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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1-1 13:28:38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11-5 12:20 編輯

前言:

  在一個人身邊越久,是不是就越該瞭解這個人?
  艾青曾經以為是的,但是現在他開始不確定了——
  原來冷漠如她,也會如此激烈地愛上一個男人!
  糟糕的是,她愛上的人不是他。
  他卻開始對她動了心,
  罷、罷、罷!
  就算她前世的愛人不是他,
  他也不怕袒露真面目,
  只要能抱得美人歸,
  無賴加霸道又有何妨?


楔子

  很小的時候,紀立影便常常做一個夢,夢裡交織著一張張男人女人的臉,如同放電影一般,播放著一個十分老套的愛情故事。  

  愛情故事的內容,似乎是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很愛很愛,愛得可以為她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可惜那個女人並不領情,最後,她死在了他的手上。他殺她並非本意,然而卻是事實。  

  一開始紀立影感到害怕,特別是一次又一次夢見那女人被利劍穿胸而過死在那男人面前時,她總是會被驚醒。不,紀立影不是怕那死亡的一幕,讓她心驚又心痛的,是那女人死後,男人瘋狂的笑聲,如此淒厲,如此——絕望。

  看吧,果然是很老套的愛情故事,以此為題材的三流小說十個手指怕都數不過來,但紀立影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非得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個夢。  

  她知道,夢裡的那個女人其實就是她自己,或者說是前世的她,儘管她學的是馬克思主義也認同唯物論。

  不是說有孟婆湯嗎?為什麼這樣的記憶,仍然會在今生重複?是誰的執念,讓她不得安寧?  

  不明白,可是,夢仍是一日復一日地做下去,直到今生的紀立影發現,她愛上了一個人。  

  她愛上了夢裡的那個男人,那個愛上前世的她、為前世的她而癡狂的男人。  

  多麼諷刺!她愛上了一個前世自己不愛、並拚命想逃開的男人。  

  多麼諷刺,她今生愛上的人,她卻從未謀面。  

  要是能夠找到他,要是能夠找到他——  

  要是能夠找到他,她會用所有的愛來償還。  

  至今記得夢裡他的眼淚。  

  於是開始尋找,只希望,在茫茫人海中,有一天能將他找到——  

第1章(1)

  寬大的寫字檯上,除了堆得山一般高的文件資料,以及其他常見的辦公用品,可以說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主人的性別。哦,不,也有例外,比如,在桌面的一角放著一個相框,但相框裡卻不是某人的照片,而是一張男子的素描肖像。

  那男子大約二十六七歲,眼睛細細長長,目光堅毅,所以顯得有點銳利,他眉毛長得很有型,挺鼻薄唇,可以說是個美男子。但奇怪得是,圖中人長髮束髻,一身古裝,就像是年輕女孩兒喜歡的那種小說封面美男圖。  

  這張素描放在這個辦公桌上已有近三年了,而事實上早在更久以前,它就一直放在某人的桌上,以至於每個見到它的人,都會愕然看一眼它的主人。  

  十個人中有八個會懷疑紀立影居然有著跟年輕女孩兒同樣的愛好,這種情況在紀立影成為「紀總經理」之後愈發嚴重。可是沒人會提出質疑,一則是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純屬個人愛好,其他人沒理由插言,另一則,卻是因為除公事之外,鮮有人願意跟紀立影說話——  

  「她是很厲害啦!工作能力超強的,可是總是一張冷冷的臉,你們有誰看見她笑過啊?」  

  「這種女人屬於冰美人,絕對碰不得,連看一看都覺得寒氣逼人。老天!怎麼會有這種人存在呢?而且還是一個女人!」「有什麼關係?做做同事而已,要求這麼多幹嗎!基本上她也算公平無私,不會搶佔別人功勞什麼的,還好啦。」

  「也對。不過我更慶幸自己不是直接在她的手底下工作,否則不死也被凍上一層霜,只可憐艾特助,每天都要直接面對那個冰人,而且還三年如一日!太佩服他了,就這樣也不辭職,要我說,不管薪水再高,在低氣壓下面生存這麼久遲早也會得精神病……」  

  「咳、咳!」咳嗽聲是由第一個發現危險的老李發出的,雖然他成功制止了其他同事自掘墳墓,但每個僵著臉轉過來的人都知道,墳墓早在剛才就已經被他們挖好,就看背後那個人什麼時候將他們一腳踹下去而已。  

  「紀總……」所有人面如菜色,聲音如蚊子哼哼。  

  是的,此刻站在他們身後的,正是那位「冰山美人」——紀立影。  

  紀立影和艾青一回來,就發現工作間比菜市場還喧鬧,而他們在過道上足足站了兩分鐘,那些人才注意到紀立影這位「當事人」。  

  艾青站在紀立影身後,有些同情地望著面前一群人,不過他知道,紀立影其實根本沒把他們的話當一回事兒。

  銀邊眼鏡下的明眸冷淡掃視眾人一圈,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紀立影原本背在身後的右手擡至面前,看了眼表後,她再次擡頭,「看來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是長了一點。林智原,我要的報告,你們小組什麼時候能交上來?」  

  被點到名的林智原期期艾艾地回答:「嗯,明天中午之前……」他本來很想說「大約明天中午」的,但在出口之前想起紀立影最討厭不明確的回答,便省了「大約」兩個字。  

  紀立影看著他,淡淡開口:「我看大家都挺閒的嘛,別說什麼明天中午之前,那份報告,今天下班之前給我。」

  林智原一組人先是震驚,然後哀鴻一片。開玩笑,壓縮了一半的時間耶,都說時間是質量的保證,但他們可不敢因為時間縮短就交上一份沒有質量的報告書!林智原收到小組人員的哀求信號,想想晚上女朋友的約會,只得硬著頭皮為眾人請命:「紀總,時間太緊了,恐怕完成不了……」  

  「我不介意跟大家一起加班。」這是紀立影清冷的回答。  

  於是所有人只好閉嘴。看著紀立影和艾青走過去之後,每個人的表情都是義憤填膺,其中一個男人更不甘地沖紀立影的背影無聲地揮舞拳頭。  

  年輕女孩們捂著嘴偷偷笑,快轉彎的時候,紀立影又突然轉過身來。  

  拳頭在空中僵硬了,手的主人尷尬地收回來,摸著自己的頭,「紀總,我們一定會努力把報告寫好的,嘿嘿……」背心卻是冷汗橫流……果然是個大冰塊,功力十足啊……  

  看了那只不斷蹂躪其主人頭髮的手一眼,紀立影平靜無波的眼睛仍是沒有一點變化。  

  「從明天開始,下午的上班時間將會提前到一點鐘,相信這樣將會提高各位的工作效率。」  

  當紀立影和眼含戲謔的艾青終於完全消失在眾人面前時,毫無意外的,所有人都無力垮倒——  

  「媽媽咪啊,報應也來得太快了點吧……」  

  「這是什麼世道,還要不要人活了,我要上訴!」  

  「去吧去吧,我支持你去找『種菜的』(總裁)將那個恐怖兼可惡的女人踢出公司,就算不踢出公司也最好是將她外派到肯尼亞之類的地方,讓她老死那裡,永遠不要回來……」  

  「頭上好大一座山啊,真想問問那些推翻三座大山的革命前輩們推山的要決。」  

  「同志們,我發現一件新式武器,你們說讓她上戰場直接用她的無敵神功冰封敵人怎麼樣?至少還是件貢獻啊,留在這裡卻完全是摧殘我們這些祖國未來的建設者,唉!」  

  ……  

  「小麗啊,」林智原拿著電話帶著哭音翻出了文件,「今天晚上我不是故意要遲到啊……」  

  走進辦公室,紀立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頭也不擡地說:「調整午休時間的事你讓李珊擬一個通知發下去,另外幫我聯繫韓總,問問可不可以將後天的會議提前到明天;另外將百慕達投資的相關資料幫我整理出來,我想看看張經理說的問題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還有……還有什麼呢……哦,還要找一下國土局,就是靜逸工程的事。」  

  艾青將重點記下來,然後回答:「明白了。」  

  紀立影擡頭,靜靜看了他五秒,然後道:「她們好像都不在……艾助,麻煩你幫我沖杯咖啡來,謝謝。」

  儘管沖咖啡之類的事根本不應由艾青這個「總經理特別助理」來做,但艾青臉上絲毫沒有不悅之情。事實上他老早就習慣紀立影把他當成隨身秘書使喚了。  

  「好的。」艾青露出一個公式化的微笑,然後出去,將門輕輕帶上。  

  左右看了看,秘書組的李珊和樂儀媚果然都沒在,「應該是吃飯去了吧……」艾青自言自語道,他揉了揉都快僵化成岩石的臉,走到茶水間。  

  其實真是挺累的,特別是當一個工作狂的特別助理!  

  艾青熟練地將速融咖啡包倒進咖啡杯裡,按下熱水開關,暗自慶幸紀立影對食物及飲料都不挑剔。其實紀立影除了對屬下的工作能力要求高了點,做事節奏快了點,人冷漠了一點之外,其他的都還好。想想也有點佩服自己,「特助」一做就是三年,儘管當初他選擇這份工作是抱著學習的想法多於其他,卻不知不覺就當了三年「特別助理」,而且是為紀立影當了三年特別助理。  

  從四年前進入汪洋集團,艾青就很看好這家跨國公司,所以三年前紀立影調到這裡來當總經理,並將他提為總經理特別助理時,他是躊躇滿志地接受了這份工作,事實證明這份工作也值得他挑戰。跟其他人不同,從某種角度而言,他其實是挺欣賞紀立影的——漂亮且能幹,做事冷靜果斷而賞罰分明,真的是個難得的好上司——呃,當然,正因為如此,大家常常忽視紀立影的性別,並封上「冷血」的評價。如非艾青有相當的能力和忍耐力,恐怕也不可能跟她這麼久。

  不過艾青在乎的只是能夠跟在紀立影身邊學到多少東西,管她是不是個性冷漠,或者是頂極冷血冰山,都沒有多大關係。  

  端著泡好的咖啡,艾青又去敲總經理室大門。  

  「進來。」  

  艾青將咖啡放到紀立影面前。  

  然而紀立影頭都沒擡,艾青只得到她順口的一句「謝謝。」  

  他也順口回答「不客氣」,沒有絲毫情緒——早猜到是這樣了。否則外面種種負面評價是從何而來。

  在準備離開時,艾青的目光不經意掃過辦公桌面,看到那個熟悉的相框。  

  跟所有人一樣,艾青也很好奇紀立影的桌上為什麼會擺這麼一個相框,雖然畫上是個「古人」,而且跟紀立影一點都不搭調,但艾青還是認為這個畫中人不是那麼簡單——開玩笑,它的主人可是紀立影,艾青絕對不會認為紀立影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曾經有人說它是紀立影少女時「追星」的紀念品,艾青聽了只覺得好笑。紀立影會追星?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可能性還大一點。  

  不過跟其他人一樣,艾青也沒有問過紀立影畫中人是誰。  

  不為別的,只是他猜都能猜到,紀立影肯定不會回答。  

  這樣慎之又慎地置放於辦公桌上,一擡頭就能看見,如果是浪漫一點的想法,「他」該是她所愛的,或是曾經愛過的人吧?其實按艾青對紀立影的現有瞭解,「曾經愛過」的可能性都很低,只能說,「他」肯定是個很特別的人,特別到讓紀立影如此特別對待。  

  暗自笑了一下,艾青收回目光。  

  他只是有點好奇而已,所以,他不會問。  

  因為,除了工作以外,他和紀立影之間全無關係。  

  靜靜走出總經理室後,艾青開始考慮是不是叫個盒飯上來吃,順便也幫他那個一做起事來就會忘乎所以的總經理準備點吃的,因為接下來會很忙——紀立影都說了,「她不在乎跟他們一起加班」。  

第1章(2)

  將文件最後一段修改完,紀立影輕輕吐出一口氣,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和肩膀,眼睛下意識地掃過壁鍾……哦?都快八點了嗎?  

  時間過得真快。她將文件合上放到一邊,拿起咖啡杯後,正準備喝,卻又微微皺眉——咖啡早就喝光了。

  紀立影將空杯子放了回去,但桌上「來歷不明」的三明治又讓她腦筋打結,想了半天後,她才記起這是艾青中午替她買來的,她當時忙著趕文件,謝了一聲後就順手放在旁邊……所以直接的結果就是,她今天不但忘了吃早餐,連午餐也一併省了。  

  想到這裡,她的胃似乎也隱隱約約開始痛起來,紀立影皺眉拉開抽屜,東翻西找,好不容易找出一瓶胃藥,可惜咖啡早就喝光了,不然還可以用咖啡送服……紀立影暗想。其實用咖啡代替開水吃藥這種事她也不是沒做過,因為她總是很忙,一忙起來,就常常忘記時間,忘記自己,更不會記得按時吃飯按時下班之類的事,所以她的胃病史也不算短了,好在胃痛並不是常常發生,她也習慣了在胃痛時才找藥來吃。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紀立影按著越發疼痛起來的胃,將檯燈調到最亮。  

  還是讓李珊拿杯水進來吧?這樣想的同時,紀立影聽到門被輕扣兩聲,她下意識地將按住胸口的手放回桌上,挺直脊背,換上了冷靜嚴肅的表情。  

  「請進」。  

  進來的林智原,他像是才打了一場大戰似的,一臉疲倦。  

  紀立影知道,這是他和其他人「加班」的結果。  

  「紀總,」果然,林智原交出手裡的文件,「這是您要的報告。」  

  紀立影點了點頭,接過文件。只要能完成工作,她向來不覺得加班是件什麼大不了的事。  

  也沒叫林智原坐,紀立影打開文件仔細看起來。然而沒等她看兩行,門又被敲響了。  

  這次進來的是艾青。  

  紀立影看了他一眼,見艾青杵在門口沒有說話,想他可能是有事得迴避林智原,就一點頭道:「如果事情不急就等一會兒再談。」  

  將手裡的文件看完,紀立影啪地合上,冷冷擡眼。  

  「你們自己覺得完成得怎麼樣?」出口的話,也是冰冷的。  

  林智原額頭上的汗立刻就下來了。他交握著雙手,「我們……很努力地做了……」  

  紀立影盯著他,杏眼微瞇。這不是她想聽到的回答。  

  「重做。」將文件遞回,回復也很簡單。  

  林智原差點哭出來——重做?!如果他這樣告訴組裡的人,非被五馬分屍不可!要知道大家本來就對今天還得加班怨氣沖天了,事實上公司的其他人早在第一時間趕著去「過節」,他們也根本沒有心思做這份原本可以過一天再交的報告。

  他欲言又止,想要懇求紀立影放他們一馬,又不知如何開口。正當林智原水深火熱的時候,一旁久未出聲的艾青走了過來。  

  「紀總,我看林組長他們的精神狀態都差不多到極限了,如果再趕一份報告,就算能做出來,效果也不會太好。」艾青平靜看著紀立影,帶著商量的口吻,「您也常說工作效率很重要,不如讓他們休息一晚,明天再做。」  

  林智原聽了這番話趕緊點頭——這才是懂得體恤下屬的老闆啊……  

  紀立影皺眉聽艾青把話說完,想了一會兒——在此同時,林智原暗地裡把各路神仙都求了個遍,好在最後神仙們似乎是聽見他的禱告了——  

  「好吧,你們可以走了,但是明天中午之前,把新的報告交給我,還有,我不想要求你們再做第三遍。」終於,紀立影鬆了口。  

  「是是是!那我就先出去了!」林智原飛快回答,他給了艾青一個感激涕零的眼神,拿著報告書忙不疊地退出去。

  為了防止紀暴君反悔再來殘害他們,林智原一點也不介意形象全無地逃跑——還是早點離開她的視線比較保險!

  艾青看著辦公室的木門被心急火燎的林智原重重關上,又看看紀立影緊皺的眉頭,心裡同情地笑了一下。

  看來他沒有猜錯,紀立影果然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其實就算紀立影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想來她也不會認為屬下有理由為這個日子而分散精力——  

  「艾助,你有什麼事嗎?」  

  直到聽見紀立影出聲詢問,艾青才迅速回神。  

  「是這樣的,張經理剛剛打了一個電話來,」艾青的回應非常自然,相信就算是紀立影,也沒看出他剛才走了神,「說是他已經知道該怎麼解決百慕達投資計劃所出現的那個問題了,等他找廖經理談過以後,他會過來跟你匯報的。」

  「是嗎?」紀立影揚起眉來,沈吟了一下,又輕輕點頭,「那就好。」  

  艾青扯了一下嘴角。是啊,就是讓他白忙活了半天而已。「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出去了。」  

  「嗯……對了,」紀立影卻叫住他,「今天已經沒什麼事了吧?你們下班吧。」向來她不走,艾青和李珊她們也是走不了的。  

  艾青停住腳步,「那紀總你呢?」  

  「我?我還要在公司呆一會兒。」紀立影回答。反正回去也是一個人,不如留在這裡再看看剛才做完的那份文件。

  艾青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桌上那個相框,「紀總,你知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嗎?」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問出這麼一句話,而艾青在把話說出口之後,才吃驚於自己的「不知死活」。  

  紀立影呆了一下,「什麼?」  

  節日嗎?茫然想了半天,還是沒想起來今天到底是什麼節日,不過艾青卻自己透露了答案:「今天是情人節。」他微笑,為紀立影的面露茫然。  

  事實上他還是首次發現紀立影除了「面無表情」、「公式化的微笑」、「皺眉」之外,還有第四種樣子。

  而紀立影這才明白林智原他們的心不在焉。  

  不過,情人節而已,又不是過年,為什麼讓加班就如此困難?她不理解。  

  紀立影搖了搖頭,對情人節什麼的不置可否,「不好意思,看來是耽誤你們過節了。」隨口敷衍的話,她還是懂得說的。其實艾青覺得她說這話更像諷刺才是真的,但是他注意到她輕輕按腹的小動作,「紀總,你的胃又疼了?」

  「嗯?」紀立影擡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不知不覺間按上胃的手,低低應了聲,「嗯,沒事,吃點藥就行。」她拿起桌上的藥瓶,站起身來。  

  艾青知道她這是老毛病,他無奈地看看桌上連包裝都沒打開的三明治,暗歎著走出門去。  

  怎麼越來越疼了?紀立影右手緊緊按住胃部,以減輕痛楚,暗自想著是不是該去醫院看看,她低頭慢慢走到茶水間門口,又遇到端著水杯出來的艾青。  

  艾青注意到紀立影疼得臉都發青的樣子,忙把手上的杯子給她,「喏,水,快把藥吃了吧。」  

  紀立影有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默默接過杯子;然而左手藥瓶右手水杯的情況下,她又苦惱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打開藥瓶。  

  難得粗心一次的艾青也發現自己做了件傻事,他苦笑著拿過紀立影的藥瓶,「吃幾顆?」  

  「三。」紀立影回答,連多說一個字都痛苦。  

  很快倒出三顆藥給紀立影,看她將藥服下去後,艾青望著眼前這個女人,懷疑她是不是根本沒拿自己的小命兒當回事,「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紀總,我看你也很不舒服,工作明天做也是一樣的。」至少工作跟性命比起來,還是後者重要得多。  

  真的是疼得很難受……紀立影考慮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是咬牙接受了艾青的這個提議。  

  結果艾青和紀立影仍然是最晚離開公司的兩個人——他早就讓李珊和樂儀媚下班過她們美好的情人節去了,雖然他跟紀立影一樣不在乎過什麼情人節,但他卻理解戀人們想過情人節的心理。  

  艾青駕著車,紀立影靠在副駕駛座的靠背上,望著滿街的霓虹及一對對相依相偎的情侶,輕輕問:「你怎麼不陪你的女朋友?」  

  這可能是兩年來,紀立影問過他最私人的問題了。  

  艾青臉上閃過詫異,「我沒有女朋友。」  

  紀立影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了。  

  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也是因為被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所感染吧?艾青一邊平穩駕著車,一邊暗自揣測。不過,他倒是肯定了,紀立影果真沒有男朋友——儘管所有人包括他在內都是如此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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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1 13:30:14

第2章(1)

  林智原只覺得這個情人節過得很倒黴。昨天他趕天趕地才趕去給女朋友賠罪,也仍是好話說盡,又許了N個讓他荷包大出血的承諾才總算安撫了那位大小姐,但——本就應當如此的不是嗎?  

  他組裡自封為「美女」的小蔡也是氣得不行,本來情人節她接到許多邀請,正準備藉機從邀請者中選一個真命天子出來,結果被紀立影一句加班,西餐沒吃成,反而吃了一肚子的怨氣。  

  「她真是個嫁不出去的老處女!就因為她沒有約會,就讓我們這麼多人陪她蹲公辦室,這是什麼天理?」此刻,小蔡就站在茶水間裡對林智原大聲抱怨。她不怕林智原說出去,也不怕被人聽到,反正公司裡罵那個魔鬼上司的人多了去了。

  林智原也搖頭,「說實在的,我也快忍不了那個女人了……有時候我真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哪!或者是內分泌嚴重失調更年期提前到來?」  

  儘管今天終於順利將報告交了出去,可是他還是鬱悶,要知道他接下來得吃一個月的泡麵哪。  

  小蔡卻覺得心理平衡一點了,「昨天被修理慘了吧?」她幸災樂禍。  

  「唉!」林智原歎氣,他擡頭,卻看見站在門口的艾青,「呃,艾特助……」說不尷尬是假的,雖然他說的不是艾青而是他們共同的頂頭上司,但艾青卻是離紀立影最近的一個人啊。  

  艾青也看出林智原和小蔡的尷尬,不過他只是微微笑了笑,「我來喝水而已,你們不用在意我。」他不願瑛這渾水,當然也不會去當多嘴的小人。走到料理台,他拿到了包咖啡,倒進杯子裡,再擡頭時看見的仍是林智原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就又笑了,「昨天趕上和女朋友的約會了嗎?」  

  聽到他如此問,林智原摸了摸後腦勺,傻傻笑道:「還好啦!艾特助,昨天真得謝謝你呢!」如果不是艾青幫他們說好話,紀立影絕對不會讓他們下班,他也只會死得更慘!  

  艾青沖好咖啡,「不用客氣,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他笑著對林智原和小蔡舉舉咖啡杯,「我先出去了,你們也快點出去工作吧。」  

  目送艾青走出茶水間,林智原一轉頭,看見小蔡滿眼的桃心。  

  「幹嗎?」他用手掌在她面前晃,「又發花癡啊?」  

  小蔡好不容易收回癡呆的眼神,雙手合十,「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艾特助長得很帥哎……」  

  聞此言,林智原只好無語地搖頭,拿著水杯走出去——變臉果然是女人的拿手好戲。  

  艾青坐在紀立影面前,將公事仔仔細細地報告給紀立影,紀立影面無表情地聽完,最後問了一句:「乾浩的古廠長答應我會派個人把資料送過來,順便給我們檢查一下儀器,那個人什麼時候過來?」  

  「說的是今天下午,不過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  

  紀立影沈吟了一下,「我本來想親自見見那個人,問他一些情況,但是下午又約了神龍集團的何總……這樣,你下去告訴馮經理,讓他和傅工兩個好好跟乾浩派來的那個人談談,如果儀器還是三天兩頭出毛病,我們就退貨。」

  「好。」艾青站起來,「我這就去通知馮經理。」  

  紀立影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了。艾青收拾文件的時候,不小心碰到桌上放的胃藥。  

  好像她今天還沒有吃藥,要不要提醒她?艾青猶豫了一下……不過,他只是下屬而已,而且紀立影也不喜歡別人管她的私事。想到這裡,艾青暗自搖頭。  

  「我出去了。」  

  就算是關心,同樣的話,在紀立影眼裡,也只會是「多事」。艾青深深明白這一點。  

  紀立影也注意到艾青的視線,看艾青的樣子她以為他會說什麼,但是她猜錯了。艾青出去後,紀立影垂下眼,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些平時沒有去想的事。  

  其實她早知道下面的員工是如何看待她這個總經理的,包括艾青在內,都認為她紀立影,是「巫婆」。

  畢竟抱怨詛咒嘲笑的對話在辦公室裡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容易讓她聽到。她不懂的是,自己錯在了哪裡,事實上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要求下面的員工能配合她的腳步將工作做好而已,可惜好像很難。  

  有些沮喪,也有些不甘,畢竟自己是認真地在做每件事,自然希望得到認同,不過,別人無法理解她,她也不可能去強求。  

  是的,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然而啊……  

  目光轉移,紀立影看著桌上的那面相框,深深凝視。  

  畫中之人還是那樣微微笑著,不管紀立影是懷著思念的痛苦凝視他,還是獲得成功之後,以喜悅之情凝視他,他都總是在畫框裡無聲無息地微笑著。  

  無論是寂寞的時候,無奈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都習慣了對他的思念,並陷入「仍沒有找到他」的深深失望中。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這個被世人笑為「冰人」的女子,這樣深深地愛上一個人,愛上一個……可能一輩子等不到,也找不到的人。  

  很久之前,她就學會了繪畫,畫下心中那個人的身影,然後慎重其事地將其存於相框之中,放在目所能及的地方。

  也是從很早之前,她就開始尋找,尋找那個前世的男子,她還記得他是如何地愛著自己,也記得自己是何等冷酷地拒絕了他。記得他的眼淚,那也是她記憶中,第一次見到男子的眼淚。  

  初時不懂,後來為之所痛——那眼淚,雖然只存在於夢中,可就算是在夢裡,似乎也能感到被淚灼傷的感覺。

  從開始尋找,到開始失望,到現在,已近乎絕望。  

  如果真是有緣,如果真是有那樣一個男子深深愛過自己,為什麼這一世卻無法再見?  

  或者,這一世……她只是來領會那種錐心般的思念,卻永遠不會遇上他。但如果是那樣,她又為什麼要愛上?愛上一個……今生還沒有遇到,而且可能永遠無法再見到的人。  

  無論如何……我想再見你一面。  

  紀立影對著框中的他說,聲音喃喃。  

  這句話,她也對著相框中的他,說了千百遍。  

  這座城市的天空,總是陰沈沈的,讓人想到那個有名的霧都。而陰沈沈的天空,總能或多或少的影響到人的心情。車輛在公路上急速前行時,紀立影一直望著窗外陰沈沈的天,艾青坐在她的對面,如往常一樣沈默。  

  除了公事之外,艾青很少去猜測紀立影的心思,他對自己的要求只是完美做好紀立影交待的每一個工作而已。當然很多時候他沈默地站在一旁觀察紀立影做事的方式時,也會加入自己的一些想法,不過他從不說出來。艾青想知道的是,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那些事,會不會做得比紀立影更好?  

  看了同樣沈默的紀立影一眼,艾青知道她十有八九是在想剛才與神龍何總的短會,這個是他不用猜都能想到的——雖然不敢說很瞭解紀立影,但他恐怕是全公司最懂紀立影思維方式的人了。  

  然而艾青不知道的是,這次他偏偏猜錯了。  

  此刻紀立影的腦子裡是難得的雜亂,是的,她是應當想想該怎麼與神龍聯合起來拿下如新的那個項目,然而奇怪的是她就是不能讓心沈靜下來……平時都不會這樣啊,是不是被這陰沈的天氣所影響?紀立影暗自納悶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但馬上又嗤笑地否決了它。這或者是個預兆,畢竟她很少有這樣思緒雜亂的時候,只是那個時候紀立影並沒有預料到將會發生什麼。紀立影只是在想,這樣子陰沈的天氣似乎已持續了些日子,什麼時候,才能放晴呢?  

  震動是突如其來的,伴著尖銳的剎車聲,紀立影用較平時更多時間才回過神,她皺眉望向艾青時,同樣看見了他不解的目光。看來剛才失神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呢。  

  不過紀立影和艾青很快就發現出了什麼事——司機慌慌張張地跳下車,跑到車頭去,似乎是在對什麼人說話——於是他們明白了,原來是車禍。  

  「我下去看看。」艾青輕聲對紀立影道。紀立影微微一點頭,艾青推開車門,伸出修長的腿。  

  被撞的是個男人,倒看不清模樣,大約三十來歲。他似乎傷得並不嚴重,至少他自己從地上起來了,而且也沒看見有流血的痕跡。司機想去扶他,艾青想了一下,也伸過手去,那男人卻連連擺手,「沒事,沒事!」話雖這樣說,他卻緊皺雙眉,按著小腿,走路一瘸一拐。  

  艾青見他一副想離開的樣子,愣了,「先生,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不用!我趕時間。」男人果然是一臉焦急。  

  「可是……」司機老劉跟艾青一樣,覺得還是應當送傷者去醫院才對。  

  「怎麼一回事?」  

  正在僵持的時候,艾青聽見身後傳來紀立影的聲音,他轉頭看見紀立影扶著車門皺眉望著這片小小的混亂,而四周已有人群圍過來。  

  艾青趕緊解釋:「紀總,我和老劉都認為該送這位先生到醫院去好好檢查一下,但這位先生卻說他沒什麼大礙……」

  倒有這樣的事呢。紀立影下意識地皺起眉。她還沒聽說過肇事者想送傷者去醫院被認為是多管閒事的。

  她走上前一步,「先生,雖然從表面來看你可能沒什麼大礙,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一起去一趟醫院的好。」她以為男人是想「私了」。  

  紀立影不怕付醫藥費,卻討厭騙子。新聞裡播過類似情形,這種被車撞了卻不想上醫院的人,很有可能是訛錢的騙子。  

  那個低頭拍打自己身上灰土的男人聞言擡起頭來,紀立影看見的是一張不算出眾的臉,他的眼細細長長,顯得很斯文,但眼神卻有些畏縮,皮膚白白的,不算太健康,身材也顯得有些單薄的樣子。而原本沒什麼表情的紀立影在看見這張臉後,卻一下子瞪大雙目,震驚萬分。  

  不!這不是夢裡的那張臉,更不是記憶中的那張臉,但是面前的這個人,卻讓她心中充斥著無法錯認的「就是他」的感覺……每一個細胞每一絲毫發都叫囂著,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甚至在此之前,紀立影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就算模樣改變,靈魂最深處還是記得「他」,以至於只看見他的臉,便知道——她終於找著他了,那個她原本以為今生不會再遇到的人……  

  「紀總?紀總?」艾青望著呆呆的紀立影,跟著紀立影三年了,他還從來沒有看見她如此失態過。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旁邊那個男人,艾青有點疑惑地皺眉。這個男人很普通啊,還是紀立影認識他?  

  紀立影好不容易回過神。  

  「啊?什麼?」她問,同時眼裡閃出激烈的光來,那光閃爍著,跳躍著,她盯著那男子,目光片刻也不能離開。

  艾青幾乎要以為這個一向被稱為冰美人的上司對被撞的男子一見鍾情了。可是紀立影的目光卻比「一見鍾情」更灼熱更狂烈……如果說是「一見鍾情」,不如說是「失而復得」某樣最珍視的東西……  

  楊康卻在面前這個陌生女子的奇怪目光下有些瑟縮。  

  他本來是打算過馬路,也因為趕時間而沒有走地下通道選擇橫穿馬路,有時候意外只是一剎那間,天旋地轉中他倒了下去,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又為什麼會倒在室外的地上,但他很快回想起一切。幸運的是,他只是被擦到,除了腿上傳來疼痛的感覺以外,其他地方倒沒覺得有什麼異常。  

  他知道自己才應當為這場車禍負絕大部分責任,既然沒什麼事,聽司機他們一句對不起也就可以了,雖然對方想送他去醫院是出於一番好意,但如果他還跟他們糾纏不清,就一定會趕不上去汪洋集團。  

  「不用了,我……」他垂下眼,有些懼怕面前氣質高雅,一看就知道身份必定不低的美麗女子,「我沒什麼事,不用去醫院……」奇怪,就算剛才面對那兩個人,雖然慌張,也沒有如此心虛的感覺,為什麼他卻無法正視這個後來下車的年輕女子?  

  再次擡頭,看見的,仍然是她熱烈的,似乎有著千言萬語的目光。  

  真是怪人……楊康略略皺眉。  

  「不行!」紀立影見「他」一副急著逃走的樣子,情急之下喊了出來,話出了口,才意識到下屬和「他」都用奇怪至極的目光盯著她。  

  為什麼連他也用這樣的目光看她?難道……他不知道她是誰嗎?  

  紀立影直視楊康,只想透過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看透他的靈魂。他……難道不記得她了嗎?  

  ……  

  白雪皚皚的玉龍雪山上,他看著她,語氣那樣淡,連神情也是那樣淡,只有他的眼神像是一團火,蘊藏著那樣深刻的感情——  

  他說:你問我為什麼?因為我就是想對你好,沒有別的原因。  

  她笑嘻嘻的,絕美的臉上一派天真:為什麼你想對我好?  

  其實早知道原因,卻只有戲弄的心情,沒有半分柔情。  

  那個時候,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他同樣知道她的心思。  

  卻還是無怨無悔——  

  因為我在乎你,我是如此地在意你的一切……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淡淡的,回答了她。  

  所以背叛一切,只想跟著她,陪在她的身邊,哪怕只換得來一個回眸。  

  她知道,知道他一切說得出口的,說不出口的話,卻還是那樣無所謂的笑。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會一直愛著自己,直到永遠。  

  雪下得那樣大,而他跟在她身後,片刻不離……  

  ……  

  腦中浮現的,是前世的記憶,如此真實的記憶,但為什麼,此刻她面前的他,卻用這樣一副懦弱的表情面對她,甚至不敢正眼看她……  

  那愛情,於轉世後,被深深埋藏了嗎?  

  「為、為什麼?」楊康既不解又吃驚,頭也一下子擡了起來。  

  果然不記得了呢,他似乎是忘掉她了,忘記那許久許久之前對她說過的話……紀立影澀澀笑了一下,很快收起表情。

  「我不想招來麻煩,如果你今後有什麼問題再找我,我會感到困擾。」她的聲音也漸漸沈穩下來,說著理所當然的,看似冷酷其實另有用心的話。  

  「我不會找你們的麻煩!」楊康漲紅了臉。她把他看成什麼人了?  

  還是想要急著離開,逃離她的身邊嗎?  

  紀立影回頭,平靜地對艾青說:「請這位先生上車,我們去醫院。」  

  不會,她不會放開他,在找尋了這麼多年之後,怎麼可能輕易就放手?  

  深深看他一眼,紀立影兀自上了車。  

第2章(2)

  艾青呆了片刻後終於回神。他不明白紀立影這是怎麼了,然而他只能對她的話照做。  

  「請吧。」艾青做出「請」的姿勢,心裡卻在苦笑著。他這個特助似乎也越來越「萬能」了。  

  楊康簡直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種完全不懂得什麼叫「拒絕」的人,而且還是一個漂亮卻又無禮到極點的女人。「我……」  

  他憤怒地想要說不,但艾青先一步開了口:「我知道您不想去醫院,但是我們經理卻堅持一定要送您去醫院,如果僵持在這裡,相信就算先生您急著辦什麼事,也是不可能的。」  

  不如妥協。雖然於面子上難看了一點,卻是就目前而言解決問題最快也是最好的辦法。  

  楊康聽出艾青潛在的意思,他望著搖下車窗堅定望過來的紀立影好一會兒,終於長長一歎,「好吧……」

  紀立影的那雙眼睛,才是一雙「不容拒絕」的眼睛。  

  楊康壓抑住心底的不快,冷著一張臉鑽進車裡(雖然他還從來沒有坐過這樣豪華的轎車),由於不想跟紀立影面對面,他選擇坐到了她的旁邊,卻隔著老遠的距離。討厭她,所以眼不見為淨……但同時楊康也討厭自己懦弱的個性,無法強硬地拒絕紀立影的無禮要求,還不得不暫時妥協此刻這種狀況。他撇過頭,望著車窗外,身體僵硬著無法放鬆。

  紀立影看出他明顯的肢體語言,眼裡閃過一絲痛苦。  

  當所有人都再次回到車裡後,司機啟動了轎車。艾青坐在紀立影和楊康的對面,看見紀立影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被撞的男人,心裡只覺得這件事奇怪萬分。  

  無論如何還是覺得此刻的紀立影很反常,儘管她的表情還是冷靜如冰面。  

  他來回打量著顯得不情不願的男人和面無表情的紀立影,正在猜測他們關係的時候,紀立影卻對那個男人緩緩開口:「你叫什麼名字?」這樣冷硬,甚至說是毫無禮貌,彷彿不懂社交禮儀的小孩子。  

  艾青又狠狠地吃了一驚。他不敢相信紀立影竟然反常到「請問貴姓」都不會說了。但是他更加沒想的是,紀立影其實是不認識這個陌生男人的!  

  楊康聽她問話,並不想回答,卻又覺得裝沒聽見是件很沒有風度的事,所以他轉過頭,看了紀立影一眼便飛快移開視線,「楊……康。」  

  楊康?  

  艾青面露詫異,然後覺得有點好笑。相信但凡知道《射鵰英雄傳》的人聽了這個名字都不會不覺得好笑的。

  紀立影卻沒有露出半點感到好笑的表情,她輕輕點頭。楊康……現在的他,叫做楊康了……  

  她望著楊康,報出自己的名字:「我叫紀立影,紀念的紀,立志的立,影子的影。」說出這句話後,紀立影的目光顯得有點激動,又帶著三分期待。這個名字,和曾經一模一樣,如果他還記得的話,如果他還記得她……  

  「哦。」楊康皺眉應了一聲——這個女人怎麼這麼莫名其妙?  

  結果,他還是不記得。他果然什麼都忘記了,忘記她的名字,忘記她的人,也忘了曾經說過的話,和曾經的那份感情……  

  激動退去,期待也變成隱隱的失望,紀立影很快收回目光,再次將目光投在了窗外。  

  很多年前,她不惜惹怒父母,也要連名帶姓地完全改過來,只想著如果有一天能夠再次遇見他,他可能會因她的名字便認出她來。但是她現在才知道,如果他記得,就算她改了名字變了容顏,他也會記得。  

  然而他卻是把什麼都忘了……  

  楊康擔心地皺著眉,只是不停地看表,最後終於覺悟他本來要去的地方是鐵定趕不上了。都怪那場倒黴的車禍,和身旁這個莫名其妙又蠻橫的女人,早知道他就該強硬一點,或者是再堅持一下,可能就不會是現在這個局面了。明明討厭還得坐在她旁邊,明明不想去醫院卻得去那個該死的醫院……  

  「你趕時間嗎?」  

  紀立影雖說望著窗外,但還是注意到他的焦急和坐立不安。  

  我早就這樣說了吧……楊康差點衝口而出,但終於還是遊移著目光幾不可辨地「唔」了一聲。  

  紀立影垂下眼沈吟片刻,又擡起雙眸,「先去醫院,我再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  

  她這句話換來艾青和楊康兩個人的吃驚。艾青從來不知道紀立影會是這麼一個「熱心」的人,而楊康則很詫異:這個女人不是害怕麻煩嗎?應當是到了醫院確認他果真沒事以後就會轉身就走的人吧?怎麼還會願意送他?  

  不過看她似乎也不是開玩笑的樣子,楊康心裡的惱火稍微平息一點了。「不用了。」想了半天,還是客氣回答。

  紀立影沒有再說什麼。楊康以為這件事就算說定了,只有艾青在旁邊苦笑。  

  紀立影決定的事,怎麼可能輕易改變?或者不瞭解她的人會以為紀立影的反應是「默認」,而艾青卻知道,紀立影其實根本沒有把楊康的拒絕聽進去。  

  掛號,內科,外科,B超……一系列下來,時間毫不留情地過去。最後,當紀立影、艾青和楊康從醫院出來時,夜色已經降臨。  

  楊康拿著醫生開的藥走得匆匆忙忙,艾青跟在最後面,他回頭望了一眼醫院大門,夜色朦朧下的醫院只有更讓人不舒服……或者這種感覺的來由只是由於它是「醫院」。  

  不過還好,這個叫楊康的男人也真幸運,他只是小腿有些擦傷,就算拿藥也只是一些消炎止血之類的藥。

  楊康再次看了看表,長歎一聲。不可能再去汪洋公司了……廠長知道以後非把他罵個狗血噴頭不可!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之前才非常不想來醫院,可是還是被身旁的女人強制帶了來。早知道真的就該拒絕,不要來才對……

  紀立影一直跟在楊康身邊,自然也沒有忽略他愁眉苦臉的表情。可是如果不好好檢查一下,她怎麼也不會放心的,所以醫院是非來不可。而且,她還得弄清楚關於他的更多的情況,如果當時就讓他走了,她絕對會後悔。  

  「你現在要去什麼地方,我送你去。」看見楊康苦惱的臉,紀立影還是有點愧疚,她停下腳步等到楊康與她並肩,似乎是很冷漠,其實卻很認真地詢問。  

  「不用了。」楊康直接拒絕。他根本不想再跟這個女人有任何牽扯,最好是大家馬上各走各的,當作從來沒有遇見過——被她的車撞傷本來就很倒黴了,不能準時見客戶就是由那個倒黴引發的第二個倒黴,他完全可以想到如果繼續跟她在一起,只會一直倒黴下去。  

  「在來的路上我已經說過要送你,所以你不必客氣。」紀立影停住腳步,想說服固執得有些奇怪的男人。她當然不知道在他的眼裡她根本就是「麻煩」和「倒黴」的化身。  

  楊康心裡長歎,卻只能微微皺眉,「我不是客氣,只是真的不用了,我想那家公司也該下班才對,我現在去也趕不上,要見的人肯定是不在那裡了。」  

  原來是這樣子啊……紀立影這樣想著,仍然沒有意識到男人口中隱忍不住的怨氣。  

  「是什麼公司?」她只想確認,然後看能不能想辦法挽救。  

  「這跟你沒有什麼關係吧?」楊康在茫然片刻之後脫口而出,旁邊沈默良久的艾青注意到了紀立影的吃驚,她臉上由訝異變成不敢置信,然後很快側過頭去,儘管只是一瞬間,艾青卻沒有漏看她陡然變得蒼白的臉色。其實他非常瞭解楊康這樣說是基於什麼樣的原因,說實話,他對於紀立影這種聽不進別人說的話不理會旁人意志的個性也常常感到為難,相信每一個同紀立影接觸過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討厭她的自以為是,討厭她的強勢,連帶也討厭她這個人。  

  在認同紀立影能力的同時,也討厭紀立影的個性——合作公司裡的職員們同樣透露過這樣的想法。但那些公司往往在生意上要依存於汪洋,所以就算那些人討厭紀立影,卻不得不在紀立影的面前露出虛假的笑容。  

  紀立影這樣的人其實很可悲,艾青早就發覺到這一點,只是直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一個人像楊康這樣明顯地表現出對紀立影的厭惡。  

  她到底是天性如此,還是單純得完全不懂一點人情世故?艾青暗自苦笑,他當然不認為紀立影是後者。

  「楊先生,我們紀總只是一片好心。」艾青上前一步,以沈穩的聲音對楊康說,從他平靜的臉上看不出絲毫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其實楊康在脫口而出那樣的話後,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話傷了人,他有些面紅耳赤,「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其實……我只是想說,真的沒有關係……」他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語言來表達,只得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  

  紀立影慢慢回過頭來,臉色已平靜如常,但也並沒有因楊康的道歉而放鬆表情,楊康看見她嚴肅的樣子,不禁又訥訥開口:「呃,我就先離開了……」就算知道剛才自己的有口無心傷害到這個女人,卻還是想離開,不想再看見她。

  紀立影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沒有再堅持自己想法。「請留一個電話給我。」她儘管用了「請」這個字,卻還是讓人感到強硬。  

  楊康想也不想地皺眉回答:「不用了吧?醫生說我的身體沒什麼問題,我也不會追究你們的責任,我想我們沒有再聯繫的必要……」  

  「你為什麼討厭我?」紀立影打斷他的話。  

  楊康瞠大雙目,艾青也因紀立影奇怪的話而揚起眉。  

  紀立影問著這樣的問題,卻看不出明顯的懊惱或傷感,只是一臉疑惑,「雖然今天是因為我的車子不小心撞到你而令你受傷,但你也有一定責任,因為你並沒有完全遵守交通規則。從之前到現在,你都表現出一臉討厭想離開的樣子,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討厭我……你可以說明一下嗎?」  

  楊康更加不知說什麼好了。眼前的女人真不知發什麼神經,居然就這樣追問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男人「你為什麼討厭我」,真是的……就算討厭她是事實,他也不好意思回答她莫名其妙的問題。  

  「沒什麼討厭不討厭的……」他含含糊糊地開口,又被打斷來。  

  「我知道你討厭我。」紀立影直直地看著他,「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我可以感覺得到。好吧,現在就不說什麼討厭不討厭的事了,請告訴我你的電話,我不想就這麼失去聯繫。」  

  楊康聽了這樣的話,不禁又開始焦躁起來,他移開目光,抿緊了嘴唇,握緊拳頭的時候,掌心裡陷入自己的指甲,痛感傳來後,他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間太用力了。  

  撒個謊吧。胡亂說個電話號碼,她要就給她一個,但一定是找不到他的。他已經受夠這樣不知所謂的對話和糾纏,隨便什麼數字組號給她一串就好,早點擺脫這樣惱人的處境才是正確的。  

  這樣想的同時,楊康仍然沒有看向一直盯著他的紀立影,他目光遊移著,把腦中稍微處理過的電話號報了出來,說得又快又急。  

  但是紀立影卻聽清楚了,而且一點不差地記了下來,她重複一遍那串數字後又問:「是這樣沒錯吧?」她對自己的記憶很有信心,可是還是想確認到一點出錯的可能性都沒有。  

  楊康根本沒仔細聽她到底說了些什麼,只是點頭,然後說:「我可以離開了吧?」  

  「我拿車送你。」紀立影走到車門口,但後面的男人並沒有跟上來。  

  「不用了,我家很近的,走路回去就好。」楊康拒絕完後轉身就走,把「令人討厭」的女人和這女人「莫名其妙」的眷戀目光都遠遠甩在身後。  

  看著楊康拖著一隻受傷的腿很快被人群淹沒,艾青走到紀立影身側。  

  紀立影扶著車門,還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  

  「紀總,我們也走吧。」已經對那個人仁至義盡了,是那個人自己不想要更多。  

  紀立影終於收回目光,轉身進了車內。  

  艾青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望著楊康離去的方向,不知怎地就認為楊康剛才說的電話號碼一定不是真的,雖然這種想法本身就很惡劣,可是他真的這樣覺得。  

  最終艾青也回到了車上,他留意了一下紀立影的表情,那張臉卻是隱晦難明的,眼睛裡有光在閃爍,艾青還想看得更清楚的時候,紀立影卻轉過臉去,於是他不得不放棄。  

  車子再次開動。  

  艾青在想,眾人口中的冰美人,似乎真的陷入了愛河——沒有理由的一見鍾情。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從一開始,艾青就能斷定這段愛戀不會有結果;紀立影有多喜歡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就有多討厭她。  

  紀立影……要選擇去談這樣一段感情嗎?  

  猜不到。因為他不是紀立影。  

  紀立影的心思,只有紀立影自己,才會完全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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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1 13:3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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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 第3章(1) 作者:角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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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平時,紀立影就算回到家,也是坐在書房內考慮公司裡的事,但是這次不是,紀立影回到家裡,點亮了屋內全部的燈,然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旁,俯看這座城市。  

  天空不知在何時開始飄落細雨,讓城市的景色融入一片朦朧中。  

  紀立影看著樓下不遠處的建築物,那是這個地區的標誌性建築,水晶般透明的玻璃塔足足有五六層樓那麼高,塔身閃耀著一圈一圈的霓虹燈,而塔的中間卻是鏤空的,那是為了讓名叫輕軌的交通車通過。  

  儘管下著雨,廣場上卻還是盛開著許多不同顏色的雨傘,這座城市的夜晚被各種燈光點亮,跟白天沒有什麼區別。很吵鬧,而且這種吵鬧可以持續到午夜十一、二點,但對於紀立影來說這不是什麼壞事。其實她喜歡清靜,不過更多的時候她更喜歡站在離人群最近卻最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觀察別人,所以鬧市區的18樓成為她的最後選擇,而不是遠離喧囂的市郊。  

  然而今天的紀立影卻帶著別樣溫柔的目光注視著這座城市。這裡不是她的故鄉,在這裡她沒有一個朋友,只有同事或者熟人,就算是最能猜中她心事的艾青,也不過是比一般人更強一點。所以如果是在此之前的任何一天,紀立影在這樣的雨夜都只會讓自己沈迷於公事,而不是讓自己有機會感傷。  

  靜靜看了一會兒後,紀立影收回目光,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她一邊解開髮髻讓如絲般黑髮垂下,一邊拿起電話。  

  要打給他嗎?  

  如果他接了電話,又該說點什麼?  

  如果他的態度還是拒絕和厭惡,又該……如何呢?  

  然而這些煩惱也不過在她的腦中閃了一下而已。被討厭又如何?至少,她終於——找到他了。  

  連紀立影自己也沒發覺她的嘴邊出現了一絲真正的微笑,遲疑片刻後,她細長的手指按下電話座機上的一組數字,然後將聽筒拿到耳邊。  

  嘟——嘟——嘟——  

  電話通了,卻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節奏和聲音。直到響了快十聲後,紀立影皺起了眉。  

  他不是說他的家很近,那麼應當早就到家了才是,怎麼會一直沒人接電話?  

  或者剛才該問他要手機號才是,紀立影心裡這樣想著,聽筒那頭卻突然傳來輕輕的「嗒」的一聲。

  「喂,哪位?」  

  紀立影還來不及欣喜,便因為電話那頭年輕的女人的聲音微微皺起了眉。  

  對方等了幾秒,又不耐煩地吼:「誰啊?」  

  「請讓楊康接一下電話。」紀立影雖然心裡疑惑,聲音卻還是沈靜的。  

  「誰?」對方提高了聲音。  

  「楊康。」  

  「沒這個人,你打錯了!」  

  「啪」的一聲後,聽筒裡傳來快節奏的嘟嘟聲。紀立影愣了一下,不是為對方的毫無禮貌,也不是為自己被掛斷電話,而是「打錯了」這三個字讓她不得不開始懷疑起一件早該想到的事。  

  自己的記憶絕對沒有錯,剛才的電話號碼也絕對沒有按錯才對,那麼……  

  再次按下他告訴給她的那一組號碼,這次的心沒有再昂揚。  

  只響了三聲。  

  「你到底誰啊?不是告訴你打錯了嗎?」還是剛才那個沒有禮貌的女人的聲音,只是比剛才還要不耐煩了一點。

  「我找楊康。」紀立影還是那樣淡淡的語氣。  

  「他死了!」女人開始尖叫。  

  紀立影愣了一下,「什麼?」  

  「老子是專殺楊康的黃蓉,他媽的!」  

  啪,電話再次被掛斷。  

  眼睛不再波瀾不興。  

  還是要再確認一次。  

  只響了一聲——「媽的老子報警了……」  

  「你真的不認識楊康嗎?」  

  「神經病!」女人吼完,聽筒裡傳來很響的一聲,可以想像那頭的聽筒是如何被砸回座機上的。  

  保持那樣的姿勢坐了一分鐘,或者還要更長的時間後,紀立影才動了一下。她臉上的笑容早就不見,將電話放好後,紀立影起身,又走到了落地窗邊。  

  這次她在窗邊站了很久。  

  窗外的雨更大了。  

  陰雨的天氣直到第二天都沒有變化。艾青同往常一樣準時到達公司,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有些不安,然而這股不安又不知所謂何來……或許,是因為昨天紀立影反常的表現?  

  搖搖頭後,他敲響了紀立影辦公室的大門。  

  「進來。」  

  還好,紀立影的聲音跟平時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早上好,紀總。」艾青微笑著推門而入,紀立影坐在偌大的辦公桌後,精緻的淡妝恰到好處地將她深邃分明的五官襯托出來,黑髮隨意地挽在腦後,莊重又不失嫵媚,她今日穿的是米白色套裝,也是她偏愛的顏色,其實紀立影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可惜人們在對她的外表驚艷之後,隨著近一步的接觸,十之八九都會被她的個性嚇退。  

  所以啊,在私底下,艾青覺得紀立影更應當去從事藝術類的職業,而不是當一個本該八面玲瓏的總經理。

  真不知總裁是怎麼想的,或者,是看中了紀立影比一般男人更出色的工作能力吧。  

  在艾青小小腹誹的同時,紀立影也擡起了頭來。  

  「早上好。」紀立影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模樣,不過,她在猶豫了一下之後,又忽然道:「艾特助,我有件私事想托你幫個忙……當然,你完全可以拒絕我。」  

  艾青愣了一下。好難得!他跟紀立影認識也不算短了,從來沒聽紀立影說過「私事」,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嗎?

  想是這樣想,艾青還是很快回答:「紀總請說,希望我可以幫上忙。」但他可不會把話說得太滿。

  紀立影鬆了一口氣,臉上自然而然出現感激的笑意,儘管那笑容一閃而過。「昨天的事,你還有印象吧?」然而後面的話她就說得遲疑了,「我想找到昨天被我們撞傷的那個人……你能打聽到他的聯繫方式嗎?」  

  艾青當然沒有忘記,事實上他剛才進來之前還在想這件事呢。  

  不過艾青心裡驚訝歸驚訝,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如果要調查,問題應當不大,但是,那位先生當時不是留下了電話號碼嗎?」其實他很想知道的是,紀立影到底有沒有打那個電話號碼?  

  紀立影沈默了。  

  沈默之後,她低聲道:「可能是我記錯了那個號碼。」  

  艾青又小小吃了一驚,他知道紀立影的能力,連賬簿上的數字都能過目不忘的她,怎麼可能記錯一個電話號碼……

  那麼,可能真的如同他昨天所猜測的那樣,那個男人——說了謊,他留下的電話號碼,是假的。  

  想到這裡,艾青心裡不知為何泛起對紀立影的同情,但他不想被紀立影看出自己拿同情的目光看著她,便很快移開了視線。  

  「原來如此……」虛應了一句之後,艾青又想了想,才回答:「我想要查到他的電話或住址應當不是很難,不用擔心,我會盡力的。」還是忍不住安慰了紀立影一句。  

  堅強女人偶爾露出的脆弱,原來也會讓人心憐啊。艾青有些意外地想。不過他也知道,這個「讓人心憐」的女人其實最討厭的就是別人的同情,因為她會直接將「同情」和「輕視」理解為同一含義。  

  「謝謝你。」紀立影的道謝聲低得不能再低,而艾青正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的同時,她又擡起頭來,「好了,現在說正事。早上我接到馮經理的電話,他說昨天乾浩根本沒有派人過來,他和傅工白等了半天,你去瞭解一下乾浩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有結果便告訴我一聲。」  

  變臉變得真快。艾青心裡感歎,但還是很快回答:「好的,我這就去。」  

  將紀立影的門輕輕帶上後,艾青想到她剛才明顯跟平時不一樣的言行,忍不住微微皺眉。  

  想不到紀立影也會有求人的時候,而且是為一個陌生的男人,是啊,再怎麼厲害,她也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想是這樣想,艾青的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  

  憑什麼是楊康,而不是其他人?  

  但是艾青卻沒察覺到,他這樣想的同時,心,已經回不到從前。  

  之前艾青並沒有想到世上真會有這樣巧的事。上午他打電話給乾浩那邊,雖然乾浩的廠長一再說是派了人來,只是路上遇到點麻煩,沒能及時趕過來,艾青當時並不以為然,但下午他在馮經理的辦公室見到乾浩所說的那位「楊技術員」之後,不得不感歎這個世界真的很小。  

  是的,「楊技術員」就是楊康,那個一副畏畏縮縮模樣,拿假電話騙紀立影,而紀立影卻偏偏對其癡迷,還委託艾青幫她尋找的「楊康」。  

  楊康傻張著嘴望著艾青,臉色忽青忽白,看來他也想不到昨天撞到他的居然就是汪洋集團的高層人物,而艾青在愣了好一會兒後,才笑出來。  

  瞧他怕的那樣兒,真不知紀立影為什麼會看上這樣的男人。  

  「原來楊先生就是乾浩派過來的技術員啊。」艾青坐下來,看著楊康笑,把楊康笑得全身直發毛,「真對不起,昨天如果不是我們撞傷了你,肯定就不會出這樣的誤會了。對了,你的傷好點了嗎?」  

  但艾青卻暗自嘀咕:真是的,這傢夥騙的是紀立影,又不是他艾青,幹嗎見誰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馮經理在旁邊聽得莫名其妙,艾青見了,便笑著將昨天的事簡單解釋了一下,馮經理和傅工程師的表情立刻好看多了。  

  暗自掃了眼賠著笑,而且顯得有點坐立不安的楊康,艾青故意提到他最怕的事。「其實不僅是我,我們紀總也覺得很愧疚,聽紀總說本來她昨天還想聯繫楊先生,想問問楊先生是不是需要什麼賠償,但是楊先生留下的電話卻怎麼打都打不通,是不是我們記錯了,還是——」艾青盯著楊康尷尬而惶恐的眼睛,「楊先生說錯了?」不得不說,他真的很討厭這個男人的怯懦。  

  馮經理注意到艾青的表情雖然溫和,眼裡卻閃過一點冷光,不由得暗自心驚,這才驚覺原來紀立影身邊這個不多言不多語的特別助理,同樣不是個簡單人物。  

  楊康訥訥地,連頭都快擡不起來了,他當時只想快點擺脫紀立影,哪裡能想到還會再遇上這兩個倒黴鬼!早上古廠長知道他昨天沒來汪洋,就狠狠罵了他一頓,連帶這個月的獎金也泡湯,誰知到了汪洋,見到艾青,才發現那個奇怪又難纏的女人居然是汪洋的總經理……真是沒人比他更背了!  

  艾青看著冷汗淋漓的楊康,突然瞥見旁邊馮經理吃驚的表情,轉念之間便明白是什麼讓馮經理吃驚,他若無其事地將眼裡的淩厲撤下。「楊先生,可以要一張您的名片嗎?」笑容仍是溫和可親,就像剛才馮經理和楊康都看花了眼。

  「啊,是……」楊康哪能說不,他趕緊掏出名片,雙手奉上,「請多指教……」  

  艾青雙手接過,將自己的名片也給了他,「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楊先生就昨天的事想提出索賠,可以跟我聯繫。」反正是公司掏錢,就算紀立影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儘管艾青知道這一點,卻還是覺得紀立影的行為有些讓人無法理解,也讓他從上午便持續到現在的不舒服的感覺更甚。  

  拋開心裡莫名其妙的想法,艾青站了起來,「楊先生,馮經理,我就先走了,你們詳細談一談,最好是拿個解決方案出來。」又對旁邊的傅工程師一點頭後,艾青在三人的客套中走出辦公室。  

  最後透過玻璃窗看了一眼楊康,艾青斂去笑容。

  好吧,不管怎樣,他算是最高效率完成紀立影的「委託」了。  

  也不是故意沒有立刻將楊康的事告訴紀立影,只是當艾青想到時,已是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了。  

  艾青看了看手錶,略為沈吟一下後,拿起電話拔通馮經理辦公室。  

  電話是馮經理的秘書接的,而艾青也從她口中得知楊康已經離開。放下電話後,艾青覺得心情比剛才輕鬆了一點,但他隨即又愕然於自己奇怪的心情。  

  自己這是怎麼了?他略略皺眉。  

  但是艾青很快拋開腦中混亂的思緒,他站起身來,走出辦公室,來到紀立影門外。  

  在此之前,他從來不會站在這扇門面前猶豫的,然而艾青這次卻猶豫了,事實上,除了告訴紀立影他已得到楊康的聯繫方式外,他並沒有理由來找紀立影。  

  艾青最終選擇了面對,但在他下定決心的時候,都還沒想明白他命令自己面對的是什麼。  

第3章(2)

  「是你啊。」紀立影看見艾青後又很快將頭埋進了文件裡,「有什麼事?」  

  不過她並沒有得到艾青的回答,所以等了一分鐘後,紀立影又有些奇怪地擡頭。她這才注意到這個最得力助手的表情跟平時有點不同。  

  艾青凝視著她的眼神帶著三分研究,一分迷惑,彷彿想從紀立影身上探求什麼。  

  「怎麼了?」紀立影疑惑地放下筆,擡了擡眼鏡。她並不習慣被熟悉的人,特別是艾青這樣注視……讓她覺得,這一刻的艾青,很陌生。  

  艾青笑了笑,「沒什麼。」他垂下眼去,而當他再擡眼時,已恢復成平常的那個他。  

  艾青走近紀立影的辦公桌,「紀總,我在馮經理那裡見到了乾浩派來的技術人員。」走近了,就更容易注意到桌上的那個相框,但是艾青只能看見相框的背面。以前他根本不會關心這一點,但是此刻,他盯著那個相框,卻產生想要將其翻過來看看清楚的奇怪念頭,他想看清楚,畫中人……究竟長什麼樣子。  

  「是嗎。」紀立影也注意到艾青的視線,她下意識皺起眉。而且,她也不覺得艾青有必要專門跑到她辦公室來跟她說這件事,「怎麼,談得不順利嗎?」她猜原因。  

  「不。」艾青回神,輕輕笑了一下,「只是那個技術人員,就是紀總想要找的楊康。」  

  紀立影一下子愣住了,「什麼?」  

  竟然這麼巧?  

  艾青笑著拿出楊康給他的那張名片,放在紀立影的面前,「這是楊康的名片,公司電話和手機號都有,應當不會有錯的。」  

  紀立影紅唇微微翕動,她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臉上露出了再明顯不過的欣喜表情。拿起那張名片,看了良久,紀立影終於擡頭,「謝謝你,謝謝!」  

  與她喜悅心情相反的,卻是艾青有些複雜的心理。他知道紀立影一定會很高興,但是他沒想到紀立影的喜悅會如此直接,就像一個年輕女孩子,這根本不是他印象裡的紀立影,而且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楊康能帶給紀立影這麼強烈的反應。

  不過……管他楊康和紀立影到底是什麼關係,關他艾青又有什麼事?  

  想到這裡,艾青釋然地笑了一下,「不用客氣,其實只能說是紀總和楊先生有緣,世界真是太小了。」

  紀立影笑著點頭。她就知道,這麼久的尋尋覓覓,不可能會再次錯過今生。  

  「紀總,我出去了。」  

  「好。」紀立影回神,然而又想起來,「對了,艾青,你這次幫我這麼大個忙,我都不知該如何感謝你。」第一次,她看他的眼裡露出溫柔。  

  而艾青看著那抹溫柔,不自覺脫口而出:「這算什麼,我們是朋友嘛……」然後他愣住。  

  他和她,什麼時候成了朋友?或者說,他什麼時候將她視為了「朋友」?  

  紀立影也呆了一下。朋——友?  

  最先回神的還是艾青,他有點尷尬,但是卻真誠地看著她,「除非,你不拿我當朋友。」  

  「怎麼會呢。」紀立影臉紅了一下。她只是——從來沒有過朋友而已,而且她以為艾青只是下屬,是同事,她沒想過,艾青會拿她當朋友。  

  「那……改天請你吃飯。」如果是朋友的話,通常就會這樣說吧?紀立影絞盡腦汁,總算是從看得為數不多的電視劇中想到一句勉強可用在此時的對白。  

  艾青微笑看著顯得有點緊張的紀立影,「行,一言為定!」他突然發現紀立影這個人也挺有意思的,或者……她其實根本不是一個冷漠嚴肅的人。  

  昨天打電話時,她並沒有考慮多久,但是此刻拿著楊康的名片,紀立影卻真的猶豫了。  

  是的,她知道,楊康……並不喜歡她,甚至說得上是討厭她,可紀立影不明白,難道一個人那麼深地愛過另一個人後,一轉世,就會將深刻的感情忘得一乾二淨,一點都想不起來嗎?  

  他不認得她了。  

  是不是……她曾經傷他太深,以至於他的轉世,只想忘了她?  

  紀立影倒在沙發上,輕輕閉眼,從心底發出悲哀的歎息。  

  她不願這麼去想。可是,又不得不如此懷疑……  

  別過臉,望著旁邊的話機,她終於還是拿起了電話。  

  撥的是手機號。  

  果然沒有錯,響了兩聲後,就聽見他的聲音。「喂?」  

  紀立影無聲地笑了。  

  「喂?哪位?」楊康一時間還以為是哪個朋友的惡作劇。其實之前他將名片交給艾青後,就時刻擔心接到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打來電話,可是一直到晚上他所擔心的事都沒有發生,也就把它拋到一邊了,只當是自己神經過敏。

  想想也是啊,那個紀立影怎麼著也是一個跨國集團的總經理,哪有功夫來纏他這個無名小卒。  

  但是,他似乎真的是把紀立影想得太簡單了。  

  「是楊康嗎?我是紀立影。」  

  聽著手機裡女人有些低沈的嗓音,楊康立刻色變。  

  「紀、紀、紀總?!」他陡然直立,張口結舌。  

  紀立影自然看不到楊康難看的表情,她只感到楊康的緊張。「你還記得我?」她嘴邊的笑意更明顯。

  魔鬼啊,他怎麼可能不記得?!  

  楊康心底咒罵著,卻不敢得罪她。  

  「哈哈,」他乾笑兩聲,「是啊……」  

  笑過之後,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而紀立影也沒有開口,所以只能無奈地沈默著。  

  紀立影終於感到,楊康確實是不歡迎她的來電。「你的傷,好點了嗎?」搖搖頭,她問出擔心了一天的話。

  「哦,傷啊……沒事了,謝謝紀總關心……」  

  「別叫我紀總,我叫紀立影!」  

  被電話那頭突然發火的紀立影一吼,楊康嚇了一跳,立刻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  

  紀立影捧著頭,眼裡閃過一絲悲哀。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的聲音更加低沈了,「楊康,你明天有空嗎?」  

  來了!  

  楊康立刻警覺,「沒有!」說完又覺得似乎是冷硬了點,他支支吾吾地解釋:「我是說,明天我很忙,貴公司向我們廠訂購的儀器,的確是出現了一些問題,我想跟廠裡的同事們研究一下……」  

  紀立影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不過她也無比地肯定,楊康是在躲避她。  

  她捏緊聽筒,終於忍不住問:「楊康,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什麼啊?」楊康很奇怪。  

  「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嗎?你也不記得曾經說過的話了嗎?」都忘了,把一切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聽到紀立影焦急而哀傷的聲音,楊康幾乎真的以為自己曾經認識紀立影,又把她給忘了。  

  「可是……我確實是不認識你啊!」楊康只覺得無奈。他確信自己沒有失憶,昨天之前,也完全不知道誰是紀立影。

  楊康的回答讓紀立影覺得一陣絕望。  

  你說過,你會永遠愛我,不會離開我,原來,都只是假的嗎?  

  很想質問他,可是,連質問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麼,你也不會記得玉龍雪山,不會記得你滅盤龍教,不會記得你最疼愛的小師妹最後死不暝命地死在你劍下,不會記得……你愛我,你又殺了我……」  

  楊康震驚莫名地瞠大雙目,聽著聽筒那邊斷斷續續傳來的低語,全身不自覺地發抖,「你——神經病!」他大叫一聲,猛地甩出握著的手機。  

  紀立影的聲音消失了,但楊康卻抑止不住自己的發抖。什麼玉龍雪山,什麼盤龍教,她以為是武俠小說啊?還說他殺了人,而且殺了她……真是白癡,如果她死了,豈不是鬼在跟他通電話?  

  楊康一邊拚命找理由安慰自己,一邊顫抖著摸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  

  真是倒黴,為什麼他會被這樣一個莫名其妙又恐怖的女人給纏上啊?沒想到神經病也能當總經理,真是好笑……

  乾澀地笑了兩聲後,楊康又沈默下來。  

  ……  

  是的,他承認自己害怕,從第一眼看見紀立影開始,就怕她怕得不得了,根本不想再看見她。因為……他真的……夢見過那個女人,在夢裡,那女人穿著古裝,雖然這些影像像碎片一般在他腦海跳來跳去,但他卻清晰地記得……是!是他殺了她,跟紀立影長得七分相似的古裝女人!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1-5 12:10:00

第4章(1)

  他小心注意背對著他的紅衣女人的一舉一動,而腦中想起的卻是「她」巧笑俏兮的臉龐,儘管她的眼睛永遠那麼冷漠,但她的笑容卻似六月朝陽,燦爛且美麗……  

  最後一次,你最後幫我一次,只要你殺了尤青揚,我就和你永遠留在玉龍雪山,再不踏入紅塵俗世半步,過我們逍遙自在的生活,好不好?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時,她溫柔的笑靨;就算口中毫不在乎地說出「殺人」,她的臉還是純潔一如雪山女神,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可以微笑著殺人無數,而他更不明白為什麼這樣一個她仍是可以令自己愛得忘了一切,就算明知幫她做的事都是錯的,自己犯下了太多天理難容的錯誤,卻還是願意為她無怨無悔。  

  紅衣女人並沒有注意到附近有他這個殺手正虎視眈眈地伺機一旁,他眼露疲憊地望著飄雪的天空,歎息著問自己,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嗎?  

  她已經說過太多的最後一次,而他也無數個「最後一次」地幫她殺人,他已經不想知道她為什麼要殺江南名妓尤青揚,他只是在想,這次事畢,他是不是真的能帶她回玉龍雪山,只有兩個人生活,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其實……你對我的好,我全部都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欠你的,什麼時候才還得清。  

  也記得她偶爾惆悵的眼神,她偶爾的柔順,她如水般的瞳眸帶著那樣的溫柔注視著他。  

  他從來不曾要求她的回報,就像他付出的愛情,毫無道理可言。  

  影兒……  

  輕輕地在心底叫著這個名字,叫一次,心會疼一次,而愛意則似乎更多一分……  

  收回目光,他又望著閣樓上的紅衣女人,眼裡的溫柔消失,變得冷酷。  

  無論如何,他一定不會讓影兒失望,一定不會!  

  提氣,舉劍,借青石的一踏之力身形躍上空中,樓閣之上,眾人驚立,他們不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優雅的劍招,而淩厲的劍身,更指向紅衣尤青揚。  

  劍刺出的同時,尤青揚似乎是感到了什麼,她迅速轉身,眼眸看清來人後,卻愣在當場。  

  劍從江南第一名妓的胸前穿過,而他冷冷拔出劍時,女子的鮮血如三月桃花的花瓣灑落。  

  大……師哥?  

  不敢置信的聲音從紅衣女子口中吐出,而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也瞬間讓他瞠大雙目。  

  他愣了一下,終於從女子同樣熟悉的眼神中想到對方的身份。  

  身隨意動,他臉色蒼白地一把抱住那女子。  

  師哥……  

  女子眼裡有疑惑,也有不甘,但最後,她只是輕輕的笑了。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師哥,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直到女子在他懷中閉上眼睛,停了呼吸,他都還是不敢置信。  

  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她會是「尤青揚」?  

  直到閣樓上的人全部尖叫逃離,他怔怔的眼中,才滴下淚來,落在女子依然紅潤的臉上。  

  手顫抖著撫上那張美麗精緻的臉,拿開時,手裡是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而女子真實的面容,也出現在他的面前。

  不!  

  他狂吼,如淒慘的野獸。也是那個時候,恨意如排山倒海而來——  

  恨意的中心,是三個字——  

  紀立影!  

  他不想懷疑她,然而又不能不懷疑她,其實事實的真相他老早就應當看透——她一直都在利用他,不,甚至連利用都算不上,她其實是一直都在……玩弄他……  

  從一開始,她就太明白不過他對她的感情,正是因為他是那樣深地愛上了紀立影,所以她才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欺騙他,輕視他,嘲笑他……一直以為,只要無怨無悔地付出,就算她永遠不能以同樣的感情來回報,他的感情也足以融化她的冰心,然而他錯了,他曾經迷戀的一切,都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玉龍雪山上,他找到了她,而她面對他悲憤的質問時,還是笑得還是那樣雲淡風輕——  

  是啊,我知道尤青揚就是你那個可愛的小師妹,你不是一直都在找她嗎,我也算幫了你的忙,對吧……你問我為什麼?呵呵,其實也不為什麼,她不是曾經說過,我會不得好死嗎?我只是把這句話送還給她而已,而且能死在你的手上,相信她也能含笑九泉了。  

  他痛徹心扉,不僅僅因為他殺死了自己最疼愛的師妹,也為他終於明白自己愛上的是怎樣一個蛇蠍美人。

  在此之前,他以為他將擁有最想要的幸福,但他錯了,他的幸福,永遠都不可能是她——  

  在最深的絕望之中,他最後一次舉劍,他清楚看見她的笑容在美麗的臉上停頓,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然而她又笑了;一直到她合上雙目,臉上的笑容,都仍然那麼美麗。  

  也是到最後,他才明白,原來她根本不曾愛過任何一個人,包括她自己……  

  原來到最後,他也不曾真正瞭解過她——  

  紀立影……  

  鮮血滲透了皚皚白雪,如果說他最後記得的聲音是自己瘋狂的大笑,那麼他對世界最後的記憶,就是躺在雪地上白衣漸紅的她,還有漫天飛舞的大雪——  

  淩晨三點二十三分,楊康從床上驚醒,他喘著氣,瞪著眼前的黑暗世界整整三分鐘,才總算明白自己剛才只是做了個夢。  

  他閉眼,摸著胸口,感覺到心臟在胸膛裡劇烈的跳動著,而隨著體溫的回復,他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跳下床,楊康摸索著將床頭燈擰開了,然後走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澆了自己一頭一臉的冷水。  

  這樣的夢,他不是沒有做過,可是這一次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清晰到他第一次認為,那個夢裡的情節,的確是真正發生過的。  

  然而怎麼可能呢?以前夢到的都是斷斷續續的片斷,甚至只是一些黑白鏡頭,連色彩都沒有,他也不知道,其實自己殺的,是兩個女人,而不是一個……  

  楊康感到頭痛萬分地用手砸自己的頭。這一次,他的夢不但清晰、連貫了,而且色彩還那樣鮮明濃重,鮮明到他完全可以肯定,他最後殺的那個女人,就是紀立影!  

  一定是接到紀立影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聽了她那番莫名其妙的話所造成的,一定是!  

  所以,夢是假的,他殺了紀立影什麼的,都是假的,都是幻想出來的,只是做夢而已,他不認識紀立影,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工廠技術員,夢裡那個痛苦的男人,也一定不是他——  

  ……那樣被最愛最信任之人出賣的痛苦,連死也解脫不了的痛苦,只要一想到就感同身受,他不願再承受,一絲一毫也不願意,所以,他是楊康,絕對、絕對與紀立影互不相識的楊康!  

  擡起頭來,望著鏡子裡髮梢還在滴水的自己,楊康深吸一口氣,努力想要露出一個鎮定的笑容,卻發現並不是那麼容易。  

  ——忘了它就行了。  

  楊康不斷地告訴自己。走出洗手間後,楊康看了下時間,才三點五十分。  

  沒有再睡覺,因為害怕會做剛才那個夢,而這也是第一次,楊康在半夜裡呆呆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等待天明。

  她靜靜坐在那裡,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時間又過去了多久,她也不明白,自己呆呆坐在那裡,等待的又是什麼。

  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她的身上時,她知道,天亮了。但她仍然一動不動,目光投向不知明的遠方。

  終於,音樂聲在室內跳躍響起,才拉回她遊離的神魄,她怔怔轉頭,好半天才發現,原來是手機響了。

  紀立影垂下眼瞼,走過去拿起手機。  

  「喂。」  

  「紀總嗎?你在哪裡啊?」電話裡傳來的男聲似乎有些熟悉,但她卻記不起是誰。  

  「你是誰。」紀立影機械地將心裡最直接的疑惑問出來。  

  而紀立影反常的聲音和回應也讓電話那端的艾青皺起了眉。  

  「我?我是艾青啊……紀總,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艾青緊張起來。他早上跟平時一樣到了辦公室,卻發現一向早到的紀立影居然一直到九點鐘都沒有出現,他又等了半個小時,仍然沒有等到紀立影,終於忍不住打了紀立影的手機。

  艾青緊張的語氣終於讓紀立影完全回過神來。  

  「是你啊……」紀立影轉頭看看牆上的時鐘,明白了艾青打電話的原因。要怪就怪她平時從不遲到,幾乎也沒有休過假,所以今天只是遲了一會兒,艾青就打電話過來催魂了。紀立影揉著太陽穴,走到洗手間。  

  艾青拿著電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很想問你什麼時候來上班,可是又問不出口。雖然昨天才說了是「朋友」,可她更是他的上司。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紀立影在電話那邊沈默了一會兒後,居然說的是:「艾青,我上午不來公司了,有什麼事你先看著,有問題打電話給我。」  

  艾青愣住了。  

  「紀總?」  

  「就這樣,我掛了。」此刻的紀立影似乎完全恢復正常,連電話也掛得乾脆利落。  

  怎麼這樣?  

  艾青拿著已變成忙音的電話,半天沒回過神來。  

  而他將電話放回話機的同時,不知怎的,想到了一個紀立影不來公司上班的理由。  

  楊康。  

  艾青瞇起了眼。想不到愛情的魔力也能改變冰山一般的紀立影,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那個特殊的人,會是楊康?但就算再問自己這個問題一百遍,他也仍然不知道答案。  

  紀立影也沒想到,自己會臨時決定翹半天的班,去找楊康。  

  她知道楊康已經記不得她了,對前世發生過的事,說過的話,他都沒有一點印象;那些情景,那些人名,都被歷史的浪潮捲得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只有她深深記住,不能忘卻,不敢忘卻……她為什麼要對楊康說玉龍雪山,說那些曾經的盟誓呢?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只會讓楊康更加害怕她……更加的,討厭她……  

  她現在只想馬上見到楊康,她只想確認自己找了那麼多年的人,的的確確出現在她面前了,不再是虛無縹緲影子,而是她一伸手就能觸到的、實實在在的人。  

  紀立影目光堅定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梳洗起來。  

  不過紀立影沒想到,她再次打電話給楊康約他出來,竟然比想像中要容易。  

  一大清早就跑到咖啡廳喝咖啡的人恐怕沒幾個吧?楊康低著頭,與紀立影再次面對面坐到了一起。雖然不敢與對面的女人直視,但他也知道,紀立影正連眼睛都不眨地盯著他。  

  他知道自己會害怕,特別是做了昨晚那個噩夢以後,但是楊康還是沒想到,自己仍然連看紀立影的勇氣都沒有。是啊,他是從小就膽小,甚至算得上是懦弱,可是他卻從來沒有這樣排斥和害怕一個人過。如果說第一次與紀立影見面時,他就對此感到疑惑的話,現在的他卻非常明白自己不喜歡紀立影的原因。  

  不過,做夢就是做夢,跟現實沒關係——他給自己打氣。  

  之所以答應與她見面,也是因為他想要證實,夢裡的那個紀立影正是受眼前這個紀立影的影響所形成,是現實的投影,只有這樣,他才能擺脫噩夢的困擾。  

  正忐忑間,「真實的」紀立影卻開口了。  

  「對不起。」她輕輕道,為她昨晚電話裡的莽撞。  

  楊康很快擡頭,有點驚訝地望向紀立影,不過他只看到紀立影垂下了雙眼,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愣了一下,楊康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怒火。他忘記是他自己答應紀立影見面的要求,現在的他只覺得憤怒。

  「說什麼對不起,你的表情像是對不起嗎?如果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就別再找我了,就當我們從來沒見過面,行不行?」這番早就想說的話,也終於被他吼了出來;但吼完之後,他才驚訝於自己的衝動。或者,這張臉,還是讓他想起了夢裡的那個女人。  

  紀立影略略受驚,而她愕然擡起來的眼眸裡,卻隱隱露出幾許難過、幾許無奈。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盡力以平靜的語調說:「抱歉,我做不到。」  

  她要的,不是他的厭惡,更不是他的憤恨,但她卻又做不到放手,因為她找了他這麼多年啊,怎麼甘心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紀總,你不必要這樣的。」楊康只覺得異常煩躁,他一邊告訴自己衝動是談不出結果的,一邊耐著性子跟她說,「在此之前,我們根本不認識,你真的擾亂了我的生活啊……」  

  紀立影望著楊康,眼裡的神色更加複雜,最後她笑了一笑,「是的……我們之前是不相識,所以你可以忘記我們前一次的不快,也忘記我昨天在電話裡跟你說的那些話,就當我們是今天才認識,一切重新開始,行不行?」  

  也許楊康將前世的一切都忘記,真的是一件好事。她只要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他了,就行了。  

  「全部……忘記?」楊康懷疑地看著她。  

  紀立影輕輕點頭,眼裡露出淡淡的溫柔。  

  「那麼,不如真的忘得乾乾淨淨,就當我也從來沒認識過你,行不行?」這才是他最希望的。  

  而他的話也成功讓紀立影的臉色微變,「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樣討厭我?」  

  這個問題她不是第一次問他,而第一次她問的時候只覺得疑惑,這次卻覺得心痛。  

  楊康再次移開了視線,「沒有啊……」他的回答,也仍然是閃爍其詞,含含糊糊。  

  望著楊康的臉,紀立影沈默著,然後笑了。他的樣子,已經跟記憶裡完全不一樣了,面前這個男人有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臉,他現在,連看一眼她,都不願意。是啊,或者改變的,早就不只是容貌,還有曾經許下的諾言。為什麼她會認為還能跟他有什麼呢?她記得前世的所有,記得他對她的好,記得他的承諾他的微笑,卻偏偏忘記一件最重要的事——不,其實也不是忘記了,而只是她忽略,她忽略了……最後,是他殺了她,那帶著強烈恨意的一劍,穿透她胸口的一劍,正是那個時候,他的愛意,就應當全部消失了吧……  

  真的能夠不放手嗎?真的可以做到不放手嗎?  

  真的真的好不甘心,然而——  

  怎麼還能奢望他愛她呢?早就證明了,他是如此恨她,恨到忘了曾經一切的一切,只記得對她的恨,一直到轉世都沒有忘記的恨——  

  所以他才會如此莫名地討厭她,寧願「當作從來不認識她」。  

  雖然明白了,但眼裡還是起了淡淡的霧水,讓她保留一切記憶的……原來正是她的執意。或者,一開始,她就錯了……「楊康,你有女朋友嗎?有……很愛很愛的人了嗎?」  

  楊康一時間沒有聽懂,他疑惑看了紀立影一眼,卻只看到她的頭頂。  

  「是啊,有了。」但是他選擇了自認為最應當的謊言,「我有一個女朋友,就快結婚了,所以你這樣常常打電話給我,會讓我很困擾。」楊康拿著咖啡杯喝了一大口根本沒吃出味兒來的咖啡,以掩飾自己說謊的慌張。  

  紀立影很想笑一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那你現在幸福嗎?」  

  雖然紀立影的問題越來越奇怪,楊康還是答得迅速:「嗯,非常幸福。」  

  紀立影擡起頭來,眼裡的霧氣早就很好地掩藏下去了,「如果沒有我的出現,會更加幸福,是嗎?」

  「那是當然啊!」楊康皺眉。這句可不是謊話!  

  「不、可、能!」她咬著牙,一字一頓。  

  楊康呆了一下,「當然是這樣,你以為我騙你?我有女朋友,我很幸福,你的出現只會讓我頭疼心煩……我只想平靜地生活,不想被人打擾,你明不明白?」紀立影固執得太過分,看來不說明白不行。  

  紀立影怔怔看著他。是的,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是她想不放手就一定可以成功挽留的,可是聽到他無情的話語時,還是情不自禁地反駁。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多年的尋覓,只落得一個「她會讓他不幸」?  

  「你會愛上我的。」頓了片刻,她堅持這樣告訴他。  

  楊康傻了,「什麼?」他是不是聽錯了?他剛才說的話她完全沒聽懂嗎?  

  「我會讓你重新愛上我一次。」  

  「不……」楊康現在真的懷疑面前這個女人的神經是不是有問題了,而她強調的「重新」兩個字則讓他又怕又怒,「我、我根本沒愛過你,怎麼可能『重新』愛上你……」她這樣說,就像是他真的愛過她,為她殺人,然後殺她——不,這些都只是他做的夢,他絕對不可能愛上這樣一個女人!  

第4章(2)

  紀立影看到了楊康的驚恐,心裡的悲哀漸漸深沈。  

  生生世世的愛情,是不是根本不存在?  

  「那麼……你看著我,不要移開視線,清清楚楚地說,你非常、非常討厭我,不想再看見我,最好是一輩子都不會看見……如果你有勇氣,就這樣子說。」  

  「什麼叫做我有勇氣?」楊康再一次張口結舌,「你這是……什麼意思?」  

  而紀立影則沈默,她熱烈地看著楊康的反應。  

  楊康也看著她,忽然有點懂她的意思了。  

  「你是說,如果我可以說出那些話,你就不再來煩我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是的。」紀立影吸一口氣,「不過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而且要清清楚楚地說。」如果可以,她——想要賭這一把。  

  楊康確實是明白了。反正是說真話嘛,也沒有什麼困難的,說了她就不會再出現了……最熱切的願望鼓動著楊康的胸膛,讓他終於第一次直視紀立影的眼睛。  

  他看著她的眼睛,其實那雙眼睛很美麗,但是面前這個女人……他真的不想再見。  

  「我討厭你,非常討厭,請你以後別在我面前出現,我有我的幸福生活,不管你心裡希望的是什麼,都跟我無關。」

  他很清楚自己的個性,想來紀立影也出樣看了出來,她和他都以為要他看著她的眼睛說出這些話並不容易,但是他卻很流利地說了出來。  

  深吸一口氣後,楊康站了起來,「這樣,你滿意了嗎?別再打電話,別再來找我,你說過的。」  

  帶著從來不曾有過的堅定,楊康硬著心腸將視線從彷彿石化了的紀立影臉上移開,轉身離去。  

  昨晚的夢是個意外,就像他是因意外的車禍而認識紀立影一樣。這些都可以很快的忘記,只要他願意,把真實的紀立影和夢裡的紀立影從記憶裡抹去一點都不困難。  

  走到大街上,楊康看了看太陽——陰沈了這麼久的天,終於晴朗了。  

  而他,也會恢復正常的生活,以他所期望的生活方式,得到幸福。  

  也不知是誰將紀立影沒上班的消息透露出來,整個上午汪洋集團的人都在暗地裡嘀咕;只要在汪洋集團呆的時間久一點,資格老一點的職員,都知道工作狂紀立影是從來也不遲到、不請假的,連國定節假日都很少休息,而中午大家準備出去吃飯時,也不約而同議論起這件怪事。  

  「喂,你們說紀巫婆今天為什麼沒來啊?病了?吃錯藥了?還是天上下紅雨了?」職員甲半倚在牆上,說最後一句時,還齜牙咧嘴地做了個怪相。  

  職員乙馬上接口:「你怎麼不說她死了?比如工作壓力過大,一時想不開,就把窗戶關緊,開了煤氣之類的——」

  「壓力過大?可能嗎!她要是把自己處理了倒還好,就怕是反過來『處理』我們,那我們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職員丙捧著水杯陰陽怪氣地說。  

  才進公司的職員丁想得比較美好,「你們別這麼說嘛,可能是紀總的家人或者男朋友出了什麼事,她趕不來上班而已,每個人都可能出現這樣那樣的意外,嘴巴不要那麼壞!」  

  職員丙馬上反駁:「你咒她家人男朋友出事,不是一樣地壞?」  

  而一直沒說話的林智原則聽得頭都大了,「好了好了,你們少說兩句,小心又像上次那樣被她聽到!」情人節那天可真是「血」的教訓啊!一想到家裡的那箱紅燒牛肉泡麵,林智原就只想搖頭。  

  他的警告倒是起了一點作用,大家暫時閉嘴,望向電梯門上不斷上升的數字——可能紀立影就是坐這部電梯回來呢。

  「切,哪裡每次都那樣倒黴……」職員甲卻不以然,他怪笑著準備敲林智原的頭,與此同時,電梯門「叮」地打開,職員丁立刻緊張地拉住他的袖子。  

  電梯裡站的不是紀立影,而是雙手插在褲袋裡,垂目沈思的艾青。  

  在艾青擡眼的那一刻,神情跟冷漠的紀立影竟然有八分相似,看得眾人一愣,然而跟紀立影不一樣的是,在艾青看見電梯外的眾人時,立刻緩和了臉上的表情。  

  「出去吃飯嗎?」他還微笑著主動打招呼。  

  但大家都不約而同的因為他剛才的表情顯得不自然,「是啊。」  

  林智原稍微好一點,扯出一個笑容來,「我們打算去吃毛血旺,AA制,艾特助有興趣沒有?」  

  「你們自己去好了。」艾青微笑婉拒,走出電梯。要是他真的跟著去了,這群人絕對會消化不良。

  「哦……這樣子啊,那我們去了哦……」林智林看著其他同事們一個個鑽進電梯,在艾青的背後向他猛招手。

  「去吧。」艾青點頭,又看向電梯裡的眾人,「如果好吃的話,可以推薦給我,我下次去。」電梯裡的眾人馬上換成一致的傻笑。  

  終於林智原也進了電梯,確信電梯門關上,艾青聽不見了之後,所有人的槍口對準林智原,「你有病啊,幹嗎叫他一起去,如果他真的一起去了怎麼得了?」  

  「是啊是啊,現在是好不容易的午休時間,要得還得對著上司難看的臉,今天我的心情不是鬱悶到底了?」

  林智林趕緊賠笑,「那只是一般的客套話嘛,你們以為艾特助真願意跟我們一起去吃那種15元一鍋的大雜燴嗎?而且艾特助又不像紀總那樣總是板著臉,他人其實不錯的!」他現在都還記得情人節那天艾青幫他們說情。  

  「也對喔,艾特助比紀巫婆好得多了,如果他也跟紀巫婆一樣,我們就真的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了!」職員乙同意道。  

  「秘書組的李小姐和樂小姐也說艾特助這個人不錯,而且非常能忍——也對,連紀立影那種女人都可以忍,還有什麼是不能忍的。」另一個人也附合。  

  「不過——」因為莫名的潔癖而堅持只喝自己水杯的職員丙捧著杯子冒出反對的聲音。  

  「不過什麼?」職員甲趕緊追問。  

  職員丙遲疑看看大家,「我總覺得,艾青這個人,並不像他表面上的那麼親切……」  

  「他是壞蛋?就像令狐沖的那個偽君子師傅?」職員丁正在追看電視劇《笑傲江湖》。  

  「什麼啊!」職員丙笑了,「我不是說艾青很壞,而是——他這個人,不好琢磨。反正記住一點,他始終是我們的上司,我們的獎金和前程都在他的手心裡,那就行了!」  

  她的這番話連林智原都沒有反駁。因為大家都同時回想起剛才看見的艾青,那一臉的——冷漠。  

  艾青回到辦公室前,先去紀立影的辦公室看了看,而紀立影果然還沒有回來。  

  其實他不明白自己在擔心什麼,紀立影是有點反常,但是只要紀立影的反常跟公司無關,也不會影響工作,那就跟他完全沒有關係。  

  不過想是這樣想,艾青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後,本打算將手裡的資料再看一遍,但一個個數字卻怎麼也進不去腦子,最後艾青只好夾雜著莫名的煩躁將資料丟在一邊。  

  猶豫片刻之後,他終於再次打電話給紀立影。  

  「喂,紀總嗎?我是艾青……」  

  當艾青還在想該用哪個理由才不會讓紀立影覺得奇怪他三番兩次找她時,紀立影疲憊至極的聲音已經打斷了他,「我就快到公司了,有什麼事等會兒再說。」  

  艾青愣了一下,「好。」他直覺地認為,如果紀立影上午果然是去找那個楊康的話,那一定很不順利。

  不過,以紀立影的個性,相信就算她心情很不好,也不會讓心情影響工作的。  

  想到這裡,艾青暗歎了一聲,這種個性是優點,卻也是缺點,如果紀立影懂得將自己的情緒適當發洩出來,或者她會快樂得多——不過,他關心上司的情緒會不會太多事?雖然他說過兩人是朋友,可惜他也很清楚,他當時是脫口而出,紀立影卻是客套地回應。  

  搖搖頭,艾青拿起剛才那份文件。好奇怪,這次卻能夠把文件看下去了。  

  時間確實沒有過多久,艾青正收拾東西打算下樓將遲到的午餐簡單解決時,桌上的電話又響了。  

  是紀立影。  

  「艾青,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艾青拿著電話露出連自己都沒有覺察的微笑,「好的,紀總。」  

  敲開紀立影辦公室大門的時候,紀立影沒有坐在她的椅子上,而是站在落地窗旁,望著窗外的世界,披落的黑髮在她的臉上投下陰影,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紀立影沒有開口,艾青站在她的身後,望著她的背影沈默著。  

  站了大約有十分鐘,紀立影才低聲問:「艾青,我記得,你的家鄉並不是這座城市,是嗎?」  

  艾青沒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在紀立影身上發生了某件事,但他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我的家鄉是北方,一到冬天,就非常地冷。」艾青靜靜說。  

  「北方嗎?」紀立影的聲音聽起來很飄渺,「我卻是來自南方,所以當我第一次看見雪的時候,已經二十歲了。不過……我倒是常常夢見雪。」說完這些話,紀立影沒有等艾青回應什麼,而是又問了他一個問題:「出來這麼久,你感到累過嗎?」  

  艾青的眼睛閃了一下,「偶爾。」  

  他的回答讓紀立影轉過身來,她的唇角微揚著,看上去是在笑,不過艾青卻不認為她是真的在笑,因為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沈重——及哀傷。  

  「我覺得很累了。」紀立影看著他說。艾青皺起眉揣測她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時,紀立影已轉身走回辦公桌。

  再次看向艾青的紀立影臉上沒有表情,「艾特助,我上午已經向總裁辭職,而新任總經理也很快就會到任,接下來我會將手裡的工作交給羅副總和你,我相信用不了多少時間交接工作就能完成。」  

  艾青這次是真的震驚了,他不敢置信地望著紀立影——她的這個位置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竟然說辭職就辭職了?

  「為什麼?你為什麼辭職?」一時間,艾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他上前兩步,手撐在辦公桌上,大聲喊出自己的疑問。  

  紀立影美麗的眼睛靜靜看著他,流露出淡淡的疑惑,但她最後卻側過頭去,「因為一些私人理由。」

  私人理由?楊康?  

  這是艾青想到的第一個可能,事實上自從楊康出現後,紀立影就開始失常,而他也想不到紀立影還有什麼其他理由要辭職。  

  「你的職位比他高是因為你本事比他強,沒必要因為他的面子讓自己委曲求全啊!紀總,你還是再認真考慮一下,為那樣一個男人,值得嗎?」  

  紀立影疑惑地回過頭來,「你在說什麼?」  

  艾青揚起眉,只認為她是在裝傻,「我是說,楊康不喜歡比他能幹的女人,是因為他不配當個男人,但是你沒必要為了迎合他而放棄自己的事業!」  

  紀立影呆了一下,「難道他拒絕我,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過她馬上又自嘲地笑了,「不,不是這個原因。第一次見面時,他不知道我是誰,也一樣地拒絕了我。」目光下落時,她看到自己桌上的相框,笑容更加苦澀了。  

  她承認自己的心情很不好,簡直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之前,最不相信賭博的她卻衝動地賭了一次,賭楊康會不會真的那樣決絕,結果是,她賭輸了。楊康要她不要再出現,她也說過自己不會再出現,只是……她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絕對做得到。  

  不過上午與楊康的那次見面確實也讓她心灰意冷。從小便固執,從小便好強,但支持她固執和好強的那個原因,現在卻出現了裂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好強下去,就連楊康都拒絕她的堅持了,其他的……已不需要再在乎,也不再有所謂。  

  艾青還想說什麼,但紀立影的表情卻讓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順著紀立影的視線,他的目光也落在那相框上。

  從上而下的視線,仍然看不清相框上的影像,艾青冷著臉,也沒想要徵求紀立影的同意,就拿起那個相框。

  雖然以前見過一兩次,還是那時並沒有仔細看畫中人到底長什麼樣,這次艾青帶著七分疑問和三分憤怒的心情,將畫中人深深印在腦海中。  

  跟楊康,一點都不像啊!  

  畫中人的眼神非常堅毅,整個臉龐露出強烈的自信,五官也長得很好。艾青第一次看到這畫像的時候,只覺得像少女雜誌上的俊男畫像,可是這次再看,卻覺得畫中人完全沒有漫畫人物似的脂粉氣,如果說是真人穿上古裝後的畫的,也不奇怪。  

  「你幹什麼?!」紀立影怔了一怔,回過神來,她立刻奪下艾青手裡的相框。  

  看著對他怒目而視的紀立影,艾青驚覺自己剛才的行為太過衝動,只能低聲道:「對不起。」  

  紀立影聽見這聲有點苦澀的對不起,想起艾青幫她尋找楊康,他笑著說的「我們是朋友」,不覺心裡一軟。苦笑了一下後,紀立影坐下來,語帶惆悵:「也許……真正不想我走的,也只有你一個了。其他人要是知道我不當總經理,只會放鞭炮慶祝。」  

  艾青聽出紀立影的離開已成定局,「你不會後悔嗎?」不管是不是為了楊康,這麼輕易放棄自己好不容易拼來的一切,值得嗎?  

  紀立影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投向遠方,「在這個世界上,我在乎的只有一件事,一個人,其他的……不過是讓我等待的日子不那麼難熬的工具。」  

  艾青望著她,只想問一句,他——也是工具之一嗎?  

  然而看著一臉悲傷的紀立影,他卻問不出口。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問出來,一向坦白的紀立影,將會如何回答他。不過就算不問,他也知道,自己離紀立影的距離還太遠,太遠。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後悔早兩年時沒有想過要走入紀立影的內心,還是該後悔在她將要離去時,才發覺自己竟然開始對這個女人動心。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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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5 12:11:10

第5章(1)

  紀立影不知道楊康出現前和出現後,哪一種思念會更難受,但她卻暫時遵守了自己的諾言,沒有再去找楊康。

  當她知道自己只會讓喜歡的人避如蛇蠍時,心會很痛;當她一想到自己找了近三十年的人,其實是「很討厭,很討厭」她的時候,心也會痛。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告訴她,她今生確實能遇到「他」,但結果卻是會被「他」所放棄,所遺忘,她一定不會相信,但直到見到楊康後,她才突然明白,原來「他」想要的幸福,已經不是她了。  

  要承認這一點,真的不是那麼容易,可是這一點卻是她早該想到的,早在一次又一次重複那些夢的時候,她就應當知道,如果前世的他真的那麼深地愛過她,最後他殺她的時候,恨……也同樣會那麼深。  

  如果他真的能夠幸福……  

  如果他真的能夠幸福,如果這幸福卻得由另一個人帶給他,她是不是還可以忍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  

  如果能夠回到過去,遇見十歲時的自己,她一定會告訴紀立影,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卻是今生,今生的她,千萬不要愛上夢裡的那個男人。  

  紀立影的離職確實讓汪洋集團混亂了好幾天,新的總經理到任後,當所有職員都在底下對這個巨大的人事變動議論紛紛的時候,艾青從中聽到一個消息,那就是汪洋集團的總裁其實並沒有批準紀立影的辭職,紀立影是強行辭職,她的提前解約也得向汪洋集團賠償一大筆違約金。  

  向艾青打聽紀立影辭職內幕的人同樣不是沒有,誰都知道艾青是紀立影的左右手,包括那個新任總經理,雖然對艾青一樣的客客氣氣,但心裡也是對他忌憚三分。紀立影一走,艾青的日子也不輕鬆了。  

  然而就算如此,艾青仍是跟往常一樣微笑著做好自己的事,對紀立影突然辭職的事也絕不透露一點原因,以至於公司內部又有了一個新版本的謠言,那就是說紀立影「辭職」的原因,正是被這個貌似好好先生的「特助」所陷害。

  「你看,我為你受了多大的冤枉,這下子連林智原看見我也像兔子一樣跑得飛快,我是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

  艾青微笑著對著電話那邊似真似假的抱怨,其實他還得感謝公司裡那群喜歡編造和傳播謠言的同事們,不然他還真找不到借口打電話給紀立影。  

  「是嗎,艾青……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紀立影不知道自己的辭職竟然會影響到無辜的人。她以前聽見公司的職員們胡說八道,只當聽不見,也懶得去理會,但現在再聽到這些事,只覺得很煩。  

  「想道歉啊,可以啊,」艾青轉著手裡的鋼筆,無聲的笑容更加明顯,「請我吃飯吧。對了,上次你說『改天』請我吃飯,紀小姐,你打算『改』到公元二零零幾年啊?」  

  紀立影拿著手機無奈地皺眉,「艾青,我怎麼覺得突然不認識你了。」也不過是一個月沒見面,怎麼一向沈穩的艾青變得喜歡開玩笑了。  

  他只當沒聽懂她的意思,「你以為說不認識我就可以不請吃飯了嗎?那可不行!」  

  笑容背後,卻是苦澀。其實連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的一面,但他知道,如果他還是用以前公式化的方式跟紀立影說話,那他絕對不可能讓紀立影出來;紀立影最不懂得應付的,其實就是這種有些無賴的人。  

  果然,紀立影妥協道:「好吧,你約個時間。」她也想起自己曾隨口說要請艾青吃飯的話。  

  「嗯,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中午吧,好不好?」艾青知道紀立影這一個月來連門都很少出,更不用說另外找工作。想想也是,她一個女人能成為汪洋集團的總經理就很不容易了,如果想跳槽到更好的公司,只怕會更難。再加上紀立影是突然辭職,外面難免有許多不好的臆測。  

  而且——艾青認定了紀立影辭職是因為楊康,不當汪洋集團的老總,也不代表紀立影甘心當個小小文員。

  中午?紀立影愣了一下,她回頭看看牆上的時間,現在已經是十一點一刻了。  

  想了一下後,紀立影還是答應了,「好,你說去哪裡吃?」中午請也好,午休時間不多,吃了就可以一拍兩散。

  「其實我現在手裡還有點事,這樣吧,紀總,你到我們公司樓下等我,我十二點下來。」艾青說完才發現自己喊習慣了「紀總」,一時也忘記改口。  

  紀立影也發現了。「我已經不是汪洋集團的總經理,以後別叫我紀總了。」  

  「好的,立影。」艾青回應得很愉快,「到時見,拜拜!」紀立影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已收線。  

  紀立影呆了一會兒,才苦笑著掛了電話。  

  好久沒聽見別人叫她的名字了——或者說,這輩子幾乎不曾有人叫她「立影」,固執地將自己本來的名字改成紀立影后,父母親直到臨死前都不肯原諒她,更不曾叫她「立影」,同學和同事,也只叫過她「紀立影」、「紀主管」、「紀經理」或者「紀總」……從來沒有誰,是叫她「立影」……  

  就連夢裡的他,也是叫她「影兒」,現在,卻有人叫她立影……  

  原本不算是多愁善感的人,然而不知為什麼,紀立影卻為艾青的一聲「立影」,輕聲歎息了。  

  站在自己以前公司的樓下,紀立影並沒有不自在之類的感覺,她看著公司底樓大堂裡懸掛的大幅百馬狂奔圖,對接待處那邊投過來的奇怪的眼光視而不見。  

  以前沒有時間來注意這幅畫,現在細細看來,才知道是仿齊白石的手法畫的。  

  「立影,你已經到啦?」電梯門一打開,艾青就看見站在國畫面前的紀立影,走過去的同時,他掃了旁邊那兩個因他的喊聲而露出吃驚神色的女職員,心裡暗暗好笑。  

  「我知道你不會遲到,所以特地提早下來了,沒想到你還要早。」  

  紀立影聞聲轉過頭來,他微笑望著幾乎沒有化妝,只塗了淡淡口紅的紀立影,發現紀立影的精神果然跟他料想的一樣不是很好。  

  她淡淡一笑,「我早點過來,可以幫你澄清謠言啊。」  

  艾青心中一凜,臉上笑容頓住,知道紀立影誤會他叫她來公司樓下的真正用意了。他絕對沒有利用紀立影的意思,可是此刻要解釋的話,也只會越描越黑。  

  「怎樣,你想到哪裡去吃飯?嘉華還是避風塘?」紀立影不是很在意的一笑。她知道艾青是個什麼樣的人,當然這次也可能是她多心,反正只是吃一頓飯,有沒有下一次還很難說。  

  艾青的臉色很快恢復如常,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不是嘉華也不是避風塘,紀小姐只管跟著我走就便是!」他臉上的笑容,甚至有點調皮。  

  紀立影看他一眼後率先走出大堂,臉上神色還是淡淡的。望著紀立影的背影,艾青臉上的笑容卻幾乎不可察覺地黯淡了一下。  

  「你說的美食……就是這個?」  

  看著眼前這家簡陋小店內老舊的桌椅和散落在地上東一團西一團的白色紙巾,紀立影到底沒能掩飾住自己的驚訝。

  艾青卻不以為意,他笑著拉起杵在店門口的紀立影,四下環顧,「還好啦,我以前念大學時常常吃那種路邊攤,條件比這還不如呢。」雖然很多年沒到這種地方吃飯了,現在看到卻覺得懷念。  

  紀立影微微掙扎著,非常的無奈,「艾青,你不用替我省錢的。」是!她是將積蓄差不多都賠給汪洋集團了,但也不至於連一頓飯都請不起。  

  艾青轉頭看著紀立影此刻顯得非常「人性化」的表情,眼底的笑意變成柔光一片。「我聽人介紹說這家毛血旺很好吃的,辣子煎得很香,沒有用鹼,所以湯料辣而不燥,主料雖然不是用的鴨血,但卻是很新鮮的豬血,加上魚、肉片、鵪鶉蛋、海帶、平茹、豆芽等材料,做出來的毛血旺不僅辣得爽口,味道也很鮮美……你怎麼這麼看著我?」  

  紀立影挑眉看他,「這家老闆是你的熟人?」這樣為店主打廣告。  

  「不是……」艾青尷尬地笑,「其實我也是聽朋友說起過,所以想試試看。立影,就吃這個吧?」

  他考慮的是,只有在這樣比較隨意的地方,氣氛才不至於太沈悶、太嚴肅;當然可能麥當勞也不會,只是他並不認為讓紀立影去吃麥當勞會比吃毛血旺好多少。  

  因為已經是中午吃飯的時間,所以店裡坐了兩桌客人,他們的目光偶爾會掃過來落在西裝革履的艾青身上,而一看便知穿的不是便宜貨的紀立影同樣也被頻頻關注,好在兩人對這些眼光都不甚在意,要看就那些人看個夠。  

  「吃點什麼?」老闆趕緊過來招呼,雖然笑著,卻也不能免俗地拿疑惑的目光在紀立影和艾青之間掃來掃去。

  艾青擡頭,「菜單呢?」雖然說了是吃毛血旺,但也可以點兩個炒菜,以防萬一紀立影吃不慣。  

  這樣的小店就是有菜單也是那種過了塑的A4打印紙,現在惟二的兩張菜單正好在其他兩桌客人手上,紀立影將一切看在眼裡,也不動聲色,淡淡道:「一個中鍋的毛血旺,炒個時蔬,再做個蛋湯,就這樣。」她轉頭,看見艾青有些驚訝的看著她,又淡淡一笑,下巴朝前一指,「不用奇怪,牆上都貼著呢。」  

  艾青順眼看去,也笑了。見老闆還立在這裡,艾青有些奇怪,「還有什麼事嗎?」  

  「不是,」老闆臉笑成一朵花,「我是建議,如果吃飯的只有你們兩位,那麼一個小鍋的毛血旺就足夠了,我們店的份量都很足,多了吃不了也有些浪費,是不是?」  

  艾青看了老闆一會兒,然後點頭,「也對,那就改成小鍋的吧。」  

  「好咧!」老闆樂呵呵地轉身進廚房。  

  老闆一走,艾青看看旁邊沈默的紀立影,一時也不知該找些什麼話來說,沒一會兒,老闆又過來添茶,茶是一種下等的老蔭茶,進口微苦,入喉又變得回甜,艾青小小呷了一口,瞄一眼紀立影,輕笑,「你說這家老闆是不是看咱們這桌有美女啊,跑得這樣慇勤,還親自來添茶。」  

  紀立影橫他一眼,也不說話,艾青知道她沒有生氣,便自己搖著頭笑了。無論如何,紀大小姐不是容易伺候的人,對於這一點他是早有體會。  

  「咦,這不是艾特助嗎?居然也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吃飯?」  

  艾青聽見熟悉的聲音,微愕轉頭,看見林智原一組人正在店門口,看樣子正打算來這家店用餐。  

  林智原他們也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看見艾青,最喜歡開玩笑的小蔡一個箭步跨進來,重重拍了艾青的肩頭一下,「艾特助,今天你帶了哪位美女來吃上清寺這家最有名的毛血旺啊?要請美女也不請個好點的地方……」他們只看見女子的背影和她那頭微微捲曲的嫵媚長髮,正在猜測美女長什麼樣兒時,女子轉過頭來,所有人立刻變化石,「紀、紀、紀總?!」天哪,怎麼會是紀立影呢?林智原一群人只覺得眼前發黑,最過分的就是,他們居然沒把紀立影給認出來!她不過是把平時總是挽起來的頭發放下來,穿得沒有那樣正式而已,他們就全都看走眼了,到底是紀立影這幾天的變化太大,還是他們的眼睛都該去看醫生?  

第5章(2)

  紀立影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你們也來吃飯?」  

  ……  

  「不是不是!」也是小蔡第一個回過神來,「我們只是路過,只是路過而已!」  

  「是啊,我們幾乎天天都吃這個,不能再吃了!我們……今天吃別的!」回過神的眾人趕緊附和,真是可惡,如果早知道會在這裡遇到紀立影,他們今天肯定不會走這邊。  

  「那,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丟下這句話後,所有人立刻閃了個乾乾淨淨。  

  不過一離開危險地帶,某職員又叫起來:「嘿!其實她已經不是我們的總經理了,我們還怕她幹嗎?」

  另一個也回過神來,「也對啊,我們幹嗎要慌慌張張地逃跑?根本沒必要了嘛!」想起來都丟臉哦!

  小蔡斜眼看著他們,「那你們倆現在就回去,給我們當個表率。」  

  面面相覷後,那兩人蔫下氣去,「……還是算了吧,我們不想當英雄。」什麼是英雄?最後死翹翹的才是英雄!

  「那還說什麼?走啊!」  

  不吃毛血旺,去鄉村雞吃快餐也一樣。  

  小蔡走了兩步,回頭看林智原還站在原地發愣,就又走回去,「林組長,發什麼呆啊。」  

  林智原擡頭,尷尬笑笑,「沒有……我只是在想,艾青陷害紀立影那些謠傳並不像是真的。」  

  「我早就說了不是嘛,你們就是不相信!」她可是從頭到尾都相信艾青不是那種小人的。  

  「那,他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林智原摸著下巴。  

  「什麼關係,希望不要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嗯?你在嘀咕什麼?」林智原沒聽清。  

  「沒有沒有!快走,我肚子都餓扁了!」小蔡紅了一下臉,推火車頭一樣將林智原推走。  

  「啊,真辣!」艾青緊皺著眉頭將手裡的礦泉水灌了半瓶下肚,還是被辣得滿臉通紅的樣子。  

  紀立影站在他旁邊,同樣微微皺眉,「你根本吃不了辣的,為什麼還要讓我請吃毛血旺?」看來他就算在這城市已生活了好幾年,卻仍是不會吃辣食。  

  她的話換來艾青的苦笑。如果告訴她,吃毛血旺只是他臨時想到的,不知她又會怎麼說?  

  「我也沒想到會這麼辣……」他只能無奈道,說完,他又看看紀立影,「奇怪,你也不是本地人,怎麼吃辣的也這樣厲害?」雖然紀立影吃得不算多,可是卻能將那些辣死人的東西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看得他佩服不已。  

  「還好,」紀立影淡淡一笑,「我家鄉本來就吃一點辣的,而且我也不怕辣。」  

  搖搖頭,艾青苦笑著將剩下的半瓶礦泉水也灌了下去。  

  紀立影看了看手錶,擡頭對艾青道:「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回公司吧。」  

  艾青也看看表,「不急。」他深深看著紀立影,「你跟楊康還有聯繫嗎?」  

  紀立影眼裡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而艾青等了良久,久到以為她不會回答了,紀立影卻輕輕道:「沒有。」

  這個回答也讓艾青微微吃了一驚,「為什麼?」  

  搖搖頭,紀立影的聲音帶著惆悵,「沒有為什麼。」紀立影將手插在衣服的口袋裡,望向天空,心裡微微歎息一聲。雖然意外的在這座城市找到了那個人,只是沒想到,找到了,也意味著結束,或者她該去流浪,比如——向北,去找一找夢裡的那座雪山。  

  艾青望著她,眼裡帶著點落寞,「呵呵,我剛才還以為你會吼『我跟楊康有沒有聯繫,關你什麼事』呢!」

  紀立影收回目光,看著他,神情還是淡淡的,「你說過,我們是朋友嘛。」如果不跟他說,她都不知道還能跟誰說。

  朋友……艾青心裡苦笑。她真的拿他當朋友嗎?他怎麼不覺得?  

  「你上去吧,我也要回去了。」走到公司樓下時,紀立影停了下來。  

  艾青還在向前走,但是他走了兩步,發覺身邊的人沒有跟來,只得回頭,有些無奈道:「我下午休假,不用上班了。」  

  「休……假?」紀立影驚訝重複。要知道她還在公司時,艾青並不比她輕閒,也就是說艾青休假的次數一樣是屈指可數,今天居然無緣無故地——休假?  

  艾青知道她為什麼吃驚,「算起來我上次休息是過年,然後一直忙到現在,沒有星期六也沒有星期天,為什麼我今天不可以休假?」他理直氣壯地反問。  

  而紀立影只能搖頭。雖然知道他是在找借口,但她又能說什麼?  

  「那我先回去了。」她也可以選擇不繼續跟他耗,是不是?  

  「既然出來了,晚點回去又有什麼關係?」他走回兩步跟她面對面。  

  「我有些不舒服。」紀立影只是皺眉。  

  呵!這麼假的推托之詞,到底是她不會說謊還是不屑說謊?  

  「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他其實不想緊逼她,只是她有時也真的很過分。  

  紀立影看了他一眼,突然說:「你以為我騙你?」看艾青沈默著,她知道自己猜對了,「我胃有點疼。」

  艾青這才想起紀立影的胃一向不好,她這幾天獨自在家,到底有沒有準時吃飯更是猜都猜得到。「肯定是剛才吃了辣椒,唉,我也真是的,怎麼就沒想起來你不能吃辣的!」他趕緊輕輕扶著她,「你帶藥了沒有?」  

  紀立影躲開他的攙扶,搖頭,「沒有。」  

  「那……你先到公司的接待處坐一下,我去給你買藥。」艾青注意到紀立影的閃躲,不好強求。  

  胃疼確實一波比一波激烈地襲來,紀立影考慮片刻,終於點頭。  

  坐下後,紀立影看艾青急匆匆地跑出去,立刻按住自己的胃,眉頭也緊緊皺起來。好疼……像是有一把刀在一點一點地割,這痛楚只比情人節那天好一點,平時也是時疼時緩的,或者真應當堅持吃藥才對。  

  紀立影幾乎懷疑艾青是不是跑到月球上買藥去了,終於艾青又跑了回來,他看見紀立影掩飾不住地疼,趕緊將藥瓶打開倒出三顆藥,「來,吞下去!」另一隻手將新買的礦泉水遞給她。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這藥真的很管用,沒兩分鐘,紀立影感覺胃疼似乎好一些了,她擡頭,見艾青還是半躬著身緊張地觀察她,便笑了笑,「沒事了,謝謝你。」  

  艾青看見她的笑,總算心裡稍安,他坐下後,看看仍然面色蒼白的紀立影,說:「你的胃常常這樣疼,最好是讓我陪你去醫院看看,總比到藥房隨便買點藥來吃好得多。」聽說不按時吃飯的人很容易得胃潰瘍,而他現在也越來越懷疑紀立影三天兩頭的胃疼不是這麼簡單。  

  「不用,我看過醫生的。」她一直都有胃病,醫生是囑咐過她要按時吃飯,按時吃藥,只是她常常忘記而已。

  「什麼時候看過?」艾青抓住關鍵。  

  紀立影看了她一眼,有些無奈,「一年前。」  

  「一年前?」艾青果然叫了出來,「不行!你真得去看病,一年前你的胃根本沒疼得這樣厲害,是不是!」他站起來,「乾脆就今天,反正我下午也沒事。」  

  「真的不用。」紀立影只覺得倒黴,她根本不該出門,更不該請他吃什麼毛血旺。  

  艾青也不理她,他擡頭對站在一旁的接待小姐道:「麻煩你到外面去幫我叫輛出租,我跟紀小姐馬上就出來。」看接待小姐答應著跑出去,艾青才轉向紀立影,「我也是擔心你,立影,走吧。」他去扶紀立影。  

  紀立影滿心氣惱,想要發作,又看見另一個接待小姐還一臉看戲的表情站在旁邊,氣了半天,最終只能妥協。

  不太甘願地走出去坐進出租車後,紀立影掃了艾青一眼,「『艾特助』,我以前還真小瞧了你。」以前他沈默穩重,處處低調,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沒看出他的本質是如此強勢,而他太瞭解她的性格,知道她遇事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什麼又能使她就範,不然的話,她絕對沒可能這麼容易就被他「請」上車。  

  艾青笑笑,也不說話。  

  暗惱一陣後,紀立影想到艾青做這些事的動機也不過是為她著想,氣又漸漸平了,「艾青,你有沒有想過在汪洋爭取別的職位?」  

  艾青側目,「比如?」  

  「比如,經理,或是……總經理。」要說最清楚艾青實力的人,正是她紀立影。  

  艾青笑了,他看著她,「以前嘛……沒有,不過經你一提醒,我覺得或者是該爭取爭取。」他真的沒想過要取誰而代之。才跟在紀立影身邊時,他想的是把東西學到手以後到別家發展,但既然現在汪洋的總經理不是紀立影了,或者他也該試著把自己職位後的「特別助理」幾個字去掉。  

  紀立影點點頭,「努力吧,我對你有信心。」她轉頭,看見艾青笑得有些奇怪,不由揚起眉問:「你笑什麼?」

  艾青真的笑得很愉快,「我覺得,你現在似乎真的有點把我當朋友了。」說著他又有些疑惑地偏轉頭,「為什麼?因為一起吃了頓飯?」本來吃飯前氣氛還有點僵的,但是過後紀立影的表情就柔和得多了。他搖頭笑歎:「難怪中國的生意是在飯桌上談成的,原來吃飯是拉近人與人之間關係的速成法啊。」  

  只是一句簡單的問話,卻讓艾青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紀立影真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朋友啊……或者,真有這麼一個朋友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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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5 12:15:25

第6章(1)

  他們去的還是上次那家醫院,雖然不是週末,醫院裡來來去去的人仍是不少,掛了號又要排隊等醫生將他們一個個叫進去,好在他們是兩個人,就算沒怎麼交談,等待也要容易得多。  

  終於輪到他們。其實紀立影現在一點都不疼了,她本來說要走,但艾青怎麼都不同意,她只好無奈地想,既然等了這麼久,也不在乎再多浪費點時間。  

  醫生的態度談不上惡劣,但也談不上多好,想想也可以理解,一天到晚要面對那麼多病人,再好的耐心都會被磨平。而紀立影的病情幾乎都是艾青描述給那位醫生聽的,包括紀立影的胃病已不是三兩日,而且近來發作時疼得難以忍受等等。

  「你以前到醫院看過嗎?」醫生還是面無表情,似乎並不覺得紀立影的情況有多嚴重。  

  紀立影想了一想,「看過。當時給我看病的醫生也沒說什麼,只是囑咐我按時吃藥,多注意飲食什麼的。」

  醫生嗯了一聲,又問:「你吃的是什麼藥?」  

  艾青想起自己口袋裡的藥瓶,忙拿給醫生看,「就是這種。我是按照你上次吃的藥來買的。」後面一句話,他是對紀立影說。  

  醫生想了想,「這樣吧,我乾脆安排你去照個胃鏡好了。」他開了張單子,交給艾青,「你帶病人去三樓照胃鏡,電梯上去右邊第三個門就是。」  

  紀立影一聽要照胃鏡,立刻皺眉,「醫生,我看用不著吧?開點藥我吃就好了。」  

  醫生瞪了她一眼,「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治病不是這麼簡單的事。」  

  艾青趕緊拉紀立影,「我們這就去!」出了門後,他看紀立影的神情有些不悅,便逗她:「我還以為那醫生會說:『到底你是醫生還是我醫生』,結果他卻板著臉說,『請配合我們工作』。」  

  紀立影看他一眼,也不接口,艾青只得繼續自演自唱下去:「其實現在要當醫生也不容易,病人都可以自己選醫生看病,如果沒有真本事,或是態度差的,就只好下崗。」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紀立影終於有了點反應。  

  轉頭看了她一陣後,艾青微笑道:「我媽媽,就是醫生。」  

  本來艾青打算帶紀立影乘電梯的,但一看人實在多得要命,便站在電梯外猶豫。紀立影也不喜歡人多,便同樣皺著眉說:「爬樓梯好了,反正只是三樓。」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這個四合院似的醫院大樓裡面結構卻是這樣複雜,電梯雖然在院中間,樓梯卻是在樓四周,所以當他們好不容易爬到三樓,又要走半天回到中間電梯口。  

  走過電梯口,再過去便是電梯右邊,找到第三個門,上面果然寫著胃鏡室。  

  「別緊張。」艾青安慰紀立影,她看了他一眼,「好像更緊張的人是你吧。」有什麼好緊張的?前輩子被劍穿胸她都不怕了,現在還怕做個小小的檢查嗎。  

  艾青不是很自然地笑笑,旁邊的醫生走了過來,看看他又看看紀立影,「你們是不是要做檢查?到底是你做還是她做?」紀立影冷冷回答:「我。」  

  看著紀立影跟醫生進去,艾青終於輕歎一聲,走到邊上。  

  醫院的樓像四合院,中間空空的則像天井,東、西面只有一面是牆,另一邊則是欄杆,如果有人趴在最高層的欄杆大喊一聲,保證大樓裡人人都聽得見,因為聲音根本出不去。艾青擡頭向上看,看見的不是天空,而是玻璃頂,頂下懸掛了許多彩幅,還有一個碩大的紅燈籠,可能是過年時掛上去的,到現在都還沒有取下來。收回目光後,艾青低頭俯視,底樓空曠的大廳中央是一排排的座位,一個超大的等離子電視掛在一樓和二樓之間的牆上,播音員在電視裡絮絮叨叨說著新聞,可惜少有人有心情向電視看兩眼。  

  是啊,就算這家醫院的設施再怎麼現代化,環境再怎麼好,它也只是一家醫院,來這裡的人幾乎都是病人,或者病人的家屬,幾乎每個人都有著他們的憂心,比如現在的他,也是同樣的憂心忡忡。  

  原來喜歡一個人跟不喜歡一個人的區別是這麼大。僅僅是三個月之前,他都並不曾特別關心紀立影的心情如何,身體又如何,她只是他的一個上司而已,但現在,他會擔心紀立影辭了職後會不會在家裡足不出戶,胡思亂想,她時時發作的胃疼也令他焦慮,如果自己的感情是能夠由自己來控制的話,他一定不會選擇喜歡紀立影,其實從他一開始意識到自己心情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失敗了,而可悲的是,他卻不知道自己失敗在哪裡,他哪裡——比不上楊康?  

  趴在欄杆上,艾青望著醫院樓下忙碌的大廳悵然若失地笑了,或者……在沒有泥足深陷的時候,他應當學會及早抽身。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艾青第八次看向緊閉的胃鏡室大門,苦笑一下,走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在矛盾的心緒中,他等待著正在做檢查的那個女人,能夠早點走出來。  

  終於門被打開,艾青一下子回神,他站起來,臉上習慣性地帶上笑容,「怎麼樣?結果如何?」  

  先走出門來的是剛才那個醫生,紀立影面無表情的跟在醫生後面出來,聽到艾青聲音後,她擡起雙眼,看了艾青一眼後,又有些冷漠地轉頭望向站在旁邊的醫生,「謝謝醫生,我就先走了。」  

  醫生微微點頭,「那好,你記得後天來拿報告。」  

  艾青聽得一頭霧水,「怎麼不是馬上就可以知道結果的嗎?」雖然他沒照過胃鏡,但也知道通過照胃鏡可以馬上看見胃裡的情況。  

  醫生看艾青的眼神有點奇怪,「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剛才從病人的胃裡提取了一點組織成分,分析的結果要後天才拿得到。」  

  「後天我會自己來醫院,不用擔心。」紀立影似乎是有點急促地接著醫生的話說。  

  艾青心頭一震,他下意識地看向依然面無表情,睫毛卻在微微顫動的紀立影,心向下沈了一沈。但艾青什麼也沒說,他扯動嘴角,算是勉強笑笑,又看向醫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醫生的表情似乎在透露什麼信息。

  「那我們先走了,麻煩你了,醫生。」很有禮貌地跟醫生打完招呼,艾青笑著轉向紀立影,「走吧。」

  下樓去結費的時候,紀立影仍然沈默著,但是這種沈默似乎跟平時又有點不同。看著馬上就要走出醫院大門的紀立影,艾青張了張口,想要叫住前面的她,又不知叫了她以後,心裡的疑惑該如何問出口。  

  艾青猶豫一下,還是叫出來:「立影!」  

  紀立影聽見他的聲音,終於停下腳步。  

  你的檢查結果到底是什麼?這是他本來想問的話,但心裡雖然著急,艾青卻還是微笑著望向她,「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吧。」  

  紀立影一直低垂的視線終於擡了起來,她知道艾青會問她問題,卻沒想到艾青會說這個。  

  在開口的瞬間,艾青改變了主意,他不想看見紀立影為難的樣子,更不想讓紀立影將謊話告訴他。

  也正是艾青的這份體貼和細緻,紀立影的表情終於微微鬆動,「好,謝謝。」  

  艾青注意到紀立影一路上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樣子,他沈默著,也不點穿,最後出租停在了紀立影樓下。

  「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還有,你要記得吃藥,就算胃沒有疼也要吃。」艾青微笑囑咐,「晚上你最好做點粥來喝,如果你不會做,我等會兒給你送來。」  

  「不用了,我想早點休息。」紀立影很冷淡,但她下車後,可能也覺得自己的態度不是很好,便加了一句:「我會照顧自己的。」  

  艾青只好無奈地點頭,倒車的同時,他一直望著紀立影,看到紀立影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後,艾青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見,「司機,麻煩你把車開回剛才那家醫院。」出口的聲音,也變得又硬又冷。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就算紀立影再怎麼隱藏和掩飾,他也可以一眼看透她的不對勁,平時的她是很冷漠,是不愛說話,但也絕不會像她剛才那樣躲避他的注視,甚至連她的氣息都快消失了似的……他差點以為,剛才車上坐的,只有他和司機兩個人而已……  

第6章(2)

  一路催促司機開快車,而車在醫院門口剛剛停下,他便推門下去,連司機想補車資給他的喊聲也充耳不聞。

  「醫生!」  

  姓王的醫生一回頭便看見站在不遠處有些氣喘籲籲男人,他詫異了一下,立刻便認出眼前的男人正是剛剛陪那個疑似患了胃癌的女病人來進行胃鏡檢查的人。但他也立刻想起紀立影說過的話,便有些冷淡地回應:「什麼事?」

  艾青沒有馬上回答,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走到王醫生面前,「我想請問一下,剛才跟我一起來做檢查的那位病人,她的檢查結果,到底是什麼?」  

  果然是來問這個。王醫生低下頭去,裝糊塗,「什麼病人?我這裡每天這麼多病人,我哪知道你說的是誰。」

  艾青瞇了瞇眼,並不動聲色,他看看左右都是人,便笑笑——帶著病人家屬特有的看到醫生似的那種笑容,將王醫生拉到一邊沒人處。「王醫生應該記得的。」他還是在笑,手從王醫生的手肘移到手掌,王醫生感到有什麼東西被塞進了他手心裡,而當他皺眉展開手掌時才吃驚發現那竟然是幾張對折的百元鈔票。  

  王醫生被嚇了一大跳,忙不叠地將手裡的燙手山芋按回艾青手裡。「你這是幹什麼?」  

  艾青垂眼看了那些鈔票一眼,又擡頭,臉上的笑容帶著絲冷意,「難道王醫生還嫌少?」  

  王醫生被艾青的寒意凍得一窒,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錯將多種面貌的惡魔當成了溫和的牧師。他無奈地攤攤手,終於不再裝傻,「好吧,老實對你說,是那位紀小姐要求我們不能向任何人洩露她的病情,包括你。」  

  包括他……  

  艾青收回錢,也收起了笑容,「就算是這樣,但我想,作為丈夫的我,也很應當知道妻子的病情,對不對?」

  「你是她丈夫?」王醫生呆了一呆,「可是紀小姐說她並沒有親人啊?」  

  艾青頓了一頓,露出傷感的表情,「那是因為我們最近鬧了點矛盾,她在跟我慪氣……醫生,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妻子到底有沒有患病,請你告訴我實話好嗎?我不想……不想萬一真有個什麼,要讓立影她一個人承擔!」說到最後,艾青幾乎是在央求醫生,而王醫生看到他焦急而擔心的表情,也不得不歎氣。  

  原來如此,他就在奇怪,這個男人是陪那個姓紀的病人一起來的,而紀立影對這個男人又冷淡得不能再冷淡,原來是小兩口吵架,只是再怎麼吵架,健康始終才是最重要的東西吧。  

  「我只能說……今天胃鏡初步檢查的結果不是很好,所以我們才準備分析病人的胃部組織,而結果……要後天才能知道。」王醫生宛轉地告訴艾青。  

  艾青的心陡然下沈,他皺眉:「你說『結果不是很好』,指的是?」  

  王醫生扶了扶臉上的眼鏡,表情很嚴肅。「是腫瘤。」  

  艾青坐在小區一角的石椅上,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正像他不知道自己舉頭仰望,望向那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十八樓窗戶望了有多久一樣。天已經漸漸黑了,林陰道兩旁的路燈像突然接受到什麼信息似的,一下子全部亮起來,暈黃的燈光卻並沒有給艾青帶來絲毫暖意,他久久地坐在這裡,望著高高的住宅樓,想著樓上的那個人。  

  幾點冰涼落在他頭上,艾青更加向後仰起臉龐,瞇著眼感受了好一會,才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下雨了嗎?果然真的下雨了,原來好天氣又一次結束了,明明下午時候都還有太陽啊。  

  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笑得出來),艾青終於用凍僵的手從懷裡掏出手機,撥通紀立影的電話。

  鈴——  

  鈴——  

  鈴——  

  ……  

  一聲又一聲,一直到變成忙音,然後重撥,然後耳邊又不斷不斷地響起鈴聲,一直耐心地等,等到他終於明白,有時候耐心……敵不過決心。  

  望著「十八樓」,艾青將手機蓋重重關上,突然眼裡一陣酸意湧上來,他趕緊閉上眼,不敢睜開。其實他知道自己不會哭,但他怕自己哭。  

  如果哭了,就代表認輸;但這一輩子,除了在爭取紀立影的愛情這一件事上他不戰而敗,其他的,他從來不會一開始便認輸。現在他想贏的更是紀立影的命,他知道自己不會輸,絕對不會輸,絕對——不能輸!  

  因為,他真的無法想像,他輸的結果,將會給他以後的人生帶來什麼。  

  紀立影一直很有耐心地聽客廳裡的電話響了十分鐘,最後終於沈寂下去,其中她也想過去把電話線拔掉,但最終她沒那麼做,按理說這電話聲很煩人的,只是她知道,打電話來的這個人,已經是這世上僅有的還願意關心她的人,所以就算她並不想跟艾青說話,就算打電話來的人並不是她最想見的那個人,她還是讓電話一直響了下去。  

  白天,當醫生告訴她,讓她胃疼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因為胃里長了一個要她命的東西時,她的腦子裡真的有那麼一段時間是一片空白。死——她會在不久的將來死去——這個念頭在她腦子裡不斷地重複著,她不知道自己難受的心情是因為自己快要死了,還是「一直到死,她都是孤獨一個人」這種悲哀而濃烈的心情,讓她難受。她分辨不清,也覺得自己其實沒有必要去分辨,反正——就是這樣了……  

  擡眼,就算此刻動也不動,她也一樣能夠透過高大的玻璃窗看到遠處塔的塔尖,和一部分塔身,果真像水晶般透明啊……如果感情也能夠像水晶一樣凝結該多好,如果是那樣,她一定將自己積累了一生的感情揉成一團水晶,送與那個在她夢中癡擾了二十多年的人,把欠他的感情還給他以後,是不是就能做回她真正的自己?  

  眼淚無聲無息滑出,滴落,在地毯上只成為一點小小的水痕,太陽一出,就會化為水氣消失在空中。想來人生也是一樣,歸去還復來,最終也不過是帶著一點幻夢離開。沒有忘記前塵往事,或者只是她那曾經到達奈何橋的魂魄,不捨得自己所擁有的愛情就此歸零,拒絕了孟婆遞來的那碗孟婆湯吧?也或者,什麼前世今生,只是一個女子所臆想出來的情節,卻信以為真,牢牢記住,騙了自己,卻騙不過她以為是前世愛人的那個人。  

  望著夜空,她含著眼淚笑了。  

  罷了,罷了,就算一切是空也好,她想了一輩子,不過是希望可以找到那個男人,可以讓他幸福。其實錯了,人這一生,都該學著如何讓自己幸福。  

  如果不能幸福,那麼,要一時的快樂,也是好的。  

  楊康,你會怪我言而無信麼?  

  閉了眼,紀立影在心裡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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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5 12:16:33

第7章(1)

  習慣了在廠裡當一個被人呼來喝去的小小技術員,楊康並不覺得有什麼委屈,其實他的想法從來很簡單,廠子是國營企業,短時間看來也沒有倒掉的危機,他能夠升職固然好,不能升職,平平安安地做到退休,娶個不漂亮但也不能太醜的老婆,老了以後能夠每個月按時拿到國家給的退休金,平凡地過完這一輩子也就足夠了,他沒想過要交什麼好運,也不艷羨別人所說的那種桃花,所以他現在很慶幸,他終於不需要再面對紀立影。  

  也正因為如此,當楊康端著飯盒從廠裡出來,打算中午給自己加份紅燒肉犒勞犒勞自己,卻在廠門外看見那個並不想再見到的人時,不由立刻變了臉色。  

  就算是一身樸素裝扮,身邊沒有了高級轎車(車是汪洋集團給紀立影配的,辭職後車自然還了回去),但紀立影的氣質和模樣,就算隨隨便便穿了件衣服站在那裡,還是引人注目。楊康一看見紀立影就想立刻轉身走掉,但他沒能成功,因為紀立影向他走了過來。  

  「楊康。」  

  他再也傷不了她,因為她現在再清楚不過,自己已沒有時間去感覺受傷。  

  楊康咬著牙,他猛地轉身,「紀總,你說過的話,是不是不算數?」什麼以後都不會再來找他,完全是說謊,拿他當傻子騙!  

  紀立影看著他怒氣十足的樣子,淡淡淺笑,「的確不是謊話,不過,不是從現在開始算。」她就算是想說謊,恐怕以後也沒有那個機會。  

  「你!」楊康氣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氣得他不怒反笑,他也終於覺得,他的躲避忍讓都是枉然,「是啊,要怪就怪我自己沒弄清楚你的遊戲規則對不對?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工人,論心機,講談判,怎麼可能是你紀總的對手!」

  紀立影還是淡淡地笑,「別說這麼說,楊康,我請你吃飯吧。」  

  「不用,」楊康瞪她一眼,「已經飽了!」  

  「那陪我吃吧。」就算是一次也好。  

  「還有事,沒時間。」拒絕的話緊接著紀立影的最後一個音。  

  「楊康,」紀立影望著他,黑眼珠凝視著他,「算我求你。」很低沈的聲音,幾乎令楊康產生紀立影「語帶酸楚」的錯覺,不過真正讓楊康愣住的,卻是紀立影的話:「算我求你」。  

  楊康是不喜歡紀立影,甚至說是討厭她也不為過,但這並不代表當他聽到紀立影這樣低聲下氣、婉轉哀求的時候,仍然可以當作什麼都沒聽到。  

  「你……」他也是到此刻才發現,今天的紀立影似乎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不不,她的態度雖然放低了一些,但還是傲得個二五八萬,神情也是不把別人的拒絕當回事的樣子,但卻就是讓他迷惑……覺得似乎不該拒絕她。  

  「我昨天晚上就沒吃,今天也等了你一上午,陪我吃頓午飯,也沒關係,是不是?」紀立影還在淺笑——對,她的表情也很奇怪,她以前幾乎是從來不笑的,現在卻一笑再笑。  

  歎一口氣,楊康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真的太軟,「那你想吃什麼?」  

  其實吃什麼都可以,只要他願意相陪。「餃子,好不好?」她笑。  

  於是楊康只好放棄了自己中午的紅燒肉。  

  楊康原本是打算帶紀立影去吃那種用桶來裝洗碗水,而且一天只換一次的路邊小攤,後來想想那種行為未免太可笑,也就臨時改了想法,悶聲不響地領著紀立影進了一家店堂雖小,卻乾淨亮堂的「北方風味」店。  

  選了張桌子面面相對地坐下後,紀立影望著楊康仍舊難看的臉色,主動打破沈悶,「最近好嗎?」

  楊康一直沒看她,只是撕了桌上的卷紙擦著本來就算乾淨的桌面,過了一會兒,他才回了句:「還好。」

  「你不打算問我,我為什麼要食言?」她乾脆挑明。  

  楊康擡頭,看她一眼,「問了又有什麼用?反正你確實是說話不算數。」  

  紀立影沈默。  

  好在這時候他們叫的東西端上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皮薄餡厚的餃子,另一碗是楊康的紅油小面,楊康將餃子推到紀立影面前,自己端過小面,埋頭大吃起來。  

  吃了片刻,他擡頭,才發現紀立影只是眼神複雜地望著他,沒有動筷。  

  「幹嗎不吃?」他有些奇怪。  

  紀立影笑了一下。其實,她並不想吃,她只是想看著他吃。  

  但她還是雙手捧過碗,有些感歎,「在我的記憶裡,我們似乎從來沒在一起吃過飯。」  

  看見她都沒有胃口,還一起吃飯!楊康哼笑一聲。  

  「夢裡也沒有。很奇怪,我只記得你說你喜歡吃餃子,卻沒有我們一起進食的畫面。」紀立影接下去說道。

  楊康臉色沈了沈,「那只是你做夢。我從來不喜歡吃餃子!」  

  本來他以為,只要不見紀立影,他就不會再做那個夢,但是他卻夢見更多,夢裡的情節不再片斷,也不再模糊,如果那些真是什麼前世記憶,他只會更加肯定自己絕對不想跟紀立影再有任何牽扯。  

  紀立影淡淡笑了一下,「是啊,做夢而已,當不得真的。」感情也是,回憶也是,早就過去的東西,都只如春夢一場。  

  她的回答讓楊康皺了下眉,不過紀立影身上的音樂聲讓他轉移了注意,「你手機響了。」  

  紀立影頓了一下,才一點不著急似的拿出手機。她看一眼打來電話的人名,直接按下手機的關機鍵。

  楊康只是冷眼看著她,筷子卻沒停,最後他終於吃完碗裡的東西,將碗一推,兩三下抹乾淨嘴,「飯我陪你吃了,現在我得回廠裡去了。」站起身後,楊康想了一下,又有些猶豫道:「紀總,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我真的拜託你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請你……放我一馬。」  

  「楊康,」紀立影叫住他,然而慢慢轉頭,望向這個只想從她身邊逃走的男人,「我很不甘心,我真的很不甘心,為什麼?」為什麼她執著的,她尋找了這麼久的人,已選擇不再愛她?  

  楊康眼睛閃了一下,嘴唇嚅囁,卻終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紀立影慘然一笑,「你想說什麼?清楚說出來!」雖然找到了他,可是他也早變成她所不認識的人,她再不能知道,他究竟想的是什麼。  

  而此刻的紀立影,也是楊康所不知道的;無論是夢裡,還是短短的幾次見面中,無論她是笑著還是臉無表情,他真的已經無法再面對她。夢裡,他瘋狂地愛著她,可是一醒來,他卻只會是一身冷汗,再有找不會半點愛意。「或者,這是你欠我的。」他眼神有些躲閃地說出這句話,這句他開始做夢以後,就很想說的話。  

  紀立影怔在當場。原來……這就是原因,她卻沒有想到,真的沒想到。  

  「是的,我確實欠你……楊康,你能不能再答應我一件事,最後一件。」  

  又是「最後」!楊康心裡一陣厭煩,想要相信紀立影,實在太難!  

  紀立影知道他在想什麼,「真的是最後一件,因為,我沒有機會再騙你。」明天之後,她很可能,已離開這座城市。

  楊康卻是另一種理解。是啊,他沒道理再讓她騙第三次的,「你先說是什麼事,反正我不一定能辦到。」

  「我相信你可以辦到。」紀立影垂下眼去,「因為很簡單,我只想要你……把今天的時候,留給我。」就算他的陪伴是她求來的,就算僅僅只剩十二個小時不到,她也要努力實現自己從小就期待的夢想。  

  這個要求確實並不難,但楊康卻不肯定他如果真的照做,會不會只是換來紀立影又一次的食言。  

  紀立影靜靜看著他,並不出聲催促,她早猜到他的回答——  

  「好吧。但是我得回去請假。」楊康有些無奈地答應,說了以後他又補充:「還有,這真的是最後一次!如果今天之後,你再出現,我絕對不會再聽你一句話,跟你說一個字!」說這話時,他直視紀立影的雙眼,那眼神卻第一次相似於她夢裡的男人。  

  紀立影該笑的,但她笑不出來。楊康選擇再信她一次,是因為,他果然就是前世那個給她所有愛情的男人,不過紀立影同時也肯定了一件事,這一世——他永不可能愛她。  

  「這裡,不會下雪,這裡的山,也並不陡峭。其實我一直都很想跟你再去一次玉龍雪山,可惜我卻不知道夢裡的山到底位於哪個地方。」  

  風吹散了紀立影的歎息,看一眼紀立影傷感的模樣後,楊康收回了視線,望著山下被繚繞的煙霧遮擋住絕大部分容顏的城市,扯出一個笑,算是回應。  

  紀立影轉頭望著坐在旁邊的他,又看看自己與楊康之間兩拳的距離,便微微起身,跟他坐得更靠近。

  楊康皺眉轉頭,他擡眼看了看紀立影,表情僵硬,卻沒有說什麼。  

  「說說你的女朋友吧。」紀立影沒有笑,但她的眼神卻不再冰冷,變得柔和。  

  「你讓我陪你,就是在這裡吹冷風?」楊康沒回答她的話,只是語帶譏諷。不知為何,這次再看見紀立影,他敢直視她,也敢說他想說的話了,就像上次見面時他最後做的那樣。  

  紀立影並不以為意,「我知道你其實沒有女朋友,算起來,你跟我說的謊也不少。」  

  第一次撞到他,就被他拿假電話號碼欺騙。  

  楊康一時語塞,紀立影卻反而道:「算了,就當世上真的有因果報應,你也別太在意。」  

  「我才不會在意!」  

  紀立影淡淡一笑,望著遠方,目光朦朧。  

  「楊康,你說你從來沒有夢見過前世的任何事,願不願意聽我說一點給你聽?」  

  「免了,沒必要。我很慶幸我一點都不知道,而且,誰曉得你所謂的關於前世的夢,是不是你編造出來的。」她所做的事,他其實都清楚得差不多了,還需要她講什麼。  

  紀立影看向冷言冷語的他,笑得很美,「前世,我們是情侶,很相愛的情侶。」  

  「胡說!」楊康馬上嗤之以鼻,「你愛我?我怎麼從來沒感覺出來你愛我?」  

  ……  

第7章(2)

  紀立影還是微笑望著他,「你果然也記得。」楊康驚覺失言的懊惱表情被紀立影看在眼裡,她轉頭,站起身來,走出亭子之外,環視這個讓她終於可以圓夢的地方,「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交會時互放的光芒。」喃喃念完,紀立影又悵然一笑,「我知道,你一定能夠做到的。」  

  楊康卻有點不耐煩,他站起來,走到紀立影身後,「現在已經六點了,你不是打算讓我陪你在這裡呆到晚上吧?」這裡可是人影子都見不到一個,晚上更沒有路燈,他可不想摸黑下山。  

  紀立影轉身,看了他一陣,終於有些失望道:「那我們走吧。反正也是時候吃晚飯了。」她可以不吃,但他跟她吹了一下午的風,不僅得吃飯,恐怕也得吃兩顆預防感冒的藥。  

  下了山來,又坐車回市區,最後楊康又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紀立影一起進了家有名的粥店,以賣各類營養粥而聞名。

  「不好意思,要你陪我吃粥。」紀立影注意到楊康對他面前的香菇紫菜瘦肉粥根本不感興趣。  

  「無所謂,反正是答應了陪你。」楊康沒什麼表情。  

  紀立影笑笑,她同樣食不知味地吃著銀耳八寶粥,「告訴你,我以前是在這附近念的大學,不過這裡已經變了好多。」  

  楊康卻只是坐立不安,最後他轉頭,「我不想知道你是在哪裡念的大學,我對你的一切都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放我走?」  

  紀立影垂下眼,看表的同時,她用另一隻手拿出包裡的藥瓶,倒出三顆。「可能我沒說清楚,我說的今天,也就是今天淩晨12點之前,都叫『今天』。」  

  藥和在粥裡被她面不改色地嚼碎嚥了下去,楊康看著紀立影有些奇怪的舉動,一時也忘了對她的話做出反應。

  吃完最後一口粥,紀立影擡頭笑,「走吧,不過這頓你請。」  

  還有五個多小時,她不可以在這個時候胃疼。  

  楊康沒有說話,他也看了看表,此刻是晚上七點四十二分,所以,他還得再熬五個小時零十八分鐘。

  晚上的步行街,照樣非常熱鬧,而當楊康和紀立影走到廣場中間,看到眼前的人山人海時,都不由傻住了。

  紀立影疑惑地望著楊康,「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幹什麼?他們在看什麼?」所有人都是面朝一個方向,聽得到水聲,可能是噴泉之類的東西。  

  楊康想了一想,倒明白了。「我最近聽同事們提過,好像這裡晚上會放水幕電影的樣子,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就擠在這裡想看那個水幕電影。」  

  「水幕電影?那是什麼?」她有好一陣子把自己關在家裡,不看電視也不看報紙,只是一個人靜靜呆著。所以,她完全不知道沙坪壩什麼時候多了個水幕電影。  

  楊康搖頭,「我也沒見過,好像是拿高高噴起的水牆當屏幕,然後將畫面打在水幕上。」  

  紀立影淺笑著回頭望著楊康。回答她這幾句話的時候,楊康的語氣一點都不冷漠,就像是跟朋友交談一樣。「我們……也進去看看吧?反正我們都沒看過。」  

  「你想看?」楊康將視線從人群那裡收回來,落在她的臉上。  

  「嗯。」  

  楊康想了想,「恐怕不太容易擠進去。」人真是太多了,她能不能站穩都很成問題。  

  紀立影將左手舉到楊康的面前,「那你可以帶我進去。」  

  楊康愣了一下,看看那只纖細的手,又看看紀立影,露出遲疑的表情。  

  紀立影乾脆拉住他的手,「走吧。」  

  第一次,她可以握住他的手,第一次,她感到和他的距離不再是以光年計。  

  含著笑,感覺著身邊這個男人緊緊拉著她手,在幾乎連絲縫隙都找不到的人群裡尋找能夠前進的路,紀立影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這是最後一次,她只想感覺此時此刻,也終於感覺到,自己尋找了那麼多年的人,此刻就在身邊。

  然而人群卻在不斷地擁著推著,後面的想再進一步,一層推一層,擠得紀立影差點透不過氣來。就在這個時候,她驚恐地發覺那只拉著自己的手在一點一點滑落,一開始她以為是太擠的緣故,但後來她終於知道,楊康正在一點一點掙脫她的手……她四周環顧,周圍全是陌生人,根本看不到楊康的身影,叫他名字的聲音也被眾人的聲音所淹沒,紀立影緊緊地握住楊康的指尖,告訴自己再努力一些,一定不可以放手,不過……如果那人存心想要放手,她如何挽留,也是挽留不住。

  她的手在空中停頓,久久。  

  最後紀立影終於收回了自己的手,手心彷彿還能感覺到剛才與她交握的那隻手的餘溫,但握著她手的那個人,已不見。  

  正如,他一直以來,所表現出的——  

  只要可能,他就會逃走。  

  本以為自己會傷心,然而她沒有。紀立影坐在商場的石階上,靠著柱子,望著人群漸漸四散。音樂停下來了,嘩嘩的噴泉聲也沒有了,廣場變得空空蕩蕩,只有一池清水,證明剛才這裡確實上演了水幕電影。  

  呆呆地也不知在那裡坐了多久,紀立影抱著自己冰冷的身體,澀澀一笑。果然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就算一時間幻象很美好,卻始終是幻象。她動了動身子,「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從袋子裡掉出來,紀立影緩緩低頭,原來是她的手機。

  紀立影看著那個精緻漂亮的小東西,她本想撿起來再遠遠扔開,但將手機拿在手裡時,卻遲疑片刻,打開機蓋來,按下「開機」。  

  才一開機,短信息提示音便不斷傳來,紀立影查了查,都是艾青發來的,她一條也沒打開來看,因為她等待的,根本不是艾青發來的短信。  

  想到這裡紀立影又苦笑了。她居然現在還想著楊康會不會找她,且不說楊康不知道她的電話,就算知道,他剛才做的事,已經很明確地告訴她他只可能會怎麼做了。再續前緣……只是癡人說夢啊。  

  然而這些事她雖然明白,手指卻還是自動拔通楊康的手機號,她根本沒想過會接通,但這次,只響了一聲,卻有人接了。  

  「喂?」是楊康。  

  「你在哪裡?」她淡淡開口。  

  楊康沈默,但她知道他還在線上。  

  「你在哪裡?」她又問。  

  楊康的聲音聽起來忽近忽遠,「我在你的右手方。」  

  右?紀立影下意識轉頭,卻只看見柱子,她想了一下,撐起身來,繞過柱子向前看,楊康拿著手機,站在離她十米不到的距離。  

  看著紀立影木然的表情,楊康放下手機,慢慢走過來。  

  他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四目相對,都選擇了沈默。最後是紀立影疲憊地笑出來,「你不是走了嗎?」丟下她一個人跑了。  

  是的,她真的已經太累了,累得沒有力氣再尋找。  

  楊康垂下眼去,聲音很低:「我是想走的,但是……」  

  她再笑一下,「但是你怕你今天跑了,我明天又會來找你,對不對?」  

  楊康沈默。是,他正是擔心自己的失信會成為紀立影的借口,所以在擁擠的人群中,他雖然一時衝動丟下了紀立影,卻站在人群外沒有離去;而當他看到紀立影出來後,又不敢上前叫住她,直到接到她的電話。  

  紀立影長長籲出一口氣,「我真的不會再去找你,你放心。」本來是沒有眼淚的,然而此刻看著又一次帶著畏縮和擔心的表情偷偷打量她的楊康,眼淚卻忍不住掉下來。  

  楊康懷疑的擡眼,不過他一看見哭泣的紀立影,又急忙低下頭去。  

  「你走吧。」看著這樣的楊康,紀立影只覺得鑽心一樣的疼。  

  但楊康卻沒動。「不過,」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還沒到12點啊……」  

  「不用了,不用等12點,你走吧。」  

  楊康再次擡頭,他眼神閃爍地看著紀立影,有些躊躇,像是不知該怎麼辦的樣子,最後他終於還是轉身,背對紀立影。  

  「那我走了。」他的話在夜風中低得有些聽不清。  

  紀立影看著他的背影,緩緩道:「楊康,記得,這一次,你一定要幸福。」  

  楊康沒有回答,他的背微微佝僂著,終於一步步遠去。他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要發抖,最好也不要回頭,但他到底沒忍住。紀立影靠著柱子的身影變得很小了,那片陰影下,他已經看不見她的表情和樣子。  

  她久久地注視他離去的方向,黑髮被風吹得淩亂,所以,一直到很久之後,他都還記得那在風中舞動的青絲——這,或許也是他對紀立影……最後的記憶。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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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5 12:17:41

第8章(1)

  艾青以前從沒有試過像現在一樣為某人擔憂操心,以往,公事總能吸引他的第一注意力,然而他今天在上班時居然頻頻走神,連同事們都看出他的反常,最後他只能找了個理由勉強敷衍過去,就算如此,他還是不能阻止自己不去想紀立影。

  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家裡沒人接便打手機,但紀立影卻將手機關掉,於是他發短信,問了無數個「你在哪裡」,也無半點回音。艾青用最大的意志控制住自己忍耐住這份擔憂,堅持到下班後才趕到紀立影的家。他在外面按了足足十分鐘的門鈴,引得紀立影的鄰居出來警告他說要叫保安,還是不見紀立影,而艾青也終於確定,紀立影確實不在家。

  但是她能夠去哪裡?又會去哪裡?認識三年餘,他對紀立影的家庭情況交友情況一點都不知道,事實上他曾懷疑紀立影是不是沒有任何親人朋友的,否則她不會多年以來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汪洋集團,如此年輕就成為了汪洋集團的總經理。  

  他還是坐在小區裡上次那張椅子上,身後的花壇裡,一株高大的臘梅靜靜散發著芬芳,艾青靠坐著石椅,感受著臘梅的香氣,眼睛不離小區大門。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固執的在這裡等,就算等到紀立影,她頂多只會淡淡掃他一眼,然後趕他離開,對這一點他很清楚,可他還是走不了,除非可以親眼看見她……依然真真實實地站在他面前。  

  所以,當艾青終於看見出現在小區門口的那個身影時,他第一次想要感激各方神靈。  

  紀立影的心很亂,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想,她低著頭,毫無意識地走著,當她發現自己被雙腳帶回這惟一屬於她「家」的地方時,正是艾青高瘦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的同時。  

  艾青的頭髮被風吹得稍微有些零亂,他臉上卻還是帶著熟悉的笑容,停在紀立影的面前。  

  「怎麼這麼晚?」很溫柔的一句話,像是他跟她約好,她卻失約,然後他擔心的等候和擔心的詢問。

  紀立影呆呆望著他,看著他笑得溫柔的臉,和他黑得深邃的眼睛,忽然覺得心裡真是雜味叢生,她不知道,原來此刻能夠看見有人等她,心裡也會這麼酸。  

  與艾青視線相接片刻後,紀立影又偏轉頭去,「你怎麼在這裡?」  

  她的回答,已經出乎艾青的預料,所以他的笑容更深,「我打了很多電話給你,卻找不到你,你的手機又一直關機……所以我有些擔心。」  

  「我沒事。」她還是沒有看他,「我就是在家裡呆得煩了,出去走走……你也回去吧。」說著,她埋著頭就想繞過他。  

  艾青捉住了她的手臂,「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去哪裡?」紀立影下意識的反問。  

  「當然是醫院。」  

  而紀立影這才想起明天去拿檢查結果的事,「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看艾青還想說什麼,紀立影馬上截住了他的話:「艾青,我希望你別再管我的事,朋友也分很多種,你做的已經足夠了。」  

  艾青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紀立影看著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做錯。她是感動還有一個人想要關心自己,可是這個人的關心,卻不是她想要的。  

  艾青開口,一字一句道:「你說得很對,換了是我,可能我也會這樣說。」他的嘴角扯動了一下,感覺像是有點嘲諷,「但我不會接受你的理由,你的意志也左右不了我的意志。明天——我會陪你去醫院。」  

  如果柔情不能打動她,他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暴露了真面目,因為他艾青本來就是這麼一個人,他只會忠於自己的想法,就算被否定一千次,結果也是一樣。  

  紀立影看著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艾青,足足呆了十分秒。被別人——特別是被艾青,如此當面挑釁,她還是第一次,而這一次既不是為公事也不是為他或她的利人利益,卻是為了「他一定要陪她去醫院」這麼件可笑的事,現在她真不知自己是該發火還是該大笑三聲。  

  但她問出口的,卻是這麼一句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的話,「這才是真正的你?」這樣子強勢霸道、絕對與「溫和親切」絕緣的一面,才是艾青的真面目?  

  「對,」艾青瞇著眼笑了,「這才是真正的我,是不是跟你想像的完全相反?」然而沒等紀立影回答,他又開口:「現在已經很晚了,你早點回家休息,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他轉身欲走,卻又回頭,「還有,可能你不知道,其實我的耐心並不是很好,立影,你一向很聰明的,不會玩什麼失蹤遊戲吧?你肯定不想就為這樣一件小事讓我天天上門來煩你的,對不對?」說完,艾青微微一笑。「明天見!」

  紀立影看著艾青離去的背影,完全不知道面對這一情況該如何反應……如此無賴,而且滿不在乎笑著說出不像是威脅但實實在在又是威脅語句的人,真的就是她所熟悉的那個艾青?  

  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後,紀立影緩緩搖頭。就算剛才的他,確實改變得讓她嚇了一跳,但有一點卻沒有變。他……其實是關心。  

  然而明白是明白,無可奈何還是無可奈何,她現在不想面對任何人,就算是楊康也一樣,更何況他艾青。

  紀立影望著遠方,對著那個早就看不見的人,輕輕說了聲對不起。  

  艾青一大早就打了電話到公司請假,帶著路上買好的清淡早餐到達紀立影樓下時,才剛好八點鐘。

  坐電梯上十八樓,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先給紀立影打電話。站在門外都可聽見電話鈴聲在屋裡一聲接一聲的響,但就是沒人接。改打手機,結果也好不到哪裡去——「該用戶已關機」。  

  難道紀立影還是把他昨天說過的話當成耳邊風了嗎?  

  艾青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自己的滿腔怒意去按門上的門鈴,但出乎他預料的是,他的手指還沒按得下去,門竟然自己開了。  

  紀立影清冷的面容出現在門後,眼神冷冷的。  

  好久沒看見紀立影的這一面,艾青不由得一怔。但他也馬上明白,這是紀立影的反抗,對昨晚那個艾青的反抗。

  艾青在心裡苦笑了一下,臉上卻沒什麼過多的表情,他將手裡的袋子遞到她面前,「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隨便買的。」  

  紀立影淡淡看了一眼,「你不是說要跟我一起去醫院?還不走。」掃他一眼後,紀立影走出來,關門,鑰匙在鎖眼裡轉了三圈。  

  艾青這才注意到紀立影手裡還提了個小小的旅行袋,他疑惑的仔細打量紀立影,發現她今天卻是細緻地打扮過的,他可不認為一個人處在紀立影現在這種情況還有心情去旅行,但要說是紀立影已決定住院,又有些不像。  

  心裡這樣懷疑,艾青卻沒有問出口。反正無論她要做什麼,他都只會讓她老老實實呆在醫院把病治好。

  紀立影鎖好門,也不看艾青,兀自向電梯走去。艾青拎著早餐袋跟在她身後進了電梯,目光不離她的臉孔片刻。

  紀立影很坦然地接受著他的注視,也不對他的灼灼目光表示反對。跟著她出電梯,看著她伸手攔車,然後告訴司機去某某醫院,神情都很自然,就像這是她很平常的一次出門罷了,但艾青卻越來越不安,紀立影太正常了,正常得令他有些擔憂。  

  他終於無法忍受,「吃點東西吧,你的胃本來就不太好。」他望著紀立影冰冷卻仍然美麗的側面,那蒼白的臉色讓他心疼。  

  但紀立影卻只是有些出神的望著前方,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或者說——她的注意力,根本就在其他的事上面——  

  艾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被沒有發現什麼值得她注意的,但當司機伸手將正在收聽的音樂台調到另一個頻道時,紀立影的睫毛顫動了一下,艾青注意到這一幕,立即盯著紀立影的臉大叫:「司機先生,麻煩你就調到剛才那個頻道……」

  司機有些詫異地回頭望了望他們,不過還是按艾青的要求,調回了音樂頻道。紀立影的眼睫毛又動了動,但還是一臉冷漠,似乎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音樂台播放的那支歌按理說也沒什麼值得紀立影留意的,歌的曲調很耳熟,女歌手的聲音也很耳熟,聽了一會兒後,艾青聽出來,是劉若英的《後來》。  

  後來,我總算學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  

  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如果不是聽李珊她們常常在電腦裡放這首歌來聽,可能他也不知道這首歌的名字,而紀立影也曾經撞見李珊她們打文件時帶著耳機聽歌,雖然她當時沒說什麼,但一個眼光過去就讓李珊嚇得半死了,那時艾青在電腦旁瞥見罪魁禍首正是這首劉若英的《後來》。  

  不過,這也只是一首普通的流行歌曲而已,為什麼會讓紀立影露出那種淡淡的悲傷表情呢?  

  ……  

  你都如何回憶我,帶著笑或是很沈默,  

  這些年多,有沒有人能讓你不寂寞?  

  後來,我總算學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  

  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永遠不再重來,  

  有一個男孩,愛著那個女孩……  

  (詞:施人誠)  

  是啊,有些人,一旦錯過了,就再也尋之不到了。  

  艾青帶著幾分疑惑,也帶著幾分劉若英歌裡的傷感,望著紀立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得太晚,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錯過眼前這個可能是他這輩子惟一能令他動情的人。  

  王醫生先看到的是冷著一張面孔的紀立影,他又看看跟在她身後臉色不怎麼樣的艾青,心裡搖頭歎息。都這個時候了小兩口還有心思鬧彆扭,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坐吧。」王醫生站起來,指了指椅子,然後走過去拿了紀立影的那份報告。紀立影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艾青將手裡拎著的麵包和牛奶放在桌上,向前一步,伸手握住了紀立影的手。  

  紀立影從眼角看了他一眼,沒有掙扎,也沒有說話,任他拉著自己的手;也是兩手交握之後,艾青才發現紀立影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不在意,因為她的手……也在輕微地發著抖。  

第8章(2)

  王醫生回過身來,見艾青和紀立影都是一臉凝重地注視著他,不由失笑,「哎,不用這麼緊張,坐下吧。」

  他的笑讓艾青和紀立影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覷後,艾青衝口而出:「醫生,腫瘤……不是惡性的嗎?!」

  王醫生笑,「怎麼,你們很希望是惡性的嗎?」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開手裡的報告,「好了,我知道你們都很心急,我也就簡單將紀小姐的病情說一下。我們分析了從紀小姐胃裡提取的組織樣本,結果證實紀小姐胃裡確實長了個瘤,不過是良性的,也就是說,紀小姐沒有胃癌,怎麼樣,現在放心了吧?」  

  雖然醫生笑起來比不笑更難看,但艾青還是萬分慶幸他看見的是醫生的笑,而不是抱歉或者遺憾。他愣了好久,才終於將醫生的話在腦裡形成意識,高高懸起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儘管他早做好承擔壞結果的心理準備,但此刻他卻是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失而復得,什麼叫做狂喜。  

  原來,太激動太高興的時候,也會說不出來話;艾青望著還有些發呆的紀立影,終於忍不住一把摟住她,將手臂收緊再收緊,只想證實此時此刻在他懷裡的這個人是實實在在的。  

  而紀立影卻一直呆呆望著醫生——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結果……不是癌?她並不是活不長?這確實是該算個好消息吧?但如果是這樣,她下的那些決心又算什麼?她昨天所做的那些事,又算什麼?  

  她真的,真的以為這輩子就是如此了,等了二十多年,找了二十多年,結果找到了楊康,然後也明白事情再也回不到過去,她尋找多年的愛情在別人眼裡就該是以笑話終了,這些事,她一個人背負也就行了,把前世今生的愛戀帶到墳墓裡,就算是結果了。但原來不是,她還能活著,她還會活著,活著遵守答應過楊康的話,再不找他,再不見他,然後一個人活下去,沒有任何目的的活下去……  

  紀立影怔怔的目光收了回來,神情恍忽地笑,「原來我死不了,可是我活著幹什麼?竟然我已準備好要死,為什麼老天又要玩我?」  

  聽到她的自言自語,這次輪到醫生發傻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病人。  

  而艾青聽了她的話卻臉色陡變,他扳過她的身子,與她面對面,「你說什麼,什麼準備好要死?」他只想搖醒她,「聽著,命只有一次,有沒有機會繼續活下去是一回事,想不想活著卻是另一回事!我很清楚你絕對不是懦弱的女人,如果你找不到活的理由那我給你一個,紀立影,你聽清楚了!」艾青深吸一口氣,揚起聲音:「我艾青——要娶你,我要把你健健康康地娶進門,我還要你當我孩子的媽,所以我絕對不允許你死,你知道嗎?」  

  說完以後,他不顧醫生還在旁邊看著,就直接捧著紀立影的臉吻上她的紅唇——他不能,也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感情了!  

  紀立影確實聽清楚了,但同時她也呆住了,不過很快她回過神來,漲紅著臉推開他後,擡手就是一耳光,「你要發瘋別對著我發!」  

  然而艾青卻望著眼裡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紀立影,咧嘴笑了,「很好,你現在這種樣子順眼多了。」

  紀立影可以冷若冰霜,可以高高在上,但就是不能死氣沈沈!  

  聽了艾青的話後,紀立影怔忡了一下,眼裡閃了閃:「現在你知道我死不了了,可以離開了吧?」可不可以把他剛才的那番話,理解為他純粹只是想給她「打氣」?  

  艾青卻只是笑笑,「我還想聽聽醫生的意見。」他轉頭,望向旁邊目瞪口呆的醫生,「謝謝你,醫生。請問,我們現在得做些什麼呢?她還是得住院,對不對?」  

  王醫生看看臉頰微紅的紀立影(相信是氣惱多於害羞),又將目光移到艾青臉上……他之前不會是被這傢夥給騙了吧?「那是當然,紀小姐胃裡的瘤雖然是良性,但一樣要治療,而且得馬上住院接受治療。」  

  他又轉頭看向紀立影,「紀小姐,上次你做胃鏡檢查後我就要求你住院,但你拒絕了,不住院是絕對不行的,所以我現在就給你開張住院單,讓你的……未婚夫去給你辦住院手續。」說未婚夫三個字時,王醫生瞪了艾青一眼,而艾青則回他一個微笑。  

  他才不是我的夫婚夫!  

  紀立影在旁邊皺眉,但她也知道根本沒必要跟醫生解釋這麼多,所以張了張嘴後,還是選擇了閉嘴。

  等醫生開好了住院單,艾青再次道謝,一手拿單子,一手不說分說的牽起紀立影。  

  「你夠了吧!」紀立影實在是忍無可忍,她一把甩開艾青的手。  

  艾青不是很明白的回頭,但當他看到紀立影眼裡一直未滅的怒火時,笑了一下,「你不是想在這裡跟我吵吧?」

  艾青說的「這裡」就是指的三樓的走廊,只要有什麼過大的聲響,不僅三樓裡其他科室的醫生病員能夠探出頭來看熱鬧,這醫院特殊的建築設計也會讓全醫院的人都聽見他們的聲音。  

  看著紀立影明白眼下情況後想衝他發火卻又不甘心的樣子,艾青又笑了,他再次拉起她的手,「快點,我們先去一樓辦住院手續,找到你的病房後再回家拿些東西來。」  

  這次紀立影沒有再掙扎,雖然還是很不甘心地被拖著走,但她望著艾青後腦勺的眼中,卻閃過迷惘。

  他……真的已經很不一樣了。艾青已不是她記憶裡所熟悉的那個艾青,而且現在這個,似乎更令她不能忽視他的存在。  

  不過在辦理住院手續時,他們遇到一個小小的難題。照醫院規定,病人住院前都得先預付一定金額的住院費,其實就是先付押金,艾青看紀立影拿出她自己的牡丹卡時,並沒有說什麼。他瞭解紀立影的脾氣。但收費員劃卡後卻眼帶懷疑地望著他們,「小姐,你的卡上餘額不足,需要透支嗎?」  

  紀立影的表情有些難堪,「不用,我晚點帶現金來。」聽她這麼說,收費員便將卡還給她,而同時,另一手卻伸過來,拿著另一張消費卡。  

  艾青的表情很嚴肅,「用這張。」說完後,他轉頭看向紀立影,語氣淡淡的:「錢你可以以後還給我,但是首先你得把病治好。」  

  紀立影與他對視片刻後收回目光,對收費員道:「用他這張卡。」他說得對,現在,是救命更重要,而且她現在還不想死。  

  她的話讓艾青凝重的表情終於再次微笑起來。是啊,現在的她,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紀立影。果斷,不意氣用事,而且還重新燃起了鬥志。只是他沒想到紀立影的辭職會讓她的經濟情況差到如此地步,想來那筆違約金的數額真的不小。

  選擇病房的時候,艾青和紀立影又有了小小的爭執,最後仍然是紀立影妥協,聽從艾青的意見選擇了單人病房,因為她也願意有個私人空間,也就不多去考慮選擇單人病房所增加的費用了。  

  他們先去腫瘤科找到紀立影的主治醫生,那個姓付的醫生正在看門診處王醫生傳過來的紀立影的檢查報告,看到他們後什麼也沒多說,就讓護士帶他們去病房。  

  住院部在醫院大樓的群樓位置,比主樓還要高,紀立影的病房是六樓腫瘤科最裡面的那間,走過普通病房後,越往裡走,就越覺得冷清,而這種冷清,又往往會讓人覺得這裡處處陰冷。  

  終於找到紀立影的「41床」,護士用鑰匙將反鎖的門打開,好在病房裡的窗戶都是打開的,可能是為了通風,不過房裡仍然充斥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那個護士將她自己和周邊環境都簡單介紹了下,她交待醫生等會兒會來病房給紀立影做檢查後,就離開了。艾青皺著眉檢查了一下病房,然後對還站在門口的紀立影道:「我以為這樣的大醫院設施會有多好呢,結果也就這樣。你先把衣服換了,我出去給你買點日用品,不過……」貼身的衣物就比較麻煩了,看來他還得硬著頭皮去超市的女性用品專買櫃。

  紀立影卻不理他,自顧自地進來將手裡一直提著的小旅行袋向床上一扔,拿出的東西正是讓艾青頭疼該怎麼去買的那些。  

  她將袋裡的東西該放桌上的放桌上,衣物類的就裝在袋裡進了櫃子,收拾完後,她才看著艾青,「這裡沒你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艾青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瞇著眼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問:「你帶這些東西出門,並不是為住院做準備,而是打算離開,對不對?  

  紀立影轉過頭去,不理會他的逼視。  

  「回答我,在此之前,你是不是打算一個人跑到某個鬼地方等死?」  

  艾青的聲音壓抑著憤怒,他上前一步,剛想拉住紀立影的時候,卻被她甩開,「別碰我!」  

  艾青咬著牙,「敢做為什麼不敢承認?你這種行為,跟懦夫有什麼兩樣?」  

  紀立影冷笑一聲,迎視他的目光,「我沒什麼不敢承認。艾青,要是你得了絕症,明知活不了多久,你是會呆在醫院接受那些根本沒用的治療,還是去做一些你早就想做的事?」是的,今天來醫院之前,她就決定向北走,去尋找夢裡的那座玉龍雪山;如果她這輩子只能活三十年,如果她這一生的時間只夠找一個人,那麼將最後的時間用在圓夢上,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但是……現在看來,她得用住院的這段時間,再想想自己以後該怎麼做。  

  艾青頓了一下,「那你想做的,是什麼事?」  

  看紀立影沈默,他猶豫一下,又低聲問:「是關於楊康的……還是關於以前放在你辦公桌上那個相框裡的男人的事?」  

  他的一語中的令紀立影胸口一震。  

  而她的神情也將答案告訴給了艾青。他點著頭,「我猜對了。」  

  病房裡又是一陣有些難堪的沈默,艾青暗歎一聲,開口道:「那我現在就先回去,晚上來看你。」

  「不用了。」紀立影表情淡淡的,「你幫我夠多了,我一個人可以。」  

  艾青望著她,哼笑一聲,不置可否。不過他在走出房門口的時候,又轉過頭來,「我今天說過的話,都不是說著玩的。」  

  紀立影看他離去後,都還有些愣愣的。不是說著玩兒的,他的意思,是他剛才在王醫生那裡說的話,都是認真的?她沒有失憶,當然還記得清清楚楚。不過——  

  開什麼玩笑?!  

  他真的——打算娶她?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1-5 12:19:03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11-5 12:20 編輯

第9章(1)

  這幾天,紀立影在醫院裡確實想了很多。  

  三十年才大夢初醒,原來她所找尋的,早就已經是不能回來的東西: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在此之前,她雖然知道楊康討厭她,卻還是不能完全死心,總覺得自己不會白白找一個人找了那麼久,既然老天安排她和他再相遇,也就是說他們還有緣分。但是原來不是,最後一次跟楊康見面時,她說她不會再見他,說這話的時候,她就已經有所覺悟,他——真的已經不是她心心唸唸要找的那個人,那個愛她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的人,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回不來了。  

  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根本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要承認這一點真的很難,因為承認了這一點,也就意味著,她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意味著,她的人生,其實就像一場笑話。  

  見楊康最後一次後,她有些慶幸。她以為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那麼就算這輩子的人生是場鬧劇,也馬上就要落幕。不過同時她又在想,她是找到了楊康,但幸好楊康沒有愛上她,如果相愛的結果卻是這一世仍然無法相守,那她可能會更加痛苦。  

  不過老天又開了一個玩笑,原來她還死不了,但如果她不是以為自己會死,她也不會再去找楊康,也就不會明白,前世的感情確實已經結束。  

  她已經不知道老天到底是想告訴她什麼了,反正腦子裡是一片混亂,她明明已做好死的準備,卻被告知還得活著,一時間,她真的迷惑過,也想過,就這樣死了,也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著好。  

  但是有個人卻罵醒她,目的只是想要她活下來。原本她可能會迷惑更久,但是她沒有,因為那個人成功了,她現在確實想活下來,最好是活得比那個人更長——  

  「立影,你明天要動手術,晚上不能吃飯,如果餓了就喝點牛奶。」基本上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接那個傢夥的電話,聽他的嘮叨。  

  而紀立影的表情還是冷冷的,電話那頭的艾青只聽得見她冷漠的聲音:「醫生交待過很多次了,你用得著專門打電話來浪費我的手機費嗎?」  

  艾青卻沒被她的冷言冷語所影響,笑得很開心,「我加班來不了,怕你一時忘記,所以再跟你說一次。」

  紀立影的眼神閃了閃。他的意思……就是說他今天晚上不會來了?  

  也好,免得明天上戰場之前還得聽他的廢話。  

  「沒事就掛了。」這是她的回答。  

  「等等!」艾青忙叫住她,「晚上你別亂走,上次我下了班趕過來,你卻不見人影,害得我好找!」

  她只覺得他很可笑。「難道我還會在醫院裡走丟?」有沒有搞錯,她只是住個院而已,那傢夥卻把她當成小學生教育……不過她為什麼還要在這裡跟他廢話?「行了,手機沒電了,就這樣。」結束通話後,紀立影又皺起眉。奇怪,她以前從來不會為艾青發火,也不會因為這些事不耐煩。難道艾青在變,她也在變?  

  算了,反正想這些也沒用。紀立影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面的時間,結果還不到六點。正常情況下,差不多也是時候吃晚餐了,她並不在乎能不能吃東西,會不會肚子餓,她只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可以找點什麼事來做。  

  病房裡有個二十一寸的電視,但信號比較差,加上現在這個時段,不是新聞就是幼兒頻道,她暫時對新一屆美國總統改選不感興趣,同樣的也不想看動畫片……拿遙控器將所有的電視節目轉了一遍後,紀立影又關掉它。  

  最後她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草地發了會兒呆。樓下的人漸漸多起來,可能是吃過晚飯後出來散步的。這幾天天氣都比較好,下午還有太陽,願意散步的人也越來越多了,紀立影有時也會出去走走,但都會避開人多的地方。她還是覺得獨個兒比較好。  

  晚上的時間還長,而且她今天得一個人呆在這裡……紀立影垂下眼,離開了玻璃窗邊。  

  看著面前緊閉的房門,艾青第一感覺就是看來他之前跟她說過的話又白費了。他抱著一絲希望擰開把手,病房裡一片漆黑,這種感覺令他很不舒服,他打開電燈開關,果然,紀立影並沒有在房內。  

  他不喜歡來的時候看見紀立影的病房漆黑一片,更不喜歡打開燈後看見她又不在病房裡,但這種情況已經是第二次,而且兩次都是發生在他加班不能立刻趕來醫院的情況下。艾青站在屋裡有些無奈的將病房環視一圈,瞥見病床上的手機……他咬了咬牙,她又沒把手機帶走!  

  轉身走出病房,他甩上門,「咚」的一聲,而這聲門響也讓他稍稍回神,艾青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

  問了付醫生和幾位護士,都說沒看見紀立影。上次他找過主樓那邊,但是紀立影會在主樓的可能性很小,而群樓這邊幾乎都是病房,她在群樓的可能性更小。這醫院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除了醫院的主樓和群樓,還有實驗樓、特殊病治療室、食堂、職工宿舍等等,綠化帶又特別多,就算不是想躲在這些地方,要找個人出來也不是那麼容易。而且現在天早就黑了,雖然有路燈,但陰暗的角落那麼多,紀立影到底躲在哪裡,他根本不知道。  

  她怎麼就不明白他的擔心呢?  

  如果可能,他根本不想加班,甚至不想上班,但是不行,他手裡有太多的工作,根本不可能請太多的假,現在的他不能失去這份工作,有工作才意味著有錢,除了支付立影的醫藥費,他還要考慮更多,因為他說過要娶她的話,不是假的。以前他不能想像自己願意為另一個人而努力工作,甚至賺錢,為此還甘之如飴;但現在,他真的很想和紀立影共度一生,就算她對他的態度幾乎沒有什麼改變,就算她的心裡……還有別人。  

  艾青在醫院裡整整找了一圈,卻仍然沒有看到紀立影在哪裡。其實理智地想想,她在醫院不可能有什麼危險,他其實只用在病房裡等她回來就好了。但理智是一回事,匆匆趕來卻見不到她人是另一回事。每次他看過紀立影,離開醫院時,天都已經黑了,他每次站在醫院門口回望,看著這個被夜色籠罩的地方,心裡都會不安。而往往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跟紀立影一起送艾青來這家醫院看腿傷時的情景,心裡的不舒服就更甚。是的,他吃楊康的醋,但是他不會表露出來,因為他知道,最後可以留在紀立影身邊的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楊康。  

  找了一圈後,艾青停在醫院群樓樓下,他彎著腰喘了會兒氣,又下意識地擡頭仰望,本來他並沒有抱什麼希望,可是當他看見逆光站在窗口上的身影時,頓時瞪大雙眼。  

  艾青呆了五秒鐘,然後返身跑向樓梯口,連電梯都等不及。  

  一口氣衝上六樓,到了門口時,艾青才停下來調整了一下呼吸,他猛地推開門,窗前的人回過頭來,靜靜望著他。

  「我不是讓你別亂跑嗎?」又讓他找得這麼辛苦!結果他在擔心得不得了的時候,她又一聲不響地回來,如果不是他剛才擡頭看了一眼,不知還得找到什麼時候!  

  紀立影的表情仍然是那樣淡淡的,但是她的眼裡卻有什麼東西在閃爍,他分辨不清。  

  對視片刻後,她垂下眼去,「你不是不來嗎?」  

  艾青怔了一下。是他多想了嗎?紀立影的這句話……怎麼讓他覺得她已經對他有所依戀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來?」他的氣息還有些不勻,「我只說……我要加班,怎麼,你以為我今晚不來了,所以覺得寂寞嗎?」  

  他最後的一句話換來紀立影冷冷的一瞥,明顯的不以為然,但艾青卻笑了。  

  現在這種相處方式,也不算太差,不是嗎?  

  正當艾青再次準備開口時,從他身後又傳來聲音:「咦?你們回來啦?」  

  原來是護士。她端著托盤,上面是各種各樣的藥。  

  護士一邊走進來,一邊說:「剛才我來了兩次,都沒看見你們,藥要定時吃,別老是讓我們找嘛。」

  紀立影還是冷冷淡淡的樣兒,艾青看看她,忙走過去對護士笑容滿面地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們的疏忽,下次一定不會。」  

  護士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態度實在算不上好的紀立影,看樣子還是不太高興,但她沒有再說什麼,放下托盤後,她將紀立影的藥拿出來。  

  那是裝在半個透明圓盒裡的藥丸,紀立影走過去正準備將藥直接倒在嘴裡,艾青卻叫住她:「等等!」他疑惑地看著護士:「怎麼少了一種藥?」  

  只要是涉及到紀立影的病,他都會向醫生打聽得一清二楚;就算紀立影並不高興他的做法,他也還是會去做!

  護士解釋:「這是付醫生今天特地交待的。」  

  艾青聽她這麼說才安下心來。護士又看了艾青一眼,心裡忍不住暗自嘀咕:可惜,這麼好個男人,偏偏有個脾氣這麼怪的未婚妻,那女人除了長得漂亮,真不知其他還有什麼好。  

  等紀立影吃好藥後,護士再一次囑咐:「紀小姐,你的手術明早九點就會開始,所以請你今晚早點休息,家屬也不要留得太晚。」  

  「我們知道了,謝謝。」艾青笑得就像鄰居家的大哥哥,護士小姐立刻紅了耳根。看護士出去後,艾青過去掩上房門,一邊笑一邊說:「這些護士都像是才從學校畢業似的。」看見他動不動就臉紅。  

  而紀立影卻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如果你當汪洋的總經理,一定比我當得好。」  

  艾青一時不明白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臉上的笑容頓住,看著紀立影。  

  「別多心,我只是覺得,至少你做人比我成功得多。」紀立影淡淡笑了一下,她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現在公司的情況如何?你會不會因為我的事,影響了工作?」  

  艾青看她一陣,「不會。」他也走過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立影,」猶豫一下後,艾青還是斟酌開口:「其實你什麼都好,就是太以自我為中心,這樣往往會忽略別人的感受。拿以前公司裡的同事來說吧,他們工作都很努力,做得也不錯,但因為你總習慣拿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全部的人,所以你常常覺得他們做得不夠,很失望,而他們又覺得你太過苛求。」艾青攤了攤手,「要知道能夠跟上你的腳步,真的不太容易。」  

  紀立影靜靜聽他說完,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卻總是很完美地做到我要求的每一件事。」  

  艾青的話沒有讓她生氣,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很有問題,同時也隱隱約約感覺到問題在哪裡,只是從來沒有人肯給她指出來。  

  艾青笑出來,目光很溫柔,「那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對我失望。」當紀立影的特別助理的那段時間,他早已習慣像紀立影一樣拿最高標準來要求自己。如果不是他自尊太高,他就不會那麼在意紀立影看他的眼光,以至於到最後在意起她的一切。  

  紀立影靜默了一下,然後輕輕搖頭,「你從來沒有讓我感到失望過。」說完,她擡眼,望向一臉不可思議的艾青,「你做得很好,艾青,我一直很感激你。」無論是在工作上為她分憂,還是現在他的關心照顧,都做了太多。特別是後者,讓她慚愧,也讓她……感動。  

  艾青有些失望地笑笑,「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他不是濫好人,他也從不曾對第二個人如此用心過,他也要回報的,只是……他並不急,因為他相信以後還有很多時間。  

  「可是除了感激,我給不了你別的。」  

  「這點可以讓時間來證明。」艾青還是微笑。而紀立影這才發現,他的執著,原來在某些時候也能表現成「固執」。

  她歎一口氣,「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她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愛上第二個人,只要她還有前世所有的記憶。

  「那你可以說到我明白為止。」他的固執同樣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如果告訴他前世今生的愛恨情仇,只會被視為無稽之談吧?不過,如果能夠,她也真的好想可以跟一個人說說……

  「先問你一個問題,艾青,你信鬼神嗎?」她以為這個問題會讓艾青驚訝。  

  但他沒有,他臉上的表情還是很平靜,「不信。」  

  「那……你覺得人會輪迴轉世嗎?」  

  這次他沈默了一會兒,「我懷疑。」  

  紀立影笑了一下,「可是……」她望向他,「我有前世的記憶。」  

  艾青終於動容,他盯著紀立影的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又平靜開口:「那前世的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紀立影又笑了。就這樣他都還是沒拿她當神經病,是他真的相信,還是他太會偽裝?  

  不過有什麼關係。反正這些話,她只說一次,從今往後,她都只會將那些事那些感情深深埋藏在心底,讓時間來將它們沖刷,直至——遺忘。  

第9章(2)

  「前世……我仍然叫做紀立影,」她慢慢道,「而且我是一個很壞的人,很壞很壞。」  

  「我是孤兒,被義父收養長大,他教我很多東西,你可能不相信,那個『我』所擁有的本事,連如今這個『我』都感到吃驚,不過最重要的是,義父從小便告誡我,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  

  「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也包括他自己?」艾青問。  

  紀立影轉頭看向他,「是的,也包括他自己。」  

  「義父收養我的原因,是因為他要我幫他殺人(說到這裡紀立影注意到艾青皺了皺眉)……我照做了,而且每一次都做得很好。雖然我殺了很多人,但是很奇怪,我一點都沒覺得不安,因為我很清楚,不是我殺人,就是人殺我。

  後來,我遇到一個男人。他很奇怪,無論我如何對待他,他都對我好;就算一開始他知道我在利用他,他心裡難過,但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心甘情願地被我利用,於是,我義父便讓我借這個男子的身份,除去一些他早就想除去的人……」

  艾青忍不住問:「你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也是因為想要利用他?」  

  紀立影微笑,那笑意卻透著嘲諷,「很奇怪嗎?我說過我是一個很壞的人,而且,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

  看著艾青怔怔的樣子,紀立影又轉過頭去,繼續道:「我的雙手沾滿血腥,但聲名狼藉的那個人,卻是他。我一直在想,他到底能夠忍到什麼地步,哪一天他才會醒悟他做的一切根本是一個大笑話,什麼時候他才會明白,他所期望的那些事,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  

  「他陪了我好些年。我一直以為,我會死在義父給我的任務下,但是沒想到義父卻死在了我的前頭。雖然我沒有問過他,但我知道,殺我義父的那個人……就是他。」她還是在笑。閉了眼,腦子裡仍然能夠清晰記得他身受重傷回來找她,卻笑得再開心不過的樣子。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紅了,她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麼,而他也沒有告訴她,只是說: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  

  但是他把一切想得太天真。就像他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根本不可能永遠跟他在一起,他們也不可能「幸福」地在玉龍雪山上相守終生。  

  睜開眼,面前還是艾青關注的雙眼,一瞬間……這雙眼彷彿跟夢裡的那雙眼睛重疊了……紀立影的心跳突然加快,她趕緊移開目光,好一會兒,才平息了自己紛繞的情緒,繼續道:「我想擺脫他,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才能一勞永逸,後來我想了個辦法,他一直在找他的師妹,他很疼他那個師妹的,可能除了我,這世上他最緊張的人就是他的師妹了。也是這個時候,我收到消息,一個叫尤青揚的當紅名妓暗地裡計劃要殺我……我知道你已經猜到了,沒錯,尤青揚就是他那個失蹤了很久的師妹,我告訴他,如果他最後再幫我一次,我們就能永遠安安心心的呆在玉龍雪山,再不管紅塵中的那些是是非非。他當然答應了。那也確實是他為我做的最後一次……他殺了尤青揚,而我——」  

  艾青突然開口:「而你,則殺了他,是嗎?」  

  他的話卻讓紀立影的臉色變了一變,但馬上,她輕笑出聲,眼波流轉,看他的那一眼嫵媚卻冰冷,「是啊,你猜得一點沒錯,我幫他解脫了。」  

  此刻的紀立影卻是艾青從來沒有見過的,那種使人呼吸為之一窒的美麗,誘人的媚惑又帶著砭人肌膚的寒冷殺意,絕對可以讓任何男人為之迷醉,為之瘋狂。  

  艾青震了一下,然後他立刻身子前傾,拉住紀立影的雙臂:「立影,你幹什麼?你不是那個女人,你只是你!」一時間,他真的以為此刻在他面前的是紀立影口中那個「很壞很壞」的女人,而這種想法讓他心驚。  

  說實話,他是不相信紀立影說的什麼前世今生,不過他的確被她講的故事所吸引,然而看到眼前這個神情異常的紀立影,他不能不擔心她被自己的心理暗示變成了另一個人。  

  不知是他的聲音起了作用,還是紀立影根本沒像他擔心的那樣,她的表情,又恢復成冷冷淡淡的模樣。

  她掙開他的桎梏,「你相信了?」她的眼裡帶著嘲諷,「我胡說的,那些都是我臨時編出來的,你只當故事聽聽就好。」  

  艾青愕然——「編的?!」  

  「是啊,」她淡淡的,「跟你開玩笑而已,因為明天手術,我有點緊張。」她站起來,「你回去吧,反正護士也說讓我早點休息。」  

  艾青瞇了瞇眼,「是這樣嗎?」只是開玩笑?紀立影,會開這樣的玩笑?  

  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坐著不動:「我還想再陪你一會兒,如果你想睡,我不吵你,你睡好了。」

  紀立影愣了一下,有些動氣,「你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我不想讓你陪!而且,你在這裡……我要怎麼睡?!」說到底他們根本什麼都不是,為什麼這個人硬要闖進她的生活,擾亂她平靜的步調?  

  「我懂啊,可是我覺得你需要人陪,就算是幫你消除緊張也好,是不是?」基本上,他不願被人說服的時候,是不可能被人「說服」的。  

  紀立影瞪了他一分鐘,最後頹然放棄,「隨便你。」反正她可以當看不見他,聽不見他。  

  艾青笑了一笑。他深深望向她,「剛才你講的那個故事,故事中的你……有沒有愛過那個男人?」不知為什麼,他很關心這一點。  

  「你問這個做什麼?」她有些意外。  

  「我很想知道。」  

  她轉過頭去,他只看見她的側面,和她眼裡幽幽的光,「沒有,我從來沒有愛過他。」  

  所以當他帶著一臉的悲淒回到玉龍雪山,問她理由時,她可以盡情嘲諷;而當他終於完全對她絕望,舉起利刃刺穿她的胸口時,她才會除了訝異之外,沒有半點不捨或怨恨。至始至終,無愛無恨。  

  「真的?」艾青卻還是追問。  

  她閉了閉眼,「當然。」  

  「那你為什麼要畫下他的樣子,放在桌前,天天望著他?」  

  她震動轉頭,望著艾青篤定的眼神。  

  「你憑什麼這麼說?」  

  艾青看著她,表情很認真,「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就是你的前世記憶,或者只是你做的一個夢,但我並不認為這是你臨時編的故事……我只是在猜,相框裡那個一身古裝的男人,就是你故事中的男主角,不過我好像……」他頓了一下,「猜對了。」  

  都沈默了一陣後,他又輕聲道:「我在想,楊康跟相片裡的男人,是不是也有什麼關係?」腦子裡的想法很奇怪,可是他就是直覺地這樣認為。  

  紀立影還是沈默,不過她最後緩緩搖頭,淡淡笑了,「何必問這麼多,反正你只要把故事當成故事來聽就好。」

  其實連她自己,也早應當把它成當一個故事。  

  於是艾青不再問了。片刻後,他笑一下,「是啊,反正我不會是那個故事中的主角,因為如果是我的話,一定從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開始,就不會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利用,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做那麼多對不起我的事,不會讓你覺得……除了給我愧疚,就再不能給我別的感情。」  

  他的聲音很低沈,在室內盤旋迴繞,而她則怔怔看他微笑凝視著自己,直到他向她伸出手,掌心托在她臉下,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哭。  

  心裡確實有震憾,她不能相信,艾青竟然會這麼想,他居然……如此明白前世那個紀立影的心情。就連她自己,也是重複了那些夢好多年之後,才漸漸明白,為什麼前世的紀立影,無法愛那個男人。  

  她下意識地拉下他的手,而艾青則反手抓住她,握著了,便再不肯放鬆。  

  他卻還是微笑,聲音低低的,「這麼不開心的故事,你也把它忘了好了。」他靠近她,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的指尖則輕輕劃過她額前的發,她的臉,她的下巴,眼裡帶著淡淡的憐惜,「有些記憶是應當被遺忘掉的,一個月不行就用一年,一年不行就用十年,十年不行,就用更長的時間,總有一天你可以做到。」  

  總有一天?那一天該是什麼時候?一輩子?  

  「立刻死了,不就什麼都忘了嗎?」如果她真的得了癌症,「那一天」恐怕會來得比較早吧?  

  艾青頓住了,他想不到她會這麼說。  

  但紀立影卻自己回答:「就怕真的還有下輩子……下輩子,又得重新學著遺忘一次。」  

  夠了,真的夠了。記著一個早已忘記她的男人,記憶反而成為折磨,她並不比人幸運,其實比人不幸。

  再一次望向艾青,他眼裡的溫柔依舊,而且,好像昨天她也從他眼裡看到同樣的溫柔,前天也是,大前天也是……

  她故意視而不見,但因為「故意」,卻一點一滴看在了眼底。  

  他先動情,而她卻要先學著忘情,才能又一次動情。如果她還有機會愛上他,那時,他的感情,會不會也變了?

  那麼——這到底是她的不幸,或是他的?  

  也或者,其實是他們兩個的——幸運?  

  籲出一口氣,還是覺得很累,但她卻覺得「明天」似乎也不是那樣需要刻意的去等待了,或者她真的該慶幸,至少自己還有明天,她有機會……去將一些往事,給遺忘。  

  從艾青手裡抽回自己的手,紀立影對他淺淺一笑,「你回去吧,我真的該休息了。」  

  艾青看著她迷惘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澈,終於點頭。「好吧,我明天一早就來……立影,這次手術,雖然付醫生一再讓我們放心,但手術始終都會有風險,你會撐下去的,對嗎?」  

  紀立影的笑容還是淡淡的。儘管她還是沒開口回答,但艾青已經懂了。  

  他鬆一口氣,笑著站起來,「你一個人可以嗎?」他以為她會害怕,所以無論加班到多晚都要來醫院陪陪她,可是更緊張明天手術的那個人,卻好像是他。  

  「當然。」這是她的回答。  

  艾青也笑了一笑,轉身去開門。  

  「我會在手術室外,一直等你出來。」他告訴她。走出病房門口時,不知怎麼,他突然想起楊康來。一剎那,他知道他是誰了——紀立影不是一開始就說過嗎?  

  輪迴轉世。  

  不過,輪迴、轉世,也意味著,成為了過去。  

尾聲

  她從不知道,搬家原來是件這麼累的事。不過最可惡的就是把這些東西搬進她家的那個人卻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讓她在這裡累得半死。  

  很想讓傢夥自己來收拾的,但性格使然,紀立影還是咬咬牙,抱起重死人的紙箱——  

  咚!  

  太重,又直接落回地上。  

  再試,結果仍然如此。  

  紀立影站起來,忿忿然地踢了紙箱一腳。「艾青,要搬你自己來搬,我不管了。」  

  艾青不知在哪間屋裡回答:「什麼?」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鑽出來,「你叫我做什麼?」  

  紀立影看看他出來的房間,對他揚起了眉,「你在我書房裡幹嗎?」  

  「沒事,」他答得很自然很順口,「我就是看看你的書房能不能分一個角落給我,結果不行,看來得另外整理一個房間。」她仍然有些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在客廳裡堆積如山的東西卻更令她皺眉。「這些東西你自己收拾,放在哪兒你也自己決定。」她不想管了。  

  艾青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蹲下身去,「行,那你先休息休息,我們一會兒出去吃飯。」兩個人都不會做飯的結果就是如此。  

  「嗯。」紀立影答應一聲,走了開去。  

  兩年前艾青就暗示她想搬來跟她一起住,想來是知道比讓她搬到他那裡去更容易,但紀立影卻一直裝沒聽懂,儘管她早知道自己心裡住的那個人已經改變了。  

  但她卻一點點被他改變:高興了會笑,生氣了會發怒,就像剛才,氣不過時,也會踢紙箱。  

  他故意租黃日華翁美玲的《射鵰英雄傳》回來讓她一起看,然後在有「楊康」出場時觀察她的表情。

  他越來越孩子氣,而她則「越來越像一個人」——這也艾青的評價。  

  然後有一天醒來她發現自己除了楊康的畏縮怯懦之外,已記不清他到底長了什麼樣子,才知道原來想淡忘某些事,某個人,其實也並不像她想像中的難。  

  艾青再次提出想搬來的時候,她點了頭。  

  夢仍然會做,而且夢醒後也仍然會惆悵。不過醒來時能夠看見身邊還躺著一個人,寂寞的感覺,便沒那麼深了吧?

  紀立影走到書房,環視一圈,發現艾青沒有說錯,這裡的確騰不出空來。反正工人房空著也是空著,將那裡的雜物收拾收拾,當間書房還是不錯的。  

  她在書桌旁站了一會兒,正準備離開時,桌上的一個相框吸引了她的注意——不是她放了十幾年的那個相框,而是一個有著蘋果外形的,可愛的藍色相框。  

  相框裡放了一幀彩色的半身像,相片裡,陽光透過油亮的榕樹葉落在一個男孩身上,看樣子相片的背景是在大學校園之類的地方,男孩也很年輕,他伸出右手在離鏡頭很近的地方做了個「成功」的姿勢,而鏡頭的右下角,卻顯出留影日期:一九九二年七月。  

  紀立影再看了一眼桌面,沒錯,她保存了多年的畫像不見了,連相框也一並不見。  

  她三步兩步走到書房門口,正想叫住艾青問個明白,但是看到他忙碌而喜悅的背影時,口裡的話又嚥了回去。

  倚在門邊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紀立影默默轉身,走回書桌,將手裡的相框放回原地。  

  「看不出來他以前這麼臭屁。」她小聲嘀咕,指腹在相框的玻璃上劃過,嘴角卻露出一個微笑。  

  其實,現在這個相框,也不錯啊!  

  就像回應她心裡的想法似的,照片裡,艾青笑容燦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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