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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7-18 14:12:30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9-30 11:22 編輯

前言:

    她無所不為——括號:壞事。
  她性格鮮明——括號:壞人。
  逃課混日子,做裸體模特,搶別人男朋友,
  裝SM,玩失蹤,
  收了人家的錢卻不離開人家的兒子……
  諸多代表性事件不勝枚舉。
  她真的是歹事做盡,惡人做全啊!
  誰讓她是皇后呢!
  還不是一般的皇后——
  如果生活在唐朝,
  她就是武則天;
  如果生活在螞蟻世界,
  她就是唯我獨尊的蟻後;
  如果馳騁在國際象棋格子間裡,
  她就是上天入地、威力最大的那顆子!  


第1章(1)

  大學校園對於崔無上來說實在是有些陌生。

  他上過大學,事實上他待在大學校園的時間很長很長——他讀的是醫學院,還是碩博連讀的那種,漫長的九年全都耗在那地方。可他記得自己大學時光全花在課堂、圖書館、食堂和附屬醫院這四個地方。

  哪像朝露他們,隔三差五運動會、藝術展、音樂周,他真懷疑,一個學期下來他們認真讀了幾天書?!

  這不,又搞了一個什麼美術展覽。

  朝露說她為幾幅展覽出來的畫配了美美的文字,所以他這個男朋友有義務來捧場,雖然他忙到焦頭爛額。

  他晚上還有一台腦外科手術,躺在手術台上的腦袋昨天還簽了一筆八千萬的生意,可今晚就只能任由他擺佈了。

  所以,平靜、平靜,人真的需要平靜的生活,否則很容易爆血管,然後就得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讓他這個腦外科醫生剃成光頭,撬開腦殼了。

  平靜——這也是崔無上人生的關鍵詞。

  三十歲了,他一直過得很平靜。

  平靜地讀書、考醫學院、當醫生,日後才好繼承家族醫院。就連他的小女朋友都是他媽從小相中,一路伴著他長大的青梅竹馬,所以他的戀愛一直很平靜,就等著朝露大學畢業後,他便如眾人所願娶妻生子。

  感覺他的人生就會這樣平靜地劃上句號——不出意外的話。誠然,他是絕對不會允許有任何意外發生的。

  他心不在焉地欣賞著眼前的畫,雖然不是內行,可這些非專業的創作看上去真的很一般啊。

  算了,隨便混混時間,等朝露來了就趕緊離開吧。他需要好好休息,以準備晚上的手術。

  轉身準備走向另一個展廳,驀然間他的視線被牆上那幅畫給定住了。

  準確說不是畫,而是畫中的人。

  一位裸體女子端坐在畫中,烏黑捲曲的長髮遮住了她的胸,她就那麼氣定神閒地坐在那裡。

  美麗、率真,玩世不恭、充滿誘惑,卻又透著幾分稚嫩——他看著她,她坦然的眼神似乎也在盯著畫外的他。

  平生頭一次,崔無上知道這世上有一個詞語叫震撼。他像被施了什麼魔法一般,眼神無法挪開,只能一直一直盯著畫中女子的雙眸。

  「無上哥——」

  魔法瞬間消失,崔無上驚醒,回過頭來朝露已悄然站在他的身後拍著他的肩膀。

  鄴朝露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順著他方纔的視線望過去,她看見了那幅裸體油畫。同樣的,她也很震驚,因為畫中的人她恰好認識。

  「這不是函為非嘛!她居然做裸體女模特,真……真讓人難以想像,不過什麼事情放在她身上都不足為奇。」

  「為什麼這麼說?」函為非——原來她叫函為非。崔無上生平頭一次對一個女生產生如此之大的好奇。

  鄴朝露掃過那幅畫慢條斯理地細說著:「你都不知道,無上哥,函為非是個多麼……多麼無法形容的女生。她總是逃課,考試也是打擦邊球過。明明是咱們學院的,可總往美院那邊跑。她高中時就這樣,我就很懷疑她到底怎麼考進大學的——你肯定想像不到,我跟她居然還是高中同學,不過我們倆性情大相逕庭,完全處不來,所以見面也不多話。」

  崔無上笑咧了嘴,也難怪他媽疼她勝過自己的親生兒子。朝露是出了名的乖寶寶,若函為非真像她形容的那樣,她們一定是處不來的,分明是兩個世界的人嘛!

  「對了,她還有無數個男朋友。」

  「無數個男朋友?怎麼可能?她跟你差不多大,也就十八歲的樣子,別亂說人家。」她有男朋友,數量還是N個,這個形容讓崔無上的心頭密密麻麻長滿了疹子。誰把實驗室裡的天花放出來了嗎?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鄴朝露列數她親眼所見的案例,「無上哥,你都不知道,每天都有很多男生跑來找她,隔幾天又是另一波完全不同的雄性動物,上次還看到兩幫男生圍在一起打群架,聽說就是為了她。連我們輔導員都很好奇,她到底是通過什麼途徑認識那麼多形形色色的男生。」

  「別聊不相干的人了,咱們出去吃飯吧。我晚上還有一台手術。」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不想再繼續聊這個畫中的女子,他甚至從未見過她本尊,可他的情緒卻因她波瀾起伏,他變得不像自己,他討厭這種感覺。

  匆匆走出展覽廳,在轉角處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看一眼那個畫中端坐著的女子,她在笑,他確定他看見了她的笑容——誘惑中竟充斥著無邪。他確信,這世上有個叫崔無上的男人……瘋了。

  「對不起,朝露,我想提前回醫院準備那台手術,就不陪你吃飯了,我們改天再約。」

  「呃?哦!」

  雖然覺得男朋友的舉動有點奇怪,但鄴朝露也未曾多想,他常常為了手術忙得焦頭爛額,作為一個懂事體貼的女朋友是不應該追究太多的。

  「那你好好準備,做完手術早點回家休息,不要讓大媽媽擔心。」

  她的無上哥是大醫生,專門打開人的腦袋。這可是一份壓力很大的工作,一旦出現失誤會導致一條生命的隕落,所以鄴朝露平素從不要求無上哥幹這幹那,一點也不像她那些女同學,好不容易談場戀愛,非把男生往死裡折騰。

  她要好好愛護她的無上哥,畢竟她出生多少年,他們就待在一起過了多少年,未來他們還要相守著共同度過啊!

  「路上小心哦!」揮揮手,鄴朝露送別她的無上哥。

  崔無上抄近路往車庫去,穿過一片小樹林,他猛一擡頭見到遠處緩緩走來一個女生,一襲白裙,烏黑的卷髮垂到胸前。她的神情那樣的恬靜、和諧、無邪。

  天,他怎麼又用這兩個字來形容女生?

  可是,她給他的感覺真的如此。

  走近了,她離他越來越近。理智告訴他,不可以這樣巴巴地盯著人家女生,失禮不說,還容易被當成色狼。可崔無上就是挪不開視線,終於她的眉眼清楚地落入他的視線。

  竟然是她!

  那個畫中端坐著的裸體女模特,朝露的同學,被無數個男生包圍的傳說中的壞女生——函為非?!

  他匆忙偏過頭,告訴自己快走吧快走吧,當作不認識那樣擦肩而過。

  他的肩膀幾乎擦著她走過去——

  「你認識我,對嗎?」

  清亮的嗓音壓迫他的耳膜,他轉過頭正對上她坦率的目光。她離他那麼的近,近到他幾乎能感受到她呼出來的氣息。「你認錯了吧!我們沒見過。」

  「我見過你。」她很肯定,「你是鄴朝露的男朋友,我高中時就常看到你去接她放學,感覺很像她的監護人。我記得你叫崔無上,鄴朝露喜歡嗲嗲地叫你『無上哥』。」

  他啞然失笑,沒料到她會記得自己,他沒來由地欣喜,同樣是因為她記得自己。

  「我是崔無上。」

  他承認了,很好,這一切都很好。她歪著頭凝望他久久,「你的眼神告訴我,你認識我。我認識你這並不奇怪,不是每個高中女生都有個成熟、得體、英俊的外科醫生男朋友的。可你認識我,這倒很意外。你應該不會留意鄴朝露的同學吧,那你怎麼會認出我呢?」

  沈思片刻後她赫然一驚,「是因為那幅畫,我做裸體模特的那幅畫,是不是?今天是畫展,也許你有去看,也許……」

  崔無上的臉頰霎時間一片緋紅,他的反應已經說明了答案——她猜對了,這個結果鼓勵她繼續猜下去。

  「你看到了那幅畫,認識了我,並且喜歡上了畫中的女子,對嗎?」

  崔無上微怔,忙不疊地搖著頭,「你想得太多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他的腳跨出去,離她卻是更近了。她沒有避開他的腳步,反倒迎面上前,毫無徵兆地侵襲他的唇……

  他呆傻地杵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他失去了最後一點反應能力,只覺得那個畫中充滿誘惑卻又笑得無邪的女子不期然吻住了自己。

  那是神的力量,讓他無力反抗。

  她消失了。

  在那從天而降的一吻之後,在他尚未從天堂墜落地獄,在他壓根無力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她如同忽然間出現在他的面前一般——消失了。

  她甚至沒有留給他任何有用信息,就連她的名字他都是早先從朝露那裡得知的。

  崔無上一遍遍告訴自己就當是人生的一場偶遇,擦肩而過之後就是兩條筆直的平行線始終向前,此生再無交替。

  理智如是說,可他卻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平靜如常的生活。

  即使在最不應該走神的手術過程中,他也會毫無預兆地想到畫中那抹誘惑又無邪的笑以及那個明明冰冷卻燎燒著心口的吻。

  崔無上,你瘋了!

  站在朝露他們學院門口,他仍在一遍遍地咒罵自己:你瘋了,你真的瘋了。心裡清楚該轉身走開,或者迎著朝露走過去,可他的腿卻不聽使喚地躲在朝露看不見的角落,閃爍的眼神尋找著那個有著捲曲黑髮的女孩。

  瘋了,他真的瘋了。

  眼看日落西山,仍未等到她的身影。崔無上赫然想起朝露說過函為非雖是他們學院的,卻總愛往美院跑。

  他不再多想,跳上車直接往美院駛去。傻也好,瘋也罷,此時此刻腦中最強烈的念頭是,他想再見她一面。

  為什麼?

  天知道!

  他的車離美院大門還有百米的距離,他便注意到院門口蹲著一抹孤獨的身影。烏黑的發襯著她的臉格外的白,白得讓人有種淒涼的錯覺。

  是她嗎?

  是她,即使隔著那麼遠,即使只見過她真人一次,可他竟是那樣的篤定。

  下了車,他亦步亦趨地走近她。近了,很近了,她似乎仍未注意有人在靠近,仍是如先前那般將臉埋在自己的懷裡。

  「……函為非。」他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她坐在原地,擡起頭,安靜地仰望著他的臉,懶懶的笑帶著倦意,「我知道你會來,崔無上。」

  他愕然,她怎麼可能知道?

  連他自己前一分鐘也不敢相信,崔無上會放下醫院關乎人命的事不理,丟下青梅竹馬的小女朋友不問,跑來這麼個地方見這麼個近乎陌生的女孩。

  她偏偏就是那麼肯定,「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因為,有一種東西叫一見鍾情,上天注定你愛上了我。」

第1章(2)

  轟——

  一把火在崔無上的腦海中熊熊燃燒,那些清晰的、模糊的,他不願承認的意識變成烙金的字刻上他的心頭。

  亂了,他陷於混亂之中。

  不受控制的臉向前傾,再向前傾,他吻上她柔軟的唇。

  亂了,一切都亂了,再也無法恢復他從前的平靜。

  崔無上覺得自己瘋了。

  已經亂了一把,盡快恢復正常才是王道,他偏偏不受控制地越陷越深。

  想見她,只要稍稍空下來,他就想見她,想看她黑色的發埋在臂彎中的嫵媚,想看她微嘟的唇閃爍著倔強的光芒,想看她的嘴角總掛著的那一朵曖昧的笑。

  越是思念,他越不敢去見她,生怕再見一面便一發不可收拾,從此他的人生走上一條不歸路。

  不給自己一點空閒,在醫院連泡了四天被父親勒令回家休息之後,他打電話約他的小女朋友見面。

  鄴朝露仍是那樣的體貼——

  「今天怎麼這麼好,撥空來陪我?你不是有很多事嘛!我一直以為你們家的醫院就你一個醫生,所有的事都得你去做呢!」

  考慮到他在醫院忙了太久,不適合任何體力型約會,在鄴朝露的提議下,他們窩在他的臥房裡下國際象棋。

  崔無上的國際象棋下得不錯,據崔媽媽說,要不是因為崔爸爸堅持讓兒子成為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日後繼承家族醫院,他本應該成為職業國際象棋選手的。

  鄴朝露從小陪著她的無上哥下國際象棋,除了公然的讓棋,她從未贏過他。所以跟她下棋,崔無上基本不用動腦,順著手感走子即可,是種不錯的休閒方式。

  這回更強,崔無上只拿皇后,東進西退的,不一會兒鄴朝露的國王就被逼到了絕地。

  只是一子皇后,便讓對方的國王毫無招架之力,像不像函為非呢?

  想到她,他的臉不由自主神采飛揚。

  「無上哥,最近有什麼好事嗎?」

  「呃?」

  「經常看到你滿臉幸福的模樣,一定有什麼好事發生吧!」鄴朝露悻悻然地巴在他的腿上像只小哈巴狗。

  有這麼明顯嗎?崔無上抹了把臉,「哪有?」

  她戳戳他的臉蛋,滿腔指控,「你臉上明明寫著呢!」

  「你光顧著看我的臉,你的國王已經沒路可走了。」一子皇后抵著她棋盤上的國王,崔無上大勝。

  「啊——」

  鄴朝露無力救出自己的國王,束手無策地瞪著他那子皇后,恨不能摔了那顆水晶做成的棋子。

  看出她動機不純,崔無上趕緊將她的國王和他的皇后收歸囊中,「你留下來吃飯吧!我出去轉轉。」

  「又去醫院嗎?」

  他不回頭也不答應,逕自離開。

  很多年後鄴朝露一直在後悔,該心思縝密的時候神經大條,不該敏銳的時候卻洞察入微,她人生的悲哀大概就源於此吧!

  離開家,可他又沒地方去。

  這些年崔無上忙於醫院的工作,忙於精進他的醫術,和從前的朋友大多疏於聯絡,真的想找個人說會兒話,望著滿手機裡林立的姓名、號碼,他卻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

  回醫院吧,他只想窩在醫院的休息室裡,讓腦袋裡的那些煩惱在消毒酒精的氣味中揮發。

  脫下西裝外套,拉松領帶,他晃蕩在醫院的長廊中。有道身影躍過他的眼前,他以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是錯覺嗎?他回頭想要確認,卻撞上她沒精打采的臉龐。

  「函為非?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函為非豎起自己血淋淋的手臂,理由已經很明顯了吧!

  他心頭一緊,轉過身大吼:「你們沒看到有傷者嗎?就把她放在那裡,任傷者流血,你們都在幹什麼呢?」

  腦外科第一把刀、未來的院長大人,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彬彬有禮的崔無上醫生有史以來第一次發火了,動怒了。急診室的醫生護士全都嚇得不知所措,只知道用那黑洞洞的眼盯著他看。

  崔無上不想再跟他們浪費時間,連怒吼的力氣都省了,直接拿了急救包帶著函為非進了急診室。

  「創面很大,不過好在傷口不深,不用縫針。」他包紮得很仔細,手法很輕很穩,好像當年為了考醫生資格證一般用盡全部心力。他一邊包紮一邊叮囑,「西醫一般不講究忌口,不過魚蝦之類的食物最好少吃,還有這兩天不要碰水。」

  「那你幫我洗澡嗎?」

  她的沒正經成功換來他的側目,她奸計得逞地直點頭,「很好,你終於肯看我了。要不然我還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臉也受傷了,否則你為什麼不肯看我呢?」

  「我要替你包紮手臂,當然要專注於你的傷口,小姐。」他的理由很有力,可說話時他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偏離了她的臉。

  她得出結論:「你害怕見到我的臉,為什麼?怕又不由自主地吻我?」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崔無上轉過身收拾著急救包,借此逃避她那個尷尬的話題。

  看出他的不自在,函為非無聊地搖晃著雙腿,並不出聲——適時的安靜是聰明女孩最明智的選擇。

  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帶著踉蹌往這間急診室跑來,崔無上轉過頭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夥子直接撲向函為非。

  「對不起,對不起,為非,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少玲會那麼不理智。因為她的性格,我早就想跟她提出分手了。真的不是因為你,你相信我,我不可能一腳踏兩船,有了你,我再也不要別人,不要任何人。為非,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函為非盡可能跟他保持距離,可惜她只有一隻手能用上勁,實在有點力不從心,「你聽著,我再重複一遍,你是不是一腳踏兩船的人與我無關,你是不是與你女朋友分手也與我無關。我們只是在一個畫室裡畫畫,僅此而已。」

  「為非,你不要這樣,我知道你只是不想傷害少玲。可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強的,我愛的人是你,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紅了眼的大野狼再度撲過來,函為非只能盡可能地躲閃。解釋對於一個理智不健全且陷入盲目的情感漩渦裡的男人來說基本是無用的,她只想一腳將他踹暈。

  「離她遠點。」一直坐視不理的崔無上終於開口,身體已擋在函為非和那男的中間。

  這感覺很好,很安全,她的身體也漸漸放鬆。

  大野狼卻因為另一隻雄性動物的加入,眼睛更紅了,伸出爪子,想要撥開眼前的障礙物,「這是我們之間的私事,輪不到你管。」

  「小子,你最好不要碰我的女朋友。」話溜出了他的嘴角,完全在不經意間,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你女朋友?你是什麼東西,為非她喜歡的人是我!是我!」

  全然失去理智的大野狼隨手拿起一瓶葡萄糖就往崔無上頭上砸去。崔無上撇開臉,那瓶葡萄糖砸在他身後的牆壁上,飛濺的玻璃碎片還是在崔無上的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滾落他的鼻樑,奪目的紅刺痛函為非的眼。

  沒有人留心,完全是一觸即發。

  函為非隨手抓起放在一旁的手術刀,以刀口直逼大野狼的咽喉,速度快得驚人。大野狼顯然沒料到他心愛的女生會對他刀鋒相向,倒吸一口氣,嚇得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她面上凶悍嗜血的表情可不像在開玩笑,站在旁邊的崔無上率先緊張起來,「函為非,別胡鬧,手術刀很鋒利,快點放下。」

  「沒有人可以傷害崔無上,聽清楚了,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除非——你想死。」

  刀口一再逼近,血從大野狼的頸項處一點點地滲出,疼痛感讓剛剛還陷在情感漩渦裡的大野狼瞬間清醒過來,苦歪歪地瞅著他愛得要死要活的女生。

  「為非,為非……為非你……你先把刀放下,咱們……咱們有什麼話好好商量。」

  她從不跟這種人多費口舌,在她看來,這種人根本聽不懂人話。

  「我不喜歡你,別再糾纏我,你這種垃圾只有你女朋友那種笨蛋才看得上。你給我看清楚了,我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我叫函為非,為非作歹是我的強項。」

  遙手指指她身後的崔無上,她清楚明白地警告大野狼:「今天,你讓他流了一滴血,現在我要你流十滴血償還。你若敢再傷他半分,我的刀就會劃破你的咽喉,切斷你的氣管,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你……你瘋了!你瘋了——」

  大野狼被嚇瘋了,手腳並用逃跑似的奔出急診室,看樣子起碼這輩子他是不敢再騷擾函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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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8 14:13:51

第2章(1)

  呼——

  急診室總算安靜下來。函為非從口袋裡熟練地摸出根煙來,點燃、深呼吸、吞雲吐霧,將自己埋在煙霧裡,她漸漸放鬆下來。

  偏過頭瞄了他一眼,她毫不在意地拿起用過的紗布擦擦手心裡的血,準確無誤地將紗布丟進五米以外的垃圾桶裡。

  「以為我是那種溫柔高雅的氣質女孩?怎麼,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破滅了?」

  「氣質女孩不會主動吻第一次見面的同學的男朋友。」

  他三十歲了,在醫院工作讓他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她是什麼樣的人,雖不至於一眼洞穿,倒也看得出一二。可她拿刀逼向那個男生的模樣,還是讓他很震撼。

  望著她在繚繞煙中略顯蒼白的臉,他不知該說些什麼,沈默了半晌咕噥了一聲:「不要抽煙。」

  她啞然失笑,還真是出身醫生世家啊!「不要跟我說抽煙有害健康,等於慢性自殺——我已經用這種方式自殺很多年了。」

  缺乏管教的小孩!崔無上奪下她的煙擰滅,以和她同樣的姿勢丟進垃圾桶,「這裡是醫院,禁止吸煙。」

  「做我男朋友吧!你代替煙陪伴我,好不好?」她忽然以自己的額頭抵著他的,軟軟的呢喃撩撥著他的心弦。

  他聽見了心跳交匯出的音樂,那一刻,突然不想再做任何掙扎,投降吧!

  「好。」

  他的回答讓她倏地擡起頭,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緊盯著他,一再確認他的回答。

  他重複,重複給她聽,也重複告訴自己,這是他自己做下的決定,「我做你男朋友,我代替煙陪伴你。」

  「你……不管鄴朝露了?」他的小女朋友,那個和他青梅竹馬,一看就知道是長輩們喜歡的乖乖牌女朋友。

  他點點她的鼻子,帶有那麼一絲絲寵溺的味道,「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壞女孩是絕對不會理會他人的感受。」

  她歪過腦袋依舊把倔強當人生的主題,「我當然不在乎鄴朝露的感受,你愛的是我,不是她,這才是她失去你的真正原因。」

  她的話透著赤裸裸的殘酷,但……該死的準確,準確到崔無上想不承認都不行。

  他,崔無上一見鍾情愛上了她,函為非。

  「這個送給你。」

  她低頭看去,攤在他的手心裡有一顆水晶做的棋子,什麼玩意?她完全不認識。

  「國際象棋裡的皇后,只要不越子,它可以在棋盤裡任意縱橫妄為——像不像你呢?」放到她的手心裡,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

  「我會去跟朝露說清楚,給我時間。」

  「放心,我不擔心你一腳踏兩船。」握著那顆皇后,她自信地揚起下巴,「因為愛上我的男人很難再愛上其他人。」

  鄴朝露不相信。

  她不相信她的無上哥會移情別戀,更不相信無上哥移情別戀的對象居然是那個有名的壞女生函為非。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函為非用了什麼卑鄙的手段引誘無上哥——鄴朝露堅信這一點,所以她要找函為非談判。

  當鄴朝露氣勢洶洶在美院門口堵住函為非的時候,函為非已經猜出她的來意了。

  還以為崔無上會猶豫徘徊一陣子,沒想到他的動作倒很迅速,這麼快就跟鄴朝露攤牌了。

  「崔無上跟你提出分手了?」她低頭啐道,「這個笨蛋,分就分吧!幹嗎把我供出來?」她最不喜歡被捲入麻煩的漩渦了。沒事不惹事,來事不怕事。

  函為非拿出一貫的為非作歹精神,「沒錯,我和你男朋友搞上了。」

  「你——你不要臉。」

  很常見的評價,函為非聽著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轉過臉來平靜地問:「他吻過你嗎?」

  鄴朝露一怔,側過臉不想理睬她的挑釁。

  函為非偏要將挑釁進行到底,「沒有,對嗎?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我吻了他;第二次見面,他吻了我。你猜,他到底把誰當成他真正的女朋友?」

  不想承認?沒關係,函為非來幫她理清這些亂麻。

  「鄴朝露,你和崔無上認識那麼多年,你應當比他更瞭解他自己吧!你該知道,像他那樣的男人是不可能隨便吻一個剛見過兩面的女孩子,更不可能隨隨便便愛上誰。他從未吻過你,對嗎?即使你做了他這麼多年名義上的女朋友,可他和你沒有任何舉止上的親暱。

  「為什麼?因為崔無上從未把你當作他的女朋友,他只是服從家人的吩咐把你這個妹妹劃歸自己的保護範圍而已。所以,退出吧,鄴朝露,你鬥不過我的,因為——他不愛你。」

  函為非的話像一把刀,一刀刀割開鄴朝露的心,那種痛讓她瞬間清醒,咬緊嘴唇,她不知道還可以說些什麼。

  那就讓函為非來說吧!

  「如果要你形容,你會用什麼詞來形容你和崔無上的戀情?」

  平靜,她和無上哥的感情足可以用這兩個字來形容。

  無上哥的媽媽——她管叫大媽媽的崔夫人很疼她。聽爸爸說,無上哥原本有個妹妹,可出生的當天便得了吸入性肺炎,在醫院搶救了五天還是夭折,那個小生命夭折的當天正好她在同一家醫院出世。

  大媽媽無意中見到了她,就覺得這個名叫朝露的女孩是上天賜還給她的另一個女兒,所以大媽媽一直很疼惜她,後來還讓朝露的爸爸當了崔家的家庭醫生。

  打小開始,大媽媽就說,朝露啊,等你長大了就嫁給我們家無上吧,這樣你就真的成為大媽媽的女兒了。

  她乖巧地點頭說,好。

  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她真的變成無上哥的女朋友呢?

  她記得小學五年級時,她第一次遭遇被男生表白的狀況。她看著那個臉上的肉快垂到肩膀的豬頭男,指指門外來接她去崔家的無上哥說了句,我有男朋友了,我的無上哥。

  十一歲的小女生聲稱二十三歲的研究生是自己的男朋友,是個人也不信啊!可無上哥真的站在那個豬頭男的面前,認真地說:請以後不要騷擾我女朋友。

  算起來,他們的關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一直延續到現在。

  有女生倒追無上哥,他會說,對不起,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叫鄴朝露,我們雙方的父母都知道我們在交往。

  有男生追求鄴朝露,她也會說,對不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叫崔無上,比我大十二歲,現在是家族醫院的腦外科醫生。

  他們每週約在一塊吃一兩次飯,除此以外她經常能在崔家見到他,大媽媽甚至已經開始計劃等她大學畢業以後就為他們舉行婚禮。

  這就是她和她的無上哥全部的、平靜的戀愛了。

  「跟崔無上結婚,然後待在崔家當你的少奶奶,就這麼過完你這輩子。你……不會有點遺憾嗎?」

  函為非碰巧選在這個時刻錘煉著鄴朝露的心情,從未考慮過的問題從心底迸發——

  我真的深愛無上哥嗎?我真的想大學畢業後就嫁給他,當崔無上的太太嗎?

  那為什麼當無上哥說他愛上別人以後,我第一反應不是傷心,而是氣憤?氣憤我自己居然比不過函為非那個壞丫頭?看她五味雜陳的模樣,函為非相當滿意,看來她已經成功轉移鄴朝露的矛頭了。

  很好,可以閃人了。

  「你跟朝露都說什麼了?」

  頭回接到崔無上打來的電話,居然打頭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函為非鬱悶地喘著粗氣,「我說,如果她敢跟我搶男人,我就拿刀砍死她。」

  本來還有點壓抑的心情被她這麼一攪和,他反倒先笑開來,「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今天我媽打電話叫朝露來家裡吃飯,她說不能再隨便來家裡了,因為我有了新女朋友,她常來家裡怕我的新女朋友吃醋誤會。」

  函為非暗罵:好陰險的鄴朝露,居然玩家長政策,還以為她徹底想明白了呢!

第2章(2)

  「你媽是不是把你罵到臭頭,且申明絕對不會承認鄴朝露以外的女生?」

  她還真是瞭解父母的想法呢!崔無上在電話這邊無奈地搖搖頭,「從朝露出生起,我媽就很疼她,一直希望朝露能成為她真正的女兒,永遠和她在一起。忽然間就……這樣了,我媽一時無法接受而已。」

  「靠!」函為非的嘴裡冒出一連串髒話,「鄴朝露有爹娘疼還不夠,還要再加上一屋子人圍著她轉嗎?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做我的男朋友嗎?」

  他也很好奇,她那樣的性格,居然會見面頭一回就吻他,他不覺得她是那種會一見鍾情的性格。

  「不是因為喜歡?」

  「當然不是。」她斷然否認,而後狂妄地叫囂,「因為我看不慣鄴朝露那麼幸運,憑什麼?憑什麼只因為她老爸是你們崔家的家庭醫生,她就理所當然成為一代才俊的準老婆。她一沒有絕世美貌,二沒有過人的才學,三沒有顯赫的背景,四沒有壯烈的愛情,卻能隨手撿到一個有錢有才有品有貌又有性格的男朋友——我不搶她的,我搶誰的?」

  她說得很理直氣壯,他聽得很滄海桑田。冥冥中有預感,這段他無法用理智割舍下的感情會愛得很辛苦,很惆悵。

  「我被老媽從家裡趕出來了。」

  「因為和我談戀愛?」

  她聽著他的悲慘居然大笑起來,因為他為了她放棄做個乖小孩——他這樣的人恐怕這輩子也沒違逆過一次父母的意思吧!

  「有住的地方嗎?我不介意你搬過來和我過同居生活,先說話,房租、水電天然氣費,你得負擔一半。」

  該說她開放還是想錢想瘋了?崔無上毫不猶豫打消她的做夢:「我幾年前讀研的時候就買了一套精裝修的公寓,在碧桂香苑。你的小窩還是留著自己待著吧。」

  她在電話這頭打哈哈,「我應該放聲大笑的,有你這麼一個既富有又修身養性的男朋友,真是隨便走在路上就揀到寶了。」

  是隨便揀到他嗎?恐怕不是吧,「你是不是早就瞄上我了?」

  「崔無上先生,你有帥到讓交通癱瘓的程度嗎?」還是盡快換個話題吧,函為非臉紅紅的,「你現在在哪裡?」

  「去碧桂香苑的路上。」在家裡折騰了一通,他已經很累了,「小姐,不跟你廢話了,我只想趕緊回到住處,然後想辦法填飽自己的肚子。」

  「收線吧!收線吧!我也很忙。」比高傲,她是皇后,天地間最高傲的女子。

  崔無上忍不住多嘴問了聲:「你在忙什麼?」這個時間,她早該回到住處了。

  「我忙著和男生Happy。」故意氣他,只想聽聽他吃醋的語氣,讓她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

  作為成年加成熟外加從沒玩過戀愛遊戲的男人,這種話題純粹找茬。崔無上悶悶地嘟噥著:「那你繼續快樂吧,再見。」他真的掛了電話,函為非有點好笑地瞪著手機,這個男人比她想像中小氣。

  能不小氣嗎?因為她被趕出家門,現在是疲憊、飢餓交相輝映,她居然聲稱正在跟男生們Happy?!

  憤怒之餘,他將車開上一百碼,這可是在城市的主幹道上。

  不到二十分鐘,崔無上的車就停在了碧桂香苑的小區大門口。他是不是氣得眼冒金星了,居然看見函為非那個壞丫頭站在保安亭?

  他走過去瞪著眼前那個笑得很像奸計得逞的傢夥,「你不是跟一堆男生尋找快樂去了嘛!」

  「我的快樂在這裡。」她的食指戳著他的胸膛,這個動作配合她剛剛說的那句話比任何挑逗都更加媚惑人心。

  此刻把她裝進車裡,直接打包回家親個夠本是崔無上最迫切的想法。

  「喔!你這也叫家嗎?」

  函為非是在打開連電都沒插上的冰箱以後說這句話的。

  崔無上懶散地窩在沙發裡,唇上還留有她的氣息,脖子上也掛著壞丫頭啃出來的草莓,明天穿襯衫的時候務必要把領子拉高些。

  現在的他,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就這麼窩著,讓渾身的筋骨舒散舒散。

  「待會去24小時便利店買點東西好了,我剛搬過來,當然沒什麼可填飽肚子的。」

  「我不喜歡便利店裡那些速凍食品,感覺像把吃剩下的食品凍起來,然後再給人吃。」

  她不說還罷了,她這麼一說,崔無上也對那些便利店裡的速凍食品皺起了眉頭,「那你說吃什麼?」

  這話題一打開,函為非霎時眉飛色舞,「我剛才坐你的車從小區門口一路過來,我發現這個小區種了不少果樹,院子那頭還有很多竹子噯!現在正是春筍出來的季節,我們弄竹筍湯來喝吧!」

  「你不要告訴我,你打算挖小區裡用於觀賞的竹筍做湯喝。」看她狡黠的眼神就知道猜中了,崔無上猛烈地搖頭,「我不去,你別拉我去幹這麼丟臉的事,會被小區裡的全體業主所唾棄的。我堅決不去!」

  那個聲稱堅決不去的人到最後還不是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後,藉著月黑風高躲在竹林裡幹著會被全體業主唾棄的事。

  「可以了吧?」

  他已經挖了小半籃子竹筍了,而且全是遵照她的指示揀那種又細又嫩的筍尖,他有點懷疑今年夏天庇蔭的竹林會不會少了大半。最重要的是他很怕被夜間巡邏的小區保安當盜竊分子一舉擒獲,不過他現在所從事的好像正是盜賊才幹的勾當。

  還是快點撤離案發現場吧!

  崔無上正要攜竹筍逃跑,身後有隻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角,回過頭來,函為非那只罪惡的手又指向上方,「沒想到你們小區連櫻桃都有,真不愧是高檔住宅啊!」

  好了,樹上的櫻桃倒了黴。

  「吃飯的同時能欣賞花不失為一種浪漫。」

  好了,地上各種崔無上叫不出名來的花開得正爛漫,現在,紛紛入了他的籃。

  「女皇陛下,現在可以班師回朝了嗎?」他問得很懇切。

  「等一下,就等一下下。」函為非手腳並用往一棵桃樹上躥去,她的魔爪伸向了遍佈細毛的青澀小桃。

  「不是吧!連這麼小的毛桃,你也不放過?」

  他唯有催她趕緊閃人,說話間,只覺後頭有強光照耀,然後就聽一老頭扯著嗓子喊:「不能摘,小區裡的花果樹木是僅供觀賞的,不能摘啊!」

  哪裡還去細細分辨老頭喊了些什麼,崔無上一手挽起偷盜成果,一手拉著函為非加快腳步倉皇逃竄。

  待安全折返家中,他們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上了。兩個狼狽的傢夥從貓眼裡向外張望,在確定老頭沒有追上來之後,他們相互看看,同時放肆地大笑起來。

  那個晚上的很多記憶,崔無上終身難忘。

  函為非穿梭在廚房裡的身影讓他刻入心扉,之前從未想像過像她那樣的壞丫頭也會為了他洗手做湯羹。

  還有平生頭一次用盜竊吃上的東西,著實讓他回味無窮。竹筍湯很鮮美,櫻桃很甜膩,至於毛桃……很酸很澀,而且第二天到醫院工作的時候,他還時不時地撓起手背,桃毛搔得他真的很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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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8 14:14:51

第3章(1)

  崔無上搬到碧桂香苑已經半年多了——

  他每週都會回家看看母親,當然母親大人對他還是冷冷淡淡的;他每天都會在醫院見到父親,兩個男人、兩位崔醫生之間談的更多的是醫院是病人是手術;他去接函為非下課,偶爾會遇上鄴朝露,她不多話,但會衝他點點頭以示問候;他會和函為非約會,在他有一點點空閒的時候他都會想見到她,即使不能見面他也會打電話聽聽她的聲音。

  同樣是戀愛,相比之下,他跟朝露之間的交往簡直連親密的朋友都算不上。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沒有遇見函為非,如果就這樣和朝露結為夫妻,他這一生會不會有很多很多的遺憾?

  沒有答案,因為沒有如果,他只是認為:能遇見函為非,能愛上函為非,真好。

  但遇見這個壞丫頭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被陰冷著臉的父親大人叫到院長辦公室「談話」。

  「你媽媽最近身體不太好,有時間你今晚回去看看她。順便接上朝露一塊兒來,你媽媽很想她。自從你們分手後,朝露說不方便來家裡,你媽媽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到她了。」

  又玩這套把戲,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把他和朝露往一塊兒湊,朝露見到他都沒什麼異樣的感覺了,他們這些老人家何苦再操那份心呢?

  明著跟父親說,只會讓他的神經起更大的反彈,所以還是換個方式吧!

  「爸,我下午四點有台動脈瘤手術,今晚恐怕沒有時間回去看媽媽了。你跟媽說一聲,我明天一定抽空回去看她。」

  聽他說起動脈瘤手術,崔院長忽然想起了什麼,「做手術的是楊主席的兒子吧?」

  「嗯。」病人的身份對崔無上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只要病人躺在他面前,不管是億萬富豪還是流浪漢,他都會盡力去救。他不會眼看著自己沒錢沒地位的病人死在手術台上,相對的,再有錢有地位的病人到了回天無術的地步,他也無能為力。

  只是,在身為院長的崔爸心目中這兩者間的區別就完全不同了,「楊主席領導的上市公司影響很大,實力雄厚,這場手術你有把握嗎?」

  「動脈瘤手術您是知道的,風險很大。」

  動脈瘤手術的關鍵不是切除腦內腫瘤,而是防止動脈大量出血造成病人死在手術台上。崔氏醫院有一套世界上最先進的設備可以使病人的血液體外循環,給主刀大夫提供時間切除動脈瘤。

  即使如此,崔無上也不能保證上市公司楊主席的寶貝兒子就一定能挺過來。

  「爸,你是知道的,我一定會盡全力。」

  父子倆正聊著,崔無上口袋裡的手機鈴聲大作,他看了一眼見是函為非的來電,向父親示意了一下,轉身到走廊上壓低聲音接電話。

  「有事?」她從不會在他工作時間給他打電話,這是她的性格,也是她的體諒。

  「有一個很好的畫家,我想給他當模特。」

  這種事情她從來都不會事先向他徵求意見的,只有一種可能……

  「不要告訴我是去做裸體模特。」交往這麼長時間,崔無上對函為非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再做裸體模特。

  理由既簡單也充分——我不想再讓除我以外的人看到你的美。

  是霸道也好,是沒風度也好,是不懂藝術也好,是沙豬大男人主義也好……

  他認了,就是不要她的美再展現在其他人面前,男女都不行。

  很悲慘,讓他猜中了,她就是要去做裸體模特。

  「不行,我不同意,你答應我不再做裸體模特。」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胡攪蠻纏是她的強項。

  「一次也不行,答應的事怎麼可以反悔?」他死不同意。

  不同意?好吧!「就這麼說了!」她掛斷電話,這樣他就沒什麼可反對了吧!

  崔無上怒火中燒地瞪著手機,恨不能現在就把她捉到面前,對著她的腦袋大聲喊:我不同意意意意意意意意意意——

  可事實是——

  「崔大夫,請您準備今天下午的動脈瘤手術。」

  「知道了。」

  沖護士小姐點了點頭,崔無上頹廢地往手術室去,走到半道就被一位先生攔住了,「崔大夫,我兒子就交給你了,請你務必救他,救他啊!」

  「你是……」

  旁邊陪同的人員趕緊介紹:「這位是我們和祥集團的楊主席。」

  對他來說躺在手術台上的那顆剃光了毛的腦袋屬於哪個級別,真的沒區別啦,「我會盡力。」

  丟下這四個字,崔無上揚長而去。

  他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崔無上發誓他在手術中沒有任何錯誤,可那個什麼上市公司楊主席的兒子就是陷入八度昏迷狀態。那顆腦袋遲遲無法醒來,眼看著就要歸入植物人行列了。

  再一次地檢查、再檢查,他無奈地搖搖頭,叮囑護士繼續觀察。推開特護病房的門,院長大人就立在那裡。

  「來一下。」

  訥訥地跟著院長大人進了辦公室,崔無上已經猜到父親會說些什麼了,「這台手術本身並沒有問題。」

  「真的沒有問題嗎?你捫心自問,你做手術的時候心理處於最佳狀態嗎?」崔院長意有所指。

  崔無上思量著父親到底在暗示些什麼,他們家真的很奇怪,每個人的心思都要別人去猜,每個人說話的時候都要再三掂量著別人的心思。不像函為非,才不管她的話是不是會傷人,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直截了當直到見血。

  好在,痛快。

  「爸,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他也很想像函為非那樣赤裸裸玩一把。

  崔院長也確實憋不住了,索性跟兒子挑明了,「手術前你是不是接到了一個什麼電話?」他的表情告訴崔無上他全都知道了。

  崔無上第一個反應是,「爸,你偷聽我打電話?」這絕不像父親大人會有的舉動。

  「你嚷嚷得那麼大聲,我想裝作聽不見也不行啊!」父親大人永遠有理,「手術前接到那樣的電話,作為一個男人心情會好才奇怪。當時我顧慮到你要做手術,怕影響你情緒,所以也就沒多說什麼,可最後還是出事了吧!」

  等等,崔無上越聽越糊塗,難道爸認為病人會陷入深度昏迷是因為他的手術出了問題,而他的手術之所以會出問題是因為不好的情緒影響了他的技術,而他的情緒之所以會受影響是因為手術前函為非的那個電話——歸根結底是函為非害得他的病人成了植物人?!父親是這個意思?

  「爸,我想你誤會了,其實函為非……」

  「不要跟我提這個人的名字,我不認識她,也不承認她是你的女朋友。我們崔家這輩子都不會認可一個做裸體模特,搶別人男朋友的女生成為家族一員。」

  崔無上如同五雷轟頂,剎那間明白了什麼。

  自他和朝露分手之後,一直都是媽在鬧,在犯彆扭。爸從不表態,他以為爸是相信他,給他時間去證明自己的愛情。原來不是那樣,爸自始至終不曾相信過他的選擇。

  他想解釋,為函為非,也為自己。

  「爸,我和朝露分手的確是因為函為非的出現,但根本原因是我不愛朝露,我只把她當妹妹看。因為你和媽喜歡她,覺得她是最合適的兒媳婦人選,所以我從未考慮過自己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覺得就這樣過吧!是函為非的出現讓我明白原來愛情不只是如此。

  「不!愛情根本就不是那樣。從前工作忙起來,我十天半個月不見朝露也不覺得什麼,可真正愛一個人會想見到她,哪怕只有一分鐘喘息的時間,哪怕不能見面,我也想聽聽她的聲音。」

  「這就是我絕對不同意你和那個女生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崔院長聲色俱厲:「坦白跟你說了吧,無上。當初你媽撮合你和朝露的時候,我並不是十分贊成。朝露還年幼,心性未定,一個外科醫生的妻子、未來崔氏醫院院長夫人需要的是沈穩、幹練,她必須成為你身後的一道牆,而不是你身邊的一朵花,你沒有時間呵護澆灌她,而她必須支撐你全部的脆弱、猶豫和退縮。

  「後來你和朝露談戀愛,雖然她沒能成為你身後堅實的牆壁,但也沒有變成需要你給養的花朵,我這才勉強認同她成為你日後的妻子。可你這回找的這個女生,她不是一朵需要你養育的花朵,她是一顆炸彈,隨時會炸斷你現有的平靜,而平靜——是外科醫生最需要的東西,是外科醫生的生命。

  「無上,有了這個女生,你就沒了生命,你還要她嗎?」

  「……要。」崔無上沈默了片刻,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即使沒了生命,我也要她,因為——我愛她。」

  他的回答出乎崔院長的意料,他變得不像他認識的親生兒子。他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

  崔無上起身往門口走去,父親臉上的失望說明了一切。拉開門,他走出去的瞬間背對著父親說:「我也很失望,爸。我以為你是這世上最相信我的人,可我沒想到你不相信我的醫術,你……不相信你自己的兒子。」

  他跨出了那道門,卻再跨不過父子間的那道檻。

  「還我兒子,你這個沒有醫德的殺人兇手,你還我兒子來——」

  「我已經聽說了,主刀大夫在手術前接到女朋友的什麼電話,以至於手術過程中不能集中精力,所以我兒子才會變成植物人。我要告你們醫院,我要崔無上再也不能害人。」

  「我們法庭見,你們就等著瞧吧!」

  楊家的人叫囂著、吶喊著、騷動著,崔院長及一干公關人員賠著笑,賠著禮,陪著等待楊大公子不知何年何月的甦醒。

  崔家唯有崔無上沒有理會這些,依舊像平日一般巡視病房觀察病人的病情反覆。

  很累,每天在醫院折騰,為病人折騰,被病人家屬折騰,他已經累得只剩下半條命了。想打電話聽聽函為非的聲音,可是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在他證明不是因為她的關係導致病人變成植物人之前,他不能去見她。

  崔家的固執,他的骨子裡很全面地遺傳了。

  函為非的固執,卻是與生俱來的。

  很多天了,見不到崔無上,連他的聲音也聽不到。

  這是怎麼了?

  不會因為她去做裸體女模特,所以就徹底跟她斷絕關係吧?那他們的感情也太脆弱了,靠!不管怎樣,即便是分手也得給個基本理由吧!

  殺進崔氏醫院,光門診大樓就足有三十多層,財力雄厚已經盡顯其中了。她摸進外科大樓,找到腦外科辦公室,她湊上前小聲詢問:「請問崔醫生在嗎?」

  「你找的是哪個崔醫生?」作為崔氏醫院,什麼不多,就是姓崔的大夫多。

  函為非直翻白眼,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找腦外科的崔、無、上醫生。」

  「跟我來。」

  聲音從她的身後發出,有種歷經滄桑後的平靜。她轉過身,看到一張跟崔無上有幾分相似的容貌,尤其是他的神態,像極了她初見時的崔無上。

  她從容地跟著他往辦公室走去,踏進門的下一刻,她安靜地開口:「你是崔無上的老爸?」

  崔院長有些驚訝地掃過她的臉,「你比我想像中聰明。」

  「承蒙誇獎。」她倒是不客氣。

  「見到你之後我開始明白無上為什麼會對你那麼著迷了。」

  「很多人說我頗有魅力。」她還真的是不謙虛啊。

  崔院長發現跟這種女生說話,拐彎抹角是沒有用的,坦率些吧,以一個長輩應有的姿態與她攤牌——

  「我不喜歡你,也不希望你和我們崔家有太多的牽扯。」

  「我也不希望你喜歡上我,這樣我會很麻煩的。你知道的,父子喜歡上同一個女生,那是小說裡才有的情節。」她半真半假,笑得很美。

  崔院長的頭開始隱隱作痛,這壞丫頭可真不是一般的難對付啊!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他試圖以情撼動她的心。

  「無上最近手術出了事故,他的病人躺在病床上,到現在還陷入深度昏迷中,這輩子能不能醒過來都是問題。病人家屬要告他,說這是一起醫療事故。我想你也許並不知道,無上在做手術前,你恰好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是要去做……裸體模特。」

  崔院長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語調平穩,語態平常,就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尋常事,可函為非卻非常清楚地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讓她來說得再直接點吧!「您是說,因為我影響了他的心情,而因為他的心情,導致那個病人至今昏迷?」

  崔無上的父親選擇沈默。

  而函為非選擇繼續:「您是想借此告訴我,我不適合做您兒子的女朋友,更不適合日後成為他的老婆。您是想借此勸我離開他,因為您覺得這樣對我、對他、對你們整個崔氏家族都會比較好。」

第3章(2)

  這丫頭比他想像中聰明得多,近乎狡黠。她根本不像一個不滿二十歲,未出社會的女孩,她的冷靜有種可怕的力量。

  他唯有坦率告訴她:「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就不用我再多說什麼了。得不到我的認可,你和無上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函為非含笑地搖搖頭,已經起身離開座位,「伯父,我只能說一句,您太不瞭解您自己的兒子了。崔無上看似敦厚、順從,但是,他一旦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是沒有人可以改變的。」

  她該死的說對了,這正是崔院長近來剛剛瞭解到兒子的一面個性。身為六十來歲的上流先生,他討厭所有的一切被這個看上去閱歷不深的小丫頭片子說中,他討厭自己居然連一個小姑娘都無法搞定的挫敗感。

  猛地從老闆椅裡起身,他不自覺地提高嗓音:「我自己的兒子先放到一邊,日後再說,我只想聽到你的回答——要知道,沒有我的認可,你所擁有的崔無上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外科大夫,他不可能給你帶來更多的財富和地位。」

  手握著門把,她出奇的堅定,「我不會離開崔無上的,因為你所說的一切與愛情無關,因為我相信他不會因為自己的感情而導致病人死亡——我信任他,比你這個父親更信任他。」

  門打開的瞬間,多日不見一張憔悴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接下來是令人窒息的擁抱。

  他終於抱住她了!

  「嘿,你剛才當你爸的面吻我,他會不會更討厭我?」

  「你會在乎嗎?」

  「……不會。」

  「你呀……真誠實。」

  隨便找了一間空病房,反鎖上房門,他和她脫掉鞋子襪子,並肩躺在雪白的床單上,他們用腳丫子蹂躪著對方的腳丫子。

  「我想離開這間醫院。」他忽然開口。

  「好啊!」她就像在回答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崔無上考慮得顯然比她要多,「離開這間醫院,我就不可能再做腦外科主任,也不會有現在這麼多的薪水和這麼好的手術條件。我可能會更忙,可能會更沒有時間陪你,可能會沒有太多的錢養你。」

  「喂喂,我的崔大醫生,我沒有要你養啊!大不了我繼續去做裸體模特,單單坐在那裡一個小時就能掙五百……」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用掌心死死地摀住嘴巴,害她以為他因嫉妒要殺人呢!

  「不準再去做裸體模特,我不準。你要是再去我就把你剃成光頭,知道嗎?作為腦外科大夫,最厲害的本事不是開顱,而是給病人剃頭,剃光頭!」

  「好啊,剃成光頭我就成最有個性的裸體模特了。」她笑容嫣嫣。

  有時候對著她,他真的很想死啊!「不要再做裸體模特了,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只這一條,可以答應我嗎?」

  「我上回還做了一次模特,想看看嗎?」

  她真的想氣死他嗎?這時候還眉飛色舞?崔無上把臉埋在枕頭裡大喊:「不看不看不看不看不看——」

  「看一眼吧!畫得很不錯呢!」

  「又是哪個色狼邊流著口水邊畫的吧?畫到中途有沒有擦地上的口水?口水沒有淹死人嗎?」他挑著眉斜眼瞧她。

  函為非把畫放到他手邊,拽著他強迫他看,「看一眼,看一眼,真的畫得很棒呢!把我的美全都畫出來了,不看後悔哦!」崔無上不屑地瞄了一眼,「豬頭也能畫出所謂藝術品?難怪現在滿街都是豬頭呢!不就是一幅裸體畫……」

  他愣住了,畫中裸露的女子如他初見的那幅畫一般,烏黑的卷髮蔓延到她的胸前,她端坐在鏡子前畫著鏡中的女子。

  「這……這是……」

  「這是一幅自畫像啦!我畫得還不錯吧!」她把畫整個攤開在他的眼前,露出右下角兩排小字——

  送給崔無上老先生,三十週歲生日快樂,又老了一年哪!

  函為非自畫

  「是送給我的?是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他猛拍腦袋大叫,「對哦,今天是我生日,我竟然忘了,只有你記得!只有你記得我生日!」

  崔無上像個傻瓜似的拿著那幅畫朗聲大笑,回過頭來他狠狠啃了一口函為非水嫩嫩的嘴巴子。

  「謝謝你,函為非,謝謝這份禮物,謝謝你愛我,真的謝謝。」

  崔無上離開了崔氏醫院,在那位深度昏迷的病人甦醒以後,在代表著財富和權力的楊主席對他千恩萬謝之後,他決定離開他曾以為自己一生都要交付的崔氏醫院。

  崔父試圖勸說他留下來,即使他找了一個崔家不承認的壞丫頭當女朋友,可他依然是崔家最有實力的院長接班人。還有他的技術,想再找一個這麼好的腦外科醫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崔無上笑笑,伸出手擁抱了他的父親大人,「我會回家看您和媽媽的,我依然是你們的兒子。」

  這是他離開醫院時說的話,他到底還是離開了崔家的勢力範圍。

  「我想看看,沒有了崔家,我會做到什麼程度。」這是他對函為非說的心底話。

  辭職後的崔無上輾轉到了一家公立醫院,還是當他的腦外科大夫,只是手術設備沒有崔氏醫院先進,病人卻比原先多了幾倍。

  直接導致的結果是——他跟函為非有交集的時間嚴重縮短。

  見面就不必提了,就連電話裡的交流也少得出奇。常常是他回到家給她打電話,她早已入夢許久。即使挺著等到他的電話,她也是哈欠連連,考慮到明天一大早他還要繼續奮戰手術台,函為非匆匆說上兩句就催著他趕緊掛電話,滾上床睡覺。

  函為非放下畫筆,掰著手指頭算算,她上次見崔無上依稀是二十三天之前的事了。

  要繼續當個懂事的女朋友,等著忙碌的男朋友忙完了事業以後再call自己嗎?

  Oh,No!

  她是壞人,有著壞女人的性情,她專門做壞事。好女朋友是什麼樣,與她何干?

  她壞壞地笑著,決定幹一件壞丫頭才幹的事……

  忙碌了整整大半天,壞事終於幹完,接下來就是涼涼地坐在案發現場等待被抓包了。

  淩晨兩點半,崔無上終於回到了他的狗窩。

  把自己埋進沙發裡,他決定忘掉那些手術小憩片刻。他打算明天向醫院請假,即使被開除他也要請假。他要和函為非去約會,痛快地牽著手四處溜躂,把她的氣息刻進自己的骨子裡。

  說到牽手,他翻了個身,沙發旁這個軟綿綿的東西是什麼?握上去的感覺真好,還軟軟的呢!深呼吸,這味道跟函為非特有的氣息好像哦!

  他的家裡怎麼可能有函為非的味道,他一定是手術做得太多,導致思覺失調了。不過這樣也不錯,閉上眼就能感受到她在身旁。

  再吸、再摸、再吸、再摸……

  「色魔也要有個程度吧!」

  啊!是誰在說話?

  他猛地直起身子盯緊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放在一件很正統的女式睡衣上,順著那件睡衣往上看,他瞬間瞪大雙眼,「函為非,你怎麼會在這裡?」

  「上個月我生日,你把你家的鑰匙當作禮物送給我,說是把這個家送給我,我可以隨時過來檢查你的公寓是否有其他女人的痕跡。既然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我為什麼不能住進來?」

  她略停了停,視線轉移到他的手上,「你的手可以換個地方放嗎?情侶間的親暱是很好啦!但你老這樣揉來捏去的,我很難過。」

  ……他的手?

  崔無上再一次盯向自己的手掌,他的手心捏著的那個又軟又暖的東西居然是……

  「啊——」

  色狼本尊先嚎了起來,而後是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的手不是故意放你那裡的,其實我是……我也不知道它怎麼就那個什麼了,總之……」

  「不要再壓著我的胸了,我快喘不過氣來了。」說話的空當,他又壓了幾次她的胸,以為她那裡掛著兩團面嗎?

  崔無上掛著兩團腮紅迅速跳離沙發,和她保持兩米以上的距離。他那個羞答答的模樣讓函為非抱著雙臂,氣定神閒地欣賞著。

  「身為外科醫生,你應該從念醫學院開始就習慣女性裸體了吧!」何況還是隔著一層睡衣的胸部。

  「這個……那個……這個不一樣。」他不想再跟她繼續圍繞這個話題,還是說點當務之急吧,「你怎麼會穿成這樣出現在我家?」

  仔細觀察四周,茶幾上多了她喝水的全新馬克杯,她腳上穿的拖鞋絕對不是他家的產物,她懷裡的抱枕好像使用多年,顯然也是不屬於他的用品。

  「你準備在這裡打持久戰嗎?」

  她指指客廳裡的展示櫃,那裡頭放著他的水晶棋子——皇后已然歸位,又湊成一副完整的國際象棋。

  「我已經搬過來了。」她正式宣佈。

  「啊?」他如在夢境。

  「你太忙,為了天天見到你,最好的辦法就是搬到你家。這樣就算你再忙,咱們總有相見之時。」

  她也會想念他,如同他對她的思念一般?

  崔無上的心底湧現出莫名的感動。不知道是性情使然,還是她愛得不夠深,他總覺得她對他的感情淡淡的、淺淺的,倒是他這個三十來歲的老男人情感噴發如壞掉的水管,堵都堵不住。

  知道她也想日日見到他,他很欣慰。

  函為非凝望著展示櫃裡那副水晶國際象棋,忽然認真地說道——

  「其實主要原因是房東打算漲房租,我當然拒絕嘍!並且跟她狂吵了一架,結果就是我被房東趕了出來!」

  「撲通」一聲,有重物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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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8 14:15:37

第4章(1)

  崔無上開始以為函為非只是暫時過來住幾天,等找到房子就搬走的。結果,日復一日,她已經盤踞了他半個家,並且有繼續蔓延的趨勢。

  崔無上坐不住了——

  「嘿嘿,你成年了沒有,就跑到一個男人家裡要求同居?」壞丫頭,十足的壞丫頭。

  「再過幾個月我就滿二十了。」壞丫頭亮出身份證。

  「什麼再過幾個月?明明是再過十一個月你才滿二十。」呸!他被壞丫頭繞進去了,她根本剛滿十九週歲。

  她擡起眼皮涼涼地掃過他,「你在緊張什麼?」

  是啊,他在緊張什麼?

  新同居時代,一男一女共處一個屋簷下,這有什麼?有什麼嗎?

  「難道你三十來歲的腦袋每天都在對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小女生動有色念頭?」她問得相當平靜,但直接。

  崔無上眼一橫,叉腰怒吼:「拜託你在說這話的時候,不要穿著吊帶小睡裙從我的眼前晃過來晃過去。」

  天知道,那條布料少得可憐的睡裙只是剛好蓋住她嬌翹的粉臀——我怎麼知道她臀部是粉紅色的?我又沒有看過!我當然沒有看過,我怎麼可能看過她的臀部呢?我三十了,我成年了,我怎麼可以想去看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壞丫頭的屁股?呸!我什麼時候想看她屁股了?我又不是老色鬼!

  「你三十來歲了,還是處男?」她不經意間又拋出一道冷煙火,這回可是切切實實燒到了他的屁股。

  崔無上被燒得跳了起來,他的臉紅得可以燃燒,「什……什麼什麼處男?你在亂說什麼?」

  「以你的個性不可能跟鄴朝露在婚前發生性行為。」函為非一本正經,且相當肯定地做下結論,「你又沒交過其他女朋友,一夜情嘛……以你的潔癖,估計會嫌髒。還有其他可能讓你擺脫處男身嗎?」

  崔無上已經被這個不滿二十歲的壞丫頭折騰得徹底崩潰了,將腦袋埋進沙發窩裡,他自行宣佈死亡,「好吧好吧,你一如既往地住下去,住到你想搬走為止,我們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了,OK?」

  OK!很OK!函為非露出勝利的淺笑。

  她走到被她盤踞的那間臥房的門口,忽而偏過腦袋涼颼颼地丟出一句:「難道你真的是處男?可你都三十來歲了耶!」一隻抱枕向她粉嘟嘟的屁股砸過來——

  崔無上的處男問題解決得很偶然。

  不是酒後亂性!科學證明酒後亂性是很難成立的,且作為一個拿刀過日子的人,崔無上很少喝酒,從不醉酒。

  不是浪漫到一發不可收拾!身為腦外科的副主任醫師,他實在沒有那個美國時間製造浪漫,壞丫頭也不屑於享受那種做出來的假象。

  不是壞丫頭的刻意挑逗!函為非秉承壞人思想,是絕對不會給好男人一點甜頭嘗的。

  那是什麼?

  偶然!絕對偶然!崔無上可以發誓那只是一個偶然。

  某天清晨,他睡到迷糊時,颱風過境,天降暴雨。函為非要去陽台收拾衣服,這才發現陽台門不知什麼時候被他鎖上了。跟那道鎖奮戰了五分鐘之後,函為非摸到他的床邊,試圖推醒他,讓他把陽台門打開。

  結果,那天的颱風暴雨重新清洗了她的衣服,洗得很徹底。

  事後據崔無上回憶,事發之時他春夢正酣,長臂一撈將她帶進了自己的懷裡,從而終結了他的處男身。

  時年,崔無上三十有一,函為非剛滿二十歲。

  「人家小兩口親熱過後不是都相依偎著躺在床上嗎?為什麼我要在這裡洗床單?」崔無上捲著袖子從盥洗室走出來瞪著靠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函為非。

  「因為床單髒了。」

  她的回答很誠懇,誠懇到崔無上轉身進去繼續洗床單,毫無怨言的那種。

  他幾乎是懷揣著洶湧澎湃洗完床單上的血漬,擦乾淨手,他終於憋不住地坐到她的旁邊,一點點蹭到她跟前。

  「函為非,其實你比表現出來的更愛我,對嗎?」

  「那是你以為。」她極不配合地糗他,視線持續集中在電視上爛得不能再爛的廣告。

  若是平日,崔無上一定會乖乖閉嘴,可是這一天,他真的很想進入她的心,一顆把自己交給他的心,他想看清。

  「為什麼是我?當初為什麼選中我做你的男朋友?你絕不像別人形容的那樣濫交,你不可能跟一個你不喜歡的人交往,你甚至不可能輕易喜歡上任何人,更不可能隨便把自己交給別人。」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會努力把自己變成她唯一的男人。

  函為非斜眼睇著他,很快又轉回到電視上頭,手裡的遙控器不停地換著頻道,始終不曾停下來。

  「知道高中時候我有多羨慕鄴朝露嗎?有一個愛自己的父母還不夠,她整天就把疼她疼到骨子裡的大媽媽——也就是你媽掛在嘴邊。

  「記得有一次下雨,雨很大,很多同學都在班裡等著父母來接或等著雨小些自行回家。只有她揚著燦爛的笑容向我們宣告,她的無上哥一定會第一時間來接她放學。

  「果不其然你來了,放學鈴聲剛響,你準時出現在校門口。鄴朝露匆匆跑向你,你揚著暖暖的笑叮囑她慢一點,小心摔倒。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雨停了,天放晴了,天地赫然開朗。

  「崔無上,你知道嗎?那年我十七歲,十七年來,不!直到現在是二十年來,從未有人在雨天給我送過傘,從未有人揚著那樣溫暖的笑要我小心一些。從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我要崔無上做我的男朋友,我要他給我送傘,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崔無上沒來得及放下袖子的手臂從側面緊緊摟住她,柔柔地親吻著她的耳垂,他發誓:「下一個雨天,我一定給你送傘,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她只盯著電視,就是不看他發誓時堅定的眼神。怕自己太過希望,然後會是長長的失望。不要承諾,什麼也不要承諾,只要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抱著她,抱著她就好。

  ——其實,壞丫頭只是想被一個人好好地愛著而已,僅此而已。

  下雨了,函為非沒帶傘,是故意的,她想有人來給她送傘,接她回家。

  等啊等,等到風大了,雨疾了,那個發誓會來接她的傢夥依舊不見人影。函為非火爆地發出連環催命索,卻怎麼也打不通他的手機,他從來沒有失蹤這麼久。

  她淋著雨回到了他們倆共同的家,屋子裡黑乎乎的,他不在。她穿著濕答答的衣服蜷縮在雙人床上,他擺脫處男身之後,這張床成了他們共有的,那上面有她的味道,也有他的。

  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只是不斷地重撥他的手機號,始終沒人接聽,心底裡竄出很不好的念頭。

  也許他會和媽媽一樣,走出外婆家的門便再也沒有回來看她——那時候媽媽也承諾會回來,會回來帶她走的。可是沒有,再也沒有。

  承諾這玩意總是這麼不可靠,她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

  與其等待別人去履行諾言,不如主動出擊,自己去實踐他人的承諾——這也是她從小就學會的人生必修課。

  交往兩年,她從未對崔無上說過我愛你。

  她愛他嗎?

  愛,很愛,出乎他意料地深愛著他。

  早在高中時初見他那面,她便愛上了這個男人,當時她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和這個男人產生所謂的交集。

  已經和他相愛了兩年,她還愛他嗎?

  愛,很愛,愛到絕對不可以失去他。

  所以十八歲那年她主動挑上了還是別人男朋友的崔無上,所以二十歲這年她把自己交給了已經屬於她的男人。

  她實在是太瞭解他了,以他的性格和人品,即使是出於負責任的角度,也不會離開已和他牽扯不清的她。

  愛與不愛,愛得有多深,這些問題都可以放到一邊。永遠不離開她,這才是函為非第一追求的。

  望著展示櫃上方放置的那盒水晶國際象棋,她再一次盯上了那顆皇后。

  崔無上說她就像是國際象棋裡的皇后;崔無上說國際象棋裡的皇后只要不越子,它可以在棋盤裡任意縱橫妄為;崔無上說她就是他的皇后。

  皇后是嗎?那她就如同這顆棋子一般任意橫行一生,只要能讓他永遠守護在她的身邊。

  她就是縱橫愛情棋盤裡的皇后。

  函為非找到崔無上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她頗費了些周折,但是不要緊,重要的是結果她還是找到了他,在崔氏醫院的貴賓病房內。

  她尋找他的這一夜,他一直守護在病床旁,病床上躺著的是昏迷不醒的鄴朝露——他的前任女朋友,還是青梅竹馬的那種。而她昏迷的原因更讓人震驚:墜摟。

  「都是因為你移情別戀,朝露才會一直精神恍惚,結果搞成現在這副樣子。你要還算個男人,就要對朝露負責。」

  當著她的面,崔家媽媽提高嗓音吼出了這番話。

  函為非沒做聲,心裡明白事件的重點在崔無上,而不在崔家媽媽嗓音的大小。她怔怔地望著床邊無比憔悴的男人,他還是她熟識的崔無上嗎?

  留意到她的出現,崔無上拉過她的手腕把她帶到病房外頭。

  「我要在這裡親眼看到朝露醒來,你先回去吧!只要她一切安好,我很快就回去。」末了,他刻意丟下一句,「你——放心。」

  他會說這兩個字,就代表他無法讓她放心,「如果她一直都不好呢?」函為非問得直接,毫不理會他的感受,她已經顧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崔無上不想在這個時刻討論這樣的話題,手心對著她,明顯推拒後來的談話,「總之你先回去,我處理好這邊的事就去找你,好不好?」

  「如果我說不好,你會讓我留下來嗎?」她退而求其次,既然他不能離開,那麼至少讓她留下來陪他。

  只是她的讓步在心如亂麻的崔無上看來依然是一場絕對的胡攪蠻纏,「函為非,就這一次,讓我安靜地處理完這次的事,好不……」

  就在此時病房裡的護士衝出來喊崔無上——

  「鄴小姐醒了。」

  崔無上二話不說衝進病房,開始親自為鄴朝露做全面檢查。他的眼裡心裡,他的全部世界再沒有函為非。

  站在病房外,看著房裡忙碌的崔無上,看著滿含著微笑一口一聲「無上哥,我很好,你不要為我擔心」的鄴朝露,函為非赫然想起不知是誰說過的有關皇后的一些話——

  女人就像是國際象棋裡的皇后,男人就是國王。

  國王的存在是勝利的代表,而勝利的背後,功勞最大的皇后——最後往往會被犧牲。

  國王總是希望有更多的小兵能夠達到對岸的底線,變成皇后,就如同男人總是需要很多的女人。

  女人就是國際象棋裡的皇后,為了成就國王的輝煌,死亡是其唯一的結局。

  她總是被犧牲的那一個,出生時如此,年少時如此,如今亦如此。

  默默地離開病房,這一刻她只想從所有人的視線裡消失,然後找個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像小時候一樣——一個人躲在陰暗的床底下,默默地,不讓任何人發現。

  終於,她還是只有一個人。

第4章(2)

  崔無上知道函為非不樂意他留在這裡陪伴鄴朝露,但出於他的責任心,他想看到朝露一切安好,這樣他才能安心。

  好在,鄴朝露傷得不重。在做了徹底全面的檢查後,崔無上和兩家的長輩一起送她回家,「估計再休養一兩個星期就能痊癒了,你乖乖躺在床上,哪裡都不要去了。等你好了,你想去哪裡,我全程陪同。」

  「無上,你留下來。朝露這樣躺著肯定很悶,你陪她聊聊天,逗她高興高興也是好的。」

  最疼鄴朝露的崔家媽媽發了話。在這當口上,崔無上知道自己沒理由拒絕,卻不料更大顆的炸彈在後面等著他——

  「朝露,聽你爸爸說你在大學的學業已經進入實習階段了,也就是上不上學都不重要嘍!你答應大媽媽好好休養,等你身體好些,就跟大媽媽一起籌備婚禮,好不好?」

  「婚禮?」

  崔無上跟鄴朝露同時張大了嘴巴,還是沒受傷的這個反應比較快,「誰的婚禮?籌備什麼婚禮?」崔無上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難道母親至今仍未放棄?

  他的感覺沒有錯,接下來的事情的確很麻煩。

  「當然是你和朝露的婚禮啊!我早前就說過,等朝露大學畢業你們就結婚。朝露呢就在家裡陪我,把『大媽媽』的『大』字去掉,直接喊我『媽媽』。至於無上……繼續跟你爸爸忙醫院的事,後院就交給我們娘兒倆嘍!」

  「可是媽我……」

  崔無上正想辯解,卻聽身旁有個怯怯的聲音冒出一個字——

  「好。」

  好?好?好什麼好?什麼東西就好了?

  崔無上轉身瞧向身後那顆冒出聲音來的頭顱,剛剛有檢查過,朝露沒摔壞腦子啊!怎麼會在這時候答應媽媽跟他結婚?

  「媽,這件事咱們以後再說。」

  「當然是以後再說,媽媽再怎麼急也得等朝露身體痊癒以後才能提啊!」崔媽媽暗示兒子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拒絕和朝露結婚,就等於在她的傷口上再灑把鹽。

  好吧,崔無上聰明地選擇閉嘴,卻以送母親出門為由,單獨與母親攤牌。

  「媽,你明知道我和朝露已經分手兩年多了,我早就和函為非在一起了,而且我們倆的感情不錯,我怎麼可能突然和朝露結婚?」他的媽啊,到底在搞什麼外國把戲?

  崔家媽媽早就猜到兒子要提這檔子事,提前準備好措辭來堵他的嘴。

  「兒子啊,你若是真對朝露一點感情都沒有,我自然不會強迫你們結婚。可你自己也看到了,一聽說朝露出事,你跑得比誰都快,你擔心她擔心得可以放下你那個什麼為非不理,這不是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嘛!」

  說明問題?說明什麼問題?

  崔無上拒理力爭:「媽,我對朝露是有感情,可那不是愛情,我把她當成我的妹妹,當成我的家人。」

  「你以為結婚是什麼?結婚就是把原本陌生的人變成自己的家人,我和你爸爸都覺得朝露才是適合你的妻子。至於你那個什麼為非……媽就當你年少貪新鮮尋刺激,現在你也跟人家相處兩年多了,什麼刺激都已經全部蒸發掉了,可以回到你原先的平靜生活裡了吧!」

  「媽,不是那樣的。」

  他的解釋崔家媽媽盡數充耳不聞,她反倒警告兒子:「朝露爸爸說朝露自打跟你分手以後,精神狀態一直都不太好,墜樓前更是一整天恍恍惚惚的。崔無上,你給我聽好了,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朝露是上天恩賜給我的另一個女兒,我不可以再失去她。如果她再有個好歹,你就給我看著辦。」

  依照母親大人的意思,想要朝露好,就要犧牲函為非這個歹?

  崔無上抱著疼痛的腦袋,也許他這個腦外科專家該給自己照個CT了。

  「我回來了,你還沒睡啊?」

  崔無上把自己拋到雙人床上,很驚訝地發現函為非正在淺酌紅酒,粉粉的面容微醺,讓他湧起想咬一口的衝動。

  「今天在醫院我很抱歉,當時的狀況比較亂,所以——對不起了。」他們約定好的,誰錯了誰先主動道歉,讓那些無聊的臉面問題滾一邊去吧。

  函為非把臉埋進酒杯裡,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發呆。許久——

  「怎麼樣?什麼時候跟鄴朝露結婚?」

  噗——

  剛喝了一小口紅酒的崔無上直接噴酒,她是神人嗎?怎麼可能連這種事情都猜得到?

  不對,她不可能猜到,一定是有人跟她說。

  「誰告訴你的,我爸還是我媽?」

  「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由母親出面解決的吧!像你父親那樣有名望的人,肯定不屑跟我一個小丫頭糾纏不清。」她仍是那般淡淡的,滿不在乎的模樣。

  他必須得承認,她分析得很透徹。

  跟她相處兩年,雖仍不是十分瞭解她古怪的個性,但總有些小發現,比如:她越是沈默就意味著她將自己的真實心意埋藏得越深,不發則已,一鳴必定驚人。

  「函為非,請你相信,跟朝露結婚不是我的真實心意,那只是我媽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會試著說服我媽,打消這個荒唐的想法,我對朝露只有親情,我不愛她,我愛的是你。」

  「把這番話去對鄴朝露說。」

  望著他的眼,她眸子閃爍著深沈的光芒。兩個人的感情問題對於彼此來說根本無法避諱,她索性把話挑明了說到死:「去告訴鄴朝露,你不愛她,你愛的人是我,你不可能和她結婚——去告訴她,現在!」

  崔無上無奈地抹了把臉,夾心餅乾的滋味他總算是嘗到了,「這些話確實是我的真心話,可朝露她現在那副樣子,神情總有些恍惚,我怎麼可以現在拒絕和她結婚呢?那會置她於死地的。」

  「你不會以為她是因為你才墜樓的吧?」函為非好笑地眼瞅著他,「在你離開她快三年的時間,她才心情鬱悶到墜樓,是她太過長情,還是你太過自信?」

  她的取笑在朝露躺在病床上的這一刻,對於崔無上來說著實是種刺激。他咬著牙蹦出幾個字:「有沒有人說過你太冷血?」

  她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反問他:「冷血和沒人性是一個意思嗎?如果是,我外婆常『稱讚』我沒人性。」

  崔無上半張著嘴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函為非抱著雙膝神情木訥,近乎自言自語道:「沒人性——怎麼會有人性呢?我是喝最廉價的奶粉長大的沒人要的野孩子,我會有人性才是奇怪啊!」

  一口喝乾杯中的紅色,她笑得好單純的樣子,「不要期望我大度地說,崔無上,你去陪她吧,你去陪青梅竹馬的前度女友吧,我不要緊的——怎麼會不要緊呢?你整天看顧著你的青梅竹馬,我還要你這個男朋友幹什麼?不是要結婚嘛!去吧!攔不住的事我不做無用功。」

  從懷裡掏出一張支票,她很是顯擺地在他面前晃著,「看到了吧?現金支票——二十萬,院長夫人給我的。說是只要你跟鄴朝露結婚,這二十萬就是對我的補償。我陪了你兩年,算起來每年十萬。感覺有點少啦!以你崔氏醫院接班人的身份應該遠不止這麼多才是啊!可怎麼辦呢?就給了那麼多,我也不好意思再多要……」

  「函為非——」他怒吼,這一次他真的開始生她的氣。

  「難道我娶朝露,你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嗎?你對我的感情真的就這麼一點點,就這麼一點點都禁不起考驗?就值這區區二十萬?」

  「真正的愛情不必接受考驗,它就擺在那裡,我們伸一伸手就能拿到。需要不斷用考驗來例證的愛情只能說明它本身就太脆弱,太不牢固了——對不起,這樣的愛,我寧可不要。」

  她一手拿著支票,一手指著他,把話攤開來明講:「要麼和我待在這裡繼續相愛,要麼回去陪你的朝露,我拿著支票走人。二選一,不是我選,是你做出選擇。」

  「函為非,你知道這種時候我沒辦法……」

  「沒辦法放下青梅竹馬不理,沒辦法放下你父母都很疼惜的鄴朝露不管嘛!」

  她明白的,點點頭,她真的明白。她臉上深刻的動容告訴他,她真的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他的左右為難,他的無法選擇。

  沒問題,那就由她來選擇吧!

  「所以就放下我吧!」甩甩手裡的二十萬,她牽起嘴角,笑得邪性,「身為一個壞丫頭,接受男方父母給的錢,奸笑著退場不是最常見的結局嘛!」

  函為非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臥房,退回到自己的單人床。最後一夜,她要在曾屬於他們倆的家裡慢慢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今夜開始,一個人睡吧!

  關上房門,留給他最後的面容她仍舊是笑著的,「我說崔無上少爺,你不會真以為鄴朝露是因為愛而要求跟你結婚的吧?」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21 20:59:29

第5章(1)

  給函為非那張破嘴說中了。

  當鄴朝露抱著相冊問他:「無上哥,我的相冊裡怎麼有這麼多這個男生的照片,他是誰啊?我不認識他,怎麼同他拍了那麼多張照片啊?」

  崔無上赫然明白鄴朝露的墜樓絕對與他無關。

  相冊裡的男生高高大大,一看就是陽光散漫型男一號,跟他完全屬於兩個類型。崔無上倒是見過他幾次,記得好像叫易日晞,是朝露參加的籃球社的隊長。

  這兩年他雖偶爾見到朝露,但因為他主動提出分手的關係,他總是盡可能避免和她有深一步的交集。因為尷尬,所以他們之間的交談比之從前少之又少。她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他竟全都不知道。

  直到看到相冊裡滿滿的都是朝露和那個叫易日晞的男生的合影,他才驚覺,朝露在這兩年裡走過了太多太多他不知道的旅程。

  「你真的不記得他是誰嗎?」崔無上盯著朝露的臉,同時點點照片上的那個人,他在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鄴朝露茫然地搖著頭,「我就是很奇怪才問你啊,為什麼我和這個人拍了這麼多張照片,我都記不得他是誰。」

  「他叫易日晞。」

  當這三個字從崔無上的嘴裡說出的時候,沒有任何預期,淚水從鄴朝露的眼眶裡鑽了出來,啪嗒啪嗒浸濕了照片。

  「我記得這個名字。」

  鄴朝露吸吸鼻子,努力微笑著陳述,「我記得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我願意用我的一切只換他回眸深情的一笑;我也記得,他喜歡的人不是我,而是支蔓兒,我最好的朋友;我還記得,那天他拒絕了我的告白,他離開了。我一個人站在樓上望著遠處的人,忽然發現只要遠一點、再遠一點就看不清那個人的臉。我跟自己說只要跨出去,只要跨出這一步就會忘記這個人……」

  她跨了出去,於是墜樓。

  「我想,我做到了,我真的不是記得這個人的臉,我忘記了他是誰。」

  這才是她墜樓的真相,如函為非所料。

  崔無上心疼地揉揉她的肩膀,順勢合起那本相冊,迅速塞進書櫃最不起眼的角落,「不記得就不要勉強自己去想起,有些人有些事不值得你花心思去記。把它們通通放下,我們才能更輕鬆地上路。」

  鄴朝露乖巧地點點頭,乖巧地告訴崔無上:「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要嫁給無上哥,我要做無上哥的好老婆。」

  「這個……」

  崔無上雙眉緊鎖,卻逼迫自己臉帶微笑。他的腦子裡鑽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不知道他現在暈倒會不會讓整個局面看起來容易一些?

  還是函為非那個壞丫頭活得自在,拍拍屁股,把家一搬,好像他們這兩年多的感情就此煙消雲散。

  她真的離開他了嗎?

  她真的放得下他們那些愛嗎?

  還是如他一般,根本無時無刻不惦念著對方?

  壞丫頭!壞丫頭!

  居然真的拿著二十萬的支票搬走了,等他解決完手頭的事一定把她追回來,罪名是:攜款潛逃!

  身體康復以後,為婚禮做著積極準備的鄴朝露每天東逛西逛,這一日居然發現東方學院的門口新開了一家名為「為非作歹」的休閒屋。

  為非作歹——好奇怪的店名,她因為好奇拎著訂婚當天準備穿的全新小禮服走了進去。

  「小姐,想喝點什麼?」侍應生迎上前來,笑得客套。

  「有什麼好推薦的?」

  她並不是真的想喝點什麼,只是想找個陌生的地方坐一會兒,什麼也不想,靜靜地待一會兒。

  在家裡,爸媽不停地跟她說,要懂事要聽話,以後她就是無上哥的老婆了,將來還要做院長夫人,舉止要得體,行為要端正,說話要有分寸。

  他們越是如此,她越是猶豫,真的就這樣嫁給無上哥嗎?可她為什麼總想找出那本相冊,翻出相冊裡那張她遺忘的面孔?

  不能徘徊不定啊,鄴朝露。你答應大媽媽要做她的女兒,你答應無上哥要做個好老婆,怎麼可以每天活得心不在焉呢?

  可是,心的角落有個地方總是惴惴不安地搖晃著,她茫然地望著餐牌,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每天都有這樣的人走進為非作歹,侍應生習慣地推薦道:「要是實在不知道選什麼,我們這裡有水吧師傅親自操刀隨心配製一種名為『隨便』的飲品,小姐想試試嗎?」

  「那就『隨便』吧!」聽名字就讓人想來一杯了。

  坐著等待的工夫,鄴朝露無聊地四下張望著,一不小心目光撞到一幅足以讓她掉了下巴的畫——

  畫中的女子通體全裸,烏黑的卷髮蔓延到她的胸前,那種散發著誘惑的美讓人無法抗拒。精巧之處在於這並非是一幅模特的肖像畫,畫者畫的是鏡中的自己,準確說來這又是一幅自畫像。

  而這模特兼畫者本人,鄴朝露碰巧認識,正是三年前搶走她的無上哥的壞丫頭函為非。更讓她瞠目結舌的是這幅自畫像本是贈予他人的,而收畫的這個人碰巧她也認識。

  送給崔無上老先生,三十週歲生日快樂,又老了一年哪!

  函為非自畫

  畫作右下角那兩行題字已經很明白告訴鄴朝露了,她唯一不明白的是這幅函為非送給無上哥的自畫像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恰在此時「隨便」被端到她的面前,她擡起手喝了一口,「啊,這是什麼?又酸又苦。」這是給人喝的嗎?

  「送給情敵的東西不是毒藥,你就該感謝蒼天了。」

  涼颼颼的聲音自她腦後傳出,鄴朝露轉過頭來正撞上函為非那張惡婆娘的嘴臉。不用刻意化妝,她就可以出演八點檔家庭倫理劇裡的反面惡女了。

  「看到店名的時候,我就該猜到這家店跟你一定有關係。」誰會把自家休閒吧起名「為非作歹」?除了她——函、為、非!看到那幅裸女自畫像,她更該猜到函為非在此,只有這個自戀到要死的女人會把最本我的一面畫出來送給男友當生日禮物。

  被鄴朝露拿眼瞪著,函為非玩心大減,「別用那種眼神盯著我,我不會在自家店裡犯人命案的。」言下之意桌上的東西可以隨便喝,死不了人,頂多跑肚拉稀至脫水。

  鄴朝露推了推桌上那杯「隨便」,一副不敢領教的模樣,「這到底是用什麼東西搾出來的?味道好怪。」

  「苦瓜和青蘋果——最符合我現在的心情——苦澀的愛情加上酸澀的嫉妒。」她雙臂抱懷,居高臨下地盯著鄴朝露,比眼大,她函為非從來不輸人。

  「你很厲害,還在上大四,居然有錢開這麼大一間店。」鄴朝露又喝了一口那杯味道怪怪的「隨便」,初喝起來很難入口,可過了喉回味甘甜,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這是我和崔無上兩年的感情換來的——二十萬頂下這家店,比我想像中便宜。我和崔無上的感情居然值這麼大間店,比我想像中貴多了。」鄴朝露身邊那個禮盒裡放置的小禮服看上去很像訂婚時穿的那種——叉著腰,函為非猛往自己的胃裡灌冰水,她需要冷靜。

  鄴朝露愕然地盯著她,滿臉寫著不相信,她不相信函為非會為了區區二十萬離開無上哥。無關錢的多少,她壓根不相信這個世上會有人用錢來出賣自己的愛情。

  「你……你怎麼能……」

  「現在是你橫插進來,要跟我男朋友結婚,你還指責我怎麼能用錢換愛情?」函為非好笑地瞅著她。

  鄴朝露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無上哥一直是我男朋友,是你橫刀奪愛在先。」

  「我能奪下崔無上是因為他不愛你,而你也不愛他,難道不是嗎?」她揮揮手,示意鄴朝露在真人面前就別再裝了。

  鄴朝露正欲反駁,函為非毫無禮貌地打斷她,兀自繼續敲她軟肋,「你可以否認,但先告訴我,你和易日晞是什麼關係?」雖然不常去班裡,但鄴朝露單戀大學風雲人物——籃球隊隊長易日晞的事跡還是廣為流傳,她想不知道都難。

  函為非這招一出,鄴朝露立刻熄火。將下巴枕在桌子上,她的臉跟杯子裡的「隨便」有一拼。

  「我想不起來易日晞的模樣,不知道怎麼了,那天我看從前的照片,忽然發現我不認識站在我身邊的那個男生。無上哥說他就是易日晞,可是……我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他的樣子噯!」

  函為非笑得好諷刺,「忽然忘記了自己單戀的男生的模樣,卻要帶著這個問題嫁給曾經移情別戀的男朋友——鄴朝露小姐,你是蠢還是懶?」

  「我……」

  「無所謂啦!」函為非聳聳肩膀,「反正不管是蠢得看不透自己的感情,還是懶得去計劃自己的人生,結果都一樣,失敗兩個字在前頭等著你呢!」

  「不要說得這麼可怕好不好?」鄴朝露揪著一張小臉悶悶的,「我本來就沒什麼信心做無上哥的好老婆。」經情敵這麼一說,她更膽怯了。

  看樣子,她需要再來一杯又酸又苦的「隨便」,函為非一邊擺弄著搾汁機一邊嘟囔:「我們這些表面風光,內心彷徨;容顏未老,心已滄桑;似乎有才,實為江郎;成就難有,鬱悶經常;比騾子累,比螞蟻忙,比雞起得早,比狗睡得晚;比驢幹得多,比豬吃得差……的悲慘人士,還是快樂一天是一天吧!」

  所以,可以為非作歹的時刻,就盡情盡性吧!

  形勢急轉直下,在崔無上與鄴朝露訂婚典禮即將舉行的時刻,乖寶寶忽然跳出來大喊:我不結婚,我不能和無上哥結婚。

  結果……結果一直疼愛鄴朝露的崔媽媽當場暈倒,鄴朝露她爸氣得甩下耳光,趕女兒出門。

  唯有崔無上有一種鬆了口氣的輕鬆,接下來他的日子又過得緊張起來——被趕出家門的朝露不見了。

  好在,這丫頭這一次沒有讓他擔心太久,沒過幾天便發來短信說她在一家名為「為非作歹」的休閒屋當侍應生,暫時算是安頓下來了,且日子過得還不錯。

  做不成夫妻她依然是他心愛的妹妹,崔無上收到短信便開車滿城尋找起了這麼個怪名字的休閒屋。

  為非作歹——跟某女人的風格很像。

  在推開店門的剎那,在看見牆上掛的那幅曾作為他生日禮物的裸體畫的瞬間,崔無上在心裡暗罵:該死的,它還真跟某女人有扯不清的關係。

  當崔無上手腳並用拿下牆上那幅畫的時候,侍應生已經找來了能打擅罵的老闆娘出馬對付可疑人士。

  叉腰盯著眼前這個看上去過得還挺滋潤的男人,函為非只是伸出了手,「還給我。」

  她說的是他懷裡那幅畫?「不還,原本就是我的東西。」

  「先生,請別不要臉,這幅畫是我送給我心愛男人的禮物,你是那個人嗎?」要不是鄴朝露主動退婚,他現在說不定已經冠上某人未婚夫的頭銜了。

  現在是怎樣?

  為非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崔無上攤開手試圖解釋:「如果你是在氣我和朝露之間的事,我其實是打算等她情緒穩定些後跟她和我父母說清楚。只是沒想到,我父母速度比我還快,在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試圖讓我和朝露先訂婚——我是到達訂婚典禮的現場才知道主角是我,我剛想拒絕,沒想到朝露的速度比我還快。」這倒好了,省卻了他許多的麻煩。

  挑挑眉頭,函為非仍是那副酷酷的樣子,「你和誰訂婚,和誰退婚通通與我無關,把畫還給我,或者替我掛上去。」

  「你的美只能讓我一個人欣賞,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

  「哈!」函為非無情地嘲笑著他,「難道你跟別的女人結婚了,我還得為你守節?」

  「你可以去阻止我,我以為你會的。」以她的壞人本性,他篤定她會在他和朝露結婚典禮上,衝進去搶走新郎。

  結果,訂婚典禮上他四處張望都未見到她的身影,有一點點失落,有一些些失望,有很多很多失魂落魄。所以,才延誤了他拒婚的時間,讓朝露搶佔先機。

第5章(2)

  「你以為我會怎樣?跑到你和別的女人的結婚典禮上,哭著告訴你,無上,我有了你的寶寶——之後的事讓你看著辦?」他以為生活是每天上演的電視劇嗎?還是爛到不行的那種?

  「你不會。」他肯定。

  「我不會懷上你的寶寶,還是不會讓你負責任?」她茫然。

  「你不會用責任來拴住我——我倒是很希望你以寶寶的名義讓我負責。」

  他三十好幾了,父性正處於萌發狀態。擁有一個和她的寶寶對他來說是個相當美好的願望,只可惜他太瞭解她的個性,孩子這東西,她絕對不會胡亂製造,對於她孩子日後的父親人選,她更是嚴格甄選。

  「很好,你終於開始瞭解我了。」

  「很好,你終於開始在我面前展示最真實的你。」

  之前他們雖然天天膩在一起,但她真實的性情卻總是欲言又止,她從不直截了當道出自己的心意。這個彆扭的壞丫頭有時真的讓他很傷腦筋,經過這次的事件一鬧,他倒是可以確認一點:她還是有一點點在乎他的,或許比一點點再多一點點。

  「這間『為非作歹』是你拿那二十萬頂下來的?」崔無上一邊轉移話題一邊將那幅自畫像藏到身後。

  函為非裝作沒看見,雙臂環抱,跟他叫板:「給我的錢就是我的,我愛怎麼用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我媽給你二十萬是讓你離開我,如果你沒有離開我,你猜她會不會讓你退款?」貨不對板,退款是正常。

  他想說什麼?函為非擡眼睇他,「我已經離開你了,崔無上先生,你不是那麼健忘吧?」

  「可我不打算離開你呀!」掛著賴皮的笑,他決定賴上她了。

  背對著他的函為非臉上掛著他看不見的竊笑,早就知道他會找來了,根本用不著她出馬。

  在崔無上的賴皮功夫下,函為非再度回到他們倆共有的家,連同那張她送給崔無上以作生日禮物的畫作一道回去了。

  那二十萬崔無上做主不用還了,條件是壞丫頭不能再隨便說分手,更不能隨便搬出他們共有的地盤。函為非沒答應他的不平等條約,那二十萬她壓根沒打算還給錢多得可以到處砸人的院長夫人。

  她打理了一段時間「為非作歹」,就以太無聊太枯燥為名,將店交給鄴朝露看著。自己則成天四處跑,畫著她喜歡的畫,然後拿給鄴朝露這位曾經的情敵顯擺。朝露看著畫,總會有感而發地寫幾行字,她們把配了文字的畫作放在「為非作歹」,供客人欣賞。

  不多久,有個出版社的客人說是很喜歡這些畫,商量之下將畫作拿去出版了。誰知竟然一炮打紅,函為非正式以「為非作歹」這個名字開始畫畫。

  有時是講述成人生活的漫畫,有時是幾幅插畫,有時是心血來潮的塗鴉。以畫家的角度看沒一張是拿得上檯面的,可偏偏有大把的人肯掏錢買她的作品。「為非作歹」這個名字越來越紅,紅得讓崔無上時不時帶幾本她的書回家讓她簽名。

  沒辦法,醫院裡的同事強烈要求,他唯有從命。

  可她什麼時候才會從他的命,跟他乖乖去結婚呢?這是近來崔無上最常考慮的問題。

  晚飯後他和她各盤踞沙發的一隅,她盯著電視,他盯著她,在躊躇了兩集電視劇之後,他用心中練習了千百次的語態發聲:「函為非,我們結婚吧!」

  那顆頭顱緩緩地轉向他,再轉回電視機所在方向,在電視劇插播廣告的中途傳來一聲:「不要。」

  「為什麼?」她這麼喜歡看他失望嗎?

  「上次說過了。」這個人很健忘呢!

  「又是那個什麼『我心理上尚未到達結婚階段』的破理由?」有哪個人是還沒結婚就已經有了為人妻的自覺?「別玩了,我們現在這樣跟結婚有什麼區別?只是缺少兩張法律文件罷了。」

  「既然沒有區別,還要那兩張紙幹什麼?真要分開,還得去辦兩張紙,這樣就挺好。」

  比口舌他永遠不是她的對手,崔無上舉手投降,「隨便你。」

  他鬱悶地爬上床,睡他的大頭覺——能睡著才有鬼,悶在被子裡發黴是真。

  過了半個鐘頭,估計電視劇演完了,只聽兩隻拖鞋答答答地進了房間,答答答地靠近他的床邊,然後是一隻冰冰涼的小手摸啊摸,摸上了他的肚皮……

  崔無上屏住呼吸,等著她接下來做出更感性的舉動,吸吸鼻子,他生怕一不小心流出鼻血就此露陷。她貼近他耳邊的唇吐出的氣撩撥著他的心弦,只聽那張小嘴裡傳出話來——

  「好暖和啊!」

  咳,他鼻血沒流出,就快腦溢血了。把悶死人的被子從臉上拽下來,他盡情展現自己的大眼,直瞪她。換來的卻是她笑嘻嘻的嬌容,不符合她往常的個性,有古怪,一定有古怪。

  「你想幹嗎?」小生怯怯。

  壞女人常被形容狐媚,此時此刻妖氣沖天,壞女人答曰:「強暴你!」

  崔無上張開雙臂,一副大義凜然慷慨赴死之狀,「還等什麼?來吧!」

  來日清晨,崔無上望著枕邊熟睡的壞丫頭懊惱萬分,只因一時色慾熏心,白白放過了追討法律權益的機會。

  男人,有時候真是蠢得可以。

  揉揉枕頭上那團捲曲的黑髮,崔無上決定……繼續蠢下去。

  「為什麼不嫁無上哥?你對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他那麼愛你。」

  苦命的丫頭奮力擦著桌子,高貴的皇后蹺著二郎腿美美地喝飲料——被奴役人是崔無上前任女朋友兼逃跑的未婚妻,奴役人是崔無上現任女朋友兼拒嫁人士——怎麼看崔無上都歸屬舉世無雙倒黴男人的行列。

  約莫是崔無上跟鄴朝露大吐苦水,大清早的,鄴朝露非纏著函為非討論這個嫁與不嫁的問題,弄得她頭大。

  「他愛我,我就要嫁?這世上的人去辦那兩張紅紙的時候大多是相愛的,可他們去辦那兩張綠紙的時候可基本都相看兩厭。」

  「你害怕嫁給無上哥之後,你們的婚姻無法長長久久?」鄴朝露放下手中的抹布,專注於揣摩函為非的心思。

  明明是差不多年紀的女生,怎麼函為非的心思就那麼難懂呢?

  「函為非,我總覺得你的身上藏著很多秘密。那些埋藏在你心底最隱秘地方的東西你沒有告訴無上哥,恐怕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吧!」

  函為非微微一怔,繼續漫不經心地喝飲料。鄴朝露雙手一拍得出結論:「看來是被我猜中了,否則以你的個性一定會馬上反駁。」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函為非斜眼瞅她,「你知道崔無上送給我的定情信物是什麼嗎?國際象棋裡的皇后!他說我就像那東西,縱橫天下、任意妄為。身為皇后我怎麼能隨便嫁人呢?」

  「可無上哥不是隨便什麼人,他是國王,是剛剛好配皇后的國王。」

  「你瞭解國際象棋的規則嗎?一旦兵過了界也可以縱橫對方的棋盤,威力等同於皇后。對於國王而言,他可以有很多皇后。可對於皇后而言,她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國王——我不能做國王的皇后。」

  「我一直覺得你是對自己很有信心的人。」說白了就是自戀的那類,「沒想到你也會對自己的能力有所懷疑。」

  激將法只對六歲以前的函為非起作用,「我只是不想再為任何人而活。」既然她的出生就是為了別人,那麼她的一生就需要更多時間為自己而活。

  鄴朝露搖搖頭,滿臉掛著出席別人葬禮才會有的表情,「我忽然覺得無上哥好悲哀,說起來愛了你好幾年,甚至求著你嫁他,可他卻只瞭解你那麼一點點。就這麼一點點的瞭解還是你願意讓他看到的,估計你不想讓他知道的東西,他這輩子也休想明白。」

  她的無上哥選上了一個壞女朋友,真悲哀!

  當事人顯然尚未有這層領悟,在腦外科病房查了一圈,他返回辦公室的途中一擡眼見到了老熟人。

  「宋夫人,您怎麼會來醫院?」

  宋夫人的丈夫姚迅開了家醫藥公司,跟崔家的醫院有著業務上的往來,崔無上跟他們多少算有點交情。

  正拿著紙巾抹眼淚的宋夫人見到熟人更是淚水吧嗒地掉,「無上啊,在這裡遇見你就好了,就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印象之中宋夫人一直是美麗大方的女人,向來不會把自己陷入狼狽之中,必定是發生了大事吧!這裡又是……血液科病房。

  「是淵遠……」宋夫人語帶哽咽,「白血病……淵遠被查出白血病。」

  崔無上眉頭緊鎖,他見過那孩子幾次,在一些社交活動中。淵遠是個單純的孩子,聰明、熱情、開朗,充滿活力,還很崇拜他。

  他喜歡那個孩子。

  「我去看看他,他知道自己得這個病嗎?」以那孩子的個性,怕是猜出來了吧!

  果不其然,宋夫人點點頭,繼而掩面大哭起來。

  「為什麼?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十幾年前,我的大兒子被白血病奪去了生命,十幾年後又輪到我小兒子了嗎?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宋夫人號啕大哭,這一刻安慰不起任何作用,崔無上只能遞遞面紙,說幾句不痛不癢的關懷。

  可是,宋夫人和姚迅什麼時候還生過一個大兒子?他怎麼不知道?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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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13:51:55

第6章(1)

  崔無上跟淵遠的主治醫院做了交流,淵遠的病來得非常快,除非能找到合適的骨髓移植,否則拖下去情況不容樂觀。

  已經向中華骨髓庫提出了配對申請,可惜沒找到合適的骨髓。崔無上一邊鼓勵著淵遠,一邊私下裡跟宋夫人商量:「淵遠有沒有什麼堂表親?好歹沾上點血親,配型成功率也高些。」

  宋夫人思量良久,重重歎了口氣,「無上,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什麼了。我在跟姚迅結婚前曾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我和前夫有兩個孩子,大兒子也是因為白血病夭折的,那年他……他還不滿六歲。」

  憶起往事宋夫人又是一陣抽泣,拭去眼淚,她繼續說道:「如今還剩下一個女兒,算起來如今也二十二歲了。她跟淵遠倒是同母異父的親姐弟,就是不知道她和淵遠的配型能不能成功。」

  「到了這種時刻,哪怕有一線希望也要去嘗試啊!」崔無上鼓動宋夫人,「我們等得,可淵遠等不得,您現在就帶女兒來做配型吧!」

  宋夫人也是這樣想的,此時還有什麼比兒子的命更重要呢?一邊翻找著聯絡簿,她一邊嘀咕:「當年這個女兒跟她哥哥做配型就沒能成功,結果我兒子還是去了,現在跟淵遠做配型也不知道……唉,好歹先試試吧!只是很多年沒聯繫了,也不知道這個女兒現在在哪兒?」

  宋夫人總算找到了她要的號碼,拿出手機一通按下去,「喂?二哥,為非在你那兒嗎……不在啊?那你知道她會去哪裡嗎?呃……我前年聽說她考上了東方學院,她畢業了嗎?你知道她大概去哪裡工作了?在不在這裡啊……」

  估計電話那頭的人也是一問三不知,宋夫人失落地掛上手機,繼續翻找著號碼,「為非也不知道在不在這裡,真是的,這突然找起來還真找不到她。」

  「宋夫人,您女兒也叫『為非』?」崔無上一時好奇,這世上有那麼多父母會給女兒起這樣的名字嗎?

  宋夫人忙著找電話號碼,心不在焉地答腔:「嗯,我女兒叫函為非。」

  「什麼?!」

  崔無上驚叫出聲,嚇了宋夫人一跳,她以為是女兒的姓讓崔無上起了誤會,趕忙解釋:「她跟她外婆姓,所以姓函,叫函為非。」

  「她今年二十二歲,畢業於東方大學的中文學院。可是她更喜歡美術,上大學的時候去美院報到的次數比本專業還多,去年她在東方大學校門口開了一家名為『為非作歹』的休閒屋,前段時間還以『為非作歹』這個名字出了幾本繪圖集。」

  崔無上一字一句地背誦著,聽得宋夫人一愣一愣的,只能木然地點頭,答上幾聲:「是吧……好像是吧……也許是吧……應該是吧……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難道不知道你女兒的具體情況嗎?」她們到底是不是嫡親的母女?崔無上萬分詫異。

  宋夫人斯文地擦擦鼻子,很無辜地回望著崔無上,「她一直是我媽帶著的,我們很少聯繫,我哪裡會知道她的近況。」現在救她的小兒子是頭等大事,宋夫人繼續翻找著聯絡簿,「也不知道還有誰知道她的聯繫方式,真是麻煩!急著要找她卻怎麼也找不到人。」

  「不用了。」

  「啊?」

  「不用找了。」

  宋夫人顯然對崔無上的話很茫然,他索性跟她說白了:「我認識函為非。」

  不僅認識,還不是一般的認識。

  「你弟弟病了——白血病,他需要移植骨髓。」

  當崔無上對函為非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她一時間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只能傻乎乎地瞅著他翻白眼,「我弟弟?我哪有什麼弟弟?」

  「宋榮榮是你母親吧?」見她沒有出聲反駁,崔無上又道,「你不會不知道你有個十四歲的弟弟叫姚淵遠吧?」

  函為非呆愣了三秒鐘,很爽快地搖了搖頭,肯定他的懷疑。

  「我弟弟都十四歲了?」

  「你不知道?」這個現在好像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急需移植骨髓,你可以去做個配型嗎?」

  「如果配型成功,把我的造血干細胞移植給他,是嗎?」函為非替他說著下面的話。

  崔無上微怔,原本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不知道為什麼跟她說起的時候他竟有些難以啟齒。是因為宋夫人的關係吧?他總覺得這對母女的關係有點太不尋常。

  倒是函為非爽快地答應了:「沒問題,我明天就去醫院做配型。」

  「真的?」崔無上狠狠吻了她一口,「你真好。」

  「他是我弟弟,找我做配型不是應該的嘛!」她笑得很坦然,「倒是你,你和我弟弟感情很好嗎?看樣子你們好像很熟似的。」

  崔無上大致說了崔家和姚迅夫婦的關係,「你如果見到淵遠,你也會喜歡他的。那是一個很讓人心疼的孩子,很可愛。」「可惜我從未見到過他,我媽嫁給姚先生之後再沒回來過。」

  她淡淡地回憶著從前的日子。從她平靜的臉上,崔無上看不出她的心情,只能小心揣摩,「你和宋夫人——也就是你母親關係還好吧?」

  「好?好與不好都談不上吧!」函為非不帶感情地陳述著,「我出生後就被丟在外婆家寄養,那時候我媽忙著照顧我生病的大哥,都沒時間管我。大概我兩歲還是三歲的時候,大哥死了,媽心情不好,出外散心。聽舅舅他們說媽在旅途中認識了姚先生,緊跟著就嫁人了,之後我就很少見她。只是逢年過節她來給外婆拜年的時候,匆匆見上一面。我上初中時外婆去世,就再沒見過我媽。現在如果讓我們在路上相遇,她未必能認出我來。」

  她那些彆扭的個性也和沒有母親的成長歷程有關吧?崔無上心疼地擁緊她,再不多說話。

  感覺到他擁抱的異樣,函為非回過臉來湊上去,「怎麼了?心疼我?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都過去了,過去了。」她輕拍他的手背,反倒安慰起他來。

  悲傷的往事少提為妙,崔無上選了個沒有危險的話題,「我明天去買些好東西給你補補,萬一配型成功呢?」

  「二十二年前,我的臍帶血和大哥的配型就沒有成功,然後他就死了。」函為非的面容藏匿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隱隱地透著冰冷的藍色基調。

  崔無上沒有留意她深埋在眼底的寒冷,兀自鼓勵著她:「會成功的,一定會成功的。」

  「是嗎?」函為非冷冷地反問,把自己埋進他的胸膛,那裡是她唯一可以擁有的溫暖地方。

  一大早函為非隨著崔無上去了醫院,她媽和她繼父已經早早地等在那裡了。

  「要先去看看淵遠嗎?」崔無上提議。

  函為非斷然拒絕:「不用了,先去抽血做配型吧!」

  「好好。」她的繼父親媽一個勁地點頭,陪著她去抽血處。

  醫生做準備的時候,他們這幫人就那麼尷尬地站在走廊裡。崔無上自覺身為外人不好多言,繼父幾乎等於沒見過函為非,自然也不知道這等時刻該說些什麼。親媽驀然間發現多年不見的女兒已長得比自己還高,出落得如此這般,說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麼。

  可總不能就這麼乾站著吧!

  「你……」

  「你這些年過得不錯吧?」函為非笑容嫣嫣地望著數年不見的親媽。

  此時的宋夫人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剛剛她也想問她同樣的問題,「我打電話給你二舅舅,他說你早就不回家了。這幾年你都住在哪裡?」

  函為非手指一戳,眾人的目光跟著看過去,崔無上冒著冷汗低下頭,舉手坦白,「她……她一直住我那兒。」且,不是同住,是同居——這點就暫時不交代了,估計不交代大家也清楚。

  一般未婚同居這類情況,稍稍有點正常價值觀的男人,在女方父母面前都擡不起頭吧!況且,他還大她一輪,真真正正隸屬老男人集團。

  果然換來兩位長輩愕然的目光,可怎麼看都好像不是針對他們未婚同居,更像是針對函為非,似乎很好奇他們倆能牽扯上關係呢!

  「之前我聽崔夫人說你找了一個她很不喜歡的女朋友,難道說的是為非?」很顯然,宋夫人的面子有些掛不住。

  那次夫人們聚會,崔夫人念叨起兒子的女朋友如何如何不如意,自己如何如何不喜歡。宋夫人沒少跟在後面添油加醋,幫著崔夫人想法子讓崔無上回心轉意,將那個不討人喜歡的壞丫頭踢出局,萬沒想到她幫崔夫人對付的對象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你們……你們認識很久了?」

  「我大一時把他從和他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手裡搶過來的。」函為非的臉上掛著驕傲的笑。

  崔無上戳戳她的手臂,試圖阻止她再說下去,他怕她再這麼口無遮攔,宋夫人就該當場昏厥了。

  恰逢此時,醫生已經做好了準備,忙著招呼他們:「可以開始了。」

  函為非平靜地掃過宋夫人,平靜地說道:「那就開始吧!」

  一切剛剛開始,一切恰好結束。

  「配上了!配上了!」

  從醫生手中拿到配型成功的結果,宋夫人一路吶喊著衝進兒子的病房,一把摟住淵遠,身為母親,她淚如雨下。

  「寶貝,你有救了,你有救了。你可以移植為非的造血干細胞,你很快就能出院,很快就能健健康康地跟媽媽回家。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終於配上了!這一次終於配上了!」

  淵遠前兩天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姐姐,正想問媽媽為什麼姐姐這些年都不曾來過家裡,卻忽然聽說自己就要接受姐姐的造血干細胞。一邊是詫異一邊是驚喜,淵遠僵硬地坐在床上任母親將自己摟得死死的。

  得知這個好消息的崔無上也很激動,連忙給函為非打電話,「你在哪兒?」

  「醫院。」今天是看報告的日子,函為非沒有忘記。

  「你也來了?你也急著知道結果吧!」崔無上等不及地把好消息告訴她,「你和淵遠的配型成功了,淵遠有救了,你弟弟有救了。」

  他為什麼這麼激動?那個等待移植造血干細胞的傢夥到底是誰的弟弟?

  函為非兀自翻了個白眼,脫口而出:「你在哪兒?」

  「在淵遠的病房,你也過來……」

  他話未說完已看到她站在病房門口,掛著太陽鏡的臉龐透著一片陰影,他連忙招呼她:「你來了?快過來,快過來。」

  崔無上把她拉到淵遠面前,「你還沒見過你弟弟吧?淵遠,快給你姐姐打招呼。」

  函為非被他硬推到淵遠面前,陌生的姐弟倆相互盯著,淵遠舔了舔因為持續低燒而乾裂的嘴唇,「姐……」

  「你不用叫我,我也沒打算捐造血干細胞給你。」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病房裡其他兩個成年人的嘩然,宋夫人絕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為非,你說什麼?是我聽錯了對不對?你……你……」

  「你沒有聽錯,宋夫人。」函為非驀然轉身直視自己的親媽,「你如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以再說一遍,我不打算捐出我的造血干細胞,自始至終我壓根就沒打算救你兒子。」

  「函為非,別說胡話。」崔無上拉住她的手想勸她,卻被函為非一把甩開。

  她警告他:「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插嘴。」

  她的冷漠一如他們是不相熟的外人,崔無上心頭一緊,拉著她的手頓時鬆開了。

第6章(2)

  函為非步步逼向宋夫人,一點點揚起獨屬於她的邪氣笑容,「請問宋夫人,您憑什麼認為我會捐出自己的造血干細胞救您的兒子?」

  宋夫人腦子裡一片混亂,「為非啊,淵遠他不是旁人,他是你弟弟啊!況且你都同意接受配型檢查,為什麼……」

  「他是我弟弟嗎?為什麼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你是我媽媽嗎?如果沒有這次的事,走在街上你能認得出我嗎?」函為非的嘴角始終掛著笑,牙齒咬過的唇比尋常更紅些,紅得有些刺目,「我出生的時候,我的臍帶血沒能救回你另一個兒子。這一次我同意來做配型就是想看看,我的血能不能和你這個兒子配上。我只是想看看而已,想看看老天的安排。至於捐出我的造血干細胞……從頭到尾,我什麼時候承諾你,我會捐獻?」

  血色從宋夫人的臉上一點點褪去,函為非盯著她漸趨蒼白的面孔,嘴角揚起報復後的快感。

  她等待這一天已經很多年了,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早早地將這個機會交到她手中。

  曾拋棄她的人必定被上天所拋棄,函為非曾不止一次地設想,與其讓母親被上帝拋棄,不若她最愛的人被剝奪生的權利來得更加痛苦吧!

  很好!這個世界很公平。

  她陰暗地笑著,眼神刻意避開坐在病床上的那個瘦弱的男孩,沈醉在復仇的快感中,她無力自拔。

  直到——

  「夠了!」崔無上將她硬生生地拽到自己面前,「函為非,這不是什麼隨便的事,這關乎一條生命。不論你和伯母之間有什麼問題,都不應該拿淵遠的生死開玩笑。即便他不是你弟弟,即便他只是一個你不認識的過路人,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是啊是啊,無上說的有道理。」來不及收拾心情的宋夫人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到崔無上身上,眼巴巴地渴望著他能說服函為非,「為非,你只當淵遠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你只當你是自願捐獻骨髓的,好不好?」

  函為非抿著嘴唇壓根不去理會母親的懇求,她盯著他,眼裡只有他義正詞嚴的表情。

  他夠偉大,他夠崇高是嗎?

  在他眼中,她只可能是壞女人的代表,對嗎?

  可惜他愛上了她,所以他注定要與她一同淪陷到地獄的底層。

  「你覺得我應該捐獻造血干細胞救這孩子?」函為非挑著眉瞅著他,「無論怎樣糾纏的過往,無論什麼情況下,我都該捐獻我的造血干細胞救我從未見過的所謂的弟弟,是嗎?」

  「當然。」崔無上繼續堅持他的觀點,「這是一條生命,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無視生命,即便……」

  「即便我懷孕了?」

  「……」

  函為非面無表情地說出她的假設,得到的是崔無上面無表情的回答。她扯起唇角追問他的回答:「說啊!你繼續發表你的高論啊!如果我懷孕了,我還要捐獻造血干細胞救你口中偉大的生命嗎?」

  崔無上癡癡傻傻地看著她,癡癡傻傻地重複:「你懷孕了?你懷孕了?」

  「如果我懷孕了,你會建議我捐獻造血干細胞救這條生命嗎?」

  崔無上喉頭滾動,他感覺淵遠的生死存亡全都架在了他一個人的肩膀上。生命的份量實在太重太重了,讓他這個每天都在從死神手中搶生命的腦外科大夫也無力承受。

  他困難地闔上雙眼,再睜開時他正對著的是宋夫人和淵遠渴求活下去的目光。

  終於,到了他做出抉擇的瞬間。

  「孕婦不適合捐獻骨髓,也不適合捐獻造血干細胞。」

  他身為職業醫生所流出的職業術語將宋夫人推到了地獄最深處,絕望伴著淚水滾滾流出,她抱著兒子只能無語地以淚洗面。

  剛剛被宣判死刑的淵遠反倒安慰起母親來:「媽,沒事。我又不是馬上就會死,姐姐不能捐獻造血干細胞,也許中華造血干細胞庫那邊會有好消息呢!再等等,再等等總會有辦法的。」

  淵遠的堅強和善良讓崔無上更加厭惡自己所做出的抉擇,他偏過頭望向函為非,只見她面上仍掛著冷冷的笑,彷彿一切與她無關。

  當真一切都與她無關嗎?

  當真血濃不過恨?

  崔無上幫淵遠聯繫了幾位權威血液病專家,又找了在國外研究血液病治療藥物的師兄,希望可以通過其他途徑挽救淵遠的生命。答案是暫無消息,所有的一切只能等待。忙完了這一切,他疲憊地回到家中,已是夜半。

  打開門的瞬間,映入眼簾的就是他絕對不想看到的畫面——函為非一手抱著酒,一手夾著煙,臉上標注的就是四個字:醉生夢死。

  崔無上一把奪下她手裡的酒,大聲吼她:「你不顧及你自己的健康,也要為肚子裡的寶寶考慮,你想害死他嗎?」

  函為非醉眼惺忪地瞅著他,「寶寶?崔無上,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懷孕了吧?」她牽起的嘴角嘲笑著他的愚蠢。

  崔無上赫然間明白了些什麼,「你沒有懷孕?你騙我?」

  「我自始至終只是在說『如果我懷孕』,我從來沒有告訴你『我已經懷孕了』,對吧?」她振振有辭地據理力爭。

  崔無上步步後退,握著從她手裡奪過來的酒,他猛灌了自己一大口。

  這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瞭解他願意與家人決裂都要守護的女子,他忽然發現,她……很可怕。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在宋夫人和淵遠面前說自己懷孕,讓我來替你堵住他們的嘴巴,封死淵遠最後一條活路——你是故意的。」他以肯定的語氣陳述道。

  她眨眨眼睛,永遠是那副無所謂的表情,「你覺得我是那種做壞事需要給自己找借口的人嗎?」他太小看她的壞心程度了,「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救宋夫人的兒子,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任何借口。」

  「那你為什麼要……」

  「我要你看看,你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偉大。你很自私,其實每個人都很自私。」

  她看著他,隔著香煙製造的氤氳看著他。那種冰冷的眼神,崔無上很長一段時間裡總在噩夢驚醒的瞬間憶起。

  「每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都會利用別人,犧牲別人。高貴的宋夫人如此,你也一樣。」

  「是,也許我是自私。在自己的骨肉和別人的生命面前,我最終還是會選擇自己孩子的生命。」

  再灌上一口烈酒,從不抽煙的崔無上就著手上那半截香煙狠抽了幾口,嗆得自己眼淚直流。

  他努力忍住咳嗽,卻忍不住眼眶中奔騰的淚水,「我承認,我沒有那麼偉大,我也從不想把自己說得那麼偉大。可你呢?你毫不在意地踐踏一個十幾歲孩子的生命和希望,你甚至利用他對生的渴望來證明我的自私。函為非,你已經不是單單的自私了,你是卑鄙,你是殘忍,你是惡魔,你是我見過的這世上最沒有人性的女人。」

  函為非安靜地望著他,望著他的失望,乃至絕望。

  「我後悔愛上你,函為非。」

  「所以呢?你要和我分手?」

  狀況完全出乎函為非的意料,她不曾想到只是她對宋夫人的一個決定會影響她和崔無上之間的未來。

  不應該這樣的,結果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們明明那麼相愛。

  「崔無上,我是否救宋夫人的兒子跟我們的感情沒有太大關係吧?」

  她到這一刻還這樣以為嗎?崔無上對她當真失望透頂,「不僅僅是你這次的決定,還有你做出這個決定背後的那些想法——你從不曾告訴我你心裡真正的想法,你總是將自己最真實的性情隱著藏著,不讓我窺視一二。我不瞭解你,到今天為止我才很肯定自己一點也不瞭解你。我愛上了一個我從不瞭解的人,這樣的愛,你認為還能走多遠?」

  努力地深呼吸,卻還是無法控制身體的顫抖,崔無上平生頭一次體會一種名為刻骨之痛的感覺。

  他打開客廳展示櫃的玻璃門,將那裡頭陳列的他從各地收集來的國際象棋中的「皇后」逐一取出來。

  「我從未想過要和你分開,不管我父母怎麼反對,不管你如何保留自己的心事,我都沒想過我們會有結束的一天。即使上次朝露的事,你負氣搬了出去。我依然堅信會把你找回來,我們還會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只是這一次,你真的讓我覺得——愛上你是個錯誤。」

  他的雙手捧著那些皇后,一字一頓地告訴她:「在我心目中,你是我的皇后,我卻不是國王,我是國際象棋裡最小的兵。皇后啊皇后,你知道嗎?我不是國王的卒子,我心甘情願做你的士兵,為你衝鋒陷陣,為你生生死死。但是,從今天起,沒有皇后……我的心裡……」

  他指指心痛的地方,捧著皇后的雙手擡高而後重重落下,「沒有皇后——我的心裡再沒有皇后。」

  他的皇后啊,四分五裂地躺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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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13:52:56

第7章(1)

  函為非被拋棄了。

  崔無上連夜離開了他們共同的家,獨留下滿地破碎的皇后鋪出的瘡痍。

  她固執地以為他只是行一時之氣,等氣完了,冷靜下來他還是會回來的。就像上次朝露的事,等他想清楚了,終究會回到她的身邊。

  但三天過去了,函為非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自信來。

  這三天裡,崔無上沒有給她絲毫的信息,他甚至關了手機。若是往常他們吵完架,他會冷靜個兩天,即便不主動發短信給她,也決計不會關上手機。

  難道這一次,他們真的就這樣結束了?

  函為非不相信。

  她不相信他,那麼愛著她的崔無上會輕易放棄他們的愛。

  可事實一再證明,這一次她過於的自信只換來沈重的失望。

  憋到第七天,她終於忍不住了,打電話到他的辦公室。接電話的護士小姐溫婉地告訴她:崔醫生正在查房。

  現在是中午一點,查什麼房?以為她當了醫生近三年的女朋友,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叫崔無上接電話,告訴他,如果不接電話就永遠見不到我了。」

  她握著電話,不停地吸氣。這是一場拉鋸戰,比的就是誰最終放不下誰。

  約莫過了三分鐘,於函為非而言卻有一個世紀那麼長,靜默的電話裡終於等到了他的聲音——他到底還是放不下她,她的臉上揚起勝利的笑容。

  然這笑,在下一刻被他輕易地全面摧毀。

  「已經分手了,還有什麼事嗎,函小姐?」

  屏住呼吸,盡可能地不讓他聽見她的聲音在顫抖:「真的要這樣嗎?我們真的要這樣為了別人的問題而走向終點?」他不是很愛她嗎?為什麼會如此輕易捨棄她,就為了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

  崔無上擰起眉頭,他不敢相信到現在她還不明白他離開她的真正原因,「函小姐,結束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所以關於結束的理由您可以忽略不計。」

  「就算是判死刑,也要告訴我,我殺了誰吧!」

  「你殺了我對你的愛。」

  要理由嗎?好,他一次說個清楚,他們之間也算是個了結。

  「我很愛你,你是知道的。我不斷地付出,你理所當然地接受,可你卻從不曾對我敞開你的心扉。我愛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直到現在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你很可怕,知道嗎,函為非?你讓我覺得我愛的這個人很可怕,你讓我不敢再去愛了。」是什麼樣的人,可以把摧毀一個少年生的希望當成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輕易做出此舉,且不認為自己有任何錯。

  即使對最親最愛她的人,事前她也沒有任何表露。

  對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對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弟弟,她都可以做出這樣的決定。他,於她而言算什麼呢?

  她甚至拿他們的孩子當假設的前提——這是他最最無法忍受的錯誤——判她死刑,剝奪一切上訴權利。

  這一次,他們真的完了。

  完了——函為非在聽完他的話以後,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了,她和他完了!

  「那……就這樣吧!」她抱著電話類似喃喃自語,理智上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他握著話筒,悶不吭聲,以沈默來對抗心頭所有的洶湧。

  「我會搬走,鑰匙會放在管理員處,你記得去拿。最多兩天,我就會徹底從你眼前消失。所以,不用躲著我,你……可以回家。」

  她平生難得絮叨一回,他只是聽著並不答話,沒有她的地方哪裡還是家呢?

  「那麼,再見。」實在沒有理由再讓自己霸佔著和他說話的機會,函為非慢慢放下話筒,卻久久不肯掛上電話。

  聽不到她的聲音,卻也聽不到她掛上電話的嘟嘟聲,崔無上握著電話僵持在那裡。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對著電話大喊:不要搬走。

  終於還是忍住了,心裡明白這樣的繼續終有一天會帶來更深的決裂。在他們把對方傷得更痛之前,結束吧!

  逼著自己果斷地掛上電話,崔無上跌坐在椅子裡,他的心全線失守。

  話筒裡不斷傳來的嘟嘟聲告訴函為非:你被拋棄了。這一次,函為非,你真的被崔無上拋棄了。

  說是兩天之內一定會搬走,崔無上還是賴到第五天才回到他們倆曾共同擁有的家。

  推開門的瞬間,他立即感受到這個家再沒有函為非存在的證明。所有她曾用過或屬於她的東西全部消失不見,整個家空空蕩蕩的。

  沙發抱枕剩下屬於他的那一個,孤零零地靠在沙發角落裡;拖鞋剩下他的那一雙,答答答地敲打著地板,沒有回聲;牙刷剩下他的那一支,插在他的漱口杯裡,和他的毛巾形影相綽;打開的衣櫃一半掛著他的那些衣服,一半空蕩蕩地擺著衣架。

  深呼吸,他依稀可以聞到她的味道,更多的是地板清潔劑的芬芳——她臨走之前徹底做了打掃,把屬於她的所有印記全部擦乾抹淨。

  她狠心得連一絲一毫的念想兒都不留給他,崔無上倒在雙人床上,很意外枕頭居然還剩下雙數。枕頭下面那硬邦邦的東西是什麼?

  他掀開枕頭,不期然看見他摔碎的那些國際象棋裡的皇后都被放在透明的玻璃罐裡,四平八穩地躺在她曾睡過的地方,他轉動著玻璃罐竟發現那裡面好像有張小紙條。

  是她留下來的嗎?

  崔無上手忙腳亂地打開玻璃罐,拿出那張小紙條展開,他認得那上面的字跡,是她——

  如果我真是皇后,你就是我的國王,任意縱橫是我的性情,而為你赴湯蹈火是我唯一的命運。

  「無上,你今晚回來吃飯吧!你媽準備了很多你愛吃的菜,還煲了湯。你一個人在外面能吃些什麼?回家來好好補補才是。」

  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他和函為非分手了,父親大人這兩天電話來得頻繁,可現在崔無上並不想回家看父親母親「早就知道你們會這樣」的表情。

  「爸,我今天有台大手術,結束得會很晚,我就不回去了,改天再約吧!」

  「無上哥,你真的和老闆娘分手了?你知不知道她去哪裡了?我好幾天沒看到她了。」

  朝露一邊擔心她的無上哥,一邊擔心她的老闆娘。

  多謝她的擔憂,可現在她的情緒卻幫不了崔無上什麼忙。

  「朝露,你先顧著『為非作歹』的生意吧!我想她總會回去的。」

  「無上啊,你能不能再勸勸為非。再怎麼說淵遠也是她親弟弟,或許她只是一時想不通,等心裡想明白了,她怎麼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弟死呢?」

  宋夫人時不時就攔截住他,跟他絮叨著那些無望。崔無上自認已經盡自己所能,他實在沒有心情再去調劑別人的心情。

  「宋夫人,她做下的決定,我想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我也不能。至於淵遠,我問過我師兄,他已經安排淵遠接受藥物治療了,暫時沒有什麼危險,你放心。」

  「崔醫生……」

  「又是什麼事?」

  這幾天,崔無上被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和亂七八糟的人糾纏著,他已經煩到了極點。忽然有人叫他,他轉過去的臉絕對沒有好表情。

  胡穎醫生被他的黑臉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哪裡得罪了腦外科第一把刀,連忙賠笑:「崔醫生,是不是我哪裡……」

  崔無上摸摸腦袋,盡可能扯出一抹抱歉的笑容,「不關你的事,是這幾天事太多,忙得我暈頭轉向,脾氣不太好。」

  每夜獨自躺在床上,明明累得半死,可就是睡不著,想著現在的她在哪裡,在做些什麼。好不容易終於讓自己睡著,夢裡卻全是她的身影——她坐在那些破碎的皇后中間,臉上掛著破碎的笑。

  胡醫生卻報以瞭解的微笑,「準爸爸都是這樣的,心裡覺得有很多事要著手去做,可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所以往往會很狼狽,慢慢就會好起來。我們婦產科有專門針對準爸爸的心理輔導教程,你有空的時候可以過來聽聽。」

  崔無上半張著嘴巴納悶,「準爸爸?什麼準爸爸?你是在說我嗎?」

  「當然。」他不會忙得傻掉了吧?還是準爸爸的產前抑鬱症在作祟?胡醫生認真地告訴他,「你女朋友懷孕了,你不就是準爸爸嘛!」難道他不想認賬?聽說崔醫生很疼他女朋友,求婚幾乎是每日上演的大戲啊!

  崔無上的頭痛得更厲害了,以手撐著快要炸開的腦袋,他只想趕快搞清楚,「胡醫生,你是不是弄錯了?你說誰懷孕了?」

  「函為非啊!」這個名字讓人看過一遍就很難忘記,「她不是你女朋友嗎?她懷孕了,難道……」經手人不是你?後面這句胡穎醫生沒敢說出口。

  可她說出口的前半句話帶給崔無上的震驚卻已經足夠讓他跳樓了。

  「你說函為非懷孕了?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一周前吧!她來驗孕,因為剛滿三十天,所以我建議她抽血做檢驗更準確一些。她坐在我辦公室等待化驗結果,我們還聊了一會兒。」胡穎回憶道,「她似乎很篤定自己懷孕了,還問了我孕婦該注意些什麼。」

  一周前?崔無上仔細推算,那天不正是查出她和淵遠配型成功的日子嘛!難怪那天他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說自己就在醫院。

  不對啊!她不是說只是假設自己懷孕嘛!假設——什麼是假設,就是尚未發生的事。

  崔無上腦子裡像轉羅盤似的轉了一圈又一圈,得出最後的結論:「胡醫生,你一定是弄錯了。」

  胡穎受不了地睇他,「你女朋友還說,她哥哥和弟弟都得了白血病,問我對肚子裡的寶寶有沒有什麼需要特別留意的地方,我建議她保留臍帶血。當時她聳著肩膀笑說,這下子崔無上要如意了,不嫁也不行了啊,寶寶幫了他大忙,崔無上應該好好感謝這個BB。」還會有錯嗎?還會有錯嗎?

第7章(2)

  轟——

  一把火在崔無上的心頭熊熊燃燒,拿起手機,他飛快地按下號碼,「朝露,你知不知道函為非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朝露說,函為非沒什麼朋友,自然不會寄居到哪個朋友家裡。宋夫人說,函為非大學以後就再沒回過舅舅家,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再回去寄人籬下。

  對函為非而言,唯一可以稱作家的地方就是他那裡了,她依舊沒有回來。

  她會帶著肚子裡的寶寶去哪裡?或許……或許寶寶已經沒有了,在他對她說了那樣的話之後,他怎麼還敢期望她留下他的寶寶呢?

  他說了什麼?他都對她說了些什麼啊?

  這幾天獨自一人的時候,他不停地回憶分手前他對她說的那些話——

  你很可怕,知道嗎,函為非?你讓我覺得我愛的這個人很可怕,你讓我不敢再去愛了。

  天啊!他怎麼會對她說那樣的話,他該瞭解她啊!以她的個性,會在他搬出去後主動打電話,還是打到辦公室來找他,可見她是真的在乎他,不想和他分開。

  為什麼要把話說得那樣決絕呢?他不停地拷問自己,為什麼不給她留下一條可以回到他身邊的理由?

  她就是那麼一個彆扭的傢夥,明明很愛他,卻總是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明明有很多煩惱,卻總是什麼也不說,積壓在心裡面。她就是那副個性,他知道的,還跟她計較些什麼呢?

  他們之間的問題可以慢慢磨慢慢耗,他們的稜角和缺口可以慢慢找到最合適的契口。為什麼要徹徹底底做個了斷呢?

  這下子,想再續前緣也難。

  他跟朝露反覆交代,如果函為非去「為非作歹」或者給她打電話,務必要瞭解到她在哪裡,最起碼也要留下聯繫她的方式。哪怕只剩下一線希望,他也要找到她。

  死盯著去年生日時,函為非送他的手機,他像個瘋子似的對著留言信箱喊話——

  「函為非,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電話?是我啊,那個傷害了你,結果把自己弄得比死還悲慘的崔無上。

  「你回來好不好?你贏了,我輸了,徹底輸了。我不能沒有你,哪怕你是世紀惡女人,我也沒辦法不愛你。所以,回來吧!繼續對我使壞撒惡,我求你虐待我的人,我的心,我的精神。我求你回來,好不好?

  「回來吧,我的皇后,我是你忠實的士兵,我願意為你擋住敵人的象、馬、車、兵,我願意為你前仆後繼、死而無憾。

  「函為非皇后,恭請你班師回朝,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他的吶喊不知道遠在天邊的她有沒有聽到,在夢裡,至少在夢裡,他夢見她回來了。捲曲的黑髮垂在胸前,她像他初見到的那幅畫一般——美麗、率真,玩世不恭、充滿誘惑,卻又透著幾分稚嫩——他看著她,她坦然的眼神回望著他。然後——

  夢醒了,睜開的雙眼看見的是空蕩的枕頭,他的枕邊沒有人。

  生活還要繼續,起床,他還要工作,還要給病人做手術,還要拯救別人的生命。可他呢?誰來拯救他,誰來拯救他那個尚未出世的寶寶的生命?

  無解,他只能讓自己更忙碌,以此來忘記他不敢想起的現實。

  做完手術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護士送來了盒飯,他將就著吃了幾口。陪著他一同奮戰了這十多天,跟著他學習的實習醫生一個個都撐不住了,頂著熊貓眼的疲憊臉並不時地打著哈欠。崔無上看不過去地接下他們正在抄寫的報告,「這個我來吧!你們回去休息。」

  「可是崔醫生,我們……」按規矩,報告是由實習醫生抄寫的。

  崔無上搖搖頭,「以你們現在的精神狀況,我擔心會出錯,還不如我自己來抄。」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回家,不想一個人待著,不想有更多的空閒去想念一個人。

  實習醫生如蒙大赦,趕緊收拾收拾閃人。崔無上獨自窩在辦公室抄著手術報告,壓根不去考慮時間。

  有輕微的腳步聲漸漸近了,崔無上靈光乍現,是函為非……是函為非來了?

  崔無上猛地擡起頭,正對上的是粉紅護士服,不是函為非。他失落地垂下腦袋,繼續抄報告。

  「孫護士,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是哪個病人出了狀況?」今天不輪他值班,就算有突發狀況也輪不到他處理。而且按照常理,病人出現突發狀況都是由值班醫生做處理,護士會直接打內線聯繫醫生,用走的也太慢了。

  孫流暢從身後磨磨蹭蹭摸出一盒點心放到崔無上的手邊,「崔醫生,請你吃東西,我看你晚飯沒怎麼吃,這會兒該有點餓了吧!吃點東西再工作,身體比較要緊。」

  她嘮嘮叨叨地說著,崔無上緊了緊眉頭,看了一眼過分精緻的點心,轉而望向過分緊張的孫流暢。

  「孫護士,你這是……」

  「沒什麼,只是覺得最近崔醫生比較勞累,又沒有好好進餐,所以……所以請你吃點心。」

  她的吞吞吐吐越發引起崔無上的懷疑,撇了撇嘴角,他實在沒有精力也沒有那個心思玩什麼感情遊戲,索性明說了吧!

  「孫護士,你是不是喜歡我?」

  「……呃?」

  孫流暢微怔,紅著臉不點頭也不搖頭,這副表情什麼也不用說,崔無上全明白了。攤開掌心,他實在不想傷害她,可也沒有心情反覆掂量自己的措辭。

  「明說了吧!孫護士,如果你不喜歡我,那下面的話你就當我沒說。如果你當真喜歡我,那麼就到這裡,請你盡快收回你的感情,我們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孫流暢不想就這樣放棄。

  崔無上的頭又痛了起來,「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我是有女朋友的嗎?」他以為整個醫院都知道他有個卷髮,笑得很誘惑的女朋友。

  孫流暢不停地拉扯著衣角,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可是……可是你們已經分手了呀!」

  「誰告訴你的?」

  崔無上瞬間提高的嗓音讓孫流暢驚駭,她怯怯地望著眼前這個自己心儀已久的崔醫生,不死心地想再努力一下下。

  「大家都這麼說啦。有護士聽到你和女朋友提出分手,既然已經結束了,那就代表我可以喜歡你啊!」

  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麼主動和坦率嗎?崔無上用手臂支撐著腦袋,現狀讓他困惑啊。

  「孫護士,不管外頭傳些什麼,事實是我有女朋友,我很愛我的女朋友。」

  「可她不愛你啊!我見過她幾次,總是掛著倨傲的表情。你平時工作那麼忙,也沒見她來給你送過飯、煲個湯什麼的。我們這些小護士私底下都為崔醫生抱不平呢!你值得擁有更好的、更愛你的女朋友。」

  孫流暢認真的表情讓崔無上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覺得函為非不夠愛他,對他不夠好?父母是這樣,同事是這樣,連他自己偶爾也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他們都不瞭解函為非,可他不該犯同樣的錯誤啊!她愛他,用她的方式,隱著藏著深埋著她的愛。

  所以她才會留下那樣的字句——如果我真是皇后,你就是我的國王,任意縱橫是我的性情,而為你赴湯蹈火是我唯一的命運。

  她其實也想生下他們的寶寶吧!

  想到那個不知道還在不在世的寶寶,崔無上雙眼濕濡,再說不出一個字。

  孫流暢以為自己的話觸動了崔無上的內心,趕忙說下去:「崔醫生,我知道你因為和前女朋友分手的事這些天一直不開心。可既然已經結束了,就讓它過去吧!也許會有個全新的開始呢!」

  「全新的開始,和誰?你嗎?」

  涼薄的聲音自孫流暢的背後響起,如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讓她打脊樑骨滲進週身一股子冰冷。

  孫流暢緩緩轉過頭,正對上一朵邪氣的微笑。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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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30 11:20:30

第8章(1)

  崔無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日思夜想,他夜夜對著手機吶喊,尋找的對象居然霎時間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你回來了?」

  是她嗎?還是他又一次的做夢?不過孫護士的表情比較像情婦見到正牌夫人。

  崔無上站起身走到那抹倩影的面前,然後伸出手,不是擁抱失而復得的那個人,而是……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痛——」他齜牙咧嘴,卻笑得開懷,「我沒做夢,你真的回來了。」

  「我再不回來,你就要被人搶去了。」她說話的表情看上去一點也不認真,側過身,她借助身高的優勢俯視孫流暢,「我不在的時間,多謝你替我照顧我們家無上了。」

  「不……不用客氣。」孫流暢結結巴巴,轉而又想,這是我該說的話嗎?

  「我來了有一會兒了,聽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怎麼?你喜歡我們家無上?」

  她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孫流暢,時不時地還咂咂嘴,「其實以你的條件也算不錯,如果你晚上在家也能穿著這身衣服——當然裡面最好什麼也別穿,單穿這一件護士服在臥室裡走來走去的話,或許我們家無上會青睞你也不一定。我們家無上沒有跟你說過嗎?我們的雙人床正對的牆壁掛著一張我全裸的肖像畫。」

  孫流暢的手不自覺地抓緊自己的護士服,她像一隻受驚的小貓看看函為非,再瞧瞧崔無上,而後放聲尖叫:「變態啊——」

  尖叫的同時,她以百米賽跑的速度遠離崔無上的勢力範圍,並且終生不想再靠近他三百米以內。

  崔無上臉上掛著尷尬的表情,看了一眼門口孫流暢消失的方向,終於調轉目光好好地望著他的壞丫頭。

  「我想以後沒有護士願意和我合作。」

  「沒有腦筋的幫手,不要也罷。」她理直氣壯。

  他的臉上沒有責怪,更多的是寵溺。她還在乎他,這感覺真他媽的不錯。揉著她微卷的黑髮,他把自己埋進去,埋進她的氣息裡,就這樣窒息也好。

  「你回來了?是看到我的短信,所以回來了嗎?」

  「在看到你的短信之前我就決定回來了——我把手機放在行李箱裡一直沒打開,從五百米的高空跳下來,我怕把手機摔壞了。」

  她漫不經心的話讓他膽戰心驚,「你說什麼?從五百米的高空跳下來?」她是去玩自殺了嗎?

  「蹦極!蹦極!」她摸摸他的肩膀,讓他莫擔心,「只是蹦極而已,我不是那種會自尋短見的可憐女人。」她的自尊決不允許她用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

  「蹦極?你去蹦極了?」

  崔無上一副被雷劈到的慘狀,他的手緩緩下移卻不敢去碰觸她的肚子。

  函為非看得怪怪的,擡眼瞅著他,「你又怎麼了?」

  崔無上緊閉上雙眼,好半晌才道:「寶寶……寶寶沒了?」是她先不要了他們的孩子再去蹦極,還是她借助蹦極的機會殺了他們的孩子?

  他在心中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克制!要克制!親手拿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比他更難受,現在他是她的支撐,他不可以有半點的遊移。

  失去孩子是他的錯,全是因為他對她的不信任,才會讓他們失去這個寶寶,他這一生也沒辦法彌補這個錯。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對不起,是我讓你失去了寶寶,對不起……」

  第一重詫異——

  「你知道我懷孕了?」

  第二重驚訝——

  「你很希望孩子沒了?」

  第三重愕然——

  「為什麼你會覺得孩子沒了?」

  一分鐘的沈默之後,崔無上張大嘴巴,「那個我……」

  「如果孩子沒了,我就可以移植造血干細胞救姚淵遠。現在讓你選擇,你希望我失去咱們的寶寶,還是姚淵遠遙遙無期地等待著奇跡的出現。」

  當生生死死擺在他的面前,崔無上選擇了相信直覺——

  「我要我們的孩子,我要我們的孩子好好地……好好地來到這個世界上。」

  他是自私的,在生死面前,他要他的孩子,他們共同的那個孩子安然無恙。

  「我踏上五百米高點,望著我的腳下風捲起浪濤,我跟自己說,如果我這樣跳下去,寶寶沒了,我就移植造血干細胞給姚淵遠。如果上天讓我留下這個寶寶,姚淵遠只好繼續熬下去,等到寶寶生下的那天。」

  崔無上屏住呼吸,等待上天宣佈答案——

  「老天爺讓姚淵遠繼續活在希望裡。」

  「上天保佑!」崔無上一把抱住函為非,深深的吻想將她吻進自己的身體裡。

  他將她抱到椅子裡,穩穩妥妥地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他了。揉捏著她的雙手,他親吻著她的指尖,「謝謝你,謝謝你函為非,謝謝你留下了這個孩子。」

  她知道他一直很想要一個他們的孩子,然而她不知道,孩子和她到底誰對他更重要,「崔無上,請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我們之間是不是就徹底結束了?」

  「我想要這個孩子,因為他身上流著我們的血,他是我們的共同體。」這個孩子將他們緊緊地拉在一起,再也無法分割。

  這個世界上的人何止千萬,兩個原本沒有任何聯繫的陌生人遇見了,相愛了。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分手,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再度成為陌生人,也許有一天時間會讓他們遺忘彼此,可是,當他們有了共同的血脈,便再也無法分開。

  即使不再相愛,即使重新開始生活,即使時間讓他們選擇忘記,只要有這個共同的生命載體,他們便是再也無法從對方生命中剝離的那部分。

  這感覺於崔無上而言出奇的美妙。

  他總覺得,函為非是那種隨時都會離開他,不帶一點感情,不留一點餘地的絕情壞丫頭。有了這個孩子,她想徹底從他生命中消失似乎也不太可能了。

  想到這些,他更喜歡這個寶寶了。

  猛親她的肚皮,他由衷吶喊:「函為非,真高興認識你。」

  「崔無上,真高興你愛我。」真心的——她。

  她鮮少的感性讓崔無上動容,仰頭望向她,正巧撞上她如水的目光。

  「謝謝你愛我,在我站到五百米的高空時,你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嗎?我問自己,如果我就這樣跳下去再也醒不過來,誰會為我流淚,誰會為我傷心,誰會每年清明帶著鮮花去看我——你,我知道是你。哪怕這個世上所有人都忘記了我,你一定會記得我。」

  她要的不多,只是想被一個人好好地愛著。

  她要的不多,只是想深夜回家的時候有個人還在等著她;只是想清晨醒來的時候,有張沈靜的睡容停在她的枕邊;只是想生病的時候有個人為她著急,有個人為她嘗嘗藥是不是真的那麼苦;只是想哭的時候有個人告訴她沒關係,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要的不多,只是想下雨天,有個人有把傘站在淅瀝的雨中等著她。

  「別埋怨我壞,一個從未被好好愛過的人是無法對別人好的。」

  她要坦白,在從五百米的高空跳下去的瞬間,她告訴自己,如果寶寶安然無恙,她就對寶寶的爸爸坦白。

  「我是私生子。」

  她的開場白引來他的嘩然,「宋夫人是你母親,你怎麼可能是私生子。」

  「所謂私生子,大約不是婚姻關係內生下的孩子都叫私生子吧!」

  她的故事有點長,有點複雜,有點難以啟齒。這麼多年她從未對人傾吐的心事將在這個昏暗的夜晚傾盡所有——

  「我父母原本有一個兒子,後來他們因感情破裂而離異。沒多久,你口中的宋夫人發現兒子得了白血病。醫生說最好的辦法就是移植骨髓,而新生兒的臍帶血因為含有豐富的造血干細胞,是最好的移植體。母親為了救兒子,要求和已經有新家庭的孩子他爸再生個孩子,企圖用這個新生兒的臍帶血救生病的大兒子。

  「母愛很偉大,對不對?母親可以為了孩子,做出無條件的犧牲,因為她愛那個孩子。她根據前夫的要求立下協議,前夫同意讓她再次懷孕,條件是非婚姻關係延續期間而生的那個私生子出世後的一切與他無關。

  「聽著很拗口是不是?我是照著那份協議複述的,而我——函為非就是這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為了救我生病的大哥,我的母親和我的父親,她的前夫再度發生關係。可當我以一個細胞的形式來到這個世界上,我的生理意義上的父親便徹底與我斷絕了關係。

  母親曾不止一次地對外婆他們說,她是多麼不容易才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我不感謝她,理由很明確,她排除萬難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她的大兒子。

  我為什麼要謝謝她?我謝她什麼呢?

  謝謝她讓我未出世就沒了父親,謝謝她讓我頂著私生子的頭銜去上學,還是謝謝她讓我尚未出生就擔負起救兄長的重任?

第8章(2)

  事情已經夠複雜了,可到此僅剛剛開始——我的臍帶血與哥哥的配型不成功。

  母親很失望,她將生下來還不到一周的我丟給外婆,自己則日夜守候在哥哥的床邊。可惜她的付出還是未獲得上天的恩許,不久後哥哥病重離開了人世。母親找到很好的借口將我繼續丟下,她要獨自外出散心。

  這一走就是四年。四年裡除了偶爾她會打個電話回來,我幾乎是沒見過她的,對母親全部的認識來源於相冊。

  照片裡有母親和父親甜蜜的微笑,他們的懷裡有個同樣笑得很可愛的男孩,那是我血緣上的哥哥,整本相冊裡沒有我。他們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我,我根本就是個不該出生的人。

  再後來母親再嫁,我徹底成了沒人管的孩子。

  我告訴自己,從今天開始,我可以為自己活了——那一年,我六歲,我記得很清楚。

  沒了母親的孩子日子過得是怎樣的?一個剛滿六歲的孩子孤零零地寄養在親戚家裡會怎樣?崔無上,你能想像嗎?

  自我懂事起,我就從來不曾伸手向外婆、舅舅們討要過什麼。即便是再喜歡的動畫片,舅媽一回家,我立刻關掉,跑進廚房裡幫忙。那時候我多大?六歲、七歲?

  在我的成長歲月裡,外婆最常用來罵我的一個詞是什麼,你知道嗎?

  沒人性——怎麼會有人性呢?我沒喝過一天母乳,我是喝最廉價的奶粉長大的沒人要的野孩子,我會有人性才是奇怪啊!

  每次挨罵後我都縮在床底下,在黑暗中盡情地遐想:以後我會遇到一個很愛我的人,下雨天他會給我送傘,會給我做好吃的,我可以坐在他的懷裡看電視,冷的時候他會抱住我,生病的時候他會在我耳邊說故事……

  這樣想過以後,心裡便舒服了許多,再多的謾罵我也有勇氣充耳不聞了。

  可是這世上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來到我的生命裡嗎?

  我不確定,我一天天地長大,我越來越不確定這個人的存在。直到那個雨天,你撐著傘站在校門口等鄴朝露。我知道,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我本可以考美院的,我喜歡畫畫,喜歡用筆最直接地描繪出我心裡的影像。可當我瞭解到鄴朝露報考中文系,我毫不猶豫地改了專業。我很清楚,想要再見到你,就一定要和鄴朝露保持聯繫,最緊密的聯繫。

  果不其然,上大學後我仍然能在鄴朝露的身邊見到你。漸漸地,我不滿足於只是看到你,我想把你變成我的,我想站在你的身邊。所以,有了那幅裸體肖像畫。

  成功吸引你的注意是我的第一步,不經意的相遇讓你認識我是第二步,後面的路如我所想所料,一步步我終於站到了你的身旁,甚至佔據你的家、你的床。

  越是擁著你,越是得到你的愛,越是走近幸福,我就越是覺得這不過是童年時我藏在床下的一個夢。夢總有醒的一天,我害怕讓你看到藏在床下的我是那樣的陰暗。我壓抑自己的真心,讓你看不清我的真實想法,我想要的只是這個夢能長一點、再長一點、再長一點點……

  直到天荒地老。

  ——那天晚上,她說了很多很多她從不曾說出口的話,她印象中他一直在傾聽,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安靜地聽著。

  後來她睡著了,夢裡她再度躲到了床下,蝸居在黑暗中她一遍遍祈禱著愛她的人快點出現……快點出現……

  上帝一定聽見了她的祈禱,因為她聽見有個聲音告訴她:「你不用再做夢了,我就活在你的夢裡。」

  函為非忽然出現在姚淵遠的病房,讓她這個弟弟很詫異,「姐,你怎麼來了?我聽無上哥說你懷孕了,恭喜你。」

  這聲「姐」叫到了函為非的心坎裡,那聲「恭喜」更是勝過萬千。自打她懷孕到現在,還沒有人跟她說過這句話,淵遠真誠的笑讓她素來堅硬的心腸一下子軟了。

  「別喊得那麼甜,嘴巴再會說話,我也沒辦法把造血干細胞移植給你。」她惡形惡狀,崔無上知道她只是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這個壞丫頭就是這麼彆扭,隨她吧!

  據崔無上現在推斷,打一開始函為非就沒打算坐視淵遠的生死不理不睬,她只是嘴硬而已,順便報復一下宋夫人。

  淵遠完全不計較姐姐的壞脾氣,把這當成孕婦正常的荷爾蒙反應,「姐,你懷孕我很高興,我這麼大就可以當舅舅了,說出去我那幫同學肯定很羨慕。至於我的病,我想總會有其他辦法的。」

  他倒是大無畏啊!

  函為非從包裡拿出一份文件遞到淵遠手上,「把這個簽了。」

  「什麼啊?」淵遠接過來細看去,只見上面寫道:本人姚淵遠在此鄭重申明,因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函為非給的,遂函為非的話於我就是天命。即日起,我要為函為非而活,她要我往東,我不可以往西;她要我向左,我不可以右轉;她要我喝酒,我不可以吃肉;她要我吃草,我就擠得出奶。總而言之,本人無條件遵從她的吩咐,她就是我姚淵遠的女皇。

  「這是什麼東西?」

  發問的是崔無上,他是讓她盡興地玩玩,可她這玩的是什麼啊?「你在頒布聖旨嗎?」她真以為她是武則天啊?當了皇后又想當女皇?

  「我救他一命,他總得回報給我點什麼。反過來說,他的命都是我給的,我索要點福利難道不是應該的。」她倒是理直氣壯,將筆丟給他,「簽吧!」

  「淵遠,你這……」

  崔無上還想阻止他,淵遠已經大筆一揮簽下了賣身契。

  這傻孩子啊!崔無上想奪回姚淵遠簽下的賣身契,「你知道那是什麼嗎?你就簽!」

  「我姐不會害我的。」

  軟軟的一句話敲中函為非的心窩,收起賣身契,她狀似不經意道:「等我生下寶寶,就移植造血干細胞給你。」

  「函為非,你……」崔無上欣喜若狂。

  反倒是姚淵遠冷靜地捉住函為非的手,「姐,產婦好像要調養一段時間吧?」

  「所以你要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聽到沒?」狠K他的腦袋,她下手毫不留情。

  淵遠抱著頭痛叫:「姐,你輕一點。」

  「會叫得這麼大聲,代表你沒問題,再撐久一點都沒事。」

  「是啊是啊,所以姐你要把身體調養得好一點再移植造血干細胞給我,我不要殘次品啦!」

  「你姐我的細胞會是殘次品?我本人就是精品中的精品!」

  「所以無上哥挑你做老婆?」

  「誰說我是他老婆了,小子?」

  「都有了別人的寶寶,還不趕緊嫁?」

  「你少操心我的事。」

  「嘿,我是在關心我外甥女的未來,好不好?」

  「你怎麼知道是外甥女,也許是外甥呢!」

  「我喜歡女孩,我要女孩。」

  「這種事哪輪到你說話?」

  「噢!姐,你又敲我頭,我會變笨的。」

  「你已經很笨了。」

  ……

  他們姐弟倆一直吵吵著,崔無上無聲地坐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他們。他想,這世上應該又多一個人愛函為非了吧!

  沒心思理會這些,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他得想想,想想怎麼樣才能在寶寶出世前把她娶回家。

  在這之前,他應該跟父母說一聲,他們就快升格做爺爺奶奶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30 11:21:58

第9章(1)

  「你不要期望用這種方式讓我接受這個兒媳婦,根本不可能,我認可的兒媳婦只有朝露一個。」

  母親的話放在這裡,已經很能代表她的意見了,相對來說父親的反應就平穩許多了。

  「你在外面的事,我不干涉。」

  換言之,只要不娶回家就行了。再換言之,就是崔氏家族不會承認函為非,而娶了函為非的他也不可能繼承崔氏醫院。

  父母如此決絕的反應在崔無上意料之外,是誰說過有孫萬事足,是誰說過沒有哪個父母能贏過子女,是誰說過時間能證明一切?

  他跟父母,到底誰更倔強?

  不管外界,他的結論始終只有一個——

  「這週三我跟函為非註冊結婚。」

  「——你跟你爸媽說,我們星期三結婚?」

  回到家,崔無上結巴了半天,總算還是將父母的態度對函為非說了。他擔心她會怒火中燒,沒想到燒是燒了,卻不是為了他爸媽的態度。

  「有什麼不對嗎?我們是星期三結婚啊!」

  「拜託,三月二十八號是星期二,好不好?你不會記錯日子吧?」

  有沒有搞錯?他可以記住躺在手術台上的那些腦袋的每根神經、每根血管在哪裡,他居然不記得他們將在星期幾結婚?

  「不嫁了,不嫁了,堅決不嫁了。」她揮舞著雙手,漫天地嚷嚷。

  換作以往,崔無上一定會緊張到流汗,可是真正瞭解了她的真心以後,他才不會隨便亂了方寸呢!

  先跟她軟磨硬泡——

  「嫁了,嫁了,我只是腦子糊塗了一下,記錯了日子而已。」

  「不嫁,不嫁!」休想矇混過關。

  再來死皮爛打——

  「一定要嫁,為了寶寶也要嫁。」

  「那……我更不要嫁了。」為了孩子嫁老公,實非她本色。

  最後一招——

  「我說嫁,你就得嫁,不嫁也嫁。」

  「……」

  哈哈,她沒話說了吧?崔無上得意地想,對付趾高氣揚的皇后果然只有比她更強、更狠、更野蠻。

  這招很好使,決定了,下回就對她用這招——

  「你去死吧!」一個抱枕砸向他的腦袋,皇后動了雌威,「要結婚你一個人結去,還沒嫁就開始對我凶,真嫁了,我就是你國王的一顆棋,隨時都會被犧牲。」

  「怎麼會?」國王陛下趕緊賠笑臉,看樣子硬碰硬這招對她不好使啊,「就算你是我的棋子,也是皇后,至高無上的皇后。」

  阿呸!「狗屁!」

  皇后也有粗俗的一面,如這位,「再至高無上的皇后在國際象棋裡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國王的勝利而存在。」

  是這樣嗎?崔無上摸摸腦袋,好像是這樣的。

  「沒關係,咱們改,咱倆下國際象棋的時候,國王勝不算勝,誰的皇后能挺到最後,誰就贏了。」

  「這樣啊?」

  這天夜裡淩晨兩點的時候,碧桂香苑的某戶人家依舊燈火輝煌。一張寬大的雙人床上擺著國際象棋棋盤,一對男女各守一方正殺得不亦樂乎。激烈的戰況中不時傳來大叫聲——

  「你輸了。」

  「我怎麼會輸呢?我的國王還好端端地待在這裡呢!要知道,我差點走職業路線,怎麼可能輸給你這種破棋簍子?」

  「你忘了我們的規則是,誰吃了誰的皇后,誰就算贏——你的皇后在我手裡。」

  「天殺的,這是誰訂的規則?」

  「你!」

  「……我輸了。」

  函為非這個壞丫頭到底還是嫁了。

  出嫁的那天,曾經的情敵鄴朝露當伴娘,姚淵遠那個瘦不拉嘰的小子當伴郎——史上最不般配的伴郎伴娘。

  函為非本想簡單地辦個法律手續就當結婚了,考慮到崔無上工作的地方總有些年輕漂亮的護士妹妹、醫生姐姐喜歡騷擾孩子他爸,她決定一次性將她們請到婚宴現場,用她的美和強勢徹底打垮她們蠢蠢欲動的春心。

  結果就是——

  「我累死了,我不想再去敬酒了。」

  新娘子一發牢騷,別人尚可,伴郎小子立馬站起身響應:「好,姐,咱不去敬酒了,我這就喊司機送你回家。」

  嚇得函為非趕緊撤銷前言,「我只是隨便一說,麻煩你不用當真。」

  那小子現在是真把她的話當聖旨了,她就算要他喝毒藥,估計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吞下去,搞得函為非都不敢在他面前亂說話,那什麼破協議,分明是用來折磨她自己的嘛!

  崔無上早就跟她說自作孽不可活,她偏不信,這回中招了吧!

  「累死了,累死了。」不僅身體累,對著這小子她心也累。

  她這麼一說,淵遠又是端水又是拿點心的,還緊趕著問:「姐,要不要我給你按摩?我按摩技術很好的,一定能幫你解除疲勞。」

  「拉倒吧!」讓他一個身患絕症的十四歲小子給她按摩,她怕會被天打雷劈,還是饒了她吧!先把這小子打發掉,她的神經也好暫獲輕鬆,「你先吃點東西,喝點水吧!我看你忙了一天,還沒吃什麼。」

  誰知此話一出引來淵遠更大的反應,一把拉住函為非的手臂,他像是見到了親人——錯,她本就是他的親人,血緣上的。

  「姐,你關心我啊!」

  「呃?」

  「姐,太好了,你開始關心我了。你一直對我不冷不熱的,我總覺得你是不是哪裡生我的氣,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現在你開始關心我了,代表你不生我的氣嘍?」淵遠開心地猛往嘴裡塞東西,「我聽你的話,我吃東西,這就吃東西。」

  「你慢點,小心噎死。」她這邊提醒著,他那邊已經噎住了。嚇得函為非趕緊拿水給他喝,「慢慢喝哦!」都說不能隨便說話吧。

  好不容易讓淵遠去洗手間拾掇拾掇,總算讓她眼前清淨了許多,那邊又有客人敲門。

  函為非提醒自己保持笑容,她是最完美的新娘,絕對無懈可擊,誰也別想打入她的婚姻內部。

  「請進。」

  來的人顯然不是為了撬開她婚姻的缺口,「為非,恭喜你。」

  是宋夫人,是淵遠的媽,也是她的。可她卻叫不出來,只是淡淡地回道:「謝謝。」

  之後該說點什麼?宋夫人沈默了片刻嚼出幾個字來:「我聽說……我聽說你同意把造血干細胞移植給淵遠了。」

  「你是因為這個才來參加我的婚禮?」

  「你這麼認為?」宋夫人攏起眉頭。

  函為非好笑地扯開嘴角,「我自打生下來你就沒有留心過我,如今忽然之間跟我關係近起來,你覺得我該怎麼認為?」

  歎息久久,宋夫人垂著頭默默,「我不是個好母親。」

  「我想,我會當個好媽媽。」她自信地揚起下巴。

  「我不打擾你了,你忙吧!」宋夫人點點頭,走向門外,在跨出門的瞬間忽然背對著她喃喃自語,「也許我能做個好外婆,也許。」

  「也許……」函為非近乎自言自語。

  送走了親媽,沒過多久她名義上另一個媽突然出現在新娘休息室內。當然,她不會喊她媽,人家也不想聽到她喊這聲媽。

  「崔夫人,我以為你不會來。」

  「是朝露勸我來坐一會兒,不為你,為我兒子。」崔夫人依舊擡著高傲的下巴,眼睛卻時不時地瞥向函為非的肚子。

  函為非留意到她的目光,壞心眼地撇了撇嘴,「才兩個月,還看不出什麼來。」

  崔夫人見自己的心思被洞悉,慌忙別開眼神,目無焦距地四下裡看看,「怎麼說這孩子都是我們崔家的血脈,我不會虧待他的。」擡手……這回不是二十萬的支票,而是一張銀行存折,「密碼是卡的最後六位數,我每個月會固定往裡頭存錢。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孫子的。」

第9章(2)

  「好,我收了。」她倒是不吃虧,先把錢收了再說。

  本來嘛!人家都說了這錢是給孫子的,她沒權利替寶寶做主。她一手將支票塞進包包裡,一手從包包裡摸出一張支票,刷刷地寫下一串數字,而後遞給崔夫人。

  「這是『為非作歹』的盈利,早想給你的,一直沒機會。」

  崔夫人愣愣地盯著那張支票,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你給我錢?」

  「有錢人都很不習慣別人給他們錢嗎?」函為非毫無形象地翻著白眼,「前兩年你給我二十萬,讓我離開崔無上,我沒有照做。」不過錢她就照收了。

  「我用那筆錢開了『為非作歹』,經營得還不錯,一直有收益。那二十萬就當你投資了,現在是給你分紅。只要『為非作歹』一直賺錢,你就一直有錢收,要是虧本我就沒辦法了。」

  崔夫人揚揚那張支票,聲音也不受控制地揚高:「你這是在給我分紅?」

  她想把支票給函為非扔回去,不料函為非先舉手示意有話要說,她只得準許她發言。

  「我說崔夫人,這些年你一直從丈夫、兒子手裡拿錢,從沒嘗試過自己賺錢的滿足感吧!你投資二十萬,現在是自己賺錢的時候了。」

  「我?自己賺錢?」

  函為非的話靜悄悄飄進了崔夫人的耳朵,她留學回來後經長輩介紹認識了無上他爸,然後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她一生不曾外出工作,也沒有親手賺過一分錢。雖衣食無憂,可日子總空虛了些。尤其是無上搬家,朝露不再常常來家裡之後,她的生活更是陷入無邊孤寂之中。

  自己賺錢?聽上去是個不錯的主意。

  崔夫人擡眼看向函為非,半晌忽而發難:「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認同你這個兒媳婦。我不會承認你的,絕對不會承認。」

  函為非與她眼觀眼、鼻對鼻地對峙良久,突然張開手臂一把抱住她。

  「嘿,你不用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一個討厭我的人——即使這個人是我愛的人的媽媽。可是,誰讓我們愛上同一個男人呢?所以,這樣就好,偶爾讓我像這樣抱抱你就好。」

  眼眶一熱,在函為非看不見的地方,崔夫人熱淚盈眶。已經有多久,沒有一雙手臂擁住她了?

  聽說母親來了,崔無上火急火燎地衝到新娘休息室,生怕兩個女人鬧出什麼亂子來。推開房門的那一瞬間,他想,他不用再擔心了。

  壞女人總有她的辦法常勝不敗,誰叫她是皇后呢!

  幾個月後的某夜,睡得正沈的崔無上忽然被一隻小手推醒——

  「老公,我想吃桃子。」

  「我去買。」他翻身下床,自打老婆過了早孕反應,常常是不分白天黑夜突然想吃什麼就要吃什麼。

  身為老公在此特殊時刻自然是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定勝。皇后大人要吃什麼,小小國王就要想盡辦法弄來什麼。

  「桃子是吧?我去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看看,應該有賣的吧!」他就不信找遍全市的商店還買不到皇后想吃的桃子。

  那隻小手又拉拉他,「我想吃酸桃子。」

  「酸……酸桃子?」這年頭甜的東西滿街都是,還沒人不愛吃呢!哪裡還有酸桃子啊?「讓小的想想,一定有哪個地方有皇后大人愛吃的酸桃子。」

  「小區裡。」

  「……小區裡?」小區裡有酸桃子?他只知道小區裡有桃子樹,可那種樹不是用來觀賞的嗎?難道到了收穫的季節,每個業主還能分到幾顆桃?

  函為非皇后懶洋洋地靠在床上,嘴裡咕噥著:「還沒熟,偷來吃,酸得恰恰好。」

  「你怎麼知道?」他回眸瞪著她,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當然是偷來吃過。」她丟給他一個你笨的眼神。

  崔無上倒吸一口氣,「桃子樹那麼高,你跳起來摘桃子?」

  「不是啊!」

  「不是?」

  她輕描淡寫地絮叨著:「矮處的桃子都被那些頑皮的小男生摘去了,我爬上樹摘高處的桃子,這樣才有得吃。」

  「你爬樹?」有一位國王正在轉化成哥斯拉,而且還是噴火的那種,「你不知道掉下樹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嗎?萬一你有個碰撞可怎麼辦?你實在是……我真想把你吊起來暴揍一頓,你這個不知輕重的壞……」

  「可我想吃酸桃子。」

  她懶洋洋的一句抵過萬千,崔無上無奈地穿衣服換鞋,「我去幫你偷……不是!是摘。」想他堂堂腦外科專家、崔家大公子居然淪落到深更半夜在小區裡偷桃子,可悲啊可悲!

  要不怎麼說娶妻要娶賢呢?否則就是他這個下場。

  崔無上提溜溜地往外走,身後有個挺著肥肚子的跟屁蟲慢慢地拖著,「我也要去。」

  知道拗不過她,崔無上事先申明:「我爬樹我摘,你老老實實待一邊看著。」

  「好。」

  她滿滿地應著,乖乖地站在樹下,撐起她肥大的孕婦裙接著他從樹上扔下來的一顆顆青澀的毛桃。想到那桃子咬在嘴裡酸溜溜的味道,她已是滿嘴冒口水。

  「再多摘一點,多摘一點啦!」她在樹下高聲地嚷嚷著。

  崔無上在樹上低聲叫喚:「不能再摘了,保安就快巡查過來了,你想我被抓到保安室嗎?」那他的臉可就丟大了。

  什麼叫好的不靈壞的靈?他話未落音,一道強光掃過來——

  「誰在那裡?」

  「不好,保安看見了。」崔無上慌忙跳下樹,他從未想過向來不擅長體育的自己居然還能像猴子一樣敏捷。

  顧不得許多,他拉著函為非就跑,「快走快走,給保安逮到臉就丟大了。」

  「我跑不快啊!」函為非兩隻手兜著裙子,生怕辛苦偷來的酸桃子吃不進嘴裡就掉了。

  崔無上這次留意他的大肚婆正在辛苦地跟著他跑路,怎麼辦?兩手將她打橫抱起,他一路飛奔。

  「逃命哦——」

  那天的酸桃子是函為非吃過的最夠味的桃子,讓她回味了一整夜。崔無上也久久無法忘記做壞事後心怦怦亂跳的感覺,他發誓:「我再也不幫你偷桃子,再也不幫你幹壞事了。」

  函為非一手拿著一顆桃子,輪番往嘴裡送,時不時丟出一句:「可你不覺得幹完壞事還不被逮到的感覺很好嗎?」

  「是挺好……」趕緊打住,他摸著良心跟她喊,「可那也是壞事,為非作歹的事不能做。」

  她涼涼丟出一句:「可我叫函為非啊!」

  「所以你就可以為非作歹?」這什麼狗屁理論?

  「我愛為非作歹。」她一本正經。

  「我也愛為非。」他嬉皮笑臉。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有人按門鈴。崔無上打開房門,傻了。

  兩個穿著物業管理制服的人杵在那裡,手裡拎著一大包青桃子,跟他們昨晚偷的那些賊贓長得很像。

  「這個……那個……」崔無上雙手背在身後,一個勁地給函為非打手勢,讓她趕緊把抱在懷裡的那些贓物藏起來。

  兩位物管公司的人將那包青桃子遞給崔無上,笑容依舊可掬,「這個是新長成的桃子送給您品嚐,業主。」

  「啊,謝謝啊!」崔無上乾笑著,只想趕緊送走這兩尊佛。

  那兩位很識時務地道:「打擾您了。」

  「慢走啊!」

  末了,那兩位偏過頭來丟下一句:「以後想吃桃子給我們打個電話就行了,半夜摘桃子,萬一我們把您當成小偷打了就不好了。再一個,您夫人大著肚子,您抱著她跑也累,是吧!」

  崔無上還能說什麼?只能紅著臉一個勁地應著,眼神瞥向那個始作俑者,這傢夥居然吐著舌頭抱著桃子,裝作啥也沒做,啥也不知道的樣子!

  靠,還有沒有天理?

  算了,誰讓他愛上為非作歹呢!

尾聲 朝露待日晞

  「朝露!」

  被叫的這位懶洋洋地轉過頭,卻在見到來人的剎那間打起了精神,「老闆,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她的衣食父母,不諂媚不行啊!

  「找你。」

  函為非直奔主題,屁股搭上吧台,她隨手從包裡摸出白色的一支就往嘴裡送,朝露趕緊拉住,「你答應無上哥不再抽煙的,我得負責看著你。」

  函為非大翻白眼,將手裡那支直接塞進朝露嘴裡,以示清白,「糖!戒煙糖好不好?」味道不錯,所以即使不想抽煙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啃糖。

  「說吧!」朝露兩手一攤,「你不會浪費寶貴時間無緣無故跑來找我的,有什麼事?」

  她還真是瞭解她呢!「來通知你,下個月一號在『為非作歹』舉辦同學會——大學同學會。」她特別強調後面這幾個字。朝露的腦筋打了個結,頭一個想問的問題是——「誰是發起人?」

  「你!」

  「我?」朝露指著自己的鼻子悶哼,「我什麼時候發起同學會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說是你發起的就是你發起的。」函為非擺明了一副我是老闆我說了算的霸道氣勢。

  欺負她好脾氣?朝露拿出跟函為非學到的蠻不講理技術叫囂起來:「沒你這麼欺負人的,搶了我男朋友,又壓搾我的勞動力,現在還逼迫我對不平等之事就範,你也太沒人性了。」

  函為非奸詐一笑,誠懇地告訴她:「小朋友,你忘了嗎?我的存在就是為了為非作歹。」

  好吧!遇見函為非,但凡還有點人性的只能認栽。

  鄴朝露無所謂地大歎:「辦就辦吧!好久沒見了,同學會會也不錯,我負責準備吃食酒水就是了。」她就是勞碌命,勞碌命啊!

  鄴朝露的好運在十八歲之前用盡了,在遇到函為非之後,她就只能自認倒黴了。

  說完了該說的,函為非決不再多浪費一秒鐘,含著賣相跟香煙似的糖,她背起包包就要走人。

  一隻腳跨出了店門,她故作不經意地丟出話來:「我打電話給他了,要他務必趕回來參加同學會,還特別跟他說了這次同學會是你發起的。」

  手中的筆畫出一道意外的弧線,朝露一怔,立刻明白了她話裡的「他」指的是誰。

  他要回來了?來到「為非作歹」,來參加據說是她發起的同學會?

  終於無可避免地要見面了嗎?

  她悶著頭不說話,即使不擡頭也知道函為非一定正在用探詢的眼光盯著自己。不想洩露任何情緒,只因她早已沒有任何情緒——對他。

  「那就這麼說定了。」函為非很滿意她的反應,如同瀟灑地到來一般,瀟灑地去了。

  留下的鄴朝露拿起筆在那片蔚藍的牆壁上留下這樣的字跡——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朝露五月十九日天氣晴,心情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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