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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是看馬的小廝,
別人眼中沒用的東西。
可她橫看豎看……
不僅不覺得他沒用,
而且還很有本事呢!
他帶著她逃過江湖追殺,
順利取回「吉祥制錢」,
報了殺父之仇,
就連她早已許人的心……
都偷了!
楔子
西子湖,六月天。
接天蓮葉,映日荷花。
無限風光,盡在杭州名城。
西湖邊遠遠奔來一匹馬,馬上有一人。
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
馬蹄濺起落花的香氣,卻不及那含苞的紅唇,引人遐想的芬芳。
這樣的天氣,見到女人,本不平常。
這樣的江南,行過美人,也是無奇。
但這一人一馬,卻引人好奇。
疾馳的馬兒匆匆行過西湖,美人的臉上卻不見焦急之色,反而一派怡然自得。
旖旎風光盡收眼前,不加流連,甚至不曾留意,美人揚起嘴角,想著甜蜜的心事。
她叫錦繡。
錦繡,這名字配上美人,卻有另一番風味。
她從很遠的地方來,來到西湖。
她要取一件東西,這東西她並未見過。
第一章
一品樓,天下最食色生香的地方。
這裡的酒菜是江南最出色的,相對的,價錢也是江南最貴的。
一品樓,天下第一樓。
一品樓的老闆叫張煌。
張煌,這名字並不稀奇。
但是張煌卻是一品華堂的大管家。
江湖中流傳著一句話,蜀中對地,江南一品,說的就是名震江湖的兩個地方——蜀中聖地,江南一品——天下便在這方寸之間的八個字中。
聖地山莊,倚仗天府之國的物華天寶,集結富可敵國的財富。
一品華堂,坐擁魚米之鄉的人傑地靈,掌控號令江湖的權勢。
所以,一品樓便是天下第一樓。
無論門派高手,無論江湖浪子,只要人在江湖,都會來一品樓。
天下第一樓便是名望。
到這裡來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為了顯示權貴,一種便為了巴結權貴。
但今天,來的不止這兩種人。
因為今天的天下第一樓會很熱鬧,因為張煌要來。
但坐在天下第一樓的人並不是為了看張煌,應該說不全是為看張煌。
想要看張煌的人,有,因為張煌帶了件東西來。
不想看張煌的人,也有,因為他們只想看東西。
前一種人可以說他們虛偽,但,後一種人卻只能說他們露骨了。
沒錯,不論虛偽或是露骨,都因為一個原因——那件東西。
錯了,不是因為那件東西,而是因為貪婪。
時近正午,錦繡才趕到一品樓。
雖然馬累得呼呼地出著氣,但背上的人卻絲毫沒有倦怠。
將馬交於小廝,錦繡走向一品樓。
身後鈴鐺響起,想來又是一位客人。
「牽馬的!看好姑奶奶的馬,丟了要你的命!」
錦繡循聲望去,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身後跟著一名老者。
那老者像是沒睡醒般,低著頭,瞇著眼;那姑娘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裳,重要的是,她是一個美人。
美人總會得到嬌慣的。錦繡將頭轉過去,輕輕歎了一聲,想要走進一品樓。
「嘶——」身後傳來馬的叫聲。
那是一匹青色的馬,那是紅衣姑娘的馬。
看馬小廝想著不要得罪馬的主人,但還是做錯了事。
可憐的人。
那紅衣姑娘馬上搶過馬的韁繩,怒瞪著小廝。
美人微慍。
美人總是有特權的,連發怒的時候都是那樣迷人。
可惜!那小廝用寬大的帽子遮著頭,恐怕看不到了。
「沒用的東西!」紅衣姑娘擡手就是一巴掌。
無聲。
本應該有巴掌聲的,但誰也沒聽到。
一條鞭子,纏住了要落下的那隻手的手腕。
鞭子,錦繡的鞭子。
她練這鞭子已經好多年了,時日長得連錦繡自己也不記得了。
所以,鞭子會準確地纏住那潔白如玉的手腕。
「沒用的東西是該教訓,只可惜一品樓前不會有沒用的東西!」錦繡沒有任何表情地說,隨即抽出了鞭子。
聞言,那老者擡起了頭,看著錦繡。
錦繡挑了挑眉。
紅衣姑娘自然也會看著錦繡。
又是個美人。
美人望見美人,心中總是要比一比的。
能比出什麼呢?不過要的就是一種優越感罷了,更何況剛剛錦繡還用鞭子拽了她的手,紅衣姑娘自然覺得不服。
「哪來的丫頭,輪不到你管我!」她邊說邊向錦繡走了過去。
錦繡站著沒動。
紅衣姑娘本以為錦繡會再次亮出鞭子,可看見錦繡不動,心中不免來氣。
所以紅衣姑娘亮出了劍。
好劍!那劍確是把好劍。
只可惜用的人配不上它,錦繡瞇著眼想著。
江湖之上,劍就是命,既然出了,就不好收回去。
錦繡等著握劍的人,等著她的劍。
那劍動了,動得奇快。
但並不是刺向錦繡,而是收回了劍鞘。
那老者不知什麼時候握住了持劍姑娘的手,將劍推了回去。
「丫頭,別鬧了。」老者說,聲音雖然慈祥,卻蘊含著威嚴。
紅衣姑娘不服氣地努嘴看著老者。
只見老者微微一笑,對錦繡說:「多有得罪,姑娘莫怪。」
「不敢當,我也有冒犯之處。」說著錦繡沖老者笑了。
那是一種陽春白雪般的笑,笑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
那小廝也微微擡起了帽子,看著錦繡。
小人物們總在承擔著悲劇,卻不曾在喜劇中有什麼表演。
風過之後,沒人再注意到類似小廝一樣的人物,他擡頭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而錦繡只是一掃,便看見了小廝的眼睛。
好明亮的眼睛!
只可惜那樣好看的眼睛卻生錯了地方。
生在富庶之家,必然討人憐愛;只可惜出身卑微,不曾享受任何關注。錦繡搖了搖頭,蓮步微搖,她姍姍走入一品樓。
那紅衣姑娘不語,一雙丹鳳眼斜著看向老者。
老者道:「但凡一個美人,出門總是要加倍小心的。但她卻獨自一人,可見來歷不凡,我們還是不要招惹。」
江湖人都知道,最厲害的武器不在百曉生的兵器譜中。
因為,最厲害的武器便是女人。
一個美人,來歷不明,此種情景必會讓人小心。
「況且她說得的確沒錯,這一品樓前豈容放肆。我們還是快些進去吧,不要忘了我們是為什麼而來。」說著老者大步走進一品樓。
紅衣姑娘不再多言,低下了頭,緊跟著老者。但她卻不忘回頭,冷冷地掃了小廝一眼。
只是小廝只顧低頭,卻不曾望見。
錦繡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叫了些清淡的酒菜。但卻並未吃菜,也未沾酒,只是坐著,像是在等一個人。
那老者進來後也挑了一張桌子坐下,姑娘點了酒菜。不一會兒,酒菜上桌,他們便吃了起來。其實,他們也在等著。
等張煌,是的。
雖然一品樓裡坐著的人不一定是為了看張煌,但卻都想見到那東西,張煌帶的東西。
所以,大家都在等張煌。
正午,張煌應約而至。
看年紀,張煌已過半百;論精力,張煌不過壯年。
張煌是個很好看的人,年輕的時候大概也是風光無限。
張煌是個喜歡打扮的男人,沒錯。
每個男人都喜歡炫耀,更何況像張煌這樣的人呢。有身份,而且長得好看。
張煌喜歡朋友,他也有足夠的錢去結交朋友;張煌喜歡女人,他也有足夠的錢去吸引女人。
張煌的樂趣就在於朋友和女人,換句話說,張煌快樂的根源就是——錢。
有了錢他可以幹任何他喜歡的事情,他喜歡錢。所以看到錢的時候,張煌總是在笑。
今天他也是笑的,很簡單,他聞到錢的味道了。
抱拳當胸,張煌道一句「久等」。說話的時候,他用眼睛掃了一圈。
而後,張煌說:「今天的確貴客盈門呀,想來東西能賣上個好價錢。」說著,他遞了個眼神,身側的護衛馬上會意,將抱著的錦盒擺在胸前。
人間的醜態不過如此,看到了錦盒,貪婪之氣馬上浮現臉龐。
錦繡臉上不禁浮出一抹淺笑。
那笑,卻像是鄙夷。
「張總管出價吧!」人們見到了久等的東西,便開始浮躁。
張煌此時卻笑而無聲,找了張挨著錦繡的桌子坐了下來,拿出隨身帶的搖扇,扇著風。
天並不熱。
屋內卻很熱,因為嘈雜。
嘈雜的聲音,多是叫張煌出價。
但也有不問價碼的。
不問價碼,便是用命交換。
有人從桌子後跳出來,逼近了張煌的侍從。
那人使刀,明晃晃的刀!
「在下正陽門方中傾,今天沒有帶錢,卻想要這東西。」
張煌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怒色,他依舊輕搖著扇子,「既然想拿走東西,就請吧,我一兩銀子都不要。」
方中傾使出了他正陽門的絕技——陽關三疊。這絕技只有三擊,卻招招迅猛無比,直直地奔向張煌的侍從。
錦繡只看見滿樓的霞光,那是方中傾的刀散出的詭異的光。中間,錦繡似乎還聽到張煌的聲音——「別弄髒了地板!」當所有的光芒都退卻的時候,方中傾站在了原地,他沒動。
「撲通——」
方中傾倒了下來,沒有一滴血。
他死了。
的確沒有弄髒地板。
那東西還在侍從的手中,那催命的東西!
鴉雀無聲!
一品樓裡鴉雀無聲!
人們看到了死亡,沒有一種東西能像死亡那樣讓人瞬間閉口,不論死者是誰。
「哈哈哈——」張煌朗聲大笑,「有本事的,拿東西;有錢的,買東西;沒本事沒錢的,拿命!真是有趣,有趣得很!」
六月的杭州,卻有如下了鵝毛大雪般,每個人的脖子後面都傳來了陣陣冷風。
「在下黃善莊,無門無派,是個沒本事的人,但我想要東西,所以用錢來換。」又站起一人,是個青年。
張煌停止搖動扇子,側臉問:「哦?請問您出價幾何呀?」
那人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我出一萬兩。」
張煌笑了。
只見那侍從身子動了動。
「嗖——」一件輕輕軟軟的東西飛了出去。
「啊——」
是那個叫黃善莊的人的慘叫,因為他少了一樣東西。
每個人都可以看見,黃善莊伸出的手指不見了。
嘈雜聲再度響起。
有人在嘔吐。
更多的人依舊沈默。
沒人知道張煌心裡的價錢。
沒人敢出價錢。
張煌繼續搖動他的扇子,不時地打量屋子裡的人。
錦繡已經把臉轉了過去,她不想再看到那個叫黃善莊的人。
帶著紅衣姑娘同來的老者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張煌。
過了一會兒,張煌笑著說:「屋裡太熱了,我出去走走。」說完便離開了。
張煌走到後院,看到了負責給客人看馬的小廝們,他們三三兩兩地坐在院子四周。
張煌走到後院中央,伸了個懶腰。
小廝們都長著眼睛,他們當然不是瞎子,卻沒人看張煌,或是與他打招呼。
因為,那不是他們的事,那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來到一品樓,只做兩件事——看馬和領月錢。他們知道一品樓是什麼地方,他們更知道不是自己的事絕不關心,這是在這裡生存的法則。
「張總管,請留步。」說話的正是錦繡。
張煌回頭看到了錦繡,一個美人!
張煌只有兩個愛好——朋友和女人。美人當然算女人,還是女人中的極品呢。他笑著對錦繡說:「姑娘找在下有事?」錦繡慢慢地說:「我想要那件東西,你身上帶著的那件東西。」
「那東西在我的侍從手中,不在我身上。」
錦繡搖了搖頭,「侍從,你也說他是侍從。那麼貴重的東西,你怎麼會交給一個侍從呢?」
「錯,他的武功高強。」張煌玩味地說。
「可我知道張總管喜歡錢,那東西能換錢,你一定不會讓它離開你的視線的。」錦繡回答。
停了一會兒,張煌笑了,「姑娘確實錯了,那東西不在我手上。」
錦繡一愣,她不相信地望向張煌。
「真的,」頓了一頓,張煌繼續說,「那東西在他手上。」他用自己的手一指。
錦繡看過去,那東西正被人抱在胸前。那人不是別人,錦繡認識——
小廝,那個看馬的小廝。
只見那小廝捧著錦盒,正向錦繡走來。
錦盒,一個精緻的錦盒。
張煌上下打量著錦繡,他笑了,「沒人告訴你我張煌還有一個愛好嗎?那就是美人,我總是會對美人心軟。看來這次的買賣我是注定拿不到銀子了。」
張煌從小廝手上拿過錦盒,對著錦繡打開。
一枚銅錢,盒子裡只有一枚銅錢。
張煌蓋上了盒蓋,將東西交給錦繡。
「女人還是不要太聰明為好。拿去吧,江小姐。」
錦繡一愣,她看向張煌。
張煌亦在看她,「這東西金貴,讓這麼個沒用的東西帶著它,總不會讓人懷疑。」說完「嘿嘿」地笑了。
張煌又將那小廝向前一推,說著:「讓這沒用的東西跟著你回聖地山莊吧,東西到了地方,再讓他回來給我報個信。畢竟,這沒用的東西,誰會注意他呢。」
錦繡點了點頭,「張總管放心吧。聖地山莊的東西,不會落到別人手中的。」
張煌聽了,點了點頭,將錦盒交給了錦繡。
那個已經賠上一條性命和一根手指的錦盒,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到了錦繡的手中。
其實,錦繡這次來就是應一品華堂之邀,來取這東西的。早就有了買主的東西,是萬萬不可給別人的。所以,那性命和那手指丟得確實冤屈。
但,這就是江湖。
這世上東西,得來都須細細掂量。沒有那手指和那性命,怎麼能堵住悠悠之口呢?況且,這便是一品華堂的做派。
「等一下!既然是有本事就可以拿走,那有錢也可以拿走東西啦!」錦繡身後傳來老者的聲音。
她回頭看到了那位老者和紅衣姑娘。
老者沖錦繡微微一笑,「我出錢。」
張煌挑了挑眉,「哦,有意思,居然有人願意出錢。」言下之意,還有人想跟聖地山莊比錢多,「這位老先生,您能出多少錢?」
老者繼續說:「千金難買心頭好,我決定按張總管的喜好買這東西。」老者將紅衣姑娘向張煌推近了一些,臉上顯出對張煌無比的尊敬。
張煌上下打量著那個紅衣姑娘,而後,又將視線轉到老者身上。
「她叫細細。」老者說。
「唉!」張煌歎了口氣,「我就說今天的買賣做得虧本嘛,沒辦法,東西都給人家了。這位老先生,您只有和這位姑娘商量了。」
碰了個釘子,老者雖心有怒氣,卻不敢面有怒色。
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品樓。
「我還要去前面招呼客人呢,畢竟大家都為東西而來。您就跟這姑娘商量商量吧,看看她想不想割愛。」張煌說完便向前廳走去。
院子裡,除了那些可以看作聾子和啞巴的小廝,便只剩下三個人了——
老者、細細姑娘和錦繡。
細細亮出了劍。
還是那把劍,那把好劍。
「沒錢就得憑本事!」說著細細揮劍刺向錦繡。
「哐——」
劍與劍鞘相碰的聲音。
錦繡並不使劍,她的武器是鞭子。
有人替錦繡擋了刺來的劍。
玄色斗篷,三尺長劍。
「江楓!」那老者脫口而出,隨即他的臉色變了。
第二章
蜀中聖地,江南一品。
江楓,聖地山莊的護法。
江楓,被江湖上傳為妖人的人。
他用劍,傳聞他的武功深不可測。
三尺長劍,沒有人看到長劍出鞘。
相傳,那長劍出鞘便會有人沒命。看到江楓亮出劍的人,都是死人。
所以沒人敢招惹江楓。
因為,沒人想看他亮劍;因為,沒人想死;因為,江楓從來沒輸過。
「滾!」江楓冷冷地說。
那老者看了看錦繡,帶著細細姑娘走了,心有不甘地走了。
江楓轉身看著錦繡,「回去。」
他的話不帶任何色彩。這話聽似疑問,又似命令,更像商量。
「我拿到吉祥制錢了。」錦繡像是個獻寶的孩子,拿著錦盒在江楓眼前晃著。
「回去吧,義父還不知道你私自出莊呢。」江楓說。
錦繡噘起了嘴,瞪著兩隻大眼睛看著江楓,「我才不怕呢,哥哥會幫我的。」
「能幫一次,總不能幫你一輩子吧。」
「那我就一輩子跟著你吧。」錦繡說完將臉轉向別處。
江楓不語。良久,他說:「別胡說了。」
「我說的是真的,哥哥,我想待在你身邊。」說著,錦繡伸出手來,拉著江楓的斗篷。
錦繡的手,不似江南女子般纖若青蔥,十分修長有力。
那手抓住江楓的斗篷,便不願鬆開。
「唉!」江楓歎了口氣,「不可能的,別像個小孩子。」說完,他轉身走向院外。
但那雙手卻抓住了他的斗篷,錦繡不願撒手。
「哥哥——」
拉扯中,江楓的斗篷鬆了,露出了他的臉。
他的臉,江湖中少有人見到。
那是一張冷峻的臉,冷峻中不乏英挺。
冰冷、剛毅的氣質與他嗜血的名聲,相互映襯。那張臉,永遠閃爍著危險的氣息。
但錦繡卻鬆開了手,因為——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就算錦繡再如何無理取鬧,江楓的臉上永遠是縱容。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錦繡永遠能看到江楓無可奈何地扯著嘴角,臉上雖是無奈,卻也滿含縱容。
錦繡願意看到江楓無可奈何的表情,因為她知道,江楓那張清冷的臉上,從不對任何人有表情,不論喜怒。
所以,就算錦繡看到了江楓臉上的無可奈何,她也知道那是一種特權,從沒有人享用過的特權,除了自己。
因此,錦繡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江楓心中是特殊的。
故而,錦繡也知道,江楓在自己心裡也是特殊的,她只等著江楓在某一天,向她爹提親。
可自從去年臘月起,那張臉上便不再有任何表情。
是的,沒有表情,就算對錦繡也如是。
所以,錦繡慌了。沒有表情,意味著什麼,她很清楚。
其實這次來一品樓取東西,是江楓的任務。但錦繡卻任性地跟來了,她其實也想取一件東西,那東西便是江楓的心。
「哥哥。」錦繡小聲地喊著。
「唉!」江楓又一次歎氣,「不要像個小孩子,記住,我不可能永遠在你身邊,你應該自己面對。」說完,他轉身向外面走去。
錦繡沒再說什麼,她又能說些什麼呢?她對那個看馬的小廝說:「將我的馬牽來吧。」
這時,已經有一個人將她的馬牽來了。她沒說什麼,擡頭看著自己的馬。
正午,陽光有些刺眼。黝黑的馬身被陽光照得金光閃動,錦繡連忙閉上了眼睛。
但眼淚隨即落了下來。
眼淚閃著光,在錦繡白皙的臉上,很明亮。
牽馬的小廝,此時正擡頭看著錦繡。
他應該是幸運的,該看的他都看到了。
美人含笑時,他看到了陽春白雪;美人落淚時,他看到了風華絕代。
刺蝟,總是裹著它們灰黑色的刺,它們需要這樣的保護,因為它們的身體過於柔軟。當你把它掀翻之後,你會看到雪白的肚皮——那樣乾淨、柔軟,全然不似外表那般讓人畏懼。
美人亦是如此。再美的外貌也只是一層保護,當淚水將那層保護沖刷掉的時候,剩下的只有柔軟的心。
梨花帶雨——
永遠都是嬌羞欲滴的。
落淚,只有落淚的時候,才能讓人們知道,她們除了是美人,更是女人。
落淚,只有落淚的時候,才會誘惑別人的心。
此時的錦繡,臉上掛的淚,勝過任何名貴的胭脂膏粉的妝飾,美得讓人心悸。
風華絕代——
只可惜江楓並沒有看見,看到的只有一個牽馬的小廝。
錦繡用手摸了摸臉,像是擦去了淚。她拉過馬,亦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她追上了前面的江楓。
江楓此時已經騎上了自己的馬,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他依然用斗篷遮著臉,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更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錦繡追上了前面的江楓。
「他是誰?」江楓問。
錦繡見江楓盯著小廝,便解釋說:「是張煌讓他跟著來的,說是吉祥制錢到了聖地山莊,讓他回來報個信。」
那小廝騎馬跟在錦繡的後面,雖然個子很高,但卻細若無骨,寬大的帽子,遮著臉。
江楓斜斜地掃了小廝一眼,輕哼一聲:「這種沒用的東西,張煌也要讓他跟著。」
錦繡回頭看了一眼,便不再說什麼。
江楓又說:「像來時一樣,我在暗中保護你。」說著就要調轉馬頭。
「哥哥,我們一起走吧。回蜀中,還要走許多天,我又帶著制錢,我擔心……」錦繡欲言又止,眼睛看著江楓。
翦秋水瞳,脈脈地看著江楓,惹人憐愛。
江楓看著她的眼睛,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只是太快,錦繡並未察覺。
垂柳依依,碧草如絲,西子湖畔,歌舞昇平,亂花迷了人的眼睛。
許久,江楓低下了頭,他順勢拉了拉馬的韁繩,冷冷地說:「不了,我在後面跟著吧。」說著,已經向相反方向走去。
「哥哥!」錦繡顫抖地喊著。她用了最大的勇氣開口說,「這東西你帶著,爹爹讓你取的東西,你自己帶著。」說著,將錦盒扔了過去。
他始終沒有回頭,背身接過東西,催馬走了。
野花招來浮動的蜜蜂,荷尖停著頑皮的蜻蜓,一切都是那麼幽靜。
「我們走吧。」不知過了多久,錦繡向跟在後面的小廝說。
那小廝卻不說話,只是拉了拉馬的韁繩。
羊腸小路,花香摻著青草的氣味。
兩匹馬,一前一後地走著。
「你叫什麼名字?」錦繡問。
「阿福。」那小廝並不擡頭。
「阿福——」錦繡點了點頭,「阿福。他們叫你沒用的東西,你為什麼不反駁?」
「沒有必要。我就是個沒用的東西,我只是想活著。人家叫我什麼,我就是什麼,這樣可以活得更長。」他跟在錦繡的後面,並不擡頭。他的語氣平淡,並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倒像是交代著別人的事。
「活著,是最重要的了。」阿福補充了一句。
「時候不早了,我們到前面的鎮子休息吧。」錦繡不知該說些什麼。唉,這樣活著有什麼用呢?她在心裡想著。
劉家老店。
招牌掛在支到街外的竿子上,有氣無力地搖著。
夕陽垂暮,霞光滿天。映得街道上刺目的鮮紅,像是灑下了一地的血。
錦繡走進店子,她其實並不想吃東西,回頭看了看阿福,索性先坐在了桌子前。
店裡沒什麼人,零星的有幾張桌子前坐著人,更顯得店面冷清。
細眉細眼的店小二見有客人來,便主動搭話:「姑娘,要吃飯還是住店?」
錦繡擡頭看著小二,說:「我們要住店,挑兩間清靜的屋子,上一壺茶。」她轉頭和阿福說,「你想吃什麼,就叫他上。」
阿福依然戴著可以遮住臉的帽子,應了一聲「好」,隨即對店小二說,「二斤牛肉,四個饅頭。」
小二向夥房道:「二斤醬牛肉,四個熱饅頭哩——」他拉長了聲調,叫得很舒心,「客官,要不要酒?」
阿福將頭扭向了錦繡,見錦繡低頭不語,便說:「不了,要碗湯吧。一碗三分辣點紅白魚湯。」
小二繼續向夥房喊話:「三分辣點紅白魚湯嘞——」
錦繡不語,但還是偏頭看了看阿福。
青花大碗,白瓷細勺,一層白如凝脂的魚湯,飄著一片片的紅辣油,零星地點綴著開花的綠香菜——好看。
錦繡的目光也不自覺地瞟向那碗,她突然覺得自己食慾大增了,很想舀一碗嘗嘗。
阿福也不看錦繡,用細勺舀了一碗湯,「真香呀,人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活著還是有用的。」邊說邊將碗遞給了錦繡。
錦繡低頭笑了,接過碗,用嘴吹了吹,小口地喝著。
阿福見錦繡喝湯,自己也拿起饅頭大口大口地嚼著。
這時,門外來了個唱曲兒的姑娘,後面跟著位彈琵琶的老人。
那姑娘十一二歲光景,紮著兩個羊角辮,紅紅的嘴唇,惹人憐愛。向小姑娘身後看去,看不清老者的臉,因為光線的問題,只能看見他是一個羅鍋,高高地翹著屁股,頭向下沈沈地垂著。
小姑娘端著盛錢的托盤,裡面還是有十幾個銅板的,她走到錦繡面前,清了清嗓子,清脆地唱著——
秦王嬴政制百錢,
霸王項羽燒阿房。
千金散盡留一物,
吉祥制錢在眼前。
吉祥制錢?錦繡猛一擡頭,只看見托盤中的十幾個銅板雨一般向她飛來,她忙拉著阿福閃到一旁。
十一個人,在店裡吃飯的十一個人,將錦繡和阿福圍了起來。
「哈哈哈!」羅鍋老者將腰板挺直,錦繡看見了他的臉,她忘不了那雙沒睡醒的眼睛——和細細姑娘在一起的老者!
「抓緊時間,動作要快。」他低著聲說。
錦繡亮出了鞭子,鞭子擋住了撲來的十一個人。
錦繡的鞭子,是銀色的,揮舞起來像是銅牆鐵壁,而那十一個人卻是不要命的傢夥。
錦繡放倒了四個後,便有些支撐不住了。一道身影,擋在了錦繡的面前——
那名老者!
「死之前讓你知道我的名字——風不同!」一道寒光衝向了錦繡。
錦繡試圖用鞭子擋住,但鞭子卻斷成了兩截,而且絲毫沒有減慢那道寒光的速度。
風不同——鷹派的掌門,那道寒光便是鷹爪手。
鷹爪手,是一根鐵鏈,前面墜著五根細如爪子的鐵鉤,鷹派的傳世武功。
錦繡知道——在劫難逃!
哥哥!錦繡心裡默念著江楓,閉上了眼睛。
江楓,此時的江楓,卻無法前來。因為——
他正在和一群人交手,那些人不急於進攻,旨在糾纏。江楓已經明白了他們的用意,拖住他,偷襲錦繡。
江楓不願糾纏,三尺長劍,揮舞如飛,除了錦繡,他什麼也看不見。
暮色已近,血變成了絳紅色,但江楓卻只想衝破血的牢籠。
他要去救錦繡。
她若死了,我便跟著去了。這是江楓心裡唯一的想法。
劉家老店。
一個身影,擋在了錦繡的前面,風不同收回了鷹爪手。
「她若死了,它便跟著去了。」
阿福的聲音,是阿福擋在了錦繡的前面。
不,阿福是個沒用的東西,鷹爪手不是為他收回的。
吉祥制錢,是一枚銅錢擋在了錦繡的前面。
阿福手持銅錢,擋在了錦繡的前面。
吉祥制錢!
阿福冷冷地說:「你只想要這東西,但如果你再向前一步,我一定讓它碰上你的鷹爪手!」
風不同退卻了。
阿福繼續說:「給你講個故事。」阿福的聲音平靜,卻字字穿透風不同的心,「有個人他想搶走一件稀世寶貝,因為那寶貝裡藏著武林最大的秘密。他怕對方的護衛,所以派人攔在了對方護衛身前,他也知道那些人根本擋不住,所以他只求速戰速決。」
阿福拎著拴錢的絨繩,用嘴吹了吹,「現在唯一的機會都錯過了,他得不到那件寶貝,難道還不想保住自己的命嗎?」說著,他擡起了頭,寬大的帽子向上揚起,露出了他的臉,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盯著風不同。
「撤!」風不同顯然做了阿福希望的,也同時是最明智的事情。
起風了,劉家老店的招牌被風吹得啪啪作響。
錦繡看著阿福。
此時的阿福已經將頭擡了起來,寬大的帽子便遮不住他的臉。
那是一張溫婉如玉的臉,溫和的氣質卻有一雙明亮且銳利的眼睛,並不突兀。
錦繡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阿福,那麼熟悉。
「我……」錦繡欲言又止。
阿福旋即低下了頭,錦繡便見不到那張臉了,「我不是想救你的,只是你和那老頭擋住了我逃走的路。」阿福像是事不關己地說。
「你……」錦繡又一次無語,真是彆扭的人,她心裡想著。
突然錦繡盯著阿福,「你怎麼會有那枚銅錢?」一種被欺騙了的感覺佔據了錦繡的心。
阿福並未思考,脫口道:「那是假錢。」
「你為什麼做了個假錢?」錦繡更加不解。
「唉!」阿福歎了口氣,「如果我是你就不問這麼多了,我是個沒用的東西,自然要帶著沒用的東西。」
「我越來越覺得你不是沒用的東西了。」錦繡說。
「不,我是沒用的東西,但那假錢不是,因為她救了你的命。」阿福道。他突然放聲大笑,「我只是個沒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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