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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3-10-28 14:58:46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3-10-28 15:16 編輯

前言:


誰會相信他們之間只有純友誼?連徐孟磊自己都不信!
事實是,早在N年前他們的友情就不純粹了,
偏偏楊季燕這位大小姐始終不肯面對現實!
明明愛他愛到不行,卻欺騙自己只是朋友,
明明兩人關係已跨越禁忌的界線,但那夜之後卻絕口不提,
她是眾人疼寵的千金小姐,理應光鮮亮麗充滿自信;
誰知內心會隱藏小小黑洞偷偷自卑,私以為配不上他?!
讓他像對牛彈琴,一路走來保持朋友距離隱藏感情,
得千方百計耍心機誘惑她,像購物專家明示暗示,
要從好朋友變成徐太太才能享受好處多多,
例如自由管束他的權利、寂寞時有他相陪,
可任意剝光他的衣物欣賞猛男肉體甚至上床也在所不辭,
總之擁有他這好男人就是最大福利!
歷經千辛萬苦方才等到佳人求婚,他這苦主真真好委屈∼∼


第1章(1)
      
  下班前的一個小時,開始下起濛濛細雨。

  楊仲齊下樓來,經過半掩的門扉,擡手敲了下辦公室門。「孟磊,還在忙?晚點可能會發佈陸上颱風警報,你早點回去。」

  徐孟磊擡頭,望了眼玻璃窗外的雨珠。「好,我知道了。」

  「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徐孟磊已經動手收拾桌面,想也沒想地回道:「不用了,季燕會過來。」

  想也知道。這兩個人交情好到旁人都不知在演哪一出了。

  說朋友,夫妻都沒他們那樣不分彼此;說情人,偏偏又好像還有點戀人未滿,搞得觀眾很無所適從。

  「你有沒有考慮——買輛車代步?我有認識的朋友,可以拿到不錯的價錢。」楊仲齊凝思了會兒,半帶試探地問道。

  「謝謝,但我覺得目前這樣很好,暫時還沒這打算。」

  「哪裡好?全公司經理階層的主管,大概只剩你還在步行搭公共交通工具。」有夠樸實兼環保。「再說,燕燕總有不方便的時候……」

  徐孟磊頓了頓,擡眸。

  他不是楊季燕那二百五,自然不會神經粗到不知話中有話。

  這是在暗示他,已經過度麻煩人家堂妹了?

  「總經理,我懂你的意思,季燕目前沒這方面的困擾,這當中的分寸我懂得拿捏,哪天真的對她造成不便,我知道該怎麼做,請不必擔心。」

  季燕少根筋,家人會過度保護,避免她吃悶虧,這他能理解。之所以讓她接送,是因為目前在身份上沒有顧忌。

  這所謂的「困擾」,不必明說,兩人都有數。

  若是在有男友的情況下,還慇勤接送另一個男人上下班,是有點不倫不類了,換了誰心裡都不舒服,即便燕燕一再說他們是比家人還親的死黨,可那聽在有心人耳裡,只是愈描愈黑罷了,要是自己的女友搞這招,楊仲齊八成會想掐死她。

  但……

  「燕燕……是不是有好一陣子沒談戀愛了?」

  「兩年五個月零九天。」

  這空窗期也空太久了。

  楊仲齊斜睨他。「你會不會記得太清楚?」

  徐孟磊笑了笑,不予置評。

  收拾妥當,有禮地欠了欠身。「總經理,我先下班了。」


  蜿蜒的雨水,在腳下匯流成小小水窪。

  徐孟磊在廊上站了十分鐘,已經有五個人過來問他:「經理,雨下很大耶,要不要搭個便車?」

  他一概搖頭,淺笑回應。「不了,謝謝。」

  「在等楊小姐齁?」

  「是啊。」

  季燕時時接送他上下班,早是眾所皆知的事。

  雨勢愈來愈大,風速明顯增強,他看著被雨水打濕的褲管,正凝思著要不要撥個電話給季燕,叫她別來了,熟悉的紅色車身靠邊停住,車窗降下,裡頭的美麗駕駛探頭喊了他一聲,撈起傘就要下車。

  「不要出來,我自己過去。」下班時段人車壅塞,無法停得太近,徐孟磊冒雨跑了一小段路過來,幾已半身濕透。

  後方駕駛已經沒耐性地鳴按喇叭,她重新踩動油門上路,徐孟磊扯開領帶、脫掉上衣,自己熟門熟路地打開置物箱,從裡頭拿出乾淨的襯衫換上。

  楊季燕乘隙瞄了他一眼。長年坐辦公桌,外表又一副文質彬彬的斯文書生樣,那全都是騙人的!徐孟磊可不是那種軟趴趴的白斬雞,從學生時代就喜歡爬山,前幾年又被大堂哥抓去健身,身上該硬的地方絕對不軟,上衣一脫,超man的純陽剛男人味足以令一群飢渴熟女尖叫。

  目光順勢往下半身移——

  「看什麼!再熟也沒打算在你面前脫褲子。」像話嗎這!

  「是換褲子。」差一個字差很多。

  「開你的車。」徐孟磊沒好氣地啐她。

  楊季燕收回目光,還在喃喃嘀咕他:「幹麼惱羞成怒啊,自家兄弟又不會笑你……」

  最好是兄弟啦!等你下面長出那根再說!

  這直心眼的丫頭。徐孟磊又好笑,又好氣。

  跟這塊廢材認真就輸了,他已經看得很開,很快轉移話題。「晚上想吃什麼?」

  「羊肉爐?」

  吃這麼補,好嗎?他怕上火啊!

  「我跟你說喔!這家羊肉爐店是上個月才開的,開幕期間有打七折,我同事告訴我的,她說很好吃,叫我一定要試試看。」

  開口對上興致勃勃的神情,自動改成:「打包回家吃好了,可以順路去超市買自己想吃的食材。」

  他們先去買了羊肉爐,回程路上在超市除了火鍋食材,又搜刮了一大袋的零食,拜她所賜,從小到大沒有吃零食習慣的他,自從認識這位楊家千金後,家裡時時都塞滿了零食。

  他覺得那是垃圾食物,對身體無益,但她很愛。

  「又不是任何事情都要有幫助才去做。」那時想糾正她這不好的小習慣,被她振振有詞地反駁回來。

  人生在世,圖的不就是個爽快而已嗎?

  吃了開心,不就是最大的助益?

  及時行樂,是楊家千金的人生哲學。

  以前不以為然,後來才覺得,這直率真誠的小特色,是多麼難能可貴。

  是啊,並不是任何事,都要一絲不苟去估量有益無益,然後才去做。

  例如,她愛吃的小零食。

  例如,與他結交。

  不見得有任何助益、回饋,就只是想做、做了自己開心,就夠了。

  回到家,他被趕去洗熱水澡,出來時客廳的桌幾上已經擺好電磁爐,一鍋配料豐富的食材在鍋裡沸煮。

  她廚藝不怎麼樣,會煮的料理沒幾樣,倒是煮火鍋非常拿手,包含備料、食材熟成的拿捏、什麼食材該怎麼煮的小技巧……她可以洋洋灑灑寫一大篇心得文。

  跟她吃火鍋最大的好處,是他只要負責動嘴就好,其餘由她全數包辦。

  她很愛吃鍋物,有一段時間,拉著他南征北討吃遍各式火鍋,其中最讓他敬謝不敏的是巧克力鍋,回來足足反胃了三天,之後看到巧克力都還會回想起那滿嘴甜膩的可怕味道。

  後來沒那麼瘋狂了,但還是偶爾會提著大包小包來他這裡煮火鍋。

  解決完晚餐,他收拾桌面,看看窗外漸強的風雨。

  「燕燕,我看你今晚睡這裡,這麼大的風雨,路上八成都淹水了。」

  「喔,好啊。」她到房裡拿衣服,進浴室洗完澡,出來才打電話,向家人報備今晚不回去。

  接電話的是楊季楚。

  「三天兩頭外宿男人家,早晚打斷你的狗腿。」

  「那個男人是徐孟磊耶。」

  「是啊。」楊季楚歎氣。要不是徐孟磊,哪會如此放任她?

  他們太熟了,熟到很難出什麼亂子。

  這兩人的交情——該怎麼形容呢?只能說,這些年無論他搬到什麼地方,哪怕是只有鳥巢大的臨時住所,永遠會為燕燕留一個房間、一張床,供她休憩,比家人更像家人,不分彼此的那一種交情。

  要對家人出手,除非是畜牲。

  攤上燕燕這傢夥,連他都想問問徐孟磊,是慶幸還是自認倒楣的心情居多——至少自己這個哥哥,很多時候就當得很無奈,真好奇這人哪來的好耐性。

第1章(2)
      
  跟家人報備過後,走出房門,徐孟磊已經準備好吹風機在等她。

  「過來,我幫你吹頭髮。」

  「你會嗎?」她一臉狐疑,來到他跟前,直接往地板上坐。

  「常看你用,不會都學會了。」徐孟磊擠了點她留在這裡的護髮用品,在鬈發上抓勻,再用烘罩耐心烘乾。

  楊季燕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傾身往他腿上趴去,慵懶地半瞇起眼,享受長指在頭皮間輕巧的按摩。

  「你手好巧,真想聘請你每天伺候我。」

  徐孟磊拍了下她腦門,倣傚偶像劇男主角的嘴臉回道:「本人一秒鐘幾十萬上下,你請得起嗎你!」

  哇!直追仲齊哥的身價了耶!

  「我知道,這是友情限定,千金難買。」她一臉討好地說。

  「知道就好。」

  關掉吹風機,她趴得正舒爽,懶得動,他也沒催促,長指撩卷髮絲,繞出風情萬種的卷度。

  好一會兒,他們都沒開口。

  早就過了必須找話題活絡場子,以避免尷尬的階段,如今的他們,就算大半天乾瞪眼不說話,也沒人會覺得不自在。

  「燕。」

  「嗯?」愛理不理的,揉入一點嬌慵睏意。

  「我是不是該買車?」

  她撐起左邊眼皮。「你不是說,想先拚房子的頭期款,多存點錢買房子嗎?」

  「只是覺得——太麻煩你了。」他自己算盤打得響亮,讓她不辭辛勞接送他,省下交通費,霸王車一坐坐了多少年,也沒不好意思過,旁人卻不這麼認為,他是不是太不替她著想了?

  「居然跟我客氣起來了?我們什麼交情?」

  「我不是跟你見外,只是突然想起,似乎忘了問你樂不樂意。」礙於交情,就算覺得麻煩,也不會說出口吧。

  「很樂意啊。」他們各自都有工作,有時忙起來,一個禮拜見不上一次面,現在這樣很好啊,無論多忙,至少每天上下班途中還能聊上幾句話。

  最重要的是,有一段時間,他工作量繁重,一上車就直接睡到不省人事,無論搭乘大眾運輸工具還是自己開車,都還得提振精神,沒辦法像在她身旁那樣放鬆地休息。

  「如果你問我意見的話,我比較支持你專心存房款,早點把奶奶、乾媽、還有孟穎接來一起住。」一家人住在一起,多好。

  而且她也知道,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

  「那——以後還是麻煩我的司機小姐多多照顧嘍?」只要她不覺得煩擾,旁人怎麼看,他一點都不在意。

  「不客氣。」

  他輕笑,搔搔她的發。「剛剛新聞已經公佈,明天全面停班停課,你要那麼早睡嗎?」

  「不然要幹麼?」

  「我租了幾部片子,你去挑想看哪一部。」

  「有鬼片?」她興奮得眼都睜亮了。颱風夜加鬼片,絕配!

  如果再來個可樂配爆米花就更完美了。

  「……有。」她為什麼對鬼片如此熱衷啊?

  徐孟磊有些悲慘地閉了下眼。

  為了ㄍㄧㄥ男人的面子問題,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敢讓她知道,其實他很怕鬼……


  熬夜連看了三部鬼片,直到淩晨四點才回房,隔天楊季燕醒來時,已經快接近中午。

  一晚的狂風漸歇,只剩下不完的雨。

  走出房門來,那個陪她熬了一晚,被驚悚恐怖片摧殘得心律不整、幾乎要掛急診的男人,如今已經神采奕奕地坐在客廳,腿上擱著筆記型電腦。

  也對。人家是勤奮上進、前途無量的有為好青年,和她這廢材怎麼能比?

  徐孟磊仰眸,先是看到一截勻稱的修長美腿,然後是纖肩、裸臂,擡手撥發時還隱隱約約看得見可愛的小肚臍。

  他神色未變,一點也不覺得她穿著熱褲、小可愛在屋子裡晃有什麼不對。

  「醒了?我做了咖哩飯,午餐就簡單吃。」

  楊季燕撥撥發,到廚房盛了白飯,淋上一大匙的咖哩,還沒吃就聞到濃濃的嗆辣香氣。

  她端了餐盤到客廳,盤腿坐在沙發上吃。

  徐媽媽廚藝一流,身為兒子的徐孟磊由小看到大,廚藝要說多好是稱不上,幾樣簡單的家常料理倒還可以,至少比起只會煮火鍋的她,廚房沒她發揮的分兒。

  她咬著湯匙,不自覺便出神凝思。

  徐孟磊察覺了,目光短暫離開電腦螢幕。「你不吃飯,看我幹什麼?」

  「前幾天看新聞,說男生把筆電放在腿上會造成不孕耶,說是輻射會減少精蟲量,修正之後,老婆三個月就懷孕了。」她不假思索,直覺便道。

  「我目前又沒計劃要讓誰懷孕。」徐孟磊哭笑不得,她幹麼老注意他下半身啊?換了別人他一定當成言語性騷擾,偏偏這人是神經線比電線桿粗的楊季燕……

  「我是好意提醒。」

  「謝謝你的好意喔。」最後還是從善如流,把筆電移到桌上去了,不然她視線會一直往他下半身瞄,她大小姐坦蕩蕩,他可會不自在啊。

  「欸,阿磊。」

  「又有什麼指教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白目?」老是不懂得看場合與對像說話,專挑不該說的說,常讓別人不自在,也常刺到別人痛處而不自覺,那不是少根筋就能為自己脫罪的,她也想學說話這門藝術,但總是學不好。

  自家人瞭解她的性子,知道她是無心的、會去包容,外人就不這麼想了,身邊真正知心的朋友,也只有徐孟磊。

  她從沒想過他們可以往來這麼久,他們之間相異的地方太多,小自習慣,大至性情、價值觀,全都不一樣。

  她嗜辣以及重口味食物,他的飲食習慣則是偏清淡為主。

  她愛看刺激恐怖片,也知道他其實不愛,只是捨命陪君子罷了,每次都在播到驚險鏡頭時剉一下,不自覺抓緊她的手,她哪會不知道?只是覺得平日從容淡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他,這種表情跟反應很可愛,故意抓著他看了一部又一部的恐怖片。

  她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的評價,一個空有外貌、無腦的花瓶千金;他則相反,聰穎、出色、上進、懂得規劃自己的未來,無時無刻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像她哥那樣出類拔萃的菁英型人物。

  她一出生就注定了好家世,沒有金錢觀,而他是苦過來的人,會規劃收支、謹慎運用每一分金錢。

  他和她真的一點共通點都沒有,卻是唯一陪在她身邊最久的朋友,連她都想問——他到底是怎麼忍受她的?

  「又跟幼秦吵架了?」徐孟磊一聽,直覺便道。

  這兩姊妹時時鬥嘴,「白目」一詞就是幼秦最常掛在嘴邊形容她的。

  「沒有啦,只是好奇,你幹麼要忍受我?」

  「忍受?」徐孟磊停下動作,這兩個字抓住他的注意力,擡眸正視她。

  「我哥他們沒辦法,血緣是生下來就注定的,但你明明有選擇。」

  「何以見得這不是我的選擇?」

  楊季燕聳聳肩,挖了匙咖哩飯送進嘴裡。「應該說,我沒想過自己能高攀得上你這樣的朋友吧。」

  他不輕易對誰交心,可是一旦被他認列到保護範圍內,那絕對是全心全意、真誠無欺,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福氣。

  「從家世來看,應該是我高攀吧?」更早之前,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的他,與楊家千金交朋友,究竟是誰高攀了誰?

  「俗氣。」家世那種東西,是最不值得誇口的,也不過就比他更懂得投胎罷了。「交朋友看的是內涵。」至少要言之有物什麼的,這對他那樣的人很重要,從他之前交過的女朋友特質裡,就可以證明這點。

  「你哪裡沒內涵?」

  「喂,明明是我在問,你幹麼一直把問題丟回來給我?」

  因為那也是他的疑惑啊。

  她不知道,她個性很好嗎?家境優渥,卻一點大小姐驕氣都沒有。

  她不知道,她坦率無欺,跟她在一起從不須拐彎迂迴,舒心又自在。

  她不知道,她善良真誠,從不吝於對他人付出,更不會計較得失,這樣的特質有多難得?

  「燕,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記得啊。不就是你欠了我一頓飯?」後來這幾年,還了她不下百頓飯,都有得找零了。

  這些年,不少人問過他們同樣的問題,兩個看似風格迥異的人怎麼會湊在一起,還成為莫逆?她總是笑答——「他倒楣,不小心欠了我一頓飯。」

  然後,就一路欠到現在,還不完。

  實際上,他欠的又何止是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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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0-28 14:59:45

第2章(1)
      
  徐孟磊其實是一個防備心很重的人,不輕易相信別人。

  外人看他個性溫和好相處,與誰都能聊上兩句,人緣不算差,只有他知道自己本性中的冷漠,一直以來,都隔著一段距離,冷眼看人生。

  與己身無關的事,不插手、也不會多問。

  而她,正巧就是與自己相反的人種。

  熱情、爽朗、大方,對誰都推心置腹,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

  最初,對她的印象,只覺不以為然。

  那是在校門對面的食堂,新生入學後的第一個月。

  前面桌位坐了六、七個女生,應該是同校的,過了用餐時段已經沒什麼人潮,只有寥寥幾桌客人,有時過大的音量多少會傳到他這裡來。

  起初,他沒怎麼留意,只是安靜吃他遲來的午餐,偶爾不小心聽到幾句。

  「……為了考上這所學校,那時每天熬夜讀書到半夜,考不上會被家人罵。」

  「對呀,我也是。季燕,你呢?」

  「我喔?筆試不太行,唸書不像我哥那麼厲害,是靠術科拉一點分數上來的。可能也有一點點看在我爸和我哥的面子,加了不少同情分啦。」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得真坦白。

  「好羨慕季燕,家世那麼好,不必努力也沒關係,一輩子不愁吃穿。」他怎麼覺得,這句話有點酸,明褒暗眨?

  這女孩也坦率得不可思議,都不懂得藏藏拙,根本是變相在承認自己沒本事,泰半是靠父兄護航才進得來,到底是哪來的天兵二百五?

  他自認不瞭解女人的世界,以及那些臉上帶笑、聽起來卻沒有多少善意的言語,但或許這就是女人友誼交流的方式吧,他不予置評。

  「……季燕,我可以去你家玩嗎?你哥都什麼時候在家?」

  「我哥搬到外面去住了,平時都不在家耶。」

  「……這個可以幫我交給他嗎?」

  「……可以介紹我們認識嗎?」

  ……後來陸陸續續又聽了幾句,證實不是他多心。

  那些人,表面上說是朋友,話裡字字句句都藏酸帶諷,真的不是他多心。

  她聽不出來,人家在暗嘲她是沒腦的千金小姐嗎?

  她聽不出來,人家幾乎已經明講她一無是處,只不過運氣好、有好家世,以及疼寵她的父親、兄長。

  她聽不出來,人家壓根兒瞧不起她,只是在利用她嗎?

  ……應該聽不出來吧,不然哪還能神色自若地掛著笑容?

  他更正,這不是天兵二百五,根本就是單細胞草履蟲的等級了,有夠遲鈍!

  想歸想,這不關他的事,他沒打算理會。

  前方那一桌,吃飽喝足,一個個說要打工的、去圖書館的、和男朋友有約的、相約逛街的,陸續起身閃人,獨留下那女孩,喔,對了,還有帳單。

  看每個人動作熟練又訓練有素,八成不是第一次了。

  這種「好朋友」,他實在不敢恭維。

  女孩看著淨空的桌位,神情一瞬間湧現落寞,但很快便消失不見,重新掛回笑容,拿起帳單獨自前往櫃檯結帳。

  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將最後一口飯菜扒乾淨,他拎起背包,也隨後前往結帳。

  櫃檯人員還在敲計算機幫那女孩計算金額,他在一旁等待,順手打開背包,摸索一會兒,沒找到原本待在內層的皮夾,他神色一僵,低頭認真又翻了一遍,糗了,真的沒有。

  在這當下,他也沒心思去回想皮夾遺落在哪兒,那已經不是重點,比較燃眉之急的是,現在怎麼辦?

  饒是再鎮定的人,第一時間腦袋也呈現空白。

  是要硬著頭皮向店家說明?還是打電話call個誰來救場?或是,還沒思索出結論,身旁的女孩似乎發現了他的窘境,順手將他的帳單也放上桌面。「一起結。」

  那是當下本能的反應,連思索都沒有。

  他有些錯愕。連對陌生人都這樣,她是太熱心還是怎樣?

  結完帳,她率先走出店門,連囉嗦一句都沒有。

  「喂!」他追了出去,張口喊了人,卻不知該說什麼。「那個……」

  女孩停下來等待,偏頭見他欲言又止,率先道:「不用謝。如果你堅持還我錢的話,我叫楊季燕,是舞蹈系今年的新生。」

  舞蹈系今年才收兩班學生,不難找人。

  「不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應聲,腦袋瓜還在說與不說之間揪扯。

  「噢,不想還也沒關係——」

  「我沒有不想還!」

  她到底會不會說話?才兩句話就讓他一臉的冏。「我只是在猶豫,有些話該不該說。」

  「說啊。我向來都有話直說。」

  看得出來。

  但他不一樣。向來獨善其身,與他無關他向來不多嘴,可她剛剛才幫了他,讓他免於出糗,雖然在她看來,只是順手施的小惠……

  總覺得自己欠了她一筆,要再冷眼旁觀,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你們剛剛聊天時,我不小心聽到一點,你那些朋友……很難交得長久,勸你也最好不要深交。」

  「可是沒有朋友,很寂寞。」

  所以,她其實不是真的遲鈍到全無所知,只是想有朋友嗎?

  「朋友要找值得的人結交,不會嫉妒你、利用你、懂得欣賞你的優點的那種,往來才能長久。」

  「我有值得讓人深交的優點嗎?」

  「有吧,每個人都有。」

  端看那個人,看不看得見別人感受不到的地方。

  「謝謝,我記住了。」

  一直到後來,他才想起,自己連句「謝」都忘了說,反而讓她來向他道謝,感覺有點得寸進尺。

  過兩天,他想起這件事,專程到舞蹈系去還她錢,在樓梯轉角,就聽見兩個女人的碎語聲。

  「那個財經系的學長是瞎了眼嗎?怎麼會去追楊季燕?」

  「這年頭的男生都以貌取人吧,有幾個注重內涵的?」

  「好不公平。為什麼所有好處都讓她佔盡了?連盈袖學姊都特別照顧她,她明明就沒有我們努力!我們再怎麼認真,先天條件就輸了。」

  「不至於啦。人家是財經系的狀元郎耶,不可能受得了這種腦袋空空的草包美人,應該沒幾天就清醒了,你還是有機會。」

  拜他的好記性所賜,只消瞄一眼就認出是之前校外食堂的其中兩個。

  他撇撇唇,沒什麼表情地越過她們,拾級而上。

  你們輸的,不是先天條件,是狹隘的胸襟。

  那種見不得朋友好、在背後酸人的作風,他想不出上天該善待她們的理由。

  就是因為看透人性,才會寧可獨善其身,冷眼看世情。偏偏,前兩天卻讓他遇見了個坦率熱情的傻妞一來到舞蹈教室外頭,他一眼便看見她,正和同學在旁邊閒聊。

  「季燕,老師說的教材,你都準備好了嗎?」

  「書的部分,盈袖學姊說她的要給我,舞鞋那些個人用品,她這個禮拜天會帶我去買。」

  「好好喔,為什麼學姊就沒那麼照顧我,只對你一個人好?」

  「不知道耶,不過我也很喜歡盈袖學姊。」

  「那你順便幫我買,我要打工,而且也沒人在旁邊教我,萬一買錯或漏掉什麼就完了。」

  「喔,好啊。」

  通常這個時候,托人代買應該先交付基本款項吧?總不好讓人墊付這筆錢,就算對方家境好。

  而那傻妞還真傻傻應諾下來,他敢賭事後對方如果沒有主動還款,她八成也就算了,直接當沒這回事。

  他突然一肚子悶。

  早告訴她這些人不是真心跟她交朋友,她嘴上說記住了,一轉身還是與這些人混在一起,任人表面與她談笑風生,背後將她批得體無完膚,這樣的朋友到底有什麼好戀棧的?

  罷了,反正他該說的都說了,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她聽不進去是她的事。

第2章(2)
      
  「楊季燕!」他揚聲一喊,裡頭的她聽聞,回身望他時,瞬間掠過心虛之色。

  心虛什麼?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到頭來吃虧的又不是他。

  她一走來,他將一張百元紙鈔塞到她掌心,轉身就走。

  「喂!」楊季燕拔腿追來。

  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他忘了帶錢,她替他墊付,然後他還款,結束。他們依然是很不熟的路人甲兩隻,校園中碰到不必打招呼都沒關係。

  不是這樣嗎?那,她到底追來幹麼?

  正欲下樓,想起樓下的轉角處還有兩個八婆在道人長短,也不知說盡興了沒。

  對她硬要交這種爛朋友的行徑不以為然是一回事,願不願意讓她親耳聽見又是另一回事,他再怎麼不苟同,也不會惡意地想讓那抹真誠直率的笑容消失。

  他懊惱地收住步伐,她差點一個不留神撞上來。

  他沒好氣地伸臂穩住她。「你到底跟來幹麼?」

  「那個……我沒有零錢可以找你十五塊。」

  他深呼吸,看了看天花板,忍耐地問:「這重要嗎?」

  「……應該吧。」他都為了八十五塊錢的餐點,特地來還她錢了,那,她直接把十五塊賴掉,似乎不太好意思。

  「就當利息不行嗎?」

  一天到晚讓同學佔便宜的人,有臉跟他談親兄弟都要明算帳的道理嗎?

  「……」她想了想,搖頭,將紙鈔塞還他。沒佔過別人便宜,感覺好奇怪。

  「好,下次我一定專程拿八十五塊錢過來。」絕對不多不少。

  「……欸,你是不是在生氣?」

  「沒有。」他幹麼生氣?有什麼氣好生?不過就一塊說不聽的朽木。

  「你都沒表情。」

  「我天生面癱。」

  「才不是。」

  他那天明明就有表情,雖然稱不上笑臉迎人,但至少沒那麼冷淡,感覺好疏離。

  「不然你有什麼高見?」

  「我……不是不想聽你的話,是因為……」

  他是為她好,她真的知道,因此辜負他的好意,讓她覺得有些愧對他。

  「停,你不用跟我解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他不是她的誰,真的、真的不用對他交代。

  眼角餘光看見那兩人已經說完小話,爬上樓來,他這才轉身下樓。

  他真的沒打算管閒事的,真的。

  但是遇上這姓楊的傻妞,很奇怪,就是會忍不住雞婆,變得一點都不像自己,有時他都會自問,他置身事外的冷漠呢?

  他冷眼旁觀的無情呢?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那個人甜甜地笑著對他說:「因為你本來就不是冷漠無情的人啊,你的心很軟很軟。」

  不,他的心可以很硬,只是那傻妞不知道,總當他是大好人,正確來說,她眼裡根本就沒有壞人。

  他一想再想,追根究柢,或許就是最初欠下她那個人情吧,總覺得欠了她什麼,當作沒看到有點忘恩負義。

  而,好死不死,每次她有事都讓他遇到,想裝死當沒看到都很困難。

  隔一個禮拜,他們在校園中遇到,那時他正準備換教室上課,看見她在大太陽底下提著大包小包,揮汗如雨。

  裡頭書籍就有好幾本,光看就很重。

  活該,她自己愛沒事找事。

  在心底哼完,卻沒辦法禽獸不如地當著她的面把車騎過去。

  「上來。」等他發現時,已經停在她旁邊。

  楊季燕看了看腳踏車後座,又看了看他,確認:「你要載我?」

  「不然呢?」

  「謝謝。」她揚笑,抱著重重的兩大袋物品坐上腳踏車後座。

  「你是笨蛋嗎?幹麼不打電話叫你同學來拿?」

  東西是誰的,自己來認領,她有必要送佛送到那麼西嗎?

  她安靜了下。「我忘了。」

  「……」敗給她。

  他開始深信沈默是金的道理,以免被她氣出病來。

  「喂,你叫什麼名字?」

  「幹麼告訴你?」

  他們最好還是少往來,直覺告訴他,這絕對會是讓他無言兼崩潰的奇特人種。

  「沒有啊,就一直喂喂叫,很不禮貌。」

  「請你繼續不禮貌。」他完全不想與她更熟。

  「不說就算了。」他在系館前停車,沒什麼表情地擺擺手。

  「恭送聖駕。」快走快走。

  「你這人真奇怪。」沒你奇怪吧,大小姐。

  看她提著那兩大袋重物龜速往階梯前移動,他直覺脫口:「要不要我幫忙,不對!打電話叫你同學下來提!」

  差點跟她一樣傻了!

  「咦,對厚。」

  「……」轉身,走人!

  諸如此類的小事件,總是會一再讓他碰到,別人校園讀四年都難得遇上幾回,偏偏他一個學期下來,校園、餐館、圖書館……都不曉得要遇上她幾回。

  這樣算不算熟,他也無法定義,就是遇上了,會忍不住幫她一點小忙。

  他後來才想起,那八十五塊錢他還是沒有還她,明明巧遇那麼多回,有時是忘了、有時是身上缺零錢,然後她也不知在堅持什麼,就是不收他百元鈔。

  有時他都懷疑、也真的問出口了:「你是故意的吧?」

  存心讓他欠不完。

  「才沒有。我身上就真的沒有零錢找你嘛。」她堅決辯稱。

  是說,他幫她的次數,真要說有什麼恩,也早抵得差不多了。

  過了一個寒假,新學期才開始,他又在圖書館遇見她。

  「徐孟磊——」她帶著笑靠過來,他連哼都沒哼她一聲,低頭找他的資料。

  他自己都不曉得這是怎麼演變的,明明就覺得這類人不是他會想交的朋友類型,他連名字都沒告訴她,也不曉得她是怎麼知道的,到現在居然變成路上見了不打招呼會太失禮。

  「這給你。」

  他看了一眼被擱到桌面上的精裝原文書,不解地擡眸。

  「你們這學期,教授開的書單裡不是有這本嗎?聽說一堆人唉唉叫,貴得很肉痛。」

  偏偏又是不可或缺的參考書籍。

  「你怎麼知道?」

  「就我一個同學在跟你們班的交往,聽他說的。」

  很好,原來關於他的事,就是從那裡打聽來的,他抓到兇手了。

  「所以呢?」

  「我二堂哥以前也是學企管的,問了他一下,剛好他那裡有這本書,就跟他人來給你了。」

  「無功不受祿。」

  她自己也說了,這本書價格不便宜,他又不是她那些不知羞恥的同學。

  「沒關係啦,朋友有通財之義嘛!」

  「我們不是朋友吧?」她是哪裡搞錯了?他們沒這交情吧?

  明明一直以來對她就不特別熱絡,她到底是哪來這麼多熱情?如果她對誰都這樣挖心掏肺,就難怪會一直被利用了。

  她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揚笑。「不是就不是。反正你收下來啦,我堂哥說書就是要給懂它的人讀的,才能發揮它的價值,而且他書多得像山一樣,又不差這一本。」

  他張口要說什麼,她搶先一步道:「我等一下還有課,先這樣了,拜!」

  他望向遠去的身影,再看向桌面上靜置的原文書,斂眉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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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0-28 15:00:59

第3章(1)
      
  學期即將過半的某天,徐孟磊結束一天的課程,準備去赴今天的家教課程,在靠近校門口時,看見兩道疑似爭執的身影,其中一道他近來很熟!

  又來了。

  他幾乎是無奈地歎口氣,放慢了腳踏車踩動的速度。

  小南門走動的人跡較少,他們又是在車棚附近不顯眼的角落,其實是不太引人注目的,實在是因為……她有時音量不小心失控了。

  「……你騙我!我那麼相信你,你卻瞞著我……」

  這,他該不會是遇上了愛情劇裡最灑狗血的那種橋段了吧?

  隔了點距離,他們說了什麼其實聽不太清楚,但是已經很習慣管她閒事的徐孟磊,見這情形也不敢貿然走開,怕她需要幫忙時身邊沒人。

  那男人遠看便覺清俊不凡,是很有傷女人的本錢,也難怪楊季燕會傷心成這樣,他從來沒見過她哭。

  記憶中,她總是掛著甜甜的燦笑。

  男人像是被她氣到了,撂了狠話,拍開她纏握在臂膀上的小手,扔下她轉身走人。

  楊季燕嘴一癟,蹲下身大哭。

  不誇張,真的就是將臉埋在圈起的雙臂間,像孩子那樣嚎啕痛哭。

  他沒辦法,只得上前去關切。

  「要面紙嗎?」生平極少安慰女人的經驗,挖空腦漿只擠得出這句陳年老詞。

  楊季燕看了眼停在面前的球鞋,目光往上移,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哭。

  「好啦,你先起來,我找地方讓你慢慢哭。」

  她哭歸哭,倒是乖巧又聽話,把手放進他伸來的掌心,任他拉起,自動自發爬到腳踏車後座坐好,雙手揪著他衣擺,一路嗚嗚咽咽哭到附近的咖啡廳,他背後衣服都讓她哭濕一大塊了。

  看來,她真的很喜歡、很在乎那個男生。

  他看了真的很不忍心,打電話向家教學生改時間,在一旁安靜陪伴,等她平復情緒。

  他替她點了一杯紅茶,等她哭到一個段落時推向她,要她喝一點補充水分,要哭再繼續哭。

  斷斷續續哭了快一個小時有吧,他覺得應該差不多了。

  「好了,楊季燕,你閉嘴。」

  她眨眨濡濕的眼,兩泡淚還懸在眼眶,要掉不掉。

  還真叫她不哭就不哭了,從頭到尾,完全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他突然覺得,多攤上這個麻煩,好像也沒這麼難以忍受。瞥了她紅紅的鼻頭、水亮的大眼睛,整個人乖巧地端坐著望他,等待下一個指令,他突然笑出聲來,竟覺得還滿可愛的。

  「不準再哭了,有事慢慢說,我會替你想辦法。」

  想辦法?要想什麼辦法?

  「那……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嗎?」

  她鼻子一抽一抽地瞅他。是朋友,才會互相幫忙,他現在願意跟她當朋友了嗎?

  ……她到底對「朋友」有多執著?

  徐孟磊歎了口氣,從包包裡取出便條紙,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撕下來推到她面前。「先來約法三章,你同意的話再收下。」

  「好啊、好啊,你說!」

  她眼睛都亮了,哪還有前一秒被拋棄的傷心欲絕樣?

  「如果你要的是那種吃喝玩樂的朋友,那你恐怕找錯人了,我沒閒情、也沒時間。」

  她用力搖頭。「沒關係、沒關係。」

  「再來,真的要當朋友,就必須全然信任,否則不如不要。」

  他徐孟磊的朋友,跟別人不同,別人可以五湖四海都是朋友,他的則是交心,納入自己的世界裡誠摯相對,所以真正被他視為知交的,五根手指都用不到。

  「好。」看她答得那麼爽快,他斜睨一眼。「那我對你那幾個同學很有意見,不希望你跟她們走太近,你說呢?」

  「可是……沒有朋友很寂寞。」

  「又沒要你跟她們絕交,畢竟未來三年多還會天天碰面,我只是想重申一遍,那些人當點頭之交就好,不必對她們挖心掏肺。」

  否則早晚讓人從背後捅一刀,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個……界線有點難拿捏。」

  「我來幫你拿捏。以後不要再隨便答應她們任何事,要答應前,可以先來問我,要是讓我知道你又對我說一套、背地裡做另一套,我們的約定就不算數。」

  任人予取予求,背地裡卻被批得一無是處,何苦?既然認了這個朋友,他就不會敷衍作數,明知道那些人是什麼嘴臉,還眼睜睜坐視她們這樣作踐她的友誼。

  「你自己衡量看看,哪一方才是值得你去深交的朋友。」

  「你管得比我哥還嚴格……」可是也讓她覺得,他是很認真在看待這個朋友,不是隨口說說的。

  感覺……似乎很不錯。

  「好。」

  待她應允,他鬆開手,看著她飛快取過紙條,將上頭的號碼輸入手機,下一秒,他包包裡的手機響起。

  「這個是我的號碼,你隨時都可以打,要找人聊天也可以。」他低頭按了幾個鍵,將號碼存入通訊錄裡。

  接著,對面的手機也跟著響起。

  他有不小心按到回撥鍵嗎?低頭確認了下,確定不是由他這裡撥出的,擡眼看她,她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差點拿不穩手機,像要逃避什麼似的丟回包包裡,還用外套把鈴聲蓋起來,假裝沒這回事。

  標準的掩耳盜鈴,以為沒聽見就不存在了。

  鈴聲響了一會兒,停了,接著換簡訊鈴響。

  她掩住耳朵,眸眶又蓄積水氣。

  他若有所思地睇她。「你不看看嗎?說不定是來道歉求和的。」

  「不要!他剛剛說了很過分的話。」她才不要那麼快和好。

  「多過分?」

  「他罵我二百五,講話不經大腦,叫我管好自己的嘴就好,不要管他的事情。」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麼重的話。

  「是事實沒錯啊。」超中肯,哪裡可以按個贊?

  話一出口,就被對面妮子一眼瞪過來。

  她本來就少根筋,還怕人講?

  「對啦!你們聰明,你們做事最有條理,我就是沒腦的笨蛋!」

  「欸……」怎麼說哭就哭了?

  「像你們這種人,怎麼能理解我的心情……」

  她是不夠聰明,處理事情不夠圓融得體,可是她的關心是真的,她的擔憂也是真的啊!

  發生那種事,她當妹妹的不能問兩句嗎?那是她從小到大,最崇拜、最敬慕的哥哥耶,人格被抹黑詆毀成這樣,她只是去找盈袖學姊問個真相,為什麼不可以?

  她也知道,哥把事情一肩承擔下來,是為了保護盈袖學姊,可是他自己呢?真的就無所謂了嗎?被叫回家讓爸訓,一聲都不吭;在學校也被議論評判,這一點都不公平。

  他是那麼優秀又驕傲的楊季楚耶,從小到大,父親、師長對他永遠只有讚揚,幾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可是她的心疼不捨,卻換來他的指責。

  「你去跟盈袖亂講什麼?」

  「哪是亂講?明明就--」

  「我說過不關她的事,別胡亂破壞人家女孩子的名譽,你聽不懂嗎?」

  「可是盈袖學姊又沒否認!」

  「她也沒承認,不是嗎?無論是與不是,你都該尊重當事人的意願,而不是像這樣不知輕重地窮追猛打,一再往別人的痛處踩。都幾歲人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還需要我教你嗎?楊季燕,你真的很二百五!」

  「對啦,你聰明,你了不起,會讀書又有腦袋,爸媽就是忘了生顆腦給我,才出了個二百五一天到晚給你找麻煩,行了吧?」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他一樣,成為家人的驕傲,能夠圓融又有技巧地處理每一件事情,問題是她偏偏就是做不好嘛,連單純想關心一下自己的哥哥都弄得一團糟。

  「既然知道,就請你管好那張嘴,我事情已經夠多了,別再給我惹麻煩。」想到這裡,眼淚又滴滴答答地掉。

  她被從小最仰慕的哥哥討厭了……徐孟磊無奈,只得默默將整包面紙孝敬上去。

  那天,徐孟磊陪了她大半天,看她心情一直很低落,還捨命陪君子,跟她一起壓了整晚的馬路,買了五雙鞋。

  「你是蜈蚣嗎?」買這麼多雙鞋,是有沒有這麼多腳可以穿?

  「我是女人。」也對,據說女人的包包和鞋子,數量是沒上限的。

  那天他知道,她對鞋子的愛好已經到達偏執的地步,或許是學舞的關係,一雙美麗舒適的鞋,襯著優雅修長的雙腿,是她們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事。

  因此,她心情不好的發洩方式就是買鞋,做最喜歡的事來沖淡傷心。

  好吧,能夠一口氣買五雙,至少他知道她是真的心情很不好了。

  隔幾日,他要去圖書館找資料,在寄物櫃前接到她的電話。

  「徐孟磊。」

  「怎樣?」

  「剛剛怡玟要我順便幫她買跳舞用的軟鞋耶,我如果答應,你會不會生氣跟我絕交?」

  「順便可以,錢要先收。」

  這個同學怎麼一天到晚都在順便,前科纍纍。

  「可是……」

  「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就說你是托朋友買的,不好意思讓人家代墊。」

  這樣要還聽不懂,就真的是在裝蒜了。

  「可是我明明就沒有托朋友!」

  「現在有了,那個朋友就是我!」

  如果真的有人可以白目到追問下去,他自願當楊大小姐的擋箭牌。

  「你要陪我去買嗎?好啊好啊。」

  「……」他到底是給自己攬了什麼差事?

  掛了電話,要進圖書館,目光不期然被迎面而出的人引去。

  俊秀男子走到置物櫃前,取出置放其中的物品,低頭察看了下手機裡的未接來電,感受到他目不轉睛的注視,困惑地偏首望來。

  「我們認識嗎?」

  「嚴格來說,不認識。」

  因為他還在思考,這樣會不會太撈過界。

  腦海浮現楊季燕那天傷心的表情、哭得紅腫的眼睛,還是無法當沒這回事,接著補上一句:「但我認識楊季燕。」

  楊季楚挑眉。那副無奈的表情,不必多言,他完全能夠理解。「我懂。」

  「我什麼都還沒說。」

  但你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她對你造成什麼困擾了嗎?」

  盡職好哥哥,對於善後這種事已經做得很得心應手。

  「不是……」徐孟磊沈吟了下。「那天,你們在小南門的爭執,我看見了。你走了以後,她哭得很傷心……」

  所以呢?這個不是苦主要上門找家屬哭訴?

  楊季楚一時無法確認他的來意,直覺道:「我那天心情不太好,說的話可能重了些,後來冷靜下來,有再撥電話給她,她在跟我嘔氣,不接電話,我有傳簡訊向她道過歉了。」

  「我知道,那時她正忙著哭。」

  「那她現在好一點了嗎?」

  「壓馬路買了五雙鞋後,應該多少有修復一點受創的玻璃少女心吧。」

  楊季楚輕笑。「那就好。」

  「你還是……再找個機會好好安撫一下她,她這幾天都在走頹廢路線。這個人……有一點點粗線條,也許就像你說的,就是個二百五,可是她很真誠,喜怒哀樂會清楚透明地讓你看見,不用費心去猜,這樣不好嗎?」

  「是沒什麼不好。」楊季楚嘴上應和,神情由最初的困惑、不解、到慢慢摸出一點頭緒。

  「身為她的朋友,我很難昧著良心說她什麼秀外慧中、百年良配之類的,但絕對是個善良純真的好女孩,又沒什麼驕氣,這傻妞個性,習慣之後其實也還滿可愛的,很好安撫。畢竟,一顆純粹的真心很難得,看她哭成那個樣子,簡直像世界末日一樣,足見她把你看得多重要。」

第3章(2)
      
  撥開迷霧見青天的楊季楚,總算確認對方想表達什麼了。

  噙起笑,淡淡地道:「她對我也很重要。認識燕燕快二十年,她什麼德行我當然清楚。」

  「那就好……」不對,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一抹論異感由心裡升起,就算再青梅竹馬,有到認識快二十年的地步嗎?楊季燕今年芳齡也不過二十……

  「大概從她剪斷臍帶,被護士從產房抱出來接觸這世界的那一秒開始吧。」

  在對方愣愣的神情下,快樂地補槍:「我是她哥,請問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徐孟磊瞬間愣到外太空。

  她哭得像天快塌下來的樣子,結果對方只是她哥?

  她一副被討厭了就像世界末日的模樣,結果只是因為被哥哥罵了兩句?

  這個世界為什麼一瞬間讓他覺得好陌生?他罵他妹時,他妹明明就只會在他背後扮鬼臉、畫人偶咒罵兼射飛鏢!

  人家兄妹吵架,他居然像個白癡一樣跑來胡言亂語,楊季燕的笨蛋特質果然會傳染……

  「不好意思,請當我什麼都沒說。」

  無地自容得只想原地消失!

  當然,語焉不詳、害他出這麼大糗的楊季燕也得負很大部分的責任!

  他拎了背包竄逃而出。

  楊季楚玩味的移目望去,隱約還聽得見外頭傳來的聲音:「楊季燕,你在哪兒?」咬牙擠出聲音。

  「……要幹麼?當然是要宰了你!」他輕輕地,笑出聲來。

  燕燕幾時有這種會為她操心的朋友了?

  真好,在這烏煙瘴氣的時刻,還有件值得開心的事。

  他們家燕燕長大了,懂得慎選結交的朋友了呢!這次的眼光,還不錯。

  大一結束後的暑假,發生了件意外,這意外說大不大,說小也不是件小事,徐孟磊想,自己後來真正全心全意認了這個朋友,從此將她的事當成自己的往肩上攬,或許就是因為這件事。

  他家境並不寬裕,從上高中開始,每年的寒暑假都會在外打工補貼學費,減輕家裡的負擔。

  楊季燕知道他寒暑假有工作,沒事不會隨便打擾他,暑假都過一半了,他們也才見過一次面,而且還是因為要還她書。

  她二堂哥那裡有很豐富的企管類書籍,不知道季燕是怎麼跟家人說的,她二堂哥有時候會整理幾本讀企管的學生必看的書籍借他看,他看完再還回去。

  暑假過了一個月,也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什麼鬼使神差,那天下午她突然就打電話給他。

  前一天晚上,他打工回來的途中,為了閃避由巷子裡衝出來的車,自己反倒車身打滑,摔斷了腿,腦袋縫了好幾針。

  她打來的時候,他已經從手術室出來,正在昏睡,電話是母親代他接的。

  他不知道母親是怎麼跟她講的,等他醒來時,她已經在病床邊了。

  「徐孟磊,你怎麼會發生車禍?」

  那時麻醉藥剛退,正是最痛的時候,沒心思回應她這無腦的問題。「你問我,我問神嗎?」

  要是知道,他還會發生車禍?

  「你媽媽說,你腦袋縫了好幾針,剛送來醫院時,血是用噴的,光聽就好可怕。」

  看她似乎真的挺搪心的,他痛歸痛,倒也覺得挺窩心。「沒事啦,事情都發生了。你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就我家中元普渡,一堆東西吃不完,比較不能放的水果想說拿一些過來給你,就聽你媽說你在醫院,嚇死我了。」

  她湊上前,審視了下他蒼白的臉色。「你流了那麼多血,我回去問看看有什麼補血、適合手術後病人吃的東西,再煮來給你吃。你還有需要什麼嗎?」

  「有。」他很虛地說:「幫我跟護理站要一劑止痛針,我快痛死了。」

  他從兩個小時前手術的麻醉劑退後就痛到現在,母親去詢問過好幾次了,止痛針至今遲遲沒送來。

  「好,你等一下。」

  也不知她是怎麼跟護理站的人員說的,回來時一臉火氣很大的樣子,然後沒多久,止痛針就送來了。

  打了止痛針後,疼痛感逐漸減輕,他這才有心思問她:「你剛剛跟護士說了什麼?」

  聽起來似乎在吵架。

  進浴室擰來毛巾,替他擦拭臉上汗水的母親,回答他說:「就還是跟我說的那一套,什麼藥品管制,要申請有一定的流程什麼的。」

  楊季燕學護士的嘴臉接口說:「你們徐先生好像比較不能忍痛出。」

  母親忍笑說:「然後她就火了,嗆說——」

  「我們要轉院!」她很氣,這什麼爛醫療素質,一點醫病之間的同理心都沒有,他們家固定看的那家醫院好多了,她要替他轉院。

  看這兩人一搭一唱得好快樂,徐孟磊無言地看了看天花板,思考著——

  拜楊季燕所賜,他大概會成為護理站人員口中的——「很脆弱、不能忍痛、沒有止痛針就吵著要轉院的徐先生」吧。

  住院的那一個禮拜,楊季燕天天都來。

  朋友偶然撥電話給他,知道他受傷住院,住得近的人多少會來探個病問候一下,但是沒有一個像她那樣,天天提著燉好的補品過來。

  家裡畢竟還有老的小的要顧,母親無法時時待在醫院裡照料,她那時就自告奮勇要來照顧他。

  她平時神經大條,在看顧病人上倒挺細心,他夜裡痛到不能成眠時她都知道,自動自發去護理站替他討止痛藥,一番好意下,他都不好意思告訴她:「其實我還可以再忍一下……」

  也沒關係啦,頂多再讓護理人員笑弄幾句:「喔,時間到了,那個很柔弱的徐先生大概又要來討止痛藥了,真準時。」

  然後傷口拆線那天,她在旁邊皺眉。

  「是把你的腳當紙張在釘嗎?這一排的釘書針是怎樣?醜死了。徐孟磊我跟你說,我知道一個醫生縫得超好,下次要開刀取出裡面的鋼釘時,我叫他用美容線幫你縫,再做個美容手術磨平,保證美美的看不出疤痕。」

  「……」拜託楊傻妞你閉嘴。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有話直說,但真的不用這麼直。她都沒看到醫生護士臉色一字排開地冏嗎?

  他已經不知道這些人走出病房要怎麼說了。「沒有美容線就不動手術的徐先生」?

  算了,就算現在被當面喊死娘炮,他都沒感覺了。

  他已經完全自暴自棄。

  話又說回來,這家醫院的醫療素質確實不怎麼樣,當時是地緣關係,才會選擇就近處理,季燕當時嗆要轉院,是有點心直口快,但也確實是被醫療人員的漫不經心給氣到了,他是很感激她把他的事情當自己的在同仇敵愾,但也因為這樣,讓他短期內在這間小醫院的骨科病房變得很出名。

  有一回,她去外面裝完水回來,告訴他剛剛在護理站,聽到有傷患家屬也在詢問「怎麼剛開完刀什麼針都沒打?他看起來很痛」之類的。

  他打趣的調侃她:「那你怎麼沒把你那招教他?也嗆個兩句要轉院什麼的。」

  「咦,對耶,我剛剛沒想到。」

  「……」

  她還當真?

  他已經在醫院黑名單裡了啊楊小姐!

  「你還想我再被追加幾句……那個一天到晚嚷著要轉院的徐先生,自己難搞還帶壞其他房的病人?」

  她偏頭思考。「會這樣嗎?」

  「不會這樣嗎?」他皮笑肉不笑地反問。

  到底是他想太多還是她想太少?

  那時,她天天都來醫院照顧他,出了院後也時時來關切,送些養身補品之類的。

  朋友做到這樣,其實也夠仁至義盡,但還不只如此。

  老一輩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他是大腿骨折,醫生言明,這復原時日得以年為單位,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生計問題。

  家中生計目前是靠母親支撐,他的學費及日常所需,則是自行承擔,不添加家裡的負擔,受傷以後,這個暑假是無法再繼續打工了。

  他還在思考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母親卻告訴他:「那個……你的學費單,季燕跟我要去了。」

  拿他的繳費單要幹麼,不用想也知道。

  「我不知道你們的交情到哪裡,讓她這樣幫忙,可以嗎?」

  可不可以他不知道,當下完全是錯愕的,沒料到她會這麼做。

  後來問她,她還是那句話:「朋友有通財之義嘛!」

  以前他還可以回上一句「我們不是朋友」,現在卻……「我知道你行事的原則啦,這筆錢我會記在牆上,等你還我。」

  他沒有在這上頭糾結太久,想了一下便坦然接受了。沒有耍傲氣的本錢,他也不會太為難自己,辜負朋友的好意。

  甚至開學以後,他行動不便,得長期靠輪椅代步,她二話不說,每天到他家接送他去學校。

  她總說是順便,她自己也要去學校。可他們的課表八竿子打不著,有時她早上或全天沒課,還是會大清早不辭辛勞接送他,這根本不是一句順便就能輕描淡寫帶過去的.

  有時他都疑惑,真要論他們的交情,算整數了不起也才一年,她為什麼可以做到這樣?

  「朋友不就是要互相幫忙嗎?你也常幫我啊,路上遇到會載我、幫我提東西、在圖書館幫我找資料,還有教我怎麼應對,不要被同學吃得死死的……」

  那是因為這個笨蛋連分組報告都一個人在那裡找資料,他實在是看不過去。

  「這些都是小事。」比起她做的,真的只能算得上舉手之勞而已。

  「我在哭的時候,你在旁邊陪我,不敢走開一步,我跟我哥吵架,你還幫我去找他溝通……」

  「這種糗事就別提了。」他擡手遮臉。是怕他忘不了自己鬧過什麼笑話嗎?

  「可是我哥說,一個真正關心自己的朋友很難得。」

  比起總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的同學,一直以來總是替她著想的徐孟磊,就成了很獨特的存在。

  大家都說她少根筋,但是她再單純,也不會感受不到誰是真正無所求、真心把她當朋友的人,否則他又不是吃飽太閒,幹麼管她要被同學怎麼利用?不就是保護她,不想她吃虧嗎?

  如果不是他這次意外受傷,一直以來真的都是他在付出居多。

  「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跟你那些同學沒什麼兩樣?」遇到手段高一點的人,隨便一招欲擒故縱,這傻妞絕對中招。

  她實在,太容易對人推心置腹,一點心眼都沒有。

  「沒想過。」

  「你可以現在開始想。」

  他咬牙。為什麼這種防人之心都要他來提醒她?萬一他真的別有所圖,這個壞人當得會很沒成就感。

  「是也沒關係啊,就當是朋友的緣分盡了。」所以不用想。

  「反正從小到大,朋友來來去去都不長久,我也習慣了。」

  「……」他輕輕歎氣,竟然會覺得有些不捨。「傻妞。」

  後來,由她代付的那筆學費,他是在隔年還清,但是從此以後,除了家人以外,心上又多了個重量,名曰楊季燕,她的事從此擱在心上擔待著,不曾輕忽。

  所以當她問,為什麼沒有血緣關係的他,要跟她的兄長們一樣忍受她的二百五,他真的不覺得那是忍受。

  這一路下來,她對外總是說,他對她有多好、多照顧她,但她為他做的,又哪裡少了?

  她付出時,總覺理所當然,沒記在心上過,事實上,她照顧意外受傷的他、當他的免費司機、替他付學費、在他服兵役時常到他家走動,關照他家裡老小,甚至向哥哥們引薦他到她的家族事業裡工作……他欠的,又何止是一餐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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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0-28 15:01:54

第4章(1)
      
  第一份工作,他做到現在,不曾離開。

  不只因為公司體制好、不曾虧待他,最主要的原因,也是這裡有一部分屬於她,為她賣命總比為別人好,操到快爆肝也沒什麼不甘願。

  放完颱風假,認命地回歸工作崗位,一路忙到中午,也只抽得出空來喝幾口水而已,回到辦公室休息了一會兒,整理完資料又得再奔波。

  楊叔魏進來,看了他一眼。「又要出去?」

  「嗯,去八樓會場看看下一期婚紗展覽的場地佈置得怎麼樣。」

  百貨公司與婚紗業者這一期的合作,上頭很重視,預期會有不錯的利潤進帳,馬虎不得。

  「還有,下一檔的促銷規劃,下班前我會讓秘書送到你桌上核可。」

  「嘖嘖嘖!唉!」正套上西裝外套的徐孟磊回眸,抽空關切兩句:「你唉唉歎歎是怎樣?」

  「歎一人一款命啊,有人可以簽帳不手軟,有人卻在操老命。」

  徐孟磊順著他的動作,看向手中拎著的幾張紙。「不用歎,放我桌上,我來處理。」

  很眼熟,熟到連上頭的數字及簽名都不必確認。不過就是簽帳單嘛,有什麼好歎的?

  「就是這樣我才歎。我說你啊,好歹也管管楊季燕,自己操得半死,是讓她這樣揮霍的嗎?」他痛,楊叔魏看了馨他滴血。

  「為什麼是我去說?你才是她哥哥吧?」

  管教的事怎麼也輪不到他頭上來。

  「她只聽你的啊。」

  不是哥哥們不重要,而是哥哥們跑不掉,他說他的,她照常可以挑自己想聽的來聽,但徐孟磊就不一樣了,這妮子超怕他跟她絕交,逮到機會就在他面前賣乖,對他說的話哪敢回個「不」字?

  既然人家都這樣說了,徐孟磊暫且擱下工作,從善如流地接過簽帳單瀏覽一眼。

  「還好啊,比上個月少。」

  楊叔魏一聽,差點吐血。「快三萬了叫還好?」

  對他或楊仲齊,真的是還好,零頭而已,可徐孟磊不一樣啊,一般人家的三萬塊,已經是一個月的薪水了。

  「她買了兩雙鞋、一個領帶夾。」

  買鞋是她長年來的小嗜好,領帶夾應該是要給他的。「她買了開心,我幹麼要糾正?」

  以楊家的家世而言,這樣的花費真的不算過分,如果對像不是他,楊叔魏根本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那是她自小養成的消費習慣以及價值觀,並且也在他能承擔的範圍內,那又為什麼非得要她來遷就他?

  「我還是覺得,告訴她好了……」

  要是燕燕知道,這兩、三年來,她每次一到月底,口袋空空就到這裡來簽帳,賴著給堂哥養,其實一直都是徐孟磊承攬下來,不曉得會不會嚇到心臟病發?

  他們知道時,徐孟磊已經交代會計將燕燕簽的帳單送到他那裡一年多了。

  他原先也覺得不妥,畢竟是自己的妹妹,他們買單是天經地義,徐孟磊一點義務都沒有。

  但這一點徐孟磊很堅持,說:「燕燕對我而言,是家人。」

  楊仲齊想了想,便說:「算了,隨便他們。」

  有時,楊仲齊看他們那樣,都會搖頭笑譫:「你們說,這像不像當丈夫的在寵老婆?」

  很像,真的很像。

  她購物,他負責買單,而購物清單裡,總是會有那麼幾樣是為他選購的。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朋友?簡直曖昧到破表了!

  徐孟磊前腳剛走,轉身要回自己辦公室的楊叔魏,聽見手機鈴聲,又繞了回來,手機主人已經走遠,再瞄一眼來電顯示——「燕」。

  既然來電者他熟到不行,也就沒什麼顧忌地代為接起。

  「楊燕燕,你不好好工作,打電話來騷擾我們公司的主管幹麼?」

  「就才藝班這裡淹水,請清潔人員來打掃消毒,下午的課改期。阿磊咧?」

  「去巡場地,才剛走。」

  「那他午餐吃了沒?」

  「應該還沒吧。」

  「那我帶點東西去給他吃。」

  「楊小燕。」他叫得分外親切,皮笑肉不笑。「我跟你講了這麼久的電話,你怎麼沒問堂哥我吃了沒?」

  「喔,那你吃了沒?」

  喔,那你吃了沒?他在心中重複,問得還真順便!

  牙根咬了咬,又吞回去。也罷,連帳單都是人家清的,是沒什麼好計較。

  「沒有忍受,我樂在其中。」

  只要一想到阿磊昨天的回答,就直湧起甜甜的小泡泡,在心裡啵啵啵地冒。

  是怎樣啦?又不是情話,幹麼笑得像發春一樣。

  她揉揉臉,努力收住又想上揚的嘴角,端坐在辦公室裡等他。

  徐孟磊回來時,就見她雙手抱著保溫鍋,無聊地在一旁打盹。

  「燕,你來很久了嗎?」楊季燕仰眸見了他,揚笑。

  「沒有,一下下而已。你吃了沒?」

  目光掃了眼她雙手環抱的物品,回道:「還沒。」

  剛剛在樓下的美食街有隨意吃了一點,但這不需要讓她知道。

  將樓面的規劃圖擱在桌上,回身便見她靠過來,獻寶似地說:「你之前說想吃的那家牛肉湯餃,我順路就去買來了。」

  那路根本一點都不順。

  徐孟磊領情地笑了笑。「先擱著,我還要回個電話,你不用緊抱不放。」

  「我怕楊叔魏跑來偷吃。」

  「你沒買他的?」

  「有啊,另一個是酸辣面,可是他說比較想吃這個,你又不喜歡吃辣。」

  叔魏是故意這麼說的吧?

  回完幾通重要的電話,將一些比較急切的問題交辦妥了,幾個檔案夾再三確認無誤,讓助理送到楊叔魏那裡去後,才走回來,接過她張羅好的湯食。

  「為什麼這樣看我?」

  「每次看你處理事情時,條理清晰的樣子,就好羨慕。」

  那種沈然若定的菁英氣息,她應該一輩子也學不來吧。

  她眼裡的崇敬與仰慕,看上去一目瞭然。

  「幹麼要去羨慕別人的人生過起來是什麼感覺?你有你的特色,做自己喜歡的事最重要。」

  「你不會覺得我廢材嗎?」

  不像其他同學,畢了業都發展得比她好,有些甚至已經在舞台上發光發熱,再不濟也是學校的客座講師,不像她,窩在一間小小的才藝教室,唯一會的也只是教小朋友跳舞。

  可是她真的覺得,這樣比較快樂,至少跟小朋友相處,她的缺點有變得比較不像缺點,沒人會介意她話說得不得體。

  「不會,你開心就好。」

  「那在這裡工作,是你喜歡的嗎?」

  「是啊。我很喜歡這份工作。」

  「那就好。」她安心地點點頭。

  然後如往常那樣,跟他東聊西扯,說說今天去才藝班時看到的災情,今、明兩天要清潔、消毒,應該暫時會停課。

  徐孟磊吃了一點,感覺有幾分飽,順手挾了顆湯餃餵她,兩人一同分食。

  「所以你明天也沒事?」

  「對呀,要幹麼?」

  「那我等會兒跟仲齊說一聲,明天請個半天假,去看我上次跟你說的那間預售屋。」

  「好啊。」

  從徐孟磊計劃要買房子,已經看了大半年了,每回都有她作陪,說是聽聽她的意見當參考,一直看到現在,都沒有滿意的。

  買房子是一輩子的事,所以她很慎重,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雖然很龜毛,但那是他和家人要住的,住得安全與舒適很重要。

  她是不知道那裡面有沒有他看中意的,但是每次她搖個頭,他總是說:「沒關係,再慢慢看,你不喜歡就不考慮了。」

  他們這次看的,是有口碑的建商,環境、交通、生活機能上都還不錯,前面有公園可以讓奶奶散步,算是鬧中取靜。

  然後瞭解一下建商用的建材與公設部分,也都不算差,這一次她很滿意,如果價格上能談得下來,那就值得考慮。

  「你喜歡?」他們在外頭商量時,展銷人員頻頻往他們這裡看,應該也很想成交。

  她拉了拉他,靠到耳畔說話。「你真的要買上下兩層,負擔不會太大嗎?」

  「我希望能跟家人住,但將來會結婚,總要有點夫妻的私人空間。」

  權狀坪數四十,扣掉公設,實際坪數還不足三十坪,要住上一家人是牽強了些,難得有她看上眼的,放棄太可惜。想了想,這樣也好,反正下個樓梯就到了,既照應得到家人,也能保有夫妻應有的私密空間。

  「那不然這樣好不好?我先出一半的錢——」

  「燕燕,」他笑歎。「頭期款我還負擔得了,你不用擔心。」

  「喔。」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能卯起來殺價了。

  她一進門,開口就殺得人家血流成河,男人要面子,但女人在這方面向來不講究,什麼面子、裡子完全不拘泥,買菜再多要把蔥對女人來說是常理。

  徐孟裔從頭到尾很配合,連展銷人員招架不住往他這裡望來,他都只是抱以歉然的微笑。「家裡的事,老婆作主。」

  楊季燕對他投來讚賞的眼光,對他的配合度相當滿意。

  當天走出展銷會場時,並沒有談下來,因為她開的價錢真的讓人有點小為難,恰恰好見血見肉、又不到挖骨的地步。

  「你說他們會讓步嗎?」

  她其實不是很有把握,但是能讓他少花一分錢,怎麼樣都得談談看。面子?身段?咕,那是什麼?

  「會。」徐孟磊答得很肯定,算準了對方會讓步。

  他自己就是搞行銷跟企劃的,這種價錢上的拿捏與竅門、察言觀色、以及議價的話術,哪裡會不比她懂?只不過他的專業是在工作上,而現在,不是工作,是家務事。

  家務事,有家務事的不成文定律,他很安分待在自己該扮演的位置上,沒越權半分。

  說到這裡,楊季燕讚賞地拍他肩膀一記。「你剛剛演得很好耶,把那種『老婆說了算』的乖乖牌老公形象裝得跟真的一樣。」

  徐孟磊揚唇,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我沒裝。結了婚,我真的在家裡會是一切老婆說了算。」

  他的精明只會放在職場上,回到家,就換老婆作主,當個千依百順的好老公。

  「好好喔。」能嫁他的女人超幸運。

  「想角逐徐太太寶座?」

  「我哪有這個福氣啊?」

第4章(2)
      
  他看看天空,吸氣,再吐氣。「楊傻妞。」

  「幹麼?」應得真順口。難怪她永遠只能是楊傻妞,至今仍當不成徐太太,他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陪她一起笨?

  「走了,吃飯!」他一肚子悶地拉起她的手。

  「欸,阿磊。」被他默默牽著走了一小段路,突然出聲。

  「怎麼了?」

  「你——結婚的話,我們還能當朋友嗎?」

  她不傻,當然知道他們現在這樣,根本不是一般通俗定義的那種朋友關係,站在同理角度看,她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有一個這樣的異性朋友。

  剛剛,他說到結婚時,她其實有一點害怕。

  怕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跟他牽著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怕那個她卯足了全力殺價的房子,最後成了他的新房,卻不會再有她專屬的房間,隨時留她過夜。

  徐孟磊停步,側首瞧她,好半晌才開口。「朋友和妻子,位置不一樣。」

  「什麼意思?」

  是在承諾她,兩者沒有衝突,就算有了妻子,也不會因此捨棄朋友嗎?還是……但他已經沒打算再開口,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阿磊?」

  「自己想。」這是她的問題,不是他的。

  如果她夠勇敢去面對自己的問題,今天不會還抓著他,擔心這種蠢問題。

  朋友和妻子,位置不一樣。

  楊傻妞,你寧願死死佔著這個朋友的位置,天天害怕失去我,也不願再往前跨一步,當我的徐太太嗎?

  徐孟磊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只請了半天假,吃完午餐後便認命回公司報到,而她也沒什麼事,就跟著一起過來。

  楊仲齊看著窩到他這邊來的堂妹。這可稀奇了,天降紅雨不成?居然能迎來這尊嬌客,她不是一向都窩徐孟磊那頭的嗎?

  「阿磊在忙。」

  「喲,這麼識大體?」

  小姐你哪位?真的姓楊名季燕嗎?

  「不然我平時是多不懂事?」

  「……」不予置評。

  楊仲齊也不逼她,她自己在旁邊悶了一陣子,就忍不住吐實了。

  「我覺得阿磊好像不太高興。」早上還好好的,去吃午飯時就有點怪怪的了。

  「他凶你?」這更神奇。他好像從來沒有看過徐孟磊對他家燕燕發脾氣,包容底線深得不可思議。

  「沒有啦,跟他說話他會應我,剛剛在路上還說要把年假休一休,問我有沒有辦法把時間排出來,一起去度假。」

  所以應該不是吵架吧?吵架才不會想跟對方出去玩。

  他是沒對她擺臉色,就是比平常安靜一點……她也不會形容,看起來沒什麼不對勁,可是那些「沒什麼不對勁」,感覺起來還是怪怪的。

  楊仲齊挑挑眉。「你幾時對別人的情緒這麼敏銳了?」

  老是捅人一刀也沒自覺,還一腳從傷口上踩過去的天兵堂妹,要真這麼會看人臉色,幼秦就不會老叫她白目了。

  「……我不要跟你說了!」怎麼聽都覺得在損她。

  人家阿磊就不會,雖然嘴上傻妞、傻妞地喊,可她知道那不是笑弄,而是一種專屬的感覺,只有他會這麼喊,也只有他喊「傻妞」,能讓她應得這麼開心。

  楊仲齊支著下顎,若有所思。「你們……認識也快十年了吧?」

  好像就是季燕讀大一那年,有一次回來,向他問一本行銷方面的書,他連書名都忘了,卻還記得當時的訝異。

  他不認為他這大堂妹有這麼好學進取,何況還是她從沒接觸過的管理類原文書,那對她而言,大概差不多是太平洋的深度吧。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徐孟磊」這個名字。

  後來的幾年,動不動就去他書房挖寶,斷斷續續聽到的次數多了,難免也就記在心上。

  有一年寒假,她跑來問他,公司有沒有適合的打工職缺,還規定不能搬重物、不能太累,阿磊去年剛出過車禍,不能做粗重的工作,最好是動動手指、鍵盤就好。

  於是,在聽她提了一年、以及被季楚當成笑談跟他們分享過之後,他終於見到那個傳說中跟燕燕「還不錯」的朋友。

  暗暗留心觀察了好一陣子,最初只是寒、暑假的打工性質,在收發部負責文件歸檔、收送之類的雜務,後來覺得是個人才,在他服完兵役後,主動要燕燕去問他,願不願意在公司待下,長期發展?

  他不否認,因為是燕燕的朋友,難免多關切了一點,但是要關照到什麼程度,取決於個人才情,徐孟磊自身要是沒有這個本事,燕燕的面子也沒大到這種程度。

  這人也識大體,能屈能伸,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有基本自信與自重的人,不會拘泥在無謂的傲氣上,在「裙帶關係」裡糾結半天。

  燕燕給的,只是機會,能到達什麼位置,是他自己的問題。

  一個人的氣度,決定了他的高度。

  這一點,楊仲齊對他是激賞的,燕燕這輩子到目前為止,大概就是結交徐孟磊這件事做得最聰明,要是最後沒能成為他的妹婿,他會覺得很可惜。

  「九年又九個月吧,再三個月就滿十週年了。仲齊哥你一定要準他的假,我們要去慶祝認識十週年,這很重要!」

  「……」

  不是口口聲聲說是哥兒們嗎?又不是情侶,跟人家慶祝什麼十週年?

  她自己說了都不心虛?

  「你們……好像沒有吵過架吧?」

  至少他沒看過,徐孟磊那人的包容度,兄弟們除了敬服,還真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

  「有啊,有過一次,還鬧到絕交。」

  印象可深刻了,一輩子都忘不了。

  「你們有絕交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還好她有厚著臉皮去找他求和,後來就好像沒再看過他發脾氣。

  但是一次就夠她嚇到,再也不敢去挑戰他的底線——

  大二一開學,徐孟磊成了肢障人士,進出都靠楊季燕開車接送,有時她早上沒課,依然早起接送他,然後直接在他的教室補眠。

  有一次被教授叫起來回答問題,還一臉沒睡飽的憨樣,讓教授冷冷地翻點名簿。

  「同學大名?」

  「我喔?」

  「她不是我們班的。」

  他有些窘,很遺憾地告訴教授:你當不到她。

  於是,有些恨恨合上點名簿的教授,只能不甘地補她一槍:「女朋友要慎選。」

  「……」

  她也不是我女朋友。

  幸好這教授還算有些氣度,沒把她趕出教室,瞪著眼看她把他的課堂當補眠地點。

  下了課,他搖醒她,問道:「昨晚沒睡飽?」

  「不是。因為你的課太催眠了,我忍不住……」

  「噓!」教授還沒走遠耶,她真想下次被轟出去?

  「事實咩,你那個教授的嘴臉好機車。」

  他當人的時候更機車,我還有好幾個必修學分在他手上,拜託你不要害我。

  尤其看到未走遠的教授腳步一頓,回眸朝他們望來,徐孟磊當下超想毒啞她。

  「你們下一堂課在哪裡上?」

  她起身幫他推輪椅,照顧得很慇勤又周全,徐孟磊看在眼裡,其實很感動。

  一連上完早上四節課,他下午都是空堂,但她今天的課是排下午。遇到這種情況,有時是去圖書館看書或做報告等她上完課,偶有閒情也會跟著去旁聽,薰陶一點人文藝術的氣息……至少不會睡到像她這樣,被教授點名叫起來。

  有的時候,她同學會藉機過來與他攀談,那個沒心眼的傻妞,有一回吃飯時不經意跟他提起。「我怎麼覺得,這學期我的人緣好像變好了?」

  「是嗎?那恭喜你。」

  他沒多說什麼,也不覺得有讓她明白的必要,看她這樣傻乎乎地擁有好心情,也沒什麼不好。

  比起那些會惡意酸她的,後來親近她的同學至少沒什麼殺傷力,讓她們多少由她身上探問一點他的事,無傷大雅。

  她事先有詢問過他,他並沒有反對,只說:「別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說出來就好。」

  「我也不知道你祖宗十八代吧。是說,你有沒有喜歡的?我可以幫你製造機會喔!」

  某人熱情地想當牽線小紅娘。

  「免了,我徐某人沒那麼遜,追女朋友還用得著你幫忙?」

  他和誰都能客套上兩句,起初是多少得做些面子給楊季燕,經過相處後覺得有些人品還不錯,可以當朋友。

  「我覺得你大小眼。」她私底下,很悶地指控他。

  「什麼?」

  「之前我要跟你當朋友,你就龜龜毛毛、條件一堆,別人你就什麼都好?」

  那句「我們不是朋友吧」,戳得她玻璃心小小受傷了一下。

  「……」他這是為了誰呀?和她的朋友打好關係,究竟受益者是誰?

  「朋友也有親疏之分的,楊傻妞。」那種嘴巴上的朋友,他多得是,但是放在心上認同的朋友,可沒幾個。

  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很真的人,所以不想用口頭上的朋友來敷衍她。

  「說話就說話,幹麼人身攻擊?」這外號聽起來不怎麼美妙,她每聽一次都會表達不滿,可惜抗議無效。

  抗議完,又討好地接著問:「那我算親還是疏?」

  「……疏到天邊去了。」嘴巴上是這樣說,可是她的事卻從來沒有置之不理過,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只是笑呵呵地帶過,沒當真。

  當然也有一些人,會有意無意地在他耳邊暗示,她不是一個好女孩,喜歡跟一堆男人搞曖昧之類的。

  八成是誤解了他與季燕的關係,就像他同學說的、朋友、乾妹妹這類的,通常都是備用女友的代稱詞。用曖昧眼光看他們的當然有,而這些挑撥也方便他提醒季燕,哪些人該保持一點距離。

  一個學期下來,倒也和她班上的同學混出小熟的交情。

  最初因為好感而親近,最後沒有培養出火花來的同學,反而倒戈成為他的線民,有些事情不用季燕說他都知道。

  「你們是怎麼看我和季燕的?」會這麼問,是擔心她們多心,將沒能發展出什麼粉紅氛圍的結果歸咎於季燕,這不是他樂見的。

  女人心思,本來就很微妙,那與人格、理智什麼的無關,從他妹會無端端跟他鬧脾氣時,他就知道了。

  「嗯……老媽子吧。」看前顧後,只差沒交代她要乖乖吃飯,跟老媽子有什麼差別?

  「……」原來他的人生已經淪落到老媽子的地步了,真悲涼。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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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0-28 15:05:15

第5章(1)
      
  學期結束的那個寒假,楊季燕問他要不要去她家的公司打工?他考慮了一下,沒掙扎太久便應允了,從此成了寒暑期的固定班底。

  他認真去研究了一下楊家的發跡史,最初是從物流業起家,創始人是楊季燕的爺爺,從五名員工、三十坪大的小辦公室,一路打拚到如今的規模。

  後來往百貨業發展,正好是台灣經濟起飛的時期,努力、再加上一點點的運氣,成就了如今的豐禾百貨。

  季燕說,「豐禾」的由來,是因為他們姓楊,「禾」,為稻穗飽滿,「豐」則為豐收喜慶之意,爺爺最初的立意,只是年年豐收,一家子團圓吃飽就好。

  或許是家訓的緣故,謹遵著大家長「一家子要團圓和樂」的訓勉,一般大企業分房爭家產的戲碼至今還沒上演。

  有人說,富不過三代,但楊家的第三代才情及遠見不輸第一代創始人,依他看,這第三代再富下去是沒問題的。

  升大三那一年,楊季燕交了第一個男朋友,是大一剛認識那一年,那兩個在她背後酸人的同學口中說的財經系才子。

  追了近兩年,也算誠意十足、「孝感動天」了,所以升大三時,她接受了對方的追求。

  他一直都知道有這號人物的存在,有時和季燕在一起,遇上了總有交談幾句的機會,但那很場面,倒還不曾真正深入去瞭解對方人品。

  後來叫季燕把人約出來,一起吃過幾次飯,初步觀感不算差,至少沒有負面評價。

  幾次言語往來的探詢,知道對方很清楚季燕的性情,追了兩年多少有基本認知,並不是盲目迷戀她美麗的外表而已。

  理解、接受,並且能夠當成優點去欣賞,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最重要的是,季燕喜歡,而且開心。

  「我覺得,我好像跟這種才子型的人物特別有緣,大概因為那是我很缺乏的特質,所以有一種追求互補的心理渴求吧。」

  她家的大哥,是文學院的頭號才子;最知交的朋友,是企管系永遠的狀元郎;連交的男朋友都是財經系的金榜才子,她身邊,真的都是一些很出色的人呢。

  他倒覺得,是因為她有很嚴重的戀兄情結。

  從小看著哥哥的背影長大,成為心中最仰慕的偶像,覺得男人就應該要像她哥哥那樣,聰明、溫潤、有才情,要是被哥哥否定,大概就像世界末日那麼嚴重。

  並非有緣,而是,那是她下意識的追求。

  既然確認是她喜歡的,看她笑得那麼甜,他也就放心了。

  他是這麼以為的,原本。

  大三下學期,他也交了女朋友,是繫上學妹,彼此志趣相投,性情也相近,是他所欣賞的那種聰慧知性的女孩子,便試著往來看看。

  有一回,與女友出去吃飯約會,卻讓他撞見那個與楊季燕交往了半年的男人,與另一個女孩在同一家餐廳吃飯。

  吃飯不稀奇,正常人際關係的互動而已,他會留意到,是因為對方身旁的那個女孩是潘佳琳,那個在樓梯口道季燕長短,酸她憑什麼得到財經系才子的追求,然後被朋友安慰自己應該還有機會的那個人。

  聽起來很複雜?不,一點都不複雜,在他看來,單純得很。潘佳琳心儀那個追求季燕的男人,才會嫉妒、心理不平衡,並且時時到他面前暗示季燕是個喜歡與男生搞曖昧的人,與很多男生過從甚密。

  他從很早以前就告誡過季燕,對這個女生絕對要保持距離。

  那麼身為男友的人,為什麼會與一個對自己女友毫無善意、且對自己懷有遐思的女人走那麼近?

  「孟——」他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女友噤聲,留意後方那桌的動靜,頭一回,很不磊落地當了隔牆的那只耳。

  用餐期間,兩人聊的話題都還算尋常,不外乎學校、課業、活動那一類的,只是偶爾,會夾帶幾句男方的抱怨。

  抱怨對象,自是現任女友楊季燕。

  說她講話不得體,不會看場合說話,好幾次都害他在朋友面前丟臉。

  說她徒具外表,兩人的高度不同,與她相處愈來愈覺得力不從心。

  說她……徐孟磊愈聽,臉色愈沈。

  多像外遇模式?第一步驟必然是抱怨元配,聲稱貌合神離、話不投機、心靈空虛,沒有人懂他,多需要柔情慰藉。

  就算跟潘佳琳現在還沒什麼,哏也鋪得十足了。

  瞧,潘小姐這不就軟言安慰,陪他同批那只花瓶元配?

  天曉得,他上個禮拜才跟這對小情侶吃過飯,有人還在他面前曬恩愛呢,實在看不出一點心靈苦悶的樣子。

  季燕心直口快不是今天才有的,那時不是說欣賞她的率真嗎?現在卻抱怨她處事不夠圓融,害他在朋友間失了顏面。

  要不是用理智壓抑下來,他都想到對方面前問:所以你的高度是多高?

  坦白說,還真看不出來,至少這一刻,徐孟磊覺得自己必須把頭低到腳底板的高度才能看見他。

  就因為比別人會讀書、會考試、會說話,所以可以這樣瞧低別人?

  後頭那桌用完餐便離開了,他能聽到的壁腳也只有這樣,從頭到尾,這兩人連手都沒有牽,要指責對方出軌太牽強。

  可是如果季燕在他心目中的評價如此不堪,為什麼要卯足全勁去追求兩年?

  他沒有任何的證據,無法妄下定論,說對方動機有多不單純,但一個會把季燕形容得如此蠢笨不堪的人,要說曾經有多喜歡她,他打死也不信。

  徐孟磊始終深蹙著眉,女友沒季燕那麼神經大條,很安靜地在一旁沒出聲打擾他。

  他想了想,拿出手機撥號。

  「楊季燕,你在哪兒?」

  「跟小艾逛街。」

  「那你男友咧?」

  「他說要跟同學去做報告。你要找他喔?」

  做報告?財經跟舞蹈系的是能做出什麼報告?

  他吸了吸氣。「晚上我去找你,有話跟你說。」

  掛了電話,見女友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好像挺關心楊季燕的?」

  他對楊季燕的保護者姿態,會不會太過了?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被欺騙,他怎麼能坐視不理?

  「但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她當然知道他晚上去找楊季燕要說什麼,但是他一廂情願把人家納入保護傘下,別人未必領情。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只能點到為止,對方采不採納是個人的問題,尤其是感情的事,多說多錯,只會招人怨。這個道理他不會不知道,可是一直以來,他對楊季燕就是開誠佈公,話說得比紙還白,連最基本的自我保護都沒有,這真的不是他的作風。

  「我不是想離間什麼,只是,孟磊,我也是女人,通常這種事,女人第一時間會維護的是男友,而不是朋友,你知道嗎?」

  「季燕會相信我。」

  一開始就約法三章過了,她允諾過會全然信任。

  「你有這樣的自信就好,別淨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最後把自己搞得兩面不是人。」

  徐孟磊沒想到,還真讓女友一語成讖。

  他自以為瞭解楊季燕,但或許,他並不瞭解女人,就像女友說的,女人為了維護戀情,有時六親不認是人之常情。

  他太自信,也太高估自己了,然後,就如女友所言,搞得自己一身腥。

  很傷。

  傷到決然與這個人斷絕友誼,不再往來。

  那天晚上,他們約在住家附近的小吃店,點了兩碗豆花。她都吃到見底了,他還在思考要從哪裡開始說。

  這種事,說得淺了,以她兩光的腦袋,怕是意會不過來;若是說得深了,卻又太傷人,怕她無法承受。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而那個沒良心的,完全不懂他的困擾,在那裡吃得很開心。「你找我就是要請我吃豆花喔?」

  「想得美!這次你付錢!」

  補償他被摧殘死了大半的腦細胞。

  「喔,好啦。」

  然後回頭再叫一碗。

  「但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她當然知道他晚上去找楊季燕要說什麼,但是他一廂情願把人家納入保護傘下,別人未必領情。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只能點到為止,對方采不採納是個人的問題,尤其是感情的事,多說多錯,只會招人怨。這個道理他不會不知道,可是一直以來,他對楊季燕就是開誠佈公,話說得比紙還白,連最基本的自我保護都沒有,這真的不是他的作風。

  「楊傻妞,拜託你湯匙停一下,聽我講!」

  「你說啊,我有在聽。」

  頓了頓,不忘堅決為自己正名:「不、準、再、叫、我、傻、妞。」

  他挑挑眉。「國王的驢耳朵。」

  不準人說就能改變什麼?

  「我沒有驢耳朵!」

  「不驢的話,就聰明一次給我看。楊季燕,我現在說的話,你把耳朵洗乾淨了聽清楚。你那個男朋友,如果可以最好早點分手,以後都不要往來也沒關係。」

  「為什麼?」

  「他不是個好對象。」

  「總有個理由吧?」

  怎麼可能憑他一句話,無緣無故就真的跑去跟交往半年多的男友分手?

  「他對你不誠懇。」

  「好籠統,可以給個明確一點、立體一點的舉例說明嗎?」

  「……」

  就知道跟這傻妞說話,婉轉不得。

  「他跟你說今天要跟同學做報告是嗎?我看見他和潘佳琳一起吃飯,請問這是哪門子的同學?哪門子的報告?」

  「就這樣?報告提早做完,路上遇到佳琳,用餐時間一起吃個飯也沒什麼吧?」

  佳琳是她的同學啊,大家又不是不熟。

  「你腦袋直,不會去懷疑別人,做過度的聯想,但在我看來絕對沒有你說的那麼單純,他……有意無意在別人面前抱怨你,你知道嗎?」

  他已經盡量挑最沒殺傷力的用詞了,但願她放精明一點,別逼他把不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她神色一窘,摸摸發尾乾笑。

  「你知道了喔?就上禮拜他高中同學會,帶我一起去,可能……我也不確定我到底說了什麼不對的話,反正他事後很不開心,念了我兩句,我有在檢討了啦。」

  只是暫時還檢討不出所以然來。

  「……」就知道不能對她抱太大的期望。

  「你一定要我把話說白了嗎?他對你不是真心的,他在跟你同學玩曖昧,你現在不分手以後會傷得更重,這樣夠清楚了沒有?」

  「你……」楊季燕被他惱怒的神情唬得一愣一愣。「會不會太解讀過度了?」

  他解讀過度?徐孟磊摸摸額頭,不確定上頭的青筋有沒有一根根浮起。

  「你這二百五!全世界就你想得最少!」人家都羞辱她腦袋空空,把她說得一無是處了,還會是他想太多?

  「你幹麼出口傷人啊。」

  「……」別人在你背後傷得更難聽!我敢當著你的面說,是要你放聰明一點,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總之你聽我的就是了。」

  「我才不要!」

  那是她的初戀耶,憑什麼他幾句話就要照辦。

  「楊季燕——」

  「他們有什麼曖昧的肢體動作嗎?」

  「是沒有……」

  「那他到底是說了什麼,讓你這麼生氣?」

  「……」

  那些話,能說嗎?說了,他也成傷害她的劊子手之一。

  有些話,最好是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否則,他無法想像她會有多痛。

  「那這樣你要我相信你什麼?我不知道你跟他有什麼誤會,他不喜歡你,我也覺得那是他不瞭解你,沒有因為他說你多少壞話就跟你斷絕往來呀。」

  原來已經有人先下手為強了嗎?那他動作還算慢了。

  徐孟磊冷笑。「你以為我對他不滿,在挑撥離間嗎?我是這種人?楊季燕,你承諾過的信任呢?」

  「我哪裡沒有信任你?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叫我不要跟誰交朋友我就保持距離,現在連交男朋友都要我聽你的,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第5章(2)
      
  徐孟磊覺得,有根名為「極限」的弦就在眼前,而且即將繃斷。

  他深吸了一口氣。「好,你現在是在抱怨我多管閒事就是了,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這樣講,但你確實是管太寬了,我又不是沒有行為能力的人,你這樣好像把我當白癡一樣,連看人都不會,而你永遠都是對的,你讓我覺得你很瞧不起我。」

  饒是脾性再好的人,也會被她搞得失去耐性,何況他才二十出頭,溝通技巧沒那麼圓融,只覺一把火燒得理智全失。

  好,很好,真的太好了!

  當個老媽子成天替她操心東、操心西,怕她吃虧、怕她被欺負、怕她被人騙,結果到頭來,變成是他在羞辱她。

  以前的楊季燕,心思單純,斷然不會有這些曲來拐去的心思,現在會覺得他看輕她、認定她沒有處事能力,她那了不起的男友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在給她洗腦,她看似沒有採信,但潛意識早就受影響。

  還真讓女友說中了,女人在愛情裡,個個是瞎子,也寧願當瞎子,誰多事替她們復明,只會招來怨恨。

  是他白目,受教了。

  「楊季燕,我之前就說過,如果不能真心信任,這朋友不交也罷。既然你是這樣看我的,那我們朋友就做到今天。」

  「你不要我不聽你的,就拿絕交來威脅我,這樣很幼稚……」

  是威脅嗎?

  「不,我很認真,你今天狠狠踩到我的底線了。」

  「絕交就絕交!」

  她賭氣地脫口而出。不要以為她每次都會被他吃得死死的,她才不稀罕。

  「記住你今天的話,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絕對不要來找我哭。」他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楊季燕愣愣地,沒想到他會這麼認真。

  說說氣話嘛,幹麼吵個架就鬧絕交,器量這麼小……她在心底不斷地腹誹他,目光卻是看著對面那碗一口都沒動用過的豆花。

  他是不是很煩惱,連這家他最愛吃的三色豆花都沒有心情吃……停!他們在吵架耶,幹麼管他在想什麼?他也沒有體諒過她的感受啊!老是專制地要她怎樣就怎樣,哪有人朋友是這樣當的,難怪男友會覺得他在欺負她。

  她一氣之下,端來那碗沒動用的豆花,洩憤地吃光它!

  一開始,他氣、她也氣,所以在路上碰到了,都當沒看到,撇過頭去。

  後來,一個月過去,她氣早就消光光了,在學校遇到,他還是當不認識,冷冷地走過去,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打破僵局。

  她以為他只是說說氣話,不是真的要絕交。

  哪個朋友沒吵過架嘛,是不是?氣頭上什麼狠話都會說,吵完就算了啊,了不起賭氣冷戰一下下,誰會把氣話當真?

  現在她知道了,徐孟磊很當真,沒半點跟她鬧著玩的意思。

  他現在,真的完全把她當空氣路人甲,她找朋友去探他口風兼當說客,他一察覺到對方的來意,立刻就轉移話題,連談都不想談,一副她這個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模樣。

  她開始有些……慌了。

  那時「絕交」撂得很豪氣,卡在面子問題,他都說出來了,她不快點同意氣勢上就輸了的感覺,可是心裡其實壓根兒都沒有想過不要這個朋友。

  兩人一直僵到學期結束。

  她後來去探問了一下,他暑假還是有照例去堂哥那裡打工,工作歸工作,私交歸私交,這點他分得很清楚,不會混為一談。

  以前她偶爾會提著飲料點心去探班,現在去,收發部門每一個員工都吃得很開心,獨獨他,看都不看一眼她送來的東西。

  「你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有一次,她氣惱地對著他的背影吼。

  他腳步一頓,瞥了她一眼。「我沒氣,只是覺得,跟你……我沒什麼好說的。」

  回完,抱著成疊的公文,到各部門收送去了。

  不是嘔氣、不是冷戰,他表達得清楚,就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無話可說的冷淡。

  「幹麼要這樣啊……」她喃喃抱怨,委屈得想哭。

  就算她那天真的有點口不擇言,說得太過頭了一點,他自己講話的口氣也沒多好啊,她都先擺低姿態了,他還窮追猛打。

  暑假過去了,大四開學以後的第二個月,剛好是她生日,她想說辦個小小的生日,邀親友玩樂開心一下,請她哥去邀請徐孟磊,三年下來好歹有點小熟,看看他是否多少會看她哥的面子而應邀。

  「你幹麼不自己跟他講?」

  「就……」乾笑。

  看這樣子,八成是太白目,把人家惹毛了。

  盡職好哥哥也不追根究柢,認命去幫她收爛攤子。

  結果,徐孟磊回絕了,說他那天有事要忙。

  「是真的有事?還是心裡有事?」

  「……」

  徐孟磊知道,楊季楚也不是能讓他隨意糊弄過去的人。「不過問她的事,或許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而他一直以來,都在做蠢事。

  「你不是說,她有口無心,傻妞性格看久了也挺討喜的?」

  怎麼換到自己身上就氣成這樣?

  「前提是,她心裡真的有認同你這個人。」

  可是,她有嗎?

  別人隨意搬弄幾句,她就受影響。

  介入得深了,變成他專制、欺壓她。

  擔心她受人朦騙,變成他挑撥離間,瞧不起她的識人能力。

  他是豬八戒照鏡子,女友早早便提醒他了,今天這樣的結果,了不起就當自己活該,要是再管她,那就笨到家了。

  他是鐵了心要和她劃清界線,誰來都沒用。

  楊季楚驚覺事情的嚴重性,回來問妹妹到底是怎麼得罪人的?

  楊季燕見兄長臉色凝重,心下一慌。「他臉色很臭嗎?」

  「不是臭不臭的問題,是態度。你傻不愣登的,沒感受到人家打定主意,要跟你老死不相往來了?」

  「就……吵架嘛,我哪知道會這麼嚴重。」她說得有些氣虛。

  楊季楚太清楚自己的妹妹幾兩重,尤其是那一臉心虛樣。

  「有些話,是一輩子都不能說出口的,如果你明知道別人的地雷區在哪裡,還硬要去踩,那被炸得連骨頭都不剩也是活該。」他的地雷區……她知道。

  所以是——真的不想理她了?

  「算了,絕交就絕交,誰稀罕。」知道無法挽回,她ㄍㄧㄥ著面子,嘴硬地哼道。

  從大三下學期,他們絕交。

  到大四上學期一開學,發現他態度之堅決,她再也沒試圖硬賴著人家,完完全全形同陌路。

  直到大四上學期即將結束,斷交了將近一年。

  晚上十點,徐孟磊上完家教回來,下了公車站牌,緩緩步行。

  靠近家門時,瞥見那道蹲靠在大樓下的身影,他起先不以為意,拿出磁卡要開大門,身後傳來低低的呼喚:「阿磊……」

  有沒有這麼倩女幽魂?雖然七月還沒到,可是顫音很驚悚,他一面考慮要不要回頭,一面在心裡念佛號……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啦,我只是來跟你說句話而已,講完就走了。」

  這聲音……雖然好一陣子沒聽到了,但絕不會錯認。

  他迅速回頭,看見那個蹲在燈柱下的女孩,埋在膝間的臉蛋擡起,眼眶紅紅地朝他望來。

  「對不起。」

  「什麼?」

  「對不起,我那時沒有相信你,還跟你吵架。」

  徐孟磊不是笨蛋,光聽這幾句,也知道八成是東窗事發了。「你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嗯。」

  本來,應該直接回家哭的,可是覺得這件事情沒做,就像欠債沒還一樣,她欠他一句道歉,那時非但沒有相信他,還把他的好意曲解成這樣,愈想,就愈覺得對不起他,這句話如果不說出口,她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她拍拍裙擺上的灰塵起身。「我講完了,再見。」

  「等一下。」他氣惱地喊住她。「你就這樣沒頭沒腦地丟幾句話給我,也不說明一下你現在倩女幽魂的狀態是怎麼回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會不會太隨便了她!

  「可是……你說不要到你面前哭,我現在很想哭。」

  所以要趕快走。

  「……想哭就哭,我當沒看見就是了。」

  「喔。」

  她還真蹲下去,維持剛才的姿態,抱膝默默掉淚。

  可憐得簡直像被全世界遺棄的小女孩,他再沒心沒肺,也不會真的當沒看見,轉身走人。

  「到底怎麼回事?抓奸在床?還是聽到什麼不該聽的?」

  「……有人說,當你在家裡看到一隻蟑螂,那數量至少有一百隻以上了。」

  總不會那麼衰,第一次出軌就讓她抓包。

  徐孟磊挑挑眉。「你來找我,是想我替你打蟑螂?」

  沒門兒!

  她搖搖頭,噙著淚可憐兮兮地望他。「只是想來告訴你,你是對的,我很後悔那個時候這樣誤會你。」

  他對捉姦在床的事說得那麼篤定,可見心裡很確定,才會來提醒她,要她防著點,可是她沒有聽他的,還怪他管太多……

  「你說得對,我是笨蛋,我沒有識人之明,腦袋是裝飾,沒用到什麼都要你提醒,還敢不知好歹埋怨你……」

  「我沒這麼說。」他悶悶地道。

  「可是我現在是這麼覺得。想想也是自己活該,人貴自知,我連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沒有,難怪會被騙得團團轉。我有什麼?不聰明,書也讀不好,條件不相當,本來就高攀不上,活該讓人瞧不起……」

  徐孟磊蹙眉。她到底是聽到了什麼?怎麼會被傷害成這樣,連帶的自我否定起來……

  「我現在,覺得人性好可怕,身邊每一個朋友都不敢相信,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像佳琳那樣,背後捅我一刀,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你,我只能來跟你說……」

  她現在知道了,之前她生日、吃喝玩樂那些事都請不來他,但是在她哭的時候,他卻一定會停下腳步,誰才是真心對她好,一清二楚。

  「現在就相信我了?不懷疑了?」她飛快搖頭,連猶豫都沒有。

  「你說的話,我以後會把它當聖旨裱框掛在牆上拜讀。」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重色輕友是女人的專利,哪天談戀愛,我又變豬八戒了。」

  裡外不是人,他幹麼要老做這種蠢事?

  「不會、不會!」楊季燕偷瞧他一眼,手伸到一半又縮回來,不敢造次。「我之前請小艾、還有我哥去找你,你都拒絕,我知道你是真的不想再理我……」

  「講得那麼哀怨,到底是誰的錯?」

  被當成搬弄是非的小人,感覺有多悶她到底知不知道?

  「我的我的!」非常勇於認錯。

  「那你就準備讓我叫一輩子的楊傻妞。」

  她吸吸鼻子。「好,你喊。」

  確實很傻,沒她辯解的餘地。

  可是……他說「一輩子」耶!這樣是不是表示……她伸手,輕輕扯了下他衣角。「恢復邦交了?」

  他沒好氣地瞥她一眼,提出但書:「你要是再質疑我的人格,絕對沒有下一次了。」

  「我發誓。」她舉出三根手指,以童子軍品德宣誓。

  他哼了哼。「我媽有煮綠豆湯,要不要進來喝?」

  「要!」

  於是,在斷交了近一年後的某個夜晚,他們再度恢復邦交。

  雖然,楊季燕事後表現出事過境遷的樣子,但徐孟磊知道,她心裡有疙瘩,初戀在她心裡劃下很深的傷,無論是被辜負的感情、還是受折辱的自尊。

  她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淡然,她其實,很痛。

  之所以從不對他訴苦,是因為自認活該,他早提醒過她,是她執迷不悟,所以沒臉哭訴自己有多慘。

  無論事後他怎麼問,她就像顆死蚌殼一樣,吐不出一粒沙,怎麼也不肯透露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有一回,他在商學院的走廊遇到她那個混蛋前男友,當時其實也沒想什麼,就是帶著笑走近,用盡畢生最大的力道——狠狠揮出那記拳頭。

  然後,甩甩有些麻的五指,越過被揍倒在地的障礙物,心情愉快地拿出手機打訊息——

  不要再難過了,我幫你打蟑螂。

  那一次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吵過架。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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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3-10-28 15:06:47

第6章(1)
      
  大學畢業後,徐孟磊準備入伍服兵役,在那之前,女友有出國讀書的規劃,於是談過之後,他們很理智地分手了。

  惆悵不是沒有,但一直以來,他們的戀愛都談得很理智,不走瓊瑤路線那樣的激情狂濤,所以也不會一失戀就覺得世界末日、活不下去。

  進部隊之後,首度開放面會,母親要做生意、妹妹要讀書、奶奶身體不好,不適宜長途奔波,只有楊季燕大老遠來看他,這份情誼,他是默默放在心上。

  「頭髮剪短了耶,好矬喔。」

  「下次你來,我頭髮旁分,再用造型液抓個造型來接客,如何?」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應。會不會聊天啊她!明知道這是男人這輩子無法拘泥外表的痛苦時刻,還在他傷口上撒鹽。

  她笑不可抑。「最好還有辦法旁分抓造型啦。」

  兩人沒什麼重點地扯了一堆五四三的,她才正色說:「你在裡面有什麼需要的,寫一張清單給我,我會準備好,下次帶來給你。」

  「你在裡面——」怎麼聽起來好像在獄中蹲苦牢的感覺……反正也大同小異了。

  他苦笑。「謝謝你喔。」

  「家裡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常常過去走動,幫你顧好。」她知道他很重視家人,入伍服兵役前,最掛心的就是這件事。

  父親早逝,奶奶年紀又大了,常常這裡痛、那裡不舒服;母親要做生意,家裡生計目前是靠她賣紅豆餅的小攤子在維持;妹妹上高中,正是叛逆期……一家子都是女人,只能指望他這唯一的男丁,他肩頭的責任很重大。

  他目光暖融,倍感窩心。「謝啦!能認識你真好。」

  她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每次有機會打電話回家,關心家裡的狀況時,從母親口中得知,她真的常常去家裡幫忙,關心他家人有何需要。

  有一回,奶奶風濕關節痛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到無法行走,季燕經常開車載奶奶去醫院看診,陪進陪出的,不斷打聽中、西醫方面的名醫,補品不間斷地送來,

  現在奶奶都可以到公園跳土風舞了。

  偶爾,也會去母親的小攤子幫忙做生意,收攤時一起推著小攤車回去,路上閒話家常,有時母親都會產生錯覺,自己好像多了個女兒。

  他半開玩笑地回道:「那就收她當乾女兒啊。」

  沒想到母親居然當真跑去問她,往後就聽楊季燕乾媽長、乾媽短,喊得甜乎乎的。

  當他退伍時,楊季燕已經跟他家裡關係打得超好,有人奶奶、乾媽喊得甜,小的那只「姊姊」也喊得超巴結的,這世界是怎麼了?他妹都連名帶姓喊他「徐孟晶」,一輩子也沒喊過他「哥哥」吧!

  他甚至在自己房間開衣櫥時,驚嚇地發現性感女性內衣從裡面掉出來。

  三十四D耶!這絕對不是那只發育不良的徐小妹撐得起來的。

  內衣的主人紅著臉,不好意思地坦承:「對不起喔,我昨天收拾的時候不小心遺漏了。」

  原來在他當兵時,某人常來他家串門子,有時晚了就直接睡他房間,難免會有一些私人物品留在這裡。

  「誰叫你都不在家。」母親倒一點都不愧疚。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咩,借季燕睡一下又不會怎樣。

  「……」他是去報效國家耶,怎麼說得好像他狼心狗肺、拋家棄母?

  「你們就這樣對我?」他一臉淒楚。回來時,連房間都沒有了,這個家還有他放腳的地方嗎?

  「徐孟磊,你很愛演耶。」徐孟穎啐他,看情形八成也早早就倒戈到楊季燕那裡去了。

  他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楊季燕會偷偷傳授她一些發育期讓身材變好的小秘訣,年輕女生,什麼流行趨勢、私密話題聊不完。

  很好,這樣他瞑目了,性別豈是原罪?和徐孟穎當了十七年兄妹無法如此融洽交流、沒話題絕對不是他的錯。

  退伍後的一個禮拜,楊季燕主動跑來問他,有沒有意思到豐禾上班。

  本來準備翻報紙找工作的他,擡眸望去。「你去跟你堂哥說的?」

  「沒有欸,是仲齊哥叫我來問你的。」楊季燕偷覷他一眼,不確定他會不會覺得這是在走後門,心裡不舒服。

  畢竟打工和正式任職,意義不一樣,公司招考正式職員有一定的章程,他這樣算是破格錄用了。

  「那個……你不想要也沒關係啦,我只是想說,這一年多我替你做牛做馬,總要換你做牛做馬來還我嘛,公司我也有股份的……」

  呃,這樣好像愈描愈黑,有說不比沒說好……她懊惱地閉嘴,被自己的說話技巧完全打敗。

  「喲,跟我討人情來了?」

  「呃……」她乾笑。

  「讓我考慮考慮。」心裡的疑慮不是沒有,認真思考了兩天,才回覆她「好,我試試看。」

  會同意最主要的原因,是季燕說,這是楊仲齊主動跟她提的,並非她替他爭取來,這點說明了楊仲齊本身是認同他的。

  「仲齊哥要你明天去公司,他要親自面試你,招考的固定流程還是要走一下,確認你是不是真的適任,另一方面也比較不會讓你被其他人說閒話。」

  「我明白。」

  當天早上完成筆試,下午楊仲齊以及行銷部門主管親自面試他,看了他的筆試結果,認為企劃與行銷區塊是他的專長,可以先接觸這部分試試看。

  他由基礎職員做起,到參與企劃、升任主管……這當中足足花了三年的時間,最後因為表現優異,在第五年初期,行銷部門經理退休時,由他破格擢升。

  這項人事命令,光是他的年資問題就引發許多人詬病,讓許多資深主管不服,他與季燕的關係於是成了最顯眼的標靶。

  大概是碎語聲浪太大,連上頭也注意到了,有一回午休時間,他被楊仲齊叫上去懇談。

  「會覺得心裡不舒服嗎?」

  「不會,謝謝總經理關心。」

  楊仲齊笑了笑。「自在些,現在是午休時間,我是以私人名義來關切。我家小妞剛剛送便當來,有一份是給你的,我們邊吃邊談。」

  也就是說,他現在不是主管,是以妹妹的兄長身份,關心她最知交的朋友。

  坦白說,跟季燕這層關係,對他其實是負面影響居多,無論他的能力再強,永遠會有人在背後酸個兩句,對他極不公平。

  徐孟磊的陞遷,是前任經理舉薦力保的,他有多少貢獻,直屬長官看得最清楚,那與季燕壓根兒都扯不上邊。

  他付出了多少睡在辦公室的夜晚,把公司當成家過了好長一段日子,連私人的休閒時間都犧牲掉,這些他們都清楚,今天這個位置,徐孟磊坐得並不心虛。

  而燕燕那個憨丫頭,心思單純,不懂得低調,怕他太忙餓肚子,關心地替他送餐點,沒想過自己豐禾千金的身份會為對方帶來困擾與不便,連楊仲齊都想在他臉上寫個冤字。

  「要我去跟燕燕說嗎?」

  「不用,沒關係。」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付出十分努力,永遠會被打折扣剩個五分,另外一半被打上問號,當成是順風駿船的結果,哪會不嘔?可是工作是一回事,私交是一回事,如果今天燕燕不是豐禾千金,她基於關心、替他送餐點又有什麼錯?

  別人心思迂迴、混為一談,他何必跟著外人攪成一氣,若是讓燕燕知道,心裡必然會自責愧疚。

  「她腦袋太空了,得適時塞點東西給她思考。」

  「單純一點,快樂就多一點,不好嗎?」

  換句話說!「你這是在顧慮燕燕的情緒?」

  徐孟磊沒否認。「她會難過。工作上的事,跟她沒有關係。」

  「但你知道,帶人要帶心。」

  底下的人如果不服他,會很難做事。

  「這就是我個人的問題了。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不是嗎?」

  他知道自己有幾分能耐,不會因為他人的質疑而少上半分,如果他擔不起這個位置上的各種考驗,那也只能說他能力不足,更加沒有道理歸咎於燕燕。

  楊仲齊審視他,不明顯地勾唇淺笑。

  真難得,有個人可以如此包容他家少根筋的燕燕,並且人格健全、懂得自重重人,要是這人有意角逐他妹婿這個位置,坦白說,他也想舉薦力保呢……

  在楊季燕的恫嚇威脅下,徐孟磊一遞假單上來,楊仲齊便大筆一揮,爽快地準了他三天假期。

  「才三天?」某人似是不太滿意。

  「不然你想看你堂哥們被操死?」楊仲齊瞪眼。這妮子,有異性沒人性。

  「好了,燕燕。三天很夠了。」徐孟磊趕緊安撫。再加上兩天的周休,五天假期已經足夠他們玩到盡興。

  他們訂了山上的民宿小屋,民宿主人很好客,熱情替他們規劃行程,帶他們去溪邊垂釣、山上看日出、以及親自采收作物,體驗田園樂趣……楊季燕玩得都樂不思蜀了。

  晚上,他們吃著民宿主人準備的晚餐,楊季燕慇勤替他布菜。

  「快點,嘗嘗看,這絲瓜蛤蠣我摘的喔,厲害吧?」

  「蛤蠣也能摘,是很厲害。」

  「我說絲瓜啦!」他輕笑,舉筷嘗了一口,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從善如流地點頭。「嗯,好吃。」

  問題是,那又不是你煮的,是在開心個什麼勁兒?

  這就是楊傻妞,一點點小事都能開心滿足。

  「小倆口又在鬥嘴了?」

  民宿太太送來一瓶紅葡萄酒,說是自己釀的,跟老公結婚十週年,免費招待每房的來客一瓶。

  「真的嗎?我們也是十週年出來玩耶。」

  直心眼的傻妞本能便脫口而出。

  他敢賭,她說的十週年,和民宿太太想的十週年,絕對不是同一件事。

  看民宿太太那麼開心地說要替他們做個小蛋糕,他也不好拂逆人家的好意。

  吃完飯回到房間,輪流洗完澡,楊季燕已經開了那瓶紅酒。

  「等一下不是還要去看螢火蟲?」

  現在喝,待會兒走得出房門嗎?

  「沒關係啦,喝一點點就好。」民宿太太依約將做好的小蛋糕送來他們房間,上頭還用奶油寫上「十週年快樂」,整個誠意十足。

  於是,他也只能乾杯了。

  「阿磊,你喝少一點,你酒量不好。」

  確實,他以前酒量是不好,但這幾年被她堂哥們約出去,男人的場子怎麼可能沒酒,他現在已經被訓練到酒醉都還能有七分醒了。

  楊叔魏說,男人在外面交際,這點很重要,免得怎麼失身的都不知道。

  楊仲齊則是說,男人爛醉如泥的樣子很難看,所以要幫他練酒品。

  他只是覺得這葡萄酒很醇很順口,所以便多嘗了兩口,不過在她的過度擔心、頻頻叮囑下,好吧,不喝了。

  放下杯子起身想上個廁所,發現腳步還真的有點浮浮的,一不小心撞到走道邊的電視櫃。

  「你小心一點。」她趕快過來扶他到廁所,還想順手幫他脫褲子——

  「快點,嘗嘗看,這絲瓜蛤蠣我摘的喔,厲害吧?」

  「蛤蠣也能摘,是很厲害。」

  「我說絲瓜啦!」他輕笑,舉筷嘗了一口,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從善如流地點頭。「嗯,好吃。」

  問題是,那又不是你煮的,是在開心個什麼勁兒?

  這就是楊傻妞,一點點小事都能開心滿足。

第6章(2)
      
  他只是覺得這葡萄酒很醇很順口,所以便多嘗了兩口,不過在她的過度擔心、頻頻叮囑下,好吧,不喝了。

  放下杯子起身想上個廁所,發現腳步還真的有點浮浮的,一不小心撞到走道邊的電視櫃。

  「你小心一點。」她趕快過來扶他到廁所,還想順手幫他脫褲子,你想都別想!

  被他毫不留情地揮出去,關門!

  「看吧,就說你會醉。」

  「……」

  他真的沒有醉,只是腦袋有點暈而已,最多一個小時酒意就會退了,她幹麼要那麼堅持他一定會醉?

  好吧好吧,既然如此,那便應觀眾要求,當他酒量真的很爛好了。

  他躺回床上,看著她來來回回替他張羅毛巾擦臉、找茶包泡茶……看起來真賢慧。

  他揚唇輕輕笑了,張臂溫溫地喊:「燕燕來——」

  她回眸。「要幹麼?」

  「要抱。」

  「喔。」她還真走過來,任他拉上床,親密地環腰抱住。

  他傾上前,輕輕啄了下軟唇。

  一瞬間,頰容紅透。「你幹麼啦,發酒瘋喔?」

  「沒,只是想親親你。」他又啄了一下,再一下,她臉紅得快燒起來,卻不曾閃躲,一臉彆扭地定在那兒任他為所欲為。

  「你好乖。」他獎勵地再吻她一下。「為什麼這麼聽我的話?」

  「你不會害我啊。」全世界最相信的人,除了親人以外便只有他,她答應過,要很信任、很信任他,不再惹他生氣。

  「你對我而言,很重要。」

  真甜。她老是不自覺,說那種情話招惹他,卻又死不認帳。

  他翻身覆上她,唇碰唇,輕輕舔過她的齒列,嘗到她口中那讓他覺得順口的葡萄酒香,她被他逗得難耐低吟,他又遲遲不肯深吻,索性勾住他頸脖,軟舌主動纏上來。

  這麼急啊?他悶悶低笑,迎唇深吻。

  那一晚,他們沒看成螢火蟲。

  更正確地說,是連房門都無法走出一步。

  楊季燕在偷瞄他。

  瞄完,又低下頭,自己在那裡臉紅半天。

  徐孟磊假裝沒看到,悠然自在地吃他的早餐。

  民宿主人端來菜脯蛋,問他們昨天怎麼沒有一起去看螢火蟲?害她想起無法走出房門的原因,瞬間又炸紅了臉。

  看什麼螢火蟲?都變淫蟲了啦!

  民宿主人不明所以地看她逕自臉紅,被民宿太太拉走,暗罵他白目:「他們有別的事要忙,沒空看你的螢火蟲!」

  音量有點大,他們這裡都聽到了,然後對座的傻妞整個羞愧難當,臉都快埋進稀飯裡了。一假期的最後一天,他們吃完早餐,在附近逛逛,預備買點伴手禮回去送親友,他伸手要去牽她,被她避了開來。

  「怎麼了?」他困惑地望來。

  「沒沒沒、沒事。」只是被他一碰,就會指尖發麻,渾身像著火一樣,她也無法控制啊,誰教昨晚!

  「燕,我是不是哪裡得罪你了?」

  「沒有啦。」拜託不要問,她難以啟齒。

  「但你一直在迴避我。」在對方想否認時,補上一句:「連手都不讓我牽。」

  於是,她只好硬著頭皮,把手塞過來。

  他忍笑,五指合握住,無法不覺得這樣的楊傻妞,又萌又可愛。

  他本來就沒有醉,哪會不清楚昨晚發生的點點滴滴。

  他們在床上擁吻,原本只是分享一點小甜蜜,間或靠在她肩側,說說話,然後再摸兩把,吻一吻,後來吻得愈火熱,動作愈煽情,她幾乎讓他給剝光了,身上種滿了草莓,有一顆還在脖子上。

  他知道她有得到快樂,她在他的手下,生理反應很熱烈。

  他自認不是什麼調情高手,兩性方面的經驗也很有限,女人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身體的回應不會如此敏感熱情。

  「楊傻妞,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愛我。

  「蛤?」

  遲遲等不到下文,以為他是在說醉話,沒頭沒尾。

  隔天醒來,那個被剝光的女人,已經穿戴整齊裝沒事,然後心虛地一直閃避他的目光。

  他心知肚明,不點破而已。

  住在民宿的最後一天晚上,她躺在單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前一晚在這裡所發生的事,想著想著、便覺渾身燥熱。

  媽呀,她怎會變得這麼淫蕩?

  捧著發熱的頰,偷偷望向另一張單人床上熟睡的身影。

  她最羞愧的部分,其實是自己竟然沈醉其中,忘情呻吟,數度伸手要去剝他的衣服,渴望更親密的肌膚貼觸,每次都被他撥開,回她:「我媽說不可以隨便讓外面的女人脫衣服。」

  「……」

  所以她媽就沒說不能讓男人亂脫衣服嗎?

  她都被剝得精光了,他卻從頭到尾,一顆扣子都沒有鬆脫,堅決記著「徐太太才可以脫他衣服」這件事,她都懷疑他到底哪裡醉了?明明就腦袋清楚,超堅守原則的,一次都沒讓她糊弄到。

  她被逼到狗急跳牆,甚至連……「你看,有飛碟!」

  這種鳥語都用出來了,八成娛樂了他,因為他笑得很開心。

  蠢斃了她!

  昨晚,嚴格說來,好像什麼都發生了,至少該摸該親的,全身上下他都沒有跟她客氣;可是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他連碰都不願意讓她碰……就因為她不是徐太太嗎?

  她坐起身,輕悄悄下床,繞到另一頭,蹲下身托腮看著他沈靜的睡容。

  光是這樣看著他,就覺得很平靜、很安心,她一直都知道,認識他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跟幸運。

  但是,真的可以奢求更多嗎?他那麼、那麼的好,不是她夠格擁有的,再貪求無厭,她擔心會遭天打雷劈,連原本擁有的,都丁點不剩了。

  「阿磊,你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絕對不能失去。」一直以來,她一再重申、唯一堅持的,也只有這件事。

  傾向前,輕輕地,唇碰唇,然後,退開,帶著安心的笑容,回到她的床上,恬然入眠。

  維持側睡不動的身形,在暈黃微光下睜開眼,帶笑歎息,在心底輕輕回應:「我也是。傻妞!」

  度完假回來的一個月,徐孟磊措手不及接到上頭的人事令,說公司有意開拓市場,點名要指派他到上海勘查市場,評估適合的地點以及整體規劃,呈上完整的報告書,為期一年。

  這是大事,一般都是交付給自己人去做,楊仲齊如此信任他,不只是肯定他的能力而已,基本上也沒當他是外人了。

  那只人事令擱在桌上已經一個禮拜了,他還拿不定主意要怎麼跟季燕說。

  「你可以拒絕,我會改讓叔魏去。可是孟磊,你自己要想清楚,這是很難得的機會,做出成績來,對你在公司未來的發展,有很大的助益。」說穿了,就是在替他鋪路。

  這點,不用點明他們都知道,任何一個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之所以會猶豫,原因他們也都知道。

  「如果你擔心的是燕燕那丫頭,我去跟她說。我保證這一年會顧好她,絕不讓你回來暴青筋。」

  「……幹麼講得……」好啦,他就是英雄氣短,承認了。「不用激我了,我去。晚上我會自己跟燕燕說這件事。」

  那天晚上約她出來吃飯,他挑在用完餐上餐後甜點時,說了這件事。

  她聽完,反應出奇地冷靜,很平淡的便接受了。

  「是喔?那你要住哪裡?一整年都不能回來嗎?」

  「食宿公司會安排,能不能回來要看情況,但我會盡可能抽時間回來看你。」

  「不用啦,你忙你的。」

  「……」

  回答得真無情,他感受到那桶涼颼颼潑來的冷水了。

  「你還可不可以再淡定一點、再路人一點?」

  本以為要安撫她,結果最後是他在抱怨她反應太冷感。

  「哪是?我以後要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放假都沒地方去了,想說話都沒人應、連想打電話道晚安也沒辦法了耶。」

  很慘很慘的好不好?

  徐孟磊被她說得不小心胸口酸了一下。「那你怎麼不講?」

  「我知道仲齊哥這樣安排一定對你有很大的幫助,所以你要很專心去拚你的前途,不回來沒關係,我可以去找你。反正就像之前當兵那樣,家人我幫你顧,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她的表現,出乎眾人意料地識大體。

  真的,愈來愈像個懂事的小妻子了。

  他窩心地暖暖微笑。「好,那家裡的事,就全交給你了。」

  他真的不是說說而已,隔天就將存折、印章、家裡的鑰匙、還有一堆重要文件都交給她。

  「原本租的房子,你不要忘記繳房租,偶爾去住幾天,打掃一下,不要讓它長灰塵,我不想我回來沒地方住。

  「新房子簽約了,明年初交屋,每一期的工程款你也要留意定期去繳。等交屋後,室內裝漬部分,如果我有回來再商量,如果抽不出空,那找設計師還有討論設計圖、監工什麼的,就讓你全權作主,有沒有問題?」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沒有。」

  唯一的問題是,他會不會太信任她了?連小高跟家當都交到她手上來,不怕她搞砸了?

  翻開存折數了數里面的數字,原來他還滿有錢的。「我要卷款潛逃。」

  「最好你逃得掉。」

  那麼大一個豐禾在那裡,據說某人是小股東呢,光是那些股份的市值,就比他存折裡的數字不知多多少倍了,他還怕她跑?

  他伸手揉揉她的頰。「辛苦你了。心情不好或是想找人說心事、甚至什麼事都沒有只想道晚安也可以,打電話過來,我再忙都會聽。」

  為什麼她會覺得……這舉手投足間,有種很溫存的情韻,害她……突然間鼻子酸酸的,有點想哭。

  然後,就真的一個跨步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肩頸。

  吐息間,有淡淡的濕意。

  他一愣,輕輕拍撫她的背。「傻妞,我也很捨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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