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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0-30 13:02:51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11-5 12:31 編輯

前言:

  他該恨她的,
  不但拋棄他嫁給了王儲,
  而且在王儲死後不到一個月又做了國王的情婦,
  這樣一個傷他至深的女人,
  他卻為何總是放不下?
  難道僅僅是因為曾經發誓永遠只愛她一人?
  拚命地逃離,
  卻又忍不住靠近,
  是什麼讓純潔的百合染上了風塵,
  讓清幽的水泛起波瀾?
  記憶,
  是否真的如實保有被黑紗遮住的曾有歲月……


楔子

  天色漸晚,灰濛濛的天空下,一架開篷馬車不疾不徐地從凹凸不平的道路駛過,後面緊跟著兩個騎棗紅大馬貴族打扮的男子,披著紫色敞胸大披肩悠然而行。

  街面上偶爾有平民經過,不覺地對路過的他們行注目禮。

  「這裡看上去就像一座死城。」丹尼爾男爵撇著嘴,神態頗為不滿,過於俊美的外形令人很難相信戰場上的他竟比嗜血的猛獸更加令人顫抖。

  「你可不要忘記,現在是什麼時候!」晚上耶,他還想多麼熱鬧?人們要夾道歡迎?

  整天笑瞇瞇的傑西依舊淺淺地勾著唇角,說話聲音輕輕柔柔的十分悅耳。

  他是被稱為克裡斯·奧斯蒙公爵頭腦的傑西子爵,相貌普通,但是那雙閃著智慧的淺綠色眼眸卻是令人無法忽視的所在。永遠笑著的面孔,溫柔謙和的面具下隱藏著狡黠而深沈的心思,是最不能忽視的人。

  「幾把要死不活的鬼火,幽靈般無聲息的路人……很懷念蘭斯特呢。」丹尼爾不屑地評論起帝王之都的勃艮特拉,建築也不比蘭斯特好,甚至空氣都黏黏的有股令人討厭的氣息。

  沒長大的孩子!

  儘管立下赫赫戰功,為將法蘭軍隊趕出國土做出極大的貢獻,但丹尼爾畢竟是只有二十歲的才剛成年的男人,對家鄉有著無可比擬的愛。

  「這樣的環境實在看不出是要召開全國議會的樣子。」

  「你覺不覺得,公爵大人自從進城後就像是心事重重?」不理丹尼爾的抱怨,傑西望向前面馬車上似乎出神望著遠方天空的克裡斯·奧斯蒙。

  丹尼爾輕巧一笑,傑西的缺點就是太愛觀察人。

  「也許吧,畢竟是待過幾年的半個家鄉。」

  是嗎?不像是如此簡單。

  「不過,來到勃艮特拉也不完全是沒有好處——」丹尼爾突然興奮起來,臉上現出淡淡的紅暈,「若能見到被稱為『拉西亞王國』最美麗的女人——現今所有騎士的女神和夢中情人……怎樣都值了!」

  傑西吃吃地笑,「難怪你乖乖地和公爵出來。」他可是沒事就愛賴在家裡睡懶覺的人啊。

  丹尼爾乾笑,「呵呵,應該有機會見到她吧。」

  「傑克·麥卡尼王儲雖然兩年前便英年早逝,留下王儲妃一人,但新任國王陛下對王儲妃似乎相當不錯,冠以愛麗絲王妃之稱,經常邀請她參加宮廷宴會——想必你可以如願以償。」

  「果真如此就最好,不枉我來勃艮特拉一回!」

  傑西淡笑,他們始終和公爵的馬車保持三匹馬身的距離,儘管夜色朦朧,但藉著街道兩側淺淺映出的火光,依稀可見公爵的一切反應。

  是錯覺嗎?在提到愛麗絲王妃之時,公爵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難道,曾經關於愛麗絲王妃——最早的格露西亞·克尼特萊小姐和公爵的傳聞竟是真的嗎……

第1章(1)

  拉西亞王國宮廷宴會,樂隊演奏著時下最有名氣的宮廷樂師所創的曲目,社會上層的貴族們沈浸在音樂中翩翩起舞,笑語歡聲,歌舞昇平,一點兒也看不出在一個月之前國家還在為邊境的戰亂而頭痛,不知所措。

  這真的就是他所認識、所鍾愛的格露西亞嗎?

  端著未沾一口的葡萄酒杯,視線穿過舞池內紛亂的人群,即便在千萬人中,他也可以一眼認出她。烏黑亮麗的長髮,一雙紫藍色夢幻般的眸子,美得不像塵世間該有的景色,現在的她一如記憶中的一樣美,但似乎少了從前的空靈幽宛,卻平添了份奢華的人氣。笑起來還是那樣動人,紫藍色的眼光似乎可將世間一切吸進去,舉手投足還是那樣風采絕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是……似乎變了。

  美麗得過於華貴,過於耀眼,過於……親近。

  她應該是高不可攀的,應該是讓人情不自禁地看上一眼也會覺得褻瀆了她的人,不該如此啊!

  心中似情似恨,似憂似愁。眼中的她,真的是她嗎?

  克裡斯舉起銀製酒杯一飲而盡,堵在胸口的,是難以抒解的恨,難以忘卻的情。

  旁邊跟隨而來的丹尼爾已經看得目瞪口呆,無法轉移視線,像是驀然間見到了女神一般,張大了嘴無法閉合,不,不止他一個,周圍很多人都只將視線集中在與國王陛下翩然起舞的她的身上。

  克裡斯苦笑,深綠色的眼眸閃過不為人知的痛苦。

  若是以往,他們甚至不敢以這樣赤裸的欣賞目光直視她啊!

  是什麼讓純潔的百合染上了風塵,讓清幽的水泛起波瀾?

  記憶,是否真的如實保有被黑紗遮住的曾有歲月……

  「您好。」清脆甜美的聲音迴盪在腦海,是首次相見的情景。略微稚嫩的童聲,美如天使般的面龐……一切的美好,全部保存在記憶中。

  他們第一次相見,他十歲,她六歲。

  因為時下風行的寄養制,格露西亞在她的姑媽家住下,奧斯蒙家族與托羅家族私交甚篤,他就是在去托羅堡遊玩的時候見到她的。第一眼,他以為自己見到了天使,純美、聖潔,紫藍色的眼睛望著他,像是一眼泉水清澈見底……

  自那以後,他便時常找機會去托羅堡,只為了見她,小小的年紀,便已將她當成了傾慕的對象。他們相處得一直很好,一直到了她十六歲,到了回到自己家族的時候。

  思念了整整一年的時光,因為父親接到國王的詔令,他得以來到勃艮特拉再次見到格露西亞。

  那時的她,遠比之前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求婚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再次相見,他看得出她是高興的,甚至是真心盼望的,可是,就在他以為他們已經是公認的一對、愛情之路再無障礙之時,她竟選擇嫁給了當時的王儲傑克·麥卡尼——哈哈,當時他幾乎瘋了……

  瘋子,他甚至懷疑自己現在是不是還正常。

  「公爵?奧斯蒙公爵!」

  是啊,當時他只是個紈褲子弟,整日遊手好閒,等著日後從父親那兒繼承來的公爵稱號,不像現在。

  他恍惚地笑了,現在,他是雄霸一方的公爵了。

  「呃……奧斯蒙公爵。」留著兩撇小鬍子的斯坦森伯爵清清喉嚨,公爵的神情有些古怪,也不知說了一大堆,費了那麼多的口舌,他都聽進去了沒有。

  耳邊清晰的聲音將回憶趕走,克裡斯突然有種解脫後的暢然,為了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記憶,一如以往般的痛苦。

  「是的,斯坦森伯爵。」克裡斯揚起淡淡而疏離的笑,身邊不知何時已圍上了許多人,卻都是顯貴一方的人物。

  「聽說這次國王召我們來是為了要增加我們的賦稅呢。」斯坦森伯爵不無擔憂地道。

  二十六歲的克裡斯·奧斯蒙公爵是一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一改年少時的放蕩輕狂,竟在繼承了老奧斯蒙公爵爵位後大展神威,在與法蘭糾纏不下百年的邊境戰爭中屢建戰功,前一個月更是威風地將法蘭軍隊趕出了長久遭到攻擊的索爾鎮。

  不僅戰場上神武,據說蘭斯特公國管理得竟也是井井有條。若找同盟,他是最適合的夥伴。

  「剛才國王開口要收回我的小部分土地!」

  「從陛下繼位的兩年來,我們已相繼有貴族被逮捕並沒收了財產。」

  「……不一定哪天會輪到我們。」

  此話一開,頓時惹來七嘴八舌一番議論。

  似乎國王的舉動引來各大貴族的不滿啊!

  「不知陛下究竟在想什麼?」年方四十,氣派非凡的羅夫伯爵皺眉,「據說,如此積極的斂財,竟是要為了愛麗絲王妃購建一座城堡!」

  「愛麗絲王妃是死去王儲的遺孀,陛下怎麼可以……」

  「他們之間的曖昧不是傳了一天啊。」

  「難道——」

  「砰!」

  週遭突然靜了下來,「奧、奧斯蒙公爵!」斯坦森伯爵驚訝地看著摔在長長幾案上的酒杯,這是怎麼了?

  「公爵大人!您的頭痛病又犯了吧,還是少喝些酒的好,醫生不是警告過您嗎?」一直注意克裡斯反應的傑西連忙走過來圓場,眼見著公爵臉色越發變的鐵青,就算突然插進去顯得有些不禮貌,但權衡之下,似乎比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語要強。

  深呼口氣,驚訝於聽到關於她的壞話他還是這般深惡痛絕,「我……還好。」

  不知是被傑西說的,還是不知不覺間喝了過多的酒,頭真的痛了起來,「我想,我還是去休息一下好了。」

  「嗯,這也好……我們有時間再聊!」斯坦森示意衝動的羅夫伯爵別多嘴,過於緊迫會將可能的盟友推遠。

  「好的。」微微頷首示意,克裡斯退出人群。

  「公爵怎麼了?」

  難得丹尼爾有空抽出時間關心一下他們的主子。

  傑西面上依舊笑意盈盈,公爵拒絕了他陪同的意願,獨自去休息室,而他則繼續在這團熱鬧中遊弋,「你還記得身邊的人嗎?」很奇怪哩。

  丹尼爾年輕俊美的臉一紅,傑西是在嘲笑他過於專注愛麗絲王妃吧。

  「愛麗絲王妃的確高貴美麗,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可是……」他有些遺憾,「圍繞在她身邊的人都是王公貴冑,怎麼也輪不到我們上前呢。」

  「我們?是你吧。」傑西取笑,對於這個比他小了五歲,直率而有時又有些孩子氣的丹尼爾他很是喜歡,言談間也不比對其他人般的防衛謹慎。

  尷尬地清清嗓子,這是丹尼爾的習慣。

  「可是……愛麗絲王妃真的好美。」

  傑西舉杯輕輕碰一下丹尼爾持在手中的酒杯,「喝酒吧。」有些人是只能遠遠觀望的。

  「只是我有些懷疑,國王前陣子才在南方失了大片的土地,他怎麼還有心情開這種豪華宴會?」丹尼爾道。

  「噤聲!」傑西制止,「須知隔牆有耳。」

  不知是否年齡的關係,丹尼爾一向大咧咧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其他人也在偷偷議論。」丹尼爾小聲道,身邊有很多這樣的聲音。

  「我們不是其他人。」傑西不時瞟眼看向方才圍在公爵身邊的顯貴們,仍圍在一團輕聲議論,各自的臉上偶爾會表現出不滿與憤怒。

  新任國王陛下似乎並沒有得到貴族們的支持呢。

  這次奉國王詔令前來參加議會,想必不會很愉快的結束,甚至……他想,究竟會以何種方式結束都是未知數。

  國王與貴族們之間的紛爭,並不是沒有過先例……

  「傑西。」丹尼爾猶豫該不該說,「你說,愛麗絲王妃真的和國王有曖昧嗎?」

  傑西一怔,輕笑,「有沒有都不干我們的事吧?我們這次來可是陪同公爵大人參加議會,你全部注意力應該擺在公爵大人身上才對……愛麗絲王妃不是你我碰得到的。」而且,「這句話你還是不要向公爵大人提起的好。」

  「耶?」這又有什麼關係?

  「相信我。」

  奧斯蒙公爵和愛麗絲王妃絕對有過——或者說曾經有過——不同尋常的關係,傑西篤定。

  克裡斯走出宴會大廳,順延兵士指引的方向走向東面的休息室。狹長的走廊在相隔很遠才有一隻火把的映襯下顯得幽深昏暗,晃動的光影仿若幽靈般悄無聲息。

  漸行漸遠間,一個女子溫柔悅耳的吟唱傳來——

  「命運,像月亮般變化無常,盈虛交替;可惡的生活把苦難和幸福交織;無論貧賤與富貴,都如冰雪般融化消亡。」聲音不是黃鶯般鳴轉忘憂,也不像海妖般迷人心魄,可是自有一股慵懶的隨意與輕巧,似溫溫的暖流劃過心頭。

  他怔了怔,隨即順著歌聲傳來的前方長廊轉角方向走去。

  長廊兩側掛了幾幅據說是極有名氣畫家所畫的《聖經》故事,前方白色蓬鬆長裙,背影窈窕纖細的女子慢悠悠地走著,彷彿腳尖踩動音符,跟隨音符躍動。

  「可怕而虛無的命運之輪,你無情地轉動,你惡毒凶殘,搗毀所有的幸福和美好的企盼,陰影籠罩,迷離莫辨,你也把我擊倒;災難降臨……」

  女子的聲音忽然停頓了下來,似又恍惚地道:「災難降臨迷離莫辨……」

  長長地歎息,腳步停下,又一聲歎息,她歪著頭望向昏暗火光照耀的聖母像,忽明忽暗的光灑在聖母的臉上,有些模糊不清。

  或許是人類敏銳的感覺,女子似有所覺地望向早已停下腳步的克裡斯,只是不看還好,這一望之下,克裡斯頓時愣在那裡,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一雙冰藍純淨的大眼,長長的睫毛整齊而翹立,眨動時像蝴蝶飛舞的翅膀撲閃地流出無限光彩,精細雕刻出來的挺立的俏鼻,含笑般勾起的唇角……

  的確是個美人,但,他的吃驚卻並不是因為她的美,而是——太像了,這個女子太像——她。

  如果眸中是神秘的紫藍色而不是清冷的冰藍,他會以為見到了十五歲時的格露西亞。

  朦朧的火光中,他彷彿回到了曾經迷戀的青少年時代。風吹動的火光,晃動的人影,還有模糊的記憶紛至沓來……

  「你、你好。」不知什麼時候女子已經走到他的面前。因為背對著火光,她看不清似的臉龐,昏暗中只感覺出他的愣神。「……你好,小姐。」

  「我、我不是什麼小姐!」

  像是沒注意她有否認什麼,他回過神地歎口氣,果然……不是她。

  他還在想什麼呢?很可笑,不是嗎?!

  「我剛剛聽到你的歌聲,所以——」他解釋,不想她以為他有其他不良的居心,畢竟這是人跡稀少的暗處。

  誰知那女子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倒是臉上一紅,粉潤潤的顏色令克裡斯不覺莞爾。

  「我、我……只是瞎唱的。」頭埋得更低,她根本沒想過身後會有人在聽,是她大意了。

  「不會,很好聽。」克裡斯道。

  她的頭垂得更低。

  很害羞的姑娘,「我可以冒昧地問您的名字嗎?」克裡斯笑道,記憶中格露西亞似乎從來不曾有過這般的神情——不,在他們第一次親吻之後,她的神情更加的迷人,淡淡的幾不可見的紅暈,遠比天上的星星更加閃亮的眸子……

第1章(2)

  刻意壓下心中的疼痛,他笑著面對眼前緩緩擡起頭的女子。

  「克萊拉。」她輕聲說,「我叫克萊拉·梅裡。」

  「克萊拉,」克裡斯的聲音溫和低沈,「你的歌聲很好聽呢。」

  黑暗中只看得見一雙明亮的眼睛,如此漂亮,如此神采奕奕,竟讓她幾乎相信了他的話。

  「可怕而虛無的命運之輪,你無情地轉動,你惡毒凶殘——很好聽的句子。」

  不知不覺地,克萊拉隨著他的腳步而走,當他面向火光時,她看到了一張英俊卻略顯憂鬱的臉,修長的眉,綠色深沈的眼。這張本應年輕的臉龐卻不知因何種原因,竟顯得這般的滄桑。

  他不頂漂亮,也不是顛倒眾生的俊美,看慣了宮廷中美人成群的她來說,他似乎不夠耀眼,但是,或許是在這樣一個時間、這樣一條幽長的走廊,也或許是他渾然天成的氣質氣度,令她無法移開視線。

  「你怎麼不在宴會廳裡呢?」她輕聲問。

  「有些累了。」

  克萊拉俏生生地一笑,「你也不喜歡那樣的場合嗎?喧鬧而又洋溢著音樂的人群,有時是會讓人感覺厭倦。」

  「這麼說,你也不喜歡?」克裡斯笑問,側身看了看她。

  微微挑動纖眉,冰藍的眼彎成新月,清純中帶著絲嫵媚之氣,「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見面啊!我第一次參加皇家宴會,開始感覺還不錯,但過了一陣子就覺得很無趣。」克萊拉俏皮地吐一下舌頭,「所以就躲出來啦。」

  她的表情很豐富,就像十六歲的格露西亞——

  面對著這張臉,他看到的似乎並不止她一個,往日記憶的影子因為光的出現而再次蒞臨。

  「你——」似乎想起了什麼,克萊拉微微皺起了眉,可是,即使她皺著眉,也是很美、很俏皮的模樣。

  她是個知道怎樣表現自己美貌的女子,不會做出不美的舉動。

  「有些不公平,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她微嗔。

  克裡斯微微一笑,像是面對第一次相見的格露西亞,「克裡斯·奧斯蒙。」

  克萊拉笑道:「那我叫你克裡斯吧——克裡斯,很高興認識你。」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克裡斯停住腳步,彎下腰,執起她的手背禮貌性地親吻,「很高興認識你,克萊拉。」只是當他擡起頭來,看到的卻是再度泛著紅色的嬌艷臉頰,艷若桃李。

  「看來,這是雙方都不討厭的一次相遇呢。」克萊拉笑盈盈地說。

  ……陰影籠罩,迷離莫辨,你也把我擊倒;災難降臨……

  降臨的,不是災難啊。

  「去了哪裡啊,克萊拉?」

  被所有騎士乃至所有男人都奉為夢中情人的愛麗絲王妃——格露西亞·麥卡尼不十分在意地問。歪坐在沙發上,幽幽的紫藍色眼眸上挑,慵懶嫵媚的神色即使是同樣身為女人的克萊拉也不禁恍然。

  「我去了外面。」她心裡也知道王妃並不是要她詳細地報來。

  格露西亞輕輕地「嗯」了一聲,算是告訴她知道了。

  儘管宴會場裡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不過卻沒有一個敢貿然上前,不單是因為擔心可能遭到的拒絕,更重要的原因是國王就在身邊不遠處的方向。

  唇角泛著似有若無的笑,耀眼的光流落一室,「遇到喜歡的人嗎?」雖然是問克萊拉,可是卻並沒有看她,格露西亞的目光穿過所有人群,望著沒人看到的遠方,「有的話儘管說,我為你做主。」

  為什麼要收養克萊拉呢?

  因為她們太像了,像到以為她是自己,可以為自己安排另一種人生。

  半晌沒有得到回音,她側轉過頭,看到的竟是害羞地垂下頭的克萊拉,臉色微紅,雙手絞在一起。

  真的有嗎?

  「誰?」

  「——格露西亞!」不等克萊拉回答,弗瑞德已大步地走了過來。雖然才三十歲年紀,可肚子已經毫不留情地凸了出來,微胖的身材與斯文的相貌很不相符。

  依舊是慵慵懶懶地起身,不因是國王的召喚而加快動作,風情萬種地掠動垂下耳邊的一綹黑髮,繞到耳後,這才回過身準備招待才離開身邊不久的國王——

  「克裡斯!」克萊拉驚喜地叫道。很有緣不是嗎,才在宴會廳的門外分手,繞了一圈竟又見到。

  「你……」

  格露西亞愣了一下,但是又很快地回過神,露出習慣性的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克裡斯,是克裡斯啊。

  早知道會碰面的,只是沒想到,見面時還會這麼驚訝。

  驚訝中,竟奇怪地隱藏著一種莫名的狼狽!

  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

  「沒想到我們的小克萊拉也認識克裡斯呢,格露西亞,克裡斯應該不陌生吧,你小時似乎都在蘭斯特住。」弗瑞德道,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克裡斯陡然變得凝重的臉。

  適才剛剛談起國庫的緊張,國王忽然興致所至地竟將毫無準備的他拉到格露西亞面前。

  他的心猛一窒。

  像是天上的太陽般耀眼,光芒四射。她還是那麼美,甚至可以說比以前更加的美,她的美不似年少時純然天成的青澀稚美,現在的她嫵媚妖嬈,混跡著歲月的成熟韻味。可是她還很年輕,只有二十二歲,卻是濃墨重彩地塗抹著美艷的面具再也摘不下來,此時的她,早已不見當初她的一點影子……就連地上的她的真實的影子,也是飄忽得讓人難以看清。

  「我們是老朋友了。」格露西亞笑道,吹皺一池春水。

  「可是現在你的老朋友已經是雄霸一方的公爵大人了,再不是遊手好閒的貴族後裔!」弗瑞德笑了,眼角疊起細小的笑紋,如果不是深知他稟性的人,會以為他是個和善的老好人。

  「克裡斯為我們平定了戰亂,立下了大功勞啊!」他繼續道。

  「我有所耳聞。」格露西亞微微點頭。

  克裡斯現在可說是全國風頭最勁的人物了,將長年在邊境作亂的法蘭軍隊趕走,一掃多年來被騷擾的恥辱,封地也治理得井井有條,為人正直公正……種種溢美之詞讓她幾乎難以相信這就是當年那個溫柔多情,而又沒有絲毫野心的男子。

  今日一見,果然——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他了。

  深棕色的披在肩上的長髮,深沈陰鬱的綠色眼眸,堅毅的習慣向下抿的唇。洗去了年少的青澀,蛻變成今日的氣質內斂,也有……她的功勞吧?

  又談笑了片刻,弗瑞德被王后派來的人請走。

  說是談笑,其實一直都是弗瑞德和格露西亞在談在笑,克裡斯異乎尋常的沈默,除了必要的回答,他幾乎沒多說一個字。

  國王已走遠,格露西亞重又看向克裡斯,淡淡地笑了,換上了另一種風情。

  輕柔的像風,淡然的像雲,卻依然有絕代的風華。

  「很久不見了,克裡斯。」

  仍舊是那迷人的紫藍色眼睛望著他,他卻突然產生了「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感覺。他甚至覺得,看著克萊拉也遠比現在的她更能讓他回想到過去的格露西亞。

  她身上似乎看不到過去的一點影子。

  「或許,我該叫你奧斯蒙公爵?」笑容中帶著嬌媚的慵懶。

  「你……」克裡斯不想聽自己陡然瘖啞的嗓音,頓了一頓,「隨你的便。」

  「隨我的便?」喃喃重複著他的話,她輕笑出聲,「呵呵,有趣。」實在是有趣。

  克裡斯怔怔地看著笑得很開心的格露西亞,彷彿沒有看到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直望著他,觀察他的任何細微反應的克萊拉;彷彿也沒看到將探究的目光、猜忌的目光、羨慕的目光全部射向他的人們,只是奇怪而又專心地看著格露西亞。

  「什麼有趣?」

  格露西亞笑而不答,「國王陛下要我過些天辦個宴會,你會來參加吧?」

  他看著她,「也許——」

  「我會寄邀請卡給你的,希望你能來。」

  希望?是真的希望,還只是一種客套的邀請呢?

  望著面前絕美的面容,克裡斯竟由心頭源源不斷地升騰起一股恨意,是對她,還是對自己……

  為何明知不該,竟還是無法控制地點下了頭?

  為何明知再無法回到從前,卻還是守著過去的一星半點殘缺而妄自緬懷,捨不得遺忘?

  愛,恨,終是一線之隔。

  只是,那道線,在他的世界裡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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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30 13:04:42

第2章(1)

  在勃艮特拉參加議會期間,克裡斯便住在很早之前父親買下的奧斯蒙莊園中。

  儘管多年沒在這裡住過,卻並未因主人的不在而顯得略微的雜亂,一切皆因老管家魯伯特而治理得井井有條。

  克裡斯望著窗外落日的餘暉,負手而立。

  誠如預期的,眾多的貴族對國王繼位兩年來所施的政策並不滿意,甚至有不少的激烈言辭。作為拉西亞僅有的四個公爵之一,他自然受了不少貴族的拉攏,當中尤以堂弟被沒收了全部財產的斯坦森伯爵最為積極主動。

  他不是不知道他們的意圖,但,他的心已被弄亂了,甚至無暇顧及政事。

  記得,那一次跑來見她,就是住在這裡。

  就是這一房間。

  裝飾擺設都沒有變,還是當年的老樣子,只是,與它的一成不變相比,他們早已人事全非,不復當年。

  那時她的笑那麼真,那麼純,不若現在的嫵媚惑人,卻令他打心眼裡沈醉了起來。

  像絹絹的溪水,清澈靈韻,滌蕩著他激動的心。

  一樁樁一件件的往事他都還記得,為何她彷彿忘卻了,彷彿他記得的是他與另一個人的記憶,而不是她。

  鐵石心腸的女人,他不是早領教過了嗎?

  奇怪現在竟還會心疼……他果然還是個瘋子,沒有痊癒。

  可是,他怎能忘記自己的癡情換來的是怎樣的冰冷對待,怎能忘記那雙上一刻還含著情意的眼竟在下一刻淡然無波?

  在他急切地尋找她,因而摔下馬幾乎喪命,痛苦地躺在床上三個月時,她卻高高興興地去和別人結婚了,連看也沒有來看過他一眼。

  而在他聽到別人的議論發瘋般地跑去找她時,她竟擡起戴著漂亮的紅寶石戒指的手笑著對他說,她結婚了,她愛傑克·麥卡尼——不為權勢,不為金錢,不為任何身外的利益,真心地愛他,所以嫁給了他!

  不記得當時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只知道待清醒過來,他已經躺在這個房間的床上了。

  幸福彷彿在一夕之間崩塌,剩下的是無邊的痛苦。

  因為她,他頭一次知道了心如死灰的滋味。

  一切,都是因為她!

  眉頭深深地皺著,習慣性地形成一條深刻的紋路。窗外的鳥飛來,停了片刻,又毫不留戀地飛走了。

  他漸漸鬆開緊握的拳,長長舒口氣。

  事到如今,他還想這些做什麼?不過是一些過去的事,過去的人……

  公爵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傑西越來越摸不透。

  幾天來以斯坦森伯爵為首的貴族相繼示好,邀請、拜訪更是少不了,他們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奇怪的是公爵的態度,似乎是來者不拒,又似乎根本沒有任何接受意願。

  跟在公爵後面,傑西並沒有心思看莊園嫻靜優美的景色。

  「公爵,您這是……」他實在不明白大早上有何原因讓他們毫無目的地在莊園內亂逛。

  視察?完全沒有必要,全國再沒有比魯伯特管理莊園更拿手的人。

  「隨便走走。」克裡斯一身便裝,輕巧地將長髮梳在腦後紮起。看起來神清氣爽,「這裡的空氣很好……好久都沒有呼吸到了。」

  沒感覺比其他地方好到哪裡去。不過,傑西識相地沒有吱聲。他應該也偶爾學習丹尼爾愛睡懶覺的習慣,不該一大早跑出來,被公爵碰個正著硬拉著出來走個不停。

  腳好酸!

  「傑西?」

  「啊?」

  克裡斯突然停下來,想了片刻,轉過身正視他,目光炯炯,「你認為,我們對於國王一事該採取什麼樣的態度?」他一向佩服傑西的縝密智慧,極是重用他。

  這才是正題吧?傑西微微皺了皺眉,笑了,「公爵怎麼想?」

  「狡猾的傢夥!」

  他咳了咳,「我只是……怎麼說呢,這件事關係重大,牽扯很廣——您自不必說,其他的三位公爵也或多或少與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尤其王后是諾亞公爵的長女,又是培拉國王后的姐姐,國王陛下的勢力也不可小覷——」

  「這些我都知道。」克裡斯道,不然他也不會一直不表態,這裡面的關係千絲萬縷太過複雜。

  「可是,諾亞公爵已經年邁,安東尼公爵凶暴殘忍,再有一個剛剛繼承爵位的夏爾公爵不過年方十七,不成氣候,所以您成了斯坦森伯爵他們的最有力也最適合的夥伴。」

  「以一對抗三個——」

  「不劃算。」傑西接道,「再加上國王,雖然過分地斂財,可似乎並沒有針對我們做過什麼。」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克裡斯說出答案。

  「這要看公爵的意思。」傑西看了一眼草地上不停啃著草吃的羊,「儘管國王並沒有侵犯到您的頭上,但並不代表未來不會。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這一片的草吃光了,自然會轉移到另一塊。但是,其他三位公爵的意思也不好揣摩,難保他們都站在國王那一邊。」

  「所以,你的意思——說了等於沒說。」克裡斯完全明白,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傑西仍是溫和地笑,「我不過是將局面全部攤開在您眼前,您才是最後決策的人啊。」

  「可是,別人都說你是我的頭腦呢!」大多的時候,他的確是。

  「當我說的與您所想的一致時,我才是啊。」傑西當然明白,他的確可能對公爵的決定產生一定的影響,但絕對不會是決定性的影響,最終的決定仍是公爵來下,他是位相當有主見的人,「而且,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那是自然。」克裡斯微微一笑,「我很懷疑世界上還有比你更狡猾的人。」

  傑西笑笑,他當這是個誇獎。

  只有在可以選擇兩方任意一方時,傑西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也正因為是這樣的原因才思索,難以決定,必定兩方都會有帶來風險的必然。

  「咦?又有誰來拜訪嗎?」傑西回過頭,魯伯特正向他們的方向走來。

  他是個五十來歲的高個子男人,頭髮是雜草般的黃色,在老公爵在世時便一直管理著莊園,是個沈默寡言的人。走起路來四平八穩,估計就算是突發性地震他也不會有歪斜感。

  此時他拿著一張捲起的羊皮紙,面無表情地走來。

  「如果是斯坦森伯爵,我不得不說他太慇勤了。」傑西回頭說,公爵反而沒什麼表情。

  「大人。」

  克裡斯接過信封,打開來,看上去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卻看了很長的時間。

  「怎麼了?」傑西疑惑地看他。

  克裡斯將信折好放回信封,聲音宛若平常:「是愛麗絲王妃。」

  原本他以為會在宴會那天才見到她,可是沒想到她竟突然下了請貼,邀他即日前往。

  下午,太陽微垂,陽光不甚濃烈之時,克裡斯按時前往赴約。

  懶洋洋的午後,沐浴在溫煦陽光下的玫瑰堡一如傳說般的夢幻雍容,藍天白雲也作了它的陪襯,彷彿世界的焦點便是這個看上去沒有一絲人氣的美輪美奐的城堡。

  踏過護城河上精緻的石橋,綠油油的草坪泛著光,風吹綠樹也懶得動,傲然而散漫。

  等待著他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像是個管家,雖很肥胖,但聲音極為動聽。

  是普莉瑪。

  他對她並不陌生,很早他就在格露西亞的家裡見過她,是一個心腸好人又熱心的女人,只是有時熱情得讓人有些難以招架。

  「奧斯蒙公爵,現在要叫您公爵大人啦!」一見面她便說個不停,「想起幾年前,好像是一眨眼的事情……怎麼樣,您又住在奧斯蒙莊園啦——一聽到王妃殿下說您要來,開始我還以為是聽錯了……」

  她帶著他進入城堡,穿過長長的走廊,自從見面,她的嘴幾乎就沒停過,笑容一直掛在臉上。

  「……就是這兒了,殿下一般都在這兒會客,當然,就這幾天客人來得勤了些,很長時間沒這麼熱鬧了,明天您知道吧,就要舉辦宴會了,您一定會來吧!大人——」

  「好了,普莉瑪。」房間內傳來帶笑的制止聲。

  門打開,是格露西亞嬌媚的笑臉,如春風一般,又比春風更加妖嬈。從彩色玻璃窗中投射過來的斑駁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如夢如幻,比之傳說中美麗的女神更多了份光彩奪目的奇異。

  起身,散落身上的光彩,露出淡淡妝容的秀美。

  「別介意,克裡斯,可能是寂寞太久,普莉瑪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

  普莉瑪「呵呵」地笑,胖墩墩的臉上顯出彆扭的愉快神色,退了出去。

  「我等了你很久了。」格露西亞身著華麗的艷紅長裙,黑色微卷的發散亂地披在肩後直至腰際,懶懶的神情有說不出的嫵媚。

  「我應該沒有來晚。」克裡斯坐上沙發。

  「你一向守時。」格露西亞掠發至耳後,纖手擱至沙發扶手,「可是約了人,心裡難免會有所牽掛,做什麼也放心不下。」她微微一笑,「克裡斯,你不是也因為如此,而提前來了嗎?」

  的確,他比預訂時間提前了近半個鐘頭。

  不過克裡斯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將視線移開。房間並沒有掛任何家族人物的畫像,而只在壁爐的左上方掛著一張壁毯,上面是古希臘的荷馬所講述的伊利亞特與奧德賽的故事,斯巴達國王的妻子海倫被特洛伊王子拐走,因而引發特洛伊戰爭。

  「海倫……」他喃喃道,是否美麗的女子都如此善變?

  格露西亞不以為意地看一眼壁毯,「別人送的,你若喜歡我便送你。」

  「別人的禮物,你這麼不知珍惜?」克裡斯回過頭嘲諷一笑。是不是所有雙手奉上的東西她都如此輕忽,包括……人的心?

  格露西亞一怔,完全沒有料到他會如此說。

  「我以為,你喜歡。」

  「不,」他笑得好古怪,「我不喜歡!」

  「你……」變了好多,她想說,卻沒有說出口。

  那樣溫柔多情的人,對著她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從不敢說半句重話,就連……「算了,不喜歡便不喜歡。」她笑了,似乎方纔的恍惚從沒出現過。

  「殿下請我來,應該不只是敘舊吧?」克裡斯直奔主題。

  「你越來越坦白了。」沒想到他會開門見山,格露西亞好笑地掩唇。

  「你別這樣,這樣的虛偽不適合你!」

  克裡斯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了。

  他一直是努力克制自己激動心情的爆發,不想在她面前露出一分一毫仍在乎她的神情,只是出乎意料地,看到她這般假笑的模樣,他真的再也容忍不了,一時不察便說了出來,竟是惱怒多過尷尬。

  而格露西亞則是完全呆住,他說她……虛偽?

  他還真是瞭解她呢!

  兩人各懷心事之下,頓時陷入沈默。

  「大人,您也沒有吩咐,我就按照之前您的喜好上了些零食。」

  好在普莉瑪適時進來,打破僵住的氣氛,她將食物放在雕刻精美花紋的桌上,笑呵呵地道:「您盡量吃,喏,這是您愛喝的葡萄酒。」

  「謝謝你,普莉瑪。」克裡斯道。

  「你們慢用。」普莉瑪悄然退下。

  桌上很多果品,木瓜、栗子、山梨、無花果。

  格露西亞擡手將山梨推到他一邊,「我記得你愛吃山梨。」

  「現在很少吃了。」話雖如此說,克裡斯還是沒有拂了她的好意,吃了一小塊。

  「既然你不喜歡拐彎抹角,那麼我也便直說了。」格露西亞端起酒杯,極優雅地啜口葡萄酒,神情怡然,「你覺得陛下如何?」

  克裡斯一怔。

  「陛下很看重你,很想知道如果有人妄自妖言,企圖向你獻媚以對抗皇權,你會如何?」

  「你是為了陛下……」所以才找他,打探他的心意。

第2章(2)

  莫名地,克裡斯突然很想笑。

  「你請我來,就是為了這個?」他真的笑了,有些淒涼,有些嘲諷。內心深處還在期望著什麼,她為了誰見他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的戒指呢?」

  他的話令她臉色一變。

  「你所說的愛情見證,時至今日被拋在哪裡?」

  原來,傳言竟是真的,她真的與國王……這樣機密的事,若不是極親密的關係,國王又怎會托予她試探臣子的心?那麼原本口口聲聲與傑克的真愛,如今又跑去了哪裡?竟隨著傑克的死也如此迅速地消失了嗎?

  格露西亞一怔,繼而笑了起來,將酒杯再度舉到唇邊,卻是未及嘴唇便又放下,「這不關你的事吧。」她仍笑道。

  為什麼這麼生氣,就算事實上格露西亞與國王有曖昧,替國王做事又與他有什麼相關?不是早在四年前,他們已是再不相干的人了嗎?

  為什麼真相赤裸地擺在面前時,還會這麼生氣呢?他沈重地閉上眼,「對不起,我失言了。」

  「沒關係。」格露西亞淡淡地說,紫藍色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忽地嫣然一笑,「克裡斯,你還是你啊!」

  他微微皺眉,「怎麼說?」

  「如果是別人,不會道歉的。你還是你,一輩子也還是你,無論怎樣的地位變化都不會改變。」永遠很溫柔地害怕傷害別人,就算硬起臉來或者說出傷人的話,他都會道歉。

  「真好……」他還是他。

  「可是你已經不是你了。」克裡斯難過地道,忘記了掩飾自己的感情,黯然的眸子射出痛苦的目光。

  半晌無語,之後她又是一笑,像瞬間綻放的玫瑰,嬌艷奪目。

  他幾乎失神。

  「說得好啊!」格露西亞只差拍手鼓掌,歡快的神色竟有絲自暴自棄,「只是,」她說,「你真的決定在哪一邊了嗎?國王或者他的反面——兩者只能選其一。」

  「那麼,你選好了嗎?」克裡斯反問。

  格露西亞沒想到他會反問她,「我有選擇的權利嗎?」她輕笑。她只是哪一邊拉她的力量更強一些,便往哪邊傾斜。選擇?她沒有這個權利!

  「從來你都有。」他苦澀地道。

  沒有啊,她從來都沒有,可是,像他這樣有選擇的人是永遠不會理解的。

  格露西亞伸出手指,輕巧地掠過秀髮,纖長白皙的手滑過發間,動作是如此的嫵媚多姿,他從未見過比她的動作更吸引人的女人。

  「我不是已經在這邊了嗎。」答案不言自明。

  「可是,你應該盡快選好邊站……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麼。」

  「他已經走了?」格露西亞有些疲倦地閉著眼倒在長沙發上。

  「是啊。」普莉瑪搓著手,「我們應該留奧斯蒙公爵在這裡用餐,這樣叫人回去太不禮貌了!」從格露西亞的母親克尼特萊夫人時期,她便是貼身的女侍,待小姐由遠方的姑媽家回來,她便又跟在了格露西亞的身邊,長時間以來她一直稟著忠心不二的態度對待夫人臨終時的托付,也將全部的心血放在了格露西亞小姐的身上。

  「是他不想留下,難道要我們強行將他押在這兒嗎?」格露西亞不以為然。

  「可是,說出去始終不好聽。」普莉瑪拿過薄毯,蓋在她身上,「公爵真的長成了大人呢,既英俊又挺拔。」聽慣了下人的議論,足不出戶也知道公爵的英勇事跡,將侵佔他們土地的蠻軍趕了出去呢!

  「想想以前,他天天往咱們這兒跑的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夥子,看待您的神情就像對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

  格露西亞依舊閉著眼,唇角勾起,「普莉瑪,你真的很吵。」耳畔總是響著她的聲音。

  「小姐!」

  「我早已過了當小姐的年齡啦。」格露西亞打趣,那已是幾乎忘卻的記憶。

  外人面前她依規矩稱呼格露西亞為王妃,可是私下卻很難改口地仍叫她小姐。

  睜開眼,格露西亞輕笑,「托比的葡萄酒釀得實在是太好喝了,不禁多喝了幾杯,頭都有些暈了。」奇怪,她一向不是淺量的人。

  若是男人,見了這副醉靨肯定迷得東南西北都不分了,普莉瑪歎息。

  「若是您當初選擇公爵就好了,您也不至於受這麼多苦——」

  「普莉瑪!」

  普莉瑪嚇了一跳,她幾乎是尖叫著打斷她的話,臉色也變得莫名的蒼白。

  「不要再說!」格露西亞眼睛閃閃發亮,酒似乎一下就醒了,「被人聽到會傳成什麼樣子!」本來關於她的謠言已經夠多了,多到她根本親耳聽到也會無動於衷的麻木,可是,她不想添上這一筆,一點也不想。

  「是。」普莉瑪囁嚅,房間裡只有她們兩個,有必要這麼小心嗎?

  「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說了。」歎了口氣,格露西亞緩緩又將眼睛閉上,「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我。」

  普莉瑪看了一眼呼吸漸漸平緩的她,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門。

  隔著一堵隔開一切的房門,可她似乎仍能看到小姐重又睜開眼睛,目光中是如何的無奈。

  不管小姐怎麼說,她看得出奧斯蒙公爵對小姐仍舊情難忘。不管他們隱藏得多麼深,依然逃不過她這雙洞悉一切的眼睛。

  「公爵和小姐,才是最合適的。」她喃喃地說,不管小姐怎麼講,她都這麼覺得。

  普莉瑪走過長長的空曠的走廊,走下樓梯,只見克萊拉捧著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正向上走來,神情愉悅嘴角含笑,冰藍的大眼睛更是清澈得彷彿擠出水來。

  「普莉瑪!」她笑著打招呼。

  「又採了花來?很漂亮。」普莉瑪越過她的身體又轉了回來,「你不要去打擾王妃,她說想休息。」

  克萊拉眨眨大眼睛,乖乖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可是,王妃殿下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可能是奧斯蒙公爵來了,高興,就多喝了兩杯葡萄酒。沒事的。」

  「奧斯蒙公爵?他來了?」克萊拉頓時笑靨如花,「他還在嗎?」

  普莉瑪狐疑地看她一眼,克萊拉察覺地收斂了態度。

  「我……只是問問。」

  「已經走了。」

  「走啦?」克萊拉難掩失望,看看普莉瑪,又笑了笑,「那我回房了——我還有本書沒看,不會去打擾王妃殿下的。」

  沒關係,明天宴會克裡斯還會來!他們終還是會見面的。

  「嗯。」普莉瑪點點頭,覺得不對勁地回頭,克萊拉心情極好地像是踩著音樂的腳步輕盈地走,不時還聞一聞手上的花。不明白王妃為什麼會覺得她像自己——在普莉瑪心中再沒有比王妃更漂亮的女子——她總覺得,這個克萊拉並不像王妃所想的那麼簡單可憐。

  是個鬼丫頭!她想。

  格露西亞的話的確有道理。

  克裡斯默默地想,不管他的選擇是什麼,應該是表明態度的時候了,如此曖昧不清,或許才是最不妥當的。

  她沒有勸說或試圖勸說他站在國王一邊,這是否令他多少心裡好受些?

  他又想多了。

  莫名其妙地一笑,令在旁用餐到一半的丹尼爾幾乎噎到。

  「公爵。」他拍拍胸脯,舒了口氣,「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表情好奇怪呢,竟偷偷地在笑。

  「有人對我說應該盡快找好邊站。」

  「什麼邊?」丹尼爾一頭霧水。

  傑西看著克裡斯,「愛麗絲王妃。」他篤定地道。

  「什麼愛麗絲王妃?」丹尼爾鬼叫,發生了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事嗎?

  「我今天去見了愛麗絲王妃。」克裡斯默默地像在講述又像是在回憶,「她認為我們應該立場分明。」

  「愛麗絲王妃?」丹尼爾垮下一張臉,「您怎麼不叫我一起去?我好想見她哦。」

  「原來如此。」傑西歎道,和他想的一樣,在宴會前一天提前請公爵去,本不會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克裡斯點點頭,兩人都不理悔恨不該睡懶覺的丹尼爾。

  被迷暈了頭的人沒有智慧可言!

  「您已經決定了?」傑西問,明知公爵心中傾斜的方向。

  克裡斯挑眉,將杯中剩下的葡萄酒一飲而盡,「自然。」

  「誰能告訴我,你們究竟在談什麼?」丹尼爾呆呆地問,為什麼他會覺得像在聽天書?

  兩人對視一笑,傑西同情地拍拍丹尼爾的肩,「我們是說,明天要帶你去參加愛麗絲王妃的宴會。」

  碧藍的眼睛立時變成雞蛋那麼大,嘴角咧到耳根那麼長。

  「真的?哈哈,太好了!」

  傑西好笑地瞪他一眼,劃過的視線並沒有忽略公爵若有所思的神情。

  公爵,真的決定了嗎?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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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30 13:05:37

第3章(1)

  愛麗絲王妃所舉辦的宴會,不得不說遠比宮廷宴會更加熱鬧。

  其一自然是因為沒有了國王與王后的坐鎮,少了些許緊張的空氣;其二,自然與愛麗絲王妃本人的美貌有著極重要的關聯,凡接到請柬的貴族莫不欣然赴會,推掉哪怕是幾個月前便已安排、應允好的約會,推掉一切工作也要前來。

  氣氛熱絡得讓人感覺到悶熱與窒息。

  克裡斯擺脫了一個個上前示好的人,躲到回文裝飾的陽台,由開著的極精美的彩色窗子外吹來的晚風多少吹散了些許的悶熱。

  眺望遠方,星星點點的火光像是天上墜落的星星,遙遠而不切實際。

  連在國王舉辦的宴會上都沒有去的安東尼公爵也來了,看來格露西亞交際的手腕的確不同尋常。

  她,再也不是印象中的她了。改變得過於徹底,幾乎百目全非。

  「命運像月亮般,變化無常……」

  熟悉的歌聲細細柔柔地飄來,克裡斯回頭,面前的果然是那位曾因這首歌而結識的克萊拉,漂亮的黑髮編成兩個辮子貼在胸前,是有些過時的髮式,可是在他看來,實在是再適合不過,清純而美好。

  「克裡斯,我就知道你會躲起來。」她背著兩隻手在身後交握,笑得十分俏皮。

  克裡斯因她而心情莫名地好了一些,笑道:「你很聰明。」

  「因為我們都討厭這樣的宴會。」

  晚風輕吹,拂動額前垂下的一綹發,克萊拉輕輕理了理。

  「你的這身衣服……」

  「是王妃還是小姐時最喜愛的衣服,她送給了我。」克萊拉靦腆一笑,「怎麼樣,好看嗎?」

  克裡斯怔怔地看了看她,「……好看。」

  她的裝扮極似格露西亞,甚至些微的神情也有相像之處,還有掠發的動作實在太像。就像是鏡子中的人忽然出現在現實中,過於相像得令人感覺一絲涼意。

  她……為什麼要這樣刻意裝扮克萊拉?

  因他的誇獎,克萊拉臉頰顯出紅暈。

  「昨天我聽說你來了玫瑰堡,很高興,可是……回來時你已走了。」她說,「你與王妃很熟嗎?」

  「我們都曾在蘭斯特住過。」

  「您的封地?我聽說那裡的風景很美。」

  「是啊。」克裡斯歎口氣,看了看身邊的她,每每她在身邊他都極容易將現實與過去混淆。

  「我也是才知道,你和格露西亞住在一起。」

  克萊拉漂亮的臉難以察覺地一僵,他稱王妃殿下為格露西亞?

  「我與王妃是遠房親戚,我父母死得早,她看我可憐便接來這裡住。王妃,是個很好心的人……根本不像外界傳的那樣。」

  克裡斯疑惑地皺眉,「外界怎樣傳?」

  克萊拉眨眨眼睛,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可能是你才到這兒還不清楚,外面傳得……很難聽。說什麼王儲是王妃與國王陛下合謀害死的,還有王妃私生活放蕩一說,這都不是真的——王妃只是、只是……她其實人很好,她對我,還有其他下人,都是極好的。」

  原來,竟還有這麼許多的傳聞。

  「傳聞本就不足為信。」克裡斯淡淡地道,心情莫名地煩躁起來。

  「那是自然,我到王妃身邊已有一年,她是什麼樣的人我還是看得出的。」克萊拉毫無心機地一笑,「她對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都這般好,又怎麼會殺人呢?更何況是自己的丈夫。」

  感覺到克裡斯的沈默,她又笑了笑,咬著下唇歪著頭看他,顯得嫵媚又可愛,「克裡斯,你不開心嗎?」聲音嬌嬌嫩嫩的,很是悅耳。

  克裡斯恍惚,這樣的話,似乎很久以前曾聽到過。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看我?」克萊拉微垂著頭,臉頰飛上紅雲。凝神的幽深目光,令她心頭難以抑止地跳動。

  「……對不起。」克裡斯慌亂地收回視線,「你……」

  「我……」莫名的沈默中,克萊拉忽地笑出了聲,像銀鈴一般清脆,「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的人中,最特別的一個——雖然我見過的人並不多。」

  「是嗎?」特別?他不過是普通的人中最普通的一個。

  克萊拉輕笑點頭,「看上去很深沈穩重,氣勢十足,可是……呵呵,竟也會臉紅,也會道歉。你,真的很特別。」她幽幽地道。

  「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連串驚恐的道歉聲中,克裡斯無奈地望向人群中俏皮地向他眨眼的克萊拉,此時她正被一群青年貴族圍在中間。

  原來她說的想辦法讓他安靜就是這個。

  「沒關係。」他拾起地上的杯子碎片,放入女僕的托盤之中。

  女僕沒想到身為公爵的他竟俯身做這種事,一時之間愣在那裡。

  他笑了笑,低聲道:「是克萊拉吩咐的吧,沒關係,不要放在心上。」

  女僕張大嘴,很長時間沒有合上,「是的,大人。」

  將碎片全部拾好,克裡斯淺笑著起身,格露西亞站在他面前,黑色的晚禮服隨著她的動作而微擺。

  為女僕撿起地上的碎片的公爵,只有他一個吧。

  「有沒有怎麼樣,克裡斯?」紫藍色的眸子關切地望著他,「讓普莉瑪帶你去客房休息一陣,弄乾衣服吧。

  克裡斯點頭,隨著上前來的普莉瑪走出宴會廳。

  長長的走廊燈火搖曳,「沒想到做了這麼久的女僕,佩兒還是笨手笨腳的。」普莉瑪嘮叨,「公爵,實在是不好意思了呢,將您的衣服灑得滿是酒水。」

  「我沒事的,反正在宴會上也正無聊。」克裡斯由於擺脫了厭惡的環境,心情顯得有些輕鬆,「你可別責怪那個女孩啊,她也不是有意的。」就算有意,也是別人吩咐的,他在心裡小聲補充。

  「公爵,您以為我有多麼惡毒嗎?」

  「不是啊。」克裡斯笑道,「普莉瑪一向是很善良的,我只是——那個小姑娘還小,別嚇她呀。」

  在前面領路的普莉瑪回頭看一眼,「公爵,很久沒見你這麼開朗地笑了。」

  克裡斯一怔。

  「您曾是多麼的難過痛苦我都知道,這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呀……」她不會忘記公爵曾在小姐婚後跑去追問,淚流滿面的模樣。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都過去了……

  「你們可以——」

  「普莉瑪,就連宴會廳裡也沒有傑克·麥卡尼王儲的肖像,是王妃怕睹物思人而不許掛上去的嗎?」

  普莉瑪並不知道克裡斯為何打斷她的話,而只是冷笑。

  「睹物思人?是吧!」只怕想起的不是別人眼中所謂的恩愛,而是滿腔化作膿水的深入骨髓的恨吧。

  她為何是這樣的口氣?克裡斯疑惑地擡頭看前面肥胖的身軀,此時她停下腳,推開一個房間。

  「這是貴賓的客房,您便先在這兒休息吧,可以嗎?」

  「自然是可以的。」

  房間內金碧輝煌,極大的宮廷大床,床柱精細地雕刻著美輪美奐的花樣圖案,鑲金木雕的壁爐對面掛著時下最傑出畫家的優美風景畫。

  脫下濕掉的外衣,將微有濕狀的內衣留在身上。

  普莉瑪捧著衣服向外走,到了門前又轉回身,欲言又止。

  「您,小姐受了很多苦……您對小姐好一些吧。」

  房間內生著火,仰頭倒在背著火的沙發上,克裡斯頭痛地散開束起的發。心跳又因普莉瑪臨走時似是而非的話而亂了節奏。

  他一直以為她是快活的,拋棄了他,至少她應該活得比他快活才是。

  他上戰場,不顧一切地拚殺,也只是想暫時地忘記她,揮去長久縈繞在腦中的倩影。沒想到,竟真的成就了一番事業,成為兵士們景仰的據稱最會打仗的公爵——如果他們知道了他竟是因為一個女人變成這樣的,不知會怎麼想?

  嘲諷地掀起嘴角,粗糙的手覆上額頭,「為什麼還會因別人的一些話而在意呢?」他自嘲地道。

  心潮起伏難平,他終於閉上眼,長長地歎息,休息了一陣,努力使自己不去想任何事,卻偏不成功。

  「吱!」門聲響動,傳來幽幽的一歎。

  克裡斯身體一震。

  「這裡不是有那麼舒服的床嗎?」格露西亞淺笑著搖頭,取出衣櫃中的猩紅長斗篷,才要蓋到他身上,已看到炯炯地望著自己的克裡斯的綠色的深眸。

  「醒了?」她嬌嬌地一笑,仍是順勢將斗篷蓋上他的身體。笑容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虛幻而不切實際。

  「怎麼,不是你等的人,便有些失望?」她說,「我已問過了佩兒,原來是克萊拉那小丫頭搗的鬼,我說嘛,佩兒不是笨手笨腳的人。」

  克裡斯一動不動,只是看著她,「為什麼要將克萊拉裝扮成你的模樣?」

  「你也覺得她很像我嗎?」格露西亞坐到他的旁邊,側首一笑,有幾分自豪,有幾分得意,「初見她時我也嚇了一跳,從來沒想過這世間竟有如此相像的人,便是我和媽媽也沒有這麼像!」

  「你想借由她表現些什麼?不止模樣,就連衣飾裝扮、談吐語氣甚至有些細微的動作也那麼的像——你究竟想做什麼?將她完完全全變成第二個你嗎?」克裡斯不自覺地冷聲道。

  每每對著她,他便像是在對著一個影子在講話。

  「原來竟有這麼像嗎?」格露西亞莞爾,「可是,這樣又有什麼不好?」

  「你……」克裡斯坐直身體,斗篷因為他的動作而滑下,「你是故意的嗎?」

  「不好嗎?」她沒有回答,只是反問。

  「她,如果世界上沒有她,或者沒有你,只剩下一個的話都是好的,可是,這世界上怎麼可能出現兩個完全相同的人,動作語氣甚至講話也會一樣?」

  格露西亞嘴角微掀,巧笑,「你是想說,沒有我會更好吧。」

  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以前她也是愛笑沒錯,可是不會在不可笑的時候露出半分笑容。現在的她,時常掛著笑容,很美,卻也很假,像是罩上一副精巧的面具,遮住本來的她。

  「格露西亞!」

  「已經這麼快喜歡上她了嗎?竟為了她說話呢。」格露西亞幽幽地道,「我已知道,克萊拉喜歡——」驟地停下話,因為他竟突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說過會為她做主,選一個她喜歡的丈夫。」她繼續說完,沒有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而中斷。

  「像你一樣嗎?」克裡斯苦澀地問。

  格露西亞頓了一頓,綻開笑容,「比我要更加的好——」

  「不要對著我這樣假笑!」克裡斯低吼,他不想看到她用對其他人一般的虛偽面孔來面對他,似乎這樣便說明了他與其他人不過是一樣的。

  他不喜歡這樣的她。

  「你認為我這是假笑?」格露西亞不以為意,也並不掙脫仍被握著的手,「既然你這麼覺得,那就是好了。可是怎麼辦呢,我已習慣了這樣的笑容——其實,你又哪裡知道,我之前對你便是真心地笑嗎?」

  克裡斯擡眼,眼中的痛苦令她明亮的目光一閃。

  「克裡斯,不要在意我的話啊,你知道我不是有意讓你難堪。」她想笑,終於還是放棄了,淡淡地一歎,「我們還是談談克萊拉吧,她是個——」

  「你,幸福嗎?」克裡斯突然打斷她,「和傑克在一起,你幸福嗎?」

  格露西亞又一笑,若是別人定被迷得七暈八素,連姓什麼都忘了。可克裡斯不同,此時他正壓抑著痛苦的情緒,只是即使如此,也不禁失了神。

  「你看我的手。」她嬌聲說。

  克裡斯果真執起她的手,柔柔嫩嫩的讓他不想放開。那無名指當真有一枚戒指,只是再不是那令他終身難忘的紅寶石,而換作了與那大小無異的綠寶石。

  「戒指已換,他已死——幸福如何,不幸又如何?」

  「……有人說你受了苦。」

  「普莉瑪。」格露西亞一猜即中。

  「你——」

  「受了苦又能怎麼樣呢?和你說了,便不會痛苦難過?還是之前的一切會改變,令我過上幸福的日子?」她笑,「所以說,幸福可以告訴別人知道,讓人分享你的快樂,可是痛苦呢,還是自己吞下的好,沒有人會願意聽些令人難過的事——」

  感覺到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許,她笑了笑,他的目光好沈重,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緩緩地抽出手,她莞爾一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像是受苦的人是他。

  「別這樣啊,我會以為你還愛著我。」

  「……」

第3章(2)

  格露西亞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只好又笑,「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她認為我是受了苦……可是你知道,有多少女人羨慕我的這種生活……」

  「沒有生活在其中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評價呢?」克裡斯淡淡地說。

  她看著他,「你,是這麼覺得的嗎?」

  「就算是天上自由自在飛翔的小鳥,也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不快樂啊。」

  沈默片刻,格露西亞笑了,可是笑中卻含著濃濃的嘲諷與淒涼。

  「只有你才會傻到相信我受苦。嫁給一個我愛的人,又怎麼會覺得苦呢?就算有苦的時候,因為愛也不會覺得那是苦了。若說苦,大抵是因為他死了,所以我難過,便覺得苦了——因為我愛的人死了!」

  他可以說,在這之前看到的是她的假笑,可為什麼此時高聲說著愛人死了面容慘然的她,他竟覺得比之以往她所有的表情都真實!

  控制不住悲哀的情緒,克裡斯將她緊緊地拉入懷中。

  火光照著牆上抱在一起的身影,搖搖晃晃地顯得極度詭異。

  「你當真……這般愛他?」

  「愛?哈哈,我真的好愛他呀,從來沒有這麼愛過一個人!」

  頸項上突然有一滴涼涼的液體滴下。這才是真正的她吧,一個會因愛而哭泣的女子,而不是揚著臉隨時都漾出遠比花還嬌還俏笑臉的她。至少,他們在一起,她便從來沒有哭過。

  看不到懷裡的她的臉,可他覺得這個時候卻反而是她最真最美的時刻。

  「克裡斯。」

  半晌,依偎在他懷中的女子擡起臉嫵媚一笑,已然再度回復方纔的神態,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不知為何,心會這般的痛。

  「人生在世總是要受許多的苦的,每當我痛苦難過的時候我總是會想,這是不是就是我的命運——是不是這樣,就能稍稍減少我曾帶給你的傷痛——我知道你跌下馬,生死不明,卻還是跑去和傑克結婚……這或許是我的報應,因為我曾傷害你,傷害了很多人……」

  「格露西亞,你不該這樣想。」他心痛。

  「我很後悔,真的很後悔曾經讓你那麼痛苦。」

  「……只要你過得好。」

  「我過得不好,一點也不好。」她喃喃地道,嘴角仍殘餘著未退下的苦笑,克裡斯痛苦的目光映在紫藍色的眸中。

  「你還愛著我?那麼,你真的是傻瓜了。」

  「我……」

  格露西亞掩住他的口,長時間地看他,最後深邃的目光消失,忍笑地眨眨眼睛,「不要……相信我啊!」

  克裡斯怔住,像是沒有弄明白她的意思,她已鬆開他的手,起身退後幾步,轉身推開門的一剎,忽然又回過頭,竟衝著他嫣然一笑,比以往更燦爛更開心——

  「傻瓜,你上當了!」而後,揚著柔柔而得意的笑聲消失在門後。

  「好奇怪,你竟還會相信我呢。」

  只是,錯愕中的克裡斯並未來得及看清那未及眼中的笑意。

  門,開了又關。

  「你戲弄得我還不夠嗎?」克裡斯壓抑心中的痛苦大聲地道。只是,門前的並非去而復返的格露西亞,卻是穿著乳白宮廷華服的克萊拉。

  她平靜而淡然地站在門前,沒有因為他的話而顯出半分驚訝。

  「是你啊。」他轉回頭自嘲地一笑,頹然地垮下肩膀。

  誠如她所言,他真的是個傻瓜,當真相信了她的話。可是,當時在她的眼中,他的確看到了壓抑已久的痛苦悲涼。

  克萊拉慢慢地走近到他面前,半跪著蹲下,小巧的手掌包裹住他略顯冰冷的粗糙大手。她擡眼望著他,藍色大海般的眼睛深沈寧靜,似乎無限容忍地望著他。

  他上當了?他是傻瓜?也許,誠如她所言!

  「你……」或許,他真的是個傻瓜呢,「王妃,不可能愛你的。」

  克裡斯挑起眼,看她。

  「你……試著喜歡我好嗎?我、我喜歡你。」

  「克萊拉。」他嗓子微啞,「你還太小,不懂得真正的愛。」

  他的意思是,他對王妃的愛是真正的愛?她咬著唇,「我懂。」

  「我們才認識,你還不瞭解我。」他滿面的疲憊。

  「不,有的人相處一輩子,不也還是互不瞭解嗎?第一眼,我就認定了你,我喜歡你——」

  「克萊拉——」

  「克裡斯,你試著喜歡我好嗎?我不會做令你傷心的事,我會——一輩子只喜歡你一個,只對你一個人好,只將真心給你一個人,永遠永遠都只愛你!」

  他的心揪了起來。

  「克裡斯,你會一輩子只愛我一個,只對我一個人好,永遠不背叛我,不喜歡別的姑娘嗎?哪怕她再漂亮,再可愛,都只會喜歡我一個吧——如果你敢背叛我,我可是會殺了你哦——不許背叛……」穿越了時空,一臉純真的少女曾如此對他說。

  那時的天空那麼藍,她銀鈴般的笑聲將一切勾勒得美好而悠然,可是,究竟是誰背叛了誰?

  「克裡斯,」克萊拉撲進他的懷裡,「不要再奢求得不到的幸福,不要再追望著王妃的背影,你看看身邊好嗎?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忘了她吧,我會讓我的愛令你忘了傷痛的,克裡斯……」

  「忘了她吧。」

  宴會直到午夜才結束,格露西亞始終風度綽約地保持著主人的姿態,周旋在眾人之中。

  「不要生我的氣啊。」送客時,她對克裡斯笑說,「只是一個並無惡意的玩笑。」

  在宴會中,他看起來鬱鬱寡歡的樣子,雖然身邊跟著克萊拉,可她卻不想他的不快樂是因為她引起的。

  克裡斯垂眸,勾起淡淡嘲諷的笑。被玩弄了,能怪誰呢,若是旁人也不會被開這種玩笑吧?

  「很感謝您的款待,晚安了。」

  「克裡斯!」格露西亞握上他的胳膊,止住了他已半轉的身子,「……其實,真的應該和你說對不起的,但有些話……說不出口。原諒我吧,可是——別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謝謝……你的教誨。」

  克裡斯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出大門,無星無月的天空顯得陰冷淡漠,只是偌大的庭院被屋中的燈火照得通亮。

  別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不會再犯了。

  步子越來越慢,最後停下來,緩緩地轉身望向二樓亮著燈火的窗子,那裡站著一個人,看不清臉,兩條長辮子垂在胸前,身材纖細。

  很像那個人,可是,他知道不是她。

  那個人擡起手,緩緩地向他揮手。

  雖然看不見她的臉,可他竟認為此時的她一定是面帶笑容的,溫柔而關注的笑。

  他也擡起了手,「晚安。」

  「咚咚……」樓梯上有不明顯的走動聲。

  「明早不用叫我——不管有什麼事都別叫醒我。」

  「是,忙了一晚上小姐一定累得不行,您的臉色實在有些差呢。要不,您再吃些東西?我看,您都沒怎麼用餐。」

  「不用。」

  「可是,您說話有氣無力的。」

  「……普莉瑪。」

  「是。」

  腳步聲忽然停下來。

  「以後,不要再對克裡斯說任何關於我的事。」說完,腳步聲又響起。

  「為什麼?公爵很關心您,他——還愛著您,我看得出來,凡是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普莉瑪,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想太多了。」

  「我保證——」

  「好了。」她柔柔的聲音打斷她,「我心裡自有打算。」

  聲音停了一會兒,又再度傳來,只是,腳步聲越來越遠。

  克萊拉靠上樓梯旁厚實的牆壁,目光閃了一下,斜睨了一眼樓梯口,轉身離開。

  火光被風吹動搖晃,乳白色的華裙劃過地面,速度加快,最後消失於轉角長廊處。

  腳步聲,漸漸地消失。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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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30 13:07:00

第4章(1)

  天空烏雲密佈,轉眼間已下起雨來,灰濛濛的天氣加上霧濛濛的大雨,不過是中午時分,看上去竟像夜幕來臨前的一刻,灰暗無光。

  一架高篷馬車停在玫瑰堡前,躥出一個高高的身影,沒有理會身旁僕人支起的雨具,逕直衝入堡內大門。

  不用任何稟報,來人直接走入了愛麗絲王妃的房間。

  「父親?」格露西亞放下手中擺弄的紅色玫瑰花,頗有些驚訝,「您怎麼在這樣的天氣來了?普莉瑪,去沖杯熱茶來。」

  來人正是格露西亞的父親柯林·德爾·克尼特萊伯爵,濃密的黑髮,目光如炬,上唇理著極漂亮的八字鬍,油黑光亮,梳理得極為妥帖。

  「我來自然是有緊要的事情。」

  克尼特萊伯爵坐到女兒對面的沙發上,紅木的雕花木桌上擺著精緻的花瓶,旁邊散落著十幾朵玫瑰花,此時她還有心情插花?

  「國王與貴族們現在正僵持著,原本以為會支持國王的諾亞公爵也一聲不吭,更別提安東尼公爵——」

  「父親。」

  格露西亞繼續擺弄她的花,溫柔的神情像是對待心愛的情人,「事關自己的利益,這很正常。陛下硬是要加重他們的稅收,又強行勒索土地——本來,皇室的勢力也大不如前,貴族們聯合一氣也很合理。」

  克尼特萊伯爵聽了也皺眉頭,「這我也知道,可……我們應該站在哪一頭呢?陛下對你——我們很好,貴族們的勢力也不容小覷,不管怎樣總會得罪一方。」這也是個難題。

  「您不必憂心,哪邊也不站就好了。」

  「哪邊也不站?」

  格露西亞微笑,「您只要像以前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不該說的話不說也就罷了。」她將剪好的花插到花瓶中。

  「若是有這麼容易就不必我苦惱了。」他不會連這些事也想不通,他也想躲清靜,兩邊不沾,可是——「這兩天啊,斯坦森伯爵和羅夫伯爵接連著來拜訪,話裡話外就是要我也站在他們一邊,聽他們講,似乎多數貴族還是向著他們的。而且,陛下也召我入宮,說過兩天還要辦宮廷宴會。」

  躲不了啊!

  「所以,您拿不定主意了?」

  「是啊,不然也不用急著找你商量。站在貴族派一邊勢必會得罪陛下,而站在陛下一邊——」

  「您也是認為陛下並無勝算。」不然,又怎麼會左右為難。父親是那種很會把握機會的人,可是現在如芒在背生怕走錯一步。那麼,至少說明表面平靜如常的拉西亞已經波濤暗湧了。

  「這事怕是由不得陛下了。」格露西亞淡淡地道,「貴族們已經抱成一團了,就不容易分。」她笑,臉上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何種表情,笑容十分迷人,「您呢,又只是想明哲保身,這麼大的雨,您真的很容易生病的……就趁這機會托病吧,您覺得怎麼樣?」

  「陛下那邊?」

  「您就不用管了。」若這點事她也應付不來,父親的腦袋恐怕很早就搬家了。

  這也不失為沒有辦法中的好辦法。克尼特萊伯爵喝普莉瑪端進來的熱茶,熱氣緩慢地向上升騰。

  有了麻煩他便會向格露西亞訴說,尋求解決的方法,可他從不會想這樣的習慣是何時養成的,又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的女兒已經由天真的只聽父母話的小女孩變成了如此有心機而漸漸變得疏離的女人。

  「剛才上來時,我看到克萊拉小丫頭了,很漂亮。」有了主意,心情也放鬆了下來,他難得有興致地聊起那個以前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丫頭。

  「很多人都這麼說。」

  「該是找個人嫁的時候了。」

  「嗯,我也正有此打算。」

  「我看夏爾公爵——」

  「父親!」格露西亞輕輕地打斷他的話,擡眼,紫藍色的眸子淡然無波,卻流光溢彩,「我會讓她找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她的事就不勞您煩心了。」

  克尼特萊伯爵微怔,原來她是真心地對克萊拉好?

  「她今年十六,還早,讓她慢慢選吧。」

  格露西亞說著,有一瞬間的恍惚,十六歲——多麼好的年齡啊,她的十六歲似乎卻是太過遙遠了,她真的……也曾有過花一般的十六歲?那一年的一切就像一場夢……

  「那麼,我走了。」克尼特萊伯爵裝作沒有看到她眼底的憂傷。

  「您在這兒用過餐再走吧,正下著雨。」格露西亞挽留。

  「算了,雨也小了。」更何況他的小新娘還在家等著呢,克尼特萊伯爵說著,已然起身,「多注意身體,我看你似乎又瘦了。」

  「是,您也是。」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道理,但還是注意別和陛下太生分了。」

  格露西亞勾唇淺笑,這才是他真正想說的吧,身體什麼的,不過是他接下去說話的鋪墊,「我知道。辦事我有分寸,您就放心吧。」

  伯爵微赧,「那,我走了。」

  格露西亞下樓將伯爵送出大門,普莉瑪像幽靈一樣跟在身後,寸步不離。

  「小姐?」她已經站著看大門看了好久了。

  「你知道我答應嫁給傑克時,父親對我說了什麼嗎?」

  「啊?」

  格露西亞輕笑,「他說『太好了』。」

  普莉瑪默默地沒有吭聲,太多的時候她只是想找個人傾訴,她無須開口。

  「結婚的第一天,我一天都在想這句話,為什麼要說太好了?有哪裡太好了?我一直在想——想不出來。」

  「小姐,」普莉瑪望著她的背,「您在埋怨伯爵嗎?」

  她不清楚小姐為什麼選擇了傑克·麥卡尼王儲,可她隱約覺得這事與伯爵脫不了關係——就是在小姐與伯爵在書房深談之後,小姐才宣佈要與王儲結婚的!

  收回視線,格露西亞嘴角噙笑地回身走上樓。

  「說一點不怨是假的,多少有一些,但,路是我自己選的,便沒有資格回頭。」更何況她已沒有回頭的餘地。

  她是沒有選擇的……

  「聽普莉瑪說,你最近似乎常出去?」

  「我……」克萊拉低頭,眼睛卻飄忽地看向別處,「有幾位在宴會上認識的小姐們邀我去,我——不好拒絕。」

  「嗯。」她不說,她也不追問。

  忘記是多久以前了,她曾見過克萊拉一面,那時克萊拉還是四五歲的樣子,可是已經出落得極漂亮,精緻得像個漂亮的洋娃娃,得盡了全家人的寵愛。後來便不知怎麼了,家裡漸漸沒落,前幾年父母也相繼死去。之後輾轉著前來投奔他們,那時她真的像是看到了年幼時的自己——

  一個原本只能存在於夢中的人,卻憑空出現在了現實。

  有一種詭異的親切感。於是,她將克萊拉帶回來了玫瑰堡。

  有時她喜歡這麼靜靜地看著她,這樣,遠比看著牆上掛著的那些毫無生氣的畫像更具真實性。

  普莉瑪說她將克萊拉當做了自己,將美好的希望全部放在她的身上……或許是吧。

  「殿下。」克萊拉擡頭看她,湛藍的眼睛純淨無垢,「您是因為喜歡王儲殿下才嫁給他的吧?喜歡究竟是一種什麼感覺呢?是不是想將全部身心都交給對方,心甘情願為對方做任何事?」

  紫藍色的眸子平靜地望著她,淡得幾乎不見的情緒差點兒令她將下面的話全部嚥回去。

  她並不喜歡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似乎要被看穿一切。討厭的目光啊!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呢。」

  格露西亞淺笑,情緒依舊沒有波動,似乎早已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大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像扇子一樣撲閃地抖動,「我喜歡——克裡斯·奧斯蒙。」

  普莉瑪猛地擡頭看她,一臉的震驚。

  「你確定是真心喜歡他?」格露西亞反而很平靜,看不出絲毫驚訝,「其實,你還小,不用著急,慢慢選也沒有關係。」

  「您不喜歡克裡斯?」怎麼會!

  「不。」格露西亞伸手掠下頭髮,姿態嫵媚,「我只是擔心你年紀小,還未來得及看清自己的感情,怕誤了你的終身……挑選丈夫,要睜大眼睛。至於克里斯本人,倒是個不錯的人。」

  聞言,克萊拉笑了,笑容看起來天真無邪,「那麼說,您這關是過了?」

  「他也喜歡你嗎?」

  「雖然他沒有說,可我確定他喜歡我。」

  格露西亞點點頭,壓下心中一閃而逝的微酸,「我的承諾仍有效,我會為你準備很大一份嫁妝的。」

  「這似乎言之過早,不過還是謝謝您!」

  「跟我不用太客氣。」

  「……可是,我還是想說謝謝,您對我實在太好了。」克萊拉興奮地拉起她的手,「我真的很感謝您呢。」

  「您不會是真的想撮合公爵和她吧?」普莉瑪拿出薄毯蓋在格露西亞身上,因為下雨的關係,這兩天又轉涼了,小姐每到天氣變換是最容易生病,她得小心伺候著。

  格露西亞看她一眼,「為什麼不會是真的?」

  「可是,公爵喜歡的明明是您。」普莉瑪不甘心,「……您對克萊拉實在太好了。」她抱怨,「可她那雙眼睛很不對勁,骨碌碌地轉,總像是在打別人的主意。」

  「是嗎?」

  「您不要這麼輕描淡寫的,我是真的覺得這個小丫頭——很鬼!」

  格露西亞忍不住笑,「難道你要我將她趕出去?」原本以為普莉瑪只是不喜歡她,沒想到聽她話的意思,竟對克萊拉有著很大的成見。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也知道克萊拉身世可憐,但一見到那雙藍藍的大眼睛骨碌地一轉,她就覺得心裡發毛,那是一雙——承載了太多的眼睛,將一切掩藏其中。

  「您沒有發現她越來越像您嗎?長相姑且不論,本來就很相像。看著她站在我的面前,我心裡陰惻惻的——她的舉止啊,言行啊,甚至有些細微的動作,都像得要命——有時候啊,我會突然有一種認錯人的感覺,看著她的背影,就連我也會認錯呢——這不是太可怕了嗎?!」

  「哦?」格露西亞似乎有了興趣,左眉微微地挑起,莞爾,「你也覺得她那麼像我?」

  「我倒覺得是她在刻意模仿——前兩年她來的時候,可沒這麼像!」

  哦?以前倒是不曾留意,「處在一起時間長了,怕是難免的吧?」

  「您可要防著點兒她!」若不是小姐不願意,她早將那心機深得像海一樣的小姑娘趕出玫瑰堡。

  「她只是個小姑娘,」格露西亞笑道,「再說,不過是爭取自己想要的幸福,沒所謂防不防的。」

  「可您應該把握自己的幸福,王儲已經死了兩年——」

  「不管是他死了兩年也好,兩天也好……雖然他不是給我帶來幸福的人,卻是帶走我全部幸福的人。」

  普莉瑪歎息,「您太悲觀了。」

  「悲觀?我只是學會了面對現實。」她的幸福已經全部被他抽走,乾乾淨淨的,一絲不剩。

  他死了,他的確是死了,可是有時她會覺得他仍在,在玫瑰堡內,在她的身邊——一個不受人歡迎盈滿恨意的靈魂,為何還不消失?

  「他死了,可您還有其他的機會啊。」她一點也不想小姐年紀輕輕便被鎖在昏暗的城堡裡,現在小姐還年輕美貌,自然有許多的王孫大臣圍在身邊,可是誰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若真的到了那一天,她要怎麼辦?當真要孤獨地老死在這裡?孤零零的,一個人蜷縮在牆角?

  她不願看到這一幕。

  「你不知道我嗎?現在的我有什麼能力得到幸福……」幽幽地歎息,她何嘗不知普莉瑪是為她好,「我已經不想了,在這個時代要得到幸福,是多麼難的事!既然我已不幸,就不要拖人下水了。」

  「……」望著格露西亞,普莉瑪不由得產生一股濃濃的悲哀。為什麼要不幸呢?

  擁有著傾國傾城的美貌,萬人之上的尊位,風光的只是表面,就像這座外表精美絕倫的玫瑰堡一樣,空有美麗的外表,內裡空虛而悲涼。

  你永遠也別想得到幸福——

  耳邊竟響起了王儲詛咒般的聲音,像當時的情景一般,穿透了牆壁,在長長昏暗的走廊上陰冷地迴響。

  午後的陽光溫暖如昔,只是入了秋,空氣中漸漸增添了些許的涼氣。

  「天氣有些變冷了。」克裡斯望著窗外。

  「我想,我們可以準備回去的事宜了。」

  克裡斯回頭看一眼笑嘻嘻的傑西,他總是很快可以掌握一切,「是的,會很快。」

  「所以,要我現在就準備嗎?」傑西坐在木椅上,左手肘支著深紅色的書桌,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幾支筆,一本並不很厚的書。

  「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隨時都可以動身,魯伯特會管理好這裡的一切。」

  「可是,就這麼走了嗎?」傑西問,「諾亞公爵似乎有意與您聯姻。」

  「他唯一還在身邊的似乎是那個只有十五歲的六女兒。」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嗯,是十四歲還是十五歲?

  「梅裡小姐好像也不是很大,不過也都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

  「你是說克萊拉?我不會娶她。」克裡斯很肯定,坐到椅子上,面色和緩,「她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可是,也只是如此。」傑西但笑不語。

  豈止可愛,是個相當美的女人呢,公爵不會不知她有多麼受貴族公子們的追逐。公爵的篤定,怕是因為愛麗絲王妃吧,相似容貌的陰影將不時地籠罩在公爵身上。

  「您也應該結婚了。」傑西試探地說,年紀跟他差不多的安東尼公爵,早已結過三次婚了——雖然也死了三個老婆。

  克裡斯瞪他一眼,「你操太多心了,不過你放心,在我之前我會先將你『解決掉』。」

  「呵呵。」擺出一貫溫和的笑臉,傑西聳聳肩,「再說吧。」

  「我不想耽誤她的前程,她和我在一起不會幸福。」

  「那麼,您會幸福嗎?」

  翻動魯伯特呈上來的賬本的手稍停,「不會。」他的幸福早已走遠,再也追不回了。

  「這話您對梅裡小姐說過嗎?」

  「你很少這樣刨根問底。」

  「我有些擔心……」

  「我嗎?」克裡斯挑眉,「我很好,不用擔心——」

  「外面有人在傳丹尼爾是您養的親密愛人。」

  克裡斯幾乎滑下椅子,半晌,「無聊。」

  「還有說,我在與丹尼爾爭風吃醋。」

  瘋了!「這幫人瘋了。」

  「所以,有些擔心,我的行情本來就不是很好。」

  克裡斯挑眼看他,現在知道他擔心的到底是什麼了,「你不是不著急結婚?」剛才還說再說。

  「難免哪天不會遇到喜歡的人啊。」傑西理所當然地說。

  「的確。只是目前來講,你再忍忍吧。」他可沒心情到處與別人解釋,「謠言也只是謠言。」

  「公爵。」魯伯特推門進來,「梅裡小姐來訪。」

  克裡斯起身,傑西正看著他,夠積極的啊,「公爵……」

  克裡斯走到門前,驀地轉身看他一眼。

  「您該給自己一個機會。」

  「那些該死的傢夥,竟然合起夥來欺負我,我乃堂堂的一國之君哪!竟敢不把我放在眼裡!該死的、該死的,被他們逼著簽了憲章,還要辦宴會慶祝!」

  「陛下,您冷靜些吧。」王后奧麗薇亞平靜地道,碧色的眸子冷淡地望著氣急敗壞的國王,不見絲毫關切之意,彷彿一切利害得失與她無關。

  「你要我如何冷靜?那些懦弱的東西也全都倒向背叛者一邊,再不然就是龜縮起來,生怕被波及,你的父親不也如此嗎?王后,你們本應站在我的這一邊的,不是嗎?!」

  「陛下!」

  「你們所有人都應效忠於我,在你們在聖壇前發誓之後,便不應有任何不忠的行為,可現在呢,居然陳兵在城外,以武力威脅我,迫使我簽這個根本不是出自我意願的憲章!」弗瑞德氣急敗壞,臉色鐵青,外面隱隱傳來宴會中的音樂中更令他心煩氣躁,「我會要所有背叛我的人好看,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

  「陛下,這是您自己的選擇。」奧麗薇亞冷聲,「是您逼得貴族們不得不如此,事關個人的利益,即使您是國王,怕也是份量不足。」

  「你竟敢這樣跟我說話!」

  奧麗薇亞起身向大門走去,「宴會已經開始了,再不出現恐怕不太好。」

  「王后!」

  「以怎樣的口氣跟你說,結果不都是一樣的嗎?會順著您,安慰您的大有人在,也不必我這個不在您眼中的人多費口舌吧——請您還是至少維持這平和的假相吧,不論是對我還是貴族們。」她沒有回頭,一邊走一邊說。

  「維持?」弗瑞德冷哼,「我會讓你看到我該維持的。」

  奧麗薇亞無聲地冷笑,房門被外面聽到吩咐的衛兵打開,她一步一步高傲地走出去,華麗無比的長裙拖在地上發出細小的摩擦聲,旁邊侍女小心翼翼地跟上。

  他該維持的?他確定知道自己該維持的是什麼嗎?

  一個因斂財而被臣子威迫的國王,一個已經失去了進退分寸的君主。她不知他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也不想知道。

  不用想也知道,站在自己的利益前提下,即便是身為女兒的她,也無力對父親做出有影響力的決定,他居然以這樣的理由怪她?是不是該在怪別人的同時,想想自己的所做所為呢?更何況,如果是她,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站在自己得益的一邊!而非擁著貪婪不知滿足的他的一面。

第4章(2)

  音樂聲漸漸清晰,直至走進宴會廳,方纔的音樂已換,變成更加輕快的音符。

  格露西亞被一群人圍著,談笑風生,風采翩然,即使不經意的撩發動作也是自然嫵媚,似乎天經地義地成為所有宴會的焦點所在。

  「去將愛麗絲王妃請到小客廳,我要見她。」奧麗薇亞道。

  侍女應聲而去,她收回在她身上的視線,逕直穿過宴會廳,到了小客廳,坐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直至格露西亞到來。

  所有人被遣了出去,並不小的小客廳只剩下兩個美麗的女人。

  「我們很少有機會獨自面對面地交談,雖然我很早便想與你聊一聊。」奧麗薇亞淡笑。

  美貌而堅強的女人,一如印象中的王后,氣度雍容,可是總給人一種壓迫感,有她在的空間似乎很難輕鬆悠然。

  格露西亞靜待下文。

  「我不想與你為敵,也不想與陛下為敵,我只是很想知道為什麼你會與陛下……在一起。」奧麗薇亞道,「無論外界怎樣評論傳言,至少我以為你不是會成為他情婦的人。」

  開門見山,棘手的女人。

  「其實是您誤會了,陛下與我——」

  「你我坦誠一些。」

  格露西亞咬唇,「您認為這是可以坦誠的事?」的確是瓜分了她的丈夫,她有些心虛呢。

  「沒什麼不可以的,我並不是善妒的人。只是想知道真相,我是個對一件事存有疑惑便會寢食難安的人,老實講我並不愛弗瑞德,所以,你也不必刻意躲避著什麼。」

  「那麼,您找我來談話的目的是?」

  「解惑。」

  「為什麼會選擇弗瑞德?」奧麗薇亞盯著她,「你應該知道,是他殺害傑克王儲的——你知道的,不是嗎?」

  像是一切塵封的記憶回轉眼前,時間有片刻的停留。

  「為什麼我應該知道?」她回視,紫藍色的幽眸一閃而逝的驚訝沒有逃過奧麗薇亞的眼睛。

  「你果然知道。」奧麗薇亞凝眸,可是為什麼她的反應依舊平靜,含笑的嘴角依稀掛著絲自嘲的味道。

  「可你依舊選擇了弗瑞德——我不相信是因為愛,也不相信是外界所傳你們合謀害死了傑克,最多,是你選擇了袖手旁觀。」

  「——因為,是你們合謀的,所以你如此篤定我沒有參與,對吧?」格露西亞含笑,很少笑得如此開心,「你們合謀,或者你們都有心除掉擋在王位前的他,也許老國王也是你們害的……可是這一切,都不關我事,我都不在乎。」

  她的表情如羽毛一般輕,仿若當真不在乎一般,「對於一個虐待我的丈夫,我並沒有理由選擇為他復仇,所以,請王后殿下不必擔心。」

  「我不擔心。」她沒有做過任何過分的事,也沒有絲毫威脅到她的地位,否則,她早已先下手為強除掉她。

  奧麗薇亞淺笑著起身,走向她,「所以,你選擇弗瑞德的理由是?他可以為你做到某件事,還是……你有把柄握在他手裡?」

  犀利的女人。一瞬間,格露西亞竟產生——國王怎樣也鬥不過王后這樣的念頭。呵呵,好笑,也許他們鬥起來,會是一出絕妙的好戲。

  奧麗薇亞到她身邊坐下,微涼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明明是灼熱的直視,可是竟讓格露西亞從心底裡感覺一股陰氣。

  「其實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叩叩!」

  「王后殿下,陛下請您出席宴會廳。」門外侍女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奧麗薇亞若無其事地起身,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低著頭看她,「你有選擇的權利,好好想一想。」

  她有選擇的權利?

  明明沒有,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她有?是人與人之間的隔閡,還是真的是她自己的錯覺?

  走出房間,到了宴會廳,還是一樣的喧鬧一樣的人群,並沒有與之前有任何的不同。她依舊如以往般談笑風生,淡定自若,周旋在露出虛偽笑容的人中間,同樣披著的也是虛偽的外衣。

  克裡斯沒有上前,他在角落裡,由克萊拉陪著,身邊還有像影子一樣跟隨著的兩個男子。

  「愛麗絲王妃永遠是宴會最美麗的一道風景線呢。」丹尼爾感歎。

  「的確。」傑西笑道,瞥向公爵,只見他像沒聽見般,悠然地喝著紅酒,倒是身邊的克萊拉似乎很是小心翼翼地在看著公爵。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王妃打扮得特別艷麗?艷光四射。」完全沒發現週遭的尷尬,丹尼爾遲鈍地道。

  傑西微微挑眉,「你的眼裡不能看看別的人嗎?據說,幾天前的一次宴會,你被一個不到十四歲的小女孩纏上了?」

  「十三歲半,她很能吃呢,比我們兩個吃的東西還要多,因為我將自己的一小份分給了她,她就吵著長大後要嫁我呢——傑西,我是不是很有女人緣?」

  傑西忍住翻白眼的舉動,「是啊,你很有女人緣。」

  「我很想早回來的,被她拉住了呢,非要我去她家定親。」

  「據說,你落荒而逃。」

  「沒辦法,誰讓她太小了呢,我怕他父親不顧一切殺了我呀,傑西,不說她了——我的女人緣似乎只對未成年的小女孩有效呢。」

  頭痛。

  「不過,話說回來,傑西,如果可以與愛麗絲王妃講上一句話,回去我就沒有遺憾了。你覺得,我該不該上前突破重圍說上一句呢?」

  公爵的酒杯似乎又幹完了呢,「說什麼?」傑西笑瞇瞇地問。

  「在想。」

  「就說——您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怎麼樣,傑西?」

  他看到了公爵下垂的嘴角了,「大概她一天要聽上不下十次。」

  「嗯,那就說——」

  「對不起,我還有事先離開一下。」

  不是公爵,倒是克萊拉先忍不住了,揚起微微有些僵硬的笑臉提裙而去。

  「克裡斯,」她回頭,「一會兒可以和你談談嗎?」

  「當然。」

  丹尼爾看看離開的克萊拉,又看看心情似乎有些不好的公爵,再度轉回自己的話題,「那我該說什麼呢,傑西?嗯?」

  這個小傻瓜,傑西沈穩地笑——老天保佑他不要被公爵的怒火燒死。

  「我也不知道呢,丹尼爾。」

  「今晚我去你那裡。」

  格露西亞驚訝地看他一眼,「這個時候,陛下?」

  「嗯。」

  「恐怕……不行。」格露西亞淡笑,「這幾天不大方便。」

  「不方便?」弗瑞德狐疑地看著她,眼中閃過隱忍的怒火。

  「嗯,您應該瞭解——」

  「最近你似乎總是推三阻四的,格露西亞。」

  「您多心了。」

  「你也以為現在的我沒有任何價值了嗎?僅僅是因為簽了這個該死的憲章,格露西亞,你是這樣想的嗎?」

  「陛下,很多人在看著呢。」她並不計較投來的是何種眼光,她只是不想面對這樣一個一觸即發的暴怒中的人。現在的她沒有任何資本要求別人不要用那樣異樣的眼光看她,更何況她已經習慣了。不想去說,不想去看,若是聾了、瞎了、死了,是不是更好?

  「我不在乎!」他的臉早已丟盡了。

  「我也不在乎呢,陛下。」從這點看來他們似乎有相同之處,格露西亞將垂下的黑髮繞到耳後,「只是,王后殿下似乎並不這樣想……她讓我感到毛骨悚然,我可是很怕她的,陛下。因為怕,所以不想得罪。」

  弗瑞德瞪著她,「好,你跟我來——」

  「陛下。」

  「我們要好好談一談!」

  她可以選擇不談嗎?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格露西亞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完全沒有發現一直專注盯著他們的那雙幽深的藍眸。

  「格露西亞,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與奧斯蒙公爵的那些事嗎?」在旋轉式的樓梯轉彎處,弗瑞德猛地轉身,緊皺雙眉,怒道,「你在與傑克結婚前就與奧斯蒙關係曖昧,現在更是無所顧忌,他時常出入你府——你是為了他躲我的吧?自從他來到勃艮特拉,每次我要見你,你都推三阻四,總是在找借口——你以為有了他做你的後盾,我就對你束手無策了嗎?」

  「陛下,」格露西亞淡淡地看他,「是您一直頭痛於解決貴族們的事,您忘了嗎?方才王后殿下也曾與我談過——」

  「她和你說什麼?」他打斷她。

  「王后自然是維護自己的立場了。沒有讓我難堪,也沒有說過分的話,可陛下,我是真的很怕王后呢,她是一個太過犀利的女人。」

  弗瑞德冷笑,「不用多久我會給所有背叛我的人顏色瞧瞧,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國王!你也一樣,格露西亞,你和王后都在看我的好戲,諾亞公爵傾向貴族一派,你父親也比他強不了多少,稱病不出——都一樣,可你不要以為我會被你們擺佈,我會證明誰才是真正的王!」

  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包括這個他費盡心力得到的女人!在你有權勢的時候將你捧上天,當稍微露出些許的弱勢,就連最親近的人也不會將你看在眼裡。

  「不過,」他勾起她的下頜,「所有人都背叛我,你不可以,明白嗎?!」

  「明白。」格露西亞的聲音近乎無情緒的平板。

  「明白就好……你是我的,永遠只能是我的!不論是奧斯蒙公爵、安東尼公爵,還是夏爾那個毛頭小公爵,你都不要打任何主意,你沒有資格,知道嗎?打我從傑克手中將你搶過來的那一刻,注定你這一世都是屬於我的!」

  她的確沒有資格,至少在這一點上,弗瑞德比任何人都瞭解她——這,也算瞭解吧。

  「是的,陛下,我永遠是您的。」她笑說。

  他喜歡她笑,可是現在的這個笑容,顯得太過虛幻縹緲,似乎是無法捕捉的煙霧,他不喜歡。

  「我信你一次。」他親吻她的嘴唇,「不過,離奧斯蒙遠一些,我討厭他看你的眼神!」

  「您多慮了,他不過是很久以前的朋友,的確沒有任何的關係。」

  弗瑞德冷哼,「這樣最好。」

  是啊,這樣也許的確是最好的,格露西亞又露出淡淡的精緻笑容,「陛下的心我是瞭解的,又怎敢背叛您?對於我來說,是無論如何不會背叛陛下的。」

  「你這個小妖精。」弗瑞德滿意地笑。

  「我這樣不是您最喜歡的嗎?」

  「哼哼。」他笑。

  「陛下打算在這裡站到什麼時候?大臣們可能在等您呢,還有王后。」

  「你不想和我單獨在一起?」

  「不是的。」格露西亞否認,「我哪裡會那麼想呢,只是我怕王后——」

  「你怕的人應該只有我一個!」弗瑞德狠狠地親一下她的嘴唇,「有我在,沒有人敢欺負你,王后也一樣!格露西亞,只要你乖乖的,我會給你所想要的一切。」

  「那我謝謝陛下。」格露西亞笑著,只是笑意並未及眼中。

  他自認為可以給她一切,但她最想要的,他永遠也給不了。

  「陛下!陛下!陛——」

  弗瑞德笑著貼近她,才要吻上她,他的隨身侍衛安迪尖銳的叫喚忙不叠地傳來,中途停了一下,再出聲時,他已經繞過旋轉樓梯出現在他面前。

  「陛下。」他狐疑地回頭看一眼樓梯轉彎處,又轉過頭,「侍衛長路易派小人來找您,說是王后殿下有要事請您下去。」

  弗瑞德瞪一眼他,「她會有什麼要事……走吧。」他看格露西亞一眼,轉身下了樓梯,繞過轉彎,不由愣住,「奧斯蒙公爵?好大的雅興!」聲音中透著惡意的嘲諷。

  克裡斯?為什麼……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格露西亞原本帶笑的臉「刷」地變白,「克裡斯……」

  「陛下。」克裡斯冷淡地行禮。

  弗瑞德冷哼,看了他身邊的克萊拉一眼,逕自走下樓梯。

  「哇,公爵不僅偷聽陛下與愛麗絲王妃偷情,居然還擺臉色給陛下看——這世道要變了嗎?」安迪遠遠地跟在國王后面,喃喃自語,「每次宴會都有好戲看,呵呵,宮廷中的一出一齣戲,比起外面大馬車上演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戲劇精彩多了,而且——全是不用花錢的!我的侍衛果然沒白當,真是該好好謝謝路易隊長沒有因為我的懶惰將我踢出去。」

  「安迪,你在哼哼唧唧什麼?」

  「啊,沒、沒!」安迪跑步跟上脾氣相當沖的國王,「我牙疼,在磨牙!」

  「哼!」

  ……

  克萊拉咬唇,清澈的藍眸盯著臉色鐵青的克裡斯,想上前拉住他的手,卻最終作罷。她上前兩步台階,面對著圓柱旁邊慘白著臉的格露西亞。

  「王妃殿下,我和克裡斯不是故意偷聽的……對不起,我們只是……有事要談,正巧就碰到了,我們不是存心的……我們沒聽到多少。」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問,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微地發抖,「你們怎麼可以在這裡?」

  「你以為我故意躲在這兒看戲的嗎?!」克裡斯陰沈著走進她的視野,臉色鐵青,「我還沒無聊到那種程度,我只是走到這,不好打擾正在……濃情蜜意的兩個人而已,所以才沒出現。」

  格露西亞緊咬著下唇,臉色慘白。為何偏偏被他看到?

  「……你知道就好,你根本就不應出現,最好是——聽到聲音便馬上走開。」

  「等等。」克裡斯拉住她欲離去的手臂,心裡明明叫著就讓她走,就讓她走,可他還是忍不住拉住了她。

  「為什麼要與國王廝混在一起?」他的目光冷得讓人如墜寒潭,「你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嗎?」

  「我說過,我的事與你無關!」格露西亞笑了,可卻笑得有些淒慘,「我與哪個人相好,又與哪個人相愛,與你都沒有絲毫關係,你……也不過是拜倒在我裙下的人中的一個,不要以為……有任何特殊之處,不要妄想管著我,我不需要這廉價的關心。」

  原來,是他一直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啊!在她心中,他原來只是這樣。

  一直都是他的錯……

  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她?那樣的目光,讓她的心,沈到了海底一般。

  格露西亞重重地撥開手臂上冰冷的大掌,倏然一笑,似乎什麼事沒發生一樣雲淡風輕,「我可以走了吧,公爵大人?我們這樣被人看到似乎也不太好呢。」

  克裡斯頹然地放下手臂,神情木然。做了這麼多年的夢,該是清醒的時候了!

  背對著他,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彷彿扣上了腳鐐,每走一步都沈似千斤,悶悶的腳步聽上去卻異常清晰。

  「……就算你說我多管閒事也好,自作多情也好,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好自為之。」

  過了良久,克裡斯才說了一句,聲音低沈得令人心碎。

  格露西亞沒有回應,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得更加的遠。

  隱在陰影中的唇角嘲弄地勾起,腮邊卻隱約掛著兩行清淚。

  「咚咚、咚咚、咚咚……」

  那是她的腳步聲,還是他的心跳聲?他怎麼分辨不出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30 13:08:10

第5章(1)

  「你要出去?」他笑著,神采奕奕,不像平時的乾澀。

  「我要去找克裡斯——我們約好今天下午出去野餐。」

  「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之後你再決定要不要去?」他很紳士地問。

  他二十歲,與克裡斯同年,消瘦而單薄,英俊的臉總是蒼白著,讓人感覺似是弱不禁風。

  「很重要的事?」

  他點頭。

  於是,今日的一切拉開序幕,在那之前,她從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這是什麼?」她難以置信地捧著他帶來的長長的羊皮紙。

  「你這麼聰明,會不知道嗎?」他說,「這是你父親的命。」

  看著她目瞪口呆,他似乎很滿意地一笑,繼續道:「三年前,你父親與幾位貴族請一位船長出海組成船隊抗擊海盜,順道奪回海盜所搶之物品——這當然是好事,不僅幾個貴族分到錢,也利於國家的利益,只是,那個船長膽子越來越大,是搶了海盜不假,卻連本國的船隻他也給搶了,這,就是叛國……前幾天,海盜船長終於被逮到了,之前他寫信要求你的父親保他平安,他可以出兩百磅金幣——而你父親同意了。」

  他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握上她微顫的手,沒有掙扎的動作,令他喜上眉梢。

  「我給你看的便是他們來往書信的其中一封,若這些信被交到父王手中,克尼特萊伯爵定是性命不保。」

  她的頭腦一片空白,連思考都忘記了。

  「父王將此事交給我處理,也許我可以幫你——」

  「如果,你嫁給我的話。」他笑,蒼白面孔得意地浮現淡淡的紅暈。

  真想忘掉啊。

  好想忘掉那些令人作嘔的記憶,不,她最想的是——那一天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她沒有遇到傑克·麥卡尼,傑克·麥卡尼也沒有掌握到那些秘密——

  一切回到原點,回到最初、最美的那一刻……

  「你醒了?」空氣中傳來略顯清冷的男聲。

  克裡斯?格露西亞驚訝地轉過頭,只見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背對著火光,遮去了他的面貌,讓她無法看清楚他。

  「你剛才昏倒了。」

  是她聽錯嗎?他的聲音似乎極力壓抑著什麼。

  她歎口氣,坐起身靠向床頭,「謝謝你。」

  克裡斯沒理他,「剛才醫生來過了,說你染上了風寒,頭有些發熱。普莉瑪也說……這幾天你的身體不是很好。既然身體不舒服就應該在家休息!」

  剛才不是說得很決絕了嗎?為什麼他還是這麼關心她?

  「我、我沒事……」她啞聲道,伸手要整理微亂的發,卻被克裡斯一把抓住。

  她一怔。

  他沈默了片刻,反手轉過她的手腕,「這是什麼?」

  火光下,白皙的肌膚勝雪,金色的鐲子滑下,露出腕部,上面細細的有幾道難看的疤,像是被匕首所傷,經過時間的磨歷,它沒有消退,反而更突顯出當時所傷之深。

  格露西亞皺眉,難堪地抽回手腕,「不關你事!」

  「不關我事?哼。」克裡斯冷笑,「的確是不關我事,我算是什麼呢!」

  格露西亞無語,掠發繞過耳後,深吸口氣露出精巧的笑容,嬌嬌柔柔的不勝嫵媚,「看來我又說錯話了,我本來便不是很會說話的,只是,克裡斯——」

  「別對我露出這樣的笑容。不想笑的時候就不笑,不想講話的時候就不講話,不管你對別人怎樣,我希望,至少對我你可以不必戴著面具。」方才在樓梯的時候,他明明很生氣的樣子,為何……

  「我本就是這樣的人啊。」她笑,下了床,「我該下去了,外面或許會等急了吧。」

  「沒有人知道。」

  「什麼?」

  「普莉瑪去找的醫生,沒有驚動任何人,所以,不會有人急。」

  「你怎知不會有人急?」她淡笑不語,手腕輕輕地被拉住,「克裡斯?」他究竟是怎麼了?他要做什麼?

  「你對我說,你愛傑克,愛到不顧一切——那時我瘸著腳找你,你站在玫瑰堡外面翠綠的草坪上,穿著淡黃色的衣裙……和以前一樣,可你的眼中,我再看不出一絲情意,我恨你的變心,更恨自己——無法忘記……」

  他,要說什麼?格露西亞僵立,背對著他,好久才擠出一個笑容,「都是過去的事了。」

  「格露西亞,你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也是……我唯一恨過的人。你永遠不會知道那時我有多痛苦,可是我想——你拋棄了我,至少要過得比我幸福,過得更好才是……」

  這個傻瓜!她緊咬著唇,費了很大力氣才控制自己沒有轉過身。

  「究竟為什麼會這樣?」克裡斯啞聲問,拇指腹劃過那只留著醜陋疤痕的手腕,「為什麼?」

  「那只是不小心劃的啊。」她笑,聲音微顫,「原因我都忘了,好像是被哪個做工不精的首飾劃的,還是……怎麼回事,我忘了。」

  他真的好奇怪。

  「你究竟受了多少苦?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呢?現在仔細回頭想想,那時的你,變得的確太快了,前一天我們還好好的,第二天你就變了,突然斷絕了與我的來往,即使我摔斷了腿、高燒到快要死掉的時候,你也沒有來看我一眼——那時我絕望極了,甚至都忘記了恨。」

  「……」

  「格露西亞,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好嗎?我想知道。」

  背對著他的稍顯蒼白的臉浮現一絲嘲弄的笑,「事情都已過了這麼久,什麼原因不原因的有什麼重要!」

  在這個世界上重要的不是原因,而是結果!

  「你不要相信普莉瑪,她是看我從小長大的,自然會向著我。可能是她太古板了,想要我找個好的歸宿——她認為你不錯,可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她可能不這樣認為,但,我想你應該知道,她為了我,會說一些不很實在的話。」

  克裡斯皺眉,「是這樣嗎?你知道是普莉瑪對我說的一切?」

  「不然,誰會為我說好話呢。」格露西亞瞭然於心,定是普瑪莉見她在他面前暈了過去,認定她舊情未絕,又起了撮合之心。

  「她對你非常好。」克裡斯道,「這我早就知道,可我竟然會相信她的話。」直到現在,他都寧願相信普莉瑪。

  唇角勾起,格露西亞笑意更濃,「我可能真的喜歡過你,可你不要以為這樣的喜歡會持續多久,不要以為你至今仍愛我就表示我一定也與你同樣懷著這樣的感情——或許我曾經愛過你,或許我有苦衷,也或許我只是個無法固守一份感情的女人——這一切一切,都只有一個結果,就是,現在,我和陛下在一起,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猛地一震,身體已被他由後面抱住,長臂將她緊緊地困在懷裡,侵入鼻息的是記憶中的他的氣息。

  有些粗喘,有些絕望。

  「我說的是事實。」格露西亞垂下眼,臉龐的笑儘管淡了還是掛在上面。

  「總之,你就是不肯給我原因,是吧?」他問。

  「我已經給你很多的原因,再說……原因是什麼根本不重要,身為公爵的你難道不明白?」

  「明白了,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

  「……」

  「嗯。」過了好久,她才應道。身體再沒有多餘的力氣推開他……也不想推開。

  就這樣一刻,她只要這樣短短的一刻。

  火光通明,斜靠在牆上的克萊拉的臉微微有些灰敗虛弱,像是被奪去了平日奪目光彩。直到腳步聲臨近,她才緩緩擡起頭,藍色的眸子深沈如海。

  克裡斯站在她面前,面色平靜,「她已經沒事下樓了。」

  不說姓名,他們也都知道指的是誰。

  「是嗎?那就好。」克萊拉淡淡地道,她比較想知道的是普莉瑪究竟對他說了什麼,那張陰鬱著袒露關心的臉竟變得如此的沈重哀傷,還有,他竟在她的房間獨自待了那麼久……

  「你也……好嗎?其實我一直都在想,你們在裡面會說些什麼,會做些什麼……王妃的身體一向不是很好,我反倒不太擔心——」

  「格露西亞身體一直不好嗎?」

  克萊拉怔怔看著他,「是的。」

  看起來他是多麼的心急啊,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的話。雖然他沒有表現得非常強烈,可是,她依舊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關切。

  為什麼,她卻從來沒有看到他對她流露這樣的目光呢?!

  「不是很嚴重,偶爾會有些虛弱的,普莉瑪很注重王妃身體的調理,你不用過於擔心。我到玫瑰堡已經兩年,現在的她比我剛來時要好多了。」

  「嗯……」

  「克裡斯,你還好吧?我好擔心你。」

  「我?」克裡斯疑惑,他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擔心你——被王妃傷害,為她受傷的人已經夠多的了。」克萊拉望著他的眼,親吻他的嘴唇,「我愛你,克裡斯。」

  「嗯。」克裡斯看她,輕輕拉開與她的距離,「我對你說過,我的心裡——沒有你,也許不會有任何人,我不是刻意與人保持距離,只是沒有人能夠走進我的心,你也是。」

  克萊拉咬唇,目光有種晶瑩微閃,「我會等到你愛上我的那一天,我相信我會等到,克裡斯,我辦得到的。」

第5章(2)

  「這是我自己都沒有把握的事。」克裡斯輕歎,「如果我給不了一個人幸福,我是不會……應允的,克萊拉你是個好姑娘,可,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我一直在你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我不想一輩子都這樣——你也是,克萊拉,我不能讓你成為別人的影子。」「你是說,你到現在仍忘不了王妃?」

  見他並不答話,她冷冷一笑,「就算我說會一直守在你身邊,不計較你想的是誰,你看的是誰,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可以接受——即使這樣也不行吧,因為,你的心根本繫在了王妃的身上,不曾解下。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會幸福嗎?就這樣一輩子追著一個不愛你的人的背影,遠遠地看她——甚至你都看不到她——她是陛下的人,一個永遠你都得不到的人——」

  「克萊拉!」俊顏不自覺地變得僵硬,「夠了!」

  只是說說,他就忍受不了了嗎?

  「我不是故意傷你的心。」她拉住他的手臂,試圖阻止他離開,「我只是說一個事實。克裡斯,帶我走……我會永遠陪著你的,永遠愛著你的,我相信你終會有愛上我的一天。」

  「……」

  最終,他還是撥開她的手,走了,遠遠地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咚!」克萊拉失去全身力氣一般撞倒在身後的牆面,美麗的臉龐有些扭曲,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究竟她哪裡不如王妃,讓她根本無法進入他的眼?

  王妃到底好在哪裡?!

  天氣微陰,遠方的天空大片烏雲緩緩移近。

  「好像要下大雨的樣子。」書房,傑西漫不經心地托腮道,看來離開的日子要延期了,「大部分的貴族已經離開,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啦。」

  「嗯,你們也準備好吧,天一放晴我們就馬上出發。」克裡斯一邊看信一邊淡淡地說,「……也許我們該快些趕回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傑西正視。

  克裡斯輕笑,看他一眼,「麥克男爵要和你姐姐結婚——說是我們回去他們就舉行婚禮。」

  「麥克?那傢夥——比我姐姐小五六歲呢,這怎麼行?!他才二十歲,我的天!」這個傢夥在他離開後都幹了什麼?!

  「那又怎麼樣呢,只要他們兩個真心相愛,年齡算什麼。」

  「可是、可是……」要他怎麼接受,「竟要我管麥克叫——姐夫嗎?!」

  「我想,沒有人會逼你叫的。」克裡斯輕鬆地說,沒大沒小的丹尼爾除外。

  「……我姐姐怎麼會喜歡上他?!」傑西不復方纔的悠閒,瞪著眼睛難以置信聽到的事實。姐姐不是很討厭麥克的嗎?還說他的眼睛有毛病,竟會喜歡上風騷的安吉拉。

  眼睛有毛病的……是姐姐吧?

  「麥克。」他無力地呻吟,那個一直被他玩弄在手心裡的傻大個竟然成了他的姐夫?他是一直不反對早早守了寡的姐姐再嫁啦,但,她為什麼一定要選那個傻乎乎的麥克?!

  以後一定會被報復啦!

  「這是一樁好事,不是嗎?」克裡斯笑瞇瞇地說。

  「……是。」他懷疑是那個思想古怪的姨媽在姐姐背後使了什麼主意。

  「我們回去大概要四天,麥克現在已經開始準備了。」

  「……哦。」

  看著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一臉無力的模樣,克裡斯幾乎笑出來,原來傑西也有這樣灰頭土臉的時候——

  「大人,我回來了!」丹尼爾大包小包地推門進來,扔到沙發上,長舒了一口氣。

  「你是去採買?」克裡斯疑惑。

  「哈哈,不是,其實我是去和朋友告別。」丹尼爾搔頭,「誰知她們都送給我禮物,尤其追著要嫁我的那個小女孩,她更誇張,居然搬來好幾包吃的東西——如果不是一邊告別她還一邊吃,吃到只剩將近一半,扛回來的東西會更多!」

  「哦,你很受歡迎。」

  「哈哈,也不是啦!不過,哈哈,話說回來,多少有一點啦。」

  傑西沈著臉看他,看得他有些心裡發毛。

  「……怎麼了?」他做錯什麼了嗎?

  「沒有!」

  「沒有?」不太像啊,傑西的臉都快沈到地上了呢。

  丹尼爾疑惑地看向克裡斯,他好心地告訴道:「可能是因為麥克和安妮快要結婚了,心裡『一時激動』。」

  「麥克?」丹尼爾拍掌大笑,「這傢夥竟然真的娶了安妮!我還只當他是喝多了酒胡說的呢,這傢夥,有一套!」

  「你是說,你早就知道?」傑西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我當時以為他在說笑……」丹尼爾遲鈍地發現傑西異常恐怖,發出不像人類的聲音,「麥克……有什麼不好啊?長得漂亮,人又笨笨——呃,忠厚老實,這樣不是挺好?一輩子攥在你的手心,休想他有什麼心思玩弄安妮,或者對她不忠……不是挺好嗎?」

  他很努力地在為好友講話,「雖然——他年紀比你小,可是,會是個好姐夫的。」

  傑西放鬆的心又揪在一起,「姐夫?」

  「呵呵。」丹尼爾傻笑,轉移話題,「聽說克尼特萊伯爵死了呢。」

  「愛麗絲王妃的父親?」傑西下意識地望向克裡斯,他也愣住了。

  轉移成功!「嗯,似乎前晚在家中病死了。」

  克裡斯「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說,格露西亞……」她的父親死了?

  丹尼爾看傑西一眼,公爵的反應好奇怪,他與克尼特萊伯爵的關係應該沒有好到會感到悲傷的程度吧?想要開口,被傑西以眼神制止,只好硬生生地嚥下疑問,轉而兩人齊齊望向濃眉深鎖的克裡斯。

  「王妃,您一定累壞了,到臥室休息吧。」普莉瑪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接過王妃遞過來的披肩,「我去吩咐廚子煮杯牛奶,烤些麵包,您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行了。」格露西亞疲憊地揮揮手,「你也別忙了,我現在還不想吃。」現在她只想倒頭大睡一覺。

  「可是——」

  「你也忙了一天了,普莉瑪,你也休息去吧。」

  格露西亞走上樓梯,克萊拉從二樓的長廊閃身,站在樓梯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王妃,方才陛下派人來,說您回來之後請您去宮內,陛下要召見您。」

  格露西亞一步未停,「普莉瑪。」

  「是。」普莉瑪跟上來。

  「宮裡再有人來,就說我身體不舒服,不要叫我,給我擋回去。」

  「我知道該怎麼說了,您儘管好好休息。」

  「嗯,不管什麼事,不要進我房間。」格露西亞走上樓,看一眼素衣打扮的克萊拉,無聲地歎口氣,「……你也好好休息。」克裡斯要走了,克萊拉不知會有多難過,或許這兩天的沈默就是為了他?可她此時又能說什麼?她甚至認為就目前的情勢,他離開才是正確的選擇。

  「是。」克萊拉淡淡地道。

  「你們也都好好休息吧!」

  普莉瑪望著王妃的背影,終至隱入黑暗再無蹤跡才收回視線,回頭正視仍遠遠看著黑暗深處的克萊拉,她的眼睛大而藍,本來就相當的漂亮,但此時不知為什麼,現在看來更是清澈見底,只是因為過於清澈反而顯得有些冷冽。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有些怕看到這樣的目光了呢?

  「普莉瑪,您休息吧,我也回房間了。」

  還是那個禮貌的克萊拉,還是與王妃有著幾乎相同相貌的她,可普莉瑪分明又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卡、卡。」鞋與地面接觸的聲音清晰異常地傳入耳內,清脆利落。

  普莉瑪不禁側轉頭望向克萊拉離開的方向,裙腳拖著地,黑髮長長地垂到膝下。

  如果不是早早知道,她會以為這是王妃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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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30 13:09:52

第6章(1)

  天空的顏色忽然暗了,在她不知不覺的時間裡,一切都改變了。

  「不要想他了,你怎樣想他都不會知道的,因為你背叛了他,而這種背叛是足以令一個男人刻骨銘心一輩子的,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你沒有任何退路。」傑克坐在她身邊的草坪上,聲音有些飄忽,不似記憶般虛弱。

  「不,我沒有想他。」

  「我不管你心裡想的是誰,擁著你的是我就足夠了,沒有任何人能夠搶走你,我確信。」

  不,不是的……她想告訴他,還有一個人,在以後的日子裡會有這樣一個人……

  「你是我最心愛的人——可是為什麼我無法得到你呢?!」慘白的臉在下一刻變得猙獰,突然間像發了狂般地撲過來。

  是又被他用鞭子打到了嗎?感覺手臂好痛,好多的血……

  「你不要以為死就可以解決一切,我一樣會讓你的父親身敗名裂,我最愛的妻子,不要再割破你那白玉般的手腕了,否則下次我保證在你醒來時,你的腳將再無法下地行走,你父親——我也不會放過他!」

  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放過她?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你要一直在我身邊,不要想著逃開。你永遠也得不到幸福——因為,我過得並不幸福。」

  他瘋了,超出了她的想像。

  她想要逃,可是怎麼逃也逃不出他的手心——突然,場景變了,他竟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後面快速地追趕她——

  然後,他掉下馬。

  「你還好嗎?」生命中另一個掌控她的男人出現了,「你不要傷心,儘管傑剋死了,我還是會盡心盡力照顧你的,放心好了……你這麼美。」

  他的臉看上去很斯文,可她知道,並不是這樣的。

  她看到在傑克騎馬之前,他擺弄過那匹馬的馬鞍,還有……傑克喝下狩獵之前陛下賞的酒時,他的妻子——奧麗薇亞唇角那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我會將最好的全部給你,我會為你建一座世界上最美的城堡,讓玫瑰堡,讓記憶中的傑克見鬼去吧!」

  「你……終於屬於我了!」

  「不。」她不想的,可是一切她所不想的就是這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格露西亞!格露西亞!」

  殷切的叫喚聲在耳邊響起,那麼的熟悉,那麼的富有磁性。像是每一次呼喚她的名字一樣,總是有種特有的寵溺味道。只是,那樣完美的一切似乎從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傑克的到訪之後全部改變了,他的聲音只剩下冰冷與壓抑。只是現在,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睜開眼,是黃昏時分,夕陽深沈的餘韻籠罩房間,斜照在床邊的男人身上。

  髮梢、臉頰染上昏黃的顏色,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綠眸如溫溫流淌的泉水,望著她的目光充滿了關切。

  「做噩夢了嗎?」克裡斯問,睡夢中她的臉是壓抑著的痛苦表情。

  眨眨眼睛,望著他的眼旋即恢復清明。原來……不是夢。

  「嗯,夢到——野獸。」格露西亞的聲音平板,卻顯得異樣的冷靜。擦拭微濕的前額,她支起手臂坐靠到床頭。雪白的床被蓋在腰部以下,露出的是一樣慘白的薄質內衣,脖子上戴著一條紅寶石項鏈,血紅的顏色為她單調的衣服平添一抹耀眼的色彩。

  「你還好嗎?」他問,「我聽說你父親去世了?」

  是來安慰她的嗎?格露西亞勾起嘲諷的嘴角,一定是普莉瑪讓他進來的,以為他們會有好的進展?普莉瑪是為了她好,她知道,只是,將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你不該來。」她說,「我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即使是這樣善意的關心,我也不想承受。你說我絕情也好,說我無情也好,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再有任何聯繫,你也知道陛下——這種時候——」

  「你不是無情,而只是對我絕情。」克裡斯苦笑,「聽到這個消息,我在最快的時間趕來……我不明白,為什麼你總是要說出這麼傷人的話,明明,明明你不是這樣想的。」

  「我是怎麼想的?」格露西亞挑眉,「難道我不是比你更清楚自己嗎?」

  「格露西亞,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知道你心裡難過。」

  「……我沒有難過。我知道這不是應有的感情,可是也許就像是你說的,我根本就是絕情——不止對你。我知道父親死了,直到看到他死去的臉,我一滴淚都沒有掉過。你知道我為什麼心情不好,做噩夢?因為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唯一的親人死了,我卻連心痛的感覺都沒有……」

  是的,她是流淚了,在看到父親死去的慘白的臉時,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是為了什麼而哭。沒有心痛,沒有傷心,只是覺得心裡好空。像是茫茫的天地只剩下她一人,孤單地站在原地,失去了方向……

  「克裡斯,這個才是真實的我。」

  「我不知道哪個是真實的你,可我……無法不愛你。」克裡斯看著她,她眼中的茫然讓他心痛,幾乎克制不住自己上前緊緊地抱住她。

  「我們錯過了將近五年的時間,我不理這五年之中究竟發生過什麼,既然你不想說,我就不問,就算你一輩子也不想告訴我,我只想對你說——跟我走,這個地方再沒有你的親人,所以,跟我走,回到蘭斯特,我會一如既往地對你好。」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她只是很想笑。

  「格露西亞?」

  她真的笑了,幾乎笑出了眼淚。

  「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可能和你去蘭斯特呢,我是愛麗絲王妃——愛麗妃王妃殿下,你不知道嗎?難道我可以像平民家的姑娘一樣與人私奔嗎?克裡斯,你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一樣,遇事只想到最簡單、最理想的一面。但是世界並不是你想像的這麼簡單!」

  「不,我只要你簡單!」克裡斯抓住她的手,很緊很緊,似乎永遠不打算分開,「你只要跟我走,其餘的一切交給我!」

  「格露西亞,我再不是以前那個毛頭小子,你所想像到的一切不好的後果都由我來承受,你只要放心跟我走就好!」

  格露西亞搖頭,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被他緊握著不鬆開。

  「就算父親死了,忽然間失去了依靠,你也不該想要乘虛而入要將我帶走,我沒有那麼脆弱。」

  她說,只是硬著心腸說出來的話,似乎反彈似的令她的心猛烈地疼痛了起來。

  他盯著她,她看得出他眼中的失望。只是,除此之外,她還能說什麼呢!

  「你不是說要離開勃艮特拉嗎?你應該盡快離開。」

  「你這麼希望我快些走嗎?」

  「不是我希不希望你走的問題,」她輕輕地說,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而是沒有必要再留下……」

  他留下,百害而無一利。

  「陛下——」

  「陛下,您慢走!王妃恐怕現在還在睡,不然我去叫醒王妃,待整理儀容再見陛下不遲——您慢走,在左手邊第五間!」

  她的話才說到一半,走廊外已傳來普莉瑪特大嗓門的提示。

  「陛下?」她一陣頭痛,「克裡斯——」她匆忙地從床上下來,連鞋也顧不得穿,光著腳拉起他的手,「你先躲一躲——」

  「為什麼我要躲?」

  「克裡斯——」

  「沒有必要,我只是來探病的,不是嗎?」

  他的倔脾氣偏偏趕上這個時間發作,「克裡斯……為了我,請躲一躲——在窗簾後面好嗎?很寬敞,窗簾又厚又大,不會看到。」她拉著他,將他推到窗簾後。

  「格露西亞!」

  「王妃,陛下來看您,我……」

  格露西亞背一僵,深深地看一眼痛苦望著她的克裡斯,極迅速地轉過身,「沒關係,你下去吧。」

  門關上,她望了弗瑞德一眼,故作鎮定地一笑,返回身坐到床上。

  「管家說你在休息。」

  「突然醒了。」她說,眼底有些許的疲累,「可是陛下怎麼會突然來呢?現在您不是應該很忙嗎?」

  「再忙也要過來看看我的格露西亞啊。」弗瑞德看她,雖然在笑著,可是卻令人感覺到一股寒意,「派人多次來請也不見你回話,如果我不親自前來的話,怕還是見不到你呢。為什麼沒有去見我?」

  「這樣不太好吧,王后在宮裡,我這樣明目張膽地闖進去——」

  「我說好就好。」因為「憲章事件」他對諾亞公爵一家不滿到了極點,如果不是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他根本早就廢了那個王后。

  「我知道克尼特萊伯爵死了你很傷心,想要見面安慰你,可是,你卻一點也沒有讓我看到你的心意——你不會以為克尼特萊伯爵死了,我們的關係也會起什麼新的變化吧?!」弗瑞德走到她旁邊坐下,她半斜著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親愛的,你不要以為他死了便一了百了,那些文件還在我的手中,我隨時可以公佈出去,讓他即使死後也落不下好名聲。」

  「有必要這麼威脅我嗎,陛下?」她笑,紫藍色的目光望向前方遙遠的方向。

  「格露西亞!」他抓住她的手腕,明明她就在眼前,可為什麼他會感覺到她隨時會飛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我不會允許你逃離我的手掌,我絕不允許你的背叛!」

  「就像所有你想要的東西一樣,我也不過是你視為理所當然的玩物,可是陛下,這個玩物是個人,也會有思想。」

  弗瑞德瞪她,「這麼說,你是真的要背叛我?哼,你不要忘了,不僅你父親的名聲,就是你——當然,我不會殺了你,但世界上有很多種方法讓一個人臣服在另一個人的腳下,我相信你知道。」

  像是呼出了胸中所有的鬱悶與沈重,格露西亞長長一歎。如果此時與國王決裂,克裡斯大概會衝出來為她出頭吧!

  「陛下,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可以讓我休息嗎?我們改天再談,好嗎?」

  「你不要以為逃避就能躲得過去,親愛的,我不會放開你。你應該知道,只要我想得到的東西,至今還沒有得不到的!我不會允許有人背叛我,沒有人可以背叛我!」

  「……我沒有背叛你。」

  「沒有就好!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事情發生怎樣的變化,我們的關係都不會變,除非到我喊停的那一刻——克尼特萊伯爵與海盜王相勾結,相信我,這件事傳出去絕對會讓他蒙上絕大的汙點。」

  靠上床邊的雕花木柱,她顯然無心與之爭辯什麼。

  似乎是看到她虛弱蒼白的小臉,他有些軟化了,坐到她旁邊,輕撫她的臉,「我不是想逼你,你應該知道,我之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我喜歡你、愛你……不要太為克尼特萊伯爵傷心,我希望看到開心的你。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過上最好的日子!」

  她的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嘲笑,「謝謝陛下。真的……很謝謝你。」

  坐了不過半刻,侍衛進來不知小聲對弗瑞德嘀咕了些什麼,他神色一變轉身便走了。

  他走了,她連頭也沒回,呆呆地望著窗外,遠方的天空一片暗紅,像被火燒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裡安靜得似乎沒有人氣,這時,一雙長臂從後面抱住了她,緊緊地,像是要將她融入他的胸膛。

  她身體一僵。他埋首在她的肩膀,噴出的溫熱氣息拂在頸上,她的心跳兀自亂了節奏。

  「放開我。」她說,可是等他真的依言收回了手臂,心底深處卻又莫名地湧起一陣失落。

  緩緩轉身,看到的是一雙充滿痛苦的眸子,碧綠得猶如大海般深沈寬廣,微濃的眉皺著,幾乎糾結在一起。

  原來,一切竟是這樣……

第6章(2)

  「你走吧,你在這裡被人看到對你對我都不好。」她輕聲道。

  「現在?」他啞著聲音,「我無法走出這間房,我的腿……」

  「陛下不會放過的是你吧,你還是早些離開這個地方吧,否則連命都沒了!」她很清楚弗瑞德的性格,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只因為她,就是他們以武力逼他簽下憲章一事,他也絕不會善罷甘休,「快走,離開勃墾特拉。」

  「跟我一起離開!」

  「不要說了,我是不會跟你走的。」她拒絕,「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做那些事也不是為了得到同情。

  克裡斯沈聲,「我沒有同情你。」只是,心好疼。為她,所受的累,所吃的苦……

  「如此最好。」

  「格露西亞——」

  「你猜,陛下若知方纔你躲在暗處,他會如何應對?」她笑,笑得極為嫵媚,「是狩獵時在馬身上動手腳呢,還是趁你不備,在食物中下毒?」

  他一怔,狩獵?「傑克……」

  「你很聰明,一點就透。沒錯,傑克就是陛下殺的——所以,快點離開吧,在我身邊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不要這樣說自己,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他真的沒有聽錯嗎?原來傳言所說的國王弒殺手足,霸佔其妻竟是真的……

  「你並沒有犯錯。」他看她,目光深沈似海,「這不是犯錯,格露西亞,你為了父親……若說是誰的錯,那也只能是傑克和國王,不是你!你只是盡了女兒的孝心。」

  孝心?她搖頭,「我不確定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只是,我想,如果沒有任何選擇我會好過一些,可是偏偏傑克讓我選擇,父親的命交到我的手上,這樣的選擇讓我痛苦……你知道,我從小就不在父母身邊,即使後來長大了回來,也從沒產生過親密的感情——不能說我心甘情願為他付出,只是因為我有選擇,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他的命毀在我的手裡……我沒有那麼偉大,我只是好恨……為什麼別人都能得到幸福,而我不能。」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微顫,淚在眼眶中打轉,卻始終沒有掉下來。

  她停頓片刻,嘴角噙笑,變幻了冷然的神情,神態中有股說不出的嘲弄,「就算你知道了一切又怎樣,還是那句話,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我們都變了……再也回不到過去。難道就因為我有苦衷,不是真心拋棄你?那又怎麼樣,事實上——我的確拋棄了你,和另一個男人結婚,這是事實,不容更改。我和傑克,我和弗瑞德,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我已經再也回不去了……難道因為有苦衷,犯下的錯就可以不存在嗎?克裡斯,你醒醒吧,不可能的。」

  他的心好痛,真的痛得讓他難以抑制地呻吟,「我會讓你幸福的,我會。」

  她笑,「你會讓十六歲的我幸福,我確信,可是現在的我,連幸福是什麼都不清楚了,你怎麼才能讓我幸福?」

  此時,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下,沾濕了臉頰,「世事無常,過了這麼久,我已不再是當初的我了,我甚至變得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了……你愛的不過是記憶中的我,想像中的我,眼前的、真實的我已經醜陋不堪——」

  「不,在我眼中,現在的你和以前一樣美,甚至比以前更美。」他深深地看著她,那樣深沈真切的目光甚至讓她相信自己真的如他所說一樣美。

  「不管你曾遭遇過什麼,在我心裡,你還是你,不會改變。不錯,我是恨過你,怨過你,可我心裡最愛的……始終是你,你的遭遇只會讓我更愛你,更憐你……如果你也愛我,就跟我走,我會讓你幸福,我們一起尋找讓你幸福的原因,我會努力讓你幸福。」

  「……」她忍不住哽咽,身體癱軟跌坐在地上,雙肩無力地垂下。

  「你是個傻瓜嗎?」她問,「為什麼不論我怎麼對待你,你都對我這麼好?我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格露西亞了,你要怎麼樣才明白?我不再是那個小姑娘了,許多事都已改變。你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我承受不起!」

  他蹲下,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以後,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承擔了,和我一起承擔好不好?我來分擔所有你的不快樂……你這樣我都要心痛死了,我真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你……」

  他想起那天瘸著腿來找她,她的背後站著的傑克,蒼白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他究竟在得意什麼,這樣折磨一個可憐的姑娘真的讓他這麼滿足嗎?

  「我為什麼對你這樣好?」他說,「因為我發過誓——一輩子只愛你一個,只對你一個人好,永遠不背叛你,不喜歡別的姑娘,永永遠遠只有你一個。」

  「你不必遵守那個誓言。」因為先背叛的人是她!

  「我想要遵守。」他將她抱得更緊,「格露西亞,我的心好痛……」

  「不要——對我這麼好,」她在他懷裡幾乎窒息,「我怕、我怕……」她咬唇,「我怕我會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你……過去這麼久了,我說你愛的是以前的我,其實我才是。」她歎,「我甚至不清楚,我愛的還是不是現在的你,還是在以往難過時心裡所想的你。我混亂了,我……」

  「不要緊。」他克制住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確定……不管你喜歡的是哪一個我,喜歡的還是不是我,我都會讓你重新愛上我。相信我!」

  夜幕降臨,房間之內一片漆黑,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你還是選擇了王妃。」

  克裡斯關上房門,火光照不到的陰影角落走出一個人。淺藍色的長裙,一張漂亮卻微顯陰鬱的臉蛋迎著光。

  「克萊拉?」

  「是我。」她注視他,湛藍的眼睛有著讓人難以讀懂的情緒,「為什麼你會選擇她?我有哪裡不如她?」冒著大雨前來,卻只是為了王妃,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

  「因為我愛她。」

  「你……愛她?」

  「是的,我愛她。」他再次肯定。

  「即使她曾經傷害過你,即使她是國王陛下的情人,即使你會因此而得罪了國王,你還是選擇她,放棄我?」她站在他的面前,可是卻完全看不懂他。

  轟然的雷聲響徹天際,她的心不禁猛地一震。她在做什麼?她不是求人施捨愛的那種人啊!

  「我祝福你……和王妃。」如果,你們能在一起的話。

  「謝謝。」他看著她,想說什麼,終於還是忍住了。既然不愛她,再說什麼都是無益的。

  克萊拉的視線從他的俊臉上移開,垂眸勾起淺淺的一抹笑,「希望你不會後悔。」說完,她再不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命運,像月亮般變化無常,盈虛交替;可惡的生活把苦難和幸福交織;無論貧賤與富貴,都如冰雪般融化消亡……

  她的背影淹沒在陰影中,離開的腳步漸行漸遠,終無聲息,可他的耳中卻奇異地響起第一次見面時她哼唱的歌。

  清晰卻縹緲……

  晴空,萬里無雲。

  葬禮在神父的禱告中結束,格露西亞看也不看父親去年才娶的紅髮小後母蘇珊,逕直由普莉瑪服侍著離開。

  蘇珊若想要父親的一切,就儘管拿去,她半點也不稀罕。

  坐在馬車上,她若有所思地皺著眉。

  入了秋,天氣漸漸涼了,尤其才剛下過一場大雨,儘管身上披著長長的厚質斗篷,還是感覺到涼意難以抵擋。

  「您別太過傷心,要保重身體。」

  「我沒有傷心。」她看一眼普莉瑪,淡淡地說,「我很絕情,是吧?可是我沒有心痛的感覺。」

  「您並不絕情。」普莉瑪握上她的手。所有人都不知道,可她卻知道小姐已經付出了全部,更沒有人能夠想像得到為了伯爵小姐受了傑克王儲多麼痛苦的折磨。

  她,已經受了足夠的磨難。

  格露西亞笑了笑,又陷入了沈默。馬車兀自向前駛,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起了顛簸。

  「普莉瑪……克裡斯要我跟他去蘭斯特——」

  「真的嗎?!」普莉瑪喜形於色,果然,她就說嘛,奧斯蒙公爵還是愛著王妃的!

  「他說他會等我。」格露西亞繼續道,「他說,會一直等著我。」

  「今天嗎?我們現在就去——不回玫瑰堡了,直接去吧!」

  「我還沒有想好……是明天,普莉瑪你去告訴他,不要等我了,讓他趕快走吧,陛下是不會放過他的,他在這裡多待一刻就多一份危險。」

  「您為什麼不和奧斯蒙公爵一起走?只有他才是真正愛您,對您好,即使過去了這麼久,他對您還是一點沒變!」普莉瑪激動地說,肥胖的雙下頜一顫一顫。

  「我說不清,我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普莉瑪,你能瞭解我的感受嗎?我很想生活得幸福,可我……真的有權利得到幸福嗎?」

  「您有!」普莉瑪肯定地點頭,「世界上再沒有誰比您更有權利得到幸福的了!相信普莉瑪,奧斯蒙公爵就是您的幸福,您一定要緊緊地抓住!」

  格露西亞苦笑,「不要再說了,你去吧,幫我告訴他——」

  「我不去!」

  「普莉瑪?」

  「我不去,要去您自己去!我笨口拙舌的,說不明白!」普莉瑪賭氣地將頭扭到一邊。

  「……」格露西亞難以相信普莉瑪竟在這個時候倔脾氣上來了。

  「要去您自己去。」

  也許她說服不了小姐,可是只要小姐去了,她相信奧斯蒙公爵會將她留下。就算到最後小姐仍是一意孤行,她也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格露西亞幾乎失笑,「好,我去。」

  「車伕,去東街!」

  東街——那是自從結婚後再也沒去過的地方,也是載著許多快樂與甜蜜的地方——奧斯蒙莊園的所在。

  魯伯特還好吧?是不是還像以往那樣不苟言笑呢?有沒有向暗戀多年的米雪兒表白呢……

  行進中的馬車沒有轉向,卻突然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

  普莉瑪撩開簾子,前方數十位宮廷侍衛打扮的兵士騎著高頭大馬橫在路中間,為首的正是國王身邊的侍衛長路易——

  「陛下有令,請愛麗絲王妃即刻進宮,有要事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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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30 13:10:57

第7章(1)

  午後,陽光微暖。

  格露西亞隨侍衛長路易走進宮中,才轉上樓梯,就見走廊的那一端,王后在眾人簇擁下仰著高傲的頭款款走來,臉色微微有些陰鬱。

  想了想,格露西亞走上前,露出淡淡地一笑,輕聲問好:「王后殿下,午安。」

  頃刻,四周靜得像無人之境一般。

  「這麼有空進宮來。」奧麗薇亞的語氣略顯冷淡,卻聽不出敵意。

  「殿下,您曾對我說過,我有選擇的權利,請您告訴我,我真的有嗎?」格露西亞站在那裡,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灑到她的身上、臉上,變幻出迷幻的美感,像是海市蜃樓,轉眼即逝,可是卻又分明可以看出她紫藍色的眼中呈現出的真誠。

  奧麗薇亞看著她,嘴角淺淺勾起,「我說有,就是有,就看你想不想擁有選擇的權利。」

  「那麼,我該怎樣選擇?」

  奧麗薇亞拉起她的手,目光如炬,「你說呢?」

  格露西亞笑,嫵媚至極,「我當然是站在您這一邊。」

  「哦?」奧麗薇亞輕笑,臉上的陰鬱消減,「何以這麼快改變了主意?」記得上一次她還是很曖昧地選擇了弗瑞德一方。

  「因為沒有了站在那一邊的理由,相比而言,我更欣賞王后殿下,更喜歡……自由自在。」

  她的意思是想要脫離弗瑞德?奧麗薇亞若有所思,向旁邊走了幾步,在窗下停住。格露西亞慢慢地也跟了上去。

  天氣已經冷了,可是陽光照在身上卻還是那麼溫暖,隔著這層華麗的玻璃,外面是否真的有想像中那麼美好?

  「知道嗎?最近陛下與教皇聯繫密切。」奧麗薇亞像是不經意地說,「陛下一直對貴族們迫使他簽下那『汙辱皇權』——這是他說的——的那個憲章感到憤怒……」

  格露西亞一震,「那麼陛下的意思是?」

  「教皇的權限可是很大呢,他代表著上帝啊。」奧麗薇亞嗤笑,「弗瑞德會在明早宣佈他是在武力威脅下簽的字,不會承認憲章的權限……」她已經為了這個問題和他討論了很久,也爭論了很久,只是,他已經滴水不進,完全聽不進去她的勸告。

  這樣的話……

  「王后殿下——」

  「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是什麼感覺嗎?」奧麗薇亞忽然問,格露西亞一怔。

  「那是在你與傑克大婚的那天,我與弗瑞德去觀禮,你站在我面前,漂亮得簡直……不像是真的人。」

  她看她,一般的女人看到比自己美的女人,不是會嫉妒得發狂嗎?尤其自己的丈夫直勾勾地看著那個女人,可是奇怪的,她竟沒有。她不想破壞她的美,反而……有種想要保護它不被破壞的感覺。

  「——你去勸勸他最好不要動武,儘管這不一定有用。」她說,神氣恢復正常。

  「我試試吧。」

  「嗯。」奧麗薇亞領眾人走了,才走不幾步,突然轉過身,看了看她,「克尼特萊伯爵去世了,你要節哀,有事情可以來找我。」說完,又浩浩蕩蕩地離開。

  「王妃殿下,現在可以走了嗎?」

  格露西亞像是沒有聽到似的,呆呆地望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逕直朝著早已熟知的方向走去,見她有些精神恍惚,普莉瑪上前扶住她,幾人走到朱漆的大門前,守衛攔住了他們。

  「陛下有令,他與諾亞公爵正在商談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擾。」

  「嗯。」格露西亞點頭,向路易道,「既然陛下正忙著,那麼不打擾了,我先回去了。」

  路易為難地朝大門方向看一眼,陛下親自吩咐他去接的愛麗絲王妃,這可怎麼好直接讓她回去呢?回頭有了責難,他也是跑不了的。

  「我去稟告一聲。」

  格露西亞看他一眼,「那你去吧。」

  「小姐,我們先坐下吧。」

  「等等,普莉瑪。」眼見著路易進了房間,格露西亞抓住普莉瑪的手,壓低了聲音,「你現在馬上出去找個可靠的人,讓他去奧斯蒙莊園告訴克裡斯,讓他馬上走!」

  「王妃?」普莉瑪一頭霧水。

  「不要問那麼多,再不走就要來不及了——你就告訴他說,憲章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麼好用——你這樣說,他就會懂了,不然他會死的!」

  「真、真、真的嗎?」

  「快去!陛下絕對不會放過他!」

  「您的意思是,陛下要殺奧斯蒙公爵?!這怎麼可以啊,陛下怎麼可以——」

  「普莉瑪,快!我擔心陛下——」

  「吱。」

  門開了,路易走了出來,面容愧疚,「王妃殿下,陛下請您坐在沙發上等他半刻,他很快就會談完。」

  「好。」格露西亞歪身坐上沙發,慵懶地撩撩長髮,「普莉瑪,你回去吧,我可能要等到很晚……快去吧。」

  「……是。」普莉瑪點個頭,一溜煙地跑了。

  格露西亞忍不住輕笑,她還從沒見過普莉瑪肥胖的身軀可以走得這麼快。

  「路易,麻煩你給我杯茶。」她笑說,「也許,我真的會等很久啊。」

  燃了燈火,屏退下人,格露西亞終於長舒口氣,若有所思地一笑。

  克裡斯已經走了,應該再沒有危險了,可是……國王為何今日會在葬禮後攔住她的馬車叫她進宮?她還是一頭霧水。他幾乎忙著與諾亞公爵談事情,幾乎忘了她仍等在外面,直到黃昏,他與諾亞公爵一起走出房間——他們談得似乎並不順利,諾亞公爵老邁的臉上掛著深沈。

  幽幽一歎,格露西亞望向窗外,咦——

  她沒有看錯嗎?

  眼睛立時瞪大,遠遠看去,難得一見的像是很久以前那吃驚的可愛表情。

  走出窗簾,克裡斯輕輕一笑,她似乎真的非常吃驚。

  「你——」她連忙走上前,「你怎麼還在……」不等她講完,已經一把被他抱住,緊緊地擁住懷中。

  「為什麼還沒走啊?」她掙扎,「我不是讓普莉瑪派人告訴你了嗎?陛下會殺了你的,你還不走——沒有人發現你吧?沒有人看到你來這裡吧?」

  「你真的希望我就這麼走了嗎?」

  她安靜下來,擡眼看他,他深綠色的眸子望著她的時候總會令她感覺平靜,「是的。」

  他輕輕歎息,「跟我一起走。」

  「不。」她拒絕,推開他,跑到窗邊迅速拉上窗簾,然後猛地轉回身,望著他,「你現在馬上離開!」

  克裡斯走近她的腳步停下,距離她僅有兩步的距離。

  「你必須馬上走,陛下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們以武力迫使他簽下憲章,他本就惱怒,現在他更是得到教皇的支持,諾亞公爵也不會站在你們這一邊,再說、再說……」她已經明說不會再繼續與他有關係,她不會忘記當時弗瑞德陰沈著臉,咬牙切牙地說出克裡斯的名字,他認定她是為了他才背叛他!

  「總之,你快走!」

  「和我一起走。」他還是那一句話。

  「我們不需要再爭論這個問題,這是毫無意義的。」她拉著他到門旁停住腳步,「現在馬上走出去,離開勃墾特拉——不過,我肯定不出明早,城內一定戒嚴,到時你想出也出不去了——很有可能現在已經戒嚴了。克裡斯……謝謝你回來找我。」「格露西亞。」他雙目灼灼地望著她。

  「快走!」

  「國王陰晴不定,你在他身邊會很危險,如果他知道是你通知我逃跑,他不會放過你——」

  「你不覺得我跟在你身邊會更危險嗎?」她的話成功地阻止他再說下去,「也許我是被迫的,也許我不是心甘情願,但我已經習慣了安逸的生活。」她低眸一笑,「我就這樣和你……私奔,你確定我們會安全逃出去嗎?也許沒出城門就已經被抓住,那樣的後果怕是比待在這裡更危險吧,逃亡的生活不會很愜意,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想要吃苦的心思。所以,我會選擇一個對我而言比較容易接受的方式。」

  克裡斯默然,她說得並非沒有道理。

  「陛下不會傷害我,也不會知道是我通知你的。」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淡淡地說,「我是個他目前還沒有玩膩的木偶,他不會毀掉的。」

  他深深地看她,轉身握住房門的把手,她抓住他另一隻手,「玫瑰堡內外都有侍衛隊的人,你要小心。」

  「克裡斯……」她微啞著聲音,是她一直叫他走的,可是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她才發現自己究竟有多麼的不捨。

  「我知道了。」他輕聲說,緩緩轉過身,深沈的綠眸定在她的眼上,再也移不開。她的心跳驟然加快,想要逃離幾乎讓她深陷的目光,卻在下一秒被他拉入了懷中——

  「我知道了,你說的……我聽得懂。」

  他聽得懂……她很想笑,可是,在她心裡是希望他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呢?

  她並不真的知道。

  「我會活著回來的,我會接你走。」他說,「到那時你想留在我身邊,還是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都隨你……格露西亞,我發誓。」

  她不想拖累他,他懂,可是究竟發生了什麼呢,國王要派人監視她?

  「可是,你確定,你現在是安全的嗎?」

  「嗯。」眼眶中有濕濕的東西要湧出來,她眨眨眼,努力不讓它流下,「我等你來……」

  「啪!」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國王見到愛麗絲王妃第一個反應竟是上前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格露西亞順勢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鮮紅的血。

  「小姐——」

  普莉瑪驚呼,才要上前,卻被另一聲暴喝嚇得停下了腳步。

  「全部給我滾出去!滾!」

  揚起頭,黑髮散亂在胸前,紫藍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神情是那樣深沈,讓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思。

  「決定和我一刀兩斷不是因為你父親死了,而是因為奧斯蒙,是嗎?!記得我曾對你說過,我不會允許你和我之外的任何人有瓜葛,而你不只不聽,竟然還為了他背叛我,偷偷叫人去給他通風報訊!」

  細眉微動,卻看不出絲毫畏懼的神情。她緩緩起身,動作輕柔而優雅,然後撩一下長髮,輕輕擦去嘴邊的血,「陛下應該早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天。」

  「你、說、什、麼?」他咬牙道。

  「我說,你應該早就知道的,我們是不會長久的!我們之間存在的只有交易,而這種交易是隨著利益而存在。——父親死了,交易自然結束。我記得,昨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這場交易能夠喊停的只有我!」他上前狠狠地扣住她的肩膀,痛的感覺加深,她不禁皺起了眉。

  「昨天晚上的那個男人是不是他?!」

  她承受著肩膀的痛,淡淡地看他,「昨晚的什麼男人?他?他是誰?」

  「不要跟我睜著眼說瞎話,有人明明看到你的房間裡莫名出現了男人的影子,可是追出去時卻跟丟了——是奧斯蒙吧?」他倒是挺多情,逃命也不忘來看看她!

  「你想是誰就是誰吧,反正我說什麼你也不會信。」

  「你!」

  她無所謂的態度無疑激怒了他,可他能怎麼做?再次打她?他不是傑克那種心理變態的人,因為自己無能便想著法的折磨她。至少,目前來講他還是喜歡她,儘管嫉妒得要死,可是還沒到想要毀了她那一步。

  「從今天開始,你就待在玫瑰堡,一步也別想出去!」

  只是這樣嗎?她無所謂地一笑,在哪裡對她來說不是一樣呢。

  「格露西亞,你記住,我不會饒過任何背叛我的人,我會殺了奧斯蒙,我絕對會殺了他!」

  他的面部猙獰,殺意頓現,可是她看著他,竟像與平常沒有任何分別。

  「你想殺誰,能殺誰,都隨你,對於我來說……都一樣。」

  「希望你真的像你說的這麼絕情,那麼,至少在我心裡多少會平衡一些。」

  「我不是絕情。」她淡淡一笑,「而是根本無情。」

第7章(2)

  陽光明媚,格露西亞站在玫瑰堡青石的小路上,擡頭仰望著碧藍的天。普莉瑪走上前,將猩紅的長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天氣涼了。」

  「嗯。」格露西亞收回目光,「去年的這個時候似乎還很暖和。普莉瑪,我突然想吃艾瑞家的小麵包圈了,明天去買回來吧。」

  普莉瑪點頭。

  「外邊說內戰要爆發了,安東尼公爵,還有幾位伯爵都反對國王的出爾反爾,城裡人心惶惶。」

  「這是意料中的。」她說。

  「可是奧斯蒙公爵……」普莉瑪沒有忘記國王甩了她巴掌的事實,起因不就是奧斯蒙公爵嗎,她還聽到國王聲稱要殺了他的!

  格露西亞淺淺地勾起唇角,讓人難以察覺到她在笑。

  「如果他被殺了或被捉,國王早就來這裡炫耀了……現在,他想必已經焦頭爛額,沒空理會這些了。」

  她慢慢轉回身,走向來時的方向,裙角拖地的��聲被風聲所蓋。

  「這樣平靜的天空,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

  「路過街口時,我見艾瑞的店還開著,就買回來一些麵包圈,我看您似乎很喜歡吃的樣子。」克萊拉打開袋子,一股甜甜的香味飄散開來,她就坐在桌旁,淺淺地露出巧飾過的笑容。

  「這些天普莉瑪幾乎天天買,有些膩了。」

  格露西亞將手中的書放下,書中兩情相悅的男女因誤會而分隔兩地,本來在男主角衝破層層障礙及時找到女主角時,突然遇到逃兵,大意地被殺害,終於還是沒有與心愛的女人見到最後一面……這些故事不知為什麼總是設計得波折重重、困難叢生也不讓他們終成眷屬,徒然換取讀者的淚水。

  「不過,還是謝謝你。」她從書中厭煩的情緒回神,拿起一個麵包輕輕地咬了一小口,「味道……似乎有些不一樣。」

  「聽艾瑞的大女兒說,好像麵包師父的母親去世,他不得不趕回去了。」

  「嗯。」

  「外面的天氣很好,您應該出去散散步。」克萊拉柔聲道,湛藍的眼睛清澈見底。

  格露西亞偏頭看了看窗外,夕陽初下,暖暖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折射美好的圖畫,並不像她想的那樣,即使人間鬧得天翻地覆,天還是一樣美麗著、自由自在地以自我的意識存在,絲毫不受其他的影響。

  「克萊拉交了很多新朋友吧?」

  「還好,雖然因為戰爭的關係,私人宴會少了許多,不過還是偶爾會有,各家的小姐們也常常會聚在一起談談書什麼的。」克萊拉乖巧地答,絲毫沒有透露厭惡的感情。

  「你也吃。」格露西亞將麵包袋向前推了推,「那些小姐們的事不必太理會,太多的人口不對心。」

  「是,我會記住您的話。」

  格露西亞將剩下大半的麵包放回紙袋,這時普莉瑪推門進來,手上端著兩杯茶,分別送到二人面前。儘管不喜歡克萊拉,但面上的事她還是會做的,小姐太過寵愛克萊拉了。

  「剛才出去我也買了麵包圈了。」普莉瑪看了一眼克萊拉。

  「以後都不用買了,很多東西多了就會膩的。」格露西亞叫她坐到一旁,「今晚要貝拉烤幾隻肥鵝,做得豐盛一些,守護我們安全的國王侍衛似乎很辛苦,也要好好尊敬他們。」既然一切吃穿用度一如既往沒有改變,她也不必替國王節省些什麼。「誰管他們哪!」普莉瑪不滿地嘟噥,每天在眼前晃來晃去,煩都煩死了。

  「又不用我們的東西,餓死他們,也還會有下一批人來這兒。」

  「陛下不知怎麼想的,正是打仗的時候,竟然派這麼多人來監視您——送上戰場,沒準還能多殺幾個敵人!」

  格露西亞但笑不語。

  「您……」克萊拉挑起眼皮,「下周是陛下的生辰,聽人說要辦很大的宮廷宴會……您會去吧?」

  「我想,那時我會生病吧。」她給予了否決的答案。

  其實,就算她肯,弗瑞德也不一定會邀請她。不過,在這種時候還要辦大型的宴會,怕是又會惹來非議吧,王后想必也是如此想。

  「您總是拒絕陛下,這樣好嗎?」普莉瑪有些擔心,她是希望小姐能夠幸福地和公爵在一起的,但如此決絕地對待陛下,真的會沒事嗎?

  「現在是我可以選擇的時候。」

  普莉瑪看著她,只覺得面前這個在外界被傳為棄婦的絕美女人現在竟然是如此的神情悠然,自得其樂,這樣的她不算是快樂的,至少也不算痛苦的吧,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我聽人說,奧斯蒙公爵也起兵了,陛下命令最具實力的軍隊去作戰……現在,城裡都是議論紛紛,人心惶惶的。」

  「您不擔心奧斯蒙公爵嗎?」克萊拉似乎很好奇地問。

  「為什麼要擔心呢?」

  格露西亞輕巧一笑,克萊拉看著她,卻無法從她紫藍色淡然無波的眸子看出是否真如她所說的那麼不關心。

  什麼也看不出。

  「對呀,根本不需要擔心,奧斯蒙公爵什麼時候打過敗仗了!」普莉瑪得意地說。

  克萊拉垂眸,「您希望這場戰爭陛下勝,還是公爵勝?」

  「世界不會因為某個人的希望而有所改變,不管是更好還是更糟。」格露西亞說,纖長的手指穿過黑亮的髮絲,嘴角懶懶地勾起,像只媚眼如絲的波斯貓,「你們先出去吧,我有些倦了。」

  「等等!」她叫住走到門邊的普莉瑪。

  「把這本書給我燒了。」

  普莉瑪疑惑地看向她。

  「我不喜歡它的名字。」

  夕陽的光施捨地撒上那本極厚的本子,滑過優美字體,嶄新的書頁上寫著它的名字——夢幻的愛麗絲。

  「蘇菲亞!」

  才關上房門,便從樓下傳來響徹耳際的尖叫聲,普莉瑪不由打了個冷戰,這麼淒厲的叫聲,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有歇斯底里傾向的廚師貝拉。

  「你怎麼會這麼笨、你怎麼會這麼笨啊!那些名貴的碗——你到底想怎麼樣?!」走近樓梯,聲音已清晰到耳朵有些感覺震盪。

  又是蘇菲亞,她歎。

  如果不是忽然間走了兩個小女僕,缺少了人手,她說什麼也不會找這麼一個笨手笨腳的女人,明明長得高高大大的,卻是什麼也幹不好,從她進玫瑰堡到現在的三天時間裡,摔壞的碗已經比過去四年的總和還多。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啊,你就不能長長腦子嘛……」

  她走下樓,急促的腳步聲從後邊傳來。

  「普莉瑪!」克萊拉追上來,俏臉上笑意盈盈,「你手上拿的是王妃剛才看的嗎?可以借給我看看嗎?我看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普莉瑪微微皺眉,「這是小姐吩咐燒掉的。」

  「燒掉?」克萊拉驚訝,「為什麼要燒掉?我看王妃剛才看得很投入啊!」

  「總之,這是小姐吩咐要燒掉的。」

  「——你你你,你還敢撇嘴,蘇菲亞,你太沒大沒小啦!」

  「哎哎,你怎麼打人呀!別打人呀!」

  樓下更加熱鬧了。

  「普莉瑪,借給我看看吧。」克萊拉撒嬌,王妃要燒掉的,反而激起了她的興趣,「普莉瑪,我看完後還給你,然後再燒不行嗎?只是一本書嘛!」

  「普莉瑪——」

  「好了、好了,你拿去吧。」她急著下樓看看,蘇菲亞殺豬般的叫聲一聲比一聲高,再不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快點看,看完要還我的。」

  「嗯。」克萊拉笑著接過書,捧在懷裡,像是生怕她反悔再搶回去一樣,「我會盡快看完的。」

  黑暗中,三排蒼白的蠟燭燃著,擺在床頭,飄忽的光顯得莫名詭異。

  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書,克萊拉接過麗莎遞上前的信。

  「這是國王陛下讓海利轉給您的信,海利讓我告訴您,他是您最忠誠的僕人。」麗莎甜甜地說,她相貌平凡,可是生就一雙討喜的靈動雙眸,嘴巴也甜,從不會說讓人不高興的話。

  克萊拉極快地看完信,將之隨手放到一邊。

  「海利……是路易的弟弟吧。」她模糊地記得海利這個人,完全沒有路易的精明相,看起來很老實笨拙。

  「是。」

  「嗯。」她假裝沒看出麗莎微紅的臉。

  如果因為海利而搭上路易這條線,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路易身為宮廷侍衛長,還是很得國王寵信的。

  「小姐,您為什麼不向陛下要一處像樣的住所呢,來往也方便些,不必再寄人籬下——陛下現在這麼寵愛您?」麗莎瞥一眼被隨意放置的信,連忙收回視線。或許這位小姐看上去甜美可人,但她自小就跟在小姐身邊,又怎麼會不瞭解她的脾氣稟性,她最壞的一面完全被刻意地掩飾起來,旁邊的人都被欺騙而不自知。跟在小姐身邊,她每時每刻都警惕不要犯錯。

  聞言,克萊拉撇唇一笑,神色間完全失了平日清純無辜的形象,搖曳的燭光抖動,俏臉莫名的恐怖。

  「王妃現在是最需要人陪的時候,我怎麼能……棄她於不顧呢!」她伸手撫摸書頁,「我要看完這本書。我翻到了最後一頁,已經知道了它的結局,可我還是想從頭看這個過程,我想看到他們究竟是怎麼完成這一場既定的悲劇……」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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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30 13:12:17

第8章(1)

  夜,冷冷清清的仿若歸於一切的虛無。滿月高掛,靜悄悄地綻放著傲人的光華,在看不清顏色的地毯上斑駁著淡然的光束。

  隱於光的後方,一個純白的身影慵懶地蜷在柔軟的沙發上,烏黑的長髮包裹著身體,手臂橫在胸前,嘴角淺淺勾起,似是嘲諷般地看著窗外,又似根本已融為她自身的面容。

  好靜的夜,她想。根本沒有將來過又走的弗瑞德放在心上。

  他何時來,何時走,此時已跟她沒有絲毫關係。他想表示他的力量,表示他的容忍,這都與她無干,失去了一條利益的紐帶,她反而變得強悍……

  「我會活著回來的,我會接你走。」他說,「到那時你想留在我身邊,還是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都隨你……格露西亞,我發誓。」

  克裡斯,她一向是信他的,他所說的,她永遠都會相信。

  他發誓只愛她一個,他的確只愛了她一個,儘管想著寧可他愛上別人,選擇了別人——克萊拉,至少她們有相似之處——但心底深處是不是也曾產生過喜悅呢!或許是在骯髒的環境裡生活了太久,久到不知不覺也沾染了汙漬,有時看著他為她受苦,她竟會感覺到快樂。

  她的確絕情,的確陰暗,可是,又忍不住裝出無辜的樣子……至少她是被迫選擇的,不是嗎?

  她會這樣想,這樣沈淪,漸漸的已經距離以往的自己越來越遠。

  只是,距離越來越遠,反而對他的依戀越來越深,他是她想像中的光明!

  但,想像畢竟是想像,她不可能與這樣的他在一起。

  她想要與他在一起,想要從他那裡得到幸福,可是,她害怕。每當真正面對著不是想像中的他,她都會有種自卑感,那樣的感覺會讓她無地自容,彷彿週身的骯髒被他赤裸裸地看到,儘管每每到了那時她更加的自如從容,表現得如沒事發生一般。

  「我期待看著你來接我的那一刻,可我……真的會跟你走嗎?」

  「卡!」門開了。

  她沒有回頭,想也知道,定是那去而復返的人。

  翌日,陽光燦爛。

  普莉瑪端著牛奶走進房間,放到床頭,當看到床上沾染著的小塊乾涸的血漬時,不禁一怔,望向窗邊正悠然自得看著窗外的格露西亞。

  王妃的……應該還沒到時候吧?

  格露西亞轉身,正好看到普莉瑪驚訝地看著她的一幕,不禁一笑。慵懶的神情仿若夕陽最美麗溫煦的光,「人總要學著保護自己啊!」

  「……」

  看著普莉瑪呆呆的表情,她又是一笑,揚起手臂,寬寬的袖子滑過白嫩的肌膚,腕部包裹著白紗,透出殷殷的血跡。

  以前,她也是靠這個手段逃過了不少……

  「最近幾天,我想他是不會來了,至少——不是強來。」

  事實上,不僅最近幾天,很長時間弗瑞德沒再來過,他已經被內戰攪得焦頭爛額,與諾亞家族的關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

  諾亞老公爵支持國王本來便是勉強,所幸國王給予了諸多的承諾他才應允,哪知派上戰場的兩個兒子相繼戰死,再不肯讓才休養好的小兒子沃裡克前往支援。生怕再有個萬一,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只是沃裡克生性好戰,全然不把傷勢放在眼裡,非要殺上戰場,於是,家族的矛盾鬧到了國王那裡,國王同意了他的請願,反而與諾亞公爵陷入僵局。

  許多人都在猜測國王的生辰宴會是否取消,但到了日子,依舊如期舉行了,更讓人想不到的,竟也邀請了外傳早被打入冷宮的愛麗絲王妃。

  盛裝出席,她依舊是整個宴會的焦點。

  歌舞昇平下,戰爭的硝煙被粉飾無跡,觥籌交錯中,驚艷的身影一閃而逝,在人們還未察覺間,已消失不見蹤影。

  「陛下。」一間寬敞的房間內,格露西亞平靜地望著被撕碎拋在地毯上的華服,「我都說過,今天不方便。」

  不知一會兒該怎麼出去呢,她想。

  「已經一個星期了,你仍是不方便?!」弗瑞德陰沈著臉,「別以為我不知你在耍什麼手段,你在我的手掌中,逃也逃不掉的!」

  「我沒有逃。」

  「是嗎?!」他逼近,狠狠地將她身上僅剩的襯衣撕下,不顧一切地欺身而上……

  燈火依舊亮著,窗外反而一片漆黑。

  敲門聲不間斷地響著,格露西亞坐在地上,似乎沒聽見般毫無反應。

  「卡!」門開了——

  「都不許進來!」

  奧麗薇亞一怔,連忙大叫,迅速地關上門。

  她靠著門,目瞪口呆地看著赤裸著身子的格露西亞,肌膚白璧無瑕,只是腿下沾染著乾涸的血跡,就是此時也仍有鮮紅的血緩緩流下。

  緩緩地走近,抱住她,心中竟微微地顫抖。沒想到這樣特殊的日子,弗瑞德也不放過她。

  她的臉色陰沈。

  「也許你死,會好一些。」

  「大人。」傑西跟在克裡斯身後,戰場上一片狼藉,遙遙望著的是勝利的一方,也讓人感到難言的遺憾。

  「真該讓國王親自上戰場,好好看一看死傷的人們。」

  收回遙遠的視線,克裡斯微微歎息。生與死就是這樣,那麼近,跨進死亡的陰影中,怕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吧。

  「他應該是很愛惜生命的人呢!」

  「可惜他愛惜的只是自己的生命,如果不是身為一國之王的他出爾反爾,國家又怎麼會亂成這樣,自相殘殺?!」

  克裡斯擡頭看天,天好藍,一朵雲也沒有。遠方的人是不是也像他思念她一樣在想著他呢?

  「如果他上戰場,我不會讓他活著回去。」

  傑西相信他說得出做得到,「只是我們的進攻是不是太過迅速了?」這和公爵以往的穩紮穩打戰術不同,快速得令人不可思議,幾乎旋風般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的時候戰鬥便已經結束了。他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有些奇怪。

  克裡斯聽他一問,側首對他一笑,目光溫柔非常,「我要盡快結束這場戰爭,打到帝都去,因為——那裡有人等著我。」

  「不過你放心,」他拍拍傑西的肩膀,「我不會急功近利,看不清狀況地亂打,相信我。」

  原來如此,傑西回以一笑,「我相信。」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公爵。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公爵點頭,他就會沒有理由地選擇相信。

  公爵深愛著愛麗絲王妃,而他則深信她必有令他如此深情的理由——儘管,他絲毫看不出。

  梅裡小姐比她年輕,諾亞小姐比她可愛,家鄉的福克小姐比她單純,就連追逐公爵多年的交際花桃麗絲也比她深情……

  「我第一次見您這樣的表情。」深深地相信一個人,不經意間都會流露出溫柔的神色。

  「你終歸也會遇到能夠使你露出這樣表情的女人。」

  「這我相信,可是,您為什麼這麼愛她?」公爵對她的愛令他驚詫不已,印象中他從不曾看到公爵會因哪個女人而痛苦神傷,可是去了一次勃墾特拉,他的印象徹底轉變,那時才知,原來公爵竟可以是那麼深情,那麼無悔付出的男人。

  「為什麼?」克裡斯仔細想,「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放不下吧。」無論走到哪裡,遇到什麼樣的人,關於她的記憶不曾稍減。愛也好,恨也好,她始終佔據著他心的深處,從不曾離開。

  「現在的我不會想那麼多的為什麼,我只是想走近她,只要在她身邊能夠看到她的距離,我就會很高興了。」他不知是在對傑西說,還是喃喃自語,「我們……又近了一步。」她知道嗎,他想她想得快發瘋了。

  「王妃……」

  「這些你記得收好,夠你生活無憂的了。」格露西亞淡淡一笑,臉色是從未有過的愉悅,「我不能看著你出嫁了,你要……幸福地生活,克萊拉,你要幸福。」

  「為什麼您會突然講這些?還給了我這麼些的錢,這究竟是怎麼了?」

  「我怕不能陪你們了,要給你準備好後路啊。」

  克萊拉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女人,這真的是她嗎?真是的那個迷倒眾生的愛麗絲王妃?退去了誘人的妖媚,平靜的臉孔似乎更適合她呢!

  「為什麼?」

  「人有旦夕禍福,誰也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我擔心若我有意外,你要怎麼過生活。」格露西亞說,「也許我會死。」

  「……」

  「如果我死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這些,還有——算了,也許玫瑰堡不會存在,你要好好地生活,找一個真心愛你的人過快樂的日子。」

  「你說的話我聽不懂。」克萊拉湛藍的眼睛看著她,讓她想起自由的藍天。

  她笑了,「聽不懂不要緊,今晚……除非有人叫你,否則不要出房間。」

  月牙高高地掛在夜空,玫瑰堡內一片黑暗。

  門悄悄地開了,蠟燭的光微微閃著,使黑暗中多了點點光明,普莉瑪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方拉格露西亞出來。此時的她一身簡單的黑衣,頭髮編成粗辮子,垂在背後。

  「你們……」兩人一驚,回頭只看到克萊拉遠遠地站在門口,在陰影中望著她們。

  「不是叫你不要出來嗎?」

  「您這是要做什麼?」她走近,「您要偷偷溜走嗎?」

  「……是。」

  克萊拉沈默了片刻,幽幽地道:「我想跟您一起走……王妃,讓我跟您一起走吧,我很想跟您生活在一起,長這麼大只有您是真心對我好,王妃……」

  普莉瑪看向格露西亞,本意是示意她不要答應,卻分明聽到了她的肯定答覆。

  「謝謝您,以後我會好好服侍您!等我一下,我去換件衣服!」克萊拉輕快地跑進房間。

  「您不該同意,這很危險。」普莉瑪責備。

  「我也有些擔心她一個人留在這兒會被……欺負,她想跟我們走,這是最好的了。」格露西亞輕笑握住她粗壯的手,「我會在那個地方等你,然後我們三個一起離開。」

  普莉瑪歎息,「好吧,既然您這麼說。」有時,她真的希望小姐狠一些,自私一些,不要顧慮那麼多。

  片刻,克萊拉邁著輕快的步伐跑過來,雖說已盡可能穿得簡單,可仍是略顯華麗。

  「動作輕一些。」普莉瑪看了她一眼,領著二人下樓梯,繞過廚房從後門走了出去。

  外面天氣微涼,呼出的氣變成白霧。格露西亞望著群星閃耀的夜空,不由嘴角輕勾,笑了起來。

  「您要保重。」普莉瑪不捨地拉著她的手不願放開。

  「普莉瑪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格露西亞看著普莉瑪,親了一下她的臉頰,「我等你來。」

  普莉瑪的眼睛濕潤了,點點頭,又衝克萊拉道:「好好照顧小姐。」

  於是,克萊拉疑惑地看著普莉瑪一步一步又走回去,直到門「咣」的一聲關上,她才回頭。

  「我們走吧。」格露西亞淺笑,背著深格紋的包裹,拉著克萊拉的手向堡外的深幽小徑走去,轉了幾個彎,終於到了堡外,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寬敞的有篷馬車。

  車伕戴著一頂破破的帽子,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

  克萊拉看著格露西亞帶笑的目光,也跟著一笑,上了車。馬車不疾不徐地漸行漸遠,她挑開車簾,只見並不如何遙遠的玫瑰堡起了點點的火光,慢慢地火勢變大——那正是愛麗絲王妃的房間。

  「王妃……」

  「王妃已經死了。」格露西亞指著玫瑰堡的方向,「她死在了那場大火中。」連同那終日糾纏的傑克的陰影和所有難堪的記憶,一同燒燬了。

  不知走了多遠的路,天漸漸亮了,泛著青白色的光。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呢?」克萊拉問,車內很寬敞,很自如地放著各自帶著的包裹。

  「車伕知道。」格露西亞挑簾道,「他是普莉瑪找來的,會帶我們去普莉瑪在鄉下買下的一幢房子那兒,會很保險的,沒人知道。」

  「嗯……然後您打算去找克裡斯嗎?我的意思是,等普莉瑪和我們匯合之後。」

  「不、不會。」至少,她從沒想過以這樣一個逃亡者的身份去找他。

  克萊拉漸漸地垂下眸,「可是他還是會來找您,在知道您的處境之後,他一定千方百計找到您——他就是那樣的人,愛上一個人就不顧一切了。」

  「不會的,他不會來找我的。」她歎,不知是遺憾還是鬆了口氣,「在別人的眼中,我已經死了。」

  「您有沒有想到過,」克萊拉聲音低沈,有種莫名的魔魅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他知道您死亡的消息會是怎樣的反應?絕望、痛苦、傷心,還是只是淡淡的遺憾?您想,他會變成什麼樣?繼續過他的舒適生活,還是會消沈下去,直到死亡……」

  格露西亞驚訝地看著她,她幾乎忘了……克萊拉也曾經喜歡克裡斯。糜爛的生活讓她忘記了太多應該記得的事,甚至最重要的她的心——

  「您會去找他吧。」克萊拉看出了她的動搖,「您並不像表現出的那麼無情,至少對克裡斯您是多情的。」

  「克萊拉——」原來她竟如此犀利。

  「可能因為時間的關係,您初時並沒有考慮那麼多,但以後您會慢慢想到,您會慢慢靠近他,或者讓他靠近您,至少,讓他知道您還活著……他會來找您的,我肯定。我希望您——能幸福。」

  馬車顛了一下,格露西亞不小心傾向前,克萊拉連忙攜扶,淺淺地帶著笑,藍色的眼眸還是那麼清澈。

  她們像嗎?格露西亞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人人都說她們相像,曾經連她自己都這麼認為,可是這一瞬間,她從未如此強烈地感覺到了彼此的不同,她們是不同的,克萊拉是尖銳的,一眼可以看透她的本質,可她,永遠只是注重在了表面。

  時間在莫名的沈默中流逝,空氣中淡淡流淌著之前無人發覺的灰暗色彩。

  「到了。」車伕沙啞的聲音隨著車輪的停止而響起。

  普莉瑪的房子坐落在小村莊的一頭,距離村落最近的一家仍有一段並不短的距離,這裡的每一戶房屋外面看起來都差不多,只是新舊的差別,相比較而言,她的房子算是比較新的了,屋前大片空地種著說不出名字的小花。

  「普莉瑪的侄子就住在村落的中間,離這裡不是很遠,偶爾會過來打掃一下房子。」

  「那接我們來的那個男人呢?」

  格露西亞含笑,「她只說是個可靠的人,我也再沒有問。」

  現在的氣氛似乎恢復了正常,方才是她的心理作用吧,竟會有種陰涼的氣息劃過心間。

  「也許是普莉瑪喜歡的人?」克萊拉將煮好的牛奶,男人去市集買回來的小麵包放到桌上,「我想應該是吧,可靠的人——這幾個字可不是好說出口的呢!」

  「你這犀利的丫頭。」

  克萊拉「嘻嘻」一笑,與普遍十六歲的少女一樣看上去童心未泯。

第8章(2)

  這裡的麵包自然與玫瑰堡的沒法比,單看製作上便是粗糙得很,格露西亞輕輕咬了一口即放下,喝了一小口牛奶。

  大概還不適應吧,怎麼覺得麵包和牛奶的味道都怪怪的?

  「您一定吃不慣這些東西。」克萊拉看著她,「以前我也是,看到這些都倒胃口,不過自從父親去世以後,我們家沒落了,什麼也沒有留下給我們,過了一年不到的清苦生活,吃盡了之前想都沒有想過的難吃的東西之後,母親也去世了。那時正是走投無路的時候,幸好遇到了您,將我帶在身邊。」

  那時她的兩個哥哥全都當她是累贅,管都不管她,「我很感謝您。」

  格露西亞伸手握住她的手,「克萊拉,我們不會再過那樣的日子,我們會過得很好,你瞧,我帶了許多東西出來,夠我們過活的了。」

  「我知道。」

  「所以,就不要擔心了——」

  「我並不擔心。」克萊拉咬唇,擡眼看她,藍眸一片迷霧般的幻彩,「我很感謝您,很羨慕您,甚至私下模仿您的一舉一動,我覺得它們是那麼的美,我越是像您,我越覺得快樂。可是,有人對我說,我是一個影子一樣的人,在他的眼裡,總是透過我在尋找別人。我說,我可以一輩子當那個人的影子,只要能陪在他的身邊……現在想想,我是不會想一輩子當影子的人,當時的他拒絕得很對。」

  格露西亞明白,她說的是克裡斯,「你只是你自己,克萊拉。」心臟微微地疼,「我帶你去玫瑰堡,的確是因為你長得很像年輕的我,可我並不是想你變成另一個我……」

  克萊拉看著她,嘴角勾起奇異的笑容。

  「我現在知道了,我不會變成另一個您。您怎麼捂著胸口?真的很痛嗎?前些日子,黛芬妮——就是艾琳伯爵的堂妹啊,誤食了夾竹桃汁液險些喪命呢,您現在體會了她的痛苦嗎?」

  「……」

  「那雙憂鬱的眼睛,我討厭他看我的時候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美貌或許我比不過您,但我比您年輕,比您更愛他。他傷害了我,侮辱了我,我不會讓他得到幸福。我知道您一定會去找他,他也一定會接受,這是你們之間早就存在的契約……他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為了您這樣一個女人愛了那麼久……我不會讓他幸福,絕對不會。」

  「克萊拉……」格露西亞手捂著胸口,額間沁出汗珠,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還是,這才是真實的她,一直都是她自己看錯了?

  「您對我很好,可我不想一直生活在您巨大光環的陰影下。您選擇詐死逃走,本來我可以不聞不問,裝作不知,繼續過生活,可——克裡斯,我要讓他痛苦一輩子!我要讓他永遠也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不過您放心,」克萊拉的聲音輕柔地帶笑,「我會將燃成灰燼的您送去給他,讓他親眼看到您變成了什麼樣子,讓他知道您究竟死得有多慘——」

  「我真的沒想到……是、是我看走眼!」格露西亞的心彷彿撕裂一般,雙臂亂揮,桌上的食物器具全部掉到地上,一片狼藉。

  「真的應該感激普莉瑪,不然,我也找不到這樣一個適當的時機。車伕早走了,房子裡只剩我們兩人,這裡距離其他房子還很遠——是個最理想的殺人地點,不是嗎?」克萊拉笑意盈盈,悠然地坐到椅子上,「趁您還能發出聲音,還是快點喊救命吧,雖然沒有人會聽得到。」

  看著曾經不可一世,風華絕代的愛麗絲王妃在自己面前痛苦的表情,克萊拉笑得更美,心中竟湧起無盡的快感。

  她以為,至少會有些難過的……

  格露西亞痛苦地趴在桌上,緊咬著的下唇流出點點血。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她略顯迷離的目光移向左手腕,在曾經承受不了傑克折磨的那段時間,她也曾劃破手腕以求死的解脫,可是終未成功——在那時,她便覺得,死了未必是壞事,活著也不一定是件多麼美好的事,但是偏偏在她想死的時候死不了,到了現在……她突然想到了克裡斯。

  他會難過吧?好想再見他一面,好想告訴他——她愛他,她似乎從沒對他說過呢!

  意識漸漸地衰弱,眼前迷茫,什麼也看不清。只是恍惚中似乎聽到破門而入的聲音,一個高大,看不清身影的人站在面前。

  「克裡斯、克裡斯……」好想告訴他……是不是這樣,他的痛苦就會減輕一些……

  「你,是天使嗎?」

  十歲的少年站在她面前,深棕色的短髮,發尾微微翹起,一雙碧綠的眸子驚訝地盯著她,目光是那麼的迷茫。

  「你是我的天使。」

  二十歲時,這個少年已經長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看著她的眸子與小時候不再相同,裡面多了一些讓她怦然心動的東西。

  他讓她心動。她想,他知道。

  她愛他。她想,他也知道,可她就是不說,偏偏想看他一副急切凝望,緊張她的目光。

  「為什麼……會選擇傑克?你不是愛我的嗎?」

  那時,看著他跛著腳向她走來,她真的好想上前狠狠地抱住他,再不鬆開,可是,一條她選擇好的路,就只能繼續走下去,無論後面緊跟著的是多麼的不捨——

  「我愛傑克。」她違心地說,直視著他目光中的痛苦與背叛之痛。

  「你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也是……我唯一恨過的人。你永遠不會知道那時我有多痛苦,可是我想——你拋棄了我,至少要過得比我幸福,過得更好才是……」

  為什麼她狠狠傷過的他,依然可以說出這樣令她心疼的話?他是不是太傻了?還是,她太過幸運,而他太過不幸?

  ……

  記憶如浮雲掠過,樁樁件件,似遠似近,竟無法分辨真偽虛幻。

  頭痛,心痛,身體浮在半空,「不要死,千萬不要死!」她聽到那個人在喊……

  「……於是,我就趁亂逃出來了。」

  偎在身形微胖的男人懷中,克萊拉身體微微顫抖著,像是心有餘悸的模樣,可是在他看不到的臉龐下,嘴角狡猾地勾起,目光隱著殘忍的笑意。

  「別怕,寶貝,在我身邊沒有人敢傷害你。」弗瑞德摟著她,溫存的表情在下一刻變得狠毒,「我不會放過奧斯蒙,不會放過格露西亞!」聽過克萊拉的話,之前對於「死於大火中的愛麗絲王妃」所有的痛苦消失殆盡,他心中存留的僅僅是被玩弄的侮辱與被背叛的恨意。

  「那個假扮成女僕混在玫瑰堡的男人,直到他今天接王妃走時,我不小心看到他的真面目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那個成天跟在奧斯蒙公爵身邊的男人……似乎是叫丹尼爾,我讓他們看到了,他就跟上我,我想,如果不是王妃心軟,他就殺了我了——」

  「我的小寶貝,你一定是受了驚嚇。」他在她耳邊軟語。

  「他們商量著要去找奧斯蒙公爵,似乎商量好了迎接他們的地點。」

  「在哪裡?」

  她感覺撫在肩膀上的手勁變大,難過地「哼」了一聲,「您弄痛我了。」她說,「我沒聽清……玫瑰堡真的燒光了嗎?」

  弗瑞德若有所思,「沒全部燒燬,也差不多了。等那些侍衛發現失火去救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她擡眼看他,目光盈盈惹人憐愛,「那我以後住什麼地方呢?我看,我還是回去找我兩個哥哥好了,雖然比較遠,但我想他們還是可以照顧我的,嫂子一直希望我嫁給她的堂弟——」

  「小寶貝,你是我的,我不準你離開我。」他親親她嬌嫩的臉,「我會照顧你,過兩天我會派路易找個好點的地方,小寶貝,我怎麼捨得讓你離開!」

  「可是,您真的喜歡我嗎?不是拿我當王妃的替代品嗎?陛下,我是真的喜歡陛下。」她咬唇,「所以,我很希望您是因為真的喜歡我才留下我的,而不是為了想念別人。」

  他笑,「我從來沒有把你當過她的替身啊,寶貝,你比格露西亞好多了,她……像塊木頭,不過長得美罷了;而你——是我最愛的小東西,你熱情如火啊。」說著,手又不規矩起來,在她滑嫩的肌膚上下摩挲。

  她享受著體內的躁動,臉色紅潤誘人,「那麼,您準備讓王妃與奧斯蒙公爵——」

  「小寶貝,這不是談論別人的時候。」他反身將她壓在身下,從額頭親吻到嘴唇,「我絕對不會放過格露西亞,沒有背叛我的人還能逍遙地活在這世上。」

  如果是以前,他或許會不捨那樣一個絕色的人,但現在有了克萊拉,那麼美,又那麼熱情……誰說她不是代替品呢,不過,她是個完美的代替品,甚至超過了代替物的本身……

  「咣!」沒有任何前兆,門被推開,奧麗薇亞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前,冷眼看著床上豁然起身遮住重要部位的兩人。很想努力裝作視而不見,可是真的有些噁心呢!

  「陛下真有閒心,這種時刻還有情趣你儂我儂。」

  弗瑞德愣了一下,大喊:「路易!路——」

  「不用喊他,我想進來誰能攔得住嗎?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名義上的王后。」

  身後的路易尷尬地看一眼國王,緩緩地從外面將門關上。

  克萊拉半邊身子縮在弗瑞德後面,垂眸望著床面,識相地保持沈默。有一天她會在任何人面前趾高氣揚,但不是今天。奧麗薇亞看也不看她一眼,如果可以,她連他也不想看,「據說你在辦正事,任何人不許打擾,所以大臣就全跑到我那裡去了——西加爾的軍隊被安東尼公爵打敗,主帥成了俘虜;奧斯蒙公爵攻下了克蘭城——」

  「奧斯蒙?」

  「除了前去支援被打得潰不成軍的奇斯軍隊的沃裡克取得了勝利,再也沒有勝仗,最好的成績大概就是固守城門不出,成對峙狀態。」

  可以說從整個戰場上來看,他們屬於弱勢一方,被動得只有挨打的分,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國王竟在與情婦廝混,置國家大事於不顧!

  「很好!」弗瑞德靠向床頭,冷笑,「奧斯蒙——我不得不說,親愛的王后,你若有多幾個像沃裡克一樣勇猛的弟弟,我們準是高枕無憂——那麼,我們就去派沃裡克對付奧斯蒙,我倒要看看這兩個常勝將軍到底誰更厲害一些!親愛的,去告訴沃裡克,只要他打敗了奧斯蒙,我就封他為公爵!」

  「……這個時候?」

  「斯坦森伯爵與羅夫伯爵的聯合軍隊不是已經被沃裡克擊得潰不成軍嗎?目前來講,奇斯軍隊控制住聯合軍隊,我想是沒有問題的。」他陰沈著臉,「我要奧斯蒙輸得徹徹底底,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像是知道他心裡的想法,奧麗薇亞看他一眼,轉身離開,打開門,在身影消失前的一刻,「我知道該怎麼辦了。」她說。

  門關上了,克萊拉鬆口氣,軟綿綿地倒在弗瑞德懷裡,「嚇到我了,我以為王后殿下會將我殺了。」她半真半假地道。

  「她不會。」他望著門的方向,「有我在,她不敢。」

  「您會保護我吧,陛下?」

  「你說什麼傻話呢,那是當然的。」看著面前美人的嬌美神情,他的心情似乎變好了一些,「……我們繼續我們的,不用理她,她也——是塊木頭。」

  ……

  門外,奧麗薇亞長時間地站著,若有所思。見狀,路易走上前,距離守門的侍衛有一定的距離。

  「以後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告訴我。」她說。

  「是。」

  奧麗薇亞輕歎,緩緩轉身看這個效忠自己多年的人,「你說,今天的一切,會不會有一天也像昔日輝煌的玫瑰堡一樣被燒得什麼也剩不下?」

  路易擡頭看她,「我相信不會。」

  「你相信不會?是什麼讓你如此相信,路易?」

  「您。」

  沒有表情的臉龐淺淺變幻了神色,她嘴角輕揚,「能得到如此的信任,我似乎應該感到榮幸。」

  「可是——」他說,「陛下現在十分寵信克萊拉·梅裡小姐。」

  「你知道我一向不理這些的。」

  「她和愛麗絲王妃不一樣。」跟在國王身邊,看慣了各式各樣的女人,可是,唯有克萊拉這個女人會在不經意間流露毫不掩飾的野心。

  「看得出。」奧麗薇麗向他微微一笑,「不用擔心……該擔心的不是她。」

  「現在這種局面已經不是擔心這種小人物的時候了,國王的身邊有誰,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都不關心。」她繼續道,如寶石般光華四射的眸子閃爍著堅定,「我只是不想這個王位在還沒有落在我兒子手上時便被斷送……我也不想成為階下囚,所以,路易,不管我做什麼事,請你跟在我身邊!」

  她緩緩揚手握上他健碩的手臂,「請跟著我。」

  「我會。」他看著她的目光變得輕柔。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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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0-30 13:13:05

第9章(1)

  「沃裡克·諾亞的確有兩下子,才剛來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

  「如果不是他,我想這一擊大概就能將王軍擊得潰不成軍了——真是,明明在與斯坦森伯爵的聯合軍在對抗,忽然就跑到了這兒。這可好,斯坦森伯爵總算是能喘口氣了。」

  「臨陣換將,也虧國王想得出來。」

  「他大概被那美麗的情婦迷暈了吧,好像是天天和那情婦膩在一起呢。」

  傑西猛地擡頭,會議變成閒聊天他毫不在意,但——「你說什麼情婦?」

  「是個俘虜說的,國王又寵了新情婦,好像是原來愛麗絲王妃常帶在身邊的小姐——」

  「克萊拉·梅裡?」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有個什麼梅的。」

  「……不過,說來也巧,玫瑰堡一場大火倒成全了那個小情婦,現在可不得了,住在王室才能住的豪宅裡,我真懷疑那火是不是她故意放的燒死愛麗絲王妃。」

  傑西咽口唾液,「這些你都是從哪聽來的?」

  「都是那些俘虜聊天時說的。」被他恐怖的神情弄得莫名其妙,小個子軍官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瞪著他。

  「是啊,我好像也聽士兵們談起過。」有人附和。

  「好像那位被稱為最美麗的女人的愛麗絲王妃最後被燒得只剩下灰呢!不過國王也夠薄情的,有了新情婦,那位死的連理都不理,聽說葬禮還是愛麗絲王妃的胖管家主持給辦的呢。」

  「以前還有人說她是最得國王寵愛的天之驕女呢,美得跟天仙一樣,現在看來,這樣一個女人都難逃此下場,我想,那位新得寵的小姐到了最後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吧——」

  「夠了!」傑西鐵青著臉,「不要再說了——這件事不要對公爵大人講。」

  「為什麼?怎麼了?傑西——」

  「總之不要——」傑西望向門處,只見門半開著,克裡斯一腳跨在門內,震驚地望著他,臉色一片灰敗。

  良久地僵在那兒,房間內的人已經起了疑心,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他。

  「大人……」

  心亂得不成樣子,無法理出頭緒。他們說格露西亞死了,被燒成了灰,是嗎?

  「大人,消息未經證實——」

  「不會啊,不說全國,反正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吧,玫瑰堡——」有人打斷他。

  「艾爾!」傑西頭痛地瞪他一眼,示意他住口。

  「可,這是事實啊!」艾爾訥訥地道,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惹得一屋子人對他翻白眼。

  長眼睛的都看得出公爵的反常吧!

  「大人,眼見為實啊!」傑西只好找此為借口。

  「眼見……為實?」克裡斯啞著聲音道。

  「是啊,目前來說,誰知是真是假?」

  傑西拿他當三歲的小孩子哄嗎?克裡斯長舒口氣,他怎麼了,心痛的感覺竟然消失了,難道他對她竟只有如此的感情嗎?

  他的心,為什麼一點感覺也沒有了……心似乎也消失了呢!

  「大、大、大、大人!」士兵打扮的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時沒留意竟剎不住腳,撞到克裡斯後背——

  「沃裡克、沃裡克打過來了,他、他偷襲!」

  這一仗沃裡克並未佔到任何便宜,鎩羽而歸,某種程度上奧斯蒙一方也不算勝利,因為克裡斯意外受傷。

  「怎麼樣?公爵大人怎麼樣?」

  鞋底幾乎磨破了,終於等到醫生出來,傑西一群人將其團團圍住。

  「前胸受了很重的刀傷,傷口很深,不過不會有危險,好好休養就是了。」

  「你就搬到隔壁房吧,隨時照顧公爵大人。」傑西道。

  「是。」醫生剛要走,又轉過身對他道,「大人叫您進去——您一個人。」

  傑西看了看他,微微皺眉,來不及思考到底是何事,人已走進了房間。而原本應躺在床上休養的病人正站在窗前,遙遙地望著外面,赤裸的胸膛層層包裹著白色的繃帶,白得刺眼。

  「你坐下吧。」克裡斯的聲音像是從極遠方飄來的。

  傑西下意識地掃一眼沙發,猶豫地走向前,靠近他。

  「……我說過,會去接她走的。」

  「大人。」

  「我現在的心很亂——」

  「您要保重身體,您是我們所有人的支柱……愛麗絲王妃——也許只是傳聞,也許是國王使了計,將她藏了起來……」可他說的連他自己都不信。

  「是啊,也許是假的。」克裡斯始終望著窗外,圓月當空,記得他離開的那一天,也是這樣圓的月亮,她流著淚,說等著他……

  「我不會放過弗瑞德·麥卡尼!」

  傑西心頭一震,雖然他的聲音仍是給人飄忽的距離,可是昭示一場血戰開始的信號卻是正式燃起了。

  「我會將他從高高在上的王位上拉下來,可是,我需要時間。」克裡斯緩緩回頭,不知是心情的關係,還是失血過多,他的臉蒼白得有些嚇人,像是毫無生氣的殭屍一樣。他看著他,目光異常的明亮。

  「我需要時間恢復,傑西,我現在的心太亂了,沒有辦法思考,這一段時間就由你來當我真正的頭腦——不要枉費別人送你的稱號——拜託了。」

  傑西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是。」

  他自然是瞭解公爵對愛麗絲王妃難以割捨的感情的,也知道公爵的一片真心,只是,面前這個因為大意幾乎被殺死的虛弱男子,真的是曾經不可一世,號稱不敗戰神的奧斯蒙公爵嗎?如果愛麗絲王妃能夠親眼看到這一幕的話,是不是就真的會回應了公爵的深情呢?

  公爵,原來也是個普通的男人……

  「我要將他燒成灰燼。」

  午時,天高雲淡,一輛小巧的馬車停在道邊樹陰處。此時已是冬天,雖是難得的艷陽高照的天氣,空氣中仍不時透著冷氣。

  車伕打扮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扶車上的女子出來,走下馬車。

  女子粗衣打扮,像是普通的鄉間小姐,只是風度氣質卻無法隱瞞地透著一股子高貴,再看微微蒼白沒有血色的臉,更是晶瑩剔透得比之高質白玉有過之而無不及。

  車伕從車內拿出食物,乾巴巴地吃起來。

  「王妃——」

  「愛麗絲王妃已經死了。」女子淡淡地道,她恨透了這個稱呼。

  「可是,那該怎麼稱呼。」

  「叫我格露西亞吧。」

  車伕啞然,「……我怎麼敢直呼您的名字,被公爵大人聽到,不剝了我的皮。」

  「丹尼爾,不必客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車伕打扮的丹尼爾齜牙一笑,露出潔白得不像話的牙齒,「您這麼說我可不敢當了,這是應該的啊。」公爵臨走時將他留下,吩咐他暗中保護她的安全,若她真出了什麼意外,他怕是沒臉回去見公爵了。

  格露西亞淡淡一笑,轉頭望向無際的天空,一隻飛鳥快速地閃過,轉眼消失了蹤影。

  昏迷前的一刻閃入了她的視線,口口聲聲喊著要她不要死的不是克裡斯,而是他——丹尼爾,這個喬裝成女僕蘇菲亞、又在關鍵時刻將她送去就醫的救命恩人。他很年輕,開朗得幾乎過了頭,似乎極喜歡講話,就算沒人應和,自己也可以說上半天……

  克裡斯,那個時候還想著她嗎?將自己的護衛留下來保護她!

  「您不要歎氣啊!」

  不等她將一口氣呼完,他已經開口了,嘴裡嚼著硬邦邦的麵包,喝了口水袋中滿滿的水,「我想追兵沒有那麼快就跟上,畢竟甩開他們也費了我們不少的工夫——公爵大人應該就在前面不太遠的戰場吧,鎮上的人不是說已經打過來了嗎?應該不會太遠了!」

  「嗯,不會太遠。」他喃喃自語。

  不過,這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王妃似乎沒有表面上那麼不濟,他連想也沒想到他竟會和她一同騎著烈馬躲過王軍的追殺,看起來,她技術還算不錯呢,儘管開始有些生疏,但後來明顯順手了許多。

  想著,他兀自傻笑起來。傑西一定想不出他苦想的和她見面第一句話究竟說了什麼,哈哈,一定想不出的!

  「我第一句竟說的是——要她不要死——不只是他,就算是我自己,不是真正地發生在面前,恐怕也預料不到自己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吧。」他嘟噥,「我還以為會說些很英雄救美的話呢,美好的願望泡湯了,不過……這麵包真是難吃。」

  格露西亞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他們是真的想要殺死我吧。」沒有置疑,沒有委屈,只是平靜地陳述一件事。

  「呃,看來是的。」丹尼爾終於將難吃的食物一掃而光,「當時我昏了頭,沒來得及顧上克萊拉·梅裡——我太大意了。」想也知道,是誰將他們的行蹤洩露出去,惹得他們一路被追殺的!

  他一直注意著愛麗絲王妃的一舉一動,即使是深夜也沒有放過,所以才能在她們倉皇逃走時及時發現了她們,緊跟了上來。本來想繼續躲在暗處,可是趴在牆外,卻怎麼看王妃與克萊拉的反應都是不對,直到王妃將桌上的東西狼狽地推到地上——

  照醫生說的,如果再晚一步,或者不是因為劇烈的震動,她將大部分毒物吐了出來,她大概早死了!而他,大概也會因為保護不周而無顏面對公爵,羞愧而死。

  「我瞭解。」當時忙她都已經忙不過來,哪還有工夫注意其他的事呢。再說,她心裡也並沒有要他殺了克萊拉的念頭。

  「我只是……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我們在一起生活兩年多,就快三年了,沒想到她竟是那個最想殺我的人。」

  「被嫉妒沖昏頭的女人是最可怕的。」他呆呆地說。

  「嫉妒?」

  「嫉妒您所擁有的一切吧,還有公爵大人——您知道,她追求過公爵大人,而且,國王也……」

  「我從來不覺得我所擁有的是值得人羨慕的。」除了克裡斯,可是,他——她要得起嗎?

  「您這樣想,並不代表所有人都這樣想。」丹尼爾道,「這些在她的眼裡,大概是最為誘人的吧。」

  「——我們走吧!」格露西亞靜靜地上了馬車,空氣中潮濕的味道明顯,隱約夾雜著一股木頭的黴味。

第9章(2)

  在一起兩年多的時間,說沒有感情是騙人的,而且她向來將克萊拉當做未受汙染的自己來疼愛,一切給她最好的,善意地讓她選擇最想要的生活。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沒有把她當做一個獨立的存在,而只是當做自己的替身,她才會變成這樣?

  是這樣嗎?

  也許在克萊拉這件事上,她自己也做錯了許多,這些天她一直在想。

  如果不是她長得像她,大概不會有收養她的念頭吧,不會對她那樣好。

  丹尼爾說克萊拉嫉妒她,可他哪裡知道,自己又有多麼地嫉妒克萊拉呢——那樣好的年華,有選擇的人生,這都是她所沒有的……

  她也好嫉妒她呢。

  「克裡斯,我要讓他痛苦一輩子!我要讓他永遠也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不過您放心,我會將燃成灰燼的你送去給他,讓他親眼看到你變成了什麼樣子,讓他知道你究竟死得有多慘。」

  她記得克萊拉這樣對她說,俏臉上揚著陰謀得逞的笑容,好像她已經真切地看到了克裡斯痛苦的樣子。

  克萊拉真的有那麼恨克裡斯嗎?她究竟是恨他多一些,還是她?空曠的車廂傳來幽幽一歎。

  被救醒第三天,呆呆地看著窗外時,丹尼爾告訴她來了追兵,於是,他們開始了逃亡的日子。國王派來的追殺她的人,將尚在迷茫未來何去何從的她一步一步地推近克裡斯。有好幾次險些被逮到,都是丹尼爾突破重圍的,跟著他,她感覺到距離克裡斯越來越近。

  見到她,他的第一個反應會是什麼呢?

  挑開車簾,冷風鑽了進來,只是頭腦仍茫然,未來的路,她該如何去走。

  「大、大、大、大、大、大——」生性愛慌裡慌張的小士兵就這樣一路「大」著跑進克裡斯的房間。

  傑西平靜地看著即使是站著也高不到哪裡去的小士兵,「有什麼事?沃裡克又來偷襲?」

  「不、不、不是,是丹尼爾男爵——」

  克裡斯「騰」的一聲站起身,「丹尼爾回來了?他在哪裡,怎麼還不進來?」他派丹尼爾在暗中保護格露西亞,他此次回來代表著什麼?任務結束,還是……

  「慢慢說。」傑西安撫著明顯被公爵激動神情嚇到的小個子。

  「男爵大人沒有回來,只是他請人送來了信。」

  「信呢?」克裡斯一把搶過他手裡被捲起的羊皮紙,認真地一字不漏地看著,沒有血色的臉漸漸變形,眼睛亮得嚇人。

  「大人?」傑西擔心地看他。

  「她沒事!」克裡斯的手竟微微發抖,「她沒事!丹尼爾正保護著她向我們這裡趕來——來人,備馬——」

  「您的傷?」

  「他們正被國王派來的人追殺,傑西,我必須看到她,我要第一個看到她!」

  傑西知道,他如何阻攔也是無濟於事的,於是,只好親率一隊最勇猛的兵士跟了出來保護公爵。

  天才濛濛亮,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龐。

  「大人,這樣胡亂跑出來真的就能找到愛麗絲王妃嗎?我們是不是派人多方尋找比較好?」在傑西看來,這是有些激動過頭的結果。

  「丹尼爾來信說他們就在不遠的地方!」克裡斯快馬加鞭,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

  她沒死、她沒死,現在他的心裡似乎只能夠吶喊這一句話,最重要的一句話。只要她活著,他別無所求。

  天知道,如果他長了雙翅膀,他會馬上飛過去。

  「大人!大人!大人!」傑西費了好大力氣才稍微追上一段距離,「您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什麼奇怪?」

  「後面、後面好像有不尋常的聲音!」

  克裡斯迅速拉住馬韁,將馬調頭,傑西此時也停了下來,來到他的旁邊。

  拜託,此時不要讓他不好的預感顯現,「我們在後面隱約聽到馬蹄聲……很多的馬蹄聲。」

  望著前方,約莫二十個身強體壯的士兵井然有序地排列,遠處馬蹄聲越來越清晰。

  「準備好武器。」克裡斯面色如常,聲沈如水。

  「大人……」有一士兵呆呆地指著前面,正對著他的克裡斯回頭去看,道路的彎道不疾不徐地駛來一輛馬車,有些破舊,一個看起來身形較瘦弱的車伕悠閒地揚著馬鞭,突然見到前面那麼多的士兵,沒有嚇到,反而放聲大笑,「格露西亞!」

  不等克裡斯駕馬奔去,遠遠追趕而來的眾多敵軍已然到了,密密麻麻地堵在後方,最前面正是長著一張小白臉面相的素有常勝將軍之稱的沃裡克。

  「今日就是你喪命之時了,克裡斯·奧斯蒙!」他大笑,本來是想再展偷襲之術,沒想到竟親眼瞧見奧斯蒙只帶了數十人偷偷摸摸出了營寨。為了怕上當,他也是等了很久,確定後方沒有人才追上來的。

  「那麼就讓我們決一勝負吧,既然你這麼急切地想要嘗到輸的滋味。」克裡斯冷聲,轉回頭衝著丹尼爾大喊,「後面的馬車,這兒正在打仗,你們退回去吧!」

  「怎麼了?」

  丹尼爾回頭,「前面似乎要打起來了——」

  簾子掀開,露出一張精緻絕倫的臉,初升的太陽照在那張臉上,卻是分不出是陽光太耀眼,還是她。

  「——愛麗絲王妃!」沃裡克驚叫,她竟沒有死!

  格露西亞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便輕易地在人群中看到克裡斯——背對著她,看也沒看她一眼。

  「後面的車幹什麼,還不退回去!」傑西大喝,該死的丹尼爾,他聽不懂嗎?

  「給我殺光所有人,一個不留!」沃裡克揮劍,士兵瞬間像潮湧一般衝上。

  「保護馬車裡的人。」克裡斯低沈著聲音吩咐傑西,然後便衝了上去,與沃裡克打到一起。他不敢回頭看她,他怕只是一眼便再也無法將視線移開。

  緊接著是一片混亂。

  馬車退去,又回來。

  「丹尼爾,該死的,你在幹什麼?!不是讓你走嗎?!」傑西幹掉一個,回身大罵。

  丹尼爾苦笑,「我也不想。」他大喊,「後面追兵也到了!」話音未落,數十位宮廷侍衛打扮的人揚刀追過了彎道,只是見到混亂的戰爭場面也不禁一怔。

  亂了!傑西頭痛欲裂。

  忽然,喊殺聲震天,他終於才鬆了口氣。

  「公爵大人,我們來包抄他們了!」遠遠的後方傳出獅吼一般的巨喝,塵土飛揚,頓時只見沃裡克軍隊的後方亂了陣腳,腹背受敵。

  克裡斯回首,丹尼爾與傑西已經護在馬車周圍,只是不斷地進攻似乎使他們手忙腳亂。揮劍解決掉阻住去路的士兵,他立即衝了過去,一劍刺死已經將劍刺入車簾內的宮廷侍衛。

  「格露西亞?」

  「我沒事。」簾子挑開,她送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憐香惜玉!」沃裡克冷哼,他自然是見識過愛麗絲王妃的絕色,只是在這種生死關頭還想著女人,未免有些娘娘腔。

  擋上他的劍,克裡斯頓覺胸前一陣劇痛,大概是才剛結痂的傷口又裂開來——

  「小心後面!」格露西亞驚叫。

  只是,克裡斯無法回頭,面對著沃裡克怕是世上沒有能夠回頭的人,他的劍也砍了下來,能選擇的只是迎戰。他別開了他的劍,在感覺背後猛地一涼時,右手快速帶回,結結實實地砍上了沃裡克的前胸。

  「你這魔鬼!」沃裡克齜牙咒罵,這傢夥肯定是不想活了。

  「大人,您怎麼樣?」丹尼爾上前解決了背後偷襲的宮廷侍衛,關切地道。眼前僅剩的五位侍衛見同伴被殺得越來越少,不禁萌生退意,私下眼色相交駕馬離去。面對著殺人無數的戰場,他們……還是保命要緊吧。

  「守在馬車旁!」克裡斯阻止他上前參戰。

  「克裡斯……」格露西亞捂唇,親眼看著背後血流如注的他再次加入戰鬥,「克裡斯、克裡斯、克裡斯……」

  我愛你!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0-30 13:14:48

第10章(1)

  「公爵大人的胸膛之前受過刀傷。」傑西平靜地說,「聽到您被大火燒死,他在戰場上太大意了,被敵人砍傷。本來已經快好了,不過我想大概是這次又扯到舊傷,所以……」他盯著格露西亞沾血的粗布衣,聳聳肩。

  格露西亞對於克裡斯昏倒在她懷中的一幕心有餘悸,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使是握在一起的雙手仍在暗自抖個不停,從血液裡顫抖,整個身心都在抖。

  「會沒事的。」傑西說。

  「當然會沒事,醫生都說了沒事的!」丹尼爾仍是一副車伕打扮,累極地打了個哈欠,這次的運動量似乎太大了。

  傑西眼皮一跳,「你還敢說,如果不是你寫什麼信來,也不會出這樣的事。」

  「我也是怕公爵大人擔心,你知道,愛麗絲王妃的死訊傳得沸沸揚揚。再說,我們被追殺中——」

  「借口!如果這次不是艾爾機警地發現後面有沃裡克的追兵,拉了一大隊人馬前來支援,我們沒有人能夠看到明天的太陽!」

  「你不能將責任推到我身上啊,傑西。」丹尼爾無辜地看著他,「要怪也怪公爵自己吧,明明是非常時期,還亂跑出去……呃,算了,是我錯。」他乖乖地在傑西幽深的眸下認錯,傑西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能讓原本沒錯的人承擔本來不屬於他的錯誤。

  聞言,格露西亞紫藍色憂鬱的目光閃了閃,起身往內室走——

  「王妃殿下,」傑西叫住她,「我有幾句話想跟您談談可以嗎?」接著轉身示意丹尼爾出去。

  「真過分,怎麼說我也是大人的心腹,為了大人心愛的人拼了命去保護,事到臨頭,竟然幾句話都不讓我聽,過分!過分!」丹尼爾不平地嘟噥。

  「好了,隨你,也沒有什麼聽不得的。」傑西頭疼地不再理他,轉而對格露西亞道,「我只是想對您說,大人是真心地愛您,為了您付出任何東西他都不會在乎。我永遠忘不了在他聽到您被大火『燒死』時的情景,他像被抽乾了靈魂一般……在得知您還活著,公爵大人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說要第一眼就看到你。殿下,希望您能瞭解他的真心,不要……玩弄。」

  沒有回應,她像沒有魂魄一樣到了克裡斯的房間。

  陽光溫柔地照進來,灑在床上的他那幾乎全部包裹住的胸膛,鮮血滲過繃帶,胸前橫著令人怵目驚心的血道。

  真的像傑西他們說的一樣沒事嗎?她的腳幾乎不聽使喚,身體發軟。

  費了好大力氣走到床頭,俯身望著他,他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眉頭緊緊地皺著,雖然醫生說他已經昏睡過去,但他為什麼還是皺著眉頭,在夢裡也還是在痛吧!

  靈魂像被抽乾了——傑西是這樣形容的吧。即使是現在看著昏睡中的他,也還是難免令人產生那樣的懷疑,他看起來是她從沒見過的虛弱。

  淚水悄然滑落。

  「克裡斯。」

  她想摸他,可是,她好怕一碰他就這樣碎掉。

  上一刻還不間斷地喊著她的名字,下一刻卻頹然地昏倒在她懷中。血從他的身上迅速滲透到她的身體,衣服轉眼間滿是血。

  她從來不知道,他也是這樣的脆弱。

  她終於嘗到了失去的恐懼。

  身體像被撕裂般的痛。

  克裡斯皺眉,緩緩睜開眼睛,窗外照射進的陽光亮得刺眼。微微側過頭,窗前一片強光籠罩著一個苗條的身影,昏倒前一刻的畫面重現在眼前——格露西亞,是格露西亞沒錯吧?她沒有死,沒有死!

  心中忽然湧出濃濃的感動,眼中微微有些濕潤。

  她站在窗前,耀眼的陽光將她包裹在其中,一襲白色的貼身長裙,黑髮柔順地散在腰間,光芒萬丈,像是走入人間的天使,虛幻而不真實。

  幽幽地一歎,她轉過身,對上他的眼,笑容淺淺地漾開,宛若嬌艷的玫瑰瞬間開放,「你終於醒了。」

  「因為想見你。」他的聲音微啞。

  他咬牙支起手肘,起身靠到床頭,繃帶迅速又染上血紅,格露西亞走到床邊坐下,眼中是滿滿的憐惜。

  「讓我抱抱。」他說。

  她微微點頭,主動投入他的懷中,輕輕地將頭搭在他的肩膀。

  輕舉長臂,環住她纖細的腰,他輕輕親吻她的髮絲,「感謝上帝,你還活著。」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她鼻尖微酸地說,「你搶了我的台詞。」

  「你都不知道聽到你被燒死的傳言時,我幾乎崩潰了——」

  「可是你知道嗎?」她緩緩離開他的胸膛,擡眼深深地看他,「我在詐死逃走時,並不想來找你。」

  她看到他俊顏一僵,可是仍選擇繼續說下去:「我不想以逃難者的身份來到你面前,那樣的話,你就和當年的我一樣,沒有了選擇的餘地,不管你是不是出自真心,都只能收留我了,我不想那樣。」她擡手摀住他的嘴,阻止他想要說出口的話,「你知道的,我有那麼不堪的過去,我很自卑,真的自卑!可是,當我在死亡邊緣徘徊時,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對你說。」「什麼事?」他拉下她的手,沈重地看她。

  「我來這裡,就是想對你說一句話——我愛你。」

  等了許久的話,現在聽來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她來,就只是為了告訴他這個事實,而轉身又要離開吧。

  心沈入了海底,他勉強扯出一抹笑,「謝謝你告訴我。」

  沒關係,只要她活著就好了,只要這樣就已經夠了,「我答應你要去接你,帶你離開那個地方,不管你怎樣選擇我都沒話說,只是抱歉,答應你的事沒有辦到——」

  「你去接我和我走來這裡沒有區別。」如果沒有他派在身邊的丹尼爾,她大概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克裡斯,我愛你。」她親吻他的嘴唇,「如果在我死前沒有對你說這句話,我會遺憾終生。」

  他苦澀一笑,執起她的手,放在胸膛心口的位置。

  「我感謝上帝讓你活著、感謝上帝將你送到我身邊、感謝上帝……讓我在失去了所有之後還有你,感謝上帝、感謝他讓你一直愛著我,克裡斯,如果可以,我還想感謝上帝讓我有機會留在你的身邊。」

  月色如水,克裡斯從後面抱著望著窗外的格露西亞,英俊的臉上掛著顯而易見的幸福。

  戰爭還在繼續,可是他絲毫也感覺不出緊張與殺戮,完全沈浸在愛的幸福中——當然,這也與沃裡克受重傷拒不出戰有關,雙方成對峙狀態。

  「動作不要太大,小心拉扯到傷口。」格露西亞不放心地叮嚀。

  「嗯。」他親吻她的發。

  「我從未感覺如此幸福過,曾經我以為終其一生,『幸福』二字都與我無緣了。」輕歎口氣,她轉回身,環抱住他的腰,「這樣的幸福,真的是我能夠擁有的嗎?」直到現在,她仍不敢相信,因為太幸福而疑惑不已。

  「是的,我很確定。」他輕啄她的粉唇。

  「克裡斯,克萊拉——她也會幸福吧?」她仰臉看他。

  「你還想她?」他已經從丹尼爾那兒知道了她險些被克萊拉殺死的事實。

  「她只是個走錯路的小孩,我想,是不是我也要負上很大一部分責任,或許是那樣骯髒的環境汙染了她——」

  「不要這樣想,和你沒有關係,只是因為她就是那樣的人!」

  一個走錯路的小孩就能夠若無其事地殺人?他不在乎她多麼想令他痛苦,使出任何手段他也不在乎,但是傷害到格露西亞,他就絕不能原諒!

  「克裡斯。」

  「她幸與不幸與我沒有關係,和你也不再有關係了。在她興起了要殺你的念頭之時,你對她就再也沒有任何責任與義務了。」克裡斯溫柔地撫摸她的頭,「我知道,你偶爾會想起她,但是她已經長大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幸與不幸不是我們控制得了的,不如……你多關心一下我的幸福。」他頗有些吃醋。

  「剛才你不是說你很幸福?」格露西亞輕笑。

  「哼哼,如果你吻我的話,我會更幸福。」

  「哦……」多餘的聲音淹沒在唇邊。

  「格露西亞,能看到你真心的笑容,真好!」

  傑西目送醫生換完繃帶出去,將視線轉回享受著溫情軟語的克裡斯身上。此時的他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前幾天受過那麼重的傷。

  難道愛情的力量真的有這麼神奇?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難得克裡斯有空將注意力分一點兒到他身上。

  「咳、咳。」他清清喉嚨,「我只是在想,沃裡克到底要死守到什麼時候,是不是也打算像斯坦森伯爵對付他那樣無期限地對峙?」

  克裡斯冷哼,「他說不打就不打嗎?」戰場上不是他說了算的,想打就打,想停就停。

  「可是您的傷——」

  「這點兒小傷算什麼!」克裡斯大掌一揮,根本不放在心上。在戰場上來說,受傷不就是家常便飯——常有的事,難道因為某人受了傷,戰爭就要停下來嗎?

  感覺到握著自己的手一緊,他側首安撫地一笑,「我沒關係。」

  「可是這麼重的傷。」秀眉微顰,前胸後背層層包裹著繃帶,傷口也都還沒有結痂,這樣也算是小傷?前些天他蒼白的沒有血色的臉老是在她眼前晃。

  「我很高興你這麼為我擔心。」他俯在她的耳畔印下一吻,「不過,我沒事的。」

  「殿下,請不要擔心,大人也不必事事親為,在幕後指揮也是一樣的——」

  「說得有道理,但是可以把你的稱呼改一改嗎?」克裡斯糾正,「以後請叫格露西亞公爵夫人。」

  兩人同時望過去——

  「我又不是——」

  「你是。」

  「我們又沒有——」

  「如果你想,我們可以馬上結婚。傑西,去鎮上找個神父來!」

  「現在在打仗——」

  「沒有哪條法律規定打仗時不能結婚的。」

  「可是——」

第10章(2)

  剩餘的話被吞沒在唇邊,克裡斯上前吻住她的嘴,原本只是想阻止她繼續說出更多的理由,可是出乎意料的,這個吻漸漸變得深入,完全忘記身邊還有他們之外的第三人。

  他的大手不規矩地在她的腰際遊移——

  他是不是該出去?傑西面無表情地想,他可沒有看人表演的嗜好。

  「咚咚!」在他還沒有做出要不要落荒而逃的決定之前,傳來了清脆的敲門聲。

  格露西亞推開黏在她身上的人,看見沙發上呆坐的傑西,臉「刷」一下紅了,不自在地將頭移向別處。

  克裡斯抓著她的手沒有鬆開,「進來。」

  「大人,國王不知怎麼突然死了,小愛德華繼了位,現在是王后掌權,還派了人來找我們談和!」不等進門,丹尼爾便噼裡啪啦地說個不停,「您一定想不到她派來的是誰哦——」

  「國王死了?」格露西亞問。

  「暴斃!據說是暴斃。」

  暴斃?她微皺著眉,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慢慢升騰。

  「格露西亞?」克裡斯關心地看著她,她回以一笑,莫名地有些心不在焉。

  「沒事,只是覺得……奇怪。」

  「國王竟在這個時候死了,怎麼辦才好呢?」傑西笑了,局面完全朝一個預期外的方向發展了。

  「你們一定猜不出派來的使者是誰!」丹尼爾拍掌,「竟然是侍衛長路易,就是前一陣還奉命去奧斯蒙莊園捉我們的人——那個辦事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木頭!」

  「他人呢?」

  「在外面等著見您。」

  「……那你還這麼多廢話。」

  格露西亞動作輕緩地為克裡斯穿上內衣。

  「請他進來吧。」克裡斯吩咐,「傑西,有什麼想法?」

  傑西淡笑,「事情不知是複雜了,還是簡單了呢。」

  「也許只是到了結局的時候。」克裡斯道。

  片刻,路易邁著方步走進房間,仍是面無表情,目光卻異常明亮,看到格露西亞坐在克裡斯身邊,竟然沒有露出一點驚訝的神色,彷彿事實就該如此,天經地義,「公爵大人,王妃殿下——」

  「公爵夫人!」克裡斯打斷,格露西亞看了他一眼,紫藍色的眸子含著隱忍的笑意,不知他是不是每個人都去糾正呢。

  「夫人。」路易從善如流,「王后近日很是想念您呢。」

  格露西亞微笑,「請向王后殿下轉達我的謝意,她是我的貴人。」

  克裡斯已經從她那裡聽說了詐死逃跑一事出於王后的計謀,中間的安排也是她在周旋,所以連帶著對她派來的路易也帶有幾分好感。

  「王后殿下派您來的意思是?」

  「談和。」

  「談和?」克裡斯看一眼格露西亞,她面色如常,嘴角淺淺地勾起。

  「是的,陛下——弗瑞德陛下前些天忽然生病,不治身亡,現在拉西亞已由國王的大兒子愛德華繼位,所以王后殿下的意思是——談和。」路易道,「貴族們與王室的戰爭之所以打起來,就是因為憲章,陛下繼位後會宣佈承認憲章具有的效力,這樣似乎也沒有理由再打下去了,不是嗎?」

  「我想,各位大人也是不希望看到內戰的人;而且王后殿下也向其他諸位公爵、伯爵表達了同樣的想法。」

  「哦?」克裡斯和傑西相視一笑。

  「這裡有王后殿下的修書一封,還請大人親覽——。」路易將信呈上,轉望向格露西亞,她悠悠然地坐在床邊,嘴角淺淺帶笑,似乎看透一切,又似乎什麼也不屑看透一般。

  「此行王后殿下吩咐我為您帶來一人。」

  「小姐!」

  遠遠就看見普莉瑪胖胖的身體像球一樣飛過來,狠狠地將她抱住,激動得熱淚盈眶,「我終於見到您了,終於見到了!」

  「普莉瑪……」格露西亞親吻她的臉頰,吸吸鼻子,止住要流出的淚,笑容滿面,「我好想你,對不起,沒有在那裡等你,我遇到了一些事——」

  「我都知道,您被國王派的人追殺,艾森——就是送您去村裡的車伕,他已經告訴我了,說是醫生讓他轉告我您留下的口信——我辦完假葬禮之後就回去了,克萊拉那小丫頭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她竟然勾搭上了國王陛下——我回到村裡沒過幾天王后殿下就派人來接我,說是送我來見您,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小姐,我真的見到您了!」

  「普莉瑪,我們有很多時間慢慢說,你不用著急。」格露西亞笑了,果然還是普莉瑪,講起話來便停不下來。

  「我知道,可是,忍不住嘛。」

  「我也知道。你走了一路了,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先吃些什麼?」

  「不用、不用,一路上我們吃得很好。」普莉瑪擺手,現在她還撐著呢,「我來的路上倒是聽說這次來是為了要談和的,小姐,真的要談和了嗎?再不打仗了?」

  「我想是的。」格露西亞淡笑。

  「真的就太好了,您不知勃艮特拉都亂成了什麼樣子!每天都有兵士的死訊傳回來,總是會在街上聽到哭聲,真的很慘。」

  「不會再打了,再打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王后不也是看準了這個才敢以弱勢要求談和的嗎?

  無論是安東尼公爵還是克裡斯雙方誰都不會臣服於對方,就算各路人馬將王室推翻所能得到的不過又是一場無休無止的戰爭,到頭來誰也坐不穩王位。但年幼的愛德華就不一樣了,他最有利的優勢就是能平衡四位公爵的權力——當然,最重要是安東尼公爵和克裡斯——夏爾年紀太輕,實力最弱,而諾亞公爵是他的外公,自然不會反對他,算下來,克裡斯他們才是焦點所在呀。

  王后這一步走得的確是高!

  「我相信過不久就會恢復原來平靜的生活。」

  「公爵大人同意了?」普莉瑪問。

  「他會同意的。」換句話說,他沒有理由不同意。

  「那……您以後——」

  格露西亞垂眸一笑,「我想,你以後要改口叫我公爵夫人了。」

  「啊?!真的嗎?真是太好了,小姐,這真的是太好了!」普莉瑪高興得幾乎跳起來,「我就說嘛,您和公爵才是天生一對,你們是天生一對!您以後一定會幸福的,我肯定!公爵就是能給您幸福的男人!」

  「……嗯。」她早就知道啊,只是這一次她抓住了幸福。

  「您終於得到了幸福,我真的是太高興了。」普莉瑪哽咽,「您已經吃了太多的苦。」

  格露西亞輕輕地拭去她的淚,「我現在就已經非常幸福了,所以,不要流淚。我知道你偷偷為我流了不少淚,以後再也不會了,因為,我會過得很幸福。」

  普莉瑪點頭。

  「……克萊拉,她還好嗎?」

  普莉瑪冷哼,「聽說國王死後,她被王后殿下轟走了——說是被流放到了很遠的一座城堡——您對她那麼好,她竟然恩將仇報想害您,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早就告訴您要防著她點……」

  「是,我錯了,沒有聽你的話。可是,她會過得好吧?王后殿下並沒有對她怎樣,她還可以開始新的生活吧?」

  「您不要再想她了,不管是新的還是舊的生活,都與我們沒關係了,路是她自己走的。」普莉瑪難以理解她此時還在想著克萊拉,就算是長得再像,克萊拉永遠比不過她的小姐,也根本沒辦法比。

  那丫頭的心還沒有小姐的一半善良啊!

  是啊,路是她自己走的,以後也只能靠她自己了。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格露西亞淡淡地笑了。她的路也還長著呢,她會慢慢地走,不會忘記欣賞身邊美麗的景色。

  只要想到以後的路都有那樣一個愛她的人與她牽手走過,她就會覺得好幸福,格露西亞不自覺地揚起了笑容。

  克裡斯我愛你!這句話我想一直說到牽手走過的最後一分鐘。

尾聲

  奧麗薇亞坐在象徵最高權力的椅子上,在送來的公文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奧斯蒙公爵的結婚禮物已經送到了?」她問。

  「是的,公爵夫人還托我向你道謝。」路易斜著身子坐在旁邊的木椅上,神情是少有的輕鬆。

  「她,幸福吧?」

  路易看她,「你呢,你幸福嗎?」

  奧麗薇亞放下手中的筆,擡眼一笑,「幸福。」

  「那就好。」

  奧麗薇亞一震,握上他的手,「你發誓會陪著我。」

  「是的,我發誓了。」

  「所以,我幸福。」

  路易難得地露出笑容,將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又親,「其實,我一直想問,為什麼你對奧斯蒙公爵夫人……這麼好?」

  奧麗薇亞端正坐姿,目光穿過他望向遙遠的方向。

  「我第一次見到格露西亞其實並不是在傑克·麥卡尼的婚禮上,而是很久以前。那一年我十一歲,母親已經帶著我參加各式的宴會了,那天正是在托羅堡,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母親訓了我,我很難過,躲在花園的角落裡哭。這時從花叢中走出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孩子——當時我以為她是天使,她是那麼漂亮,圓嘟嘟的臉,一雙泛著紫藍色的眼眸,睫毛又長又翹,頭髮是純黑色的,黑亮黑亮的,直到腳踝……她走到我旁邊,見我坐在草坪上哭就上來幫我擦眼淚,還親我的臉叫我『不哭、不哭』……」

  她頓了頓,像是回到了那個時間,眼睛也微微濕潤。

  路易撫摸她的臉,學著格露西亞的話道:「不哭不哭。」

  她失笑,瞪了他一眼。

  「奧麗薇亞,只要有我在,我就不會讓你哭。」他認真地道。

  輕點下頭,她繼續道:「那一幕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像天使一般的小姑娘,我希望她能幸福地過一輩子,不沾染人間一切不美好的東西。以後,無論我何時見到她,以什麼樣的身份,我第一個想到的仍是她那個時候的純潔無垢的面孔……我不希望她的美遭到破壞,就算是弗瑞德我也忍受不了。」

  「所以,你才會不止一次地幫她?」

  「算不上幫她吧,我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心中的一個夢,而且這也是對我有益的,不是嗎?」

  「……那個小姑娘,我永遠也忘不了啊。」

  七年後

  四月溫暖的陽光由圓形的玫瑰天窗射入,光線透過彩色玻璃窗色彩斑斕地打在教堂內精細雕刻的耶穌像上,平添了幾分虛幻的顏色。

  耶穌像前,一抹玲瓏有致的身影雙手交叉,虔誠凝重地祈禱。陽光滑過那吹彈可破的肌膚,捲曲的睫毛在眼下形成小塊的陰影。那是一張絕美的臉,豐韻悠然美妙,成熟而嫵媚。在她祈禱之時,旁邊的男子一直凝望著她,不曾稍移,綠色的眸子中盈滿深情。

  緩緩地睜開眼,側頭給他一個溫柔的笑,「我好了。」格露西亞說,「你呢?你祈禱的是什麼?」

  「先說說你吧。」克裡斯輕撫她的臉。

  「我懺悔了以前做過的所有不應該做的事,誠心地請求上帝的寬恕。然後我還祈求……我們能夠一直這麼幸福,希望下輩子還能相愛。你呢,你祈求的是什麼?」

  「我希望你祈求的事都能夠實現。」

  她紫藍色的眸子滿是感動,「克裡斯!」

  「我愛你,格露西亞。」克裡斯將她攬入懷中,「你就是我的幸福!謝謝你留在我身邊。」

  一滴淚自眼角不知不覺地滑落,今生遇到他就是她的幸福,「如果下輩子我們還能相遇,我一定會一眼就認出你,一輩子只認定你一個人,只愛你一個人,永遠只對你一個人好,不會再說口是心非的話,不會再做傷害你的事……克裡斯,我愛你……」

  陽光毫不吝嗇地照在他們的身上,在地上勾勒出親密不可分的身影。

  教堂大門敞開,六歲大的男孩領著小自己一歲的妹妹停止嬉笑打鬧,相互牽著手默契地望著裡面緊緊相擁的父母,相視而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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