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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9-3 16:18:36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9-8 09:39 編輯

前言:


  一場注定的相遇,
  導致一場不到一年的愛戀。
  他那麼淡雅,
  卻殘忍地給了她一個永遠不可能兌現的承諾。
  她卻固執地當真了……
  四載思念,
  十年變遷,
  當所有的一切回到起點的時候,
  是不是也意味著一切的結束?
  唯一剩下的,
  是否只有那一年的初雪和那首情歌?


序曲——曉夢

  明天我將參加一場婚禮

  沒有戒指的手搭在了十字架上

  貓頭鷹叼著一根煙

  落在窗欞上

  我的手開始滴血

  血濺在婚紗上

  世界的顏色是灰色的

  一件雪白的婚紗

  幾滴血的落體

  親愛的

  我求你

  別帶走彌撒時放的舞曲

  ……

  天空

  飄起了雪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血

  在沒有新郎的婚禮上

  我知道

  我失去了你

  ……

  親愛的

  如果還有輪迴

  我希望在下一世

  永遠不要——遇見你

  ……

第1章(1)

  憬仁市的冬天來臨了,十二月初的天空開始飄著細細的雪花。雪還很小,像有人抓了一把鹽灑在你的頭頂,再細細地融化,可是,即使這樣小的雪也足以讓街上的許多人駐足停留。這樣的雪,對於情人來說是很浪漫的,況且又是臨近聖誕。

  街上有一間不算小的咖啡廳,此刻幾乎坐滿了人。這個時段,在普通的咖啡廳裡不會有這麼多的人。這裡有如此多的人,不僅是因為它的東西好,還因為它有一個叫「久月」的特別名字。

  久月咖啡廳其實是一個以咖啡為主兼買西餐的店。它的老闆是一個很奇特的女人。她很美麗且風情萬種卻至今單身,她會抽煙、會做很好吃的西餐、會唱歌、會拉小提琴、會彈鋼琴,閒來無事還會畫上幾筆。不過這些,她很少在別人面前顯露,偶爾興致來了,才會小露一手。

  「久月」裡的空氣彷彿都是淡淡的,卻淡得像一首小詩、一首夜曲。人們到這裡來,不知不覺心情就會沈澱,也會將一些事情看得更加清晰。

  此時靠著落地窗最角落的那張桌子上正散落著許多紙張,紙張上畫的全是五線譜和音符。一個女孩子,很年輕,埋首在一本厚厚的書裡,看樣子有些手忙腳亂。她的對面沒有人,卻放著一把小提琴,琴的盒子看樣子有些年代了,邊角都有著歲月磨損的痕跡。

  終於,她合上了那本厚得像牛津字典一般可以砸死人的書,看了眼手上的表,然後慘叫一聲:「糟!考試要遲到了!」她一邊輕呼一邊飛快地收拾著桌上散亂的樂譜,最後抓了外套和小提琴飛一般地奪門而出。

  旁邊的服務生見怪不怪地開始收拾著女孩子喝剩的半杯咖啡。

  她一出久月的門才遲鈍地發現開始下雪了。她擡起頭看著天空,露出了她縮在高領毛衣下的臉。她的臉很漂亮,是那種融合了江南的典雅的精緻,半長不短的頭髮隨意地紮在腦後,成了一個高高的馬尾,靈動的眼睛點亮了江南的夜。她,像一個景德鎮的瓷娃娃。

  她對著天空淺淺地一笑,然後轉身朝學校的方向跑去。

  憬仁大學的音樂學院是南方大學音樂學院中的翹楚,許多國際上知名的音樂家都來過這裡授學,再加上憬仁大學十幾年來崇尚的「自由、博愛」的校訓,更使得這裡成為進修音樂的聖地。

  平日裡沸沸揚揚的教學樓大門口此刻安靜得只看得見幾隻小鳥,門口豎了一塊通知版,上面赫然寫著兩行大字:年會征試,閒人勿進。

  是了,快到聖誕節了。憬仁大學的音樂學院每年都會在平安夜的晚上舉行學院的年會,一來是為了讓大家熱鬧熱鬧,二來也是想給大家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

  說是年會,無非是一場音樂會,不過,這個音樂會的所有表演者都是靠自由報名然後考試選出來的。雖說不是太正式,但是經歷過的人都知道,這場征試卻比任何一場考試都要嚴格。

  此刻,三樓的一個教室裡傳來一個明顯快要發狂的聲音:「我說沈先生,要你跑一次龍套不是那麼難的事情吧?況且今年肯定又是行知擔任首席小提琴手,你和她是老搭檔了!」

  「首先我要說清楚,」那個自始至終坐在鋼琴旁的人背對著說話的人搖了搖手,然後伸出食指,「一,我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沒有義務幫你去補年會這個空缺。」他的聲音很好聽,像大提琴聲,深沈而優雅。

  「可是靖和,你不要忘記了,是誰在去年年會的時候給首席小提琴手彈的鋼琴伴奏?」易揚咬牙切齒地說。

  坦白說,易揚也算是音樂學院中長得非常帥氣的學生,再加上他學的是鋼琴表演專業,就更使得他成為了校內女學生心中的白馬王子,可是每次他只要一遇上沈靖和,那張帥氣的臉就開始變得扭曲和猙獰。他不止一次地感歎過,上天為什麼要讓他遇見沈靖和?還讓他一認識就認識了十多年,造孽啊!

  「二,」沈靖和伸出了兩根手指,依舊不回頭,「我和魏行知並不是老搭檔,去年我之所以答應幫她伴奏,是因為我欠她一個人情。」

  「三,」這次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平安夜那天晚上我要去打工。」沈靖和說完這些站了起來,拿起放在鋼琴上的《經濟學原理》的筆記,回過頭對易揚微微一笑,「最後,明明你是學鋼琴的,為什麼你不去參加征試?」

  「我?我怎麼一樣。」易揚對著沈靖和走遠的背影喃喃自語,「魏行知想合作的是你又不是我,真不知道是你看不出來,還是在裝糊塗。」

  沈靖和走到音樂學院門口,把手中的筆記放進自行車的籃子裡,開鎖推了兩步才發現車子的鏈條壞了,他面無表情地挑了下眉,擡頭看了眼表抓了筆記就往校門口趕去,自行車是用不了了,用跑的應該可以趕得上開工。

  他一邊快速地跑一邊看著手上的表,一不留神撞倒了迎面同樣跑得飛快的女孩子。剎那間兩個人手上拿著的東西漫天散開來,他的經濟學筆記和她的五線譜和著細小的雪花,從天降落,撒了他們滿身。

  她輕呼一聲,撞上他的同時她也因為反彈而坐到了地上,隨即她瞪著一雙漂亮而清澈的眼睛看著他——惡狠狠的。

  沈靖和彎下腰開始很快地收拾著兩個人混在一起的紙張,然後不由分說地把寫著五線譜的那一堆紙塞到了她的手上,很淡地點了點頭,「對不起。」然後很快地走了。

  「喂——」她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氣結地叫著,咬了咬牙站起來,一邊查看自己的小提琴有沒有摔壞一邊生氣地低喊,「有沒有搞錯?哪有人這樣的?撞了人連道歉還這樣目中無人!」

  看到小提琴沒事,她才開始整理著被弄亂的樂譜,突然她瞪大了眼睛生氣地擡起頭,衝著剛才他離去的方向大叫道:「喂——我的樂譜!」可是哪裡還有那個人的影子!她咬了咬牙跺了下腳,抓著琴就往教學樓奔去。

  「海潮,快!還有兩個人就輪到你了,教授快要點名了!」魏行薇看到剛跑到樓梯口的章海潮,不由分說抓起她就往考場的教室拖去。

  「章海潮。」她們胡亂找了個位子剛坐下,就聽到了點名。

  「到。」她舉起手示意了一下。

  點名的老師看了看她,點了點頭,「準備好,下一個就是你了。」

  章海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小聲問著身邊的魏行薇:「行薇,你姐姐考完了嗎?」魏行薇的姐姐魏行知是院裡公認的小提琴第一,她一直想聽她拉的小提琴。

  「半個小時前就考完了。」一頭俏麗短髮的魏行薇聳了聳肩。她們家是音樂世家,魏行知學小提琴,而她學聲樂。魏行薇俏麗,魏行知冷艷。

  看到前面的人考完了,魏行知推了推章海潮,「快去,到你了。」

  笑著站了起來,章海潮不緊不慢地走上了台。看到她上了台,台下忽然一陣騷動。

  「就是她?」魏行薇旁邊突然有個人出了聲,她的聲音冷冽,一如她的人。魏行知看著走上台的章海潮,冷冷地說,「她就是今年教授們欽點的狀元?」

  魏行薇看著在身邊坐下的姐姐,笑了笑,「是啊,你別看她外表一副陶瓷娃娃的樣子,可是只要一拿起琴來就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魏行知冷冷地看著台上架好琴的章海潮,沒有說話。

  台上的章海潮對著幾位主考官微微地笑了笑,然後開始了她的演奏。

  從她拿起弓的那一刻幾乎就讓所有人感覺到了她的不同。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氣勢,彷彿她是用生命在拉她的小提琴。

  她這次拉的是《吉卜賽之歌》中的第二部分。美麗而憂鬱的音樂從她的指尖流瀉出來,震撼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輕巧的泛音、華麗的左手撥弦在她的指間彷彿都是那麼的渾然天成。

  她現在並不是在拉琴,而是像身在異域裡的吉卜賽人,週身充滿著活潑、樂觀、能歌善舞卻又清苦而飽受歧視的矛盾……

  一曲終了,場內安靜極了。當大家都反應過來時,卻早已激動得忘記了該有的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台上那個嬌小的身影毫不留戀地收拾她的東西。

  章海潮在台上看見魏行薇朝她揚起了大拇指,笑著吐了吐舌頭,比了比門口,把琴放進琴盒裡就離開了。

  魏行知看著她,嘴角拉開了一個弧度,轉身從後門走了。

  「你剛才嚇死我了。」魏行薇朝在門口等她的章海潮跑過來,把手上的樂譜遞給她,「我還以為你要拉《帕格尼尼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今天魏行知拉的就是這個曲子。

  「我是很想拉啊。」章海潮接過她遞來的樂譜翻了翻,「可是它太需要技巧了,我現在還拉不好它。」

  魏行薇瞪了她一眼,「難怪你敢拿缺了幾頁的樂譜來,我還以為你真的那麼大膽子。」

  「我膽子大?」章海潮怪叫一聲,「要不是有個人莫名其妙地撞倒了我,還趁亂拿走了我的樂譜,我今天才不會遲到!」

  「是、是、是。現在試也考完了,總算有驚無險。」魏行薇摟著她輕笑著,然後指著天上,「你不會連今天下雪都沒有發現吧?」

  「誰說的?」章海潮擡頭看著飄雪的天空,笑得燦爛,伸出手去接著雪花,「我最喜歡下雪了。」

  魏行薇哈哈大笑,「不生氣了吧?我們去吃東西吧,我請你吃提米蘇拉。」

  「好啊!」章海潮尖叫一聲,摟著魏行薇笑道,「我最喜歡行薇了!」

  「是最喜歡提拉米蘇吧?」魏行薇無奈地搖了搖頭。

  久月咖啡廳。

  「月姐。」沈靖和推門而入,對著坐在角落裡的老闆點頭打了聲招呼。脫下外套坐在鋼琴前,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沈靖和所謂的工作,就是每個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來久月彈一個晚上的琴,時間從晚上的七點到淩晨一點打烊。有時候還會給想唱歌的客人伴一下奏。雖然只是這些,但是工資卻很可觀。

  他彈琴的時候很專心,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和他的音樂。夜晚久月的情調,有一半是因為他而幽雅起來的。

  淩晨一點,他笑著和店裡的人道了別,一個人把外套甩在肩上緩慢地散步。風,吹亂了他一頭短而有型的頭髮,也吹得他手上捏著的筆記紙沙沙作響。

  回到一個人的家裡,打開一盞昏暗的燈。這樣的燈光本應該有著等人的溫暖,但是當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反而變成無盡的滄桑。

  他坐在沙發上,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自己的筆記,突然一張不屬於他的紙躍入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張樂譜,他一眼就認出是《帕格尼尼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不期然,一張臉躍進腦海,樂譜的最下方寫著一個簽名——娟秀而工整。

  那個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女孩叫章海潮?挑了下眉,他放下手中的樂譜,再拿起自己的筆記。

  燈光把他一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第1章(2)

  今天是年會征試放榜的日子。

  儘管榜單貼了很大的一塊地方,但還是讓前來看的人給擋得連看個邊角都嫌困難。

  「真的不去看啊?」魏行薇拉著章海潮,停在多得可怕的人潮前面。

  「不去。」章海潮搖頭,「結果怎麼樣都好啊,我又不是特別在意。」

  「到時候你沒有選上,可不要噘嘴巴。」魏行薇看著她笑笑地說。

  「才不會。」她瞪了魏行薇一眼。

  魏行薇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突然眼尖地看到一個人朝她們走來,「姐姐。」

  魏行知冷淡地點了點頭,對章海潮開口說了兩個字:「恭喜。」然後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章海潮莫名其妙地看著魏行薇,「什麼意思?」

  魏行薇一愣,隨即衝到前面的人堆裡去看榜單。十五分鐘過後,她笑著衝出來,抱著章海潮叫道:「首席小提琴手!海潮,你是今年年會的首席小提琴手!」

  「我是首席小提琴手?」

  「是啊!」魏行薇用力地點頭。

  「哦。」章海潮點了點頭,笑著拉起興奮的魏行薇離開了榜單。

  「怎麼,你不高興?」魏行薇看著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章海潮奇怪地問。

  「高興。」她淺淺地笑著。

  「可是你哪裡有高興的樣子?」

  「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你姐姐沒有——」

  魏行薇想了想,「也許是因為沈靖和的關係。」

  「沈靖和?他是誰?」章海潮一臉困惑地問。

  「天哪,你這個人,除了在小提琴方面是個天才,其他的地方啊真是迷糊得很!」魏行薇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章海潮一臉悶悶地看著她。

  魏行薇歎了口氣,開始向章大小姐說明沈靖和究竟是何許人也:「聽我們繫上的學長說,他簡直是一個怪人。當年他同時報了經濟和鋼琴兩個專業,由於他的成績在兩方面都太突出,害得兩個系搶人。結果,不管我們院裡的那些老祖宗怎麼說,他就是要學經濟。」

  「為什麼?」章海潮好奇地問。

  「他的回答差點沒讓那些老祖宗給氣死,他說,因為學經濟可以讓他賺更多的錢。」

  真有個性!章海潮笑了笑,「人各有志吧。然後呢?那他跟你姐姐有什麼關係?」

  「不知道什麼原因,他欠了我姐姐一個人情。所以去年年會的時候,我姐姐就讓他為她伴奏,可是今年她想讓他為她伴奏的時候,他卻拒絕了。」

  「我知道了,」章海潮瞭然地笑了,「你姐姐喜歡沈靖和。所以,今年無論是不是她任首席小提琴手,她都會不高興。」

  「我不知道。」魏行薇聳了聳肩,「我只是猜猜而已。」

  「沈靖和,他鋼琴到底彈得有多好?有這麼了不起嗎?」章海潮這句話倒不像是在問人,而是在自言自語。

  「可惜,」魏行薇一副剛想起來的樣子,「去年年會的時候,我們家只拍了我姐姐演奏的照片,要是拍了錄像帶就可以借給你看了。」

  「沒關係。」章海潮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閒聊。快要上最後一節課了,章海潮抱著書沖魏行薇的背影喊道:「我今天要去姑姑那裡,下課不用等我了。」

  魏行薇應了一聲,鑽進了教室。

  久月的老闆叫章九月。她是個很明媚的女人,一頭發尾染成酒紅的大波浪,一身暗紅色的大衣和長裙,坐在靠近最前面最角落的老位子,不需要特別的關注,她本身就是個活招牌。

  「海潮。」章九月一眼就看到剛進門的章海潮,笑著招呼她坐下來。

  「姑姑。」章海潮對這個比母親還親的長輩淺淺地笑笑,坐在了章九月的對面。

  「這個——」章九月拿出一個很大的盒子,看得出來是航空郵件的包裹,遞給了章海潮,「我昨天收到的。」

  看了一眼包裹上郵寄人的名字,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把包裹收了起來。

  「海潮,」章九月揉了揉章海潮的頭,「不要想這麼多,姑姑給你做晚餐。」

  「真的?」一聽說章九月要下廚房,她整個臉都亮了起來。

  「真的。」章九月笑著說,然後指了一下表,「現在七點都不到,吃晚餐早了些,我們晚點吃。正好讓你看看店裡才來不久的鋼琴師。」

  「好啊。」她爽快地答應著,隨手把包裹放在了一邊。

  六點四十五分的時候沈靖和推門進來了,章海潮背對著門口沒有看見他,倒是章九月看見了,招呼他過來:「靖和,我給你介紹個人。」

  章海潮一聽章九月這樣說,便放下手中的紅茶笑著站了起來。剛轉過身,就看見一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長得很乾淨,全身上下給人一種明朗的味道。坦白說,他是個很好看也很耐看的人,只可惜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眼睛微微地瞇起,毫不客氣地在他面前攤開一隻手,「還我!」

  沈靖和幾乎是一進門就看見了背對著他的女孩子,玩味似的挑起眉,他似笑非笑地問:「我拿你什麼了?」

  「《帕格尼尼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的樂譜。"她一雙清澈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

  他看著她,笑了,「章海潮?"

  「幹什麼?"

  「和你玩個遊戲。」沈靖和淡淡地笑著,笑得有點高深莫測。

  章海潮瞪著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倒是在一邊聽了個大概的章九月笑了,玩味似的問他:「什麼遊戲?」

  「等一下我去彈一首歌,如果你上台唱得出來,拍子準沒跑調,樂譜還你。」說完他就甩下風衣上了台,坐在鋼琴前面開始調音。

  「喂——」章海潮氣結地叫,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莫名其妙的人。

  「去試試看啊。」章九月慫恿她,笑得一臉嫵媚。

  「姑姑,你明知道我不聽流行音樂的。」她皺著眉一臉的氣悶。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台上的他開始彈出第一個音了,彈之前還笑著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落在她眼中有些挑釁的味道,她一時氣不過,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站在台上了。

  閉上眼睛,讓緩慢而優美的音樂流轉在耳邊。最初,只是幾個單純的音符就已經抓住了她的心。他的鋼琴彷彿有魔力一般,即使是這麼老、這麼普遍的一首歌,也可以讓他彈出這麼浪漫而纏綿的意境。她的手指因為他的琴聲而微微地顫動,直覺地讓她有拉小提琴的衝動。

  緩緩的,她跟著他的琴聲唱了起來。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她的聲音清澈而甜美,配上這樣的老歌最合適不過。

  最後一個字唱完的時候,有人在她身後第一個鼓起了掌,然後全場掌聲都響了起來。她驚訝地轉過身就看見了他。

  沈靖和坐在鋼琴前鼓掌看著她,看著她朝他挑釁地揚高了眉。搖著頭笑了笑,然後他重新坐定,雙手放在琴鍵上,開始另外一首曲子。

  「姑姑呢?」一下台她就沒有看見章九月的人。

  一旁的服務生回答她:「月姐剛才接了一個電話出去了,叫你等會吃了東西後早點回家,不用等她了。」服務生把菜單遞給她,「要吃點什麼嗎?」

  「不用了,我坐一會就走。」結果這一坐就坐到了打烊。她一直靜靜地坐在座位上聽沈靖和彈鋼琴,然後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討厭歸討厭,但是鋼琴彈得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還不走?」沈靖和一邊穿風衣一邊問章海潮,「你一個小丫頭這麼晚回家不太好吧?」

  「樂譜你還沒還我呢。」她看著他,理所當然把手又攤開在他的面前。

  「還你。」沈靖和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折得工整的紙,遞到她手上。

  章海潮拿了樂譜轉身就走,看都沒看他一眼。

  「等一下。」沈靖和一愣,然後追她到了門口。

  「又有什麼事?」她一臉的不善。

  沈靖和不以為意地笑著說:「沒什麼。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回家不安全,我送你。」

  「不用了。」她想都沒想一口回絕了他。

  他突然挨近她,挑眉問:「怎麼,你怕我?」

  她回頭瞪著他,「誰怕你?送就送!」

  「那就走啊。」他一把提過她的小提琴和她手中的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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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3 16:19:45

第2章(1)

  一路兩人無話。半路的時候,天空突然飄起了雪。這幾天的雪總是下得斷斷續續的,而且總是細細小小的。

  章海潮輕歎一聲,張開雙手興奮地在雪裡轉圈圈。白色的圍巾開始隨著她的碎發和白雪在空中飛揚,絢爛了子夜的街道,也點亮了他的眼睛。

  他看著眼前這個笑得燦爛的女孩子,羨慕著屬於她的激情與坦白。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逗眼前這個女孩子,也許是因為她眼中那抹異常的認真。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對任何事情都會特別的認真和執著,也因為這樣才會特別的可愛。

  看她突然停住了腳步,「怎麼了?」他問。

  「我家到了。」她依然擡頭看著雪。

  他把琴和袋子遞給她,「你的小提琴。」

  她一愣,接過了琴和袋子,也許他並非她想像中的那麼討厭。

  「再見。」道了聲別,他轉身就走。

  「喂——」她衝著他的背影急急地叫了一聲。

  他回頭,「有事?」

  她看著他,咬了咬下唇,「謝謝你送我回家。」

  「不客氣。」淺笑著點了點頭,他依舊走得瀟灑。

  「糟了,」她遲鈍地想起來,「忘記問他名字了。」擡頭看了看自家的窗口,歎了口氣,這樣的夜晚她其實並不是特別地想回家。家裡和外面的溫度是一樣的,永遠不會有一盞燈在亮,永遠不會有一個人在等她回家。

  開門的時候,她隱約聽到客廳響起了電話的鈴聲,「喂——」電話那邊人聲鼎沸。

  「海潮,是媽媽。包裹收到了嗎?」

  「收到了。」

  「過年我就不回來了,你和你姑姑一起過吧。要好好照顧自己,就這樣了,再見。」電話一下子掛斷了,似乎根本就沒有給她說話的餘地。

  章海潮緩緩地掛上電話,盡量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一些。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突然間覺得異常的冷,隨手拿過一個抱枕,她一邊抱著一邊斷斷續續地唱著一首歌:「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等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拉開窗戶往外看去,雪還在下,好玩地對著玻璃呵了一口氣,她決定了這個週末早上的節目。

  挑了一件高領的紅毛衣,隨便把頭髮紮成馬尾,章海潮拿好東西嘴上叼了一塊麵包,目標——圖書館。

  週末大學的圖書館人反而比較少,大概只有單身一族的人才會淪落到週末泡圖書館,可是她倒蠻喜歡圖書館的,上大學以來除了琴室最常跑的就是圖書館了。

  從一樓晃到最高層,消磨了一上午時間的收穫就是借到了一撂的書。等拿到書的時候她就後悔了,沒事幹嗎借這麼多的書,多難拿?可是偏偏就是手癢得很。

  剛剛這麼想,手一個不穩書就掉了一地。挫敗地歎了口氣,章海潮認命地蹲下來一本本地撿起來。

  「你的書。」突然一隻手拿著幾本書,遞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麼在這裡?」她看著眼前的人,驚訝地問。

  「來還書。」沈靖和幾乎是一出藏閱室就看見了蹲在地上撿書的她。看著她手上書的高度,他驚訝地挑了下眉,動手搬走了一大半的書就往前走。走了兩步發現她沒有跟上來,回頭看見她正看著他發愣,「走了,發什麼呆?」

  「沒有啊。」她抱著書快步地跟上了他。

  下了樓,他把手上的書全部放進了單車前的籃子裡,「回家嗎?我送你。」

  章海潮點了點頭,和推著單車的沈靖和一起慢慢地走,路上依舊沒有說一句話。

  等到她把書搬上了樓才發覺自己又忘記問他的名字了。放下書,跑到陽台上去看,正好看見他騎單車的身影。

  靠著陽台的落地窗,她一邊扯著系窗簾的穗子一邊在嘴裡嘀咕:「連個名字都不說,你有什麼了不起?這麼神氣!」說著說著自己反倒笑了起來,她把手中的穗子一甩,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音符,然後做飯去了。

  同一時間裡沈靖和也在忙著準備午飯,突然電話響了,他只好一手拿著鏟子一手接電話,「喂——」

  「靖和啊,我是易揚。今天下午本來約好人在學校練琴的,但臨時有事不能去了,你代我去頂一下?」

  「不行,」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我今天下午要看書。」

  「喂,你是不是朋友?」易揚在電話那邊一陣亂叫,「我是真的有事走不開,你幫我這一次,最多我請你吃飯。」

  沈靖和無聲地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易揚笑得有些奸詐。

  「不要忘記你欠我一頓飯。」

  「知道。」

  掛了電話他突然聞到一陣燒焦的味道,「糟了!我的菜!」

  吃完一頓燒焦的午飯趕到學校,才發現琴室中早就傳來了小提琴的聲音。這個聲音很熟悉,很像他以前聽過的琴聲。一層一層上樓去,一點點仔細地聽,這種華麗的顫音真的很像今年春天的時候他無意中聽到的琴聲。

  四樓琴室裡,他找到了拉琴的人,也印證了他的猜想。

  她在拉舒伯特的《小夜曲》,神情一點也不像她這個年紀的人,反而是極其嫵媚甚至是可以蠱惑人心的。卻讓人不感到突兀,反而有一種很舒服的寧靜。看她拉琴本身就是一種享受,更何況是聽了。

  章海潮拉完最後一個音,放下弓的時候因為情緒的滿溢而有些微微的喘,她看著站在門口的沈靖和,張口就是:「你是妖怪?」

  「為什麼我是妖怪?」

  「一天之內無緣無故碰到你三次,不是妖怪是什麼?」她沒好氣地說。

  「這句話可不可以換成我來說?為什麼不能是我一天之內無緣無故遇見你三次,而你是妖怪?」沈靖和似笑非笑地坐在鋼琴前看著她。

  「那你來琴室做什麼?」

  「和你練琴,」他把手放在琴鍵上,「難道你看不出來?」

  「可是和我練琴的人是易揚學長。」她的眼睛轉了一圈,無奈地問,「難道他又和女孩子約會去了?」

  沈靖和攤了攤手,「我不知道。不過,我很高興和我練琴的人是你。」

  她笑了,「我又沒有和你練過,你怎麼知道?」

  「試試看就知道了。」他伸手從她身邊把樂譜拿了過去,一邊翻一邊問,「今天是要練舒伯特的《小夜曲》?」

  「是啊,今天只是和一下音。」章海潮拿著弓吐了吐舌頭,「我以前都沒怎麼和鋼琴正式地和過。」

  「沒關係,反正我以前也沒怎麼和過小提琴。」說完,兩個人都笑了,沈靖和做了一個很瀟灑的動作,「可以開始了嗎?」

  「好啊。」她重新把琴架了起來。

  一個下午的時間,整個琴室都滿溢著「夜曲」的寧靜和靜謐,兩個人都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她沒有停,他也沒有停;偶爾兩個人視線交錯在一起,然後相視一笑又再錯開。這樣的感覺是很微妙的,有一些連他們都沒有發覺的情緒融入了他們指間的音符裡,然後開出一片片的香雪蘭。

  下午五點半,他劃下最後一個音站了起來。

  她轉身看著他,「不練了嗎?」

  沈靖和指了指牆上的鐘,「都練了一個下午了,再練我就不要上班了。」今天是星期天,他晚上還要去久月彈琴到一點。章海潮懊惱地輕呼一聲:「不好意思。要是知道你今天晚上還要去上班,我就不拖你練到這麼晚了。」

  「沒關係。」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其實和她練琴是種享受。

  章海潮收好琴,等著他關燈。沈靖和一邊關燈一邊隨意地問:「我去吃晚飯,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她笑著答應了,「反正我中午也沒吃飽。」

  兩個人一起下了樓,沈靖和從停車場騎了單車停在她面前,「上車。」

  章海潮把小提琴背在背上跳上了他單車的後座。

  「背好你的琴,坐穩了。」他腳往後蹬,單車騎得飛快。

  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心卻異常地飛揚。她抱著他的腰問他:「你帶我去哪裡?」

  「怎麼?」他回過頭笑著問她,「怕我把你賣掉?」

  他這一回頭弄得她心驚膽戰的,用力拍了一下他,「你好好騎車,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就找你算賬。」突然,他把車子停住了。她怕他真的生氣了,偷偷看著他的側臉,「怎麼了?生氣了?」

  沈靖和歎了口氣,好笑地說:「到了。」

  她跳下車,抱著琴看著眼前的店,「吃麵?」

  沈靖和笑著拉她進了拉麵店,「你吃吃看就知道了。」然後把菜單抽給她,「要吃什麼?我請你。」

  她拿起菜單挑了一下,「紅燒牛肉麵。」再把菜單遞回給他。

  他接了菜單對老闆叫道:「老闆,兩碗紅燒牛肉麵。」然後對章海潮說,「你等我一下。」

  她看著他拿出了兩個硬幣朝店門口走去,不一會兒就端了兩杯東西進來,上面還飄著熱氣。

  「小心燙。」沈靖和把其中一杯遞給了她,然後坐了下來。

  她接過杯子立刻因為杯子的溫度而喟歎了一聲,「原來外面有咖啡販賣機。」雙手捧著紙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臉上漾開了暖暖的笑靨。

  咖啡喝到了一半,她才想起來早應該問他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他答得很乾脆:「沈靖和。」

  「你就是沈靖和?」章海潮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一臉驚訝,「難怪鋼琴彈得這麼好。」

  他因為她的表情淡淡地笑了,沒有說話。

  「為什麼不說話?」從剛才那句自我介紹以後,他很久都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兩個人點的面上來了,他遞了雙筷子給她,「我不是話多的人。」

  「那你是說我話多?」她挑著面,悶悶地說。

  「不是。」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昨天為什麼要戲弄我?」她站起來拿醬油。

  他把醬油遞給她,挑眉重複:「戲弄你?」

  「還說沒有?」她一邊放醬油一邊憤憤地說,「那你為什麼要我上台唱歌?」

  「想聽你唱歌。」他一臉的若無其事。

  「就這麼簡單?」她還是一臉的懷疑。

  「就這麼簡單。」見她還是不信,他乾脆放下筷子重複道,「就這麼簡單。」其實他是想知道小提琴拉得如此之好的她,唱起歌來是什麼樣子;但是沒想到她的聲線這麼好。

  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她反而笑了,「快吃吧,再不吃你就要遲到了。」

  他看了她一眼,開始全力解決自己的面。等到放下筷子的時候發現她已經把面吃得精光了,「你很餓嗎?」很少女孩子可以吃完一整碗。

  她接過他遞來的餐巾紙,「我早上加中午只啃了四片麵包,你說我餓不餓?」

  沈靖和看了一眼她的紙杯,「那咖啡為什麼要剩下三分之一。」

  「咖啡不一樣,如果你全部喝完的話會喝到渣子。」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他懶得和她爭辯販賣的咖啡和煮的咖啡有什麼不同,但他卻記住了眼前這個女孩子喝咖啡的一大怪癖——咖啡只喝三分之二。

  結了賬,兩個人要在門口分手。沈靖和要去上班,章海潮要回家。他把小提琴遞給她,「路上小心。」

  「你等我一下。」她接過小提琴跑到自動販賣機那裡投了兩個硬幣,把滾下來的罐裝紅茶遞給他,「謝謝你今天陪我練琴和今天的晚飯。」

  「不客氣。」他接過了紅茶。

  「平安夜的年會你會來看嗎?」她希望他能來,不知道原因。

  「不行。」他搖頭,「那天是星期六,晚上我要上班。」心裡開始有些微微的遺憾。

  她心跳了一下,笑了笑,「沒有關係。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他看著那抹火紅的身影慢慢走遠,手上的紅茶有些微微的燙手。抹平心頭的莫名情緒,踏上單車朝著和她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第2章(2)

  「我喜歡你。」

  聽到這句話,讓章海潮的腳步一頓。

  「對不起。」沈靖和看著眼前的人,神情鄭重而疏遠。他拒絕得很乾脆,完全不給對方任何的餘地。

  「我知道你會拒絕,你從來就是這個樣子。」

  一個很冷的聲音傳到章海潮的耳中,聽到沈靖和的聲音本來已經讓她夠驚訝的了,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她的聲音。

  「對不起。」自始至終他都只給了她這三個字,沒有解釋也沒有安慰。

  「算了,」魏行知冷冷地看著沈靖和,神情孤傲,「可以答應幫我做最後一件事嗎?」

  「什麼?」

  知道他答應了,魏行知開口道:「陪我練最後一首曲子。」

  「好。」他點了點頭。

  「今天下課後我在琴房等你——曲子我挑。」話畢,魏行知轉身就走,走得毫不留戀,似乎剛才失戀的並不是她。

  沈靖和在魏行知走後也瀟灑地轉身從另一個方向走了。剎那間原本三個人的教學樓前只剩下站在轉角抱著書發呆的章海潮。

  心口有些微微的痛,不知道原因,不明白理由;這種痛蔓延到她的指尖,開始痛得有些發冷。

  好像突然之間她會失去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但是又說不出來是什麼。只是它壓在心頭,壓得很沈、很沈。

  突然上課鈴聲開始在她耳邊大響,打斷了她脫韁的思緒,驚呼一聲她抱著書往教室狂奔而去。

  魏行薇好奇地看著旁邊的章海潮。她從來沒有見過章海潮這樣——從上課到現在都在發呆,便擔心地問:「海潮,你沒事吧?」

  沒反應。魏行薇乾脆用力扯了扯她的衣服,「海潮?」

  「啊?有事?」章海潮一臉茫然地看著身邊的魏行薇。

  「你發什麼呆?剛才教授都往我們這邊看了好幾次了。」

  「沒事。」對魏行薇笑了笑,她低頭開始抄起黑板上的筆記。手機械地抄著,心裡卻想著下課之後沈靖和與魏行知究竟會練哪一首曲子,一邊想一邊覺得心裡悶悶的。

  「很準時。」一下課魏行知就在琴房看見了坐在鋼琴前的沈靖和。

  「練哪首?」

  「《月亮代表我的心》。」

  「這首不行。」他乾脆地拒絕了。

  魏行知挑眉看著他,神態有些挑釁,「為什麼不可以?這只是一首很大眾的流行歌曲。我又沒有要求你和我練《帕格尼尼》。」其實她是有心刁難他,她知道他沒事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彈這首歌,但是卻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和過。

  「我說不行就不行。」

  魏行知冷冷地看著沈靖和,許久之後歎了口氣,「算了,換一首吧。」

  傍晚的時候章海潮路過琴房,聽到了琴房裡傳出《四季》的曲子。不知道為什麼,從小提琴的琴聲中,她似乎可以聽到一絲悲傷,也許魏行知並不如外表看起來的什麼都不在乎,也許她是真的很喜歡沈靖和。要不然為什麼這樣歡快的《春》會被她拉出悲傷的感情?連她都被這樣的情緒給感染到了,好不容易放鬆的心情又變得沈重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快,章海潮有一陣子沒再見過沈靖和。只是到夜晚的時候會突然想起有那麼一天,他陪她練了一下午的《小夜曲》。然後她變得很喜歡聽流行音樂,在忙年會忙得透不過氣來的時候,偶爾路過唱片店還會去轉上一圈,買上幾張CD無聊的時候放給自己聽。

  接下來的日子,沈靖和每當在久月彈琴的時候都會想起章海潮的小提琴聲,偶爾和易揚經過琴房都會希望能夠聽到她的琴聲,然後會在喝咖啡的時候想起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咖啡,想起那首她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平安夜前一晚是星期五。晚上九點,章海潮綵排完之後一個人提著琴慢慢地走,在下一個路口遲疑了一會還是轉彎去了久月的方向。

  久月還是和以前一樣靜謐而幽雅。她幾乎一進門就看見了在台上彈琴的他。他表情沈靜、神態自負、姿勢優雅,像個騎士。

  「海潮,來找月姐?今天月姐不會來。」一旁的服務生看見章海潮便笑著上前打招呼。

  「沒關係。」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票遞給服務生,「明天晚上我們音樂學院有年會,麻煩你幫我把票交給姑姑。」

  「好,明天我一定幫你交給她。」服務生把票收好,「你自己坐,我不招呼你了。」

  章海潮在老位子坐了下來,正好他一曲彈完。

  沈靖和看見了坐在台下的章海潮淺笑著點了點頭,又開始了另外一首。和那一天一樣,她依舊坐在位子上聽他彈鋼琴。不知不覺,快一點了,他彈完最後一首就可以收工。

  他朝台下的她眨了一下眼睛,開始了今天晚上的最後一首曲子。

  她笑了,笑得燦爛而耀眼,因為他開始彈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坐在這裡,她和著他的琴聲輕輕地唱,突然覺得這幾天排演的煩悶全都在這首歌裡減輕不少。

  「怎麼,等我送你回家?」沈靖和下了台,坐在她對面笑著問她。

  「你想得美。」

  「等我一下。」沈靖和走上台拿起了外套,又幫她提起了小提琴,「走了。」

  路上,照樣是他推著單車提著她的小提琴。沈靖和看她很久都不說話,於是似笑非笑地問:「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講?」

  章海潮停了下來,看著沈靖和認真地說:「我上個星期路過綜合樓的時候,不小心聽到行知學姐和你的談話。對不起。」沈靖和看著一臉認真而小心的她,久久沒有說話。

  見他一直沒有說話,她開始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聽到的,我沒有告訴其他人!」

  「真的?」他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真的,」章海潮連忙點頭,怕他不信還舉起了手,「我向你發誓!」

  沈靖和見她這樣,好笑地曲起食指敲了她一下,「逗你玩的。」

  章海潮一聽,立刻擡起懺悔的頭,用力打了他一下,使勁地瞪他,「哪有你這樣的!虧我還自責得半死,原來你根本就不當一回事!」

  沈靖和笑著任她打,「不過,你這個人也很奇怪。這件事明明你不講就沒人會知道,為什麼還要告訴我?」

  章海潮踢了他單車一腳這才解恨,「本來我不想講的,但是一見到你就想起那件事情,哽在心裡很難受。而且這是你的事情,讓你知道會比較好吧?誰知道你……」

  「不玩了,跟你認真講。」鳴金收兵後,他正色地說,「這件事情你知道就算了,千萬別像剛才一樣傻傻地跑到魏行知那裡再說一遍。」

  「這個我知道。」魏行知那邊她還沒膽子去說。

  「怎麼,沒事了吧?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講?」他無奈地淡笑著,繼續推著單車和她一起散步。

  她頭一偏也學著他挑眉,「那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講?」

  「今天晚上的年會會不會緊張?」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排演完了還到久月來。

  章海潮輕輕地點頭,「有一點。」她歎了口氣,「都不知道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心亂過。」

  「你的壓力太大了。」走到她家樓下,他停住單車走到她身邊,「告訴你一個方法。」

  「什麼?」她好奇地問。

  沈靖和靠近她,在她耳邊說:「晚上演出之前——摔一跤。」

  「真的?」她信以為真地看著他,卻望進了一雙含著淺笑的眸子裡。她一愣,隨即很快地用力推開他,「你還玩?!」

  沈靖和笑著把琴遞給她,「不管怎麼樣,今天晚上的只是一場年會。早點睡覺,不要想這麼多。」

  「知道了。」她把琴接過來,「謝謝你。」

  「不客氣。」他點了點頭。

  「再見。」她轉身抱著琴上樓了。

  見她上樓了,他才騎著單車離開。

  沈靖和回到家裡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鋼琴前,他的手已經彈了整整六個小時的鋼琴,可是此刻他卻想彈一首曲子。

  每當聽到這首曲子的時候,他都會想起一個人。

  雙手放在琴鍵上,開始熟練而優雅地彈起《愛的禮讚》。每當彈起這首曲子的時候,他就會想起今年夏天開學的時候,路過琴房時聽到的小提琴聲。

  那個小提琴聲開始的時候並不特別,但是隨著琴聲的繼續,竟然就像一滴水滴在宣紙上,然後慢慢地在心頭暈開,成了痕,再一點點地深入心裡面,溫潤、悠揚而纏綿。

  這本來該是一首如熱戀一般細語的曲子,可是他卻在她的琴聲裡聽見了悲傷。

  好奇地,他隔著窗戶看向琴房裡。他看了一個漂亮而精緻的女孩子在用兩根弦拉著《愛的禮讚》,神情專注,表情認真。她閉著眼睛用心地拉,雖然只有兩根弦的琴聲卻讓他的心中生出一種震撼。

  沒人知道那個下午,他坐在琴房外的樓梯上聽她拉了一個下午的琴。

  她的琴聲在他的回憶中變得異常纏綿起來。清清淺淺像在反覆吟誦一首老歌的歌詞: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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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3 16:20:42

第3章(1)

  終於到了平安夜的晚上,音樂學院表演廳的後台到處都是人,有的在整理舞台、有的在給樂器校音……

  章海潮抱著琴靜靜地坐在角落裡,一臉悶悶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丫頭,在想什麼呢?」易揚換好了禮服出來看見章海潮坐在那裡發呆,索性一把摟過她玩笑似的大聲問。

  「沒有啊。」她搖頭。

  「還說沒有?」易揚一臉誇張的驚訝,「平時話這麼多,今天怎麼這麼安靜?你也會緊張嗎?」

  「沒有啊。人家第一次看學長穿得這麼正式,難免有些驚訝,不可以啊?」她粉飾太平地笑著,瞥了一眼舞台上的鋼琴。雖然早知道沈靖和今天不會來,但心裡不可避免地有些落寞。

  「是嗎?!」易揚更加用力摟著章海潮,一臉的陶醉,「海潮丫頭,我就知道你最愛說實話了!我最喜歡像你這種愛說實話又漂亮的女孩子!」

  突然一雙手硬是把章海潮從他的「魔掌」下「解救」了出來。魏行薇笑得一臉的燦爛,雙目含刀地看著易揚,「學長,好歹海潮還未成年,你這樣胡來就不怕坐牢?」

  易揚冷笑一聲,「坐牢也是我的事,關你什麼事?」魏行薇一家他都看不順眼,從她姐姐到她全是怪胎。

  魏行薇瞇著眼睛笑了,「你坐牢不關我的事,當然就更不關海潮的事。海潮我們走。」說完,她摟著章海潮大搖大擺地從易揚面前走過。

  易揚剛想拉住她們卻被在一旁看戲的同學拉住了。那位同學好笑地輕咳了聲,「易揚,我看你還是不要和行薇鬥嘴了,有你的電話。」

  「你怎麼不早說?」易揚打了他一拳就跑到後面去接電話。

  「拿去。」魏行薇從口袋裡拿了一塊東西遞給章海潮。

  章海潮拆開一看,笑了,「你怎麼會有巧克力?」

  魏行薇聳了聳肩,「剛才看你一個人坐在後面發呆,我就出去買了。」看她只是拿著沒有吃的意思,不禁催促道,「快點吃啊。要是現在不吃,等會上台的時候你又會緊張得胃痛了。」

  心裡有些暖暖的,行薇每次都是這樣,看似大而化之的個性其實內心裡比誰都心細。不想和她解釋其實自己並不緊張,她掰了一半遞給魏行薇,「一起吃。」一邊慢慢啃著一邊和她閒聊,「行薇,為什麼你每次和易揚學長見面都會吵架?」

  魏行薇「哼」了一聲,「我就是看不慣他逢女孩子必追的德行。」

  「喂,」章海潮好笑地輕拍了一下魏行薇,「不要說得這麼過分。學長是花心了一點,但人還不錯。」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再壞的人在你眼裡也有優點。」魏行薇沒好氣地說,突然想到了什麼,指著章海潮叫道,「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個痞子了吧?」

  「你胡說什麼?」章海潮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我才沒有喜歡他!」

  魏行薇聽出了端倪,笑得別有用意,「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啊。」章海潮反應快得讓人起疑。

  魏行薇捅了捅章海潮,滿臉的八卦,「說啦,誰啊?我認不認識?」

  「都說沒有啦。」

  「還說沒有?那你的臉幹嗎紅成這樣?」她的臉紅成這樣,肯定有問題!

  章海潮心中一驚,偏過頭去嘴硬地說:「我說沒有就沒有。」

  魏行薇剛想鬧她就看見易揚神色慌張地跑過來,「怎麼了?你不會也緊張吧?」和易揚認識不算久,但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倉皇的神色。

  易揚沒有理會魏行薇,拉過章海潮劈頭就說:「海潮,我爸爸中風住院了,我得趕去醫院。」

  「喂,那演出怎麼辦?你不能把海潮一個人放在台上!」魏行薇看著章海潮頓時覺得事情嚴重。

  「沒關係,你快去醫院吧。」章海潮這個時候倒冷靜起來,推著易揚就往外趕。

  「演出的事,我叫一個朋友來替我。他絕對沒有問題,你一定要等他來才可以上台。」易揚焦急地把話說完就跑出後台趕去醫院了。

  等到易揚一走,章海潮立刻雙腳一軟坐在了椅子上。

  魏行薇擔心地握住她的手,「海潮,你沒事吧?怎麼手這麼冷?你放心,易揚不是叫人來替他了嗎?不會有事的!」糟了,她連指尖也開始僵硬起來。

  「我並不是擔心這個,」章海潮皺著眉喃喃地說,「無論來的人是誰,肯定沒有與我和過音,我怕到時我會搞砸這場年會。」

  「不會有事的,」魏行薇一邊搓著章海潮的手一邊說,「你的小提琴拉得那麼好,到時候就算沒有鋼琴伴奏你也一樣可以獨奏。」

  「可是……」

  「你一定沒有問題!」魏行薇握著她的手堅定地說。

  她看著魏行薇堅定的眼神,輕輕地點了點頭。

  久月,晚上七點半。

  「老闆,今天穿得這麼漂亮,是要去看海潮的演出吧?」一旁的工讀生笑著和準備出門的章九月開著玩笑。

  「是啊。」章九月笑吟吟地展示著她的好心情。

  「幫我向海潮問聲好。」工讀生也感染了章九月的好心情。

  「一定。」章九月很乾脆地點了點頭。突然她看著台上彈琴的沈靖和,不知發現了什麼,玩味地笑著,「今天靖和沒有出什麼事吧?」難得看到沈靖和失態的樣子,雖然他表面上還是和平常一樣的冷靜和優雅。

  「沒有什麼事吧?還是和平常一樣啊。」工讀生一臉不解地看著台上的沈靖和。

  「聽不出來嗎?」章九月撥了撥頭髮,「他今天彈的音都不在狀態上——難得哦。」語氣裡有很明顯的幸災樂禍成分。

  可惜工讀生還是一副沒有聽懂的樣子,「我覺得都差不多。」

  「月姐,電話。」一個服務生過來示意她。

  「章九月。」拿起電話,她很有個性地報出自己的名字。不知道電話那邊說了什麼,她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這個時候的沈靖和剛好彈完了一首曲子,章九月掛上電話快步走上台口氣很急地對他說:「剛才你一個叫易揚的朋友打來電話,說他父親中風了,他要趕去醫院,讓你替他去和海潮演出。我準你的假,你快去。」

  沈靖和話聽到一半的時候就像被雷劈到了一樣,拿著外套衝了出去。他的動作如此之快,快到讓本來也著急的章九月都察覺出了異樣,「奇怪,海潮不是看他不順眼嗎?什麼時候他倆這麼熟了?」而且剛才她分明看到沈靖和臉上一閃而逝的焦急,想到由此衍生的無數可能性,章九月一掃剛才的著急,輕輕笑出聲來,「我忘記告訴他我開車來的。」從久月到憬仁大學騎單車要將近一個小時呢。

  沈靖和幾乎沒有這樣急過。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從來沒有事情是超出他意料之中的,可是只要一想到她一個人無助的樣子,他就會心亂。他不想看見她難過無助的樣子,他喜歡看她笑,喜歡看她小口地喝著咖啡然後再剩下三分之一,喜歡看她看見雪的時候笑得美麗的臉,最喜歡的是她拉小提琴的樣子和她小提琴的琴聲。

  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雪,雪飄在他的外套上斑斑點點的,心裡卻有些暖。他想像著她看到平安夜下雪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一定先是驚訝然後露出燦爛的微笑,每次她這樣笑著就好像擁有了整個世界一般的幸福。

  踩著車子飛一般地經過城市中心的時候,廣場上的大鐘打了沈鬱的一響。他心中一驚——八點半了!海潮除了在前面的交響曲擔任首席小提琴手之外,還有最後的獨奏。他一定要在她獨奏之前趕上。

  踩著單車趕到表演廳的時候最後幾場已經開始,沈靖和跑到後台一眼就看見章海潮抱著小提琴坐在長椅上,一身深紫色的禮服漂亮得耀眼。

  他喘了口氣,弓起食指敲了一下她的頭,「怎麼,緊張啊?」

  章海潮看著出現在眼前的沈靖和,表情一下子由沈悶變成燦爛的笑臉,「你怎麼來了?」

  「和上次一樣,我來代易揚。」他挑眉,「怎麼,不歡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他脫下外套坐在她旁邊。

  「我不知道代替易揚學長的會是誰,難免心裡會緊張。」她看見他外套上沒有融的雪,驚呼道,「外面下雪了?」

  「等下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負責服裝的人這時跳腳地叫他過去換衣服,他站了起來對她點了點頭,「我去換衣服,你今天要拉什麼曲子?」

  「《愛的禮讚》。」

  他一怔,然後淡淡地笑了,沒再說什麼就去換衣服了。

  她看著他的背影,舒了一口憋在心頭長長的氣。她根本沒有想到他今天會來,他能來,她真的覺得很開心。

  他在這裡呵!光是這樣想著,她的指尖都興奮了起來。心裡暖暖的,像是在下雪天裡喝下了熱咖啡。

  「說一件事給你聽。」沈靖和換好了衣服坐到她身邊。

  她看著他一身白色禮服,俊逸而瀟灑。白色並沒有讓他斯文起來,反而襯托出了他那一身冷傲而疏遠的氣質,從他手裡拿過棗紅色的領花,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什麼事?」

  「我小時候第一次上台的時候因為太緊張而摔了一跤,結果——鼻子流血了。演出自始至終我都是用棉花堵著鼻子進行的。」

  他說得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她卻笑得渾身顫抖,光是想著他鼻子上有兩團大大的棉花還優雅地在彈鋼琴,就已經讓她笑倒在他肩上,「所以你說演出前摔跤可以消除緊張是真的?」

  「你要不要試試?」他睨著眼看她,「笑成這樣。」

  「不要。」她很乾脆地拒絕了,依舊沒有收起盈盈的笑意。

  聽到主持人開始介紹最後幾個節目了,這就表示他們要候台了。她站了起來卻看見他沒有動,「還不走?」

  「小姐,我的領花。」

  她一怔,發現他的領花自始至終捏在自己的手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忘記了。我幫你。」極其自然地,她走到他面前踮起腳幫他繫好了棗紅色的領花。

  「走了。」他把小提琴的弓遞給她。

  「好啊。」

  從他來到現在,她都沒有問他有沒有彈過《愛的禮讚》或者有沒有和其他人合作過,而他也沒有說一句讓她放心的話;但是兩個人心裡的確對彼此沒有絲毫的懷疑。

  幕緩緩升起,台下的人看到了「傳說」中的沈靖和皆是一愣,只有坐在前台的章九月一直玩味地笑著。

  章海潮深吸了一口氣,隨著他的第一個音開始了今天的演奏。

第3章(2)

  從他們第一個音滑出來的時候,已經為在場的人描繪出了一幅典雅而精緻的畫面。

  第一段的E大調。花園,夜晚,月色;兩個人在花園裡跳著優美的華爾茲,沒有說一句話,眼神卻是那樣的纏綿。濃情如一場涓涓細流溫潤著每一個人的聽覺神經。

  樂曲的第二段轉為G大調。柔美的曲調中多了一絲哀怨的情調,隨著帶有泛音色彩的華麗過門,花園裡的香雪蘭開始在全盛的時候凋謝。一片、一片地落下白色的花瓣,當只留下最後一個花瓣的時候,一滴眼淚從半空中順著花瓣的經脈慢慢沁開——不見……

  最後,又回到了E大調。經過帶有複雜情緒的尾聲,全曲在第一段主題的變奏形式下逐漸減弱而終了,彷彿是冬去春來花葉繁茂的時候,依舊是這個花園,夜晚,月色和裡面兩個相愛的人,細語、呢喃……

  她緩緩放下弓深深地喘著氣,直覺地看著身後的他。

  他深深地看著她,微微地笑了,忍住了想擁抱她的衝動。

  她知道經過這一曲,有些事情在心中漸漸清晰了起來,她相信他不是沒有感覺,因為他的眼睛雖然深,卻依然可以看出和她一樣激動的情懷。

  響遍這個表演廳的掌聲同時驚醒了台上默默相望的兩個人,她轉身揚起燦爛而客氣的笑容看著台下因為這一曲而異常激動的觀眾,他走上前,依舊笑得淡且淺。

  「哇,真的下雪了!」章海潮和沈靖和從表演廳出來的時候雪就已經開始下大了。南方的城市,一年難得有一次這麼大的雪。

  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她伸出手去接住雪,不一會就已經接了滿滿的一手。沈靖和只是微笑地看著眼前玩雪玩得像個孩子的她。

  她走到他前面擡起頭,「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他提著她的小提琴看著眼前笑意盎然的她。

  「你今晚的工資是不是泡湯了?」她知道他的錢都是以小時來計的。雖然不知道是多少,但應該很可觀。

  「怎麼,要賠我?」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我哪有錢?」面對著他倒退著走,「不過,今天晚上真的要謝謝你。」

  「不客氣。反正你姑姑又沒有扣我的錢,我還賺了。」

  她低頭笑了笑,轉了個圈,「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想賺錢的人。」

  他聳了聳肩,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沒辦法,我喜歡錢。」

  她往後退了一大步,「你不像。」

  「不像什麼?」他挑眉問。

  「你這麼神氣,不像個錢鬼。」不知道為什麼,他說他喜歡錢的時候那種淡得幾乎沒有痕跡的孤寂,會讓她微微地難受。他笑了,「我只是喜歡錢,又沒有承認我是個錢鬼。」

  「跟你講不清,」她歪著頭看著他,「再問你一個問題。」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問題?」他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你問。」

  「你……」

  他們已經走到了廣場上,她站在交叉路口邊,清澈的眼睛裡閃動著的光讓他的心跳慢了一拍。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他神態平靜地看著她卻眼神複雜。

  突然對面的路口出現一輛車子,她背對著車子沒有看見,他嚇了一跳,衝上前去一把將她拉了過來,「小心。」

  他一隻手提著她的小提琴,所以另一隻手拉她的時候控制不了力道,一個不穩,她被他拉入了懷裡。兩個人皆是一震,都沒有說話。

  和剛才表演的時候一樣,曖昧又親暱的感覺纏繞在兩個人的周圍,這次沒有了音樂作為緩衝,顯得更加的強烈和清晰。

  廣場中心的大鐘敲了九下,他們身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平安夜的晚上終於開始熱鬧了起來。雪,一片片地落在他倆的身上,可是他們兩個人卻靜靜地維持著這個姿勢,彷彿外界的一切都和他們沒有任何的關係。

  突然,他放開她,別開頭淡淡地說:「走吧。」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年以來存在心中的那盞溫暖的燭光會被他自己親手熄滅。

  「哦。」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心裡泛起輕輕的刺痛。然後她明白了一件事:在她十七歲平安夜的晚上九點的廣場上,她愛上了一個人;過了九點的這一瞬間,她失戀了。

  霓虹斑斕的廣場上空飛過一隻純白的鴿子,輕靈地停在了他們的面前又輕靈地飛走了。她一邊走一邊想著那只鴿子,和他分手也沒有說「再見」。晚上做夢的時候,夢見了一隻有著白色翎毛的貓頭鷹。

  今天是聖誕節,沈靖和一早就來到了久月幫忙。章九月看著沈靖和明顯的黑眼圈,想起了早上和章海潮通電話時她悶悶的聲音。

  忙完一段,章九月招呼沈靖和坐了下來,「靖和,你跟海潮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開口便是開門見山的犀利。

  沈靖和的眼神暗了一下,然後似笑非笑地反問:「我和她會有什麼事?」

  章九月嗤笑了聲,「你們才多大?不要在我面前粉飾太平。你以為經過昨天晚上的演奏,我還看不出來你們之間什麼關係?」那種甜而不濃的感情不只是因為曲子本身的關係。

  「什麼關係?」沈靖和笑著搖了搖頭,「我和她本來什麼關係也沒有。」就算有,經過了昨天晚上恐怕什麼都沒有了。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海潮?」章九月抱著手臂,深深地看著沈靖和。

  沈靖和不自在地別過頭,眼中閃過一絲掙扎,「這根本就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章九月笑了,笑得有些張狂,「靖和,你在迴避我的問題。」

  「好,如果你要答案我告訴你。」他突然轉過頭看著章九月,他的眼神是那樣的認真,其中還有著淡淡的痛苦,「我不希望海潮和我媽媽或者和你一樣,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等一個人。」

  章九月端著咖啡的手一抖,一杯咖啡灑了大半。她低著頭放好杯子就再也沒有出聲,許久之後她拿出打火機,「不介意我抽煙吧?」

  沈靖和點了點頭。

  章九月點燃了煙,吐出長長一口煙霧,「靖和,你不能用你的標準來衡量其他人。我和你母親這麼多年朋友都未必知道她是怎麼想的。而我——」她突然笑了,笑得嫵媚而滄桑,「雖然我花了半生的時間在等一個男人,但是我——心甘情願!」

  沈靖和看著眼前一口一口抽煙的章九月,「對不起。」他不是故意想要揭人傷疤。

  章九月聳了聳肩,掐滅了煙,「沒關係,反正很久也沒有人和我再提起這件事了,就當溫習。」她端起咖啡淺啜了一口,「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把海潮和這些事情聯繫起來?」

  「我申請了美國大學的MBA——工商管理碩士。」

  章九月一怔,「怪不得你這麼需要錢。」她深深地皺起了眉,「可是,海潮的性格我太清楚了,如果喜歡上了一個人,她就會執著下去;而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

  沈靖和眉頭深鎖,沒有說話,但是眼神卻隱藏著淡淡的溫柔。

  章九月歎了口氣,「有沒有告訴海潮你的打算?」

  「沒有。」

  「你沒有告訴海潮,那你怎麼知道她會怎麼想?」章九月反問,「你們還年輕,將來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但是如果錯過了這一次,你不會覺得遺憾嗎?我看得出來你不是不喜歡海潮。我快到了四十歲才知道:人最重要的是要活在當下。」說完她端著咖啡看了一眼門口。剛才不知道什麼時候海潮進來了,也不知道她聽到多少就匆匆地走了。而沈靖和始終背對著門口,並不知道。

  「有太多的事情我不確定,我不確定去了美國會不會回來,又會去多久,我不確定在美國可不可以見到我想見的人,我更加不確定我和海潮將來究竟會怎樣。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去美國。」他站了起來,走到鋼琴前用一隻手一個一個音符斷斷續續地彈,彈的依舊是那首早就刻進心底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章九月聽著這首斷斷續續的歌,一時之間彷彿回到了從前。眼角泛起了薄薄的霧,抓著桌上的打火機又點了一支煙狠狠地抽著,讓寂寞啃噬著早已痛得麻木的心。

  她似乎已經可以預見一場輪迴。她自己,沈靖和的母親,靖和、海潮他們都好像陷入了一場名為等待的輪迴。

  在這一場輪迴中沒有誰輸誰贏,輸掉的唯有不再青春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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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3 16:21:50

第4章(1)

  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他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連章海潮自己都不知道。好像這種感覺一直就存在心裡,開始的時候很淡,淡得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隨著時間的流逝,日漸清晰,就像他的氣息伴隨著他的鋼琴在她的心裡刻下了痕跡。

  她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這樣在乎一個人。

  伸出手,接了一片從昨天下到現在的雪。雪很大,除了「鵝毛」之外她想不出其他來形容。奇怪,雪下得這樣大卻一點也不冷;只是心裡的惆悵隨著雪花越下越大。

  有些事情,她從一開始就感覺得到。沈靖和並不是對她無動於衷,只是他的感情埋得很深,還有——他並不想繼續下去。原因今天終於知道了:他要去美國——如此而已。

  用力踏了踏腳下的積雪,她憤憤地哀悼自己的初戀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還好,她還有她的小提琴。反正她身邊的人總有一天都會離開她,她的父親、母親、九月姑姑的愛人,現在是他;反正她已經習慣了,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她穿著風衣提著小提琴晃晃悠悠地來到了學校,等到發覺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琴房了。章海潮無奈地對著小提琴笑了笑,「對不起,今天我還不想練琴。」

  轉頭看見了身後的鋼琴,她笑了。打開琴蓋,好玩似的用食指「丁丁鼕鼕」地敲著,想像著他彈琴時候的專注與優雅。

  「靖和,你有沒有看到海潮?」子夜一點,收工之後章九月問沈靖和。

  「沒有。怎麼了?」

  章九月皺著眉,「海潮答應了我晚上過來幫忙,可是她到現在還沒有來。」

  「會不會在家裡?」他也微皺起了眉。

  章九月搖頭,開始有些擔心了,「我打了一個晚上的電話給她,她家裡根本就沒有人。海潮平時不會這樣的,要是她不能來一定會事先通知我。這麼晚了她都沒有在家,我怕她會出什麼事。」

  「你別擔心,你先去她家裡看看,我到外面找找她。」

  章九月看著沈靖和匆匆離去的背影歎了口氣,「擔心成這個樣子,還口是心非,他這個脾氣就和他母親一樣。」

  其實去哪裡找章海潮,他完全沒有頭緒。他和她認識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但是他直覺地就往學校走去。

  踩著單車到了學校,他就向琴房奔去。音樂學院的教學樓從三樓到八樓幾乎有一半的教室都用來做琴房,但統一地會在晚上十點鎖門關燈。他一間一間地敲著門,就怕章海潮被鎖在其中的一個房間裡。

  找到八樓的最後一間教室都沒有人回應的時候他正準備走,突然走廊對面的琴房裡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沈靖和心中一緊,走過去輕聲問:「海潮,你在裡面嗎?」

  琴房裡面依舊沒有人回應,倒是又傳來一聲敲門聲。

  他鬆了口氣,同時也皺起了眉,「你怎麼了?不能說話嗎?」這次,他是貼著門問的。

  「我一天沒吃東西了,胃痛。」章海潮抱著膝蓋貼門坐在了地上,話說得有氣無力。

  「我給你去買東西吃,你等一下。」

  她貼著門,清楚地聽到了他的皮鞋快速敲打地板的聲音。雖然胃痛得厲害,臉上卻噙著淺淺微笑。

  過了沒多久他就回來了,拖了外衣把食物包在裡面,「海潮,你小心,我把東西從窗口丟進去。」

  她擡頭,看著一包東西經由窗戶自由落體掉在了她的面前。這人,連丟個東西都那麼準!她嘟囔了一聲,打開了他的外衣,笑了,「你連咖啡麵包都給我加熱了?」

  「快點吃吧,這麼多話。」他也靠著門坐了下來。

  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微妙,他和她明明隔了一扇門,卻彷彿靠在了一起般感覺親暱。她大口地吃著他帶來的麵包,反正又沒有人看見也就不需要什麼矜持。等到吃飽了,才想起來問他:「你怎麼知道我被鎖在這裡?」

  他淡淡地開著玩笑:「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笨?沒事就愛鑽琴房。」

  「我哪有?」她捶了一下門,「誰知道我會在這裡睡著?等到醒來天就黑了,想出也出不去了。」

  「胃不痛了?」

  「還有一點,不過好多了。」她翻著他的外衣,居然翻到了一包蠟燭和一隻打火機,「你居然有買蠟燭和打火機。」

  「點蠟燭的時候小心點,我怕你把房子給燒了。」

  「才不會。」她笑著把蠟燭擺在自己周圍,然後一支支點上,眼睛一亮地驚呼一聲,「好漂亮。」

  他微微地笑了,靠著門繼續喝著咖啡。

  「對了。」她點完了蠟燭,看著點點燭光溫暖地圍繞在周圍,「跟你說件事,不許生氣。」

  「好,你說。」

  「我今天其實去過久月了。」她側著頭對門那邊的他說,「我聽到你和姑姑的談話了。對不起。」

  那邊的他沈默了很久,就在她以為他生氣了剛要開口解釋的時候,他卻開了口:「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好啊。」

  「我的母親是個鋼琴家,有一次她去美國演出遇見了很年輕的企業家,很老套的愛情戲碼——他們相愛了。等到我母親懷孕的時候才知道那個人早已有了妻子,然後我母親就回國了,那個人也沒有挽留,只是很鄭重地告訴了她兩個字——等我。母親回國後就把我生了下來,但是從我懂事起,就一直沒有見過那個人。我母親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她一直在等他。一年前,她突然離開家就再也沒有回來。我想她應該是去了美國。」

  「所以你才會學經濟,才會想去美國,才會那麼需要錢。因為你一定要去美國找你母親。」她的雙眼漸漸迷濛。

  「對不起。」他看著天花板,淡淡地說,眼神卻深得濃烈。

  「我不懂,」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燭火,「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故事,我不懂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他在門那邊沈默。

  「問你一個問題好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燭光的原因,她的臉此時嫣紅一片卻還要假裝鎮定。

  「你問。」好熟悉的對話。好像他們每一次講話都有固定的模式一般。

  「你喜不喜歡我?」

  他手一頓,罐裝的咖啡灑了大半。

  「不去想你要去美國的事,你喜不喜歡我?」

  「你還記得有一次你問我,為什麼要你上台唱歌嗎?」他突然問起她,聲音啞啞的。

  「記得。」

  「那首歌,是我媽媽談戀愛的時候最喜歡的歌。」

  聽到他的答案她的臉燒了起來,從心頭暖到了指尖。她深深地笑了,抱著他的外衣,柔柔地問他:「喂,可不可以唱這首歌給我聽?」

  他咳了一聲,明顯是被咖啡嗆到了,「為什麼?」

  「從來沒聽你唱過歌啊。快點唱,要不然我就用蠟燭把琴房燒了。」她笑意盈盈地「恐嚇」他。

  「怕了你。」他無奈地搖著頭,卻掩飾不了眼底深深的笑意。他輕輕地開始唱了起來——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不記得他唱了多少遍,早上六點的時候來開門的人把他吵醒了。對來人說明裡面關了一個人,他就站在一旁等著門打開。

  一開門,他就看見睡在門口的她,身上披著他的外衣。

  「海潮、海潮……」輕輕拍了拍她睡熟的臉,他開始擔心她在這裡睡了一個晚上會不會著涼。

  她睜開眼看見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漾開了一抹明媚的笑。掙扎著想要起來卻再一次坐了下去。

  「怎麼了?」他提著她的琴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我腳軟。」她可憐兮兮地說。

  「拿好琴,我背你。」把琴遞給她,他背對著她將她背了起來。

  她摟緊了他,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我可不可以跟其他人講,你是我男朋友?」

  明知道理智上不應該答應她,但是他還是陷了下去,「隨你便。」

  一首曲子在兩個人的指尖劃下了句點,贏得了一片掌聲。

  易揚和魏行薇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琴房的門口,兩個人各靠著門的一邊,彼此雖然互看不順眼卻仍是揚著笑看著眼前剛練完琴的兩個人。

  「海潮丫頭,這下不用擔心沒人和你練琴了吧?」易揚懶洋洋地問。

  「錯!海潮是不用擔心又被人臨時放鴿子。」魏行薇義正詞嚴地「糾正」易揚的話。

  「魏行薇,你今天是不是想吵架?」易揚冷笑著說。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每次一見面就跟吃了炸藥一樣。」章海潮站在兩個鬥雞的面前,無奈地說。

  易揚看見了章海潮立刻眼睛一亮,一把摟過她,「海潮,你究竟看上姓沈的哪點了?我追了你半年都沒結果,只一個月的時間就和他跑了!」

  章海潮一怔,臉微微地紅了,「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魏行薇劈開易揚摟著章海潮的手,把她拉到一邊逼供,「海潮,你可以啊!這麼多年的朋友,你連什麼時候談的戀愛都不告訴我,而且對方還是沈靖和!」

  章海潮眼睛望著天花板,一臉的無辜,「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

  魏行薇剛要發難,沈靖和突然輕咳一聲,「不如這樣,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吃飯。」

  「不好。」章海潮第一個出聲反對。

  「好。」

  「好。」稀奇!一向不對盤的易揚和魏行薇竟然在這個時候意見難得地統一了起來。

  「走了。」沈靖和拉著一臉不情願的章海潮走了。

  四個人笑鬧著吃完了一頓便宜卻豐盛的晚餐。吃飯的時候易揚和魏行薇依舊鬥嘴不斷,笑料不斷。沈靖和的話不多,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微笑著聽大家講話、幫章海潮遞調味料。章海潮今天晚上有些心事,但仍打起精神跟著易揚和魏行薇一起胡鬧。

  一頓飯,就在這樣的笑笑鬧鬧中結束了。

  「不開心?」沈靖和一邊走一邊問。

  「沒有。」她搖了搖頭。

  「今天你練琴的時候差點走音。」他看著她,表情雖然看不出有什麼波動,但是她知道他在關心她。

  「真的?」她歎了口氣,「我居然沒有發現。」

  「跟你玩個遊戲?」到了她家樓下,他突然和她說。

  「好啊,什麼遊戲?」她歪著頭,微笑地看著他。

  「你回去以後,看看身上有沒有多什麼東西?」

  「我身上會多什麼東西?」她挑眉好奇地問。

  「自己找。」他淡笑著把小提琴遞給她,「上去吧,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

  突然之間心情好了很多,她笑著和他道了別就上樓了。脫下圍巾手套和外衣的時候,她很認真地檢查了每一樣東西,可是並沒有發現多了什麼特別的東西。

  「他不會是逗我玩吧?」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打開了琴盒,突然間她被琴盒裡出現的東西抓住了視線。

  千紙鶴!

  琴盒裡堆了很多的千紙鶴,五顏六色綴滿了她整個眼睛。好漂亮!她輕輕地捧起來,有多少只呢?她一隻一隻從琴盒裡數出來,這些紙鶴雖然很小,但是看樣子數量蠻多的。

  「一、二、三……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等數完最後一隻的時候,琴上躺著的小卡片也浮在了眼前。上面只寫了一行六個字——

  海潮,生日快樂!

  今天是一月二日,是她十八歲的生日。

  她並沒有告訴他今天自己生日,可是他卻知道。心裡被暖暖的氣息漲得滿滿的,他總是這樣,什麼話都放在心底,就連向她說生日快樂都要這樣迂迴。

  心有些不甘地想打電話騷擾他,卻在拿起電話的時候遲疑了一下,然後縮回了手,她一臉的不甘,「算了,明天你要考試,放過你。」

第4章(2)

  「海潮。」

  第二天上午她沒課,剛好碰見了一臉興奮向她走來的易揚,「學長,有事嗎?」

  易揚笑得一臉的曖昧,「昨天收到禮物是不是很感動?」

  「你怎麼知道?」她睜大了眼睛驚訝地問,突然反應過來指著易揚大聲道,「我知道了,那些紙鶴是你和他一起折的!」

  「猜對了一半。」易揚搖了搖手指,頗為得意,「你以為沈靖和會折紙鶴嗎?」

  靖和他,折紙鶴?她試著想了一下:那麼優雅自負的沈靖和因為一張紙而滿臉黑線的樣子……便笑得喘不過氣來,「不會。讓他吃書都比讓他折只紙鶴要容易。」

  易揚大笑起來,「是他讓我教他折的。你別看他彈鋼琴的時候是那麼的優雅,折個東西笨死了!我教了他一個上午他才學會。不過……」易揚收起了笑意,瞬間變得很嚴肅,他這個樣子是章海潮從來沒有見過的。

  「不過什麼?」

  「不過你不可以太喜歡靖和。」

  「為什麼?學長難道喜歡他?」她笑得一臉曖昧,眼神卻在低頭的一瞬間變得複雜。

  易揚深深地看著她,「靖和在九月畢業之後便要去美國,你知道嗎?」

  風,輕輕地吹來了晚冬的氣息。樹上的葉子早已落光,唯一在風中飄搖的是她額前的碎發和白色圍巾的穗子。

  「知道啊。」她看著眼前一臉嚴肅的易揚,微笑著。

  「你……」易揚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的迷惑,突然他輕笑了出來,「我和魏行薇原來都是自詡聰明的傻子。真正聰明的,卻是我們一直以為需要人保護的你!」

  「我只是一直在裝傻而已,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吧?」她雖然在笑,但是卻讓易揚第一次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似簡單的海潮其實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複雜。

  易揚歎了口氣,摟著章海潮憐惜道:「丫頭,不管將來怎麼樣,都不要讓自己受到傷害。你和靖和兩個人啊,都是讓人放心不下的。」眼前的這個女孩什麼事都在裝迷糊,其實看得比誰都要清楚;而另外一個,表面上談笑風生,其實什麼事都放在心底,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知道了。」章海潮笑著回摟易揚,心中微微的感動。

  「那麼,雖然有些晚了,但我還是要和你說一聲:生日快樂!」易揚執起她的手輕輕地一吻,十足的紳士風度,「我還有課,先走了。」

  章海潮在心裡歎了口氣,難怪易揚會是眾多女孩子的夢中情人,不是沒有原因啊!

  含笑目送易揚走遠,她再也維持不住甜甜的笑臉。深深地對著手心呵了一口氣,晃晃悠悠地走了。

  有些事情她並不是不知道。但是她沒有辦法,對他的感情越來越強烈,每當一想起他心口總會暖起來,像喝過了葡萄酒一樣——清冽、醇厚。

  她,真的和家裡的人很像。她母親、九月姑姑都是這樣的人——一旦愛了,就義無返顧。未來,誰說得準?現在她只想做一件事:活在當下,活在現在。她依舊是一個樂觀、迷糊而任性的章海潮。

  風,依舊在吹,捲起了地上幾片枯敗的樹枝,然後將一切再回歸平靜。

  經過了期末考試,終於迎來了春節。九月休業三天,章九月把沈靖和和章海潮拉到自己家裡來,三個人一起吃起了熱騰騰的火鍋。

  動筷子之前,按照慣例是要放鞭炮的。章九月拿出一大把鞭炮說著就要點,急得章海潮大叫:「姑姑,你等一下。」還沒說完就往沈靖和身後躲去,還用手死命地摀住了耳朵。

  沈靖和笑著看她孩子氣的動作,「這麼大了還怕鞭炮?」

  「你管我!」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她依舊把耳朵捂得死死的。

  章九月笑著看著眼前這兩個年輕人,點燃了鞭炮。

  隨著章海潮尖叫一聲,鞭炮「噼裡啪啦」地炸了開來。

  放完了炮,三個人重新坐了下來吃著除夕火鍋,氣氛輕鬆而愉悅。

  吃完了飯,照舊是沈靖和送章海潮回家。他推著單車和她慢慢地走,全當消化被塞了一肚子的火鍋料。

  街上熱鬧得有些不像話,到處都是放炮的聲音和孩子的尖叫。她突然拉了一下他,指著天上興奮地說:「你看。」

  幾顆信號彈一樣的煙火飛上了夜空,然後在夜空中炸出一朵朵大而絢麗的煙花,絢爛了半個夜空的寧靜。

  「好漂亮!」她輕輕地讚歎,「有一天晚上我在家裡練琴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放起了煙花,那個時候我正在拉《小夜曲》,結果就越拉越華麗、越拉越輕快。」

  「《小夜曲》本來就是要拉出這樣的意境來才好。」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她在講,他則是微笑著聽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迷糊話,有時候無奈地搖搖頭,再不然就是敲一下她晃得正得意的腦袋,揚起嘴角淡淡地哼聲「傻子」。

  兩個人走到了她家樓下,他停好車子,「我看你上去。」

  「再見。」她笑著提著在章九月家裡三個人包的餃子上了樓。

  看著她的背影,他搖著頭笑了笑,正準備推著單車離開,突然讓一陣急促的跑步聲停住了腳步。

  章海潮一路從樓上跑下來站在他面前,一臉的可憐兮兮,「我把鑰匙放在姑姑家裡了。」

  「所以呢?」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怎麼知道。」她悶悶地說。

  「上車。」

  她暗淡的表情因為他短短的兩個字而瞬間亮了起來,「好啊。」

  他一邊騎單車一邊無奈地搖頭,「都沒有見過你這樣迷糊的人,自己家裡的鑰匙都可以亂丟的。」

  她摟著他的腰,撇了撇嘴,「最多我下次不麻煩你。」

  「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我以後身上得貼幾個大字?」

  「什麼字?」

  「歡迎騷擾。」他的口氣有些無奈,還有一抹淡得幾乎聞不出來的寵溺。

  「好啊!」她哈哈笑了起來,笑聲就像山泉水流過一般,讓他也勾起嘴角繼而深深地笑了起來。

  「停一下。」她拍著他的肩要他停車。

  他把車停住了,回頭問她:「怎麼了?」

  他們停在了一家雜貨店的門口。這家店有些年代了,卻沒想到在除夕的晚上還開著。

  「買點東西。」章海潮跳下單車,往店裡走去。

  沈靖和把車子停好,慢了一步進去卻發現她已經在裡面挑起了煙花,有些好笑,「你不是怕放鞭炮嗎?」

  「這個和鞭炮又不一樣。」她抓了一把煙花塞到他手上。

  沈靖和看她似乎有越拿越多的趨勢,趕緊拉著她去結賬。

  提著一大包煙花,他推著單車問她:「這麼多煙花,你準備去哪裡放?」

  「去廣場啊,反正去你家必定會經過那裡。」

  「可是你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事?」她一邊走一邊看著天上的煙花,漫不經心地問道。

  「火柴,你忘了買。」看著她臉色一僵,他嘴角的彎度越來越明顯。

  「那怎麼辦?」她瞪著笑得開懷的他,「你還笑!」

  他聳了聳肩,「看看再說,實在不行我去買。」

  結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這個時候還開著的超市,兩個人卻因為售貨員的舉動而傻了眼。

  「年輕人,這個牌子的煙很好抽的。」售貨員是個中年的阿姨,一張嘴舌粲蓮花得厲害。

  「我沒有……」沈靖和張口想拒絕,可是話還沒說完就給這位阿姨把話搶了過去。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賣了幾十年的東西了,今天又是過年,這樣啦,算你便宜一點。你買火柴卻不抽煙不好的啦!」她還曖昧地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章海潮,一隻手就往沈靖和胸口點去,「哎呀,年輕人不要不講話啦!你是不是怕你女朋友不讓你抽煙?沒關係啦,抽一點才有男人味嘛!」

  沈靖和睨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章海潮,把錢放下便拿起火柴,拉起早已抱著肚子笑的她飛快地走了。

  「阿姨,他不抽煙的。」笑著才把這句話講完她就已經被沈靖和給拉了出去。

  等出了超市有一段距離了,兩個人對看一眼都笑了起來。她更是趴在他肩上,笑得眼淚都要溢出來了。他無奈地搖頭,順便拍著她笑得有些喘不過氣的後背。

  等她笑夠了,才認真地說:「以後我再也不敢去那裡買東西了。」

  「去,為什麼不去?」

  「你還敢去?」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不,」他一臉的高深莫測,「下次要讓易揚去。」

  章海潮一怔,然後摟著他大笑著跳。

  兩個人一路說笑著來到了廣場,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廣場上還有很多人。孩子們在廣場中竄來竄去,點著「噼裡啪啦」響個不停的鞭炮和煙花,一時間熱鬧得很。

  她摟著沈靖和尖叫著躲避那些炸到腳邊的爆竹,又忙著從他手上接過點亮了的煙花在空中畫出奇奇怪怪的圖案。

  手中最後一個煙花在空中炸開的時候,廣場上的大鐘敲響了十二點的鐘聲。她看著身邊的他,踮起腳尖在他臉上印下柔柔的一吻,「靖和,新年好。」

  他一怔,心中一陣悸動,摟緊了她,「新年好,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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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3 16:22:51

第5章(1)

  新的一年開始的這一天淩晨,他和她窩在他家的客廳裡看著電影。兩個人坐在地上,身上蓋著大大的毛毯,電視裡面放的是一部老片子:《走出非洲》。

  她靠在他肩上靜靜地看著電影。從電影的鏡頭裡看到了非洲的粗獷壯美與遼闊,當看到男女主角坐著飛機飛上藍天的時候心裡不免一陣感觸,他們旅遊、喝酒、相愛、纏綿……男主角因為飛機失事死去的時候女主角的痛苦,直到影片的最後女主角走出非洲一遍一遍地在心裡說著:I  have  a  farm  in  a  Africa……

  她靜靜地流淚。他沒有說話,只是一遍一遍輕輕地拍著她。

  「靖和。」她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叫他。

  「嗯?」

  「如果你是她,你還會不會回非洲?」這個女主角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人。

  他想了一下,「不知道。」

  「為什麼?」她擡頭看著身後的他。

  沈靖和淡淡地笑了,他笑得有些複雜,「不管回不回去,有些東西是永遠忘不掉的。」

  「我想如果我是她,我不會回去。」

  「為什麼?」

  她拉起他的手,一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我爸爸幾年前去世之後,我媽媽就離開了這裡。她是個很自私也很執著的人,她這輩子真正愛的人只有我爸爸,所以我爸爸一走,她也就走了——在我生日那天。五年了,她從來沒有回來過,我想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再回到這裡來。姑姑等了一個人大半輩子,媽媽為了爸爸會思念一輩子,我們家的女人都是這樣。」

  「所以你生日那天不高興?」他握緊了她的手,無言地安慰著。

  「有一點。」她還是拉著他的手玩,發現他的手真的很漂亮,「問你一個問題?」

  「好啊,你問。」他任她玩著自己的手。

  「為什麼你要送我一百隻紙鶴?」她一直好奇到現在。

  他搖頭,「沒有為什麼。」

  她不信,撇了撇嘴角,「很了不起嗎?不說就算了。」

  他搖頭笑了笑,「等我哪天想好為什麼再告訴你。」

  她眼睛一亮隨即又暗了下來,「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他只是拉著她的手笑,沒有說話。等到哪一天,他會告訴她——以另一種方式。

  她的頭越來越重地依在了他的肩上,他看了看大亮的天輕輕晃了晃她,「不要在這裡睡。」

  她含糊地哼了幾聲,迷糊地睜開了眼睛,「我會認床。」

  他啞然,難道靠在他肩上睡就不會認床了嗎?「你這樣睡不行,快點起來。」半強迫地把她扶到客房,才發現她早已睜著晶亮的眼睛看著他。

  「快點睡,要是你有黑眼圈我可不管。」他笑著「恐嚇」她。

  「知道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了眼睛。

  替她蓋好了被子,看了她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地帶上門走了出去。

  她這一覺倒是睡得很熟。一睜開眼睛發現已經日落黃昏了,她披上衣服推開門就看見了坐在鋼琴前的他。

  他在唱一首歌,是一首英文情歌——

  You  know  how  I  feel  about  you,You  know  how  much  I  need  you。When  you're  looking  at  me  baby  I  know  you're  the  one  I  need。「You  know  how  I  feel  about  you,You  know  how  much  I  need  you。When  you're  walking  to  me  baby  I  know  I'm  falling  love  with  you。

  「And  now  that  I'm  here  for  you  I'll  never  let  you  go。You'll  always  be  the  one  for  me  and  I  just  want  to  tell  you  I  love  you。No  one  can  love  you  like  I  do。

  「Oh  and  I  just  want  to  have  you  my  baby,Your  love,your  soul,belongs  to  me……

  黃昏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穿過了他的發和優雅修長的指尖投射到她的身上。她在他身後坐了下來,靠著他溫暖的背靜靜地聽他唱著這首老歌。

  「靖和。」等他唱完了,她輕輕地叫他。

  「嗯?」他回頭看著坐在身後的她。

  「我肚子餓了。」她笑著說。

  勾起嘴角,他似笑非笑,「肚子餓了?昨天包的餃子自己下鍋去煮。」

  「這是你家,」她拉著他站了起來,「一起去煮,不要告訴我你不餓?」

  沈靖和被她推進了廚房,結果到了廚房動手的也只有他一個人。

  「吃吧。」餃子端了上來他先動了筷子,卻見她遲遲不吃,「怎麼了?不是肚子餓嗎?」

  「跟你打個商量好不好?」她一臉的笑意有些獻媚的味道。

  「什麼?」

  「我們分工,我吃餃子皮,你把餡給吃了。」這些餃子是韭菜餡的,可她偏偏不喜歡吃韭菜。

  「不行。」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吃韭菜?」

  「要我吃一盤餃子餡,小姐,那會膩死的。不行!」他搖了搖頭,端起自己的餃子走到沙發上一個人吃了起來。

  「不吃就不吃,有什麼了不起!」她撇了撇嘴,開始把餃子的皮和餡分開,仍是挑嘴地只吃皮。

  他看見她這樣的吃法,歎了口氣走到桌前,「我先說好,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完我也沒辦法。」

  「好啊。」她擡起頭笑得分外燦爛。

  結果這餐餃子吃起來,讓他開始考慮一年內不再吃餃子的可能性。

  好不容易吃完這頓晚飯,兩個人坐在陽台上閒聊。

  「剛才我聽你唱歌的時候突然想起我們在久月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看著天,慢慢地在心裡想著那一天。

  「怎麼了?」

  她輕笑出聲,「其實我以前不怎麼聽流行音樂的,你那天剛好挑了一首我唯一會的歌。」

  「是嗎?」他挑眉,沒想到會這麼巧。

  她點頭,突然想起來今天他也唱了一首歌,偏頭看著他,「你今天唱的歌叫什麼名字?我聽過很久了,但就是不知道名字。」

  「以後再告訴你。」此刻她的頭髮已經完全放了下來,長長短短地披在他肩上,「海潮。」

  「嗯?」

  「你頭髮長長短短的,有沒有考慮把頭髮留長?」

  「為什麼你要我留?」

  他搖頭,「沒有為什麼。」看著她的頭髮他就會想:要是留長了會是怎麼樣的風情。

  「好啊。」她很大方地答應了,「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

  「那首歌只可以給我一個人彈。」她很霸道地預留了未來的權利。

  「什麼歌?」他笑著低頭故意問她。

  「你知道的。」

  「好啊。」他答應得也很爽快和輕鬆,但是心裡卻是再鄭重不過。然後在心裡反覆吟詠著熟悉的旋律——《月亮代表我的心》。

  冬天結束了,迎來了春天的料峭。這個寒假,他陪她練琴,到了週末她去久月聽他彈琴,有時候興致來了,他朝她眨了下眼睛她就立刻會意,然後上台去唱著那首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很快新的學期開始了,這是她大一的第二個學期,他則是大四的最後幾個月。兩個人還是如以前一般,散步、吃街角大份的牛肉麵、投幣喝著販賣機裡的咖啡——她依舊只喝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則是她「威脅」他喝下的,其餘的時間除了上課、自習就是練琴。

  日子愜意得有些不可思議,當學校裡荷塘的荷葉開始綠的時候,她知道——夏天來了。

  夏天的沈靖和變得比平常要忙,光是畢業的論文就佔去了他大部分的時間。有時候章海潮被魏行薇逮住了機會就開始置疑他們兩個人到底是怎麼談的戀愛,然後魏行薇就下了一個結論:沈靖和是個不解風情的傻瓜,章海潮是個什麼都可以馬馬虎虎的懶人,這樣的兩個人湊在一起簡直——絕配!她聽了只是和魏行薇一起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也就算了並不認真。

  大四的畢業比這個學期的期末要早了將近一個月,這幾天她總是睡得不太安穩,心裡悶得像喘不過氣。他畢業了也就意味著一件她不想面對,但是必須面對的事情。她不是放不開的人,雖然早就知道這是預定的結局,可是自己好像比預期的還要陷得深。這樣的心情,讓她的琴聲都透著一股淡淡的憂鬱與哀愁。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今天是星期天,可是他卻拉了她晚上來散步。

  「我辭職了。」他深深地看著她,眼神再也掩飾不了地複雜起來,「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講?」

  她笑了,終於到了這一天,頭一偏她微笑著問他:「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講?」他要走了——這個事實到現在才分外地清晰和尖銳起來。

  沈默。窒息的沈默籠罩著兩個人,就連腳步也變得沈重和壓抑。一個賣花的小女孩走了過來,揚起甜甜的童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沈寂:「哥哥、姐姐買枝花吧。」

  章海潮溫婉地笑著,溫柔地看著賣花的小女孩,剛想掏錢就讓他的舉動停住了動作。

  「你這裡有沒有香雪蘭?」他微笑著輕聲問。

  「有,不過只有一枝了。」小女孩清脆地答道。

  「沒關係,我就要一枝。」他付了錢,再把花遞給她。

  她怔了一下,拿著花一陣感傷。這是他第一次送花給她,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靖和,我有話和你說。」她的神情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與哀傷。

  他看著她,喉頭劇烈地滾動,卻什麼話也沒有講,只是看著她。

  她拿著這枝白色的香雪蘭,轉了個身,背對著他閉上了眼睛,顫抖著一字一句地說:「靖和,我們分手——」

  他抱住了她,在她的身後,很緊。緩緩地,他開了口,聲音啞得厲害:「我不喜歡說『等我』這兩個字。」

  她在他懷裡轉過身,輕輕地開口:「我知道,你去了美國就不會再回來,不管是為了你母親還是你父親。」

  「我一定會回來。」以前他真的有不回來的打算,但是遇見她之後一切的事情開始脫軌,他不想失去她,不想失去這些日子以來溫暖自己的燭光。為了她,他一定會回來。

  她看著他,看得很深很用心,突然抱著他哭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你會回來,因為你在美國有太多需要完成的事情。和你在一起的那天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一直在一起,這半年來我很開心,這樣的開心讓我以為即使和你分手也不會有太多的遺憾。你為什麼要給我承諾?我是個太固執的人,要是你沒有遵守你的承諾我會恨你。」

  「四年以後我一定會回來。」他勾起一抹並不成功的笑,「你怕我說得出做不到嗎?」

  她搖頭不說話,只是把頭埋在他懷裡聽著他同樣激動的心跳。

  「海潮,」他輕輕地捧起她的臉,他的臉上是從來沒有顯露過的溫柔與深情,「我走的這三年半里,好好地練你的小提琴,不要去想不開心的事情,要好好照顧自己,要記得把頭髮留長——這是你答應過我的。在四年後的冬天,當這個城市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你就可以見到我。」

  廣場的大鐘在這個時候敲響了,驚嚇到了一群停在廣場裡的鴿子,她偎在他的懷裡,眼前掠過一隻有著白色翎毛的貓頭鷹。

  手上香雪蘭的花瓣輕輕地落下了一片。

第5章(2)

  沈靖和去美國的時間是這個星期五的下午,她這個星期一直都是在微笑。微笑著練琴、微笑著為他準備行李、微笑著聽他彈琴。這些他都看得到,但是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深深地為她心疼。

  他整個星期的下午都在陪她練琴,每天練完琴後和她一起去吃牛肉拉麵,再用兩個硬幣買來兩杯販賣機裡的咖啡。

  星期四的晚上,他送她回家。兩個人在她家樓下的路燈邊站了很久都沒有說話。

  「有沒有話想對我講?」首先開口的卻是他。

  「那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講?」她微笑地看著他。

  「明天你會不會來送我?」

  「不知道,看來不來得及。」

  「你要練琴,來不及就算了。」

  「好。我上去了,再見。」

  「再見。」

  他看著她上樓,腳卻像生了根一樣,他目光溫柔地看著她客廳的燈點亮了半個小時才慢慢地離開。

  星期五的下午她都有課,卻上得心神不寧。他在家裡收拾好了行李,走下樓看著開車來接他的章九月,想問海潮有沒有來,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章九月也在等海潮,頻頻地向路口望去。騎著摩托車來送他的易揚和魏行知站在一起,不知道要怎麼打破這窒息的沈靜。

  突然,他把行李一放,伸手就要搶易揚的摩托車。

  易揚嚇了一跳,抓著他的手喊道:「你瘋了?你搶我摩托車幹什麼?」

  「我要去學校找海潮。」他沈靜地說,只是眼睛洩露了此時激動的情緒。

  易揚一臉的不可思議,「你看看時間?要是趕不上飛機怎麼辦?」

  「你還有四十分鐘,從這裡到學校再到機場剛好夠。」魏行知冷冷地說。

  章九月深深地笑了,點起了煙抽了起來。

  易揚挫敗地放手,「你動作快點,我們在機場等你。」

  他點了點頭,騎上了易揚的摩托車箭一樣地衝了出去。現在他的血液在血管裡叫囂,叫囂著重複一句話——他想見她。

  他趕到了學校,想也不想地就往八樓跑去。他知道她一定在那裡。

  她在琴房裡,想練琴可是連弓也拿不穩。她不想見他的背影,所以逃避去送他,但是又渴望見他。再次見面就是四年之後,四年太久了,誰也不知道其中會發生什麼事,他和她又會有多大的變化。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她擡頭,看見了他。

  「啪」的一聲,手裡的弓應聲落地,她卻沒有撿,「你怎麼來了?」

  「陪你練最後一首曲子。」他彎腰撿起弓遞給她。

  「什麼曲子?」她手裡拿著弓,低頭笑著問。

  他淡淡地笑了,「你聽就知道了。」說完,他坐到了鋼琴前,開始陪她練最後一首曲子。

  聽到熟悉的旋律,她深深地笑了,隨即閉上了眼睛開始她的演奏。他們演奏的曲子依舊是那首早已經烙在心裡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的琴聲清雅而纏綿,琴聲裡面藏著太多他從來沒有說出口的東西;她的琴聲華麗而纏綿,慢板的曲子到了他們的手裡彷彿就是一首情歌。

  她在琴聲裡看到天空竟然開始飄雪,雖然現在是夏天,但是感覺竟然如此的清晰和深刻。大雪裡,他在彈琴,姿態優雅眼神溫潤,他的旁邊開著大片大片的香雪蘭,溫柔的香溢滿了整首曲子,讓它變得像雪一樣的纏綿輕靈。

  她願意在這樣的琴聲里長睡不醒,只因為他是彈琴的人。

  這首情歌重複了三遍之久,在第三遍的時候滿院的香雪蘭的花瓣開始凋謝,一陣清風吹來,吹起了一室飛舞的花瓣,雪依舊在下,和著漫天的香雪蘭,她在自己的嘴邊嘗到了眼淚的鹹和澀。不用回頭,她已經知道他離開了,在最後一句——「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時候,他在雪中離開了她。

  鋼琴上,放著一把鑰匙。他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和她說,卻留給了她他家裡的鑰匙……她拿起了它,緊緊地握在手心裡。

  沈靖和走了以後,接著就是期末考試。她盡量不讓自己去想他,讓自己能夠忙一些,一有空就抱著書坐在圖書館裡一泡就是一個下午。她似乎比以前更忙了,練琴的時候盡量不去八樓,盡量不路過他們相遇的那條路。只是偶爾會拿著一個硬幣投進販賣機裡換一杯咖啡,然後捧著慢慢地喝。

  很快的,這個學期結束了。章海潮和魏行薇坐在荷塘邊的草地上,為耗去半條命考試的結束喘口氣。

  魏行薇怪沒形象地躺在草地上,半閉著眼調侃章海潮:「聽說你這次考試很拚命哦。」

  「誰到了期末考試的時候不拼?你不要告訴我你沒有因為要考試而熬夜!」章海潮一副打死我都不相信的表情。

  她這樣的表情倒讓魏行薇愣了一下。

  章海潮好笑地在魏行薇面前晃著手,「怎麼傻了?」

  魏行薇回過神,歎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會鬱悶好一陣子,沒有想到一場考試就讓你恢復了。」

  「怎麼,看我鬱悶你很開心?」她挑了挑眉,故意地說。

  魏行薇嘟囔著:「就是這樣才怕你會有問題。」

  章海潮摟著魏行薇輕輕晃著,「放心,我沒事。」

  「你真要等他四年?」魏行薇忍不住問,隨即又懊悔得半死,怕自己的多嘴又讓她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再次難過。

  「等等看吧。說不定,我等不到四年就變心了。」章海潮半真半假地說。

  「你呀——」魏行薇深深地歎了口氣,「總是這樣,難得看你對小提琴以外的東西產生了興趣,卻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她扯了根草在手中打了個結,漫不經心嗎?也許在行薇眼裡她真的是有些漫不經心,可是真正的心情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很認真、很認真。

  放開手中的草,她轉換了話題:「不說我了,說說你吧。這幾天老不見你的人,忙什麼去了?」秋天還沒到就已經「多事」,這幾天魏行薇的煩躁她都看在眼裡。

  「我?」魏行薇往後一倒,面對著藍天,「海潮,我跟經紀公司簽約了。為了這件事,我和家裡大吵了一架,這幾天在找房子,我準備搬出來住。」

  章海潮一怔,「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說?」

  魏行薇聳了聳肩,「不是什麼大事。而且前一陣子,你為了沈靖和的事情心裡也不舒服,沒必要拿我自己的事情來煩你。」

  章海潮微微地瞇起了眼睛——這是她快生氣的徵兆,「那麼房子找到了嗎?」

  「還在找。」

  「魏行薇,你還當我是不是朋友!」她瞪她,很用力。

  「是,是!」魏行薇見一向好脾氣的章海潮生氣了,連忙摟著她哄。

  章海潮歎了口氣,「那就搬來跟我住吧。」

  「你家?」

  「反正我媽也不會回來,留那麼大的房子幹什麼?而且,」她輕輕地說,「最近我一個人在家裡總是會想哭,就當來陪我吧。」

  她這樣一說魏行薇反倒慌了,「我去還不行啊!你別這樣,你這樣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章海潮輕笑出聲,「你以為我會讓你白住?」

  「那還要做什麼?」這個時候就是讓她把存折都掏出來她也願意,只要章海潮不再有那樣哀傷的表情。

  「從下個學期開始,每個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晚上一點到久月來接我。」她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魏行薇一臉的疑問,「這麼晚了你還留在久月幹什麼?」

  「拉小提琴——我在姑姑那裡打工。」她想陪陪姑姑,也陪陪她自己。

  結果在這年的暑假魏行薇就住進了章海潮家,同時也開始了她簽約歌手的訓練階段。雖然每次章海潮都看見魏行薇滿臉疲憊地回來,但是依舊掩飾不了她越來越奪目的光彩。她一直相信魏行薇有唱歌的天分,只是沒有想到要用和家人決裂的方式來證明。

  大二開學的時候她也開始在久月拉小提琴打工。她的提琴聲和他的琴聲一樣,都是那麼的優雅纏綿。很多人都是慕名而來,只為了聽她一首曲子。

  今天從久月下班,來接她的卻是易揚。

  易揚和沈靖和是同屆的,畢業後留在學校裡當助教。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裝把他襯托得更加俊逸,讓留到久月打烊的小姐頻頻回首。

  他懶懶地靠著門口,對著朝他走來的章海潮笑道:「海潮丫頭,這麼快就有人追了?」

  章海潮捧著一大束百合花笑吟吟地說:「很高興我又提供了你八卦的話題,學長。」

  易揚紳士地接過她的小提琴,為她打開車門的時候在她耳邊說:「海潮丫頭,我隨時歡迎你『變節』,畢竟靖和那傢夥實在不怎麼解風情;但是好歹你也要挑個對象。」

  章海潮繫著安全帶似笑非笑地看著易揚,「學長,你說的對象就是你自己吧?」

  「啊!被你看穿了。」易揚聳了聳肩,捏了捏章海潮的鼻尖,「魏行薇那個女人快要出唱片了,正忙著錄音,可能這幾天都要住在錄音室裡,所以不能來接你了。」

  「沒關係,我知道她忙。」她淡淡地笑著,把花放在了後座。

  易揚瞥了一眼花,「很難搞定嗎?」

  知道他指的是送她花的人,她想起了那張有著娃娃臉的男生,搖了搖頭,「沒有。」對方只是太過執著,執著得讓人有些不忍拒絕。

  「要是有麻煩就開口。」易揚仍是不放心地叮嚀。

  「我又不會客氣。」

  易揚哈哈大笑,「這才是海潮丫頭!」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3 16:23:45

第6章(1)

  「我喜歡你。」

  章海潮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繼續裝傻的努力在這一刻打破。她看著眼前這個男孩子,微笑著說:「對不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拿著花的男孩子那張娃娃臉微紅,卻認真地說,「我知道學姐的男朋友是沈學長,但是沒關係啊,我喜歡學姐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學姐要不要答應才是學姐的事。」說完,他把手中的花往章海潮手裡一放,紅著臉走了。

  「這次終於送對花了。」章九月手裡夾著煙,半撐著下巴慵懶地看著章海潮,酒紅的眼影微微泛著魔魅的光,她不曉得她這副樣子已經讓店裡響起一片抽氣聲了。

  看著手中大束的香雪蘭,她無奈地開口:「我已經暗示過他很多次了,還是沒辦法讓他停止這種瘋狂的舉動。」

  「是個可愛的孩子。」章九月彈了彈煙灰,站了起來,「海潮給我拉一首吧。」

  「好啊,你要唱什麼?」

  章九月的臉有些潮紅,不知道是白蘭地的關係還是其他,這樣的章九月讓她沒有辦法拒絕。章海潮在心裡歎了口氣,姑姑何嘗又不是個孩子呢?

  「很適合你的小提琴呵,」章九月掐滅了煙站了起來,「《如夢初醒》。」

  章海潮和章九月站到了台上,台下已經開始騷動,為著難得一次能夠聽到老闆娘唱歌。

  章海潮架好了琴,看了眼章九月。章九月調好了話筒對她點點頭。章海潮閉上眼睛開始拉這首慢板卻無盡哀傷的情歌。

  章九月描繪精緻的眼睛迷濛地看著前方,啟口輕輕地唱——

  「曾是某些人,曾是某些情,陪著我走當天旅程。情路上迂迴,前路亦不明,仍然夢想看個究竟。陪著你之時,難述我心情,其實我心不僅高興,夢飄過,紅霞又再高昇。

  「曾為某些人,曾為某些情,曾做某些草率決定。能明白之時,能容納之時,人人自己各有處境。同負上感情,情路已單程,重遇那刻不懂反應,誰編寫這日後的劇情。

  「然後我需假裝如斯的冷靜,承受這不改的決定。我像如夢初醒,心裡喚你一聲,是我不該錯用情……」

  她的歌聲自然比章海潮的要複雜和沈煉許多,同樣的也滄桑許多。

  姑姑還在想她遠去的情人。章海潮幾乎從章九月一張口就感覺到了其中濃烈的感情,為什麼女人總是在等?究竟在等什麼?等一個奇跡還是等一次毀滅?她不知道,因為連她自己都是在等。

  提著小提琴,手裡拿著大束的香雪蘭,她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也許是因為章九月的歌的緣故,今天晚上特別的冷,也特別的難捱。行薇最近因為發唱片忙得一塌糊塗,同時也因為這張唱片而一炮而紅,有時候回來得比她還晚。也許是看出易揚和行薇之間的暗潮洶湧,她笑著把本來要接她下班的易揚推給了行薇。

  經過廣場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看了看鐘,然後轉了方向,去了沈靖和的家。路過那家老闆娘很「恐怖」的超市她買了一堆蠟燭,神經兮兮的老闆娘一看她買的幾乎都是手腕粗的白蠟,很三八地說了一大堆「節哀順變」的話,敢情她是當沈靖和死了。

  她抿著嘴笑,謝謝了老闆娘的安慰,提著一大包蠟燭用他留下來的鑰匙開了他家的門。

  他的家,依舊和她印象中的一樣。她把小提琴放在鋼琴上,手指滑過黑白的琴鍵,想像著他在這裡彈琴唱歌的樣子。手指滑過鋼琴旁邊一大疊的CD,卻沒有想到發現了《走出非洲》。這是什麼時候買的?他都沒有跟她講過。

  坐在客廳的地上,她抱著抱枕看著《走出非洲》,然後再一次為了電影中男女主角的天人永隔而流淚。

  要是他看到她再為這場電影哭,一定會敲她的腦袋,然後淡淡地輕哼著:「傻子。」

  她一怔,不是決定了不再想他嗎?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會再看這部電影,會如此清晰地想起他?可是沒有辦法!洶湧的情潮湧進了她的四肢百骸,強烈到即使流血她也不會有知覺。

  怎麼辦?靖和,我想念你。

  當這句話自動佔滿了她整個大腦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一個事實——他離開了她,在這一年的夏天。

  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爬滿了整個眼眶,宣洩著思念地沸騰著。她根本沒有辦法制止它的流動。自從沈靖和走了之後,章九月、行薇和易揚總是擔心她會出事,因為她根本就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越是這樣反而越是讓人擔心。現在她把她的不甘、疑惑、想念和愛戀全都在這一個晚上宣洩了出來。

  電影落幕了,她抱著抱枕睡在自己的夢裡。夢裡燭光點點,他在輕輕低唱著那首只唱給她一個人聽的歌。

  早上,她從夢中醒來,把香雪蘭插在了客廳的花瓶裡,提起蠟燭和小提琴離開了他的家。真是奇怪,她本來是想點蠟燭的,卻看了一夜的電影,做了一夜的夢。

  離開的時候,她騎走了他的單車。

  回家的時候看見魏行薇睡在了沙發上,不由一怔,她這樣睡,要是嗓子著涼了就不好了。本來想搖醒她的,卻看見她連妝都沒有卸的疲憊樣才忍住了動作。輕手輕腳地從她房間裡抱出一條毛毯給她蓋上,走進廚房開始準備今天的早飯,順便看看哭紅的眼睛有沒有洩露自己的情緒。

  魏行薇睜開惺忪的睡眼,就看見章海潮端著早餐從廚房走出來。章海潮看見她醒了,揚起笑,「醒了?我還以為你要睡一個上午呢。」

  「你當我是豬啊!」魏行薇胡亂抓了個抱枕就朝她丟過去。

  「喂——」章海潮端著鍋躲過了「凶器」,「你當心點,要是砸了早餐我看你吃什麼。」

  「大不了不吃。」魏行薇說著就想掀開蓋子看,卻被章海潮當機立斷地打掉了手,立刻怒眉相向,「幹什麼打我?」

  「刷牙啊,小姐。」章海潮瞪了她一眼,擺下了筷子。

  「哦。」魏行薇聳了聳肩,乖乖去刷了牙再坐了下來,「今天吃什麼?」

  「皮蛋瘦肉粥和饅頭,還有一小碟醬菜。」章海潮先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端給魏行薇,問道,「怎麼今天在家裡,不用趕通告嗎?」

  「不用,晚上才有通告。」魏行薇笑瞇瞇地吃著早飯。自從搬來和章海潮住以後,她又發現了章海潮除了小提琴外一項「無敵」的優點——她會做飯,而且是很好吃的那種!光是這點就已經讓熱個菜都可以雞飛狗跳的她崇拜了。

  魏行薇突然想起件事,隨口問道:「今年年會你要不要報名?」

  年會?章海潮微微地迷惑了一下,「這麼早就開始報名了嗎?」

  魏行薇指了指牆上的日曆,「今天就立冬了,每年不都是這個時候開始報名的嗎?」

  「這麼快就立冬了。」她喃喃地說著,忽而笑了,「我都沒發現呢。難怪最近越來越冷了。」

  「那你今年會不會報名?」魏行薇一臉的期待和——算計?

  「不去了。」她搖頭,無所謂地說,「反正去年都已經參加過,今年再去就不新鮮了。」

  「你該不會是因為沈靖和出國才不想參加?」去年的那場年會海潮和沈靖和表演的壓軸,幾乎成了風行一時的「經典」。章海潮只是搖頭笑了笑,「不是啊。」

  「我才不信,」魏行薇一臉的不信,隨即聳了聳肩,「不管怎麼樣,你自己開心就好。」

  「知道了,還有呢?」章海潮一邊小口地吃著饅頭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還有?」魏行薇欲蓋彌彰地哈哈一笑,「還有什麼?」

  「不說算了。」她作勢要收起碗筷。

  「我說——」魏行薇按住她拿起筷子的手,挫敗地歎了口氣,「還真是什麼都瞞不了你。」

  「說啊。」她重新坐了下來,繼續吃著早餐。

  「既然你不參加年會,那平安夜晚上有沒有空?」魏行薇見她似要開口,連忙補充道,「那天不是週末。」

  「你又不說有什麼事,我怎麼知道有沒有空?」她偏過頭,眼睛中閃動著一抹俏皮。

  魏行薇瞪了她一眼,「我平安夜晚上有個演出,想找你的小提琴來和音。」

  「單獨的小提琴?」章海潮一怔,「易揚學長不行嗎?」

  易揚?不提還好,這一提,當場讓魏行薇咬牙切齒起來,「那個痞子那天怎麼會有空?他才不會捨得那麼好的氣氛不去追女人,反而陪我這個宿敵工作。」

  行薇不知道和易揚怎麼了?他們兩個每次見面都鬥個半死,偏偏氣氛又曖昧得半死。章海潮滿臉的困惑和好奇,剛要張口,卻立刻被魏行薇堵了回去,「不說他,海潮,你到底要不要答應我?」

  「好啊。」她答應得爽快,「不過請我很貴哦。」

  「知道了,」魏行薇的脾氣倒也去得快,笑著罵她,「你個錢鬼!演出費我比照久月的時薪來付可以了吧?」

  「最好不過。」她大笑,繼續解決掉碗裡剩下的粥。

  吃完了早飯,再合力洗完了碗,兩個人坐在客廳裡聊天。魏行薇說著自己剛當上歌手的點滴,她一邊聽著一邊哈哈大笑,還不忘抓著薯片放肆地啃。

  她告訴行薇追了自己快一個學期的大男孩,然後兩個人一起搖頭歎息著對方的執著和死腦筋。

  「這麼說他在送了你快一個學期的花以後,終於送對了香雪蘭?」魏行薇不可思議地輕呼,「真不知道該說阿彌陀佛,還是該說天才!」

  章海潮捏著一片薯片,笑了笑,「很認真,也很可愛啊。」

  「然後呢?」魏行薇看著她,炯炯有神,「然後你就跟他『私混』到天亮才回家?」

  「然後啊——」章海潮笑瞇瞇地反手抓了個抱枕就往魏行薇頭上打去,「『私混』你個頭啊!」

  魏行薇一邊伸手去擋一邊嘻嘻哈哈地笑著,「要不然怎麼樣?那你這麼晚回來幹什麼去了?」

  「看電影啊。」她放下「凶器」沒好氣地說。

  「看電影?」魏行薇驚訝地說,「你一個人跑去看午夜場!看什麼片子?」

  「《走出非洲》。」

  「看到哭?」魏行薇挑眉看著眼睛紅紅的她。從她一醒來就發現了,只是一直沒有說。

  「劇情感人,不可以啊?」她不自然地粉飾太平。

  魏行薇「哼」了一聲,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

  「不信啊?」她安安靜靜地任魏行薇抱著。

  「不是,」魏行薇歎了口氣,「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想找個肩膀哭,你還有我和易揚,雖然那個傢夥不怎麼可靠。」

  「嗯。」她真的很感激,身邊有這些好朋友,「行薇。」她輕輕地喚她。

  「幹嗎?」

  「雖然你這樣說,但是演出費不可以少給我。」她笑吟吟地說著沒營養的話。

  魏行薇先是一愣,然後冷笑一聲,「你放心,我一張也不少你——用冥幣。」

  然後兩個人一起大笑,把剛才感傷又溫暖的氣氛沖得蕩然無存。

第6章(2)

  一月二日,小雪。

  「海潮,快點!」魏行薇坐在車裡叫著門口的章海潮。

  「來了。」章海潮關上空的信箱,飛快地跑到大門口,看見開車的易揚點點頭打了招呼,「學長。」

  「丫頭,上車。」易揚笑著為她打開了車門。

  「謝謝。」

  戴著墨鏡的魏行薇挑眉問身邊的章海潮:「還沒有等到他的信?」

  章海潮下巴一揚,「誰說我在等他的信?」

  「你啊,你就裝吧。」魏行薇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從立冬開始就眼巴巴地等下雪,每天早上起來就開信箱。」

  「我喜歡下雪不行啊?」章海潮撇了撇嘴。

  開車的易揚插了句進來:「靖和那傢夥沒給你寫過信吧?」明明用的是問句,可是他卻很肯定,「他要是懂得寫信給你,他就不是沈靖和了。」

  「我知道啊。」章海潮眼神一暗,隨即又挑起了眉,口氣任性,「他以為很了不起嗎?誰稀罕收他的信。」她也知道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寫信回來,但是今天不一樣啊。

  她笑了笑,換了個話題:「對了,行知學姐的飛機是什麼時候?我們現在去還來得及嗎?」魏行知憑著優異的成績被學校保送到維也納去繼續學習,她臨走前依舊很酷地只打了電話知會自己唯一的妹妹。

  「來得及。」魏行薇抓了個蘋果啃,一邊啃一邊語音模糊地說,「拜我姐那個脾氣所賜,今天來送她的估計也就只有我們幾個,恐怕連我爸媽也被她『勒令』不準送。」自從她和她爸媽鬧翻以後,每次一見面都有一頓吵。

  果然,三個人到了機場,就看見獨自坐著等登機的魏行知。魏行知一身簡便的褲裝,再加上冷艷的氣質,吸引了不少出入機場的人紛紛回頭。

  「姐。」魏行薇上前摟住魏行知,痞痞地說,「到了維也納去找幾個男朋友,然後帶回來,氣死家裡那些老不死的。」

  魏行知微微皺了眉,「一天到晚不正經。你別一天到晚和爸爸媽媽慪氣,我走了以後,家裡只有你一個在他們身邊了。」「我知道、我知道。」怕魏行知又開始長篇大論,她連忙點頭。

  「學姐,一路順風。」章海潮微笑地看著魏行知。

  魏行知點點頭,「你會來吧?」

  「啊?」章海潮一時間沒有弄明白魏行知問的是什麼。

  「維也納,你會來吧?我等你。」機場傳來登機的廣播,魏行知提起了行李,看著眼前的三個人,「我走了。」

  「保重。」易揚伸出了手。

  魏行知也伸出了手,淡淡地笑了,「你們也是。」

  三個人看著魏行知出了關,才走出機場。一點涼涼的東西在章海潮走出機場的時候飄到了她的臉上,她一怔,隨即眼睛一亮地仰頭看著天。

  「海潮?」走到前面的易揚和魏行薇回頭看著駐足不前的章海潮。

  「下雪了。」她看著天,揚起了一抹清麗的笑。

  「雪?」魏行薇也擡頭看著天。

  「真的下雪了。」易揚伸出手,接著從天而降的小雪花。

  魏行薇突然跑過來抱著章海潮跳著叫:「海潮,下雪了!真的下雪了啊!」

  海潮微笑著任行薇將她抱起,像個瘋子一樣跳著。仰頭看著斑斑點點的小雪花紛紛降落在半空,這是他走後的第一場雪,等到第四個今天,她就可以見到他了。

  因為魏行薇還要趕通告,她一個人先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雪開始下得大了。手上堆滿了大家送的生日禮物,在她手上搖搖欲墜得可怕,好不容易將大門打開,順便不抱希望地看了眼信箱。

  突然眼睛一亮,她伸手困難地打開了信箱,再困難地取出信箱裡僅有的一封信。看著上面的航空標誌和紐約的地址,表情就像城市裡突然被點亮的夜景。

  放開了手中的禮物就著昏暗的燈光拆開了信封,她尖叫一聲,看著繽紛而落的千紙鶴隨著大雪從眼前飄過,點點片片地在她眼前交織出了他的臉。

  雪下得更大了,片片落在了她捧著雪和紙鶴的手上,落在了她開始長長的頭髮上,再隨著她的一聲喟歎,從她手中和著紙鶴再飛向空中。

  大雪模糊了她的視線,卻讓他的臉在她腦海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美國,紐約。

  一家清雅的PUB裡流轉出一首首鋼琴的琴聲,彈琴的人穿著西裝繫著領花,有著一張俊逸耐看的臉;話不多,氣質更是孤傲自負和極至的優雅。

  這一家PUB客人的年齡層都不是年輕人,多是一些白領或者老人。這家PUB的氣氛很像久月,但是又有些不同,它的滄桑似乎比久月要濃烈很多。他的琴聲像是和這裡格格不入,奇怪的是卻又和這裡無比協調。來這裡的人,一是品這裡獨一無二的酒,再就是聽他的琴。

  這一個月來,PUB裡來了一位很年輕的小姐。看得出她是東方人,卻不知道是哪國人,她這個月總是很早就來,坐到打烊才走,從未間斷。從她的衣著和談吐來看,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女兒。

  她喜歡喝白蘭地,可以在鋼琴邊的位子喝上一晚,看他一晚,聽他一晚的鋼琴。就因為她的行徑誇張,已經引起PUB裡一些老客人的注意,甚至還有曖昧的言語傳出。

  「沈小姐。」已經熟悉這位客人的老闆親自帶她到了她常坐的位子上。

  「白蘭地。」她點了酒,就靜靜地坐著聽,或者「看」他彈鋼琴。

  「沈小姐,你的酒。」服務生把酒端了上來。

  她給了小費,順口問道:「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這家PUB裡客人的人數基本上都是固定的,不會有滿座的現象,可是今天晚上卻座無虛席。

  「沈小姐你這一個月剛來,所以不知道。」服務生指了指窗戶外,「今天開始下雪了,沈會彈一首很特別的曲子。」他口中的沈指的是正在彈琴的沈靖和。

  「只有下雪他才會彈嗎?」

  「不,是在下第一場雪的這天晚上和每年的一月二號。」服務生看了一眼台上繼續補充道,「他來我們這裡彈了三年的琴,年年都是如此。」

  「這首曲子有什麼特別的嗎?」她好奇地問。

  「曲子倒不特別,是首中國的老歌。特別的是,沈每次彈這首歌時的表情,你很難想像一個沒什麼話說的人臉上會有這樣溫柔的表情。琴聲也是前所未有的精彩。我們在猜,他是彈給他遠方的情人的。」服務生看她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了,收了小費退下了。

  突然一陣掌聲在她身邊響起,她知道是他要開始彈那首「傳說」的曲子了。塗著粉紅色指甲的手交疊在下巴,她看著台上的琴師,眼神閃動著異樣的神采。

  沈靖和彈的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在這些外國人耳中,這首歌被他彈出來無疑是具有東方含蓄的深情和無比濃烈的思念。這些都深深地讓在場的每一個人沈醉,甚至讓有太多「回憶」的人在他的琴聲裡想起了從前。

  來美國三年了,每年彈這首歌的時候他就會想起章海潮。想著在下雪天遇見她的時候,想著她精緻娃娃臉上精彩的表情和賴皮模樣,想著她小提琴的琴聲,想著她唱的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樣想著,就連指尖也都是想念她的感覺和疼痛。

  他的這首歌,歌裡有香雪蘭的清雅、有小提琴的悠揚、有下雪天的溫馨……

  一曲終了,她在掌聲中走到了台上,揚著下巴看著他,用中文說:「我要唱這首歌,你再彈一次。」

  沈靖和看著眼前氣焰驕縱的女孩,淡淡地說:「對不起,這首不行。」

  「為什麼不可以?我付你錢。」從來沒有人拒絕過她。

  「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他知道自己激起了眼前這個驕傲女孩的征服欲,手在琴鍵上滑出了一串漂亮的音符,「不過如果你想聽其他的曲子,或者想唱,我都可以為你彈。」

  她突然笑了,然後用狩獵者般的目光看著他,用英文說:「我喜歡你,從我第一次見到你開始。」然後她乾脆利落地離開了PUB。

  她這句話贏得了全場的尖叫和口哨聲。

  沈靖和無奈地笑了笑,開始了另外一首曲子。

  這個插曲很快在PUB裡平靜了下來。他專心地彈琴,絲毫沒有因為剛才有個漂亮的女孩子向他表白而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淩晨收工,他把大衣甩在肩上,刻意想要感受雪的清冽。經過一輛停在路邊的車時並沒有太在意,反而是那輛車在他經過的時候按了三聲喇叭。

  他回頭,靜靜地看著那輛車也不上前。

  車門打開,一雙穿著紅色靴子的腳出現在他面前,然後是一張幾個小時前見到的臉,臉上的表情有些得意,「我們『又』見面了,沈靖和。」

  「有事?」

  「喂!」看他不冷不熱的樣子,她孩子氣地跺了一下腳,「你能不能不用這種表情?」

  「有事?」他還是那句。

  她挫敗地歎了口氣,「我叫沈彤。」

  「那又怎樣?」沈?他的眼神跳躍了一下,快得讓她來不及捕捉。

  她剛想發脾氣,突然從她身後的車子裡傳出一陣沈沈的笑聲,一個上了年紀的聲音在車裡慢慢地說:「小彤,你根本奈何不了他。」話完,說話的人從車子裡出來,站在了沈靖和面前。他的輪廓驚人地和沈靖和相似,如果他再年輕十幾年,絕對可以以假亂真。

  沈靖和看著眼前的老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然後,他的聲音冷了起來,依舊是那句話:「有事?」

  「我是沈沛——你的父親,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沈沛看著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兒子,將激動隱於嚴峻的表情之下,「你第一年到美國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一定會去找你。我母親在哪裡?」他不管沈沛說了什麼,依舊凝著一張疏淡的臉。

  沈沛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悲傷,也許這只是他的錯覺。

  「你想知道你母親在哪裡,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沈沛微微地笑了,笑得很「商人」,「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憬仁大學八樓琴房。

  「啪」的一聲,斷響驚動了琴室裡的人。

  「海潮你沒事吧?」易揚擔心地看著站在窗前的人。

  「沒事,弦斷了。」

  章海潮看著越下越大的雪,心裡浮現的不安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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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3 16:24:41

第7章(1)

  從這一年第一次穿上毛衣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冬天來了。

  三個冬天,都下了雪:每年的一月二日她都收到了一百隻千紙鶴;快四年了,她的頭髮沒有再剪過,現在已經長得快到了腰。現在的章海潮隨著年月長得嫵媚而悠揚,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章海潮大學畢業快半年了,她的小提琴成了繼魏行知之後又一則「經典」,每一次演奏的時候,她總是習慣看一眼身後的鋼琴;她也和易揚一樣留校做助教。每次騎著單車路過廣場,總是喜歡看一看廣場中央的那座大鐘,這幾年她唯一看過的一部電影就是《走出非洲》——在同一個地點:沈靖和的家……

  快四年了,魏行薇的名字幾乎可以讓每一個人尖叫,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行薇和易揚在大吵一架後,在這一年的秋天易揚離開了這個城市。行薇變得比以前更加深沈,她沒通告的時候喜歡來久月靜靜地坐,然後和章海潮一起下班回家。

  「咖啡。」打烊之後,章海潮端了杯咖啡給魏行薇,就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章海潮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和卡其色的長褲,長髮鬆鬆地垂在胸前,看上去異常的舒服。

  「謝謝。」魏行薇過了快四年,還是酷酷的短髮。

  「想不想唱歌?」章海潮端起了咖啡,笑著問魏行薇,「我為你拉。」

  「你饒了我吧,」魏行薇搖頭,一臉的告饒,「我好不容易才可以喘口氣。」

  「我想唱歌,你倆給我伴下奏吧。」一旁靜靜抽煙的章九月突然開口。

  「我?」魏行薇驚訝道,「我能做什麼?我又不會拉小提琴。」

  章海潮站起來拉她,「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會彈鋼琴?快點起來!」

  「怕了你了。」魏行薇怕章海潮把她手上的咖啡晃掉,放下咖啡就跑到了台上。

  章海潮看著她直笑,然後架好了小提琴,等著章九月和魏行薇示意可以開始,弓一送,送出了今晚最後的情歌。

  一個人,在這首歌裡輕輕地推開了久月的門,一臉胡碴滿身風霜。他一進來就站在門口深深地望著台上唱歌的女人,表情凝重地掩飾因為激動而顫抖的身體。

  章九月在唱最後一句「I  just  want  to  tell  you  I  love  you,  no  one  can  love  you  like  I  do」的時候看見了他。等不及最後結束的音符,她飛奔下台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緊緊地抱住了他。

  男人緊緊地擁住了她,聲音沙啞而哽咽:「我終於找到你了,九月。」

  「傻瓜,你哭什麼?」魏行薇摟著章海潮笑著罵道,她自己的眼睛也已經是紅紅一片。

  「我高興不行嗎?」章海潮抹去從眼角溢出來的眼淚,拿弓的手挽著魏行薇,「你還不是一樣?眼睛都紅了。」

  「走吧。」章海潮看著門口依舊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魏行薇點了點頭,幫章海潮收拾好東西後兩個人就離開了,體貼地把空間留給這一對久未見面的戀人。

  「去哪裡?」魏行薇一邊開車一邊問旁邊的章海潮。

  章海潮笑看著魏行薇,「原來你也不想回家。那去廣場吧,我請你喝東西。」心中因為剛才久月裡的那一幕生起的激動久久不能平息,她知道行薇和她一樣,都想起了另一個人。

  魏行薇比了一個OK的手勢,方向盤一轉開向廣場。到了廣場,兩個人下了車,這才發現淩晨入冬的天氣真的冷起來了,兩個人圍著廣場一邊繞一邊聊天,這個時間也不用擔心會有人認出行薇來。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魏行薇隨口問道,她今天穿了一件很長的外套,此刻把扣子全部解開了,看起來有性格得很。

  「什麼什麼打算?」風把章海潮的長髮吹在空中飛揚。

  「你不可能一直留在學校裡吧?我知道前幾天主任找了你,是談關於推薦留學的事情吧?你難道真的不想去維也納?」章海潮笑了笑,「原來你知道,主任前幾天是找我談了這件事。」走到了販賣機的前面,她從口袋裡掏出兩個硬幣,問行薇,「喝什麼?咖啡還是可可?」

  「咖啡。」魏行薇接著說,「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真的推掉了去維也納的機會?」

  「你的咖啡。」章海潮把咖啡遞給魏行薇,自己捧著咖啡一點點地喝,「我想去維也納。這一直是我的夢想。自從三年前送你姐姐的時候,這個渴望更加強烈。」

  「所以?」魏行薇端著杯子沒有喝,執著地想要答案。

  「所以,」章海潮看著廣場上的大鐘,「我沒有拒絕,過完年我就會去維也納。那個時候靖和應該已經回來了。」

  本來魏行薇以為章海潮為了沈靖和不會去維也納,現在見她這樣說,用這樣迷惘而脆弱的表情望著大鐘,自己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還記得四年前他要走,我在這裡和他說分手。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我們的未來可能不會同步,而我很自私,既然已經知道這樣了,卻還是想在他沒有走之前和他在一起。」

  此刻她的眼睛望的彷彿不是鐘,而是地球的另一邊,「我喜歡小提琴,喜歡沈靖和。我不想放開任何一樣。你說,我是不是很貪心?所以他要我等他,我完全沒有氣力去拒絕,因為這一直是我心裡面最希望的。當主任和我提起去維也納的事情,我猶豫了,但最終還是答應了,因為我知道他希望我這樣,可是行薇,我很害怕,我怕他回不來,我怕他不肯等我,怕我去維也納以後一切都會變……」

  魏行薇一直靜靜地聽著,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其實你怕的只有一樣,他還愛不愛你。」

  「他從來沒有說過他到底對我是怎麼樣的。」章海潮輕輕靠在魏行薇的肩上,「我唯一有的,只是一首歌、一部電影、四百隻紙鶴。」

  「可是這些就夠了,他那樣一個人能這輩子只唱給你聽《月亮代表我的心》,陪你看《走出非洲》,為你學著折了四年的紙鶴。你就應該知道他對你是怎樣的,總好過我,我連易揚對我怎麼樣,都不能肯定。」

  章海潮握著魏行薇微微顫動的手,「早知道我就不知道這些了,你要是哭了我怎麼辦?」

  「傻瓜。」魏行薇敲了一下她的頭,「有什麼好哭的?反正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有他沒他還不是一樣過。再說,時間一久了,我搞不好又可以找個人來陷害。」

  「是啊,陷害人家和你談戀愛。」她輕輕地笑了,「你說,我們今天晚上怎麼回事?老說這些不開心的事。」

  魏行薇聳了聳肩,「也許是因為你姑姑搞得我們感情氾濫。」

  她喝下最後一口咖啡,「不過,能像姑姑這樣的人真的很少了。」

  「是啊,」魏行薇點了點頭,瞥見章海潮紙杯裡的咖啡,「你怎麼還這樣?喝咖啡永遠只喝三分之二。浪費!」

  「習慣啦。」她把喝完的咖啡丟進垃圾箱,拉著魏行薇繼續走,「聊點別的吧,這個話題不好。」

  「聊什麼?聊你章小姐最近又多了多少裙下之臣?」

  「喂!」

  這個冬天下雪之前,章九月和她的丈夫離開了這座城市,她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她的久月留給了魏行薇和章海潮。

  「在想什麼?」送走章九月,魏行薇和章海潮走出機場。

  章海潮擡頭看著天空,「沒什麼,只是在想,是不是快要下雪了。」今天的天空灰濛濛的,連雲的輪廓都看不真實。

  魏行薇也擡起頭看了看天,皺著眉半開著玩笑:「看這個樣子倒是要下雨。」

  「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章海潮瞪著她,打開了車門。

  「知道你想要快點下雪。」魏行薇發動了車子,「這樣靖和就回來了。」

  「可是,」章海潮皺著眉,「今年會不會下不了雪?」

  魏行薇一愣,然後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

  「不要笑啊!」她懊惱地大叫,「你再笑我不理你了。」

  魏行薇止住了笑,「對不起,這幾年難得再看你這麼可愛的樣子了。你不知道,自從靖和去美國以後,就難得看你這樣迷糊又緊張的樣子。」她輕輕拍了拍章海潮的手,「你放心。這幾年幾乎年年都下雪,雖然持續的時間不長。」說完又開始大笑起來。

  「你還笑!」章海潮乾脆不理她,逕自看著窗外。突然她睜大了眼睛搖下了窗戶,再抓著魏行薇尖叫道,「停車!行薇,停車!」

  「怎麼了?」魏行薇莫名其妙地問,手一個不穩差點被她搖落了方向盤。

  「下雪了!你看,下雪了!」章海潮把手伸出窗外,接著幾乎看不見的雪。

  魏行薇一怔,隨即把車子胡亂找了個車位停。車子還沒停穩,章海潮就已經打開車門衝了出去,急得她大叫:「海潮,你不要亂跑!」解開安全帶趕緊下車,卻看見章海潮站在路邊傻傻地看著天。

  她在哭,靜靜地哭,「行薇,下雪了。」

  「我知道。」魏行薇走到她身邊抱著她,微笑著說,「下雪了,他今天一定會回來。要去哪裡?我送你。」

  「我要回學校,他如果回來一定會知道我在那裡等他。但是在去學校之前,我要回家拿東西。」她胡亂地擦乾了臉上的淚,露出燦爛而美麗的笑臉尖叫著大笑,「他要回來了!行薇,他要回來了!」

  「知道了、知道了!」魏行薇笑著拉她上了車,「先送你回家,然後再送你去學校總可以了吧?」

  「好啊!」她揚著笑臉答得乾脆。

  魏行薇笑著搖了搖頭,加快車速。

  一到家,章海潮就往家裡衝去,魏行薇在外面等她的時候順便看了眼信箱,「海潮,你的信,美國來的哦!」

  「美國?」章海潮提了小提琴出來拿過魏行薇遞過來的信,「這個時候還會有美國的信?」

  「不看?」魏行薇看著她把信放進了包裡,好奇地問。

  「等會再看。」

  魏行薇聳了聳肩,踩了油門往學校趕去。

  「一個人可以?」在校門口的時候,魏行薇還是不放心地問。

  「可以。」她下了車,點了點頭,「你晚上還有工作,早點走吧。」

  魏行薇笑了笑,「Good  luck。」

  「Thank  you。Bye!」看著魏行薇的車子走遠了,她才慢慢晃進學校。雪,下得有些大了,總算可以看到輪廓。她的指尖微微地顫動,興奮地想要拉那首久違了的情歌——在這個初雪的夜晚。

  琴室裡的窗簾被她全部拉了起來,在這樣的高度可以把今天晚上的雪看得更加清晰。她從包裡取出三年前買的蠟燭,一個個點在窗台上,點了一圈,最後一支留在了鋼琴上。

  她在鋼琴前坐了下來,看著窗外的雪,點點燭光把她的周圍點亮了。

  魏行薇坐在車子裡看著窗外的雪,打開了收音機微微地出神。收音機裡傳來了一首老歌,她沈沈地笑了,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拎了一瓶紅酒和一個酒杯,打開車門靠著車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朝遠方一敬,「恭喜你,海潮。」一口喝下,再倒了一杯,她眼神迷濛地望著遠方,「什麼時候你才可以回來?易揚。」

第7章(2)

  魏行薇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車上了,天空開始泛起淡淡的魚肚白。收音機裡的內容已經轉成了新聞。搖了搖發酸的頭,伸手想把收音機關掉卻在下一則新聞的時候停住了動作,然後臉色慘白得如紙一般,她顫抖著手打了方向盤,猛踩油門飛快地往學校開去。

  她跌跌撞撞地到了八樓,卻在推開琴房的一剎那猶豫了,咬了咬牙小心推開門,隨即因為眼前看到的有一陣的恍惚。

  整間琴室都點著蠟燭,斑斑點點地映襯著窗外開始下大的雪,章海潮靜靜地坐在鋼琴前看著窗外——一個人。這樣的景象讓她想哭。

  「海潮。」魏行薇小心翼翼地叫著她。

  「有事?」章海潮一臉異常的平靜,微笑地看著魏行薇。

  魏行薇看她這樣異常的平靜反而自己紅了眼眶,「我剛才聽新聞,昨天晚上從紐約飛回來的班機,中途……」她把下唇咬得死緊擠出破碎的半句話,「中途……墜機了。」

  章海潮身體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海潮……」魏行薇擔心地看著章海潮,居然看見她在笑,她的笑竟然讓她從心裡躥起了一陣惡寒,「海潮!」

  章海潮遞給魏行薇一直捏在手裡的信,「他還在紐約,他沒事。」

  魏行薇抖開信封,從信封裡面掉出來幾張照片。照片是一組結婚照,魏行薇蹬大著眼,看著穿著西裝的人,抖著聲音說:「不可能,靖和不可能會這樣做!我不相信!」

  「這樣也好,至少一切都和我當時預計的是一樣。」章海潮淡淡地說,魏行薇現在根本從她臉上看不到任何該有的情緒反應。

  「海潮,你沒事吧?你別嚇我!」魏行薇緊緊地抓著章海潮的手。

  「我沒事。」章海潮搖了搖頭,「我會按照原定計劃去維也納。」說完她站了起來把蠟燭一支支吹滅,然後拉上了所有的窗簾。心裡的雪就停止在這一刻,再也沒有下過。

  她提起了琴,對著站在一旁看著她的魏行薇說:「我們回家吧,我也該好好準備去維也納了。」

  魏行薇皺眉看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和她一起走出了琴室。

  章海潮最後看了一眼琴室,耳邊卻迴響起他在這裡給她唱的那首歌,低低沈沈的聲音反覆在她耳邊緩緩地唱,她閉上眼睛伸手關上了門,讓這首歌停止在這個空間裡,再也停滯不前。

  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她穿著婚紗一個人站在廣場上,天空下著大雪。血,從她拿著弓的手一滴一滴地滴在雪地上,一隻白色翎毛貓頭鷹站在她的面前歪著腦袋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跑,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腳印和她手上滴血的印記……跑到倒了下來,眼前依舊是那只白色翎毛的貓頭鷹……

  「海潮,你的東西收拾好了沒有?」章海潮去維也納的前一天,魏行薇推開了她房間的門,卻看見她房間裡堆著大大小小的紙盒,她卻坐在床上看著一盒子紙鶴發著呆。

  「想什麼?」魏行薇坐在她身邊,攏起了她披在肩上的長髮,「捨不得?」

  「誰說我捨不得?」章海潮往後一倒,靠在魏行薇的肩上,「只是在想要怎麼處理這些東西。」

  「那想好了沒有?」

  「還在想。」她聳了聳肩,「對了,今天晚上你不用等我回來了。」

  「你想去哪裡?外面還在下雪。」今年的雪下得異常的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瘋狂的下法。

  「我想到處看看。」

  魏行薇一怔,抱緊了她,「海潮,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樣的她,簡直是在做一個告別儀式。

  章海潮笑著拍了一下魏行薇,「傻瓜!怎麼可能?等我啊——」

  「等你什麼?」

  章海潮開著玩笑,「等我賺了許多錢,飛回來看你啊。或者,你賺錢飛過去看我啊!反正你錢多。」

  魏行薇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胡說什麼?我賺錢也不是這個花法。還是等你出名了,有了錢再回來。」

  章海潮「哈哈」笑著,摟著魏行薇又扯了一大堆沒營養的話,和行薇吃完了飯就一個人出了門。

  外面已經華燈初上了,她上了一輛環城的公車,一站一站地坐下去。再看一次自己待了二十二年的城市。

  下車的時候一條街一條街地走,天上下著大雪,街上三三兩兩的人走在一起,戀人們分享著難得一遇的浪漫。走到廣場邊的時候沒有準備進去,卻讓一曲悠揚的樂曲停住了腳步。是小提琴,職業的敏感讓她走進了廣場,按圖索驥般地找著拉琴的人。

  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站在廣場的中心拉著小提琴,周圍圍著很多人。他拉的這首歌她很熟悉,是她聽過的沈靖和唱過一遍的英文歌。

  一曲終了,她率先鼓起了掌,看著一直握在掌心裡他家的鑰匙笑了笑,然後在一片掌聲中離開廣場。

  當魏行薇在淩晨見到章海潮的時候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幹嗎?見鬼了?」章海潮好笑地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動。

  「你的頭髮!」魏行薇瞪著章海潮一頭俏麗的短髮,半天才擠出這句完整的話來。

  「剪了。」她倒說得乾脆,「怎麼,不好看?」

  「好看。」魏行薇歎了口氣,「好不容易留這麼長。」

  「會再長長的嘛。」她打開房間的門,打了個呵欠,「我好睏,要睡了。」

  「你下午的飛機別睡過頭。」魏行薇不放心地叫道。

  「知道了。」她笑著關了門,卻在把門關上的時候靠著門重重地滑在了地上,抱著膝蓋看著那盒千紙鶴。

  下午三點的時候魏行薇來敲門,「海潮,準備好了嗎?該走了。」

  「來了。」她拖著行李從房間裡走出來。

  魏行薇瞥了一眼她的床上,那盒紙鶴已經不見了。她會心地一笑,幫章海潮提過另一個包,「走了。」

  「好。」

  「有什麼要交代的,趁現在快點交代。要是你到了維也納才打電話回來,我可不理你。」魏行薇一邊開車一邊提醒她。

  「我想想。」她還真的認真想了起來,「久月賺的錢不要忘記匯到我的戶頭;每個月我們通一次電話——信就不必了,我不喜歡寫;家裡記得要照顧好——你帶男人回來我是不反對啦!」

  「喂!」聽她越說越離譜,魏行薇大聲阻止道,「你夠了沒?還有沒有?」

  「還有,」她遲疑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單車記得幫我保管好,不要生�了。」

  「知道了。」魏行薇揉了揉她的短髮,意思意思地安慰了一下。

  到了機場,兩個人坐下來等著登機。魏行薇這個時候才真的感覺到海潮要離開這座城市了,章海潮看著她一向明朗的臉突然陰了下來,握著她的手問:「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魏行薇歎了口氣,「為什麼這些年總有些人會離開這裡?先是靖和然後是易揚,再就是你。你們這樣一走,什麼時候才可以回來?」

  章海潮握緊了她的手,微笑著說:「不對,我們不是離開,而是去旅行。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什麼時候呢?」

  「等身上的錢用光了、覺得累了、開始想家了,就一定會回來。」章海潮摟著魏行薇輕輕地說,「行薇,我們要相信身邊的人總會有回來的一天。學長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到那個時候我也一定會回來。」

  「回來的人裡面包括靖和嗎?」魏行薇看著她,默默地問。

  她低下了頭,「我不知道。」

  「海潮,我到現在還不相信靖和會和別人結婚。」魏行薇很肯定地說,「他答應過的事情從來都做得到。」

  「我知道,但是我寧願這樣相信——相信他已經結婚的事實。」章海潮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魏行薇並不知道話裡真正的含義,等到多年以後才真正想通。但是她一直忘不了,這是唯一一次,海潮在她面前流露出失去靖和的哀傷,雖然並不濃烈,但是卻隨著歲月沁入了她的骨血中,很深、很深……

  機場傳來登機的提示,章海潮提起了行李,「我走了,行薇。」

  「嗯。」魏行薇點了點頭。

  「珍重。」

  「你也是,珍重。」

  當魏行薇走出機場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她擡頭看著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聽得到那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但是她會一直期待,期待每一個人回到這裡,期待下雪的那天久月的鋼琴會再一次響起這首情歌。

  接著……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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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9-5 20:07:52

第8章(1)

  十年後,九月,紐約,陽光明媚。

  SPI集團頂樓總裁辦公室被一隻手強硬地推開,隨後傳來秘書緊張的喊話:「總裁對不起,是總經理她——」

  「沒關係,你先出去。」埋首在大堆文件和報表裡的人連頭也沒有擡,一邊看報表一邊淡淡地說。但是奇異的,他沒有情緒起伏的音調,反而安撫了在場情緒異常的兩個人。

  秘書點了點頭,盡責地把門帶上,留下了全公司脾氣最任性乖張的總經理。

  「有事?」坐在辦公桌前的人站了起來,因為拉開了窗簾的緣故,一道陽光很不客氣地照在了他的臉上,讓人看不到他的臉,卻把他修長優雅的手和挺拔的身材映照得一覽無遺。

  沈彤臉色一暗,「我聽你秘書說,你從前天開始就在頭痛?」

  「我沒事。」男人淡笑著坐在了沙發上,示意沈彤也坐。

  沈彤沒有坐,反而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甩在他的面前,然後定定地看著他,不說話。

  「這是什麼?」他挑眉問。

  「我和爸爸一直認為你該放個長假,你需要休息。目的地是哪裡不用我說吧?」沈彤一直是驕傲的,只是微微顫抖的手洩露了此時她的情緒。

  他淺淺地歎息了一聲:「小彤,我沒有說過我要放假。」

  沈彤渾身一顫,「你還在怪我,靖和!」

  「我沒有。」沈靖和看著沈彤肯定地說,他站了起來把沈彤壓到沙發上坐好,「我從九年前就沒有再怪過你。」

  「為什麼?」沈彤用力抓著他的手。

  「你是我的家人。」他微笑著輕拍了拍她的手。

  「既然你這樣說,那你答應我收下這張機票!算我求你!就當去巡視業務也好,我欠你太多了,我知道因為我當年的任性你一直不開心,如果能因為這張機票,可以讓你不再在冬天的時候每個晚上睡不著覺,那我至少會安心一點。」沈彤握著沈靖和的手把機票塞到了他的手裡,在自己的眼淚還沒有決堤的時候打開門衝了出去。

  沈靖和看著自己手中的機票,沈默了許久沒有說話,眼中有著再也掩飾不了的痛楚。沈彤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因為現在不是冬天,不會下雪。

  下午三點,憬仁市機場。

  一個女人,一身白衣白褲,戴著一副茶色的眼鏡,美麗的臉龐、盤起的長髮,優雅而舒暢的氣質吸引了機場裡來來往往人的視線。她站在大廳裡四處搜尋著熟悉的人影。

  「海潮,這裡。」魏行薇伸手在半空中用力地揮著,跑過來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章海潮摘下眼鏡回了魏行薇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回來了,行薇。」

  另外一個站在一旁的人,緊張兮兮地說:「我都告訴你不要跑了,要是出事怎麼辦?」

  章海潮驚訝地看著眼前站著的男人,「學長。」

  易揚咧開嘴笑了,伸出手,「歡迎回來,海潮丫頭。」

  章海潮笑著握住易揚的手,難掩激動,「學長,好久不見。」她在國外就聽到過易揚的消息——他現在是很有名的作曲家,卻沒有想到他已經回到憬仁了。

  「是啊,好久不見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易揚摟著魏行薇大笑著,「不過沒有關係,回來就好。」

  三個人上了車,易揚開車,魏行薇和章海潮坐在後面。

  章海潮笑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我從接到行薇懷孕的電話就一直傻到現在,我還以為她『變節』了,誰知道繞了一圈,還是還給了學長。」

  易揚哈哈大笑,「這個女人這麼難搞,也只有我受得了。」

  魏行薇沒好氣地敲了一下她的頭,「你還說,要不是我懷孕了,你捨得回來?你這個『崇洋媚外』的女人!」

  章海潮抓著魏行薇「行兇」的手,「我對你夠意思了,接了你的電話推了下半年所有的演出,就急著趕回來,你還怪我?」

  易揚一邊開車一邊問:「準備待到什麼時候?海潮。」

  章海潮指著魏行薇,「總要等你老婆坐完月子才可以走,要不然她不把我殺了?」

  魏行薇搖頭,「那麼大的人了,還沒個正經。我都懷疑這些年你在國外一個人怎麼過的?」

  「你說我老了?」章海潮瞇起了眼。

  魏行薇立刻舉起了手,「我怎麼敢說國際上頂尖的小提琴家——章海潮小姐老了?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易揚在前面哈哈大笑,「不過說真的,海潮,你推了今年下半年的演出沒關係嗎?」

  「這有什麼關係?」魏行薇摟著章海潮嘻嘻哈哈地笑著,「她的錢夠多的了,讓她少賺點才好,免得老是全球各地地跑。」「是、是。」章海潮無奈地點頭。

  「先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一下把時差調整好,明天晚上我們來接你吃飯。家裡已經幫你整理好了,什麼東西都是齊的。」易揚話剛講完,眼前就出現了她家的輪廓。

  「一個人沒問題吧?」易揚幫她把行李提進家。結婚以後,行薇就從這裡搬了出去。

  「你們放心,這怎麼說也是我家。」她笑著把兩個人趕了回去,卻在房子裡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看著久違十年的家,落下了眼淚。

  手,放在門上猶豫了很久,另一隻手上的煙點了很長的時間。終於在煙快要燒到手指的時候被他掐滅了,扔了煙蒂抓了把傘,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下著很大的雨,很符合他這十年來的心情。回來一個月了,他總是避免去那些刻在印象中太過清晰的地點,怕勾起太多甜蜜的回憶。但是不去,是不是就代表不會去想?這一個月來,過去的回憶就像鴉片一樣,痛苦得上癮卻又欲罷不能。煎熬了一個月之後,他決定去走一遍,再自欺一次她還在身邊。

  家的前面就是廣場,他緩緩地撐著傘走,每走一步刻在心裡的過去就漸漸清晰。他記得在這裡,她第一次在他懷裡時的悸動,記得過年時她賴著他放煙花時的俏皮,還有……他走之前的那個晚上她哭著的笑臉……

  大鐘敲了三下,他擡頭看了鍾三秒,撐著傘走了。

  他剛一走,背對著他的方向,一個女人也撐著傘走來。

  「阿姨,買枝花吧?」

  章海潮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一怔,很久以前也有這樣一個小女孩提著花要他來買。時間真的過得太快,轉眼之間已經十四年了。廣場的鍾敲了三下,她下意識地望了眼大鐘,彎下腰來微笑著問:「你這裡有沒有香雪蘭?」

  「有。」小女孩脆聲聲地答道。

  「給我一枝吧。」付了錢她拿著花撐著傘繼續走。今天的雨大得有些過分,可是她醒來之後卻只想看看記憶中的故地。他繞著路走,先去了以前的麵館;她轉了方向去了學校。兩個人在這個地方——交錯。

  沈靖和站在十年前麵館的位置看著眼前已經物是人非的地點。

  我問你一個問題啊?

  記憶中帶著撒嬌的聲音再次傳到耳邊。他心中一緊,像被雷劈到一般在周圍尋找著記憶中熟悉的身影。

  沒有人。

  他低頭自嘲地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硬幣投入了身邊的販賣機裡——這裡唯一沒有變的就只有這台販賣機。

  章海潮擡頭看著大學的校門,深深地歎了口氣。旁邊跑過兩個追著鬧的學生,男孩子抓著什麼東西嘻嘻哈哈地炫耀著,後面的女孩子笑罵著在追。她看著他們兩個人走遠,想著以前自己和行薇、易揚在這裡的樣子,輕輕地笑了。又想起第一天見他的時候,追著他要樂譜的樣子,繼而歎息了綿長的一聲,繼續走。

  這個時候很多學生還在上課,她微笑著從一樓開始慢慢走,想著以前在這裡上課時候的點點滴滴,然後聽聽現在的學生們練琴的琴聲……

  一層一層地走上去,到了八樓琴房的時候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門。

  記憶隨著門的打開,開始連續……

  她可以聽到十年前從這裡停住的那一首歌,有一個人在唱,低低沈沈的聲音,溫柔纏綿地一直蕩漾在耳邊。琴室裡燭光點點,她靠在門上,門那一邊的情歌跨越了十年的距離再次響在了她的心裡……

  手,輕輕觸碰鋼琴,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從另一個方向的樓梯上來了。

  她在五樓樓梯口的時候聽到了一串熟悉的旋律。

  鋼琴……《月亮代表我的心》……八樓琴房……靖和!

  她轉身就往樓上衝去,卻在六樓的時候停住了腳步,搖著頭喃喃自嘲道:「我在幹嗎?不可能,他不可能在這裡。」

  轉身,她在這首情歌中走下了樓,離開了學校。

  沈靖和彈出最後一個音,有人在門口鼓起了掌。

  負責管理這層樓的大叔在門口呵呵笑著,「我就知道在這間琴房裡彈這首歌人一定是你。」

  沈靖和笑了笑,合上了鋼琴。

  「對了,我還以為你還會像前幾年那樣,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才來。怎麼?等到你要等的人沒有?」

  沈靖和眼神一暗,「沒有,我回來休假。」

  「這樣啊。」大叔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難得你一等就是十年。不管怎麼樣,還是祝你今年可以等到想見的人。」「謝謝。」點了點頭,他道了謝拿起傘也離開了。

  大叔在他走後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他等的到底是什麼人?每年冬天都來這裡等一個晚上,都在彈這首歌——難得啊。」沈靖和撐著傘從學校裡出來,漫無目的地走著,傍晚的時候回到了廣場,卻不想回家。逕自站在廣場邊看著對面來來往往的行人。

  章海潮在廣場邊的車站等車,到邊上的販賣機裡投了一杯咖啡,照樣喝了三分之二就喝不下去了。端著剩下的咖啡找著垃圾筒。出去這麼久就是這點不好,什麼東西都變了。

  直到車子來,都沒有找到垃圾筒,乾脆端著紙杯上了車。今天車上的人不多,挑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向著窗外不經意地一瞥,卻驚掉了手裡的紙杯。

  沈靖和撐著傘看著公車從身邊開過,突然一個紙杯帶著咖啡從車窗裡掉到了他的面前,下意識地擡頭看去,卻看到了一張魂縈夢牽的臉。

  海潮!

  她看著他站在廣場邊,手上的傘因為看到了她而掉了下來,他整個人就置身在綿綿的大雨裡。她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想念才在這裡看見了他。

  雨,模糊了他的臉;讓她坐在車裡只能看得到他孤單的身影。淚,已然爬滿了臉頰。

  沈靖和站在雨裡看著她的臉漸漸模糊走遠,一時間洶湧的感情湧入心裡,讓他甚至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走遠了。

  她回來了!

  當這個認知清晰地傳入他的大腦時,一身濕透的他,眼裡閃爍著熠熠的光輝——很深很深。

第8章(2)

  一個星期後的晚上,章海潮被易揚和魏行薇兩人拉到家裡燒烤。章海潮看著眼前烤東西烤得異常親暱的兩個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兩個不要這麼噁心好不好?存心刺激我啊?」

  「你怕受刺激,也去找一個啊!」魏行薇笑得很大聲。

  易揚一邊伺候老婆一邊問:「海潮,你在國外這麼久就沒有人追過你?」

  「有啊。」她很大方地承認了。

  「那為什麼不給自己找一個伴?」易揚接著問,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她一邊烤玉米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想賺錢,想出名啊。」

  「出名?」魏行薇哼了一聲,「你『章海潮』三個字在音樂界裡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吧?你這幾年賺得還少啊?借口!」章海潮啃著剛烤好的玉米,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隨你怎麼說。」

  「你呀,」魏行薇無奈地敲了她一下,「一輩子都是這樣,迷迷糊糊地對什麼都不在意,我看你老了以後怎麼辦。」

  「我都快四十的人了,還不老啊?」章海潮好笑地說。

  魏行薇拿她沒辦法,拿起一串烤好的東西就往她嘴裡塞,「人都要被你氣死!小姐,你才三十二歲吧?離四十還早得很。」章海潮看著易揚,挑眉問:「你老婆懷孕以來都是這樣的嗎?我記得她以前沒這麼歇斯底里?」

  易揚笑了笑,「她擔心你。不過,你這麼多年來都是單身,該不會是為了我那個無情無義的朋友吧?」

  章海潮一怔,想起上個星期廣場上看見的人,喝了口酒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誰啊?我不記得了。」

  易揚和魏行薇對看了一眼,輕咳了一聲,「說點別的吧,海潮你知不知道SPI?」

  「知道啊,它是很大的跨國企業,而且從五年前開始它就一直是我的贊助商。幹嗎突然提它?」

  「SPI總公司的總裁這次來這裡巡視業務,下個月會有一場介紹性質的舞會。」易揚一邊說一邊注意她的反應。

  章海潮擡頭看著他,一臉的疑問,「那又怎麼樣?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易揚搖了搖食指,「怎麼會和你沒關係?你的經紀人沒有告訴你,你也被邀請參加了嗎?」

  章海潮的眼神迷惘了兩秒鐘後才恍然,「我忘記了。」

  魏行薇一副被打敗的表情,「就知道你會這樣。」

  易揚解釋道:「是這樣的,本來他們也邀請了我和行薇。但是行薇現在挺個肚子根本就不能去,所以我想請你當我那天的女伴。怎麼樣?」

  她剛想張口,魏行薇就指著她威脅,「你不可以拒絕!」

  她好笑地看著行薇緊張的樣子,「我又沒有說我要拒絕,你幹嗎那麼緊張?」

  「你答應?」

  她點頭,「本來想混過去的,但是你們這樣說,而且他也算我半個老闆,去一下也好。不過我先說好,我只打個招呼就走。」

  魏行薇白了她一眼,「怕了你了。」

  十一月的夜晚已經開始有些涼意。易揚開車來接章海潮去參加SPI的酒會,卻在看到她的時候無法掩飾讚賞的目光,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

  今天的章海潮穿了一件湖綠色的削肩長裙,上半身隨意披了一件卡其色的披肩,一枝香雪蘭將她一頭的長髮盤在了腦後,看起來典雅溫婉得不可思議。

  易揚為她打開車門,「真漂亮。」

  「謝謝。」大大方方地上車,她看著身邊一身正式西服的易揚,「我很久都沒看你穿得這麼正式了。」

  易揚聳了聳肩,「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樣穿,只是今天場合特殊。」他瞥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手,「我還以為你今天會把琴帶出來。」

  章海潮看著窗外的夜景,「我只是答應去參加酒會,並沒有答應要拉琴。而且我是回來休假的,沒有演出的計劃。」

  易揚惋惜歎道:「可惜了,我還想好好和你和一曲。」

  「改天去久月吧,到時候我一定奉陪。」

  「你說的!」

  車子在目的地停了下來,易揚為她打開了車門,很紳士地伸出了手,「下車吧,章小姐。」

  章海潮挽著易揚下了車,進入了舞會的會場。整個會場,放眼望去幾乎全是有名的人,商人、政客、演藝名人,還有如她和易揚不好界定「屬性」的人。大半的人已經跳起了舞,還有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則端著酒杯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會場裡面的人最多,她猜那裡的核心可能就是「傳說」中SPI總公司的總裁。反正這些都和她沒什麼關係,她只不過露個臉就走,好讓她那盡責的經紀人知道她有來就好。

  易揚挽著她走,突然笑了起來,「我都忘了問你,你會不會跳舞?」

  「你現在才問會不會晚了一點?」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現在問也不晚,」易揚端了杯酒給她,眨了眨眼,「如果你不會跳,我們就喝酒。然後我早點把你灌醉就可以早點回家。」沈彤站在沈靖和身邊和他說著話。沈靖和話不多,大多數時候總是帶著淡淡的笑在聽,偶爾會寒暄幾句或者提幾個問題。突然他全身僵硬地望著門口,然後就持續著這個姿勢一直沒有動。

  易揚和章海潮一出現沈彤就知道了,她挽著沈靖和就朝他們這邊走來,揚著明媚的笑打著招呼:「難得今天可以一次見齊享譽國際的作曲家和小提琴家,章小姐、易先生晚上好。」

  「謝謝沈經理的邀請,你還是那麼的漂亮。」易揚笑著和沈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彤看著章海潮,「章小姐,我們『終於』見面了。」

  章海潮從第一眼看到沈靖和開始就一直怔怔地看著他,直到易揚提醒她沈彤說話才回過神來,「對不起,我剛剛閃神了。」

  「沒關係,」沈彤笑著走到易揚身邊,「易先生,不介意請我跳支舞吧?」

  「當然。」易揚揚起深深的笑,「我的榮幸。」他有意撇下還在看著沈靖和的章海潮,挽著沈彤步入了舞池。

  章海潮深深地看著眼前很久沒有見的人,下雨的那天並沒有讓她將他看清楚。

  恍如隔世。

  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把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影像中的重疊在一起。記憶中的他總是意氣風發的,漂亮的眼睛總是藏著很深的情緒,一件半開的外衣就可以將他自負而又孤傲的氣質襯托得猶如他的琴音。

  眼前的他,深沈得彷彿大海一般。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裝將他襯托得更加迷離;人,依舊如往昔般優雅俊逸,那些以往太過濃烈的自負和孤傲卻在一副眼鏡中沈澱了下來,增加了一抹滄桑和沈穩。

  意氣風發?為什麼她只看得到他鬢角上微微泛黃的發?

  「嗨。」窒息的氣氛淹沒在兩個人的情緒中,她試著微笑地開口,卻發現聲音沙啞得厲害。

  「嗨。」沈靖和低沈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可以跳支舞嗎?」

  她驚訝地擡頭看著他一臉波瀾不興的表情,卻在他眼底最深處找到了深沈的渴望與壓抑。臉上一陣發燙,迎著他深沈的目光,她握住了他邀請的手。

  兩個人默默無語地看著對方,隨著緩慢的舞曲跳著抒情的舞步。

  沈彤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們,「靖和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他們倆這個樣子誰會相信是在十年前「決裂」的情人?

  一支這樣慢的舞,由他們兩個人跳出,讓在場的人一陣莫名感動。彷彿他們不是在跳舞,而是一首由鋼琴和小提琴完成的協奏曲。在這首樂曲中,一切的纏綿、分開、怨懟,還有懷念都在他們無言的舞步中展露無遺。

  「他倆這個樣子,會讓看的人想哭。」易揚摟著沈彤一邊滑著舞步一邊歎息。

  「看他倆這樣,只會讓我覺得罪孽深重。」沈彤開始出現濃重的鼻音。

  易揚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至少你現在在努力修正曾經的錯誤。」

  沈彤咬著下唇,面色蒼白,「可是你要我怎麼償還他們失去的十年歲月?我連自己都不能原諒,怎麼奢望他們會原諒我?」

  「你知道,」易揚歎了口氣,「依靖和的個性,不會怪你這麼久。」

  沈彤看著跳舞的那兩個人,「現在我只希望他們可以有他們想要的結局。」

  「我和行薇也是這樣希望的。我現在只希望海潮酒量不怎麼樣,因為那杯酒的後勁不是一般的大。」他一進來說要把她灌醉是認真的。

  章海潮不知道是因為沈靖和的原因,還是自己的問題,從剛開始到這支舞快結束的時候,頭越來越暈,腳下一個踉蹌,她差點當場倒了下去。

  沈靖和扶著章海潮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看著她臉上不自然的潮紅,眉皺得很深,「你喝了多少酒?」

  「一杯,還是學長給我的。」她低咒一聲,神志開始迷離。

  沈靖和目光譴責地看著走過來的易揚,易揚笑著舉杯向他示意,「你不要指望我會送她回去。而且她家現在也只有她一人,你放心讓她一個人留在家裡?」

  沈靖和抿著嘴,讓人看不懂他的表情。

  沈彤把車鑰匙塞到他的手裡,「你家就在附近,她需要吃點解酒藥,再好好睡一覺。」

  沈靖和拿著鑰匙扶起章海潮,看著很久不見的朋友和沈彤,喉頭劇烈地滾動著,眼神複雜。

  易揚翻了個白眼,推著他就往外走去,「拜託,十年不見你怎麼還像以前一樣?叫你去你就去!」

  易揚幫沈靖和扶章海潮坐到車上,再拍著沈靖和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哥們,我們都已經幫你到這分上了,如果你再這樣慢半拍,等我兒子出生的時候我就不讓他叫你乾爹!」

  沈靖和看著自己的好友,淡淡地笑了,「恭喜。」

  他這一句「恭喜」說得很無厘頭,但是易揚知道他說的是他和行薇。想到行薇他笑得很溫柔,揮了揮手,「好了,上車吧。晚上冷,你們別著涼了。」

  看著車子漸漸走遠,易揚深深地歎了口氣,「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至少不要讓海潮再失望。」

  沈彤喃喃地說:「我在他身邊十年多了,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是我很確定一件事。」

  易揚轉身問她:「什麼事?」

  「他這十年來唯一的心願就是再見章海潮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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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9-8 09:37:02

第9章(1)

  半哄著章海潮吃下解酒藥,他擡手抽開了盤著她頭髮的香雪蘭,一時間長髮傾瀉而下,散落在她的肩上和他的手上,讓他一陣心悸。他坐在床邊看著她熟睡的臉,用眼睛代替手指,溫柔而貪婪地描繪熟悉又陌生的她。

  他十年前有個一個心願,每一年她過生日的時候送她一百隻千紙鶴,等到過了十年,有了一千隻的時候,他會對她說一句只有三個字的話。可惜,雖然過了不止十年,她手上的紙鶴卻只有四百隻。

  這十年以來,她一直在他心裡。透過媒體,他幾乎知道她這十年來所有公式化的行程。知道她在維也納的初露鋒芒;知道她得獎無數卻無比低調;知道她背著她的小提琴幾乎走遍了大半個地球,卻在每一個城市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月;知道她的追求者不斷,卻在情感上幾乎一片空白;他還知道她從來沒有去過紐約……

  他有一個房間,這個房間裡全都是關於她的一切:從報紙雜誌上關於她的每一篇報道、她每一個時期的照片,到每一場音樂會的錄像和發行的每一張CD……這些都被他很小心地保存了下來,那是他從來不對人說的秘密。在他的秘密裡還有一個漂亮的水晶盒子,盒子裡堆著滿滿的紙鶴。

  這一夜,他抽了很多的煙,坐在窗台上望著遠方,神色凝重。

  「你從來都不抽煙的。」

  他拿著煙的手一僵,無言地看著她把煙掐滅了。

  章海潮在天剛剛亮起來的時候醒了過來,宿醉一夜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慢了半拍才發覺自己在他的房間裡。等到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他的身後了。

  他手裡拿著煙慢慢地抽,手邊的煙灰缸裡早已堆滿了煙蒂。心,因為此刻眼前看到的他,而微微地抽痛,努力壓抑下心中洶湧的波濤,她輕描淡寫道:「十年不見,你變成SPI的總裁,戴眼鏡、老煙槍,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他沒有回答,熄滅的煙蒂在他手中氤氳著頹廢的煙。

  當他手中的煙蒂再也冒不出煙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血開始變冷,「你有沒有話想要對我說?」

  他用那雙深沈的眸子看了她許久,然後搖了搖頭。

  她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抓起沙發上的披肩就往門口走去。手剛挨上門,就讓他堵在了門口。

  「放手。」她看著他按在門上的手冷冷地說。

  「我送你回去。」他低頭看著臉上已經凝著一層寒霜的她,淡淡地說。

  「放手!」

  「我必須送你回去。」他知道她已經生氣,卻仍是執意地說。

  下一秒鐘,她抓過他的手就咬了過去,這一口既深又狠。

  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任由她咬,右邊的頭開始隱隱地痛。鬆了口,她擡頭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走吧。」他看都沒看被她咬出血的手,準備送再也沒有開口的她走,鑰匙卻在這時從手心裡滑了出來。

  她驚訝地看著一向沈穩的他突然變白的臉色,手不受控制地扶住了他明顯就要傾倒的身體,皺著眉問:「你怎麼了?」

  他哼了一聲,任她扶著他坐到沙發上,「偏頭痛,老毛病了。」

  「藥呢?」偏頭痛!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書房桌上。」他頭痛欲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酒和煙的關係,他很久都沒有痛成這樣了。

  她急忙跑進他的書房,在一大堆文件裡找到一個很大的白色藥瓶。照著說明倒了兩粒在手心,去倒熱水時卻發現他家連杯熱水都沒有。該死!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只好無奈地倒了半杯涼水給他,看著他把藥吞下。

  沈靖和把杯子遞給她,「謝謝。」見她轉身要走,便出聲道,「晚一點再走,現在天還沒有完全亮。」

  章海潮端著杯子的手一顫,壓抑了十幾年的情緒一下子排山倒海喧囂而來,「你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什麼事情都放在心裡,從來不告訴其他人你是怎麼想的,就連對我都是一樣!如果你不說,我永遠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當我知道的時候往往都是事情的結論而非過程!十幾年了,我可以等你四年,也可以再等你十四年,可是你至少要給我一個答案:我等了十四年究竟等到了什麼?!

  「十年前,你沒有回來,我寧願是因為你結婚而逃掉了那一場該死的空難!我甚至都不敢奢望你可以遵守承諾,因為我要你好好地活著!

  「可是,你要給我一個理由,給我一個你不會回來或者愛上別人的理由!這樣我才可以死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年一年地等你,等你來給我一個結束『我愛你』十五年的理由!」

  她哭了,十年前沒有流下的淚在這個早上悉數流了個乾淨,「如果可以選擇,沈靖和,我寧願十五年前沒有見過你!」

  杯子從手心滑落,在灑了一地的水和玻璃中映出了他痛苦絕望的表情,可是他能給她的只有——「對不起,海潮。」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的理由就是這三個字?」她往後退了一步,淚,氾濫得不可抑制,「沈靖和,你就用這三個字打發我?那麼你大可不必!我不想再見到你,我不想再見到你!」

  他默默地看著她從家裡跑出去,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只是怔忡地看著桌上那支曾經插在她頭上的香雪蘭。

  「你到底在想什麼?」易揚跑到沈靖和的家,面對一室嗆人的煙和窒息,生氣地質問。

  沈靖和只是悶頭抽著一支又一支的煙,他自從章海潮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靖和,」易揚無奈而又煩躁地抓了抓本來就已經夠亂的頭髮,「你和海潮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回到家裡一句話也不說,關上門就練琴。我從來沒有見過海潮拉琴拉得這樣激烈和不要命。」琴聲激烈決絕得就像割破喉管狂噴出來的血。

  沈靖和擡起頭看著易揚,「你們就讓她這樣拉下去?」

  易揚反而笑了,「不錯,終於有點反應了。我還以為你就這樣抽煙抽到死。」沈彤說他一個人悶在家裡抽了一個星期的煙。

  「我問你話。」

  他的語氣依舊很淡,但易揚還是聽出其中的一絲緊繃,「沒有,行薇把她拉到我家。我們還真怕她這樣會熬不住。」

  沈靖和眉頭一鬆,點了根煙繼續抽。

  易揚翻了個白眼,一把搶過他的煙,「你們倆究竟是怎麼回事?都是不小的人了,怎麼處理起事情還不如十幾二十歲的人?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海潮這十幾年來一直都在等你!你也不要告訴我你在美國這十幾年來不再愛她!既然你們兩人都沒有變過,為什麼要把局面鬧得這麼僵?再過幾年你們都四十了,你以為你們還有幾個十四年可以浪費?」

  「我們是不是朋友?」他又拿起了一支煙,突然問道。

  「當然。」

  「那你和行薇就不要再管我們之間的事。」打火機的火明明滅滅地在他眼前跳躍。

  「為什麼?」

  「我從來沒有奢望過她會回到我身邊。」

  「為什麼?」

  「我不能給她想要的答案。」煙,再一次氤氳在他指尖。明明那麼輕盈,看在易揚眼中卻分外的沈重。

  久月——

  「咖啡。」

  「謝謝。」章海潮從魏行薇手中接過咖啡,再拉她坐下,「你別忙了。我都說我來店裡就好,外面那麼冷,你挺個這麼大的肚子湊什麼熱鬧?」

  魏行薇沒好氣地哼道:「你以為我不想舒舒服服待在家裡?我是怕你有事啊。」

  她端著咖啡的手一僵,裝作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我有什麼事?」

  「任何人看到現在的你,都會認為你有事。」魏行薇從口袋裡翻出個鏡子遞給她,「不信你看看,這麼大的黑眼圈,你幾個晚上沒睡好了?」她見章海潮沒吭聲,歎了口氣,「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比起你十年前的反應來說要『正常』很多。」十年前靖和沒有回來的那個晚上,她卻冷靜得有些嚇人。

  「反正都過去了,還想這麼多做什麼?」章海潮看了一眼行薇的肚子,溫柔地笑了,「再說,我這次回來是來看我乾兒子的,其他的事情並不重要。」

  「可是,我不希望我兒子出生之後看到一個不開心的乾媽。」

  「我盡力。」盡力開心一點,盡力不要去想那該死的他!

  魏行薇突然笑了,先是搖頭不語地笑,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地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她莫名其妙。

  魏行薇止住了笑,「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表情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

  「什麼?」

  「無可救藥。」魏行薇別有用意地說完這四個字,就站起身,看著她身後,「歡迎光臨。」

  什麼?她轉頭望去,沈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她身後了。

  沈彤對魏行薇點了點頭,「我來找人。」

  「我知道。」魏行薇笑了笑,拍了拍章海潮的肩,「慢慢聊。」然後轉身離開了。

  「喝點什麼?咖啡還是紅茶?」章海潮客氣地招呼著在她對面坐下的沈彤。兩個同樣美麗出色的女人坐在一起,一個飄逸靈動,一個艷麗驕傲,營造出賞心悅目的視覺效果,吸引了店裡為數不多客人的視線。

  「黑咖啡。」沈彤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昔日自己最在意的女人。在心裡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難怪靖和會那麼迷戀她,因為她身上有自己沒有的:屬於音樂的耀眼而又優雅的一部分。

  章海潮從服務生手裡端過咖啡給沈彤的同時也打量了她一遍,一抹模糊的記憶尖銳地刺痛神經,「沈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沈彤從包裡拿出一張照片,別有深意地看著她,「是不是在這張照片裡見過我?」

  章海潮看見那張照片霎時臉色一白,蒼白地笑了,「我早該想到會是這張照片。」那張照片正是十年前她收到的「結婚照」,她看著眼前坐著的「新娘」了然道,「那沈小姐今天來這裡找我,應該並不是單純的見面了,有事嗎?」

  「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在美國怎麼過的?」沈彤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談不上犀利卻很直白。

  「想,」她很大方地承認,「但是我不想聽別人告訴我。」

  「你想聽他自己告訴你?不可能!」沈彤很「鐵齒」地下了定論。

  「那我們也沒有必要談下去了。」她站起來想走。

  「他的偏頭痛你見過吧?」

  這一句話成功地留下了章海潮,沈彤在心裡暗歎一聲:怎麼他和她都一樣難搞!

  「你說他的偏頭痛?為什麼會這樣?」她重新坐了下來。

  魏行薇一邊聽兩個人的談話一邊翻了個白眼,還說自己不在乎他?她騙誰啊!

第9章(2)

  「我有個條件,」沈彤搖了搖食指,「我會告訴你答案,但是你要聽完我下面的話。」

  「為什麼你要來當他的說客?」她十分困惑,「說服我聽你為他解釋,對你來說並沒有好處。」她以為沈彤和他應該關係匪淺。

  沈彤笑得苦澀,「這是我欠他的,如果我不和你講清楚,那你一輩子也別指望他會告訴你半個字。」

  「你說,我聽。」

  「我以前很嫉妒你,你知道嗎?」沈彤掏出打火機,「不介意我抽支煙吧?」見章海潮搖頭,她點了煙長吸了一口,眼神迷濛而懷念,「他在美國上學的時候都在一家PUB彈鋼琴打工,每年冬天下第一場雪和一月二號的時候他都會彈《月亮代表我的心》,他彈這首歌的時候,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與眷戀。當我第一次聽到他彈這首歌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他可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哪怕要我放棄一切我都願意。那個時候我只有十九歲。」

  沈彤的話有些顛倒時間順序,但是卻很清晰明瞭,「我第一次知道沈靖和這個名字是在我養父那裡。我的養父是SPI的董事長,也是他的親生父親。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有一個很漂亮的阿姨來找爸爸,然後沒過多久她就住進了醫院,接著就去世了。那段時間我從來沒有見過爸爸那樣傷心,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爸爸有一個親生兒子。當我知道靖和來到美國的時候就跑去聽了他一個月的鋼琴,聽的最後一首曲子就是《月亮代表我的心》,然後……」

  「然後你就愛上了他。」章海潮靜靜地說。

  沈彤笑了笑,「對,然後我就愛上了他。而且那個時候爸爸也找到了他,他是想念這個兒子的,卻又拉不下臉,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對他的感情。爸爸他老了,強勢了一輩子,老了自然就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留在身邊。當他知道我喜歡靖和的時候就和他定了一個約定:他告訴靖和他母親的地址,相應的,靖和必須和我結婚留在SPI。」

  沈彤頓了一下,看著章海潮一臉聽故事的漠然表情,「你幹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要罵你就罵。」

  「罵你什麼?卑鄙?無恥?」章海潮搖了搖頭,「沒必要,而且靖和他不是可以讓別人威逼利誘的人。」

  沈彤驚訝地問:「你知道我們沒結婚?」

  章海潮坦然道:「十年前收到照片的時候我不想去想,但是現在再見到他,我可以很肯定你們沒有結婚。」他的眼神騙不了人。

  「我真的很嫉妒你。」沈彤第二次說了這句話,她的語氣開始不穩了起來,「那天晚上,當爸爸這樣和靖和說的時候他沈默了很久,我們都以為他過長的沈默就是默認,開始一廂情願地準備婚禮;可是過了三天他就來家裡很堅決地推掉了婚禮。我是個太驕傲的人,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拒絕過我的要求,何況是結婚這樣大的事情,所以——」

  「所以?」章海潮看著沈彤拿著打火機開始顫抖的手,心裡也開始慌亂,知道她下面要說的話可能就是所有問題的關鍵。

  「所以,」沈彤深吸了口氣,「我一把抓起身邊爸爸的枴杖威脅他:如果他敢走出這個家門一步,我就……」

  章海潮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所以你就真的一棒子下去打了他?」

  沈彤的眼神開始出現狂亂,「那個時候我大聲地問他原因。他卻告訴我有一個人在等他,她那裡快要下雪了,他必須遵守和她的承諾。而且他已經買好了第二天回去的機票……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當時我滿腦子都是他漠然且高傲的表情,那麼冷的眼神,你知道嗎?我甚至還懷疑裡面是不是有鄙夷的成分?我不想這樣,我不想他用這樣的眼神來看我!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滿臉是血了。

  「可是即使滿臉是血他還是要走,他清醒地告訴我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我一定要回去,快要下雪了,她在等我,我一定要見到她。他一邊說一邊這樣走了出去,等到我和爸爸反應過來衝出去的時候,就看見他倒在家門口的雪地上。」當她看到沈靖和躺在雪地裡一臉是血的時候,已經嚇得不可抑制地尖叫,叫到肺裡都沒有氧氣的時候還在尖叫。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任性會讓大家走到現在這麼狂亂且可怕的一步。

  「你不愛他。」章海潮突然大聲地打斷沈彤狂瀾一般的記憶,「你根本就不愛他!你只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只想著擁有本來不屬於你的玩具!」她的手緊扣著咖啡杯,指尖發青、臉色慘白。

  「你說得對,可惜我長大得太慢,也明白得太晚了。」沈彤抖著手毫無意識地撕開煙,煙絲撒滿了整張桌子。

  等到稍微冷靜下來,她喘了口氣才慢慢地繼續:「然後他在醫院裡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等他醒來的時候冬天已經結束了。當他知道這個事實之後就明白——他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他沈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然後他告訴我他要回去看看,那個時候已經是夏天了。於是我答應了他,陪他回憬仁市待了一天。你知道他是怎麼回去的嗎?他是坐著輪椅回去的,卻在你們音樂學院的八樓琴房裡待了一天。從此以後,每年越接近冬天他的頭就會越來越痛。但是我從來沒有後悔留下他,因為他本來要坐的那班飛機在半空中墜毀,無人生還。」

  章海潮微微地抖著唇嗚咽了一聲,再沒有說話。

  「接下來,他就留在美國留在了SPI。但是他的話開始少得可憐,人也一年比一年深沈,就像是在燃燒生命一般拚命地工作。他唯一的假期就是在憬仁市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回去待一個晚上,在八樓的琴房裡彈一整夜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十年以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每一年一月二號的時候折一百隻千紙鶴。

  「我真的嫉妒可以讓他做這麼多的你。」沈彤的淚已經不知不覺爬滿了臉,「他自從知道你在維也納之後,就到處搜集你的新聞、你音樂會的錄像、你的CD,這些東西放滿了他的一整個房間。當你今年的CD——《Waiting》出版的時候他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喝醉了,那天是我們集團的年會,他卻醉在我身邊反反覆覆喊了你一夜的名字。我想他真的是醉得不清,講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他說他為你折了一千隻紙鶴,只想許一個願——他想再見你一面。

  「直到他說出這句話,我才知道他為什麼會執意要每年回來一天。因為他一直在等你,等你可以回到這個傷你最深的城市。他在用他的方式愛著你。」

  魏行薇在一旁聽得眼睛已經紅了,章海潮的表情卻反而越來越平靜。她露出一抹微笑——仿若朝陽出岫一般的燦爛。「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麼多?」

  沈彤抹去了眼角的淚,「關於他對你失約的事,因為牽涉到我,他是絕對不會說的,他不想在你們面前詆毀我的形象。他為你做了這麼多,卻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你知道,如果我不說這些,他會把這些都埋在心裡到死。」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章海潮不屑卻又不甘地道。

  「就是因為他一直都是這樣。而且當初因為我個人的錯誤而讓你們分開了十年,我不希望你們繼續這樣下去。就當我自私,想要讓心裡好過一點,你告訴我他還有沒有機會?」沈彤握著章海潮的手,問得虔誠。

  魏行薇坐過來插話道:「海潮,既然當初的事情都清楚了,你還在猶豫什麼?」

  許久,章海潮才開口:「你們有沒有想過,也許這根本不是我的問題。我從來沒有真正懷疑過他的『背叛』,要不然我不會出那張《Waiting》的CD,不會讓自己的感情空白了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留長髮是希望他能夠回來,我現在留的長髮是希望可以再見到他。我想要的只有他一句話,只要他開口,我會留下來。」這些話在她心裡已然醞釀了很久,久到雖然芬芳卻掩蓋不住苦澀的年華。

  沈彤和魏行薇一起歎口氣,沈彤道:「你要靖和那個木頭對你坦白?不可能。我認識他這麼多年,認定他是個悶騷已然登峰造極的人。」

  魏行薇剛想張口勸她,突然肚子傳來一陣陣的痛,她臉色一白當場尖叫了起來。

  沈彤和章海潮嚇了一跳,章海潮看著行薇緊張地問:「你該不會要生了吧?」

  「好像是。」魏行薇忍著痛重重地喘著氣。

  現在連沈彤也慌了,她傻傻地看著行薇,就連打翻了咖啡杯都不知道。

  章海潮還算鎮定,拉著沈彤喊道:「鑰匙呢?你的車鑰匙給我。」

  沈彤這才反應過來,哆嗦著手把車鑰匙塞給了章海潮,然後和服務生一起把魏行薇送上了車。她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事情,等到回過神來,人已經在魏行薇身邊了。

  行薇古怪地看著章海潮,斷斷續續地問:「你……什麼時候學會的飆車?」聽清楚了,是飆車而不是開車!

  章海潮一邊開車一邊笑,「你以為我在國外那麼多年就光拉小提琴了?沈小姐麻煩你照顧一下行薇,快到醫院了。」

  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行薇住進了醫院婦產科的病房。易揚在學校還有課要上,行薇讓海潮等他下班後再告訴他。章海潮笑著答應了,她回去給行薇燉湯,並開走了沈彤的車。沈彤一直陪著行薇,這個經驗對她這個千金小姐來說是特別的。

  魏行薇的陣痛持續了一下午,雖然痛得厲害,但是因為能喝到章海潮的湯,心情還不錯。三個女人之間的感情也在這個下午漸漸深厚了起來。

  晚上的時候,易揚和沈靖和風急火燎地趕了過來,卻看見三個女人其樂融融的場面呆了一呆。

  「靖和,好久不見。你怎麼會和他在一起?」行薇半靠著,任由沈彤餵她喝湯。

  沈靖和淡淡地笑了,「好久不見,行薇。」然後眼光停留在床邊穿著白色高領毛衣、盤著長髮的女人身上。

  易揚回過神,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床,小心翼翼地摟著行薇,「我剛才和靖和吃飯,吃到一半就聽到你陣痛的消息,嚇死我了!」還好沈靖和會開車,要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個人開車來醫院。

  魏行薇蒼白著臉笑了笑,「還好,就是——真的很痛!」

  沈彤「撲哧」一聲笑了,「看你這個樣子應該拍張照片賣給雜誌社。你魏大天後臨產的消息一放出去,我看你還是不是只記得痛?」

  章海潮低著頭剝著橙子,再把橙子一片片地放在盤子裡,放在行薇病床前的桌子上。她的心很亂,不知道怎樣才可以避免那道灼熱而內斂的光芒。她把手中的橙子都「處理」好了以後,就站起來準備離開,「學長,我先回去了,等到行薇進產房時打個電話給我。」

  沈彤這個時候反應很快,放下碗朝沈靖和笑道:「靖和,你送送海潮吧?」

  話音一落,在場的另外兩個人也都看著她,章海潮撇過頭咬了咬唇,「不用了。」

  「我送你。」沈靖和低低地說。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再拒絕,轉身離開了病房。

  病房裡的三個人互望一眼,都歎了口氣。突然魏行薇倒抽了一口氣。

  「怎麼了?」易揚緊張兮兮地問。

  「又開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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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09:38:24

第10章(1)

  魏行薇生了一個七斤重的胖兒子,把易揚高興壞了。等魏行薇坐完月子,就在久月外掛上公休的牌子,把大家都拉到家裡來好好聚一聚,順便謝謝大家在她懷孕到生產期間對她的照顧。當然,最方便的還是燒烤,她還得意兮兮地加了「但是」一條——調料她供,食材自帶。

  於是,沈彤、沈靖和、章海潮連同易揚魏行薇夫婦一起架起了燒烤架,開始在易揚家的院子裡準備起晚餐來。

  「喂!那個是我的!」沈彤拍開魏行薇伸過來的手,再一次粉碎了她想要偷吃的企圖。

  魏行薇瞪著沈彤,「這麼小氣?不就是一串牛肉?」

  沈彤晃著手裡的牛肉得意道:「你以為我會像海潮那樣好說話?一邊烤一邊讓你偷吃?你想都不要想!」

  章海潮笑看著她倆鬧,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她倆一見面都要吵架,越吵感情還越好。

  易揚把烤好的玉米遞給魏行薇,「你先吃這個吧,不要老是和沈彤搶!你們再這樣搶來搶去,靖和與海潮就不用吃了!」

  章海潮一邊烤牛肉一邊笑,「學長,你不要拉我進來鬧,我一邊吃一邊烤很好啦。你也不要管她們,這兩個女人前一陣子在醫院裡培養的情誼就是這樣『變態』。」

  沈彤哈哈大笑,摟過海潮——她最近也染上了魏行薇喜歡摟人的毛病,「還是海潮瞭解我們!」然後她跳著來到沈靖和身邊大聲道,「靖和,我剛才和行薇一人偷吃了海潮的半個玉米,現在還剩最後一個,你幫我烤來還給海潮好了。」

  「是啊、是啊。」魏行薇一邊吃一邊起哄。

  易揚則乾脆把玉米塞到沈靖和的手裡,拍了拍他的肩,「拜託你了,兄弟!」

  沈靖和拿著玉米看著章海潮,「不要胡椒?」

  章海潮點了點頭,「謝謝。」最近拜行薇生孩子所賜,每次接她去醫院的都是沈靖和。她在期待他開口,偏偏他總是拿那雙深沈的眼睛看著她,卻什麼也不說。

  五個人在鬧來鬧去之後,總算在淩晨之前把飯給吃完了。易揚開了瓶紅酒,五個人轉移到他家的客廳去,易揚摟過剛給兒子喂完奶的行薇,「寶寶睡了?」

  「睡了。」行薇笑了笑,靠在丈夫懷中接過他遞來的酒。

  「我有件事要和大家說。」章海潮放下酒杯,「我的經紀人通知我回維也納。」

  「這麼快?」行薇驚訝道,「我以為你至少該待到過完年再走。」

  章海潮看了眼不發一語的沈靖和,然後對魏行薇抱歉地笑了笑,「我也以為我這次可以待久一點,可是我那邊的一個合約出了問題,必須要回去。」

  魏行薇歎了口氣,悶悶地晃著酒杯。

  「我又沒說我不回來!」章海潮握著魏行薇的手,安慰道,「不要板著臉,我自從回來還沒怎麼聽你唱過歌。你唱首歌給我聽吧?」

  沈彤看著沈靖和,卻在問章海潮:「什麼時候走?你這次回去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後天晚上七點的飛機,什麼時候回來我不知道。」章海潮坦白講。

  「好了,不說這些。」魏行薇把酒杯放在桌上站了起來,「我唱首歌給大家聽,反正我也很久沒唱了。」

  易揚走到鋼琴邊,對著魏行薇溫柔地笑了笑,夫妻之間的默契不用開口說歌名就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唱哪一首。

  「多麼思念,或者都會變,當初有情,但能否復現?今天一樣,還是各自有些分別,一種試驗……」

  她知道行薇是故意的——她是故意選這首歌在這個時候唱給她和他聽。她知道他在看她,也沒有辦法阻止自己不去看他。

  章海潮不知道自己怎麼喝完的酒,不知道怎麼和他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等冬天的風呼呼地吹過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他和她已經走在了沒有一個人的廣場上。

  廣場上的鍾敲了一下——淩晨一點。她下意識地擡頭看著他,在他的眼睛裡找到了剛才那首歌未平息的餘韻——如她一樣。

  他想到了什麼?這個廣場?學校的小路和琴房?還是幾個月前大雨中的驚鴻一瞥?她不想再去想,畢竟再過兩天她就要離開這裡了,而她能給他的也只有這兩天時間。如果到時候他依然這樣沈默,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回來的勇氣。

  頭一低,她避過他灼熱的視線邁開了步子。

  沈靖和看著前面的女人,心裡有太多的話哽在喉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所以只好沈默著。想起她剛才的眼神,他竟然會沒由來地害怕。腦海裡反覆流轉著一句話——

  「後天晚上七點的飛機。什麼時候回來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告訴她,他十年來的思念和心情。他不能給她,她想要的理由,卻又不知道該怎樣才可以把她留在身邊。

  兩個人到了她家門口,知道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了,但是誰都沒有開口。

  她笑了笑,伸出了手,「我家到了,再見。」

  他喉頭一緊,定定地看著她,彷彿她下一秒就會不見。但是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很紳士地握住她伸出來的手,「珍重。」這個時候他甚至開始痛恨,自己連一句挽留的話也說不出。如果他自私一點,可以很霸道地留下她,不去管她的事業,不去管他的責任;可惜他從來就不是太過自私的人,所以他只能看著她鬆開他的手,微笑著轉身,微笑著離開。

  驚恐!

  當他發現自己一個人站在她家門口的時候,她的背影怎麼樣也沒法從腦海裡抹掉。他還記得剛才她的手指握在手裡冰冷卻溫暖的觸感,他還記得她今天披下來的長髮和淡藍色的圍巾,他還記得她說「再見」時比哭還要悲傷的微笑……

  他知道她會離開,但沒有想到會是如此之快。他在逃避,逃避這個事實,然後一再地沈溺在她在這個城市的幻境裡。這樣的感覺是會上癮的,他渴望了十幾年,終於找到了可以繼續追悼感情的時間,當時他不知道要剝離掉鴉片的沈溺會是這樣的痛苦,他甚至在害怕,害怕有一天他在視線之內,再也看不到她。

  他沒有辦法,他以為自己可以見她一面然後回歸起點,可是那只是「以為」,走到了這一步他早已身不由己。

  突然,他飛快地轉身跑開。他跑得很快,如風一般,彷彿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等著他去救命。

  「Yeah!」沈彤看著沈靖和和章海潮走出門後,對著易揚和魏行薇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魏行薇挑了挑眉,「想不到你還真那麼神通廣大,連海潮的經紀人都可以串通。」

  沈彤揚起了下巴得意地說:「你也不想想每次談贊助的時候都是我和她的經紀在談,談了五年了,怎麼可能不熟?」

  易揚好笑地看著眼前的這兩個女人,「你們真的認為這樣做,可以讓靖和那個死木頭開口?我看有難度。」

  「我就不信海潮一走,他的心不會亂!我發現只要一涉及海潮的事情靖和就會變笨,要不然為什麼我們暗地裡做了這麼多事他還是沒有發現?」沈彤放心得很。她倒了一杯酒,和魏行薇的酒杯一碰,「這可是一劑猛藥,你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拭目以待。」魏行薇笑了笑,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手裡拿著機票,章海潮靠在牆上,看著客廳中間的茶幾上那盒紙鶴,紙鶴有四百隻。她把它們一直帶在身邊卻不敢看,怕看了就會觸動心裡最深沈的渴望與痛楚。

  腳邊放著行李,牆上鐘的分針已然劃過了一圈——她該走了。她不知道該拿這些紙鶴怎麼辦?這兩天她沒有出過家門,他也沒有出現。雖然早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卻還是不免惆悵。

  攏了下長髮——她今天沒有把頭髮盤起來,提起輕便的行李和小提琴,打開門離開——留下了客廳裡的四百隻紙鶴。

  出門的時候天是暗的,不由得想起行薇的話——恐怕這幾天又該下雪了。擡手攔了輛計程車,回首再看了看天,她關上了車門。

  到達機場,離登機還有半個多小時。她在機場的咖啡廳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長年飛來飛去養成的習慣——她拿出本書,點了杯奶茶一邊翻書一邊喝,書倒不見得看得進去多少,純粹平靜心神打發時間而已。

  「請問,可以坐你這裡嗎?」一道老而威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擡頭看了眼面前站著的老先生:不苟言笑卻風度翩翩,笑著點了點頭,「請便。」

  老先生點了紅茶便坐在她對面,茶並沒有喝,只是看著她,他的眼神犀利且帶著探究。她想,應該很少有人看見這樣的眼神還會隨意,可惜,她今天的心情不是特別的好,不是特別想理這位有些「莫名其妙」的老先生。她翻了一頁書,開始看著花花綠綠的平面廣告。

  老先生見她鎮定若此反而神色一鬆,眉角之間竟開始出現笑意,「章海潮?」

  她放下書,「我是。有事嗎?老先生。」她敢打賭,他從一開始就是有意坐到這裡的,甚至他一開始就認出了她。她不知道原因,卻感受到他的企圖心很強,而且毫不掩飾。

  「三次,」老先生緩慢而肯定地說,「你看了我三次,卻都是漫不經心的。」要不然她不會到現在還認不出他。

  「對不起。」她低頭道歉,卻仍覺得實在沒有道歉的必要。

  老先生微微地笑了,食指叩了叩桌面似乎在斟酌字句,「有些事情,你沒有親眼看見、親耳聽見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章海潮合上書,「也許吧。但是有些事情如果不說,是不會有人知道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位老先生會講這些,但是這些話確實讓她開始「認真」了起來。

  「你很固執。」老先生下著定論,卻語氣輕鬆。

  「我承認。但是沒辦法,對於一些事情我甚至是偏執。」她低頭看著杯中的奶茶,輕描淡寫卻依舊苦澀。

  「能有你這樣固執的人,也未嘗不是一種幸運,至少不用犧牲一些來換取另一些……」老先生感慨道,「我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時間還長,有些事情一定可以挽回,卻沒有想到會造成終身的遺憾。」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女人。

  章海潮聽出他話裡大概的意思,沒有出聲,看著眼前的老人放下冷厲換上滄桑。

  「所以,有些事情趁著年輕趕快去做吧。」老先生拍了拍她的手,幾乎讓她感覺那是慈愛的,「祝你等到想等的話,等到應該等的人。」老人拄著枴杖慢慢地離開了。

  她心頭一陣悵然,低頭卻在自己的手上看見了兩張紙——這些該是剛才的老先生拍她的手時留下的。一張是當天最後一班去維也納的機票,時間是晚上九點;一張是名片:沈沛,SPI集團董事長。

  腦中如電光火石一般地浮現剛才的對話、老先生的容貌和奇異的舉動,心裡一陣陣地發麻。靖和的父親給了她一張晚了兩個小時的機票,為什麼?他臨走的話再一次迴盪在耳邊。

  祝你等到想等的話,等到應該等的人。

  機場的廣播在這個時候提示她應該登機。原先的步調被剛才意外的一幕完全打亂,她腦海裡一片空白,提起行李和琴往門口走去。

  不一會兒,當一身米色風衣的章海潮返回機場大廳的時候,沈彤一口咖啡差點噴了出來,「搞什麼?!她怎麼可以現在就走?靖和在搞什麼?」她和行薇、易揚不到六點就到了機場咖啡廳的二樓「監工」,誰知道竟然看見這個「霹靂」的畫面。

  魏行薇戴著墨鏡,壓低了帽子,呻吟了很慘淡的一聲,「你不要拿一般的邏輯來推理這兩個人!他們兩個人談的這場戀愛最急的反而是我們,而不是當事人!」

  易揚看了眼一直喝著茶的沈沛,「沈伯伯,你怎麼說?」

  沈沛挑了挑眉,反而問起了沈彤:「小彤,靖和這兩天在幹什麼?」

  沈彤想了一下,「也沒有特別的,和平常一樣,除了固定到公司去就是待在家裡——正常得很。不過,他前幾天抱了很多紙回去,」她攤了攤手滿臉的挫敗,「我還是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沈沛微微地笑了,「沒事,你們耐著性子看吧。」

  易揚給行薇披了件外套,「既然沈伯伯都這麼說了,我們就等著吧。」

  四個人四雙眼睛志同道合地一起默默看著樓下,一起祈禱應該出現的人出現在視線中。

第10章(2)

  章海潮站在大廳中間,最後看了一眼機場的門口,淡淡地笑了,轉身開始朝出境處走。今天機場的人少得有些奇怪,三三兩兩地站著低聲交談,讓她的皮鞋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分外的清晰和郁頓。

  突然一陣很急的腳步聲加入了她的節奏。樓上的沈彤差點尖叫出聲,易揚和行薇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沈沛端起的茶忘記了喝。

  她聽見有人在身後叫她的名字,低沈、簡潔而有力量。

  「海潮。」沈靖和站在她身後。

  她轉過身看著眼前的他,仍是一身的風度翩翩、仍是極盡的優雅與深沈。只是他的眼神中少了什麼東西,熠熠的光彩燃掉了她從前天就開始的悵然與離索。

  他來了,這就夠了。

  「嗨。」章海潮轉身走向他。

  「嗨。」沈靖和微笑著點頭,「我來送你。」

  「謝謝。」她微笑著問,「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講?」

  他向她伸出了手,「珍重。」

  「謝謝。」她的笑靨更大——真心的,她伸出手,「你也是,珍重。」

  他目光跳躍了一下,然後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扯,她腳下一絆跌入他溫暖而堅定的懷中。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她嚇了一跳,從沒有想過他會這樣做。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安安靜靜地待在他的懷裡,他的手擁抱著她,很緊。

  他緊擁著她,頭埋在她的發間,「對不起,海潮,我真的不能夠給你你想要的理由;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知道——我並不是來留你,也不是來懇求你留下。你有你的事業,和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我來這裡送你,是因為我想給你我唯一可以給你的東西,這樣東西早已經屬於你——在十四年前,我第一次聽你拉琴開始,從來沒有停止過。」

  她擡頭看著他,看著他提起了一個袋子放在她的面前,然後示意她打開。

  她用微微顫抖的手剝開了紙袋子,從袋子裡捧出一個小巧的水晶盒。水晶盒裡填滿了紙鶴,每隻紙鶴都很小,基本上只有拇指般大。她捧著這一盒子紙鶴靜靜地等著他講。

  「我這兩天折了一千隻紙鶴,許了一個願——我遲到了整整十年,但願一切還來得及,來得及對你說——」他捧起她的臉,在她唇邊專注而纏綿地說,「我愛你,海潮。」

  她在彼此交疊的唇邊嘗到了鹹的味道,卻知道這並不是苦澀。

  她捧著一千隻紙鶴,退出了他的懷裡,揚手摘掉了他的眼鏡,「我用這副眼鏡交換你的另一個願望——你好好想。」她眷戀地用手指摩挲著他略顯滄桑的鬢髮,踮起腳輕輕地吻了他,然後揚著許久不見的明媚笑容轉身提起行李和琴走出了他的視線。

  他微笑著離開了機場,打開車門的時候一架飛機從眼前飛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坐進了車子,然後踩油門、打方向盤離開了機場。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行薇第一個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沈彤看著樓下已經曲終人散的大廳,喃喃地問:「他們這樣到底算是和好了,還是分開了?誰能告訴我?」

  行薇想著剛才纏綿的吻戲,「應該算和好了吧?」口氣仍是不確定。

  「既然和好了,那幹嗎海潮還要走?」沈彤瞪大了眼睛,頭疼地說。

  易揚看著一臉「沒發生什麼事」的沈沛,笑道:「看樣子,最不擔心的就是沈伯伯了。」

  沈沛「哼」了很得意的一聲,「你們自己猜。」他老先生心情好得很,招手又續了一杯紅茶。

  兩個女人哀號一陣:「他們到底在搞什麼?」

  易揚拍了拍行薇,對眼前明顯挫敗的兩個女人笑道:「既然沈伯伯都這樣講了,那我們就不用擔心了。我看不出半年我們就可以看見結果了。」他心裡隱隱有點譜,卻並不太確定。

  沈彤「嘿嘿」一笑,露出潔白的牙豪氣萬千,「就算這次失敗了還有下次,我就不信我搞不定他們兩個人!」

  十二月午夜的機場,分外的寧靜。

  機場大門開了,一個女人長長的發披在咖啡色的風衣上,白色的高領毛衣、白色的長褲、黑色的皮鞋,提著行李和小提琴優雅輕快地走出機場。

  對著手心呵了口氣,在機場邊的販賣機裡投了一杯咖啡。她站在門邊慢慢地喝完,剩下三分之一的時候揚手丟進了垃圾筒。

  擡手招了輛計程車,說了地址就看著窗外。

  到了目的地,她走下車看著校門,笑了。伸手在半空中,一片片雪花落在掌心。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卻彷彿像是十年前的第一場雪,一切都沒有變。

  她走在去教學樓的路上,看著越來越大的雪紛紛揚揚地出現在眼前和身上,還是會覺得興奮。

  走上八樓的琴房,她輕輕推開門,含笑看著滿室的燭光,和那坐在鋼琴前彈著情歌的男人。男人一身黑色的大風衣,沒有戴眼鏡,手指漂亮、優雅得不可思議。

  輕輕走過去,她依舊把琴放在鋼琴上,靠著鋼琴打著招呼:「嗨。」

  琴聲停了,他擡起頭,深沈的眼此刻泛著淡淡的笑意,「嗨。」

  「唱首歌給我聽?」她將手放進口袋裡。

  「想聽什麼?」

  「《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笑著,開始用指尖彈出這一首載滿了兩個人太多回憶的歌,他的歌聲一直如記憶中的好聽、低沈和柔軟。他唱的時候眼睛沒有看她,嗓音溫柔、深沈而纏綿。

  當他唱完最後一句的時候,一副眼鏡架在了他的鼻樑上。她的手從眼鏡的架子上滑落,再交疊落在鋼琴上,「你的願望有沒有想好?」

  「有。」他點頭,站了起來把她帶到鋼琴前坐好,然後握著她的手單膝跪地。

  她的心跳慢了一拍,隱隱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是什麼?」聲音有些啞啞的。

  「你記不記得,你以前問過我一首英文歌的名字?」

  「不記得了。」她臉一紅,嘴硬地否認。

  他開始念著歌詞,聲音如同在唱歌:「You  know  how  I  feel  about  you,You  know  how  much  I  need  you。When  you're  looking  at  me  baby  I  know  you're  the  one  I  need。(你知道我對你的感覺,你知道我多需要你。當你看著我的時候,我知道你就是我所等待的那個人。)

  「You  know  how  I  feel  about  you,You  know  how  much  I  need  you。When  you're  walking  to  me  baby  I  know  I'm  falling  love  with  you。(你知道我對你的感覺,你知道我多需要你。當你和我走在一起的時候,我知道我愛上了你。)

  「And  now  that  I'm  here  for  you  I'll  never  let  you  go。You'll  always  be  the  one  for  me  and  I  just  want  to  tell  you  I  love  you。No  one  can  love  you  like  I  do。(現在我為你站在這裡,我永遠不會讓你離開我。你一直是我的唯一,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愛你。沒有人可以像我如此愛你。)

  「Oh  and  I  just  want  to  have  you  my  baby,Your  love,your  soul,belongs  to  me……(我只是想告訴:親愛的,你的愛、你的靈魂都屬於我。)」

  他看著她,用他專注如同注視著生命中瑰寶的眼神,「這首歌的名字是——《Love  Never  End》。」他吻上了她左手的無名指,「所以我的願望是:嫁給我吧,海潮。」

  「你再說一遍?」她眼睛紅紅的,哽咽著說。

  「我這輩子,除了對你求婚就沒有再跪過。為了這個原因——」他抹去她眼角的淚,堅定而溫柔地說,「嫁給我吧,海潮。」「好。」她聽見自己這樣回答,沙啞,微笑,幸福。

  「問你一個問題?」她窩在他懷裡,在他家的陽台上看著窗外的大雪,天開始亮了起來。

  「問啊。」他擁緊了懷裡的她,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你為什麼會戴眼鏡?」

  「在美國上學和工作的時候熬壞的。」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國外辛苦的生活。

  「你戴眼鏡很好看,有一點斯文的味道。」她笑著仰頭看著他。

  他淡淡地笑著,不認為這有什麼需要讚揚的,不過還是很受用。

  「你頭痛每次都會像上次那樣嗎?」她握住了他的手。

  他反握住她的,「不用在意,現在頭痛的次數比前幾年少了很多。」

  提起他的頭痛不免會想起一些人,她一邊玩著他的手指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沈彤和沈伯伯是很好的人。」

  「我知道。」他認真地說,「在他們為我們做這麼多之前,我就沒有怪過他們。」

  她「呵呵」地笑,「原來你也知道他們幾個人為我們耍的花招。」她早在回維也納之前就隱約猜到了,只是沒有想到連自己的經紀人都參了一腳。

  「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你最近幾年鋼琴沒有忘吧?」

  「你說呢?」他把問題丟回去。

  她笑了笑,知道了答案。

  「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我這次回維也納只是因為,老主任要邀請我參加今年系裡的年會。」她有點磨牙的衝動,她趕回維也納才知道原來出了這樣「大」的事。一提起維也納才想起自己還沒調整好時差,一時間竟感覺到累了。

  感覺到懷裡的人偎得更緊了,他低頭看才發現她早已經昏昏沈沈了。正準備把她抱進房裡睡,突然她睡意朦朧地說:「靖和,可不可以不要再抽煙了?」

  他一怔,心中一暖,在她額際印下吻,「好。」

尾聲

  久月門外掛著一塊公休的牌子,店裡卻異常熱鬧。

  「你放假怎麼放到我們這裡來了?」魏行薇難得的假期窩在店裡,放任自己快滿一歲的兒子在地上爬。

  被問到的沈彤笑瞇瞇地喝著酒,「誰規定我不可以來?反正每年這個時候靖和都會過來,只不過現在待的時間比較長而已。而且爸爸都來了,我幹嗎要一個人留在紐約?」

  易揚倒了杯酒,不可思議地歎道:「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那兩個人居然結婚了。」

  此話一出響應四起。沈彤翻了翻白眼,「誰曉得他們兩個人,在海潮從維也納回來的第二天就去登記了!居然連我們都不通知一聲!」結果到了去年過年的時候大家才曉得,原來他們暗渡陳倉這麼久了。那個時候只顧發愣了,哪還記得生氣?倒是沈老爺子清醒得快,瞪了兩人一眼也就完了。

  魏行薇的口氣比較認命:「這是他們兩個人一貫的風格,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兩個人為什麼要結婚!」年一過完,一個飛紐約一個飛維也納。連蜜月都沒有還不算,結果一個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做他的工作狂,一個乾脆來了個全球巡演。他們這樣,不如不結婚來得好。

  沈彤呻吟道:「還虧得我爸爸一直想抱孫子!誰知道海潮巡演完了,竟然又開始準備起新的專輯。」害她在紐約看到這則新聞的時候差點沒吐血。

  易揚倒想得開,「他們有自己相處的方式,我們就沒必要操心了。倒是有一件事,我比較奇怪,」他面色有些猙獰,「海潮是怎麼和你們說她最新的CD的?」

  兩個女人攤了攤手,一起學「章海潮」狀,「CD啊?你們自己買啊,難道還要我送?又不是沒有錢。」

  三個大人一起爆笑出聲,地上爬的那位擡頭困惑地「咦」了一聲,繼續朝桌上的那碟漂亮的蛋糕奮進。

  易揚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估計連靖和她都一視同仁。不過,靖和他們怎麼還沒有到?是不是有點久了?」

  沈彤看了眼表,「再等等,他去機場接海潮,應該快到了。」

  一家唱片店裡,一個穿著黑色長風衣的男人拿起了放在架上的CD。他的氣質沈穩內斂,卻又夾雜著優雅,讓店裡其他的客人紛紛投來「關愛」的眼神。

  他這樣的人實在不像是會逛唱片店的人。一位店裡的服務員紅著臉道:「先生喜歡聽古典音樂嗎?這張《The  end,The  Begin》是章海潮最新的作品,賣得很好。您拿的這張是最後一張了。」

  男人側著臉專注地聽她說,時不時地還露出淡淡的笑容。害她心跳得亂七八糟,看他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她硬著頭皮繼續推銷著自己根本不怎麼聽的古典音樂:「樂評家說是一張很矛盾的CD,前半部分憂鬱,後半部分深情。」還有什麼?她一身冷汗地看著門外的海報,「這張CD,據說裡面鋼琴的部分都是章海潮的愛人所彈奏的,你看它的封面是一枚戒指。」

  整張封面給人的感覺是她一貫的純淨——像她的音樂。這次的封面是純白一片,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拍的是雪地。右下角皚皚的白雪裡,靜靜地躺著一枚香雪蘭樣式的戒指。樣式簡單卻寓意深遠。

  沈靖和把手裡的CD遞給旁邊呆愣的小姐,「麻煩你,我要這張。」

  「啊,好。」她的臉紅得更徹底,胡亂抓了CD包好給他。等到他走遠才想起來什麼,衝到店長面前哀號,「老闆,還有沒有章海潮的《The  end,The  Begin》?我想聽啊!」

  章海潮走出機場,看著靠在車子旁的沈靖和笑了,「嗨。」

  「嗨。」沈靖和微笑著接過妻子手中的琴和行李放進車裡。

  她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回來了,親愛的。」

  一陣風吹進沒有關好的車門內,座位上CD的介紹翻過了一頁,露出結束語——

  從我們相遇的那天,我就知道你會永遠在我心裡。

  校園小路上的遇見,風中的《帕格尼尼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

  我淩亂的發,你漠然的眼神,冬天午後的八樓琴房中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燭光、初雪、三分之一剩下的咖啡。

  我夢見一隻白色翎毛的貓頭鷹……

  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不到一年的相處,換來了漫長的十幾年的思念。

  等待十幾年的回首將歲月的空白再次延續……

  機場的那個晚上,你用一千隻紙鶴引誘我回頭,我的義無返顧讓我再次聽見彌撒的舞曲,回頭、轉身……

  貓頭鷹叼著你的煙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再穿著婚紗,也不再一身浴血,那一刻,我知道——你在這裡,幸福一直都在這裡。

  在結束的地點,等待著下一個輪迴的重新開始。

  雪,靜靜地下,紛紛揚揚的只有一個落點——

  等到無名指上的香雪蘭開的時候,我要對你說——

  My  love,Your  love,your  soul,  belongs  to  me,The  end  also  the  begin。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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