣侄女來錢都快呢。」

  「哎,別奚落他,你們不知道麼?他被那群賭徒打殘了,哪裡還生得出娃來要能生出來,也不知是姓張啊還是姓李,綠油油的一頭帽子。」

  ……

  眾人一頭說,一頭轟然大笑。

  江海天臉上被打的淤腫還未消,大概也是習慣被人嘲笑了,壓根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的神情流露,只是木著張臉,追著人求:「錢,醒醒好,給我兩個錢吧。」

  賞心瞧見他就皺了眉,避到舒歡身後:「二奶奶,我不想瞧見他,咱們繞過去吧?」

  可惜她不想見江海天,江海天卻是擡眼就瞧見了立在人群中十分顯眼的顧熙然,再定睛往他身旁一找,立刻瞧見了賞心露在外頭的那半張臉。

  那半張臉上,毫無疤痕瑕疵,看著光潔完好。

  江海天一怔,隨即就跟發了瘋似的衝了上來,聲嘶力竭道:「騙我!你騙我!你臉上的傷呢?!」

  這個人,不只是像發瘋,好像是真有點瘋了。

  舒歡微皺了眉,將賞心護在身後,不過她此舉也是多餘,杜秋早就飛起一腳,在江海天接近人前,將他踹得飛了出去。

  這一腳踹得極重,江海天倒在地上,四腳朝天,掙扎了好半天都沒有爬起來,活似一隻翻不過身的大烏龜,到最後他也不打算爬起來了,乾脆扎手撒腿的躺倒在地上哭起來:「騙我錢,連我這樣可憐人的錢都要騙,你們不得好死!」

  圍觀的人群裡,也有人認出了賞心,嘩然一聲後,有與她相熟的就圍了上去,拉著她問長道短。

  江海天沒人搭理,越發哭得淒慘,還惡毒的咒罵道:「江雨晴,你跟你爹娘一個德性,都想著坑害我你爹是不給我錢花,你是騙我錢花,你怎麼不學著你爹,趁早死了?活該下十八層地獄,被閻王爺剝皮拔舌……」

  後頭的話,他再罵不出來了,因為杜秋已經隨手從路邊賣吃食的小攤上撿了塊抹桌的布,將他的嘴嚴嚴實實的堵了起來,隨即遠遠跟著他們的車伕就上前,替杜秋搭了把手,找了根繩子,將他牢牢的捆了起來,擡得遠遠的丟了出去。

  江海天是什麼樣的人,在場的圍觀眾都很清楚,因此他們做這一切時,壓根就沒有人上前阻止,只有拍手喝彩的,連稱大塊人心的,而賞心更是被人圍得緊密,哪裡有空去感傷難過?光顧著答話都來不及了。

  沒有料及會在這裡遇見江海天,不過此時的他,顯然已經沒有任何威脅,舒歡在旁冷冷的看著這一幕,絲毫沒有同情之心,落到這樣悲慘的地步,是此人死不悔改,咎由自取,他的人生是他自己親手毀掉的不過她仍是悄悄探手握緊了顧熙然的手,心裡暗自慶幸——

  真的幸好是穿成了舒歡,沒有穿成賞心,日子雖然過得不容易,但也沒有特別不好,尤其是還幸運的遇見了他……

  顧熙然被她一握,就靠得離她更近些,低聲問道:「沒被此人壞了心情吧?」

  舒歡一挑眉,笑道:「胃口好得很呢那邊有賣烤鵪鶉的,快,快掏錢,我要吃。」

  美景也趁機湊了上來,討錢道:「二爺,我想吃那邊的素簽紗糖,也給我兩個錢。」

  ……

  顧熙然唇角一掀,笑了,看來自個身邊這些人,連帶他自己,都不是什麼悲天憫人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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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1:59:35

【第117章.情濃】

  逛完燈市回到別院,已是醜末時分,舒歡非但沒覺得睏倦,臨上床前,坐在妝台前脫卸釵環時還興奮的說個不停。

  顧熙然好笑的望著她,心裡卻覺得有點酸楚,知道她這是被圈在宅內太久了,難得出去一次,都能歡喜成這樣,看來想要自立門戶的事,不能拖太久了,只有離開顧家這大宅門,兩人才有相對的自由。

  及至舒歡爬到床上,想繞過他躺到裡邊去時,就被他順勢一把攬到了懷裡。

  「你……」舒歡微怔,盯著身下他那張清俊好看的臉,心裡有些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驚慌的忐忑。

  自從兩人坦白過身份後,相處就比從前自然隨性了許多,但前些日子對雲姨娘事件的心理陰影未消,顧熙然很安分的沒有吃她豆腐,而她也恰好緩口氣,慢慢的適應著兩人之間關係的飛躍轉換。

  顧熙然沒有讓她把話說完,只是摟緊了她,翻身一轉,將她壓在了身上,隨即溫軟的唇就貼到了她的唇上,封住了她所有的言語。

  這是輕憐蜜愛的一個吻,從她的唇上移至額頭頸項,再逐漸往下。

  舒歡的身體被他的唇帶起一陣輕顫,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那麼一天,而且兩人名正言順,但羞怯之下,她仍然條件反射的產生了些微牴觸的情緒,伸手輕推了推,呢喃低語道:「不要……」

  顧熙然的吻微微停頓,低沈的聲音裡含著笑:「娘子大人總是在說不要,這可真傷腦筋,到底是要還是不要呢……」

  含糊的尾音消失在舒歡的一聲低呼裡。

  他探手抽了她腰間的繫帶,掀開了她的衣襟,緩慢而執著的吻在了她赤裸的肩頭。

  面頰立刻燙起來,身體也在發熱,不只是她,還有他,緊緊的相貼在一處,簡直可以燃燒起來。

  舒歡猶豫了一下,沒有推開他,只是極自然的伸手挑起了他的一縷發,彷彿要捉些什麼在手裡,才能緩和她那漸漸被喚醒的羞人慾念。

  反正總有那麼一天的,她的生命和情感早就與他緊繫在一起,就算此時做了,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

  只是想得明白不等於不害怕,她仍然緊張到渾身輕微發抖,口裡呢喃無聲,內心裡卻在一次一次念著他的名字。

  顧熙然,顧熙然,顧熙然……

  他是將要一輩子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是她終於發現自己深愛著的人。

  情念如水蕩漾,染得她眼眸裡也泛出了盈盈波光,但焦距逐漸迷離起來,心跳快到彷彿要躍出胸腔,就連呼吸,都被他那毫不間斷的吻,帶著急促起來。

  顧熙然的呼吸也急促而灼熱,吻到後來甚至壓抑不住自己的衝動,將要徹底失去理智了,只是那手搭上她胸前肚兜之時,他忽然停頓下了所有的動作。

  舒歡此刻的意識非常恍惚,只是本能而不安的微動了一下身體,結果被他一把按住,隨即就聽見他那低啞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道:「怎麼辦……」

  怎麼辦?

  顧熙然當然不是在問她該如何繼續,而是內心裡天人交戰,一面是想要將她生吞活剝,吃乾抹淨的極度慾望,另一面是從心底泛起的罪惡感。誰讓她此刻的身體,正處於可以讓人吃和不吃的模糊交界中?

  若是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她真的還太小,說是十五及笄了,事實上才只有十四週歲,但按古代的人眼光來看,她正值妙齡之年,嫁人完全合適,而他這個也不知該稱作現代人還是古代人的丈夫,竟然被這種問題難倒了

  他艱難的將目光從她的胸前挪開,擡眼瞧見她此刻雙頰猶如抹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嬌艷動人,而迷離的目光也與往常的清澈靈動不同,不自覺的帶上了三分撩人的媚意。

  誘惑擺在眼前,而且還找紀丹青討來了藥,不繼續好像對不起天地良心和自己,但繼續的話,她會不會很痛,萬一紀丹青的藥沒有用,難道讓她此刻就冒著極大風險生兒育女?

  慾念如潮,一波退去又一波湧起,顧熙然上一刻想徹底停手,下一刻就想不管不顧的讓她真正屬於自己。

  這還真是一個極難做出的抉擇。

  他的停頓,讓舒歡稍微找回了一點意識,微張了嘴看他,見他灼燙的目光正注視在自己臉上,但眉頭緊鎖,就連那好看的臉都緊緊繃著,顯露出內心矛盾的掙扎。

  「你——」舒歡不由自主伸指輕觸他的眉頭,想要揉散那因克制隱忍而起的糾結,只是指尖剛探過去,就被他伸手一把握住,她能感覺到他的手心滾燙,慾望有隨時失控的可能。

  床頭的燈未熄,光線不甚明亮,但足夠兩人看清彼此。

  舒歡微啟的唇泛著瑩潤的柔粉色澤,誘人採擷。

  顧熙然不覺探下臉去,急促的呼吸噴在了她的臉上,吐聲如氣道:「要不要?」

  他沒辦法選擇,乾脆自私一次,將這個問題丟給舒歡去選擇。

  舒歡的臉燙了再燙,簡直不敢對視他那灼人的目光,只低垂著眼睫,默然良久,忽爾一笑,伸手勾下了他的頭頸吻了上去,其後另一隻手探入了他的衣內,緊貼在他的胸前,感受著他那燙熱的體溫和胸膛裡猛烈的心跳。

  這是她頭一次主動,動作雖輕微,但簡直就是往火上倒了一大桶油,顧熙然只覺整個世界轟然炸裂,所有的理智、自制力和猶豫都被炸得蕩然無存,腦中再無雜念,只是恣意的回吻住了她,伸手將她身上剩餘的衣物都一把扯了個乾淨。

  喘息裡帶著濃重的情慾,待到彼此的雙唇分開時,目光就膠著在了一起。

  顧熙然的臉頰也飛上了一層緋色,那優雅的唇抿得很緊,眼眸中如同墜了星辰,深邃而明亮,舒歡覺得這一刻的他分外好看,情不自禁的微弓起了身,貼他貼得再緊些,最好永遠都不要分開。

  情漸轉濃,兩人的身體緊緊交纏在一起,肌膚緊貼著肌膚,顧熙然燙熱的唇一路吮吻而下,指尖也在她身上遊走不停,擦出了能夠令人顫慄的火花。

  慾望奔湧,所有的思緒如雲飄散,存在而不知覺。

  舒歡的喉間抑不住的蕩出一縷似有若無的呻吟,此刻聽來空寂而曖昧。

  顧熙然的唇上有笑意一滑而過,再按捺不住,挺了挺身,伸手分開了她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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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4 02:00:16

【第118章.夾生飯】

  秋夜涼爽,極好入眠。

  此刻正是萬籟俱寂時分,再想不到,忽然就有鳴鑼聲瘋狂響起,隨即聽見一個聲音由遠及近而來——

  「走水了走水了!」

  舒歡下意識的擰起了眉,輕咬住了嘴唇。

  顧熙然緊跟著動作一窒。

  兩人對望一眼,目光裡俱是鬱悶和懊惱。

  不帶這樣的!

  生米都快做成熟飯了,這關鍵時刻怎能撤火,何況壓根忍不住!

  顧熙然決定裝聾作啞,不去理會,要做完好不容易才能做的愛做的事情。

  只是房門隨即就被敲響了,美景的聲音有些慌張:「二爺,二奶奶,醒醒,走水了!」

  顧熙然差點憋出內傷,想都不想就發了火:「走開,別煩!」

  他的聲音低啞,驀然聽去像是睡意正濃,美景還當吵醒了他,他才發了火,但事急顧不得,還是繼續敲著門:「抱歉二爺,我問了說是馥馥齋那邊起的火,章姑娘受了驚嚇正在哭鬧,喊人備了車,說是即刻就要回家,可這大半夜的……」

  章含芳要走,自然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但美景這話傳得真不合時宜,簡直就是破壞情調和氣氛,顧熙然惱恨道:「好得很啊,讓她趕緊滾!」

  美景在外一怔,不知顧熙然為何發這樣大的火,那語氣聽起來簡直像要殺人,再一尋思,低頭瞧見門縫底下透出的燈光,忽然就有點悟了,只覺臉上微燙,懊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慌道:「我……我知道了……我去傳話……」

  她說著就轉身往外跑,慌忙中掉了鞋,正倚著門框提鞋呢,就聽身後的門「吱呀」一響,她回頭一看,顧熙然披著衣裳,順手帶上了門,面沈如水的走了出來。

  傻子都看得出來,顧熙然一旦露出這種神情,就是真怒了,美景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是慌著提上了鞋,低頭立在那裡。

  破壞了舒歡的好事,她真是怨恨自己,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顧熙然此刻則是欲哭無淚,他很不想出來的,但醞釀到高潮的情緒,被這麼一攪,頓時就意興闌珊了,他和舒歡也想試著繼續,可是外頭那敲鑼聲一陣高似一陣,在靜夜裡聽起來分外刺耳,讓他那滿腔的欲火,立刻就轉變成了想要殺人的慾望,直接攬衣起身就出來了。

  「打盆水來,要涼的。」他的聲音裡還帶著激情的餘韻,但已經相對緩和下來了。

  「是,我這就去。」美景扭頭就跑。

  這時舒歡也已經將散亂一床一地的衣裳稍稍穿整好了,只是臉頰上還帶著未曾退去的紅暈,說不出是鬱悶還是鬆了一口氣,反正她有點不敢去回想方纔的情形,滿面皆是羞怯。

  顧熙然返身回來,見她微垂著眉眼坐在床沿,情不自禁的就伸過手去捉了她散落下來的一縷發,繞在指尖輕吻了一下,這才將差點失控的怒氣深壓了下去,單手攬起她,俯身輕噬著她的耳垂,悄語道:「一會繼續好不好……」

  舒歡偏著頭躲避他那會挑起她慾念的逗弄,斜睨而起的眼裡滿是盈然水色,她輕笑道:「二爺下回行事前,最好先燒柱高香,再翻翻老黃歷,我可不想再折騰一場……」

  雖是調侃顧熙然的話,但說到最後,她音調愈低。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她甚至都採取主動了,可是……

  這火起得太坑人了。

  想到此處,她才恍然驚覺自己將失火的事給忘了,忙問顧熙然道:「火勢如何,救下去沒有?」

  顧熙然自然不知,接話的是端水進來的美景,她望向舒歡的眼裡滿是歉然愧疚,但還是有些憂心道:「夜半起的火,人都睡了,等發現時,火勢已有些壓不住了,這會還未救下去……」

  舒歡聞言無語,她上回睡夢中不小心碰翻了蠟燭,點著了耳房裡的稻草,這還是火未徹底燒起來,就被老太君好一頓教訓,這回火要燒得猛烈了,該不會把這一筆帳,又清算到她頭上吧?

  顧熙然用涼水洗了臉,心內殘餘的衝動才被徹底壓了下去,聽見美景這樣說,顯然也在擔心舒歡,微皺了眉道:「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美景搖了搖頭:「不知道,但不是外頭高懸的花燈燃起的,而是從馥馥齋裡燒起來的,那地方,只怕此刻快成灰燼了。」

  「章含芳。」顧熙然忽然冷笑起來,道一聲:「走,過去看看。」

  好事被毀,可沒這麼容易就算了。

  他們說話的當兒,別院內其實早就亂作了一團,所有人都被鬧起來了,只是慧雲和賞心瞧見美景去喊顧熙然了,就沒跟進去,此刻候著他們出來,不用問也知道要去哪,忙提上了燈籠在前引路。

  一路過去,還未靠近馥馥齋,就能瞧見那邊火勢滔天,簡直映亮了半個天空。

  古代建房木料用的多,加上沒有完善先進的救火器具,看這架勢,火是沒辦法救下去了,整個馥馥齋都會被燒成一片白地,此刻需要擔心的是火勢蔓延,好在附近沒有什麼亭台樓閣,還有石子鋪的行道阻隔其間,應該不至於惹出大災禍,但不知道有沒有人被燒傷困住,顧熙然還是動了怒氣。

  章含芳,她到底能不能幹點人事。

  才想到這個人,就聽見前頭有吵吵嚷嚷的動靜傳來,不到片刻,章含芳就帶著那些背抱著細軟物件的丫鬟們從花徑處轉了出來,看見顧熙然和舒歡,她微怔了一下,隨即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就爆發了出來,衝著他倆喝道:「讓開!我要回家!」

  顧熙然微挑了眉:「此刻走麼?」

  章含芳揚著頭傲意十足:「是!立刻!馬上!你們這破別院,連覺都睡不安穩,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喜歡傲嬌喜歡鬧彆扭的人,真是很難伺候啊。

  別看章含芳擺出一副片刻都待不下去的樣子,其實她私心裡還是希望有人能挽留她的,畢竟夜半更深,即便帶了丫鬟和奶娘,趕路也很不安全方便,在車上睡一夜的滋味更是難挨。

  只是她自個要走,別人幹嘛要自虐的死求著她留下來?

  舒歡慢條斯理的擡了眼道:「好啊,不過走之前,表妹是不是先說說走水的因由?回頭太君問起來,我們也好答話。」

  一句話,讓章含芳那淩人的氣勢洩了幾分,她支吾了一會,翻了眼道:「我怎麼知道,我都睡著了。」

  明顯說謊,但也沒人揭穿她。

  顧熙然微微一笑:「不妨,表妹睡著了,還有守夜的丫鬟呢,讓她們說,究竟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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