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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12 14:49:19

前言:

  想他堂堂成王府的小王爺,
  紆尊降貴地來到這鳥不生蛋的鬼醫館,
  就為了找那所謂的救命恩人?!
  還真是夠窩囊的!
  而那個藏春大夫也奇怪,
  只一個勁地衝他笑。
  笑什麼笑,牙齒白啊,
  害他莫名其妙心跳加速。
  他可是男人啊,怎麼可以!
  天大的誤會啊,
  原來這大夫是女人!
  那她幹嗎不說啊?
  害他以為自己得了斷袖之癖!
  天時,地利,人和,還等什麼呢?
  本小王爺決意藏春!


第1章(1)

  宋,淳化三年,即公元992年。

  初春的陰冷挾著淡淡的溫煦,讓人在直跺腳驅散寒意的同時又忍不住呵著手,縮著腦袋在大街上跑動著,踩著初融的雪,看著路邊各色的小攤,冒著蒸蒸的熱氣,喜笑顏開地和認識不認識的人打著招呼,酒肆行館裡人來人往的,酒保小二的吆喝和四溢的香氣,都讓人興奮非常,就連是站在醉花閣閣樓上的姑娘們在這樣的春日裡也顯得分外妖嬈多姿。

  在這四海昇平的時日裡京都尤為顯得熱鬧。

  就是這裡了嗎?

  一個少年人陰沈著臉微仰著頭看著黑底金字的「廣濟堂」三個字時恨不得要把三個燙金的字盯到燒起來,而略顫動的手,是氣得發抖了,則顯出要把手裡的東西捏碎之勢,居然安插在這種地方?為了「廣濟堂」這個爛地方……不提也罷,哼,他現在早就不管是出於何由,只知道現在很火大。

  終於把目光轉向堂裡的大夫,大有灼灼地把大夫身上盯出一個洞的氣勢。

  藏春放下筆,把藥單對折一下放進患者的手上,「張老爹,沒什麼大礙,吃兩劑就沒事了,只是年紀大陽氣虛弱些,又感了風寒,給你開了散寒益氣的藥,去拿藥吧。」

  「謝謝大夫。」張老爹顫著手拿著藥單移向藥房。藏春低著頭把醫案掃視一遍放好,同時喊道:「參蘇散,改人參為黨參,三劑。下一位。」嗯,張老爹沒什麼錢,換個力弱的錢也少些的給他,省得他媳婦又說三道四的。

  「收到。」藥房先生應道,同時逐一打開相應的十二個藥櫃。

  「大夫。」是一個壯年男子。

  「哪裡不舒服?」藏春朝他微笑以示鼓勵,並把脈枕往前推一下,示意他把手放在枕上。

  「哎,其實就是傷風什麼的,吃了好幾味藥都不見好,所以,」他頓了一下,偷偷看藏春一眼,見大夫並沒有什麼表示,又復道,「就是有些頭痛、胸悶、惡寒發熱、咽干、口渴、咳嗽什麼的,老不見好。」說著壯年男子又咳了幾聲。咳聲悶悶的,有些肺氣不清的樣子。

  「都服過什麼藥,有單子嗎?」

  「哦,有的。」

  接過來,藏春掃了一眼,桑杏湯,川芎茶調散,荊防敗毒散。再看向病者,眼微微地青腫,一臉倦氣,面色略暗帶著浮白。

  「有多久了?說一下具體情況。」

  「快一個月了。那天也是一樣開工,天氣冷,但扛了一天的貨,身子又累又濕又熱的,回去吃了飯就睡下了,第二天就這樣了。本來老婆子說煮薑湯水喝的,吃了兩天沒見好,吃藥也不見好,幹活也不帶力,腰沈得很。大夫,我到底是什麼病呀?」

  「腰沈?還有其他的嗎?」藏春引導著。

  「就是還有些針刺似的,你知道我們做扛運的經常扭到腰,這是常事。還有就是昨天身子有些熱乎乎的,其他倒沒什麼了。」

  「伸舌。」藏春道,「平時工作會不會很辛苦?」

  「這是當然啦。」壯年男子收回舌頭,吞了一口唾沫繼續說,「每天流的汗和水差不多。大夫,我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呀?」

  藏春也不答,微瞇著眼把著脈,半晌才問:「發病那天晚上有沒有行房事?」

  「哎,這個,」壯年人皮厚肉粗的,也看不出臉紅不,只是吞吐的,不好意思,「老婆子,她,我都說,哎,明明累得要死的,可是,我……」

  「嗯,我知道了。」藏春取筆沾墨一邊寫醫案一邊道,「你得的是傷寒夾色,是因為勞作汗出過多,腠理疏鬆,行房邪氣入侵所致,吃兩副藥就可以了。」

  「哦哦。」聽者有些激動,這和前面的大夫說的似乎有些出入呢。

  「這是藥單,生海金沙、生老虎曲、鬼羽箭、老臨行,前三味搗爛沖服,我這裡沒有老虎曲,你可能要上佈施藥行才能買到貨,嗯,藥房會交待的,去吧。」

  「哦哦,謝謝大夫。」壯年人接過單子感激地走了。

  「下一個。」聲調沈靜。

  一個青衣少年坐了下來,伸出白皙得過分的手放在脈枕上。

  藏春把用法寫進醫案,問:「哪裡不……是你呀。」藏春淺笑,順便拍了一下青衣少年的手。

  青衣少年——朝月嘴角一抿勾出一個好看的笑容,少年的臉白皙得近乎透明,呈現的是一種羸弱的病態,整張臉只剩下一對眼,暗幽的,說不上漂亮,但他羸弱的模樣倒有些我見憂憐,不過,這話並不太適用在一名少年人身上。藏春與朝月是完全不同的,他有一張明潤的臉,讓人溫暖舒服的眉眼,略顯英挺的模樣。藏春略長,朝月只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若說朝月是飄逸出塵的話,那麼藏春則是儒雅秀美的了。

  「嗯,在府裡看著一堆陰沈沈的臉,還不如上你這兒瞧你給人看病。」朝月隨意地坐在藏春的身側,彎腰側頭看著他的醫案。

  「你氣色不錯。」藏春實話實說,「你如何出得府來?」

  「裡面亂得很,沒人注意到我。啊,不說這個,我前幾天在書房發現這本書,可能對你有用。」說著朝月獻寶似的自衫子裡掏出一本藍面泛黃的本本遞給藏春。

  「什麼東西?」藏春接過來,沒有書名,打開來一看是手抄本,「是手抄本,你們家的,上面記載的都是一些奇藥功效的方。」說著他把書闔上,重新放回朝月手裡。

  不要嗎?朝月眼裡打著問號。飛了朝月一眼,藏春邊收拾桌面,邊淡淡地說:「我又不是什麼名醫家,更不是翰林醫官,研究這個估計一輩子也碰不上用到的一回,還不如留這個時間多看幾遍《黃帝內經》和《傷寒雜病論》呢。不過,」藏春擡眼看了一眼朝月喪氣的臉,輕笑一下,「不過為了感謝你在被禁錮的日子裡還想著我,今天收鋪和你去集市看看,有興趣嗎?」

  朝月黑亮著眼,那模樣很明顯——樂意至極。朝月輕輕地咳了一下,藏春敏感地看向他,「不舒服嗎?」

  朝月搖頭,拉拉同樣青色衫子的藏春的衣袖,「藏春大夫,你確定你有空嗎?會不會還有未看完的病人呀?」

  「怎麼了?」藏春不解。

  「『廣濟堂』門口好像有個人病得很嚴重,估計是肝火上炎——眼痛,快把你的衣服盯出火來了。」

  是嗎?扭頭,藏春看到一個穿著明黃繡金衣衫的少年,似乎氣喘得厲害,兩目似要冒火地看著他,寬大的袖袍被他來回捲了一下在手心裡捏著,直直地朝他過來,後面還跟著兩個小廝。那模樣,不像來看病,倒像,呃,來尋仇敵的,嗯,也不會,他是不會有什麼仇人的。

  「敢問公子……」藥房先生急上前問,還沒等他問完,那明黃少年一個冷眼掃過去嚇得藥房先生連退三步不敢再吭聲,而明黃少年人彷彿是強壓著怒意的,眼快速地掠過這小鋪裡不大的陳設,眼停留在藏春的臉上,最後微微把目光移上幾分,「誰是這裡的大夫!」

  藏春挺一下身子,站了起來,「在下正是。請問——」

  「你是這『廣濟堂』的大夫陳藏春?那正好,來呀——」明黃少年揮手,也不正眼看藏春。身後那兩名小廝走上前放下手中的兩個一人多高的紅包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禮物了,而且是貴重的禮物。朝月不明所以地側頭看從藏春身後看著這一切。藏春也不明就裡,看著眼前的少年。

  「這兩包是上好的藥材,什麼參呀的,搞不清楚,還有這個,」明黃少年把一直捏在手裡的一個小木盒隨意地丟到那堆禮物上面,「這是五百兩診金,哼,算你撿到便宜了,怕是你一百年也賺不到這個錢,拿去吧。」一副施捨的模樣。什麼診金?藏春並不以少年無禮的話為介意,只是用手旋著桌上的筆桿,淡淡地道:「請問閣下是哪位?而這診金是?」

  「這位是我們成王府的公子,公子是奉了王爺之命來送還上月在錦玉山上的診金的。」一名小廝上前略顯傲慢地道明黃少年的尊貴身份。哪知明黃少年一臉不耐地一掌掃了過去,「啪」的一聲打在小廝臉上,多嘴,讓他們知道本少爺的身份怕也是玷汙了他的尊貴呢,「廢話那麼多!東西送到了,以後別為了這點錢賴上我們成王府,省得還要跑來這種破爛地方,嘖,瞧這烏漆漆的鋪子,哼,簡直降低本少爺的身份。」一個陰冷的眼神掃過藏春和朝月,哼,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還是去找樂子去,長袖一甩,轉身而去。

  來去如風,直讓藏春和朝月還摸不著頭緒,只感到這位大少爺似乎眼高於頂呀。

  「好、好大的氣派呀!」朝月探出身子,用手扯一下綁禮物的繩子,喲,份量十足呢。

  「大富人家的少爺難免如此,更何況是皇家宮內之人呢?常事!」藏春不以為然,打開繩子,原來是難得的紫貝天葵和上好的雪參。既知這位公子是成王府的人,藏春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上月藏春上山採藥,碰到來山上祭祀而被玉靈蛇咬傷的成王爺,幸好自己剛在山南採到一株天葵子,順手摘了一些蒲公英,雖不能解毒,但天葵子清熱解毒力強,稍能減輕一些毒性,緩解局部腫脹,本來因為天寒,他還隨手帶了些人參,以防天寒地凍的被困山上以做不時之需,也都給成王爺含著大補元氣以防虛脫,這樣才支持到府裡保住了性命。

  這事想不到隔了半月餘,王爺還想到送這兩樣東西和五百兩診金來,看來——要比他那兒子有禮多了。

  「先生,把東西清點一下放進藥櫃,這五百兩,算進診金裡,你先記進賬裡。」藏春交待完,回過頭對朝月道,「走吧,不是說好去集市的嗎?走吧。」

  「哦哦。」朝月點點頭,看著藏春的背影,總感覺有什麼不妥。卻只能跟著藏春走出「廣濟堂」。

  兩名青衣少年人並肩走在街上。

  「呵,今天街上倒是熱鬧。」朝月滿眼欣喜地東張西望著,對什麼都好奇。藏春淺笑著看著朝月新奇的模樣,從袖裡掏出兩文錢放進小攤,隨手拿起一張艷紅的剪紙,遞給朝月。朝月翻折張開一看原來是一張童趣圖,喜氣又可愛的。

  「真可愛,回去我得收起來。」

  「上次你上街是什麼時候?」藏春問道。朝月側了一下腦袋,「是前年中呢。總得逢上好時日才行。」他說的好時日就是府裡忙得無暇看住他,同時藏春也有空的時候。而一般他最少也得三個月才有一次機會上藏春的「廣濟堂」,儘管他們住的地方很近,只有兩條小巷之隔。

  「哎,小心些。」藏春手一攬,把朝月往懷裡帶了一帶,避過了一個挑著雜貨擔子的人。

第1章(2)

  朝月也看向那還在大嗓門地誇著擔子上水粉的賣貨郎,朝月拿起一盒玫色的胭脂——

  「啊,這可是上好的胭脂,絕對讓姑娘滿意,這位,呃?這小哥可中意,買一個給意中人吧,這可是上好的胭脂啊。」朝月擺擺手,再看一眼那胭脂就放了回去。

  「現在男人也可以擦粉呢。」藏春淺淺地笑道。

  「什麼呢?那多噁心。弄得和姑娘家一樣白白的臉,真想不通這些男人想什麼?」朝月有些嫌惡地說。

  「這倒是,男人,誰懂?」藏春也不以為然的,「天氣這麼冷,玄武道居然還這麼熱鬧。瞧,這些孩子還踩雪著玩呢。」幾個七八歲的小孩穿著厚實的綿裘踩踏著初春的余雪在互相追趕著。

  「是啊是啊。」朝月也有所感,有點羨慕地追隨著孩子們的背影。

  「哎,佈施藥行在這呢!」朝月略有些吃驚地念道,轉頭對藏春說著,「以往聽你提及過,這還是頭一次看到,似乎挺大的呢,是不?」

  「嗯,不過這只是下訂單和看樣貨的地方,存貨點,研製工廠和培植地設在北郊三里,佈施藥行在全國各城只設立一間藥行,他們主要是供貨。我偶爾也會來取些藥材。」他自己經營的是小醫鋪,用不著特別的藥材,多數可以自己上山採摘。

  「原來這樣呀……咦,你瞧你瞧,那個穿紅緞子的是不是你說的那個老闆娘?」

  隨意地瞥去一眼,藏春搖搖頭,「老闆娘是不穿紅色的,她說那是血的顏色,她不喜歡。」

  「有這樣的事?」

  「聽說好幾年前她丈夫運藥時出了事,身上到處都是血的,所以她……」

  朝月雖然有些好奇,但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搓著手呵著氣跟著藏春一直下去。

  「你等一下。」藏春扔下話,進了一家鋪子裡。朝月看著他沒身於裡,眼光上移——原來是「書海」。沒過一會藏春就出來了,手裡還多了幾本書。

  「給你。」說著拍拍書面,遞給朝月,「怕是你又得有三五個月時間待在府裡,有幾本書也可以解解悶。」

  「多謝。」朝月是感激的,他沒什麼朋友,要算有也就藏春一個。若不是幾年前他偷偷出府在後門外暈倒被藏春發現救了下來,估計那個人也不會讓他偶爾去找藏春的。

  「客氣什麼?我們是朋友。」藏春淡淡的口吻聽在朝月耳裡是暖暖的,「這書你喜歡才好,一本是南唐詩人李煜和馮延巳的詩,還有一本是市井小說《遊仙窟》,還有一本是月曆小冊子。」

  「李煜?馮延巳?你喜歡?」朝月摸著書皮問道。

  「喜歡他們?不,不算特別喜歡。」瞅了朝月一眼,「不過你會喜歡的。」

  「為什麼?」朝月不解。

  「沒什麼,李煜前期詞作綺麗柔靡,其語句的清麗,音韻的和諧,已是完美至極,而馮延巳的詩多閒情逸致,文人氣息過濃,不過都可謂佳作,只不過,」側看一眼朝月的臉,似乎比先前要白了許多,「只不過兩個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宰相,盡道些風花雪月的事也不過皆是空而已。看看也就罷了。」

  「是這樣嗎?」朝月尋求的眼神從書面移上藏春的眼,後者的眼淡然堅定千且溫暖。

  「那這個《遊仙窟》呢?」

  「我倒是沒看過,只聽說是本清秀超脫,逸趣橫生的書。」

  「你相中的準沒錯,去年你送我的書我看了好幾回呢。這下子我也不怕一個人在府裡了呢。」

  「冷嗎?我看還是回去吧。省得你有什麼不妥還要尋心思解釋。」

  「有點。」朝月也不隱瞞,平素他總待在屋裡,偶爾出來也只是一會,這樣的天,他確實有些受不住。

  「下面有機會下次再和你出來。」藏春取下身上的錦帔給朝月,「走吧。」

  「嗯。」或許真的是太冷身子受不了,朝月只是淡淡地應著,回身跟在藏春的後面。

  「陳兄,陳兄,藏春兄!」身後傳來清亮而略顯興奮的聲音,兩個一齊回頭,不遠處站著一位笑吟吟的少年,溫潤有禮的模樣,一身月白衫子,手拿一把折扇。此人正是譽海書院院士的次公子蘇硯。

  「呵,真的是藏春兄,我還以為花眼了呢。」蘇硯闔扇一拍,打著招呼,「多日不見,藏春兄可安好?」

  「原來是蘇兄,有禮。」藏春淡然一笑。

  「真是巧極了!居然能碰上藏春兄,多日不見藏春兄越來越精神了呢。哎,這位是……」蘇硯顯然很高興。

  「啊,這位是在下的好友。」藏春並不想對朝月多作介紹。

  「不知蘇公子可有事?」

  「啊,沒什麼,不知藏春兄?」蘇硯興致極好,兩眼清潤地盯著藏春。

  「天色漸晚,正欲回去。」

  「這樣呀,」蘇硯挑下眉,略顯苦惱,「我還說難得碰到藏春兄,正想與你好好聊聊呢。」

  「是嗎?下次有機會的話。」藏春正欲抱拳告辭,蘇硯像是想到什麼的臉上又現出莫名的高興之色。

  「藏春兄,有一大好消息你可知道?」

  藏春看著蘇硯滿眼的興高采烈,微側著頭,等著他的好消息。

  「藏春兄,你可知道,年關那時,也就是上個月,家父曾拜會翰林醫官使王懷隱王大人,有提及歷時十四年的藥籍將要編校完成,得皇上親諭並定名為《太平聖惠方》,年初即送往排版刻印,預計再兩三個月便可問世,到時可將是醫界之一大盛事,想來藏春兄也會為之鼓動舞不已,啊——想來這《太平聖惠方》自太祖年間便開始收集各醫藥方,集多少人力及物力今才完成,不知將會是何等之規模呢。當今天子沒登大寶前就曾收集天下民方驗方呢,這得多感謝當今天子英明,這可是大宋以來的集醫之所大成之事。到時藏春兄就可以先睹為快了,在京都之便啊,是吧?!」蘇硯一說起來不免有些口飛沫濺,一發不可收拾,卻瞅見藏春一臉若有所思的,禁不住輕咳一下,輕喚道:「藏春兄?藏春兄弟?」

  「啊?哦,確實是件讓人期待與高興的事,想來到時京都定會有各方醫家雲集,必是熱鬧之極。」藏春有些敷衍地說。可惜蘇硯沒看出來,只當人人也與他一樣高興呢,扇柄一擊掌,「那可正是,到時可要約藏春兄好好聊一下醫道呢。」

  「豈敢豈敢,我不過是市井郎中,若論醫道,不說宮裡的各家名醫,單是這京都的『無醫館』與『澤蒼門』就讓我等望塵莫及呢。」

  「唉?話不是這麼說,所謂醫道不一定是名家之言,各人承前後而又集其經驗也有大成,不然天地萬物何以發展?更何況,說到『無醫館』與『澤蒼門』,二者向來閉門之顧,這醫道究竟如何怕也是空穴來風,藏春兄雖只是一介布衣大夫,卻是真正救人於危難之中,我說要比前者都要來得強呢。」蘇硯對藏春的話不以為然,倒是挺誠懇地贊起他來。

  「那真是要多謝蘇兄擡愛才是。蘇兄,我看天色已不早,不如就此別過,改日再敘不知蘇兄意下如何?」天氣漸寒,為顧及朝月的身子,為免他身體遭罪,回家時被發現偷跑出來過不免又會被訓斥半天。

  蘇硯才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看到藏春儘管面色如常,可眼裡已略略顯出微急之意,他掃了一眼旁邊的青衣少年,羸羸之體,於是微退後一步說道:「那就此別過!藏春兄,後會有期。」

  「告辭了,蘇兄,後會有期。」藏春說完轉過身子看向朝月,「我們叫輛馬車回去吧?」朝月擡起黑霧的眼,唇泛著不健康的白,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輕輕動了一下唇,欲言又止的。

  「怎麼?」

  朝月再看藏春一眼,半晌才道:「感覺你和他們說話特別不同,這是不是所謂的官腔呢?」說著偷偷擡眼看藏春。而藏春只是拍拍他的背,說道:「這不算什麼官腔,你和他們不同,你是我的朋友,他們,不過是客氣罷了。」

  「那為什麼還……」

  藏春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只是伸手攔了一輛馬車,率先走在前面,淡淡地留下一句話:「這不過是人浮於世。」

  人浮於世?人浮於世?!人浮於世!

  朝月看著藏春堅挺的背,心裡想著或許不單是他一個感到寂寞呢!是啊,不單是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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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12 14:56:14

第2章(1)

  日子過得平淡如水。直到離送朝月回府後的第十三天——

  那天,他從佈施藥行進了些陳藥和一些製藥,一路回來三四里,鞋上沾滿了泥濘,掌心磨出幾條淺黃的類繭。因為有些成藥製作起來比較麻煩,而有些毒性藥材加制後的毒性標準必須得到官方的認可才行,所以這些都必須上藥材行去訂購才行。

  一大包藥材就靠在後門邊上,他微喘過氣,稍作休息,洗了臉換了鞋才到堂前裡,一掀開布簾,就看到了在堂裡來來回回不耐煩走著的人,捲袖負手,跺著步子。而藥房先生似乎有些嚇著地縮在藥櫃後頭。那人看到了藏春,跟藥房先生互看了一眼,然後說道:「是他?」看到藥房先生點頭才猛地又轉頭看向藏春,上下打量一番,吸了口氣,驚天的聲音衝了出來——

  「你、你,居然讓我等這麼久?足足讓我干坐了兩個時辰,不,快三個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你等得的?」來人氣勢洶洶的,透著白霧的氣息幾乎撞上藏春的臉。他的聲音尖而銳,穿著明黃衣服,其上繡著五彩祥雲襟上配有紫紅的絲邊,還有他說話的腔調和氣勢,傲慢而無禮,在京都能有誰家少年能如此張揚?讓藏春一下就想到十幾天前那個趙大公子,雖然樣子並沒記住,只是這話一下就讓他知道是他。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會上他這兒來,真難得,不過——他意欲如何?

  「敢問閣下可是成王府的趙公子?」

  「哼,你知道就好。」趙公子下頜微微上仰著,眼神又傲又睥睨地對著藏春,「本來本公子早就約了張兄與李兄在千杯樓喝酒的,現在都給你破壞掉了!哼!」他一口氣不停地說著,「我就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的地方,還有這破爛不堪之地,居然讓我紆尊降貴來兩次,不知道爹爹是怎麼想的,竟會邀請你這等人,便是去了也只有給成王府丟臉的分。我說嘛,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看了一小傷而已,我才多說兩句,爹爹居然、居然……我無禮?哼,我可都是為了府裡的尊貴著想,我們家可是全京都最尊貴,呃,不,除了皇宮……哼。」他氣憤不已地說著不平,還恨恨地一個旋身坐在椅子上,袖裡的大紅折子滑也半邊來,他乾脆整個抽出來用力一拍壓在桌上,再惡恨恨地看一眼,「哼,什麼嘛。」

  藏春一聲不響地瞅著他,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和尖高的聲音,儘管他看起來一副惡少,混世太保的,有著類似對人的三六九等等級之分的皇家少爺的壞樣子,可是他嘴裡嘟囔著的話,其實像是被寵壞了的孩子,而在藏春看來,看他那焦躁的,不平的,委屈的,氣得半瞇著又猛然放大的眼,還有說著惡毒話的嘴,通通都是那麼的孩子氣,不知何故,竟覺得異常好笑起來,嘴角輕抿著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哦,趙公子等了在下很久?」

  「當然是等你等了很久,你以為我……」猛地住嘴,在座位上轉而對著立於左側的藏春,「誰會等你,你以為你是誰?我堂堂成王府公子會等你這等市井小民?就是讓你等本公子,也是你三輩子修來的福分,我等你?我才不會等你。」這最後一句幾乎是喊出來的。

  藏春強忍住浸出嘴邊的笑意,「趙公子慢慢說,不用如此激動。」

  「什麼激動?我哪有。」明黃少年條件反射地跳起來,兩眼盯著藏春驚叫道,身子朝藏春傾去,這少年人竟比藏春還高了半個頭。

  唔唔,這下藏春的眉眼淺淺地彎了起來,呵,其實還只是個孩子呢。

  「本來就是呀。」彎著眉眼,心情似乎大好,並不以他的身份為懼。

  「什麼本來就是?什麼什麼叫激動?本公子有什麼激動的啊?」明黃少年的臉幾乎撞上藏春的,一臉的驚一臉的急,「你說你說,這裡有什麼東西值得本公子激動?是這烏漆漆的地方嗎?」

  「你是在激動呀!」彎著的眉眼越發彎了,半月的芽暈開著溫暖的光芒,嘴,也抿出淺淺的彎度。

  「你這個下等人居然敢笑話我不是?我才不會為了你這樣的下等人激動呢,」什麼嘛,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傢夥居然敢戲弄他這個堂堂皇家的人,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嘲笑著他。伸手一把抓住藏春的肩頭往後一推,「你不要離我這麼近啦。」這一推,兩個都沒支點,都各自退了幾步。

  「在下不敢。」看到他如此氣惱,藏春微微收起笑,這一推對他倒沒什麼。

  「哼,諒你也不敢。」少年人一揮袖,轉身出門,哼,這種地方多待一秒也會辱沒了他。

  「趙公子——」平穩而隱含淺藏笑意的聲音響起。

  「幹嗎。」真�嗦,趙決本欲發火的心告訴自己要忍住,不能和這樣的下等人一般見識。

  藏春差點又要笑,就怕笑出聲再度刺激這位孩子氣十足的大少爺,只得輕咳一下調整一下聲音才道:「趙公子,我不過想知道你等了兩個時辰所謂何事?」

  這個人實在是可惡極了,明黃少年人臉色乍紅乍白地來回交錯著,用力深吐氣,「下個月二十是成王府成王爺我爹的壽辰,看在你曾救過爹的分上,爹讓我送請函來,哼,居然還吩咐我親自送來。」最後一句話是他小小聲的不滿。「成王爺壽辰請我?」藏春始料不及。

  哼哼,受寵若驚了吧?感激涕零了吧?

  「看你這鋪子就知道你這種人窮得厲害,定是送不起什麼禮物的。爹說了你人來就好,說還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情。」

  「可是我——」

  「怎麼那麼多問題,到時你按時來就可以了,莫不要讓爹爹以為我沒把柬子送好。」

  「但——」

  還沒等他說完,一個黃色影子已衝了過來,熱氣噴到藏春的臉上,惡聲惡氣地道:「你不來二十一那天就讓人替你收屍吧。哼!」洶洶地走了兩步,又扭頭扔下句話,「不準說什麼但可是,不準不來。哼。」

  待到那明黃身影變成一個黑點,藏春才挪著步子拾過請柬看了又看,再三確認後告訴自己確有此事。

  不過,這一切都來得莫名,他不過隨手救治了一個人而已,也許……他思及什麼淡淡地笑笑,搖了搖頭,再看向少年消失的地方,嗯,真是個孩子呢!

  「陳大夫?你居然不怕那個惡少爺呀?」藥房先生微顯吃驚地看著藏春,居然敢這麼和剛才那位大少爺說話呢。剛才那位大少爺,他光是想起就覺得害怕和——厭惡,這樣的少年,不是他這樣的人惹得起的。

  「唔?」藏春應得含糊,走到藥台裡,隨手打開一個藥櫃,拾起一塊田七在櫃檯而上打著旋。

  「陳大夫,想不到你還這麼厲害呀。」藥房先生道。

  是嗎?藏春只是轉著手裡的田七,這四十頭的田七個子怎麼這麼小呀,不會是佈施藥行拿六十頭的來充數吧?還說是廣三七呢?

第2章(2)

  正胡亂猜想的當際,門外人影一閃,碧水色澤,輕絹裙擺款款而動,粉香撲面而來——

  「藏春大夫——」聲音柔膩婉約,能這麼叫他不是陳大夫而叫藏春大夫的也只有——

  「水胭姑娘,有禮。」藏春拍拍衫子迎向水胭,再走到案前,示意水胭坐下,自己才坐回位置去。

  「藏春大夫,最近,人家我……」聲音微微壓低了些,「那裡有些不舒服。」

  「是嗎?」藏春翻出醫案本子,取筆沾墨,記錄,對於水胭的話他並沒有什麼特別吃驚或是不懂的地方,「幾時開始的。」

  「三天了,又熱又癢的,真是,哎,媽媽她又,哎,你知道的嘛——」聲音似嬌似嗲的,若是在別處聽著自然是讓人心癢難耐,不過在藥堂裡,這話——藥房先生聽著一臉嫌惡地別過臉,真想「啐」她一口呢!真有臉說呢!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的不是?不過這樣子的話他是決計不會在患者面前說的,也決不敢在藏春面前說。只因有一次他把這種感覺這種話說到了藏春的耳裡,當時陳大夫是怎麼說的?他說:「她們這樣的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不識字,這樣的年月好人家的女女兒露個臉都是罪過,難不成你讓她們一個個去死不成?她們不這麼活著又能如何?」於是,他知道藏春是不高興提這些的,所以他也就識趣地不再言及。只不過他實在是看不慣這樣的女人,面露嫌色也是會的。

  「進來,我看看。」

  水胭點點頭,跟著藏春進了內堂,不過,只一會就出來了。

  藏春邊走邊說:「來得早,還不算嚴重,開些苦參,土茯苓和地膚子外洗一下,再配合內服幾副藥就可以了。」

  「嗯。」水胭點頭,這個時候大夫最大了。

  藏春坐來下寫好藥方又說:「這是外洗的,開了七劑,每劑加兩匙米醋每日睡前坐浴;內服的吃三天就可,記得要按時吃才行。對了,還有這些日子可不許再飲酒了,要不濕熱之氣太過對病情沒好處。」藏春沒把單子交給水胭,他知道藥房先生的不樂意,所以他一般會親自去撿藥,從剛才開始,藥房先生就去了後院,估計是整理布曬的藥材吧。

  「我來抓藥,唔,七日後再來看看。」

  「哦,」水煙應道,復又想起什麼,「藏春大夫,紅酥讓我替她問問她的病還要不要來複診啊?」

  「紅酥?早好了。不過告訴她不要再飲蒲公英的汁了,過涼反而不好。」記得紅酥是乳癰,剛看時都溢膿了,不過,年輕什麼都好,內服外用加針刺,收口倒也快,最後調補一下血氣,上次看時都已如常了。

  「嗯。藏春大夫人真好。」水胭又媚又柔地笑道。

  藏春對此也不作答,撿了藥算了錢就打發她走了。

  進了裡屋,從簾縫中看去,藥房先生正蹲在後院地上分著藥材,便轉身回堂子裡去了。

  有些事強求不得的!

  藏春跨出門坎,近午時了,嗯,陽光絲絲縷縷懶洋洋的,瞇著眼,昂首,嗯,曬曬太陽吧,嗯,站久了,其實,也挺暖和的。

  接下來的日子,一連下了近半個月的春雨,不大,淅淅瀝瀝的,讓一切都濕霧霧的,天氣也回復為年前的陰寒潮濕,堂子的地板一直沒有乾爽過,所有木質的東西也都潤潤的,不時還泛著灰白的黴點,屋子裡整天都點著蒼朮,散發著幽幽的藥香,還有就是堂前屋後的酸仁樹淺淺嫩黃的葉舒展了開來,每一個清早都會發現又比昨日青翠許多,草兒也抽出新芽,在雨水的沖淋潤澤下呈現出一番蔥鬱的景象。而後某天清晨醒來,陽光爬滿了整個大地,天氣竟比雨前更暖和了許多,藏春呵了一下手,走出門口,一路的石板清冷的,還殘有昨日的水氣,不過,看來天氣是要好下去的了。

  藥房先生也搖晃著腦袋,半瞇著眼不知看什麼,總之一副挺受用的樣子。想到什麼,跟著嘀咕兩句:「十八了呢。」看到藏春在給人看病,一邊遠遠地看著,一邊嘴裡叨著話:「近了。」

  撿個藥也時不時地問著病者:「老哥,今天初幾了?」

  藏春左手捲著書,右手翻過一頁,發出書皮磨擦的聲音,小小的。

  「陳大夫呀——」

  「嗯?」

  「後日就二十了,就是成王府成王爺的壽辰了,你——」頓一下,看看沒什麼反應,「可會去?」

  「自然是要去了。」

  「那可有準備?」

  「準備?不是說不用送禮嗎?」眼也不挑一下,仍專注在書裡。

  「噗——」藥房先生差點把含著的紅棗仁給噴了出來,「陳大夫,我說你——」怎麼就不懂人情世故呢?去堂堂王爺家過壽辰,那是多大的榮耀與面子呀,居然空手而去?這這這——簡直說不下去。

  「嗯,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我還沒說呢!藥房先生差點翻個不合他年紀的白眼,這人——看他那麼專注在書裡,突然一個巨大的霹靂在胸裡炸開,陳大夫不會是想就送手裡的書吧?

  他當然是想錯了,陳大夫怎麼可能會送書呢?他根本就是什麼也沒送,空手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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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12 14:59:18

第3章(1)

  是夜,成王府後院。

  趙決走在最先,後面跟著的是參知政事李副相的長公子李律,左諫議大夫的弟弟張蹤芳和門下省的中書舍人的長孫於懷仁,遠遠的不知說些什麼,先是較有禮地說了兩三句就作了個揖,後來,不知說起了什麼,幾人笑作一團,而後似乎趙決有些氣惱地掄了誰一下,後來三人就取笑起趙決了,趙決越發的惱。

  原本是不該過去了,不過此四人站在亭子曲徑上,藏春走上前幾步又猶豫地停了下來。

  「哈,趙兄去年弱冠之時,你我兄弟都在,這話說假了。呵。」這話是李律說的,說完還涎著諂媚的笑,另外兩人也附和地笑著推著趙決。

  「就是就是,我記得趙兄弱冠之禮過時,你我四人,嗯?」於懷仁三人相望一眼心照不宣,「當時趙兄是何等表情的呀。」

  「我什麼呀?想我堂堂成王府趙大公子又豈會看上那種庸脂俗粉,我不過是怕辱沒了我的身份。」趙公子不滿地道。

  「嗯,說來也是呢。趙兄業已弱冠,卻仍未婚配,想張兄早已一妻一妾了,哈,李兄也有諸多粉紅佳人呢。」

  「就是,如果趙兄也嘗過那銷魂滋味,怕是,嘿嘿——」此言不喻自明。

  「哼哼——」趙決有些厭煩,一遇上這三人每次都拿這事來取笑他,怎麼了,他不高興和那些女人來往怎麼了?他才不會像李律他們那樣妻妾一個個地娶進門還天天在青樓裡面流連。至於為什麼呢,總歸一句話就是——「這普天之下有誰配得上我?」

  「哈哈,趙兄——」三人齊笑。思及什麼,張蹤芳扇子一折反轉用其柄點著下頜,「聽說醉花閣來了一位清倌,精通音韻之技,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呢。」

  「呵呵,張兄,記得上月你才說醉花閣的婉約姑娘是難得的大美人,怎麼又來一個?不過話說回來,醉花閣的媽媽可真有眼光,每個姑娘都讓人垂涎三尺呀。是吧,張兄?」

  「這倒是!」三人對視一笑,各人風流韻事不提也知,「不過聽說這位新來的清倌可是真正的絕色美人呢,有道是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盡顯風流,一曲《轉調寒透紗》迷倒了全京都的公子哥。不如你我也——」

  「真若如此,本公子可是鐵定要去的,一睹名花之風采,順便,」李律笑得頗為下流,「採下這朵清倌,呵呵。」

  「到時一定記得趙兄,趙兄請客才是。」張蹤芳道。

  「唉唉,趙兄不敢的了。上次就已經……呵呵。」於懷仁笑。

  「有什麼不敢的,這普天下……」趙決尖而高的聲音戛然而言,突然眼光一轉,向著藏春的方位,「誰?」誰如此大膽竟敢偷聽他們說話。

  藏春上前一步,淺暗的夜色,青白的光線,加上遠處艷紅的宮燈,在藏春臉上顯出乍白乍青,一身青衫也呈出灰白來。

  「誰呀?哪裡來的落魄書生?」李律側臉問趙決,不會是偷偷混進來的吧?這一看,確實與來參宴的人格格不入,也與他們平日交往的相差甚遠,這等的寒酸,哪裡來的下等人啊?

  「各位公子有禮。」

  「我說你究竟——」一句話吞了回去,他的臉在夜裡顯得清潤,面上淡淡的笑,客氣而疏離的表情,是那個綠豆大夫。

  「趙兄,你府上怎麼會有這等人出現呀?不會是來參加王爺壽辰的吧?」聲音裡儘是不信。

  「當然,我們成王府怎麼可能會請這等人來,一定是誤會,我看是誤闖,誤闖。」趙決咬著牙,字一個個擠出來。這個綠豆大夫為什麼會出現在後院?哪裡不待,偏偏讓他的朋友看見,如果說成王府請了這麼個下等人來……成王府可丟不起這個臉,他趙決也是。

  「誤闖?啊?」三人面露異色後大呼,「來人啊——」

  「叫什麼?」趙決用力一喝,這人要真來了,那才真是大事了。

  「可是這個人……」

  「一個大夫,一個書生怕什麼?再說今日可是爹爹的壽辰,怎麼能讓人給攪了呢?」趙決一個橫眼過去,讓三人都住了口。

  「不過——」於懷仁還在擔心什麼地吞吐著。

  「你們先下去,我來解決。」

  「可是——」

  「可什麼是?」一聲暴喝,嚇得三人快走為妙。

  「趙公子好。」在三人時不時回頭看地漸走後,藏春也不作揖淡淡地說。

  「我說綠豆,呃不,你叫什麼來著,怎麼會在這?你不在前庭跑這來幹嗎?」趙決側著身子四處看,深怕有人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嗯,正要回去。」藏春平淡地道。

  「我問你為什麼在這?」趙決不耐,他可沒什麼心情。

  「既然看著我如此厭惡與擔心,何不就此讓我先走?」藏春平淡地指出關鍵所在。

  他說什麼?這個綠豆大的大夫居然敢說他厭惡、擔心?

  「我哪裡擔心了?」

  「小王爺,讓我過去。」藏春並沒有走,往後退一步半作揖說道。

  「什麼?」他居然如此輕待他,他可是堂堂,好了,不想這個,趙決打住這個念頭,他居然敢一句話也不回就說讓他回去?今天多少王公大臣見著他莫不客氣有禮,爹爹可是曾跟著先祖皇帝打天下的開國功臣,而他們成王府家可是有著世襲王位的,誰見著都要禮讓三分的,這個綠豆,這個綠豆,他敢用冷清的眼看他?

  「我、說、你、為、什、麼、會、在、這?」咬牙切齒。

  「只因感餘興節目並無多大意思,想著難得進入王府,就四下參觀了起來,發現這裡亭台樓閣、精巧壯麗,依湖近水,曲徑通幽,奇花異寶,既精緻素雅又風光明媚,就不由得被此景迷醉而深入其中而不得自知,待要返時而誤撞到各位公子。」

  剛進入成王府的時候天邊的餘暉艷紅瑰麗,他是兩手空空而來的。所以遞上請柬時,護院上上下下打量完他再上上下下看完請柬無一遺漏時才讓他進去,不過,藏春是不會介意這些的,這不過是世態罷了。他並沒有見著成王爺,因為他來的時候,成王爺正在迎當朝丞相進去,而他也沒拿什麼禮物來,對於親自去說聲恭賀的話也就作罷了。

  不是他不想送禮,只是深知自己送不出什麼禮來,也深知成王府也不會在乎自己送不送禮。

  他的位置安排在院裡最後一桌,他只是遠遠地看著成王爺說了些話,大家哄哄地高興著,其間太宗皇帝還派人送來的賀禮,也必是三跪九叩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各官員自是羨慕不已,而王爺也是感恩與得意並重。

  他是與他的同桌們格格不入的,他們說著朝中的事,還邊用奇怪的眼神瞅他,而他感到無聊就四下走走,聽著漸漸隱去的熱鬧喧囂,他不知何時就撞到了剛才那一幕。

  他是故意的!趙決心裡就是知道!

  「我說你——」

  「小王爺,在下可以走了嗎?」低眉順目。

  「你——」趙決一個踏步向前,伸手抓去,本來是想抓住這個綠豆的衣襟讓他知道他的厲害以後再不敢這麼對他說話的,才碰到衣角,藏春不由得退後一步,趙決再緊跟一步,藏春再退,趙決再向前,抓住了衣襟,正要嘿嘿笑時,落腳卻一下踩在藏春正要欲退的腳面上,這一抽一踏,趙決本來就是前傾著的,這下上半身一下失去平衡支點,整個向藏春撲去,藏春一驚,兩手反抓住趙決的前襟本是要退開他的反而拉住了他往自己身子倒去,不過——趙決空著的手迅速轉而按住藏幫的腰,腳尖一旋,身子側傾,再一腳踏出,穩住,而藏春就這麼往後一傾再往前再順著趙決拉著衣襟的手往側,傾壓力量稍大,唔——

  兩目,呃不,四目睜大,瞪著對方眼瞳裡自己的驚訝,陰風嗚嘯——

  他看到自己睜大的眸子,然後視角才放大看到一對細長而飛的眉眼似玻璃球般淺褐的瞳孔,晃蕩著他的驚訝,藏春模模糊糊地想:這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一個人呢。

  冰涼而潤的感覺——

  哇呀——

  在藏春反射性地想推開趙決的時候,趙決已先一步將他推了出去,藏春連退了七步仍是跌在了冰冷的石板上,單手撐地;而趙決也捂著唇退了兩步,兩眼定定地盯在藏春身上,似驚似恐,是不信。

  「你、你、你竟、竟然,我——」趙決一手捂唇一手顫抖地指著藏春,連聲音也是顫抖的。

  「我?」藏春呆呆地應一個我字。

  「你你——」

  「我——」

  兩人互瞪著,依舊散發著不可置信的小爆破聲。彷彿過了許久,兩個才突地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事,趙決的臉上變換著千百種心情,終於——他轉而腳尖輕踮地,飛身而去——朝著亭子——他忘了這兒有路通往對面的迴廊,落在亭上再縱身,「嘩啦」一聲,可能是寬大的下擺被亭子尖勾住,怕是撕破了衣服一下,「卟通」一個巨大的落水聲,天,藏春記得來時院落裡有個人工湖的,上面還有幾隻野鴨。

  而趙決居然沒有大叫出聲,只聽到幾聲撲水的折騰聲,然後重濁的喘息,一個驚天的「啊啾——啊啾——媽的——」最後是蹬蹬的沈悶的跑動聲,漸漸隱沒有黑夜裡。

  藏春聽著這一切,還呆呆地坐在地方,冰涼的濕氣浸進肌膚也不知道,只想著:他——這算不算落荒而逃呢?

  自從那夜過後,身子就病了,軟軟的使不上勁,想不到這次傷風竟這麼厲害,惡寒發熱,鼻塞咽痛的,連腰背也硬硬痛痛的,吃了幾副重劑也不見好,每天都趁著看病人的空當縮在後院裡曬太陽,眼沈沈的睜不開,頭暈暈的。真是的,忍不住又翻了一個身子,唉,外面怎麼這麼吵呀。

  微微睜開眼,正巧看到藥房先生在翻著藥架上的藥材。

  「外面怎麼這麼吵?」一張口嗓子眼裡有些干痛,藏春瘖啞著聲音道。

  「哦,陳大夫你醒著呢?好些沒?」藥房先生看向藏春,青黑的眼圈,病懨懨的。唉,難怪說大夫都是治不了自己的病的,再瞅瞅後門,「你說這個呀?陳大夫你不知道?今天是澤蒼門與無醫館的大好日子。想不到兩大醫學世家居然會聯姻呀!還常有人傳出他們不和呢!現在的謠言哪——」他嘀嘀咕咕地嘮叨。

  「誰?」藏春一時聽不清,反而想著怎麼這麼冷呀,要去加衣什麼的。

  「就是澤蒼門萬唉家要娶無醫館的大小姐過門唄,可真夠熱鬧的,雖然比不上去年四公主出嫁時那樣氣派,不過也讓我們這種小戶人家望塵莫及的啦。」

  「什麼?朝月出嫁?嫁給那個什麼澤蒼門莫啊什麼的?怎麼回事?我怎麼都不知道?還有,先生,那個莫什麼齊的是誰呀?」怎麼聽都沒聽說過,朝月上次提都沒提這事,而且他,不不不,朝月是女孩子,該用「她」才對,她那樣的身子適合出嫁嗎?

  「什麼叫莫什麼齊?人家不是姓莫名齊,是複姓萬唉,唉,字都不會念的。」名字叫什麼他是不知道的啦,不過藥房先生還是為自己知道這少有的姓氏的正確念法而頗有得意色,「還有,這和朝月有什麼關係?我說的是無醫館的大小姐噯。」

  藏春也不知道朝月是不是無醫館的大小姐,可一聽到這個詞,他就不由得條件反射認為會是她,因為無醫館的小姐他就知道一個她。

  是的,朝月是無醫館的人,說來可笑,雖生在醫學名門裡,卻是自小就體弱,一直養在深閨裡,並不為外人所知,他們的相識卻也是巧合。大概是三年前吧,朝月男裝偷跑出來卻暈倒在「廣濟堂」後院的小路上,被藏春救起。他還記得那天,當朝月悠悠醒來時,一個黑影立在「廣濟堂」的門口,他背著陽光,看不清那個男人的模樣,他只是靜靜立在那裡就讓藏春感到一陣寒意,他冷冷地看著他和她,不,或者他只是看著朝月,長手一揮就讓朝月落入他的懷抱,而藏春還傻愣地看著他們離開。後來才知道朝月原來是無醫館的小姐,再後來她才跟他說那個男人是她哥哥,她只提過一次,她似乎並不太願提及家裡面的人和事,所以藏春只知道朝月有一個哥哥以外其他別無所知。而經過那事,每隔一段時間朝月就會偷偷來他這兒找他說話,都是男裝打扮,連藥房先生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可能這輩子藥房先生也不會知道他現在口裡說的無醫館的大小姐就是偶爾上「廣濟堂」的那位青衣少年吧。

  只是,今天,朝月要出嫁了,出嫁了?出嫁了!

  藏春猛地站起來,一陣眩暈,支一下額,穩住,疾步走出後院,哪裡還看得到迎親的隊伍,只留下一陣迷濛的塵土和隱隱迴盪的喜慶之樂。

  遠遠望著,朝月,會幸福的吧!

  灌下一大碗苦澀的藥汁,忍不住連續地乾咳出聲,迅速在桶裡勺出水仰天一喝,再吐出來,一嘴的苦味,過過水也好。一連灌了十天的藥,這才見病情稍有起色。

第3章(2)

  「陳大夫,有人找——」從前堂傳來藥房先生顫抖的聲音。

  見鬼了?藏春搖搖頭,用袖子拭拭嘴角走了出去。還沒到堂口就聽到一個微顫的聲音,卻是威脅的腔調:「誰讓你叫那個綠豆的,不想活了是不是,幫本公子跟那個綠豆說成王府讓他過府有事,喂喂,你縮到哪裡,還有就是,」趙決猛地住了口,是那個綠豆!他下意識想拔腿就跑,可是轉念一想,切,他幹嗎要跑?他可是趙大公子噯!兩人直直地望進了彼此的眼中,不期然的,那淺暗色的夜還有那不算親吻的冰涼而清潤的觸碰一下如驚鴻般閃進腦中,趙決像被嚇住地退後一步。是啊是啊,他堂堂成王府的趙大公子,將來要世襲爹爹的名位要成為王爺的人,居然被這麼個市井大夫掠去了初吻,而且還是個男人,這怎麼得了?雖然只是一下下,雖然只是似有似無的一下,雖然它涼涼的,微微有些潤的,雖然讓他呼吸變緊,胸口發悶,不不不,他是被嚇壞了,再說他怎麼會對一個男人的親吻產生……我呸呸呸,他才不承認那是個吻咧——

  藏春也不自然起來,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他居然下意識地咬住唇,似乎還不夠,居然不由得伸手摀住唇,然後又像火燙地放下來,又不知把手擺到哪裡為好,又放到嘴邊,卻下意識地輕咳出聲,原本是為了掩飾的,這一下卻引動了氣道的不舒服,竟沒完沒地咳了起來。

  看到藏春捂唇,趙決睜大了眼又退了一步,這個人,這個人,不不不,他怎麼會產生那種感覺,他居然想再次碰碰他的——啊!趙決驚叫了起來,天呀,他不會是有了斷袖之癖好吧?如果是這樣,我怎麼對得起爹爹,我還要為趙家傳宗接代呢?還有我怎麼對得起皇上對趙家的厚恩呀,還有還有,趙決胡思亂想的。他的驚叫嚇得藥房先生身子用力一縮,見沒什麼動靜又小心地探出頭來——氣氛好怪!

  「趙公子?趙公子?趙公子!」一個暴喝!這恐怕是藥房先生此生最大聲的一次了,這趙大公子臉色陰晴不定的,莫不是生病了,可不要在他這小小的「廣濟堂」裡病倒呀,他們這種小戶人家可負不起這責任啊。

  「啊!」趙決嚇了一跳,呼,想得入神了。咦?這個綠豆大夫幹嗎一直咳一直咳的,沒完沒了,是——生病了?

  本來是想嘲笑他大夫也會生病的,但不知何故居然沒笑,而是向前幾步,彎腰兩手扶膝,「喂,喂,病了?」

  藏春用力咳一下,忍著那股癢勁過去,才擡起頭面對趙決,因為咳得厲害,臉漲得通紅,眼裡霧氣重重的,不過,眼周青青的,分明是生病沒睡好的表現。

  「只不過偶感風寒,多謝趙公子關心。」

  呸!誰關心你?!這話趙決沒叫出來。只是看到他病懨懨的,心裡也怪了起來。

  「噯,我爹讓我請你過府一敘。」

  又請?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哼,我更加不知道為什麼老讓我來。家丁那麼多。」他本來就對此不滿了。

  「現在嗎?」有什麼辦法,他這等小民只有聽從的份。

  「不是現在是明年呀!」趙決粗聲粗氣的,不知為何一下脾氣又變了,「走啦!」

  真是惡霸!

  藏春做夢也不會想到成王爺找他會是為了這種事。

  「什麼?爹,你要請這個綠、請這個人做我的師傅?」趙決從椅子上跳起來,他不會是聽錯了吧?這怎麼可能!

  「這有何不妥?不可以嗎?你有什麼異議?」

  「我當然有!他能有什麼可以教我的?我教他還差不多!再說要給我找夫子,這天下有大把有學識的夫子排著隊等咱們成王府請呢。幹嗎非得讓這個人啊?」

  「陳大夫就是有學識的人啊!」

  「他才不是!他不過是個江湖郎中而已。」

  「我就是要請陳大夫教你醫理藥理啊!」有什麼不對?又不是讓陳大夫教孔孟之道。

  「藥?」吃了一驚,「那也不跟這個人學。」

  「我想了很久,陳大夫是最佳人選。」

  「他哪裡最佳呀?」

  「就是——」

  兩父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沒完,弄得藏春頭更暈了,這是什麼跟什麼呀?他什麼時候同意作這個小王爺的師傅了?

  「王爺,我……」

  「你給我閉嘴——」趙決大喊,他還沒說完,這個綠豆爭什麼爭。

  「你給你閉嘴——」王爺大喝,轉而笑瞇瞇地對著藏春,「陳大夫有什麼事,先說。」

  「我是說——」正欲解釋。

  「爹,你讓我說,我不要這個人教!」死也不要!

  「你給我閃一邊去。」趙王爺大掌罩住趙決的臉,一轉一推讓趙決退進椅子裡,「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一邊玩去。陳大夫你說。」

  小孩子?他哪裡小孩子?若他是小孩子,那這個什麼大夫的又算什麼?「我哪裡是小孩子了?他明明和我的年紀一樣,說不定還比我小咧!」

  一聽這話趙王爺倒還有理了,「那又如何?你看你大呼小叫的孩子相。你再看看人家陳大夫,啊?多麼的穩重端莊、秀雅有禮,你不是小孩子難道人家是嗎?怎麼就做不得你的夫子啦?」

  什麼穩重端莊?端莊是來形容女人的好不好?他一個男人,哼,他一個男人居然敢沒經他同意就親了他,啊?怎麼又想起這事了?可惡可惡,都是這人妖害的,他決計不能讓他成為他的夫子!

  「我說爹——」

  臉湊過去,一個巴掌蓋來,「爹什麼爹,待會讓你叫個夠。呵呵,陳大夫,剛才說到哪了?」趙王爺和顏悅色極了。「我的意思——」藏春打住,偷看一眼趙決,他沒什麼話要說了的吧?「我的意思是說承蒙王爺錯愛,我不過小小一介布衣,才疏學淺,實不敢擔任趙公子夫子,還請王爺收回成命才是。」

  是啊是啊,趙決重重點頭,說得沒錯。

  「陳大夫嚴重了,這有何不可的,就當日你救本王時的冷靜果斷就可知是位人才,是難得的人選呀,陳大夫就不要客氣了。」

  「王爺,若真想讓趙公子學習醫藥之理,這京都怕是有太多的人要比在下合適,更何況宮裡還有學富五車的醫官和禦醫。如是讓在下教導,所只會誤了公子,這豈不成了在下的罪過?」

  「哪裡,陳大夫嚴重了,你隨便教些藥材的知識給決兒就可以了,用不著要有多大的發展,又不是讓他學了去給人下藥看病。」

  「可是——」正要再說些什麼,趙王爺一個揮手道,「陳大夫我也不瞞你,想你是大夫也可該知道自太祖皇帝開始就在收集編製的《太平聖惠方》一書,聽醫官使王懷隱大人提及快完成了,你知道當今天子還未登基之時就曾廣收天下名方,可想皇上對此書的重視之程度,更何況這可是我大宋開國以來對前人醫學文化的總結,朝上皇上已經說了發佈之時不僅天下而且皇朝也要大行醫理之道,說了皇朝子弟及王公大臣們都要同樂同參予,我就是擔心到端午時候在皇上的禦宴上問及醫藥,決兒答不上,那可怎麼了得。你知道本王前半生都在馬上度過,哪裡懂這些,可是決兒就不同了嘛,若是連這個也不知,豈不是掃了皇上的興,所以才想要請人教他的。」

  「可以讓別人——」

  「但卻不能明目張膽,傳出去豈不是說是應付皇上?這還了得的?所以就想到陳大夫。」王爺一口氣說完,有什麼辦法,為人臣為人父的。

  「陳大夫可不能再推辭了。原本是想在本王壽宴時和陳大夫商量的,可是那天人太多實在抽不得身,這幾日又忙朝中之事,也就擔擱了。無論如何陳大夫都得幫這個忙才是。」

  「只是公子他身子嬌貴,恐怕在在下那會不習慣。」

  「我是想請陳大夫來府上住上月餘,這樣豈不方便?」

  「什麼?入住王府?這怎麼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我說行就行。」

  「可是——」

  「陳大夫不用可是了,就這麼定了。以後你不用擔心決兒會做出什麼無禮之舉,要打要罵都可。」

  藏春望著成王爺,他說的是真的。一時之間他倒不好說什麼了,靜靜地沈默下來。

  而趙決在一旁先是氣得不得了,他為什麼要讓這麼個人教呀?可是後來又惱得不得了,他竟敢一再推辭不做他的夫子,竟敢嫌他?讓他做他的夫子,是給了他天大的榮耀呢。還不快點同意了。趙決心裡大喊。咦?自己願意讓這個綠豆做他的夫子了?不不不,他才不願意呢,他做了他的夫子,這不行!為什麼不行趙決才懶得想,可是看他遲遲沒同意,心裡就更來氣!

  藏春再擡頭時,吞吐了一下說道:「我有重要的人需要照顧,可能入住到王府不太方便。」他不是推托,是陳述事實。而趙決——

  重要的人?是他的妻子嗎?是嗎?他看著藏春一張一闔的嘴,整個人都呆掉了,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為什麼他有了重要的人,還要來親他?雖然他是男人,可是,啊啊——什麼亂七八糟的呀,頭都要裂掉了,趙決大叫一腳踢飛椅子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嚇得在場的另外兩個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簡直莫名其妙極了,許久,成王爺才呵呵乾笑兩下,道:「我這個兒子確實是有點,呵呵——」

  藏春不好說什麼,只隨意地「唔」一聲。

  「那就這麼說定了,陳大夫,這次有勞你了啊。」

  「哪裡。我會盡力教導趙公子的。」

  「不用公子長公子短的,叫他名字即可,免得他忘了身份。啊,到時候要不要讓人去幫陳大夫拿行李呀?」

  「不用不用,」藏春退一步作揖,「三月初八必當按時來。」

  藏夫退出來的時候,跟在管家後面一路走來,想著自己莫名地竟成了那個趙公子的夫子,雖只是月餘時間,而這麼難侍候的公子……藏春淺淺地笑,雖然這一切都來得突然與莫名其妙,然而藏春對這一切都無排斥之感,他是簡單的,自然的,細水長流的那種人,他不喜歡較真,只喜歡簡單而又踏實地活著。

  他自是不便與藥房先生明說的,只說有事要入住王府一些時日,「廣濟堂」就有勞先生之類的話。藥房先生直說藏春要飛黃騰達了,以為成王府要請藏春做家裡面的專用大夫了呢。他笑笑不答,他從未多想。更何況飛黃騰達?那種東西太遠,他更喜歡簡單的生活。

  還有,也可沒有那麼多無聊的時間用在胡思亂想上,整理一下藥箱,他要出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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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12 15:21:02

第4章(1)

  趙決支著額,顳上的血脈突突地跳,顯然不耐厭煩之情已達巔峰。

  一早就被李律他們硬拉了出來,說是要一睹醉花閣新來清倌的琴技,去,什麼琴技,難聽死了!還不如他彈的呢!他們這仨是來看美色的還差不多,他們一副口水都要滴下來的樣子,眼裡盯著,手裡又還抱著。還有那些女人一直「趙公子趙公子」地亂叫,直讓他頭痛。哎呀呀,不要劃他的背啦,呀呀,不要扯他的衣袖啦,哇呀,不要把五顏六色的臉湊過來啦,啊啊,還把手伸進衣襟裡,喝!趙決霍地站起來,手腳並用推開眾家鶯燕,惡惡!受不了這種過分的香,還有好們臉上的粉都落到他臉上了啦,真噁心死了。哼哼,他才不要待在這鬼地方,邁步就走。

  李律他們一看趙決似乎有些不對,忙放開身邊的姑娘起身叫道:「趙兄——」

  回頭就是一個冷眼。

  趙兄生氣了?李律呵呵笑,「趙兄你這是何必呢?」

  「別理我!」繼續走。

  「趙兄,何必呢?你看如煙姑娘的琴聲多麼優雅動聽,何不……」

  「煩人,一堆庸脂俗粉,你們喜歡就留給你們慢慢欣賞,本公子沒興趣。」

  「趙兄,那我們陪你一起走。」看來趙決真氣了,雖然美人好,但卻不能得罪趙決,三人都湊了過來,看來只好暫時捨棄溫柔了。

  「誰要你們陪。說了別煩我。真是!還不放手,滾了你。」趙決一把推開拉住他的於懷仁,袖一甩,打到了張蹤芳,消失在玉屏後。

  三人面面相覷,心有靈犀,繼而均坐一起,他們可能沒趙決那麼傻,放棄美人不要,不解溫柔的人哪。

  趙決出了花廳穿過迴廊,站在閣樓上,重重地吐了口氣,哼,這種下等地方他才不要來呢。才正要離開,隔壁的房門「吱呀」就開了,就這麼看到了一張先出來再轉過去的側臉,略略偏瘦的,明媚而又秀氣的,怎麼看怎麼一個斯文青年,他的肩上正被一個白玉般的手搭著,緊接著出來一套艷紅的衣衫,柔膩的聲音:「藏春大夫,這次可讓你辛苦了。」陳、陳藏春?

  「唔,這幾日可要多休息,多喝水才是。」

  「奴家會記著了啦。」水胭嘟一下嘴,半身倚在門沿上,「藏春大夫,你有空得再來啊!」

  也不知藏春作了什麼動作,惹得水胭直笑,花枝亂顫的,「我交待的事你記好了沒有?」

  「得了,記下了。」水胭嬌嗲地打了一下藏春。

  藏春稍退一步說道:「那我告辭了,有什麼不妥再找我。」然後他直了一下身子,朝裡屋裡面喊了聲,「水雲姑娘,我先走了。」

  隔了半刻,裡面傳來一個慵懶甜膩的聲音:「藏春大夫,那就有勞你了。」

  趙決看著聽著,不由得冒火,氣結起來,這個人,一個綠豆大小的大夫,都已經要來他成王府了,居然還敢來嫖妓,還一次招兩個,太不可原諒了!

  「你、你——」大吼,「陳——藏——春!」

  藏春一聽就知道是誰,先揉揉額再看向他,今天他又怎麼了?他沒做聲水胭倒先出聲了:「喲,原來是趙大公子呀,真是稀客,快請到奴……」話沒說完就讓趙決一把推回屋裡去,他自己站在藏春的面前。

  「趙公子。」客氣一揖。

  「你過得好呀,居然上醉花閣風流來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都快要成了我們成王……」這事不能隨便說出去,「你這麼不檢點,會讓我們丟臉的知不知道?!」趙決的聲音都抖了,太可惡了,他似乎忘了自己也站在青樓裡,正要想用一番要保持品德高尚的話訓斥藏春。

  「我怎麼了?」藏春不解地看著指著他鼻尖抖得厲害的食指,唔,看來他確實氣得厲害呀。

  「你、你還有臉讓我說怎麼了?你一個大夫,居然上青樓找姑娘,你說你說,這對得起我……啊?我們大宋子民嗎?」

  什麼跟什麼?

  藏春低歎一下氣,不想跟他胡攪蠻纏再說下去,「趙公子,容在下先走一步,我還有事。」說著也不管趙決答不答應就走。

  「什麼?你給我回來,我還沒說夠,我——」他還要繼續數落他的不是,誰讓他走了的。

  「趙公子——」水胭輕噥軟語地叫他。

  「你走開了啦——」趙決揮掉想要拉扯上的手,才要追上去,又猛回頭盯著水胭,看得水胭先是兩頰泛紅,然後臉輕輕地側過一邊,半掩著眸子,嬌羞無害的模樣。趙公子,你終於發現奴家的美了?!

  那個,那個綠豆就喜歡這種樣子的?

  切,這有什麼好的,一臉的粉,拍拍都要掉地了好不好。

  「醜八怪!粉要掉了。」這種女人有什麼好的?

  醜、八、怪?水胭氣得睜眼,她是醜八怪,這個趙公子有眼疾是不是?

  「生氣呀?哼哼,誰讓那個綠豆喜歡你來著?哼哼,好好一個大夫不去替人看病,要來青樓?像什麼樣?丟了大宋子民的臉!」趙決越說越激昴,怕是讓宋太宗聽到非讓他加官進爵才是。

  只是水胭聽著一頭霧水,終於等趙決「義憤填膺」完後,小心地問:「趙公子,你說誰是綠豆?」她沒有客人叫綠豆呀?

  「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個陳藏春!」哼,好一個色大夫。不僅親了他堂堂趙大公子,還來招妓。

  「你說綠豆是藏春大夫?而藏春大夫喜歡我?來這是來瞧我的?」是這樣嗎?水胭好像有些理順了因果關係哦。「難道不是嗎?不止你,還一次招兩個?果然天下最色是大夫啊!」不知道趙決是哪裡來的結論,不由得痛心感歎。不過水胭就不是這麼想的啦,她先是定定地看著趙決在前面來來回回地念著藏春的不是,終於「哧」地笑出來。

  「趙公子——」

  「你小小一個青樓女子敢笑我?實在太不像話了,我要……」

  「趙公子,你誤會藏春大夫了。」

  「什麼?誤會?我才沒有。瞧他左擁右抱的,裡面不是還有一個嗎?我才……」

  「藏春大夫是來給妹妹診病的。」水胭雖然不知道趙決為什麼而氣惱,但她覺得還是說清楚為好,她覺得藏春是好人,不想讓他為難。

  「診——病?」趙決不信,不過,青樓裡的姑娘也應該會生病吧!切,這是什麼邏輯,只要是人就會生病!

  「是啊!而且藏春大夫也不可能是來這找姑娘的。」水胭進一步說明藏春的為人。

  「哈,你又知道?他不找你不會找別的嗎?切。」看你這麼醜,綠豆的眼光才沒那麼差呢!也許這一刻連趙決都沒想到他對於藏春有著雙重標準呢,把他踩得扁扁的,再鼓吹得圓圓的。

  「我當然知道。」水胭不理趙決的莫名其妙,冷靜地指出問題之所在,「因為藏春大夫本來就是一名女子。」所以藏春大夫怎麼可能來找姑娘,要找也是找男人。

  呃?趙決一下被口水嗆住了。

  「綠豆是,女的?」小心翼翼地求證,後者肯定地點頭。怎麼怎麼可能?「你怎麼知道?他告訴你的?」

  水胭翻個白眼,白癡呀,「你不會用眼睛看呀。」一個大姑娘活生生地擺在面前,有眼睛的都會看啦。

  啊?是嗎?這麼說來是真的嘍。

  綠豆是女人?綠豆是女人?是女人!想著想著趙決撒開腿就追了出去。

  他不是他啦,他是「她」噯。呵呵,偷偷地笑。

  水胭瞠目,不解呀。

  玄武大道上滿是人,哪裡還看得到藏春的影子。趙決撥開層層人流,亂追之下發現似乎方向不對,又轉朝另一方向追去,好不容易喘著粗氣來到「廣濟堂」。藥房先生看著面紅氣粗的趙決,嚇得顫悠悠地說大夫還沒回來。

  什麼?還沒回來?頓時趙決像洩了氣的皮球,說不出的沮喪。他本來就氣極了的,本來他應該甩手就走的,而他居然傻傻地站在「廣濟堂」待到未時也沒見藏春的影,便慢慢地挪著步子往回走,心裡惱極了懊極了。

  什麼嘛,給人看完病居然也不會按時回家的是不是?像什麼樣?一個姑娘家一天到晚在外面流連,整天拋頭露面的,辦完事該速速回來才是。害得他,啊啊——心裡不甘地大叫起來,我為什麼要理會這個人哪?我為什麼要傻乎乎地追了三條街轉了兩個巷子累得快趴倒哪?她是不是女人關他什麼事哪?哼哼——我一定要和那個綠豆劃清界線,我,才不要管她咧!嗯嗯,就這麼說定了。

  趙決一路亂七八糟地想,可是最後一個念頭猛地閃進腦子裡,不對哪,這麼說這個女人居然隱瞞著他是女人的身份,亂親了他,害得他整天為自己是否得了斷袖之癖而煩惱不已的同時還準備入住他們成王府成為他的夫子?這,不就成了他的長輩了嗎?

  啊?這如何了得?

  一股無名肝火又升了上來。你這個小綠豆,你完了,再讓我看到你非把你大卸八塊不可,實在太可惡了,竟這麼對待他。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咦?瞇瞇眼,果然!沒兩下趙決就火大地捲起袖子衝到一個燒餅攤,抓住一個年輕人,兩眼噴火地喊:「把錢袋交出來?!」

  「喝?你說什麼?什麼錢袋?」好兇惡的一張臉呀,看他睜得銅鈴大的眼還有叫囂的嘴,八成是要吃了他,無名青年嚇得雙腿發軟,聲音發顫。

  而旁邊一個聲音也驚呼起來:「啊,我的錢袋!」

  不交出來是吧?「我看你是欠扁。」一手抓住青年人的衣襟連人舉高離地一尺,直讓他瞠目結舌,「碰到本公子心情不好是你的不幸!」一摔,那人足足跌至兩丈外,痛呼還沒開始,趙決人飛身跟了上來,一陣拳打腳踢,手腳並用,連嘴巴也沒閒著,「讓你偷錢,我讓你偷錢!好好的大宋子民不做,你居然偷錢,看我不打你滿地牙。說,說你以後還敢不敢偷錢了?看你這副死樣子,不男不女,啊?以為瞞得了本少爺是不是?騙得了本少爺是不是?沒事扮什麼女人?你以為我沒看出來是不是?哼,我讓你再扮。我踢死你!踢死你啊!」

  趙決打得爽,罵得也很過癮,可憐那小賊蜷縮在地上「哎哎地叫」,腦袋整一個豬頭樣,全身都痛心也痛,什麼嘛,他哪有扮女人?不過是衣服花哨了些嘛,誰說大宋男子就不可穿花衣服了?嗚嗚。

第4章(2)

  「公子,真是謝謝你。」失主從地上撿起錢袋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哼。」趙決拍拍手,盯著失主大喝,「你沒長眼的是不是?被騙也不知道?豬啊你?」

  「啊?」失主茫然,什麼跟什麼呀?

  瞧他那副蠢樣,果真是被騙的主。還有那個不男不女的騙子,用力瞪青年人一眼。呼,活動活動筋骨,發洩發洩,心情好多了,連步子也輕飄了起來。

  失主看著趙決漸漸消失的身影,心想莫非眼花了?剛才那位好像是有名的成王府的公子呀,哦哦,曾聽說他是惡霸一個,想不到他這麼有正義感呀。不由得感歎:謠言哪謠言。

  趙決剛踏進府裡,成王爺也剛好回府,忙叫住了趙決。趙決本來一路還在嘀咕著藏春是女兒身和成了自己夫子的事,王爺這一叫,他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撲過去。

  「爹,不能讓那個大夫做我的夫子。」一定不行。

  「都說好了,容不得你亂來。」這事沒得商量。

  「可是爹,你知道嗎?你知道不知道那個大夫她是……」聲音漸低,彷彿做賊一樣。

  「是什麼?」王爺的聲音洪亮極了。

  「是,她是個女人啦!」盡量壓低聲音湊近成王爺的耳朵。果然有了反應,成王爺愣在現場,目不轉睛地望著兒子。

  怎麼,沒聽清楚嗎?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呀,趙決稍微提高一下聲音:「我說那個大夫是個女的,女的!」用力強調。咦?還是沒反應哦,看來爹是不可置信的程度多點吧,待會準會惱羞成怒的,居然敢欺騙成王府的人,非辭掉那個女大夫不可,這個年月女人露面已經很不成體統了,居然還想當夫子,簡直是辱沒了天下的男人哪。

  「爹?」小聲輕喚一下。王爺的眼眨了一下,還順勢掏掏耳朵,「決兒,你剛才說的是不是陳大夫呀?就是準備請來給你做夫子的陳大夫?陳藏春?」王爺是一副驚訝的模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求證,以怕認錯人。

  「除了她還有誰?很不像話是不是?爹,你說是不是?我今天發現的哦。」趙決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洋洋得意的,哈,我管你叫什麼陳藏春,小綠豆這下你完了。

  「咳——」王爺對上趙決的眼,一臉關心地問,「決兒,最近你的眼睛沒什麼問題吧?會不會有什麼眼疾的?」

  眼疾?「沒有啊。」他的眼睛好得很咧,像今天大老遠他就看到有個賊咧!爹問這個做什麼?

  「既然你沒有眼疾——」成王爺直了直身,運動一下手腕,大手一揮,只見那趙決「卟」地被打飛得老遠,撞到一個盆景樹上,輕柔關懷變成暴力大喝,「你白癡啊?陳大夫是女子一事要你來跟我說?我自己沒有眼睛看嗎?你當我老眼昏花了是不是?」

  很痛咧。不過——

  「爹,你也知道她是女的?」不會吧!「什麼時候的事?昨天?前天?還是……」

  「一早就知道!你有什麼不樂意的嗎?」成王爺揉揉手,這一掌下去自個手也痛呀。

  這麼說爹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女的了?那為什麼還非要讓她來府上啊?趙決突然想到一個極為可怕的可能,瞪著成王爺的臉色越來越恐怖、慘白,難道說——

  「爹——你不會是看上了陳大夫,想娶她做姨娘?」不會吧?啊啊,極有可能的呀,爹爹鰥居都有十年了,要看上陳大夫也不是不可能的呀,可是可是,綠豆怎麼可以嫁給爹爹呢?雖然她不過是一介草民,是一個小綠豆,但,但她和他都已經親吻了啊,啊啊,她親了他,她要對他負責了。

  「爹,你這樣做會對不起死去的娘的!」還有死去的大媽和二媽!他要一一教育爹爹,決不能亂來!

  成王爺深吸氣再深吸氣,皮笑肉不笑地輕喚兒子:「決兒,你過來。」

  「干、幹嗎?」爹的樣子好奇怪哦,有些讓人不寒而慄,趙決小小步朝成王爺移過去。

  「你過來。」

  「哦。」過去是可以啦,只不過氣氛有些詭異哦。終於站定在成王爺面前,「爹,我——啊啊啊啊——」

  「看上你個頭啊你——」驚天大吼伴隨山動地搖的一腳,趙決像被踢飛的球一樣,然後和前院圍欄發了雷鳴般的撞擊聲,五心貼牆,停留幾秒,估計是力量過大的關係需要緩衝一下,最後轟然倒下,濺起無數塵土。

  成王爺不由得無語問蒼天:孩子娘呀,你為什麼走得那麼早,讓我獨自面對這麼笨的兒子呀。

  爹居然這麼狠心!

  第二日趙決從銅鏡中看到自己微微有些變形的臉,心裡不由得又對藏春恨恨起來。這樣不停地念著她的可惡,還有她欺騙他的事,他才不管是她有心隱瞞還是自己沒看出來,反正都是她的錯啦。念著念著又憶起那夜的冰潤清涼,她的唇,似乎軟軟的呢,還有淡淡的藥香,一思及此又「吃吃」地笑出聲,但一思及她對他的欺騙,趙決現在是一心一意認定藏春欺騙了他的,又怒目橫顏的。他就這麼一會竊喜一個氣憤的,不知過了多久一擡頭,啊!媽呀,自己怎麼不知不覺地來到「廣濟堂」了?中邪中邪了。

  他才不是來找綠豆的咧,才要想走,就看到藏春從堂內走了出來,哇,第一反應是不能讓她發現,急忙躲到旁邊一株酸棗樹後蹲了下來,唔,他為什麼要躲?

  他偷偷地探出頭來,眼一下睜大,綠豆旁邊那個男人是誰?她居然一清早和男人同出一間屋子,莫非莫非……趙決臉色一下發白,那個人,那個人是她的丈夫?是了,一定是這樣了,他還記得綠豆說過有重要的人要照顧,原來這個重要的人就是她的丈夫啊。可是,有什麼不對呢?她有丈夫這有什麼不對的,現在女子十三歲即可為人婦了,更何況看她的樣子也該有二十了,有丈夫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是,為什麼全身都不對勁了,煩躁得想打人,心裡悶悶的,鬱悶到他快喘不過氣來了,想要大叫。不過,趙決只是在心裡瞎折騰,只是一下一下地咬著指甲,而後又忍不住偷偷看過去。哼,有什麼好的呀,瘦巴巴的,身形都還沒他健美哪,長得不男不女的,瞧他那樣子,弱不禁風的,連走路都還要藏春攙扶,是不是男人哪?走開了,不許靠綠豆那麼近了!

  「藏春,那人你認識嗎?」文弱青年終於發現趙決的存在,一直朝這裡偷看又咬牙切齒的,會是小春的朋友嗎?

  「誰?哪裡?」藏春讓輕倚著自己的人坐在長椅子,天氣挺好,曬曬太陽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就是樹後的那個。」

  是嗎?藏春望去,恰巧趙決也偷偷望過來。這一望嚇得趙決「咻」地站直身子,怎麼辦,給發現了。那那那——

  「我可不是來找你的哦。我才沒有哦。我不過恰好路過,你別誤會哦。」聲音又驚又抖,這讓藏春莫名其妙,不過,藏春也從不指望趙決,看著趙決的樣子又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這、這本來就無從答起嘛。

  趙決的視線在藏春和那名男子的臉上轉來轉去,胸口一股悶氣越來越大,四處擴散開來,終於把他給吞沒了,他的眼最終停在藏春的臉上,看著藏春顯得一派無辜又顯得對他莫名其妙的眼神,委屈、懊惱,不甘,亂七八糟的情感都一下湧了上來,又酸又苦又甜地充斥在胸口,最後化作幾聲驚天大叫跑了開去。

  「啊——啊——啊——」

  兩人面面相覷,「你朋友?」青年人問。

  「啊,」藏春看著早已消失了背影的地方,「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要去教的學生。」

  「那個趙公子?」

  「是啊。」

  青年人聞及,輕輕地笑,「就是他呀,蠻可愛的嘛。」

  「啊?唔,確實。」藏春心不在焉地答,眼還停留在遠方。片刻似乎感到他還一直看著她,低下頭就觸及滿含興味的眼視與笑容,「哥,你幹嗎?」

  「我能幹嗎呀?」輕笑著,繼而又停不住地咳了起來。這個人正是藏春的哥哥陳藏在。不過他——

  「哥,你——」藏春愣愣地看著藏在手裡的帕子染上幾縷血絲,藏在仍是淺如春風的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和藏春像極了,一樣的淡然,一樣的笑如春風。

  他拍拍藏春的手,「我沒事,或許是病久了心氣不足心血瘀阻,干於肺,不礙事的。」

  是這樣嗎?藏在小時就患了心疾,這二十年幾乎都是用藥養著,五行中心為火,肺為金,火克金,這心病必會累及肺病,這是自然,只不過看到哥哥咳血的時候,心裡不由得難過起來,這也意味他的病情在日益變壞。

  「哥,都是我沒有照顧你,我,我還是不去王府了。」藏春蹲了下來。

  「傻丫頭,你已經把我照顧得很好了。若不是我,你早已許了婆家,過著無憂的生活。」藏在撫著藏春的頭,這十幾年來都是小春在照顧自己,而自己幾乎是幫不上她什麼忙的,他是那種連出門曬曬太陽,散散步都會讓他氣喘不已的廢人,他不能一直拖累她的。

  「也就是一個月,怕什麼?再說有王大嬸會照顧我。你也可以去外面走動走動,不用一天待在這個小藥堂子裡。」「哥,」藏春的眼有些潮了,蹲下來頭靠在藏在的腿上,輕輕地呢喃,「哥——」

  「唔?」輕輕地應,藏在微微瞇起眼,陽光淺淺地印在他的臉上,溫暖而安詳的。

  「哥,《太平聖惠方》快要編校成功了。」輕輕地吐著這幾個字,藏春的眼半垂了下來,盯著藏在鞋面上的一個暗花上,像綠色又像黑色,分不清呀。

  「唔,」藏在的睫毛輕輕地顫了一下又恢復安然,「那麼爹,也快回來了吧?」

  「大概吧。」藏春也不語了,兩人交疊著靜靜地享受這難得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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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12 15:22:48

第5章(1)

  「噯,陳大夫,這裡是晴晝園,沿著這個迴廊一直下去,左邊是柳稼上苑,右邊是柳稼下苑,過了荷池,這個池是可以通到後院,那可比這大多了,這裡是後來王爺讓人引進來了,陳大夫這邊請,過了這池,就是少爺住的又飛軒了,靠右的就是少爺的書房,旁邊這個房間與書房是相通的,原先建時說是讀書累時方便休息用的,不過,房間到是挺寬敞挺舒服的,收拾了一下讓陳大夫住在這,不知陳大夫可覺得滿意?」

  「嗯,挺好的。」藏春放下包袱,粗粗打量一下四周,「有勞管家了。」

  「哪裡,只要陳大夫滿意就行,王爺交待了決不可怠慢了陳大夫,有什麼需要就吩咐一聲下人就可以了。」

  「唔。」

  「陳大夫,我還有些事要去吩咐一下,有什麼事情的話可以讓下人叫我就行。」

  「好的,多謝。」

  送走管家,她這才坐下來,可能一開始房子是為了看書累時休息用的,佈置得很簡單,與一路看來的富麗亭園相差甚遠,即便是不遠處趙決的屋子也顯得金燦燦的。房裡只有床和兩三個茶幾,雖是如此,東西看上去都該是剛新換的,房內還置了炭火,該是挺舒服的吧。架上放了些古玩,桌上也置了花,也見雅致,還特地點了些玫瑰參合桂花的香料,倒也清幽。與書房並無攔擱,應該是臨時起意在甬道加了道竹簾。

  想不到書房裡的書可真不少,也不知是用在擺設亦或是真有興趣,架上什麼書都有,晃眼掃去,有學派正宗《論語》、《天論》、《勸學》,也有道教與佛學的《南華經》和《佛說觀無量壽佛經》,還有偏學《棋經》《周易》,《詩經》《褰裳》,也有通俗市井小說《李娃傳》,總之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書都有,藏春倒沒想到趙決會看這一類的書,不,應該是她沒以為趙決會看書。

  出了書房,正對面就是趙決的屋子,中間隔著一假山水池,這又飛軒倒不像其他的園子裡種滿了花花草草的,只有左邊靠牆的地方長著兩棵孤單的美人焦,長得倒見茂盛。繞了過去,沒料到趙決也在,才正想要退下,卻發現似乎有什麼不對,再看去,只見趙決安靜地躺在長椅裡,兩眼明明睜著,該是看到了她的卻沒做聲——這不大像平日的他咧。恰巧一名丫環經過,隨手扯來一問原來是他病了。

  是嗎?他居然會生病?再度看向一臉無神的趙決時藏春在心裡做了一個決定。她東張西望然後又略顯不自在地以袖遮口輕咳一下,趙決沒什麼反應,她走過去站定在他面前,他也當她無物地眼皮也沒眨一下。

  「咳咳,」再咳兩下,藏春才壓低著聲音問:「哎,你怎麼了?病了?」

  沒回應?

  再接再厲,藏春半蹲下來,「還是有心事?說出來我可以幫你開解一下也好啊。」再瞅瞅他的臉,「不願意告訴我?要不,讓人去請你的朋友來?說不定出去玩玩就會沒事的了。哎,要不要叫人去叫他們?」

  還不行嗎?藏春自己也覺得自己挺多事的,不過既然過問了就要問到底的,「怎麼都不說話?還是根本沒聽到我說的話?會不會得耳疾了呀?」她微湊近去看看他的耳朵,想想還有什麼可能的,這人,自她來這麼半會也沒見他的眼眨一下,「哎——」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我有看見了!」趙決不耐煩地揮手拍掉藏春的手,然後翻轉一下背對著她,真討厭,人家現在不想見她了。

  藏春也不介懷,只折了下衣服下擺,坐在一隻小凳上,「原來是心情不好呀?找個人說說說不定會好點呢。」

  「�嗦。」趙決低低地吐出兩個字,帶著明顯的鼻音。

  「哈,我也覺得。如果是平時我早就不理你了,不過今天,」藏春輕笑出聲,「就當我日行一善好了。」

  「哼。」老大不滿。

  「哼什麼哼呀,每一個人都會有不高興的時候呀,我也會呀。只不過,」藏春聲音漸低,卻清清楚楚地落進春日的午後裡,「即便是遇到再不順心的事,我卻是一點也不慌張,只要深深呼吸繼續往上就可以了。」

  「是嗎?」趙決的聲音是模糊的,其實他自己也些搞不清,他也從來沒試過有這樣的心情,煩亂的,想出去熱鬧,可是和朋友在一起又想一個人待著,想站著又想躺下,他說不清是什麼,總之是讓他煩亂的,不安的,心悶悶的心緒。

  「嗯。」藏春把下巴支在膝上,「真有煩心的事,能有人聽聽倒也是好的,就怕連個聽的人都沒有那才寂寥。」

  「我才沒有煩心的呢。我不過是想我娘。」想我娘?趙決一下為自己害臊起來,他都說了些什麼呀?

  「想你娘?」藏春保持原來的姿勢,喃著這幾個字。

  趙決心裡暗罵自己,沒事把娘拿出來說做什麼?他翻轉過來,用手臂支著頭,看著藏春縮著坐的樣子,青巾束著發,額挺寬的,側臉的線條秀氣地止於頜下,她似乎總是穿著青色的衫子呢,不若大多數百姓穿的黑衫或白衫。他思索著要對她說些什麼,可是,說什麼好呢?總不能說剛才是他說想娘是沒頭沒腦的傻話吧。

  「呃,綠……」怎麼叫她呢?她好像叫藏春吧,爹老叫她陳大夫,可是陳大夫?他在心裡叫一下,怎麼辦,他不想這麼叫她呢。

  「唔。」藏春兩眼盯在腳邊的一株小草上,並不知道趙決為了如何稱呼而煩著。

  「這個,」趙決不安地動了一下身子,頭垂了下來,倚在臂上,「那天那個人是你什麼人啊?」話一出口,趙決也險些嚇了一跳,可是他沒有動,就這麼靜靜地開了口,靜靜地看著她的臉,等她的回答,是了,他是在為這事不安而煩著了。

  「誰?」藏春轉過臉來,一下就想到了,「前天早上?」說的該是這個吧,「你那天怎麼了?」她還記得他那天誇張的樣子。

  「沒什麼,你還沒說他是誰。」趙決小小聲地說,或許連他都不明白為什麼要一直問,他只知道既然都開口問了,再多問一下又何妨。

  藏春看著他,午後的陽光照在他上半邊臉上,一陰一陽的,她盯著他的眼,然後漸漸抿起嘴角,「嗯,是我哥,他——身體不好,所以陪他散散步。是——我哥哥。」

  「哦——」拖著長長的音,或許是午後的陽光太好了,太溫暖了,那莫名的煩亂,像潮濕的水霧一樣被陽光如抽絲似的漸漸消散,而趙決突地又為自己的心意這麼輕易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改變而沒由來地不自在起來,剛才似乎自己挺丟臉的呢,想想又翻身背對藏春。

  「你,誰讓你進來的?」太可惡了,才不能讓她以為她可以影響到他,可話說出來卻是小聲的,聽不出什麼火氣。

  「噯,王爺安排我住在對面。」藏春站起來,拍拍衣服,說了這麼久也該去備課了,她心裡得意地笑,她可是夫子呢。

  「哦。」聲音是哼出來的聽不出心緒。

  「嗯。」

  聲音是蘊蘊長長的,她走了嗎?趙決沒有回頭,靜靜地臥在長椅上。隔了半刻鐘,他側起身子看看,陽光下的院子清清澈澈,於是,慢慢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嗯,夏天就要到了吧。

  「《太平聖惠方》據官方所言是為了規範用藥而冊立的書籍,是一本實用性較強的書,而這次也主要是針對此書而學習的,所以我們重點是了解藥理方面的知識。像藥材分類和組方之類的,都要瞭解一下。

  「……在此之前,方劑分類歷代也不一樣,像以病證分類的《五十二病方》,還有《黃帝內經》,不過以上兩本都較為粗糙也簡單,只記錄一些丸、散、酒劑,值得注意的是東漢時大醫家張仲景所著《傷寒雜病論》,全書共314首,已經將理法方藥融為一體,是後來學醫之人的必讀之書,你只要懂得即可。

  「還有,正因為此次是朝庭為規範醫法用藥而修注的方書,所以必然有其標準與參照,這次就是以先唐醫家巢元方之《諸病源候論》的理論體系以論系證的,不過,這不用知道,有個概念就行。」

  「還有就是……

  「那我要知道什麼?」趙決趴在幾上看著藏春嘮叨了半日,也沒見她要知道學什麼,雖然他現在都沒承認她是他的夫子,而且還與她經過了一個早上的辯論稱呼問題,她勉強他可以不叫她夫子,直呼名字即可,嘿嘿,還有他都不知道他有這麼堅持的時候,而他也勉強許她不用叫他趙公子而改叫他趙決。

  看了他懶洋洋的姿態一眼,藏春繼續說:「關於配方的君臣佐使之組方分類,正是所謂『君一臣二,制之小也;君一臣二佐五,制之中也;君一臣三佐九,制之大也;』『君一臣二,奇之制也,君二臣四,偶之制也;君二臣三,奇之制也;君二臣六,偶之制也;』還有『奇之不去則偶之,是為重方。』等,說的是……」

  「綠豆……」

  「制方之用的大小緩急奇偶復七方也,還有……」

  「綠豆……」

  「……」擡頭看他一眼,「有什麼問題?」後者干睜著眼望著自己,不理也罷,繼續——

  「制方之體,說的是宣通補瀉洩輕重澀滑燥濕十種……」再看他一眼,還是那副表情,藏春無奈地放下書,「不喜歡聽我也沒有什麼辦法呀?我都說了我不會教書的了。」歎口氣,藏春把臉埋進書裡,「又沒有人教過我,無從參詳,我哪裡知道怎麼教,也只能教到這分上了。」

  「那你怎麼會做了大夫?不會是江湖郎中,醫死人不償命吧。」

  「我自己學的,沒聽過自學成才的人嗎?不說其他,來瞭解一下方藥用法理論,雖然簡單卻是後世醫家用藥的具體之法,如《素問》云『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補之以味,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中滿者瀉之於內,其有邪者漬形以為汗,其在皮者,汗而發之,』其意思是說……」

  「它的意思是形為陽,精為陰,氣為陽,味為陰,陽者衛外,陰者藏精,故形不足是陽氣衰,用溫補之法以達病所,精不足是陰衰,故用味以實中。而病所在上,可以用湧吐的辦法,病位在下可以用通利的方法,如果是腹部脹滿就可以用消利之法,如果是病位輕淺在表可以用發汗的方法。」趙決沒等藏春的解釋就把她的余話說完,最後還不忘給藏春一個無聊的眼神。

  這個人,也不知道在哪看過才是,才不和他計較呢。藏春忽視那個眼神,繼續說:「氣則氣味厚,緩則氣味薄,適其所至……」

  趙決身子往後靠去,一派懶洋洋的模樣,「病情急時用迅猛之藥以直達病所,慢性病則取緩補之力以溫養,盡量使藥食之氣達到病情所在。」

  藏春咬咬牙,繼續:「病所遠,而中道氣味之者食而過之,無越其制度也。」

  趙決雙手交疊抱胸,「意思是服藥是要注意不要和食物之氣相逆,如病在上就要先食而藥,而病在下則要先藥後食,以免藥效中途失效。」

  藏春把書反壓在手下,兩目瞪著趙決,「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無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養習之,無使過之,傷其正也。」

  停住!不答了嗎?

  趙決掃一眼藏春,心情大好,腳一蹬地連人帶椅退後幾尺,蹺二郎腿,才說道:「這個嘛,說的是藥品在治病時也傷人的正氣,就算是無毒的久食也會導至身體氣有偏勝,所以治病是最好藥食同用。」

  呼!藏春氣餒地坐了下來,看著趙決心有不甘地說道:「你明明是一個紈褲子弟的樣子,居然什麼都知道。」

  「我哪裡紈褲了?明明我是大宋的有為青年好不好。」趙決極得意,對藏春的說詞不置可否。

  藏春一聽,禁不住笑道:「你哪裡有為了?」

  「我哪不有為了?就憑我是堂堂成王府世子的身份,全身上下都有為極了好不好。」趙決甚是得意,但一瞅到藏春滿是笑意的眼眸又變了臉,「怎麼,你敢笑我是不是?」

  搖搖頭,我哪敢呀,藏春在心裡補充一句。

  「咳——」控制一下笑意才是,藏春道:「言歸正轉,雖然病症一樣,但因所處地域不一樣故用方也會有出入,正如所謂的『東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魚鹽之地海濱滂水,其民食魚而嗜鹹,皆安其處美其食。魚者使人熱中,鹽者勝血,故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皆癰瘍,其治宜砭石。』咳——知道嗎?」藏春說完忍不住問問趙決,看他幾乎沒帶什麼表情地看著她,心下不由高興些,不懂是吧?「不知道也沒關係,所謂術業有專攻嘛。剛才說的東方,還有西方,如『西方金玉之域,沙石之處,天地之所收引也,其民陵居而多風,水土剛強,其民不衣而褐,其民華食而脂肥,故邪不能傷其形體,其病生於內,其治宜毒藥,故毒藥者從西方來。』呃,剛才這句你知道嗎?」

  趙決睜大眼。

  好,很好,「沒關係,我們再說北方,『北方天地所閉藏之域,其地高導體居,風寒冰冽,其民樂野處而乳食,藏寒生滿病,其治宜灸,故灸從北方來。』怎樣?這句——懂嗎?」沒等趙決有反應,藏春已打定他是不會的了,故而眼也沒瞟過去觀察他的反應,打算繼續說她的,這下是南方了,「南方其地下水土弱霧露所居,其民……」下面該是嗜酸而食膾的……不過,趙決顯然是坐不住了,似是再也忍受不了藏春的話,終於大喝爆發了:「你當我白癡呀!」

  藏春立即噤口。你確實是白癡呀,只有白癡才動不動就火大地發脾氣呀。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講中央之地了?啊,也就是京都的?」

  你怎麼知道?藏春不甘的,雖然是有些�嗦,但這都是用藥之法的經典論述,這是必須懂的嘛。

  「你就拿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問我懂不懂?你當我是白癡是不是?」

  「既然你知道是什麼意思你大可以說你懂呀,你不說我自當是要說下去的。」

  「你白癡呀?你想我堂堂成王府的大少爺,連這麼些什麼東南西北的東西都弄不明白嗎?我從小就要學習這些的好不好!」

  他的暴跳如雷讓她靜了下來,安靜地注視他真讓他感到她的態度不一樣了,才莫名地瞪著他。怎麼了?他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我知道像趙公子這樣的出身必是有良好的教育,只能說我能力有限。」

  「你——」她不高興了嗎?

  「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我——是沒有能力教你的。」

  咦,聽聲音有些喪氣哦。

  「不是這樣的,你說的這些都是些與文言類的文章還有一些與道家學術極為有關的,都差不多,我從小就有學習,故而自是一聽就知道指的是什麼意思,但我不懂藥材的,或許你教些實用的不就行了?你說咧。」趙決把臉湊到藏春面前,有些討好的。

第5章(2)

  歎口氣,藏春闔上書,不情願地問:「你真的什麼都知道嗎?」

  「沒有呀,」趙決小心地回答,「至少我就不會帶兵打仗。」是啊,每次爹都拿這個來欺壓他,老說他當年如何如何的,而就目前大宋國泰民安的情況來看,雖燕雲十六州未收回,不過估計也輪不到他去的了,所以這一輩子怕是沒這個機會的了。

  「那——這些書你都看過?」藏春滿是懷疑地指著身後一櫃子的書問,不可能吧,他明明是個孩子氣十足的紈褲少爺樣的,哪會有這麼厲害呀。

  「還好了,」趙決不敢太得意,免得她又喪氣,「我房裡還有一個小書房,還有些閒書。」

  真是這樣啊,藏春是真的不敢相信咧,她兩手捧著臉,驚奇地說:「這麼說來你豈不是文武雙全?」她想到他該是會武功的。

  這一說,趙決又不禁得意起來,挺直了身子,用鼻孔對著藏春哈哈大笑兩下,「這算什麼,本公子本來就是完美無缺的男人哪。」

  「完美?」藏春置疑。

  明明用的是疑問句,偏聽到趙決那卻成了肯定句,不由得更趾高氣昂了,「現在知道了吧,本公子不僅文武雙全,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這天下還有什麼能難得了我?!」

  藏春翻一個白眼,「琴棋書畫是用來形容女子才藝的好不好。」

  「有這麼偏心的事?」趙決不信,一臉不認同,突地想到什麼,遂問,「那你會嗎?」

  「我?」藏春愣了一下,搖搖頭。這一下讓趙決覺得這是一個挺嚴重的問題咧,然後把椅子挪近藏春些,「呃,我有事要問你哦。」

  哦?說呀。藏春眉眼上揚一下,瞧趙決的神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吧。

  「這個,」說出來會有些丟臉噯,不過,這個問題在心頭好久了,如果不說的話不知又要失眠多久,「你為什麼要騙我?」呼,臉頓時燒了起來,真的太丟臉了,趙決側過臉,不想讓她看到他的不好意思。

  「什麼?」聽不懂,「騙你?」

  「就是呀。」用力吞一下唾沫,這人真是的非要讓人重複,也不知道人家很不好意思是不是。

  「我哪裡騙了你?什麼時候?」藏春挺誠懇地問,也並不太明白趙決的彆扭從何而來。

  趙決忍不住,臉咻地轉過來對著她,「就是你是女子的事為什麼一開始就瞞著我?」非要說得那麼直白嗎?呼呼,臉更熱了。可是,他居然看到她一臉不解與茫然,好像根本聽不懂他的話,怎麼,她想繼續假裝下去或是想狡辯嗎?為什麼獨獨欺騙他一個人?那個什麼青樓女子知道,連爹都知道,實在是不可原諒啊。

  「你說這個啊,我還以為是什麼呢。」藏春站了起來,顯得不甚在意,但又沒有繼續說下去,彷彿這個問題簡單,可答案卻沈沈澱澱在心裡深處的,也彷彿是要思索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的。她捲著書走出書房,站在門坎上迎著陽光,微微閉上眼,光線在她明潤的臉上勾出平靜的色彩來。

  趙決跟了出來,看著這樣的她,心裡竟產生一種幻覺,彷彿陽光會把她吸走似的,瞬間就會消散,讓他想……抱抱她。但,她的臉寧靜安詳的,就像有股強大的讓人安心的力量,同時也對抗讓她消失的瞬間。

  她轉頭看著他,「我沒有騙你。」

  「那為什麼……」趙決追問。

  目光重新放向青藍的天邊,「我並沒有騙你。因為,我一直都是男裝示人的,從小即是如此。所以——」

  「所以?」

  「我,本身就是這般的。」藏春平靜地總結。

  本身就是這般的?

  這話聽起來……

  是這樣嗎?那麼說來只有他一個人沒看出她真實的性別�。這,對於這一點,趙決實在是不想承認。

  不過,她的臉呈現某種淡淡的說不出的東西來,趙決定定地看著她,聽著她說的她本來就是這般男裝示人的她,想著想著——

  「你從來沒穿過女裝嗎?一直這樣?」

  「嗯,有記憶開始。」藏春淡淡地笑。而這些落進趙決的眼裡卻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遺憾。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女裝的模樣呢,她這般年紀雖早過了適婚的年紀,可仍是個女子呀,有哪個女子不喜歡美麗的,而現在且不說她是想要可是為了美麗二字,單是看看自己真實的樣子似乎都不可能得到兌現——她總是一張素臉一襲青衣。嗯,決定了,趙決在心裡告訴自己,他會讓她驚喜的——為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知道趙決在想什麼,藏春問:「我是女子你不高興嗎?」

  誰會高興一個女子成為自己的夫子。而趙決卻誤會了,以為她認為他知道她是女子而高興,才想著的偉大壯舉就一下拋到腦後,現在就又復歸緊張起來,不安地退後兩步,「我哪有,你、你別胡說。」他才不會這麼沒骨氣地承認咧。

  他這又是什麼反應,藏春見怪不怪,「算我說錯了,你也不用這麼緊張。」

  「我哪有。」趙決死不承認。

  「你明明就有。」

  「我沒有好不好?」

  「瞧你這不就是緊張嗎?」

  「哪裡?哪裡?」

  呵呵,瞧他緊張而又一味否認的樣子,確實和哥哥說的那樣有些可愛呢。藏春勾起一個笑容,瞇著眼,湊到趙決的面前,「還不承認呀?」

  這樣的笑容,趙決忘了否認,呆呆地看著藏春,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很好看呢。」

  唔?

  「咳咳!」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咦,你咳嗽還沒好呀?」趙決壓根沒理解人家為什麼會咳,只當是上次見她時生病還在繼續咧。

  「啊,哦,是呀。」藏春應道,有什麼辦法呢,也只好這麼了。她回到書房,從書架裡隨意抽了一本書,是《黃帝陰符經》,「看過?」

  「嗯,沒事的時候隨便翻翻。」

  「沒想到你興趣這麼廣,真看不出來。」

  「你到底怎麼看我的呀?」趙決叫了起來,她為什麼老小瞧他呀,「你想想我身在帝王之家,從小就開始接觸這些了,這有什麼,哪個王公大臣府裡的公子不是如此?你別總認為我們這些人都是紈褲子弟好不好,就算是呀也是飽學詩書的紈褲子弟。」

  「飽學詩書的紈褲子弟?還有這種說法?我明明見你總是一副孩子脾氣的,還有那天,你不是在醉花閣出現嗎?」「我哪裡小孩脾氣了?本公子早已弱冠是個大人了,去醉花閣怎麼了?普天下的男子不都去得?又何況以本公子的尊貴身份。」雖然討厭那樣的事,不過他才不要在她面前說咧,免得她和李律他們一樣老拿這事來嘲笑他。

  「哦。」彷彿是懂得了,藏春不再說什麼,埋下頭對著書。

  「怎麼了?」沈默了會趙決忍不住問。

  「沒有。」藏春低下頭翻著手裡的書。趙決彎腰看看她的臉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可是他微微不安起來,等了片刻她仍不做聲,遂開口說道:「其實我也不喜歡上那種地方,有什麼好的,那些女人擦的粉一拍就有二兩落地的,說話只會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把詩詞亂唱一通,彈的琴還沒我彈的好。」

  「噗——」這人胡說什麼,藏春禁不住笑了聲,「你說這些做什麼?」

  「我怕你不高興呀!」

  「你幹嗎怕我不高興呀?」

  「因為我,呃,你是我的夫子嘛。」

  「我才沒有不高興,不過是想看看這書講的是什麼,再說你也不能因為怕我不高興就這麼說人家醉花閣的姑娘呀,我也聽過好唱曲彈奏的,蠻好聽的嘛。」

  「哪有,那是你沒聽過真正的美妙琴音好不好。」

  「是嗎?那哪有呀?」藏春不信,明明水胭彈得不錯的嘛。

  而趙決卻笑瞇瞇的,用食指指著自己。

  「你?」

  一個得意十足的表情,「沒錯,正是本公子。」

  搖頭,不信。

  不信?那本公子就讓你崇拜一下本公子吧。

  藏春從沒想到過,會靜靜地看著趙決彈奏,是的,她不是用耳朵聽的,而是用眼睛看的,從看著他從屋子裡拿來一副綠綺七絃琴開始,用袖子撫去其上的淡淡灰塵,他並不急於表現自己的琴藝,只靜靜地對著琴凝視了半分鐘,帶著某種虔誠的表情,這讓藏春也安靜地看著趙決,選擇與他同樣的姿勢盤腿而坐。

  趙決的臉也和她以往所看到的不一樣,他不嬉笑不生氣不莫名其妙變臉的臉看上去居然也挺好看的,也有某種寧靜的嚴肅。

  先是兩聲沈沈的音色單調地響起,繼而冷冷的琴音舒緩地展開,有一種清和淡遠之感,與她以往在醉花閣裡聽到的抑或綺麗纏綿抑或細膩婉約的都不一樣,這樣的曲子不適合在那樣的地方彈奏,更適合在溫暖的院裡,在陽光暖暖的傍晚,聞著花香時聽著。不過,趙決彈這曲子完全沒有男子所表現出來的灑脫與暢然,反而是更像出自於一名女子之手,有著女性特有的溫暖與清眷之氣。

  閉目靜靜地感受,這樣的琴音裡有種淡淡幸福,又似乎夾著淡淡的憂傷,感覺似乎是一個女子在訴說著某種憂傷的幸福。

  一曲終了,而趙決有些忘我地沈浸在音律的情感當中,久久不能回神過來。

  「冷冷七弦上,靜聽松風寒。」藏春悠悠地念。

  趙決看她一眼,手指撫觸著每根琴弦,「你也懂這個?」

  「我不懂,不過是突然想起這句詩罷了。」她實話實說,「我並不懂得彈琴,不過感覺你彈得挺好,感覺細膩而溫暖,怎麼說呢,有點像出自女性的手。」

  食指一勾,發出清冷的聲音:「這是我娘用過的琴,這曲子是憑記憶彈奏的。」

  他在想她娘了嗎?藏春想說點什麼安慰他,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呃,這個,」該說什麼呢?趙決沒什麼反應,依然盯著他的琴出神,「那個,你能不能教我彈?」

  戛?說了什麼傻話呀!

  連藏春自己都覺得傻,正想否認,哪知趙決擡起臉來給她一個一掃剛才的陰鬱,立即精神百倍,呈現得意得不得了的表情給她,「知道我厲害了吧,想拜我為師了?」

  差點想吐血。剛才是哪個傻瓜還想去安慰這種人的了?

  「我才沒有時間學這個咧,不過我倒知道你有時間學藥理噯。」哈,誰得意過誰?

  「那要不這樣,你教我用藥,我教你彈琴?」退一步。

  「我要考慮。」

  「這有什麼可考慮的,你要是悶的時候還可以彈彈曲子豈不是很好?」誘騙哦。

  「真的?」

  「當然真的。再說讓我堂堂王爺世子教你那可是天大的光榮啊,哈哈。」想著趙決也不免為自己肯如此放下自己的身段來教她而崇拜起自己來,她不知道該有多感動才對。最主要的是這麼一來他不就也成了她的師傅了嗎?這麼一來他們之間可就是平等的了,她以後就不許拿她是他夫子的事來欺壓他,害他亂沒面子的。

  就這麼說定了。

  「從明天起我要教你彈琴!」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12 15:24:14

第6章(1)

  「琴,通身是韻。琴一般長約三尺六寸五,象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彈琴指法可分為泛音、散音、按音。具體的等下再教給你哦。來,你試試。」趙決非常之友好地移出位置讓藏春上來坐。

  藏春指指自己,這就叫讓她來了嗎?這麼快呀,剛才她都沒聽清楚是什麼呀。

  盤腿坐了下來,兩手輕輕地撫上琴面,吸口氣,手指一勾,輕得不能再輕的一聲,看趙決點點頭,再來是吧,再大些力氣就可以了,悶重聲響延綿不絕,再扣琴弦還發現振顫的「嗡嗡」聲,無辜地擡眼看著他,她可從來沒接觸過這個。

  「笨。看我的。」趙決半跪在藏春後面,伸手繞過她的身子,細長的指輕輕地停放在琴弦上,不由得掃了一眼藏春的手,似乎——「手指怎麼這麼粗糙啊?」

  什麼呀?收回手放在膝上摩擦一下,藏春懶得答他,她每天都要撿藥的好不好,誰像他大少爺呀。

  「要像我這樣,左手只是輕輕地觸弦,右手同時撥弄琴弦,這樣出來之音,清脆而高遠,輕盈活潑,這是泛音,可以有很多種彈法,你試一下最簡單的。」

  「哦!」學著他的樣子,好像是這麼回事呀,藏春有些高興,忍不住多來了這麼幾下。

  「還有這個左手不按弦,僅以右手彈出這弦音,這樣的聲音深沈渾厚,這叫散音,你試下。」

  這個容易多了,連連單手撥了好幾下。

  「還有按音,就是左手按弦,右手同時彈出,聲音是比較圓潤婉轉舒情的,再來一下。」

  感覺不錯咧,藏春一連都在試著三種不同的手法,正當她正高興的時候身後的趙決卻突地粗聲粗氣地說道:「這是最基本的了,你要多練習才是。哼,彈得真是難聽。」遂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他的脾氣就是這樣,藏春也不以為然。

  有嗎?藏春看著他的背影,很難聽嗎?她不覺得耶,再輕撥輕彈,放手再彈,輕按再彈,果然不一樣咧。

  「我知道你是懂得什麼叫湯液醪醴的,」藏春一開始講課就先申明以免趙決又有意見,「主要要提醒的是五穀熬煮成的清液即湯液在藥上是作為五臟病的滋養劑,而再次發酵釀造而成為醪醴則是五臟病的治療劑,王爺不是說過會去參加皇上的禦宴嗎?到時定要喝酒,這個可能會問到哦,你要記下的了。」

  「是嗎?」趙決眨下眼,這喝酒要考藥理?頭一次聽過,不過,暫且相信她一次了。

  「這次成書還載有丹劑,這丹劑首推小金丹,要瞭解丹藥的煉製方法,你記好幾點,藥材要在乳缽裡研,磁罐封藏於淺土下,用桑柴燒地面一連七天,至第八日冷卻後將藥刮出置於另一磁罐再埋於地下七日取去火熱之氣,再取出即可煉蜜為丹丸了。這是一般丹藥的煉製方法,瞭解這個就可以了,說不定到時有誰又會獻上什麼駐顏的丹給皇上,一高興問起如何制就不好了。」

  趙決忍住不翻白眼,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呀,這居然也能給她想到?

  「有很多方藥雖然組成一樣,但量不一樣功效則完全不一樣,醫聖張仲景的方就有很多這樣的情況,這個主要是有數字的藥理在其裡面,奇為陽偶為陰,值得一提的是有些藥如補氣調藥性的大棗三十枚和二十五枚的差別,一個是偶之和一個是奇之和,就是陰中之陰一個是陽中之陽的關係,所以三十枚就側於補陰,而二十五就是補陰,其他以此類推,你別不當回事哦,有可能會問到的哦。」

  知道了。有聽進耳朵裡,就是不知道會停留多久罷了。

  「你剛才有沒有看清楚示範啊?指尖要垂直,這樣才不會有雜音,文、武、宮、商、徵、羽七弦要記得呀,這個是最基本的了。像我這樣放手,來,再試試剛才教的幾個音。啊,對,就是這樣,再放鬆一下腕部和手指,連續些會更好,就是這樣,要用心才行的哦。」呼,沒教過這麼笨的學生呀。

  「我從來沒接觸過,自然是難了點嘛。而且我覺得我已經很好了。」藏春不由得替自己辯護,「你聽聽,這音色聽著像不像風聲?還有雨聲?還有還有……」

  「是雷聲!」趙決毫不留情不給面子地給出事實答案。

  「真不可愛。」嘟喃著,藏春才不管他,繼續左按按右撥弄琴弦。

  都學了四天了連最基本的指法都彈得亂七八糟,「你要加緊練習才可以哦,你學得這麼慢怎麼可以?接下來你還要學習劍法呢?」

  「什麼劍法?跟誰學呀?跟你嗎?」她邊撥撥彈彈,邊問道。

  「當然是跟我學了,我早想好了,你跟我學劍法和彈琴,你只教我藥材一項,這麼一來還是我比你厲害,才不會吃虧。」

  「你腦袋怎麼這麼複雜?」他真有心思想這些啊?

  「你怎麼會瞭解,想我這麼優秀的人居然讓一個女子來教授課業是何等心情。」

  「我才不要去瞭解呢。你不想讓我教我還不想教你咧。」

  「你!」趙決又氣得說不出話來,這綠豆每次都要將他一下,而他又偏偏拿不出什麼話來回她,真是不甘呀,唯有——

  「沒見過這麼笨的學生,按時要懂得輕按和重按之分,所謂輕時蜻蜒點水,重時要穩不能顫音,笨,笨死了!」

  給他一眼,算了,就讓這個笨蛋罵罵自己笨好了,也好平復一下心情嘛,不能老讓他處於下風,這對小孩子身心健康不利。

  再說她有的是機會「報復」他嘛。

  「麻黃辛溫散寒長於發汗,而桂枝卻長於和營,故麻黃湯用在表實證,而桂枝湯則用在表虛證,這麼簡單要講幾遍呀?」

  「你……」趙決氣得說不出話來。

  「說了觸時要輕盈靈活,指腹輕劃即顯出悠遠若隱若現的輕靈美感,你這是彈棉花是不是?」

  「你……」咬咬牙,忍。

  「少陽即半表半里,皮裡膜外之病證,而柴胡長於解半表半里之邪氣,而少陽病寒熱往來,柴胡解半表之寒,配黃芩則解半里之熱,故小柴胡湯為少陽病要藥。你說什麼?哦,為什麼用黃芩不用黃連?你是豬呀!我昨天才說黃連善清脾胃之濕熱,黃芩善清上焦肺衛,要講幾次呀?」

  「你……」趙決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什麼叫連續你會不會呀?指腹劃壓振動琴弦,像這樣好不好。不要讓其他的手碰到了。這個音又出錯了,就這麼一首曲子你彈了一個時辰了還沒彈完,還錯誤連篇,四指迴旋過來就可以了呀?這樣才表達得出心中澎湃之意,你……輕點行不行,琴會斷的知不知道?當它是你的藥材呀亂抓一通。」

  「你……」藏春嘴角禁不住抽動起來。

  「你怎麼一個藥材都不知道呀?」

  「誰說我不知道!」

  「你說你懂什麼?」

  「人參啦,冬草夏草啦,鹿茸啦,還有……呵,差不多了。」最多也多不過十,趙決在心裡補充。

  都是些補藥,大富人家的常品,忍住不發脾氣,才不跟他計較呢。藏春發現跟這個人相處越久,她也變得和他一樣動不動就發火——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想不發火都不行。

  「噯——」丟給他一本書,頗為殘爛的,「這是《神農本草經》,你自己熟記上面的藥材,不多不少,剛才三百六十種,上中下三品各一百二十種,像你這麼聰明的腦袋很快會記住的。」

  這,撿起書來,什麼嘛。

  「這圖就是樣版?」看到藏春點頭,又轉而仔細看去,葉子小小的,看上去有點和攀巖類植物差不多,「薄荷,辛涼疏風解表,透疹利咽,一年四季可采,鮮用或陰乾用。它長這樣子的呀,我還以為要長得和園裡的夜香花差不多,就像茶葉差多。」

  「不要因為喝了薄荷茶就當它和茶葉差不多。」

  「植物這種東西,要看過才知道的嘛,要是讓我見過呀,說不定我比你還要厲害,沒準到時你得請我做夫子。」

  「你呢?」藏春笑著搖頭,對他的話一派不信的模樣。

  看她那樣子是不是在小瞧他?他可是堂堂趙決哦,「要不我們去野外識藥去怎麼樣?這樣對著書哪會有什麼精進啊,要看到實物才行呢。更況何你看天待在書房裡,半個月都沒了出去了,順便去玩一下嘛。」

  唔,這樣啊。

  「那好,今天放你假,你去吧。」

  「怎麼你不去呀?」她不去他一個去有什麼意思呢。這些天天都和她在一起,他幾乎都忘了李律他們,不過他情願和她在一起,至於為什麼,趙決認為這是因為他要教她琴與劍,這麼一來他身為她學生的事就扳回來了。

  「你不去我怎麼知道哪種藥對哪種呀。而且你也可以去看看效外的風景哦,難得的好天氣哦,空氣一定很好哦。」側著頭想一下,溫和地笑開,「那——走吧!」

  兩個隱藏在花叢後的身影相視一下,又禁不住笑開了老臉,「王爺,決少爺和陳大夫這可是連續幾天都去郊外認藥了。」

  「看來他們兩人相處得還不錯嘛。」成王爺滿意地撫著須,想起什麼地拍拍管家的肩,「我說老王呀,上次讓你跟蹤去聽聽兩人都說些什麼,居然被那小子發現,你這個副將是怎麼當的呀。」

  因為實在好奇兒子會和什麼人相處得還不錯的,就讓管家去探聽一下,哪知——

  「大帥,」管家用以前的稱呼叫著王爺,「我明明有掩飾得挺好的,在出城半里的小坡不知敵軍怎麼就發現我了,當時公子的那個眼神啊,」管家一想到那個滿是冷冽與警告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王爺你是沒看見呀,當時我嚇得腿都軟了,還好當過幾十年的兵這才能支持到府上咧。」聽他這麼一說反倒像是光榮了。

  王爺不以為然,「太沒用了,那小子有什麼可怕的,害得我現在只能遠遠看看,也不知道進展如何了。」

  「王爺你是有所不知,這幾日少爺看到我彷彿那股冷氣還在,我都不敢太靠近有少爺的地方哦。」管家抹抹額上的汗,呵,還春天呢,「現在想想陳大夫居然不怕少爺,真是奇跡哦。」

  「這你可沒我行了吧,誰讓你連生四個女兒也沒個兒子呀!呵呵,我那兒子呀,不提也罷,哎,自從他那個娘去世了總是這副脾氣,長不大的,任誰也不能相處得了的,除非是那些狐朋狗友天天圍著拍拍馬屁吹吹噓了。這個陳藏春呀,一看就知道是那種穩重、淡泊之人,你沒看到呀,她就是不笑呀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你也會覺得挺溫暖挺踏實的,這種人才制得了我那兒子。」

  「那,大帥你打算把這麼好的姑娘往敵軍懷裡推呀。」管家可不知道王爺打什麼主意。

  「沒有沒有,我哪會這樣,我只想誘敵投降呀。哈哈——」思及得意之處王爺禁不住大笑起來。

  「可是陳大夫的身份……」管家提出擔心所在。

  「這你我可管不了,他們要自己消磨,再說這可是陳大夫的事,由她決定。哎,就怕我那兒子不爭氣,人家看不上眼哪。」成王爺感歎,「哪裡像我呀,當年英姿勃發,是多少姑娘愛慕的對像呀!」

  管家翻白眼,看看吧,這對父子如出一轍,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四月的京都郊外,近了夏,有種蔥鬱至極之感,還有暖洋洋的陽光,所有的植物都在享受著春日的恩澤,含著晨去的露珠,展著芳草的香味,挺著身子讓人感到所有的美好都在一寸一寸地生長著。藏春半瞇著眼,感覺舒服得讓她想躺下來,趙決嫌她慢回過頭來等她。

  「你倒是挺會享受的嘛。」

  「這不叫享受,這只叫感受。」

  是啊,感受!趙決閒閒地說:「你在感受是吧?可是你也不能停在剛剛你才說過的這株可憐的百花蛇舌草上,它快斷氣了。你怎麼能把你的快樂建立在小草兒的痛苦上呢?」

  什麼?哪裡?藏春跳了起來,果然,一株小小白白的蛇舌草已經整個被壓變形而伏在地上了。快速看一眼趙決幸災樂禍的臉再看看小草,應該還可以生長的吧。咦,眼角瞄到矮竹叢旁一株紅花。

  「哎,你看那株,是清熱解毒的上品,叫雲南重樓,又名蚤休,每七片葉子就一朵花,用在毒蛇咬傷效果很好的。」

  「毒蛇咬傷?就憑這株小花?」趙決不信。

  「你不信呀,要不你把腳伸到林子裡等蛇咬一口我替你治一下,不出四個時辰定是會好。」

  一聽這話,本來想要伸手扯花過來仔細瞅瞅的手禁不住顫了一下,是氣的,趙決忍不住罵:「你白癡呀!」給蛇咬?不毒死也會疼死的!

  「呵呵——」她倒是高興。笑什麼笑,趙決老大不樂意,「哎,你知道嗎,最近你似乎很少發脾氣了?」

  你——「你想看我發脾氣是不是?」她是不是有病呀,還笑,他發脾氣她高興什麼呀。還笑,真討厭,她這麼笑會讓他覺得很丟臉的,可是她笑的時候,總是挺暖和的。

  「啊,對了,這個你知道嗎?」藏春扯起一張葉子問。趙決一看,剛才的好感立即煙消雲散,大吼:「你不要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好不好,這是竹子!」這有什麼難的,他還知道剛長出的筍子是可以吃呢。

  一個大大的白眼,誰跟他說這個!「你看見了嗎?這種剛長出來的嫩黃的葉子,叫竹葉捲心,可以清心火,像心火熱的口瘡或失眠都可以;如果是這種長成的就可以用在煩熱口喝什麼的,噯,還有,」飛快地看他一下,他倒挺認真地在看哦,「這竹子如果剝開,裡面的內膜刮了來叫竹茹,像胃熱嘔吐就可以用它了,如果竹子放到火上熏烤流出的清汁叫竹瀝,可以化痰,用在咳嗽胸悶。」

  「這麼複雜,還有沒有其他?」扯下一片葉子,這小玩意能治這麼多病,神了!

  「差不多了吧。」

  「竹子還有一項作用,你不知道了吧,看我的。」趙決又開始得意起來,就著竹節一折手裡多了條三尺來長的竹子,再用手一捏成了兩,給一條給藏春。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這竹子還有什麼作用是她不知道的?

  向前走幾步站在一個空曠的地方,把衣衫的後圍反折一下別在腰前,回過頭來沖藏春一笑,趙決手裡的竹條反挑往上反手一握橫立眉前,另一手以架空的姿勢與握劍之手交疊。只一個瞬間,他束髮的帶子揚起,手裡的竹條筆直一劃,逕直點向藏春的眉心,只差那麼一厘,手肘一個圓弧帶動竹條往後一收,順勢一個淩空翻身再直直地刺出去,竹條仿是受到氣流的注入,連連振顫幾下直到末端。

  這劍本該是灑脫的,只是換了細軟的竹條,不免顯得輕軟,但也正是這樣反而帶著某種舞蹈的韻味在其中,他——舞得還算漂亮吧,她這麼想的——雖然她從來沒懂過這些東西,他——似乎有意在賣弄呢,看他縱身一飛,竹條往上一挑,一劃一勾,待他落地轉身面對她時,被劃落的竹葉四面飄舞著,還有身後的竹子在左右左右地劃著好看的弧。

  其實,有的時候他是蠻可愛的呢。藏春站在一邊看著他的衣衫湧動,靜靜地想,雖然到現在他依舊會用凶巴巴的語氣跟她說話,和初識時一樣動不動就會發脾氣,對什麼事情都會用高人一等的眼光去對待的,不過——看他在陽光下一招一式地舞動,其實自己從沒有這一刻感到快樂過。

  而最初初那一劍,她本該是要被嚇著的,卻在剎那間肯定他只是故意的,也知道他不會傷害到她,故而只微愣了下沒移開步子去迎向他那一劍。他連續飛身擊出的樣子有種張揚的灑脫,旋身,竹劍拋入空中,躍起接劍卻直衝上天。落下層層飛花,輕點地,遙目而對。

  咦?

第6章(2)

  她那是什麼表情?趙決收勢輕輕吐出一口氣。嘖,一定是被他完美無缺的劍術給震住了。他把竹條反立在身後走了過來,「羨慕吧,趕明就教你這個。」

  藏春瞠目,「你要教我這個?」

  「廢話,當你師傅一事還能有假?哎哎,你別不願意哦,像我這麼難得的師傅可是很難請得到的哦,別人求還求不來咧。」

  「我怕我笨,到時你又發脾氣怎麼辦。」她故意的,想看他的反應。見他微微皺下眉,她不情願地道:「那就盡量少發脾氣嘍,不過,你可不許像學琴那麼笨。」說完把手裡的竹條隨手一扔,一個拋物線倒插蔥在鬆軟的泥土裡。

  「哎,學了那麼多常見藥材了,可不是白出來玩的,我要檢查成果哦。」藏春嬉笑地走在前面,看趙決跟了上來,便開始了考試。一看到認得的藥材便隨手指去「這個」「那個」的,快得趙決光是轉頭看上下左右的花花草草就有得他累的了,嘴裡還忙不叠地「啊——茜草」、「這個,這個——夏枯草」、「唔,是荊芥吧」,簡直是錯誤百出,惹得藏春又好氣又好笑的。

  「不是吧,這記得這叫什麼蒼朮的,不對?你瞪我做什麼?錯了我也無可奈何呀,你知道這藥材就有點那個,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藥才也是——普天下的植物也莫不是藥呀。」

  「這不就是藥食同源嘛。啊,停一下,」蹲下來指著腳邊的一株無名植物道,「這叫天南星,可以用在中風頭暈的,主要是用根莖。」

  「這個?中風?」趙決似乎頗有興趣,看藏春點頭,準備動手就挖。藏春忙攔住他,這可是要在秋冬采控才管用的,春天采只會讓藥力失效,「你幹嗎?」

  「我爹以前有部下就是得這個病沒了的,我先拿這個回去,沒準我爹得了沒處醫。」說著又動手去扯——連根拔起。

  「口沒遮攔的,再說風、癆、鼓、格是四大難症,基本上沒什麼特別好的方法了。」

  「那你又說……」耍他呀。

  「療效是如此,可是病情深重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先師們一直說要善於治未病,此才為上醫嘛。」這個都不懂。

  切,趙決看手裡的天南星,我扔。藏春看他一眼,默默地把它撿回來,在原來拔出的上方把根往裡插進去再填上土。

  「幹嗎,不就一棵小草嘛。」他才不以為然呢,再說了藥材鋪裡不是都會有的嗎?

  「你可是大少爺,又怎麼會懂那些為了尋一株草藥而生活著的人的辛苦。」她是淡淡地說出這話的,看一眼仍然展現青翠的草,這樣的日了裡該是會存活下來的,拍拍手站起來。

  她的背影,有某種他在這麼些日子接觸下仍不懂的東西,「包括你嗎?」

  藏春怔了一下,回頭淡然一笑,「是的,也包括我。」

  「我……」他不知說什麼好。

  「我本來就是一個普通的郎中,自然是要來採藥的,這很正常。」她很坦然,不是因為面對他,僅僅是一向面對生活的坦然,「再說了,你不是一開始就說我是下等市井之徒嗎?討生活便是如此。」

  「不是的,我……」我什麼呢?

  「好了,咦?你看,這居然有一片劉寄奴,平時很少見的哦,這種草藥可以療傷哦,止血效果也很好呢。」

  「那那,巴豆,樹好高哦,以前我也采過哦,現在藥鋪裡還有呢,要到秋天才能采,讓你吃一點,包你拉瀉好幾天。」這女人胡說什麼!趙決難得平靜一下的心情又給她挑起了,「我說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和你?你看到那邊那株牽牛花了嗎?其種子也是可以瀉下的,而且有毒,我看還是用這個較好。」

  「你……」趙決猛地撲過去打算教訓一下這個越來越無法無天不把他放在眼裡,不,從一開始她就沒把他放在眼裡過。藏春眼尖反應快,呵呵大笑跑了開去。

  明明是要拿她出氣的,可每次一看到她笑,無論是靜靜地凝著你的笑還是像現在隨性地大笑,又覺得有一種叫滿足的情緒包圍過來,讓他覺得即使是她說他是笨蛋也是值得的。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意味著什麼呢?

  「少,少爺又出去呀?」管家涎著笑問候趙決,只換了一個冷眼,摸摸鼻子,臉轉向身邊的藏春,「夫子今天又教什麼給少爺呀?」

  「管家好,學了配伍原則,現正準備去南城採藥。」

  「哦哦,採藥啊。呵呵,少爺又學了新知識呀,陳大夫真是厲害啊。呵呵。」

  管家沒頭沒腦的,讓趙決大為光火,別以為他不知道爹在打什麼主意,要不是藏春在旁邊,省得她老說他小孩子亂發脾氣這才沒吱聲,管家還想沒完沒了地探聽什麼。

  接到趙決的冰山來襲,管家乾笑一下退下幾步,「趕時間呀,你們忙,呵呵,少爺請,陳大夫請。」

  看兩人一踏出門,管家自己也趕快溜。

  「王管家似乎很怕你?」

  「哪有,府裡有這麼多事,他不要做事呀?」趙決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承認的,只心裡恨恨地想:他再多說一句我就折斷他的脖子,還能不怕我嗎?現在除了我爹,最不怕我的就是你了,居然還敢問管家怕不怕我?

  「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瞪管家。」

  「我哪有,我的眼神一向很冷冽的。」

  趙決不承認還仰起臉裝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樣,卻引來藏春一陣笑,「你呀——你真可愛。」

  這女人胡說些什麼?說他可愛?他的嘴都快抽抽了,想給她回嘴,可話在嗓子裡轉來轉去又嚥下去了,說他可愛?嗯,他可愛?

  四月的京都溫暖而濕潤,這樣的天可以說是最好的天氣,再往下到了本八月可是會比較乾燥而悶熱的,雖然現在溫度還是偏低的,但厚重的棉衣都褪了下來,顯得清爽方便許多,而玄武道上人來人往的比以往都要來得熱鬧。

  藏春站在路邊的字攤上隨意翻看著,剛才趙決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說有些事要辦,讓她先隨便看看。難得有時間有心情上街走走,思及此,這一個月來似乎是她二十年來最為自在與輕鬆的一個月,和過去的生活有很多出入,比如,她學會了最基本的彈琴,想到這個她不由淺淺笑起來,一開始連自己都沒想到會和這樣的富家少爺相處得來呢,雖然他還是和她過去所認識時一樣總愛帶一副了不起的混世惡霸的表情,走在路上只要是知道他的人莫不避得遠遠的,她不用看他的反應也可知道他定是會在心裡哼哼地說自己又是什麼堂堂趙大少爺的話,每一遇到這樣的事這就成了他的口頭禪,這個——反到讓她覺得他是個孩子,可愛的。

  只是不過——她淡然地笑了,把目光放向正巧翻看的一頁書目裡。

  二妃怨處雲沈沈,二妃哭處湘水深,商人酒滴廟前草,蕭颯風生斑竹林。是曲詞。

  輕輕地念著,心裡卻有了痕跡。

  「哎,看什麼呢,這麼專注。」身後探出個頭來,藏春只小小地驚跳了一下,看到趙決背負著手,「買什麼呢?」

  「這個,呵呵,沒買什麼。」趙決不自在地道,緩緩地讓袖子長長地垂了下來,再偷偷地塞進袖兜裡。

  連掩飾都不會,做得也太明顯了,不過她也不甚在意,她也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只「唔」了一聲正待要走,突聞有人遠遠地喊:「趙兄——趙兄——等等——」

  兩人都循聲望去,原來是李律、王懷仁與張蹤芳,正為看到趙決而高興正要朝他們過來。兩人對視一眼……

  「你和你的朋友聊聊,反正我又不認識,我到前面的『十里香』等你。」他的緊張那麼明顯,她好意地提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再說,省得到時他們對她問東問西的。

  「這樣——行嗎?」他有些吞吐,又有些擔心。

  「放心好了,等不來你我會自個回去的,就這樣啊,走了。」藏春像是與他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悠然自得地走開,陽光照得她青色的衫子微微發白,趙決有些出神。

  「趙兄看什麼呢?美女嗎?」李律一個巴掌拍在趙決的肩上,說完這話又哈哈大笑對著其他兩人說,「趙兄怎麼會看美女?哪有女人入得了趙兄的眼哪,是吧?」其餘兩人也笑,不知何故,趙決覺得異常地心煩,忍不住又望望藏春遠去的背影。

  「趙兄啊,咱哥幾個好久沒在一起,走,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可是……」

  「正是,難得在此遇到趙兄,去去去,包你大開眼界。」幾人你一言我一句,推拉著趙決離開了。

  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呢,卻原來是「聚寶齋」新來了一派玉石,似乎是成套的,什麼翡翠瓜果、白菜,還有玉石蓮、玉雕珊瑚樹和一套玉石18羅漢,雖然確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但是,他們幾個沒看出來他很煩嗎?還在那裡喋喋不休地沒完沒了的,說要讓他買那個翡翠白菜給王懷仁,那個珊瑚樹就給李律,還有那個蓮花送給張蹤芳,他們當凱子是不是?於是他讓老闆把這些什麼菜呀花的都送到成王府裡去。他們還要他請他們去「富臨戲院」去聽戲。去去去,他才沒那個興趣,付了銀子,開頭也沒聽完就溜了。

  也不知道藏春還在不在「十里香」等他哦。

  才踏進店裡小二就涎著笑臉過來,「趙公子……」

  「去。」一手揮開,真礙眼,沒看到本公子在找人嗎?四顧一環,蹬蹬上二樓,一眼就看到了她,好心情立即湧了上來,正想過去嚇嚇她,立時收住了腳。鬼使神差地在背對她的位置坐了下來。一眼瞄見小二想上來招呼他,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射了出去,嚇得小二差點滾下樓梯。

  罷了罷了,看來趙公子心情不佳,只要不鬧出事來就好。

  這個娘娘腔到底是誰?趙決想回頭去看又怕讓藏春發現,哼哼,趁他走開這麼一會就和別的男子有說有笑地在這裡喝茶?

  藏春也沒想到會遇到蘇硯,聽蘇硯的意思興許這個月《太平聖惠方》即可出台,他說的沒錯,這本書的出台在醫藥界將會是一大影響。而這次負責參與收集與編注的醫官想來都會得到皇上的嘉獎,若不是他們十四年來夜以繼日地勞作想來也不會有今日之成果。蘇硯還說父親有感此次的成績與效應想要在書院裡開設醫類課業以規範此類學子的學習。藏春是有見過院士的,心裡對他的頭腦不禁要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這——院士也能想得到。

  「話說回來,藏春兄,到時可以去做授業解惑之人呢,不知可否有幸能請到藏春兄呢。」

  「我?」沒想到蘇硯有此一說,微愣才回神答道,「蘇兄說笑了,我怎麼行?我去豈不貽笑大方?」

  「怎麼會,以藏春的學識,必是不成問題。到時我會接替父親的位掌管書院,屆時必可以與藏春下一同創出新的天地,神仙眷侶也莫過如此,豈不羨煞旁人?」說這話的時候蘇硯的眼清亮許多,也直接了許多。

  他說什麼?趙決微微握緊了拳。而藏春——

  淡淡地笑,淡淡地說:「這倒是要多謝蘇兄美意,只是小弟我資質平庸,怕是不能擔此大任。」

  「藏春兄何必推委?難不成看不起在下嗎?」蘇硯更進一步。

  藏春仍是好脾氣地淡定地道:「蘇兄莫要誤會,只是兄弟我只懂得看看小病,開開小方,怕是會誤了蘇兄的美好遠景,到時豈不……」

  「怎麼會,我看藏春兄……」蘇硯再接再厲的,而身後的趙決眼直跳,面有青筋地一拍而起,桌上的茶壺振了一下,也振到了身後的兩人。

  他大咧咧地站到兩人中間,也不看蘇硯只對藏春說:「怎麼這麼久,再不回去趕不上晚飯了。」

  他怎麼了?陰鬱的臉。

  「藏春兄,這是……」蘇硯看著趙決,一臉的戾色,這個少年人是……

  「哦,這位是成王府的趙決,這位是,」看看趙決難看的臉色,「譽海書院的公子蘇硯。」

  蘇什麼鬼硯!「�嗦,誰要認識他,我們走。」趙決才不管他是哪家的公子,他只想早早離開這個鬼地方,呃,順便帶上綠豆一起。

  「原來是趙公子,久仰。」蘇硯涵養倒是好,並不介懷趙決的話,不過他的禮貌客氣只換來人家的一個大白眼。

  「走啦。」趙決伸出手去拉藏春,看著藏春不明顯地退了一步,眼一暗,不過,這已經夠了,他吃驚地看著藏春,然後不信的目光再轉向蘇硯的臉上,一種憤怒而酸澀的情潮湧了上來,填塞他整個胸膛。

  不走是吧。他突然伸手用力一扯,把藏春扯了過來,而蘇硯怕出什麼事也想去抓住藏春,卻被趙決一下揮了開去。

  「別以為你是什麼書院的公子就敢對本少爺無禮,告訴你,你在本少爺眼裡也不過是個下等人,想我堂堂王爺世子,你連和我說話都不配,還不滾!」

  「藏春……」蘇硯才不管趙決那一套,這個公子混世是出了名的,他只關心藏春,而這也是他認識藏春一來第一次直呼其名而不是其他。

  藏春曲肘手不著痕跡地收回手,像沒事似的說道:「蘇兄,今日多有得罪,我們改日再聊。」

  「藏春……」

  她淺淡地笑,「我沒事,我現在替成王爺……診病,所以認識世子。」

  是這樣?蘇硯略為驚訝而又不十分相信地看著藏春,真是這樣?他有些失神地看著她,再看趙決,他——

  趙決已甩袖而去,見蘇硯不做聲,藏春便作揖告別。

  揉揉發紅的手腕,看向不遠處生氣大步走在前面的趙決,想追上去可最終也只輕歎一聲,靜靜地跟在他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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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12 15:25:30

第7章(1)

  兩人一前一後地挨到王府,有兩個不懂察色的護院迎上前來請安被趙決一腳踢開,兩名護院唉叫一聲滾下石階,而趙決似乎還不解氣,還撲上去補了幾腳才氣沖沖地朝又飛軒走去,而兩名護院抱著腹連頭也不敢擡,一動也不敢動地躺在地上直待趙決走遠。

  藏春站在門邊搖搖頭,走過去蹲下來替護院把脈,安慰地拍拍他們,這簡直是無妄之災呀,他們只要休息幾日即可無事的。

  她原本不想說的,而且也沒什麼好說的,她也不大明白趙決為什麼突然脾氣又來了,對著管家和王爺也只是說他不明就裡地發了她朋友的氣,說了些莫名的話,原本認為自己已經是揀最輕最不重要的說了,哪知此話一出管家和王爺頻頻長籲短歎,王爺更是一副又傷心又氣壞的樣子。追問才得知趙決的娘親在他十歲帶他同往山上進香還願的時候被搶劫殺害了。

  事情原本挺簡單,可偏偏那夥劫匪就是以往成王妃上香時常施捨些錢物之人,而趙決眼見娘親為了救他而被劫匪活活勒死,所以自那件事以來就對貧窮百姓有著莫名的敵意,總認為他們是貪得無厭之徒,故而每每都不會有好臉色,而他這個做爹爹的人也就難免縱容這個兒子,才會形成了這樣目空一切的個性。

  話說到此也該是完了的,可奇就奇在成王爺笑瞇瞇地希望藏春對此不要太介意,並且還列數了趙決除此以外的許多優點。

  藏春聽著點頭微笑都快麻木了,有些不明就裡,而腦海裡不期然地想起前年有人來跟藥房先生的孫女提親,當時媒婆也是這麼稱讚男方的。唔唔,略顯詭異。

  好不容易才就此結束話題,藏春走在院裡暗暗地籲了口氣。院裡的石路上已經泛出了月銀之色,才一會的工夫竟這麼晚了。思緒整理著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所聽到的事,趙決他雖然無禮,但也有傷心之處吧。原來每個快樂與不快樂,嬌橫與縱容的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

  回到又飛軒,看到趙決的屋子通亮的,而剛才又看到幾個大丫環都站在外面,怕是被他趕到外面去的,思索著要不要過去,才一下就放棄了,算了,輕搖頭打算回自己屋裡去,才一轉身眼尖地瞄到一個小小的黑突出假山影子旁邊,皺一下眉,是他蹲在那嗎?

  輕輕地走了過去,真的是趙決,蹲坐在一塊小石頭上在——望月。見她來了也不吭聲。

  彎下腰來臉對著臉,他還是沒什麼反應地瞪著月,她暗暗地歎息,轉身離開。

  「坐在這裡。」身後是趙決煩躁的聲音,回頭看他,月光下青白而妖異的臉也瞪著她,她退回去如他般在他旁邊的石階上坐下,有點涼,緩緩地收腳先靠攏,起身半蹲著。喝,一下趙決的臉欺了上來,讓她小小地嚇了一下,想退可背已經貼在假山池上,他的臉有點冷凝,也或許是月光的關係,她一動不動地回視他。而他似乎在是打量她的臉,眉,眼,嘴,無一遺漏,不帶感情的,隨即從袖裡拿出一樣東西來打開攤開於掌心。

  「哎——」藏春想撇過臉,這是要幹嗎,拿什麼東西往她臉上抹?趙決手背一壓把她的臉壓正對向自己,「別動。」「可是你……」

  「叫你別動就別動。」趙決突地大喝,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兩眼盯著她。藏春呆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垂下眼簾眼珠轉向別處又復回來看著趙決,嘴裡低低地「唔」了一聲。

  是,是在塗粉吧,藏春猜,他這麼在她臉上撲撲打打的,可以看到有些從額上、眼前落下,撲到眼簾上她閉上眼簾,撲到嘴角又馬上抿住嘴,鼻端處儘是那纏繞不去的香。微有些吃疼,臉頰上他的力道讓她感到彷彿是入秋時的皮膚,帶著要爆裂的痛,可他是那樣的專注,皺一下眉似乎是覺得不滿意又在另一邊臉頰上再抹擦著。

  看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想再抹點什麼又擡起眼看她,看見她的眼亮晶晶地盯著他,再看看自己染上艷紅的食指,笨蛋,她這麼看著他會讓他想到那個晚上碰觸她唇時的感覺了,不由得粗聲粗氣地道:「閉上眼睛。」

  啊,哦,藏春乖乖地閉上眼。等了會也沒見有任何動靜正想睜開眼,一個溫柔的指尖撫上她的唇,輕輕摩挲著,只一下唇就變得異樣地敏感,可以感到細軟的粉質顆粒,可以感到手的輕柔流連,還有自己不可控制的心跳。

  「好……醜!」趙決看著自己的傑作下了這樣的定論。藏春睜開眼,眨眨眼,兩手不自然地撫上臉,想起什麼站了起來對著身後的池水仔細照起來,夜太暗而月太白看得不真切,不過——

  「是挺醜的。」藏春也不以為然,反倒是有些高興的,「是給我的嗎?」

  「嗯。」趙決回答得不甘不願。

  而藏春突地想到今天趙決與她分開的那會,小心問:「是今天你走開那會買的?」這一問趙決幾乎跳起來,她又說錯了什麼嗎?看他的臉逼著她的,熱熱的鼻息噴到她的臉上,粗聲吼:「不然你以為我有這個閒情把這種姑娘家的東西帶在身上啊?!」原來他——

  「還在生氣呢?」

  「哼。」用力地對她冷哼,坐到一邊臉也轉向一邊不理她。

  藏春想了想最終還是說出口來:「蘇硯是我的朋友,我們遇到所以聊聊天。」

  趙決沈默了好一會,在藏春以為他不會為此說些什麼時才開口,聲音不復剛才,顯得無力,「你對待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嗎?」

  什麼?「你明明就對那個人的話厭煩了,為什麼還保持和善的笑容說著無謂的話呢?」

  藏春側過頭認真地看著趙決,此刻他的臉在夜色裡分外冷漠,與往常不同。

  「並不算是厭煩的,其實蘇硯……倒是個不錯的人,你不認識他罷了。」

  「你撒謊!」趙決一個字一個字地指出。好吧,要這麼說她也沒辦法,藏春淡淡地道:「就算如你所言那便又如何?我並沒有刻意如此,這是我生活的方式。」

  「生活方式?」平靜而略帶置疑地重複,「所以你不喜歡爹讓你做我的夫子,可仍沒有拒絕,還平和地用你一慣的好脾氣對著我,是嗎?」趙決的話越說越大聲,最後一句幾乎是厲聲而起的,並且目光灼灼地盯著藏春。

  藏春看著他背對月光的臉,陰暗而深郁,而眼卻比這一切都來得深沈,或許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第一次這麼望著他的眼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夜裡,又或者一切本早該明瞭,在那個好竹劍飛揚漫舞的陽光午後。

  繼續把目光挑向遠方,平靜如水的聲音說:「不是的。」

  「那是什麼?」他有些不依不撓。

  看著他,她一直認為他是富家的少爺,脾氣總會有些乖張的,所以是從不會介意的,反倒認為這樣的他是可愛的,對於他今天……至少在剛才她是高興的,是的,她高興他會為她買胭粉,高興他幫她上粉——雖然不可否認有些醜,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給她機會展現些小女子的模樣——她從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洞察了自己的心意,雖然在這麼長期以來她對此都釋懷的今天,心裡仍是有這樣女兒家的渴望的——哪怕只是一瞬——也讓她滿足了。

  「你想你娘親嗎?」藏春輕輕地開口沒等趙決回答自己又繼續說,「我也想我娘親呢。」輕輕地歎口氣,眼沈沈的不見了底,人也墜入陳舊的過往。

  「我爹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有理想有抱負,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家為他的理想而奮鬥了,留下我娘和我哥還有我。我娘是一個弱得不能再弱的女人,根本不知道營生之道,每天只能靠繡繡花織織布賺錢過日子,而我哥——從一出生就患有心疾,每天都要吃藥,我娘那點銀子還不夠我哥的藥錢,我哥沒錢看病我就自己翻我爹留下的醫籍給我哥看,不懂的就去問藥堂裡的人,我哥病不見好但也沒壞,就這麼一直拖著。我們家可以說是一貧如洗的,我很早就在藥堂子裡幫忙,或許是可憐我們一家吧。直到我十二歲那年,我……撞到一個男人從我娘的屋子裡出來,那時我還不瞭解娘那個時候是什麼表情,直到多年後我才明白原來那是一種犯了罪之後被子女撞破後最羞辱的表情,我娘——當時就是那種表情。第二天她就投井死了,留下了六兩二錢銀子,或許是那個男人給的吧,誰也不知道。後來我才想以我們家的情況是根本不足以存活下去的,娘她這樣也是無奈之舉,她——只是用了一個弱質女人最可憐最無奈也最直接的辦法讓自己的孩子能夠活下去。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的醫術已經趕上我的藥堂裡的夫子,我就和我哥來到京都開了這家『廣濟堂』。你知道嗎?」藏春轉過臉來對著他,眼堅定而冷靜。

  「我從不以娘親為恥,也不會就此而埋怨我爹。他們都是被逼無奈之人,一個是為了生活一個是為了理想。人——活著就會有自己的方式。

  「但或許我要比許多世間的女子都要來得幸運,我支撐生活而有獨立的能力,我有病弱的哥哥需要照顧而更懂得親情的重要和珍惜片刻的相處,雖然忙於世態,比大多數女子都要更瞭解外面的世界,所以我有更廣闊的思想而她們卻只能在十三四歲時早早嫁人生兒育女,為一個男人而活著的宿命——無論是喜是悲。所以——我是幸運的。「可也正如適才所言,這一切都來自於融於世態,所以——我必須是這樣子。你懂嗎?」她並不是什麼大家閨秀,養在深閨裡可以因為不懂世態而不習於這些,她也不是出自皇家名門,因為高貴身份而不屑於世態而冷漠待之,這些她都不是,她是個最平常的需要努力才能生活著的人,需要努力才能讓哥哥活下去的人。

  「藏……春。」趙決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可以想像她的艱辛,還有她談笑風生背後的痛。是怎樣的經歷讓她在今日裡用著最平和的方式為自己而活,也為兄長而活,為死去的母親也為理想的父親。

  「你會看不起我吧。」她淡然一笑,像是對待最無謂的事情。

  「不,我不會。」他大聲地、堅定地說,他知道她說的是她娘親的事,他從沒想過會看不起她,有的只是心疼她的心情和欣賞她處事淡定的方式,或者說——愛慕!

  「是嗎?」帶著暖暖的眼光,她輕輕地說,「謝謝你——為你今天幫我買的胭粉。」

  「嗯。」趙決應聲。

  「不過,你不該這麼說蘇硯,雖然——」她頓了下,「你想你娘親。」

  「這關我娘親什麼事?是我看他不順眼好不好,」快速瞟她一眼,「誰讓他沒事�嗦半天?」還敢跟她靠得那麼近,說些只有他們而他不懂的事,他才不要讓別人更懂得她的事咧,他不揍他三個月起不了床就算他萬幸了。

  說完這話兩人也略感好笑都各自轉頭開去,沈默了會,趙決又別彆扭扭地、期期艾艾地開口:「這麼說你並不重視那個什麼蘇的�?」

  「還好,算朋友吧。」藏春不甚在意地答。

  朋友啊,「那、那我呢?」小小聲的,臉好熱,幸好是黑夜,否則趙決怕是不要見人了。

  「你呀——」藏春好笑,「你不就是我的學生�。」

  人家才不是說這個,趙決急了,可是又不知如何問好,「那,我的意思是我,我和那個人在,在你的心裡是,是一樣的嗎?」呼呼,呼吸好困難,但總算是說完了。

  藏春擡起臉看著他,眼裡跳躍著不知名的光芒,而後很快又淡淡隱去,淡淡地開口:「我、這個人其實很簡單,簡單到很多東西都不懂,也來不及去懂,可能除了醫以外我幾乎是什麼也不會的,可是……趙決教我的琴我也會了,舞劍學得好差勁,上次你教我的牡丹花的分類我怕是忘了,還有古器的鑒別,我還是一竅不通呢,不過,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覺得和你在一起是很讓人高興的事,喜歡和你這樣在一起,是非常非常快樂的事情。」

  「這、這麼說,我比較重要�。」趙決聽著不由得眉飛色舞起來,好心情膨脹得太快讓他幾乎想要飛上天去。藏春說喜歡和他在一起耶,嘿嘿,藏春說喜歡和他在一起耶。

  「這麼說你不生氣了?」聽他的語氣,藏春已知道他沒事了,不由得輕笑問道,卻看到他突然暗下臉來。

  隔了許久趙決才對著藏春小小聲地開口:「藏春,我,」咬咬唇,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叫她的名字呢,有些許的不習慣呢。而藏春側歪著頭等待著,「如果以後我也像這樣心情不好,你還會不會像今天這樣來陪我?」

  這個,藏春撓撓頭,避開趙決的目光,「如果我在你身邊的話,可能就會吧。咳咳,咳——呃,你都不吃晚飯不餓嗎?」

  「餓呀,不過你先等我。」說著趙決就跑回屋子。很快又出來,手裡抱著——琴?怎麼,他要彈琴?餓著肚子?「嗯,我想聽你彈琴好不好?」

  詫異地看著他,但還是接了過來放在膝上,「前天你還說我彈琴和街上拉二胡似的,不是說再也不想聽我彈了的嗎?」

  「可我現在想。」趙決蹲到藏春對面,捧著臉一副準備聽曲的標準模樣。

  她側著頭,因為不熟悉的關係所以要一直盯著手,她彈得非常生澀,可是在今夜卻讓趙決覺得是最美妙的曲子。

  月光下的藏春透著淡淡的溫暖,和著黃潤的光芒彷彿融為一體,他知道她的笑容,會讓這月光也暗淡下去。他們的相處太短了,從一開始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有這樣的心緒,或者他到現在也沒完全弄明白,他更多的快樂和憤怒都只為她一句話一個簡單的動作,雖然她平時從沒對他說過什麼,總是一副平靜如水的表情、說話、笑容,而現在這一刻就讓他好滿足好快樂。她說——只要她在他身邊便會像這樣一直陪著他。

  明黃的月有著異樣的溫暖,溫潤而甜淡的聲音輕輕唱出——

  春暮輕霜侶無渡,風還舊、猶有在,痛憐深惜,魂斷淒飛眼凝碧。

  春盡光媚語還休,彩天曙、盈佇立,欲歸何處,酒暖殘妝半臥苦。

第7章(2)

  趙覺眼一亮,居然是他教他的那首曲子,居然讓她填上了詞……

  是她今日在酒樓等他時想的。

  是啊,今日他為她買了胭粉給了她一個女兒家的容顏,而她為他的曲子填上詞給了他一個改變思念娘親時的心情。今天有著最莫名的憤怒,也有最莫名的滿足與——幸福。

  她擡起頭,眼彎彎地衝他笑著。

  往前移著身子,挨到她的面前,藏春彈奏的手漸漸地停了下來,凝視著他。而他——

  「呃,明天,這個、我們、去、山、山上看、看日,呃出,好、好不好?」這是自己的聲音嗎?緊張的、吞吐的、結巴的、混亂的、試探的、小心的,還有帶著道不明理不清的飛揚的情緒與激動。

  凝著他的眼越來越清亮,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入了她的眼睛,在她放在琴掀開竹簾進入書房的時刻回過頭來對著滿是期待滿是緊張依然站在原地的他笑說出幾個字……

  在沒等趙決有反應以前就翩然消失在門後。而片刻後才傳來趙決真氣十足的咆哮,直讓整個王府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要穩住平衡才行呀——因為整個王府都禁不住動搖起來。而成王爺與管家面面相覷過後,才雙雙比劃了一個加油的手勢,露出志在必得的得意之色。

  啊,距離成功只差那麼一步了呀!

  第二日趙決醒來時已是辰時三刻了,頭還有些暈暈的,昨個輾轉了一夜,到天光亮時又被另一種情緒折騰著,不得不起床把桌面上的點心通通掃進肚子裡後才又模模糊糊地睡下了,現在還感到身子有些飄飄然的,看來這日出是看不上了,看日落還差不多。原以為藏春會和以往一樣早早就在書房等他,可四週一環視,她居然不在!

  會不會也和他一樣沒睡好呀?

  趙決站在通道的簾子前面尋思著要不要進去,來來回回地跺著步子,清咳一下正準備開口叫她時眼一瞄發現管家探進頭來,「少爺。」

  這老傢夥又想來探聽什麼呀。

  「幹嗎?」

  「陳大夫不在哦。」管家小心翼翼地開口,始終與趙決保持一定的距離,最近少爺看到他就沒有好臉色,他可不想和昨天那兩個護院一樣,他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了。

  「不在?這個時候她能上哪?」

  「今天一早陳大夫家裡就有人來說家裡有事讓她回去,呃……」管家尋思著要不要說出詳情來。瞧管家吞吞吐吐的,趙決橫眼一掃,「說。」

  「聽說是陳大夫的父親找她有事。」

  「她爹?」趙決皺起眉,想到昨在藏春的話,她爹不是——

  「少爺不知道吧,陳大夫的父親是翰林醫官(當時宋朝還末設太醫局)陳昭遇陳大人,陳大人可正是我朝百姓目前談論最多《太平聖惠方》負責人之一哦。」

  什麼?趙決臉一沈整個寒冰臉逼近管家,害得管家往後仰傾的身子哆嗦不已,如冰聲的字一個一個地蹦上管家的臉,嘶,冷呀。

  「你是怎麼知道的?」

  「呵呵,這個,少爺……」

  「說!」

  「上回王爺被陳大夫救了後就去請禦醫來診治,後來在翰林院遇到陳大人說起蛇咬一事時提及陳大夫,才知道陳大夫是陳大人的女兒。」

  「陳昭遇?」趙決念著名字眼突地一轉,「這麼說你和爹爹早就知道藏春的身份了?」

  「呵,這個,少爺……」管家緊張得直冒汗,不過心裡仍不忘少爺可是直接叫陳大夫的名字哦,這可是天大的有用的情報等下去跟王爺匯報去,「少爺放心吧,陳大夫說了剩下的課業自當另選時間補的,哎哎——少爺你上哪呀。」眼看趙決沒了人影,完了,自己不會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吧,這下子完了。

  竭力一吼——「少爺——」

  哪裡還有人哦。

  趙決一路跑了出來,跑到一半卻又停了下來,他去找她嗎?找到她之後又如何呢?是啊,他這樣子去是為什麼呢?他整個人待在當處,是啊,為什麼呢?愣愣地挪著步子在一旁的小石階上坐了下來,捧著臉怔怔地看著人來人往。

  他是在替藏春擔心嗎?他在替藏春擔心?他以為她爹……低下頭趙決傻呵呵地笑起來,自己真夠傻的,竟以為藏春她爹會對她怎麼樣呢,真傻真是傻!掩著臉,趙決抑不住地嘲笑起自己,而後那笑聲越來越小,漸漸地凝固在嘴邊。是的,他知道,他的心裡清清楚楚地寫著他在擔心藏春的爹會再一次丟下她,丟下無依的她獨自撐起生活,獨自淡定如春風,獨自在暗夜裡會對剛才遇到的人說她沒事,她——習慣了,這——是她的生活方式。事實上不是的,他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的,他知道藏春想有一個溫暖的家庭,有許多愛她的人在身邊,不用自己一個人孤單的,連寂寞也無從訴說,連痛也無從訴說,連想念自己娘親的時候也無人訴說。

  他低低地喊著她的名字,心也糾了:藏——春!

  「趙決?」

  一個不確實的聲音,迷糊地擡頭,喝!是藏春!

  他怎麼了,被嚇成這樣?藏春有些好笑地看他,手掌防備似的擋在胸前,整個人都往後縮,睜大眼瞪著她。用手在眼前晃了晃,「哎——」

  趙決暗暗籲了一聲,嚇了他一跳,才想著她她就冒出來了,還以為遇到鬼了呢。感到有點丟臉,用手抹了一下臉,彆扭地扭轉頭說道:「你不是回去見你爹了嗎?」

  「啊,你知道了?」藏春說。

  「嗯,是管家說的。」想到什麼又略略有些不高興地道,「你爹的事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藏春反顯得奇怪地反問他。

  「可你沒說你爹是誰呀?可恨我爹居然什麼都比我知道先。」一定她是女子的事,這事不提也罷,省得他一想到就覺得丟臉;二就是她家裡的事。

  見他真有些不高興的,藏春也無可奈何的,「我爹的事我認為不重要才不說的,至於王爺,那是在請我做夫子我推托的時候他就說我既是名醫之後又何必謙虛的話,那時我就知道王爺必是對我有所調查,不然也不會放心讓我做你的老師,你說是不是?啊,我記得你當時也在場,應該知道這事才對。」

  「啊?我……」他哪裡知道,當時怕是自己胡思亂想神遊太空去了。

  「我什麼?」藏春好笑地看著他,「對了,你怎麼在這?」剛才看到他坐在酒肆門前她還以為認錯人了,以他的脾性,總愛高高在上的怎麼會坐在人家鋪子門口。

  「我、我——」怎麼說呢?總不能說他是擔心她會被她爹「傷害」才跑出來的吧,那會很丟臉耶,「你不是應該和你爹在一塊的嗎?怎麼也跑出來了?」

  「交待完事情他就走了呀。」

  「什麼?」趙決一躍而起,「太可惡了,他又扔下你一個人為什麼理想去了?」

  「趙決,」藏春顯然是被嚇著了,但隨後一陣潮意湧了上來,「我都這麼大了,爹他更不用擔心了,更何況他還有公事要做。」淺淡地笑笑,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你——一早就在這了?」看他彆扭地點頭,又問,「從昨天現在你都沒吃東西?」

  又點點頭,但很快地又搖搖頭,「五更天又吃了三塊桂花糕和兩塊桂肉餅。」

  再平靜不過的語調,這直讓藏春搖搖欲墜。頭痛呀,現在都快近未時了,「就這樣?哎,算了,進去吃點東西吧,反正我也餓了。」權當午餐吧。

  「你餓了嗎?」趙決還沒從剛才的傻勁裡恢復過來,任藏春拉著進了酒館,看藏春點了一桌子菜方才感到飢餓,想到什麼又收起自己的筷子,「我堂堂成王府的公子怎麼能在這麼簡陋的小飯館裡吃東西,給人知道了還不……」看到藏春盯著自己忙收住了口。他有說錯什麼嗎?

  「那你吃還是不吃呢?」藏春閒閒地問。

  這個——廢話!

  「當然吃。」

  闔上書,藏春微晃著頭念道:「這理法方藥基本上是學完了,雖然醫藥還有許多需要參詳的,如病證的病因、病理、證候以及方劑的宜忌、藥物的用量,方隨證設,藥隨方施以及其他內、外、婦、兒各科,食治、補益、針灸等等,不過——」藏春露出輕鬆的笑容,「我宣佈這一門你及格了。」

  「結束了?」

  「啊。」邊整理書籍邊開心地點頭再點頭。

  而趙決反而鬱悶了,「你就這麼高興。」

  「啊?什麼?哦哦,你不也高興嗎?不用再做我的學生了呀。」他就整天為這事嚷嚷得厲害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呃,我還什麼都沒學會好不好,你就這樣走了太不負責任了。」

  「我是天下最有責任心的老師了,雖然你不是學會太多,但,你不過是應付一下皇帝的問題,說不準還不會問到你咧,再說你也不用去做大夫,這樣——夠了。」

  「雖說如此,但你看我這個做夫子的都教會你彈琴了,可是我自己連一個藥方都還不會開,這豈不是說明你不負責?」

  「這個……可你不也教了我練劍嗎?我也沒學會呀。」找理由她還有更多的咧。

  「你真的要走啊。」最後趙決不甘不願地把心底的話說出口。他明明最近已經很少發脾氣了呀,她不會那麼想迫不及待地要離開他吧。

  「有事你也可以去『廣濟堂』找我呀。」藏春不以為然,整理的手一直沒停。

  「這麼說你這是最後一天在這裡�?你明天就要回去做你的大夫�?」

  藏春眨巴眨巴眼,有什麼問題嗎?

  「那我今天教你騎馬吧,我猜你就不會騎馬。去不?」趙決欺近,有些誘惑的,「沒試過騎馬吧,感覺很不一樣的哦。」這邊止不住地說,再看藏春似乎都沒聽明白。

  「教你騎馬呀,不明白?你別以為我那麼好心,不過是多教你一樣,這麼一來我就成了你三門科業的老師了,才不會丟我堂堂王爺世子的身份和……面子。」趙決看著藏春眼勾勾地看著自己,嘴硬地說著。

  而藏春聽明白後只是笑,眼彎彎的透著溫暖的揶揄的光芒,直讓趙決的臉紅到了耳根。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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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12 15:26:38

第8章(1)

  不過兩人最後還是決定走路去錦玉山看看風景,原因無它,只是中午去馬廄試馬,馬兒都不聽藏春的話,轉悠轉悠停不下來,好不容易喝住了一匹白馬,可藏春竟上不了馬,儘管趙決一再說把左腳踩在馬蹬子上,兩手抓著馬鞍,一使勁就可以上去了,可是藏春……兩手趴著馬身子,單腳跨在馬上,整個人就這麼掛在,如何使力,另一條腿都上不去。

  只看她憋紅了臉,手腳並用都抽筋也不管事,看得趙決難得看到藏春出醜而愉悅不已地大笑,笑夠了才用肩把藏春頂上馬,可是一眨眼工夫她居然又從另一邊滑落了下來,來來回回試了幾次,估計藏春的屁股都摔脫皮了,她不甘地揉著痛處,一手用力拍一下白馬的屁股,白馬被她一嚇,「嘶」地長叫一聲,反倒嚇到了自己。就這樣藏春無論如何也不願再試,堅持非用走路的不可,不然她寧可回家睡大覺去。而趙決也無可奈何,也唯有用走的了。不過一路上趙決可不忘為這事取笑藏春,藏春想到適前自己的糗樣也就對趙決的話不予理會,哼,說多了累的可是他噯。

  咦,有什麼人在山腳下?像是在爭論什麼咧。

  「怎麼能有人從馬屁股後面摔下來的,真有你的,我一想到就……唔?」藏春也不看他,只伸出手扯住他一下蹲到草叢後。什麼事?挑眼望去,「強搶民女」四個字首先閃進趙決的腦海裡,但隨即一想又不大可能,這似乎是在吵架,太遠了聽不清楚。

  「我認得那個人,是佈施藥行的當家聞香,面向我們的那個。」藏春指著其中一個穿黃色羅裙的女子對他說。

  「什麼事呀?」趙決也看去,四個人當中除了看得清聞香的樣子,還有一個也正對著他們,從身形來看該是男子才對,不過戴著掩面的斗笠讓人不明其真面目,還有一黑衣男子和一黑衣女子是背對著他們的,那聞香就是指著那個女子而面對著戴斗笠的男說著話,看來兩人該是認識的。

  「我哪知道。」藏春回過頭來對他說,太遠了看不明白。

  「那我們幹嗎要躲在這?」趙決挑起眉問道。咦?這個?

  「也是哦。自然而然地就躲起來了。」藏春看看兩人的樣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一瞅到她話才落趙決就想站起來又下意識地拉下他,「不要出去了。」

  「為什麼?又不認識。」趙決硬是要出去,本來嘛,這青天大路的他走他的幹嗎躲呀。藏春硬是不放手,如一開始沒這麼神經兮兮地藏起來也就罷了,可既然躲了再出來總感覺怪怪的了。

  「不要了。再等一會,說不定就走了,咦?」有情況!兩人一同伸長脖子看向本來相安無事的四人,現在出現了一些情況,黑衣男子正抓著那名黑衣女子,女子努力掙扎也只是徒勞,感覺實力相差太多,那男子只是輕輕一提就讓女子動彈不得,似乎是那男子要把那女子帶走,而戴斗笠的男子似乎要去救下那黑衣女子,正欲要與黑衣男子大打出手,邊打還邊與聞香爭論什麼,宇聞香看上去則是副氣急敗壞而又傷心的模樣,最後她跳了出來竟硬生生地擋出了斗笠男子對黑衣男子拍去了一掌,或許是收回了些力道,她只是退後兩步便站定了,可能是出血了,用袖子在嘴邊試了一下,張手攔著斗笠男子對身後的黑衣男子說了句話,黑衣男子一把抱起懷裡的黑衣女子縱身一躍飛上立在旁邊的馬,而那黑衣女子轉過頭來看著斗笠男子,而斗笠男子也焦急地想過去救她奈何去被聞香擋著移不得半步,不由得又是氣惱又是焦急的。

  這情景,這情景簡直是現實版的一對活生生的情人被分離的情景嘛。而另一邊黑衣男子一夾馬兒,即要飛馳而去……

  「趙決!」藏春又驚又急地一喝。

  「收到!」沒等藏春回頭吩咐他已縱身追去,而這時藏春也站出來跑過去。還沒跑到兩人身邊,就聽到聞香痛苦地用力喝住斗笠男子:「她是萬唉的妻子,你不能去追。」

  「我不管,我只知道滄瀾根本不想嫁給他,只要是滄瀾不願意的,我就要去幫她實現。」斗笠男子大聲說道。

  「她不願意你就要去解救她是不是?那我呢?我怎麼辦?我才是你的妻子啊!」聞香一個踉蹌,差點要拌到自個。「聞香!」男子一急伸手扶住她。而聞香也急急地抓住男子的衣袖,「天涯,天涯,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夠好嗎?你為什麼還要……咳咳——我、我找了你整整五年,我相信你沒死,卻沒想到再見你時你竟愛上了別人,你是因為愛上她所以才不再回家的嗎?是嗎是嗎?」

  「聞香不是的,我……」男子說不出話。聞香眼一暗就要去扯他臉上垂下來的絲巾,男子一驚彷彿是避毒蛇一樣一手揮開連退幾步,而聞香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是不敢相信男子會對她這般一樣。

  藏春跑過去一下扶住宇聞香,聞香也沒看來人是誰只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似乎都還不敢相信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聞香喃喃地道:「原來,原來都是我自作多情,原來你早就不再顧念夫妻之情,而我還在這裡傻傻地等。我真是太傻了。」

  「不是的!」男子也急喊了聲。

  而聞香一聽此話人也掙扎著起來,藏春小心地扶著她生怕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又倒了,「聞香掌櫃。」

  「陳……大夫?」她有些失神地看她,像是一下沒想到為什麼她會在這出現一樣。

  「有沒有怎麼樣?」她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好,臉蒼白得嚇人,而聞香搖搖頭。

  「那是什麼?」

  「我……」男子痛苦的,似乎有著難言之隱,才升起一絲希望的宇聞香因男子的退縮臉色也灰白了下去,「你明明負了心喜歡上舞滄瀾,可是,可是你已經沒有機會了,她現在是『澤蒼門』萬唉的妻子,你沒有機會了。」

  萬唉?那個莫奇?藏春心裡暗暗吃驚,他不是娶了朝月了嗎?怎麼成了舞滄瀾了?難道是朝月是二小姐?沒聽她說過自己有姐姐呀?正在藏春胡思亂想的當口,趙決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站在藏春的旁邊。

  「人呢?」側頭小心地問。

  「跟丟了。」用力吐出一口氣說道。

  「丟了?」藏春大驚小怪,「你不是會輕功的嗎?」

  這女人?趙決沒好氣的,「人家是騎馬的好不好。」

  哦,這樣哪,原來他的輕功及不上人家騎馬,藏春狀似瞭解地點頭。

  而這邊,斗笠男子也又急又痛苦地喊:「我沒有負心!我根本沒有負心!當年我被匪徒打落下山崖,原以為非死不可,是滄瀾救了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才讓我能夠站起來,當我又可以走的那一天我告訴自己此生我一定要報答她的恩情。」沈在往昔的痛苦中,男子久久難以回神。

  而藏春與趙決也靜靜地立在一旁,事情出乎他們的料想咧。

  「雖然她沒說,但我知道她並不願意嫁給那個什麼門主的,所以才救她出來,本來,我們明明在錦玉山下過得好好的,本來一切都相安無事的,可偏偏遇到了你,偏偏又要讓他來把滄瀾帶回去,她這一回去,不知道會如何,說什麼我也要再去救她出來。」男子說著又想去追。

  「那我呢?」聞香哭著說,「我等了你五年,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卻要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你叫我情何以堪?而你現在卻要說去拯救別一個女人,那我呢?我怎麼辦?如果說你走不了路回不來那就罷了,為什麼你好了也沒有再回來找我?為什麼?你還說你沒有變心,為什麼?!」

  聞香的語淒厲至極,那是一個傷透心的女人才喊得出的話,而話一出似乎連老天爺也感到同情竟遠遠地傳來轟鳴的聲音。

  男子久久地沈默,空氣也沈寂壓抑了起來。最終還是趙決開了口:「因為他傷了臉!怕你嫌棄他。」趙決冷漠而又「好心」地指出。

  聞香與男子都是一驚,不由得同時看向他,而後又轉而看身對方。

  「天涯,是這樣嗎?」宇聞香收起淚不敢相信地問,天涯的臉傷了嗎?會是因為這樣嗎?所以他才遮著面的吧。可是,他真傻,他傷了臉又如何,她在乎的只是他——宇天涯而已呀。她怎麼會嫌棄他呢,他們是夫妻呀,妻不嫌夫醜啊。而那名喚天涯的男了則彆扭地轉過頭去,而垂下的兩手側微微地顫抖。

  「天涯——」宇聞香想上前安慰他。而天涯則驚恐嚇地後退了開去,「你——」

  「你別過來,會嚇到你的。」男子伸手擋著,生怕一下頭上的斗笠會被取走,自他癱瘓後第一次站起來漸漸學會走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臉時都被嚇了一跳,不,決不止嚇一跳這麼簡單,連他自己看了都為之驚恐起來,這個醜八怪會是自己嗎?他記得以前聞香總愛說他面若桃李比女人還美的,可是現在……「你別過來。」

  「我不怕,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的夫啊。」聞香立在原處並不上前,只想表明心跡喚回最深愛的人。哪知天涯——

  「不不,不可能的,我的臉,會嚇著你的。」

  「我不會!」聞香大聲而堅定地說,「我不會!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真的!我愛你!」

  「真……的?」天涯是不信,猶豫的。而宇聞香則定定地看著他無言地訴說自己堅定的信念。

  藏春望望趙決,小聲問:「你怎麼知道他的臉傷了?難不成……」想到一個極可怕的可能,「是你傷的?」

  「你白癡呀?一個大男人沒事大白天遮著臉,難不成你以為他長得貌美怕別人看了去不成?」

  唔,聽他這麼一說還頗有道理,只是——藏春想想自己本來一直很聰明的,怎麼和他在一起時就會變笨咧,難道是傳染?看來果然是的。

  「我的臉……」男子的手猶豫地碰著斗笠的邊沿,彷彿過一個世紀才下了決心,似乎他也在給自己信心,給自己一線希望,緩緩地拿開它,那張臉——

  喝,藏春被小小地嚇一跳轉身撲進趙決的懷裡。

  那張臉——他的臉從髮際開始有一道長而猙獰的刀疤直直劃過眉心、鼻樑、臉頰、耳後,一直延伸到衣襟裡面,但可怕的不是這道傷疤,而是整張臉凹凸不平的暗褐色疤痕,聽他剛才說言,藏春猜想是跌落山崖時與山壁碰撞所至,興許還撞斷了面骨,以至於整張臉看起來並不對稱,顯得怪異而可怕。

  藏春自己平時也幫人看外傷,也看到血淋淋的場面,可是他的臉……她只是小小地喝了一下,而宇聞香則是驚恐地「啊——」驚叫一聲退後,然後驀猛地意識到什麼連忙用手遮住口,「天涯,我……」

  他臉上受打擊的神色太快了,快得讓藏春以為那只是個錯覺,他快速地重新戴回斗笠,轉身飛快地跑走。

  「天涯,我沒有嫌棄你!天涯。」宇聞香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跟著男子的方向追去。藏春與趙決對望一眼,追——

  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天,暗沈沈地壓了下來,不知何時有些豆大的雨滴直直落了下來,與地面接觸散發出泥土乾燥的味道,雷鳴彷彿就在頭頂響起,天空一道白光打在山頭發出刺目的驚心動魄了,藏春與趙決停下來對視一眼,怎麼辦,山上碰到雷雨那是件危險的事情,看到前方似乎聞香已截下了天涯,於是不由都加快了腳步追趕了上去。

  天涯停住了腳步,藏春與趙決也緩一下了追趕的腳步。

  半山腰上有一塊延伸出去的懸崖,聞香衣袂飄飄站在懸涯邊沿,決絕地喊:「你再走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聞香……」男子痛苦地低喊,「你這是何苦,我早已不是過去那個讓你念念不忘的宇天涯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宇天涯,是我的夫,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了這一點都不會改變的。是的,剛才我是被嚇著了,可是這並不能說明我的心啊!」

  「你根本不明白,我這副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根本配不上你。」

  「可是我愛你呀,這一點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如果你不要我我就去死。」跟著人也往處邊挪出步子。

  「聞香,你不要。」宇大涯大喊。

  雨竟迅猛地下了起來,以傾盆之勢沖刷這四人的身體,天涯急得往前但又怕嚇著她又退一步不安地看著她。聞香的後擺濕重地往崖上沈墜毀,這樣會很危險。

  藏春抹一下臉上的水,對趙決點點頭,趙決看看眼前的事,只說了聲「小心」。藏春從側面走過去,一步一步地挪著步子朝聞香移去。

  「你不要我我活著也沒有意思,這五年來我天天忙著藥行的事,因為我相信你還活著,我要等你回來還給你一個完好的藥行,我盼呀盼,終於盼到你了。可你居然不認我,可是我怎麼能聽不出你的聲音呢?我們做了兩年的夫妻呀!我一心盼你回來,而你卻不再要我了,那我還不如去死!」

  「不是的,不是的聞香,我這副樣子你讓我怎麼敢再在你面前出現,我不敢呀——」

  「你騙人,你愛人別人了,」聞香再退一步,哭了起來,分不清臉上的淚與雨,「我拼了命地等,等來的卻是這樣結局,你讓我怎麼辦?怎麼辦呀!」

  「聞香,你別再退了,你先聽我說,我……」男子亦步亦趨地朝她過去,緊張地伸出的手也在止不住地抖。

  「不——你別過來,你別過來,除非你答應我再也不離開我,否則我——啊——」聞香腳下一滑,身子失重猛然往後倒去,說時遲那時快,原本身處側位的藏春急地邁開一個大步伸手一撲……或許聞香也意識到伸手急忙朝前撲倒,而宇天涯也飛身撲了過來抓緊住聞香的手,聞香只有雙腳懸在崖外,驚魂未定地被宇天涯抱起來,她心一放鬆就撲到他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藏春看著自己的手——沒有抓到聞香,腳軟得發抖,不過,幸好她沒事,那邊趙決也在叫:「藏春——」

  她扭頭給他一個安慰的笑,邊掙扎起來邊說:「放心,沒事,我——啊啊——啊——」連她都不知道為什麼,才要挪動的左腳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刺痛了一下,她條件反射地想要甩開那東西,腳用力一蹬,再回力時竟踏了個空,身子竟這麼空墜下去……

  「藏春——」

第8章(2)

  一股彷彿要扯斷手臂的力道猛然緊抓住她,趙決?藏春低下頭再看看自己,空蕩飄浮的心在劇烈地跳著,一種害怕的東西掐住她的咽喉,剛才是踏空了掉了下來。趙決一手抓著她的腕,一手抓住懸崖壁上。她落崖了!她朝下看看,吃痛的地方並無太大變化,該是不礙事,啊——啊啊啊——再次空墜讓藏春尖叫起來。

  趙決抓住的崖壁承受不了那麼大的力量散落開來,兩人同時往下墜去,再停,趙決硬生生抓住崖壁前突出的一塊,一股震痛像被電擊一樣迅速傳過全身,咬咬牙,抓得更穩。籲口氣低頭安慰她。

  「藏……春,沒事的,你別怕。」

  「趙決……」藏春說不出話來,她懸掉著,雙腳下空蕩蕩的,困難地仰起頭來看著趙決,抓著她的手鼓起恐怖的青筋,密集而豆大的雨打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順著手一直流向她的手,再流向身子,然後落到不知名的深淵裡。

  「抓緊我聽到沒有?」趙決朝她喊著,再朝山崖上喝道:「你們是豬呀,還不快點過來拉我們上去。」

  這一喝才猛地驚醒抱在一起的兩人,斗笠早已不知被吹至何處,此刻宇天涯也不顧臉上的可怕難看,半跪在崖邊,盡量朝下伸手過去,「抓住我,快。」

  趙決的四指關節泛著恐怖的白,像鷹爪一樣彎曲如鐵,彷彿要深入泥屑裡,看著眼前伸開的掌,他用著最大的力氣才挪動自己的一根指頭搭過去,好,勾住了。然後是第二根,繼續移,終於狠狠地抓住來人的手,大力得快要掐到血肉和骨頭裡……

  不行!宇天涯盯著眼下的兩人,明顯感到緊繃的手木然得厲害,這樣下去不僅救不了他們,連帶自己說不定都要下去,他用盡氣力握緊趙決的手,整個人趴到地上,朝後喊著聞香:「你抓住我的腳。」

  聞香一驚,也學宇天涯的樣子,也唯有這樣才能把這拖力增到最大點了。宇天涯一手抓住趙決,一手抓著地做支點往上拉著。

  藏春整個身子懸空著,抵不住重力地下垂,身子一寸寸地往下移,而手也在與趙決一點點地交錯著。趙決他,異常蒼白的臉,目裂眥著彷彿要噴出血來,幾乎快要咬碎牙地鼓著頰邊的肌肉,分不清是水還是汗順著臉流身手臂,他的手腕處印著刺目的四條殷紅,是她的手拉劃而出的,還有他整條手臂都泛著暗紅,那是用勁過度的內出血,眼看著這道紅越來越上快要透肩了,一道閃電又找了下來,白晃晃的,發現「啪」的巨響,崖邊的一棵樹被劈成了兩,焦黑如炭,明顯感到拉著也的手整個一凜隨即過去,更加拚命掙扎地拉著她,拼了命地往上爬。

  臉生疼得厲害,雨水沖進她的眼裡,模糊了她的視線,在她眼前在風雨裡舞動的泥色衣袖明明是明黃色的,怎麼現在皺巴巴、沈甸甸的?是啊,他一向就喜歡穿明黃顏色的衣服,記得一次問他卻說這是突顯他什麼堂堂世子身份象徵的顏色,說這話是他又得意又目空一切的模樣又印入腦海裡。他總是這樣的呢。

  明明傻得和笨蛋一樣卻總用睥睨的眼光說別人是白癡……

  明明是一個脾氣爆躁的傢夥卻說自己是個完美的人……

  明明是一個人人見著就害怕的混世太保卻總愛說自己是有著高貴身份的……

  還有說著別人是下等人時的無理……

  明明他……

  他說著她是笨蛋時卻仍然願意教她彈琴的時候,他突然傻愣著說她笑起來很好看的時候,他賣弄著劍法在竹間飛揚的快意,還有……還有最初初的那個夜裡不算親吻的吻,那個冰潤如玉……

  其實,她也有非常快樂過的時候呢!

  「趙決!」她輕喊他,看著他的努力。

  趙決全副精力都放在如何上去,沒好氣地答:「別說話,抓緊我就可以了!」這樣不是辦法呀,他吃力地隨那一點點力量往上挪去一小寸,再這樣下去,怕是上面兩個人頂不住了。

  「趙決,放開我,這樣你才能上去。」她再平靜不過的聲音。她知道再這樣下去不單是救不了她,連趙決,興許連崖上的兩人都要一起拖累了,她必須做出決斷——雖然她也怕死,也——不想死。

  「你說什麼?」趙決瞇起眼看著下面的女人,「你白癡了!」

  呵呵,藏春抿起嘴角笑得好溫柔,他總是這樣子呢。「這樣我們都會沒命的,這是最好的法子。」

  「你給我閉嘴!」趙決竭聲喝出,藏春心裡明白,他是生氣了,可是……「這是最好的辦法,你要活下去。」她再次平靜地說出。

  「你敢給我鬆手我要了你的命!聽到沒有?不許鬆手!」趙決惡聲惡氣的。

  藏春痛呼,明顯感到腕上的力量重了起來,指——刺到了骨裡,血殷殷地流了出來。

  「我不要你死!」藏春也喊了出聲,再拖下去唯有死路一條了。

  「我才不會死!本公子才不會死在這裡。你……你給我閉嘴,」趙決深吸一口氣,對藏春道,「你過來環住我的腰,抓勞一點,不許放手,你聽見沒有。」

  「趙決……」藏春猶豫了。

  而她的慢慢吞吞讓趙決徹底惱了,「我叫你環住我的腰!你要是死了,我就追到閻王地獄那邊把你大卸八塊,你聽到沒有!」

  藏春望著他,頭重重地點。

  「喂,等下我這隻手一空出來你就抓住,這樣力量均一些,叫你後面那個用力往後拖就行了。」

  宇天涯也急,扭頭與聞香交換一個眼神點頭。

  好!預備——藏春先是右手環過去,先抓緊了,再用腳支點一下崖壁,避免等下自己全身掛到他身上搖搖晃晃的力量一下過重,擡頭看他,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眼,默默地看對方幾秒,那是堅定的勇氣,兩人先是掌與掌交錯滑開,然後是手指,指尖……十指交錯逐一分開,藏春左手扣住右手用力環住他,趙決的手用力一把抓向宇天涯的手,兩手肘一起使力,趙決一手搭上了崖上,接著是另一隻手,喘著粗氣開口:「把手給他。」

  嗯,藏春抻出左手來,然後兩人分開,而趙決在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再往上挪些距離,用力一撐爬上了山崖,轉身接過宇天涯拉的藏春的手,一使勁,力道之大兩人跌坐在地上。

  「哎,你們兩個沒事吧?」宇天涯蹲下來擔心地問,試圖想要拉起藏春看看有沒有傷到哪裡,哪知——

  「啪——」趙決一手打了下來,「誰讓你碰她的?」

  「你?」宇天涯簡直莫名其妙又帶著氣惱,好說他也救過他們兩個,眨個眼就不認人了。

  「我什麼我?」趙決惡狠狠地回瞪過去,「你要扶就去扶你妻子,噯,她在那邊。」

  這這,這話簡直是莫名其妙,這個公子也莫名其妙得很,「都是大男人居然這麼彆扭,累不累?」好,不讓他扶他就不扶得了,他走過去對聞香說,「還是找個地方避雨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說得是,藏春的腿還在發抖,任趙決半摟著。巧的是就在不遠處竟有一個小山洞,挺乾淨,還有些柴,估計是上山打獵的人為了怕臨時遇到的壞天氣而佈置的,四人坐下來靜靜地休息等這場雨過去。

  「你的手怎麼樣?」藏春小聲問。

  「哼。」趙決別過臉去。

  「還……生我的氣?我,」咬咬唇,「我也是為你好。」

  「讓你死就是為我好嗎?」趙決是真的還在氣,嚷嚷得特別大聲。

  「噓!」小聲點,藏春擡頭看去另一頭的夫妻兩人,看來是冰釋前嫌了,正有著說不完的濃情蜜意之話呢。

  「我也不想死,可是,我更不想你為了我會死,我只不過是想你能夠好好地活下去。」藏春小小聲而又委屈地說著。

  唉——趙決長長地歎口氣,抹了一把臉。她注意到他的手竟還微微地顫抖著,「趙決……」喃喃地開口。

  「幹嗎?」趙決側過臉去,粗聲粗氣地答,「你,在擔心我嗎?」

  「你——」趙決咻地轉過頭來盯著她,讓她差點嚇著地往後退縮一下,怒氣十足地說道,「你問我擔心你嗎?你是問我在擔心你嗎?你居然問我這個?」目光炯炯的彷彿要吃了她。怎……麼了,她說了什麼嗎?他一把抓過他的肩,粗暴地搖了起來,「你白癡呀,你——」說不下去了,「我不要你死!你聽清楚了,我不要你死!」

  「趙決……」霧氣衝了上來,鼻子也酸酸的。她迷濛地看著他,他的眼光從她的眼移向自己仍舊發顫的手,是的,他不要她死,他要她和他一起好好地活著,在落崖緊抓住她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長久以來每每看到她笑容時心裡充斥的心情究竟是什麼,所以,他不要死,他也一定不會死,他沒想過會死,他只想無論哪時都要活下去——與她一道。

  他一把把她拉進懷裡,這一刻才確定她還是活著的,真好。

  瘖啞著聲音開口:「還記得你彈琴的那個晚上你最後對我說的話嗎?」

  「唔。」藏春是放鬆的,原因無它,只因為瞭解自己的心意,原因也無它,只因這一刻真的很溫暖。她怎麼不記得,他看到他緊張地、吞吐地、不安地說要與她一道看日出,她憋了好久的笑最終沒能忍住說了句——

  「真像小孩子呢——你是這麼說的吧?」趙決把臉埋在她的頸彎裡,溫熱的氣息淡淡地拂過她,「我知道你總愛把我當孩子來看,我知道我在你面前總是亂發脾氣的一無是處的,我知道無論我說了多麼可惡的話你都會包容我只當我是一個孩子般的,可是,即便你把我看做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我也有保護你的決心,也有保護你的勇氣,就算讓我死,我也不會讓你死,你明白嗎?」

  「你是個傻瓜,我怎麼會讓你死?我情願我死也不會讓你死的。」藏春悠悠地道,說不出的箇中滋味。

  「藏春——」趙決用力抱緊她。

  「啊——」兩人都小小地驚叫了一下,莫名地互看,「你怎麼了?」兩人同時問道。

  「我背疼。」

  「我手疼。」

  兩人同時答道。

  「你背痛?我看看。」說著趙決不由分說地想要翻開衣服看看。

  藏春面一紅,不由得推開趙決,「不礙事,可能是剛才落下崖時被刮到的。倒是你的手,讓我看看。」

  「可是……」趙決這時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兩手差點沒高舉過頭,「我可是大夫,我會去自己處理一下就不會礙事的,到時你,怕是傷到筋骨了。」握起他的手細細地看著,十指指尖都血肉模糊了,捲袖一看,暗紅退去不少,「手指是外傷,用些金創藥就會好的,至於手臂,都是離經之血,得用些和血及續筋接骨之藥,不過你放心,不會斷的。」藏春擡頭看他,不安地問,「一定很痛吧?」想來以他的身份何時受過這等苦,這傷在指上,十指連心的。

  趙決皺眉,「是很痛。不過,這有什麼辦法,誰讓落下去的是你呢?」是呀,若是落下去的是別人,他才不會理咧,哎呀,她幹嗎扯他的傷口呀,很痛的知不知道?想到什麼遂又問道:「你的腳是不是被蛇咬到了?」剛才看她在崖邊踢動腳是彷彿是被什麼東西纏到了。

  「啊,不是,開始我也以為是,可能是什麼籐之類的,有點痛,不過看了沒事的。」想想又說,「你怎麼知道?」

  「剛才全副注意力都在那個女人身上,否則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只來得及看見你使勁踢腿然後就落下去了。」

  哦哦。

  「哎,好像他們和好了是不是?」藏春朝角落裡看看,宇天涯重新戴起了斗笠,怕是一時半會不適應吧,不過看兩人相擁的模樣怕是仍深愛對方的吧。妻子愛著丈夫,在丈夫失蹤的幾年間心心唸唸地等著,不改初衷,而做丈夫的也正是因為深愛妻子,在被毀容後無顏面對妻子,無言地折磨自己,唉——只緣一個相愛啊。

  相愛啊?

  好詭異的字眼啊。

  「誰管他們?」趙決隨意地掃一眼,他對別人的事根本不感興趣,想來要不是因為他們夫妻的事,他和藏春也不會莫名其妙還被落入山崖,說來他們才冤咧,明明說好是來騎馬的,結果竟弄成這副樣子。不過,話說回來,趙決心裡偷偷地想哦,似乎那個醜八怪也沒認出藏春是女子哦,看來也不止他一個沒認出她的身份嘛。所以呀——內心裡大樂——他不是傻瓜哦。

  「可是,他們的頭好近哦。」藏春小聲得不能再小聲地說,眼角亂瞄地看著角落裡的男女,頭越挨越近,近到似乎沒了距離。怪了,自己的臉為什麼會越來越熱,心也怦怦地跳。

  趙決也在看,而且是瞪大了眼在看,直到兩人沒有了距離,才轉過頭來,不期然地與藏春收回的視線對上,兩人傻傻一笑,很快移開。

  兩人背對著他們,緩緩捧住臉蹲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對方,趙決也紅了臉,卻捨不得移開目光,兩人的眼清亮地凝著,均不由得想到許久前的那個夜裡,那個初初的見面之吻,彼此的眼裡有著最簡單的心意——倒影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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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12 15:27:52

第9章

  淳化三年五月,由當朝翰林院、翰林醫官院頒布醫方《太平聖惠方》。

  方書前編言:《太平聖惠方》,太平興國三年由宋太宗詔命翰林醫官院諸太醫各獻家傳經驗方,共得方萬餘首,加上太宗即位前親自搜集的經驗效方千餘首,經由翰林醫官使王懷隱,副使王佑、鄭奇、醫官陳昭遇等「參對編類」,對眾多醫方進行了認真細緻的整理歸類,根據疾病證候劃分為1670門,每門之前都冠以巢元方《諸病源候論》有關理論,次列方藥,以證統方,以論系證。全書之首還詳述診脈及辨陰陽虛實諸法,次列處方,用藥基本法則,理、法、方、藥俱全,全面系統地反映了北宋初期以前醫學發展的水平。各門按類分敘各科病證的病因、病理、證候以及方劑的宜忌、藥物的用量,方隨證設,藥隨方施,臨床應用頗為便利實用,全書收方16834首,內容涉及五臟病證、內、外、骨傷、金創、胎產、婦、兒、丹藥、食治、補益、針灸等。編纂經歷了十四年時間方才成書完成。

  此為宋開國初年最重要的一本醫方文獻,普天同慶。天下名醫皆聚往京都,好一派大興醫道之勢,熱鬧而又沸騰,連世市井婦孺也在道說一二。不過,在小小的「廣濟堂」裡藏春依然安怡自得地做她那小小大夫。

  「廣濟堂」前頗為清冷。

  「爹呢?」躺在軟榻上的陳藏在輕問,自從幾天前《太平聖惠方》編校完成,父親也有空回到這個家,雖然說十幾年才見面的時候怕是沒幾天,但一家人總還是一家人,這份親情是隔不斷的。

  放下筆,藏春淺淺地笑,「這個時候怕不是在哪裡與名家名醫大講醫道呢。」基本上沒什麼人知道醫官陳昭遇是他們的父親的,而父親在京都裡也沒有其他的家,他幾乎把他所有的時間與心血都用在了那本《太平聖惠方》上,也幾乎是以翰林院為家的。父親是那種只為理想而活的人,這只怕是他一生最有成就的時候,那種滿足與得意興奮時不言自明的。好幾個晚上都看到爹對著死去的娘說著終有所成之類云云。

  「爹可真夠忙的。」藏在微瞇著眼,這天暖和得不可思議。

  「可不是。」藏春也禁不住瞇起眼,想著她的醫術果然不怎麼樣呢,自己給哥開了十來年的藥也不見好,可是爹才從旁指點一下,明顯感到哥的臉色好多了,不單是哥,也不單是爹,似乎一下子很多事情都變好了。

  就在兩兄妹閒談的時候,一個明黃少年一下闖了進來,邊走還邊埋怨地說什麼這地方怎麼這麼偏僻的話。本來風風火火的,可一看到藏春又停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出話來。

  「趙兄。」藏在淡淡地打著招呼。

  「啊,陳,陳大哥。」趙決不知如何稱呼藏在,吞吐地回應著,再看看藏春若無其事地在把玩著一枚藥材,不由得肝火冒上來,怎麼,才幾日不見,就又是這副樣子了?

  「怎麼有空來?這個時候你不是該和王爺一起與百官慶醫書大賀呀?」藏春說,想想又問,「你的手好了?」

  「早好了。」趙決沒好氣地說,這女人幹嗎那麼冷淡呀,雖然、雖然她一向都是如此對待他的,可那是以前呀,經過落崖事件後她應該看到他就當是熱情萬分的,噓寒問曖才對。

  鬱悶!

  自己今天好不容易抽出了時間想著要來看她,還拿來——

  「噯,這是給你的。」丟過一個盒子。

  藏春好奇地一扯,盒蓋一掀,不由得呆了,盒裡靜靜地躺著一件艷紅的絲絹女裝綢衣,印著大紅牡丹,「送我的?」廢話,趙決翻白眼,不給她會拿給她呀。

  「你試試好不好看,嗯,你們女子不都喜歡這種衣服嗎?」前天在金緞紡,一眼就看中了這件艷紅的衣衫,想著她穿起來的模樣,於是就買下送給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歡,趙決有些緊張地看著藏春手裡的動作。

  藏春提起衣服,一展,舒軟的感覺,衣襟上是玫色的花邊,胸前繡有嬌艷的牡丹富貴,腰間的帶子長長的飄著,紅通通的輕薄衣料在夏天會很漂亮吧。往身上比劃一下,淺淺地笑,「好看嗎?」

  「還好吧。」這樣粗粗一比哪裡會清楚,不過,單是這麼看這樣一件紅艷極了的衣衫確實挺好看的。藏春低頭看看自己,然後手輕輕地捲著把衣服重新放回盒裡,趙決一愣,不喜歡嗎?

  「為什麼送衣衫給我?」藏春的指尖輕輕地劃著布料,不甚在意地問。

  「我……」我什麼呢?我、喜歡……趙決的臉呈現不自然的暗紅,話在咽喉深處打著滾,眼又不自然地看向陳藏在,而後者卻一直瞇著眼,像是在享受溫暖的天氣,一點也沒為他們的對談話所影響。幹嗎問這麼敏感的話題呀,而且,按道理她應該知道他的心意才對。

  「你送這個給我,是不是喜歡我?」還是那種淡淡的口吻,聽不出心緒。這一說趙決大驚,連退兩步,指著藏春,「你、你……」他都沒說出口她怎麼就這樣直直地問了,讓他如何會答嘛。

  「可是……」收起劃布的手,望向趙決,平靜地說,「已經有人來向我提親了。」

  什麼?!

  趙決跳了起來,「有人向你你提親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是誰?是誰那麼大膽沒經我允許就敢來提親?我非要他命不可。」

  等他問完所有問題,藏春才一一作答:「就是幾天前譽海書院的蘇硯來跟我爹提的親。」

  什麼?那個蘇硯?「我早知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對,趁我不在就和你去喝茶還不算,居然還要提親。提親有什麼了不起,提親是吧?以為我不會呀?我也可以提。」

  「哦?你的意思你也要來跟我提親嗎?」藏春小小地指出,眼裡閃過一抹笑意,不過趙決去沒留意,他全心全意投入到他的憤怒中去了。

  「我不可以嗎?而且你親……呃不是,是我親過你我要對你負責啦。這天下只有我才有資格跟你提親好不好。我是什麼人?我可是趙決,趙決!可是堂堂成王府的世子,我……」趙決說著也感到說這樣的話挺丟臉的,再看到藏春眼裡的笑意,還有那早已禁不住溢出眼、溢出唇的笑意,本來生氣的心情竟一下消失無蹤,只不由得心跳了起來,並且越來越厲害,不由得不在乎還有沒有旁人,不由得拉過藏春抱在懷裡,小小聲地補充,「好嘛好嘛,我什麼人也不是,我只是以一個男子的身份來跟你提親,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喜歡你。」輕輕地歎息,落時藏春的深深心裡,「是好喜歡好喜歡的那種,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藏春的。」

  「嗯。」藏春心滿意足地應聲,是的,她也是呢。

  「可是——」趙決想到了什麼,一下把懷裡的藏春拉開,「我要去找我爹,讓他跟你爹提親去,不然就來不及了,我才不會把你讓給別人哦,非要讓爹一定要說成功,對對,哪容得那姓蘇的,你在家裡等我哦,我先跟我爹去提親然後再來找你哦。」

  「等我哦。」說著趙決又急急地跑了,差點被門坎拌倒,但他渾然不覺,踉蹌一下繼續跑了開去,只想到要趕快找到成王爺好去提親。

  藏春站在門口看他,眼眉彎彎的。

  「你不叫住他嗎?」藏在也如藏春一樣地笑,眼彎彎,眉彎彎。

  「由他去吧。」藏春笑。蘇家來提親時她一早就回絕了。蘇硯,她沒想到他會喜歡她,一直以來都是的。看得出來爹爹是喜歡蘇硯的吧,本來也是因為爹爹的關係他們才認識的,可是,不是他不好,只是啊,她遇到了合適她的人。她記得那天爹爹問她為什麼的時候,她只是說如果說集醫之大成是爹的理想,那麼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她的理想,爹該是明白的吧,所以答應了她的請求回絕的蘇家。

  嗯,天氣真好,所有的事情也都很好呢。

  「小春,你喜歡趙決吧?」

  「啊,嗯,是喜歡,」藏春輕輕地說道,「很喜歡,很喜歡的,我想那就是愛吧,是的,是愛。」

  「為什麼?」藏在其實是想知道,小春的個性是靜淡而溫暖的,而那個趙決……和小春似乎差異太大。

  「我覺得很幸福,和他在一起。」輕若無聲地歎息,「像活著,爹是為了理想,娘是為了子女,哥是為了陽光,而我,則是為了幸福,是身為一個女子的幸福。」不是身為爹娘的女兒,也不是身為哥的妹子,更不是身為一個大夫,只是身為一個女子的渴望。

  是的,和他在一起,就是為了幸福——

尾聲

  「昨天的禦宴皇上有問什麼嗎?」

  「不清楚,我都不知道他們再說什麼。」

  「那我教得真失敗。」

  「也不算了,後來不知玉妃吃到什麼突然輕叫了一下,當時好多人說了一大堆方,頭都暈了,我就隨口說『哪有這麼麻煩,用吳茱萸調醋點湧泉即可』,哪知各個都來大讚我一下,害得我莫名其妙,皇上還說我都可以進翰林醫官院了。」

  「你怎麼知道是口瘡?」

  「我猜的唄,皇妃在宮裡有那麼多太醫能有什麼病,而且她正在吃酸辣的菜,最可能就是口瘡。」

  「呵,這也給你蒙到?」

  「是我學識厲害好不好。」趙決仍舊是得意的表情,看藏春微微瞇著眼對著陽光轉而對他說,「你的朋友。」

  「在哪?」還沒來得及四處看看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呵呵,趙兄,推卻我等之約卻原來自個上街溜來了。啊,趙兄,新交的朋友?」

  是李律他們。

  「趙兄不介紹一下?」

  什麼?趙決眼都瞪大了,介紹給他們認識,這三個風流成性的傢夥,他才不要咧。

  「喂,眼睛亂看什麼呀?非禮勿視懂不懂?藏春可是我最重要的人哦。」

  呃?什麼?三人面面相覷,不由得更對藏春感起興趣來,上上下下地打量看有什麼特別之處。哦哦,趙決說這個布衣少年人是他最重要的人咧。

  「有些面熟,仿是似曾相識呀。」

  這群討厭鬼,都說不能再看的了。趙決下意識地擋在藏春的前面,「什麼似曾相識,藏春很重要,與你那些鶯鶯燕燕可不一樣。」

  咦?唔!

  「趙……兄,」三人結結巴巴的,道,「原本你一直不近女色卻原來是喜歡男子啊?」果然啊,以前介紹了多少嬌美可人的美女給趙兄,卻都被一一拒絕,原來是另有所好呀——瞭解。

  「哼,沒眼光的傢夥。」趙決才懶得跟他們解釋呢,都是笨蛋哦。伸手拉著藏春,「我們走。」

  藏春低下眉,彎著眉眼無聲地笑著任趙決拉著她走。

  「趙兄,趙兄似乎挺快樂的樣子呀。」李律看著兩人漸漸隱去的身影,不由得歎道。

  好像也是哦,趙決似乎是很幸福的樣子。

  遠去的明黃少年與青衣少年,在陽光下凝成了一個點。

  嗯嗯——很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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