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〇一三年三月十八日的這一天，就是我搬到日本居住正式屆滿五年，邁向第六
年的日子。

五年該說是長嗎？每個人對於時間的感受，想必都是不同的。但是無論如何，五年都
不算是一段短的日子。在這個不長也不短的時間之河裡，我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情，就
是時間流淌的速度，超乎我想像中來得快。比起過去在臺灣，我生命裡的任何一個五
年，都要快得很多。

東京的緯度比臺北高，氣溫低，空氣顯得更加清澄。年間比起臺北只有三分之一雨量
的東京，特別在冬天，視野總能看得比較遼闊。我在這兒五年來的記憶，彷彿也像是
東京的能見度一樣。隨時一回顧，樁樁的往事，都清晰得像是上個月才發生的事。可
是，心底一算，才驚訝竟然已經過了四、五年。

朋友聽了我的感受，紛紛都說：「那肯定是你過得很充實了，才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想想確實也是的。這五年中，我所做的事情，接觸到的人事，各式各樣的，很多
都不能以過去在臺灣的經驗來評斷。況且光是身分就至少轉彎了三次。一開始是跟外
國人一起上課學日文，後來變成日本學制裡的正式學生，接下來是日本的職場。坐在
辦公室裡或外出開會時，在冗長的會議中，偶爾不小心突然出神。為什麼我會坐在這
裡呢？這樣的念頭，有時候，倏地竄進我的腦海。整間公司，整個會議室裡，我和一
群日本人坐在一起，只有我一個外國人。

十幾年前，當我在大學英文系上，努力背著希臘羅馬神話裡的神名時，是難以預知的
此情此景。想著想著，就覺得人生的際遇，實在非常奇妙。我們無法小覷，生活裡的
任何一次微小的轉折。

五年來，每一年都會回臺北至少一到兩次。總因為來去匆匆，短時間跟太多人吃飯、
開會，或者跑宣傳活動，讓回臺北的我，總在趕場中有點不太踏實。心裡顯得浮躁，
一本書難以好整以暇地讀完，一篇稿子也得花上比平常更大的力氣，才能靜下心來寫
好。人真的是好脆弱的一種動物。一旦適應了新環境，即使理智上認為並沒有完全脫
離舊地，但心靈與生理上，卻已經默默地遷徙。

一個人的生活已是如此了，更何況複雜的人際關係呢？結識新朋友，從零開始，然後
適應此地的步調與氣息，嫻熟於控制著人與人之間，忽遠忽近的距離。縱使還企圖跟
舊地的朋友們保持一定的互動，但其實，彼此的距離在現實生活裡就是拉遠了。並且
，將愈來愈遠。

五年前，將離開臺北的決定，告訴身邊的朋友們時，曾有人帶著哽咽的聲音對我說：
「那以後我在臺北會很寂寞耶！」那個晚上，朋友騎著機車載我。在後座的我，聽著
這樣的話有些感傷。感傷的不是他要寂寞了，我要離開了；感傷的是，我知道並不會
是這樣的。這世界上真要說誰缺了誰就會寂寞的，太少了。縱使寂寞，也是偶爾的。

東京風格家 張維中

在新潮城市中保存雋永情調；在老舊下町裡釀造新鮮模樣。走在小說與散文兩端，天
秤男子的自由擺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