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1728 | 回覆: 10 | 跳轉到指定樓層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2:09


                第一章

    江燦寧剛從某間貿易公司面談出來。

    氣溫極高,太陽很大,她看了看這幾乎要燃燒的都市叢林,決定先找個地方
坐一下。

    台北嘛,好像人人都趕時間,就算她想悠閒,也會因為人潮的移動速度而不
由自主的加快腳步,她亦不自覺的越走越快,就在等候紅綠燈時,她的包包被人
撞了一下,從肩膀滑落到手腕。

    燦寧回頭,是個年輕男子。

    衣著普通,相貌普通,身材普通,很適合去當間諜的那種平凡面孔。

    男子做了一個道歉的手勢,又匆匆走了,不一會消失在人群中。

    她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感覺有些怪異,十九歲到台北讀書了這些年,她還
是不太能適應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那種因為很匆忙,所以一切都被簡略的陌生。

    她搖了搖頭,瞇起眼看了一下高樓夾縫中的烈陽,得趕快找個地方坐坐休息
一下,下午,她還有另一個面談。

    於是,她轉進附近一條有著許多複合式餐飲的小巷中。

    小巷的建築最高只到三層樓,與鄰近動輒二、三十樓的大廈形成明顯的對比。

    沒有什麼現代感,但十分寧靜。

    燦寧選了其中一家推門而入,還有十分鐘才到十二點,靠窗的位置還有一個
空著,她選擇明亮的桌子坐下。

    服務生送來了檸檬水及菜單。

    她看了一下,要了海鮮飯,拿起檸檬水啜飲一口,感覺好多了,隔著玻璃,
悶熱全被摒除在玻璃之外。她微微一笑,總覺得夏日的陽光只有在這時候才顯得
可親。

    窗旁有株黃槐樹,鮮黃花瓣與羽狀的綠葉相映,颯爽明媚,遮住了陽照,卻
透人光亮。

    在輕音樂的流洩聲中,人,漸漸多了起來。

    就在海鮮飯剛送上桌時,突然有個人拉開她對面的座椅。

    燦寧還來不及表示她的錯愕,來人已大大方方的坐下,並招手跟服務生要菜
單。

    看起來很輕浮的年輕男子。

    唇角揚著一抹奇特的笑意,鼻樑上架著夏季的新款墨鏡,金色的中長髮,迷
彩上衣,黑長褲加軍用靴,居然還戴了鼻環,一隻大大的旅行袋透出風塵僕僕的
味道。

    她知道這家不大的複合式餐飲店已經沒有空位,陌生人同桌只是為了打發中
餐,但跟這樣的人面對面實在有點……

    「我吃完飯就走,不會打擾你。」那人說,聲音低沉得讓人無法與他輕浮的
外表聯想在一起。

    燦寧低下頭,吃了一口海鮮飯,聽見金髮男子的笑聲,抬起頭,看他的模樣
分明是在笑她。

    那種帶著興味的笑,讓人很不舒服。

    她瞪了他一眼,他卻笑得更高興。

    他推了推墨鏡,傾著身子向她靠近,「小姐,有沒有人說過——」

    燦寧恍然大悟,他一定是偽裝成星探的色情媒介。

    先找那種看起來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就算相貌普通也要誇成絕世美女,天花
亂墜的胡說一通,再說要帶去公司參觀,然後她會上隔天報紙的社會版,旁邊還
寫著「受害女子江某某出面指證」之類的詞彙。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嘴巴好大?」

    燦寧一怔,「什麼?」

    這和她預期的不一樣。

    「你的嘴巴好大。」那人一邊笑一邊指著她舀海鮮飯的湯匙說,這麼大的湯
匙,裝得滿滿的,還可以一口吃下去,了不起。「

    她的嘴巴哪裡大啦?她只是不喜歡故做文雅而已。

    她皺起眉,「關你什麼事?」

    那人笑笑,舉手做投降狀,「我道歉。」

    「沒誠意。」

    「沒誠意是你說的,但事實上我是非常有誠意的。」他拿出煙,點燃後吸了
一口,煙霧自然朝她臉上噴過來,「當然,我無法把心剖給你看,所以信不信隨
你。」

    他笑著,可惡的模樣讓她想把海鮮飯往他臉上潑過去。

    她瞪著他,這家店雖沒有標示吸煙區與非吸煙區,但從每張桌子上都有透明
煙灰缸就知道不禁煙,這讓她無法抗議,賭氣中,她舀起一大口海鮮飯吃下去,
沒想到這一口卻讓她嗆了起來,連忙端過水杯,一不小心瞥見他嘴咧得更開的笑
意。

    不愉快的感覺讓燦寧連帶的埋怨起窗邊美麗的黃槐樹。

    如果不是一瓣瓣的嫩黃脆綠這麼吸引人,也許,他會選擇別的位子,抑或,
她在進來時就會選別的位子。

    她很快的吃完東西,在服務生端上附餐果汁時說:「買單。」

    她已經沒興致喝什麼果汁了,只想快快結完帳走人,或許再找個地方坐坐,
等待下午三點的另一個面談……

    咦,皮夾呢?怎麼摸不到?

    燦寧將放在隔壁座位的包包拿過來,大概的看了一下,沒看到。

    被其他東西遮到了吧,她想。

    再仔細的翻了一下,還是沒有。

    她這下真的傻住了,她明明有帶錢包出來啊,十點多時還去拍了快速證件照
貼在履歷上,怎麼會不見了呢?

    啊,那個在十字路口撞了她的人——

    他碰了她的包包,而且很快就跑掉了,一個衣著普通,相貌普通,身材普通,
很適合去當間諜的那種人。

    看著服務生,燦寧十分尷尬。

    如果說皮夾被偷,一定沒有人會相信,點一個甜點後打電話要朋友送錢過來
比較好吧,可是,她哪來的零錢……正當她努力的想辦法時,卻見對座那個笑她
嘴巴太大的輕浮男子拿出皮夾,抽了一張大鈔出來,對服務生做了一個「兩個一
起結帳」的手勢。

    「幹嘛這樣看人?」他笑起來,「皮夾被扒了不是嗎?」

    燦寧張大嘴巴,「你怎麼知道?」

    「存心來吃霸王餐的人會坐靠門的位子,逃跑時才快,懂嗎?」他拿起桌上
的餐巾紙,「皮夾裡有沒有身份證、信用卡或是提款卡?」

    這下,就算她先前對他再不滿也無法說出什麼了,畢竟他幫自己解了圍。

    「有提款卡跟身份證。」她才剛畢業,還沒有信用卡。

    他笑了笑,「那你還坐在這邊幹什麼?」

    「啊?」

    「打電話掛失啊,你。」說著,他拿出手機,就著桌面推過來。

    燦寧也不跟他客氣了,拿起來就撥,反正她沒手機,也沒零錢,逞強只會讓
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

    掛失後,她將電話還過,他還是笑,那種很輕浮的笑。

    燦寧又被那樣的笑惹惱了。

    她從包包拿出紙筆,「給我帳號,我明天把錢匯給你。」

    「不用了,反正我也打擾了你用餐的心情,算扯平。」

    「不行。」

    他微微一笑,雙手交疊,「那麼,把包包裡的傘給我吧!」

    「雨傘?」

    「是啊,傘。」他指指窗外,「開始下雨了,我不想淋雨。」

    她轉頭看向窗外,仍見得到陽光的天空真的下雨了。

    雨勢不強,但雨滴很大,幾分鐘內一定會轉成典型的夏日午後雷陣雨。

    燦寧取出了自己的傘。

    他笑了笑,拿過她手中的紙筆,寫了幾句後對折,然後提起放在腳邊的旅行
袋,走到櫃台邊,將紙條交給裡面最美的女服務生,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指
指燦寧的方向,逗得美女服務生咯咯直笑。他走出門口時,順道撐開那把小小的
陽傘。

    陽光突然不見,雨一下子強了起來,大顆大顆的雨珠甩打在玻璃窗上,燦寧
只能看見他模糊的身影。

    他走後,那個美女服務生很快的過來,皮質的托盤上放著千元鈔付帳後的找
零。

    「這個,是他的。」燦寧指著雨中隱約可見的身影說。

    她笑著遞上一張紙條,「那位先生要我轉交的。」

    燦寧有些意外,那個輕浮大色狼不是在釣美眉?

    紙條上龍飛風舞的只有兩行字——

    如果想走路回家,就把它當小費。

    另,你臉上有飯粒。

    飯粒?

    她伸手一摸,真的有!

    那天是注定要發生很多事情的吧!

    上午的那個應徵日文秘書的面談因緊張過度而失常,原本流利的日文說得結
結巴巴,不用想就知道毀了,跟著錢包被偷,下午的面談也不順。坐在回家的公
車上,車子停在因視線不良而出車禍的十字路口,望著打在玻璃車窗上的雨珠,
燦寧突然想起那個幫她在餐飲店解困的人。

    金色中長髮,墨鏡,然後呢?

    想不起來了。

    必必必

    畢業即失業,燦寧想為第一個說出這句話的人鼓掌,大學畢業,很尷尬的卡
在高不成、低不就的那個範圍之內,就拿她們三個大二起就一起合租公寓的同學
來說好了,只有一個順利在畢業當周開始上班。

    聽完她今天的遭遇,程安妮一邊修指甲,頭也不抬的說:「所以才叫你別想
那麼多呀!隨便找個工作,騎驢找馬都不會。」

    燦寧看著求職版,「問題是連驢都找不到。」

    「那是你太挑。」

    「我沒有。」

    「你說要找跟日文有關的工作,這還不挑?」

    「學以致用不算挑剔。」

    安妮聽了直笑,「哎喔,人人都這樣想的話,保證台灣失業率會變成亞洲第
一。」

    燦寧仔細想想,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話有道理。

    她想做的是口譯、筆譯或是日文秘書,問題是台灣哪需要那麼多翻譯跟日文
秘書?

    她答應過家裡,如果一個月內找不到工作,就回南部自家經營的書局幫忙做
出納,可是,她並不想回去……其實,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十九歲那年離
家來台北轉眼四年了,雖然不喜歡這裡,卻也捨不得就此離開——抑或,正因她
還找不出喜歡這裡的原因,所以不甘就此離開。

    「燦寧,老實說,我想回去考碩士耶!」一邊擦著指甲油,安妮突然語不驚
人死不休的蹦出這麼一句。

    「真的嗎?」

    「當然。」

    「可是——」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安妮笑著截下她的話,「安妮,我們兩個四年來都
是低空飛過,畢業考還是靠著孟子學長熱情贊助的筆記才勉強過關,這樣你還要
去考碩士?」

    孟子本名張子孟,是燦寧的社團學長,外型俊秀加上唸書、運動樣樣拿手,
使他成為校園中的學生明星,足足當了四年的風雲人物。大學畢業後,他繼續人
如其名的求學生涯,一邊唸書一邊擔任教授助理,畢業考時要不是他替她們整理
重點兼抓考古,她們兩個就等著念大五了。

    她與安妮都是乖學生,但乖學生不等於好學生。

    「我也知道難,可是,我們這個年代,大學生滿街都是,怎麼找工作啊?」
安妮說,「還是爺爺奶奶那個年代好,初中畢業就已經高人一等,高中畢業是光
耀門楣,大學畢業榮耀鄉里,怎麼想怎麼羨慕。」

    燦寧笑得打跌。

    笑聲暫歇,往桌上一坐,她將那幾張被她淘汰掉的求職版又拿過來重新看一
次。

    別挑剔,安妮說的。

    她很快的圈了三個在可接受範圍內的工作。

    由於壓力大,當晚她連做夢都夢到面談時打翻水杯。

    一早醒來,陽光透過深藍色的窗簾透進房間,將雪白的牆映成海洋似的顏色。
她起身拉開窗簾,窗外陽光正好。

    熾熱的夏季不全然沒有優點,這樣強烈的明亮感,不是另外三個季節可以感
受到的。一

    梳洗過後,燦寧看看時間還早,去樓下的便利商店買了報紙和早餐上來,一
邊吃一邊看,想到學生時每天雞飛狗跳的趕第一堂課,總是想要多睡一會兒,這
是她第一次覺得那樣的匆忙未嘗不是一種幸福,至少比起現在空蕩蕩的感覺好多
了。

    換了衣服後,她預備去赴畢業後的第五次面談。

    地點仍是鬧區的大樓,很高的一層,銀灰色的外表,一樓出人室的地板光可
鑒人,典型的商業大樓。

    燦寧進入電梯,按了二十七這個數字。

    她被一個秘書之類的小姐帶到一間會議室,裡面已經有四、五個女孩子在等
待,看樣子,即使是行政助理也不是容易的工作。

    「坐著等一下。」秘書小姐冷冷的說。

    她問:「呃,請問待會是個別面談還是……」

    秘書小姐丟給她一個不耐煩的表情,「忙的話你可以先走。」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

    這讓燦寧很不舒服。

    不是因為即將面臨的比較與淘汰問題,而是那種冷淡。

    從剛進來時她就發現了,這家公司每個人都好冷淡,各做各的,毫不關心,
有人在影印機旁急得手忙腳亂,而一公尺遠的飲水機旁卻有人悠閒的討論咖啡要
放多少糖。

    這樣糟糕的人際關係,就算待遇再好,她也待不下去。

    她毫不猶豫的起身,明白自己正在做一件與高薪工作告別的蠢事。

    按下往下的電梯鈕,電梯來了,停住,往下,停住,開門,燦寧走了出去。

    回過神才發現錯了,不是一樓,是四樓,一定是四樓有人按了電梯,可卻不
等了或搭了別部,電梯還是照停,她糊里糊塗的以為是一樓,就走出來了。

    四樓不比剛才那整層的大公司,一層樓裡有美容中心、外貿公司、電腦公司、
外語留學代辦及一家旅行社……等等,旅行社門口的海報上寫著「飛航旅行社,
應徵者請人」?

    燦寧摸了一下剛才還來不及拿出的履歷,決定試看看。

    必必必

    旅行社自動門上的小風鈴響起,提醒裡頭的人有人出入。

    聞聲,原本伏首在辦公桌上的一個女孩旋即抬起頭來,看了燦寧一眼,「來
應徵的?」

    燦寧點點頭。

    女孩起身,她看到她的工作證上印著:何資瑋。

    她不高,大概一百五十公分左右,長長的頭髮披在肩上,給人一種出身良好
的感覺。

    她撥了內線,「唐姐,有人來應徵了。」

    燦寧揚揚睫,唐姐?典型的女強人稱呼。

    她想她應該是削著短短的頭髮,穿著三件式的套裝,戴著金框眼鏡,有一種
強勢又自信的感覺。

    就在她猜想的時候,那個叫唐姐的人隔著門板回應,「請他進來。」

    何資瑋看著燦寧,「聽到了嗎?」

    並不是很熱情,也不是很冷淡,就是一種很普通的態度。

    「謝謝。」

    她也很制式的回答,「不謝。」

    燦寧禮貌性的敲了一下門,才轉開門把。

    「坐。」出聲的人從辦公桌後起身,指著沙發說,「不用客氣。」

    燦寧坐下了,跟她面對面,發現對方不若她想像,是個頗瘦弱的女子。

    她有一頭好看的長髮。

    五官漂亮,還有種楚楚可憐的風情,蒼白纖弱,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似的,不
太真實。

    唐曉籐看著她的履歷,表情不似她以前見過的面談者那樣高高在上,「日文
系畢業的呀,嗯,那我們以後那邊的工作就可以給你了……待遇嘛,好,就照你
提的,試用期是三個月,雖然公司還小,但一般該有的福利都會有,星期四早上
九點上班可以嗎?」

    燦寧有些意外,這麼快?她才坐下來不到五分鐘呢!

    「怎麼?」顯然,唐曉籐誤會了她的沉默,「覺得公司太小嗎?」

    「不是。」燦寧坦承,「只是太順利了,感覺怪怪的。」

    她笑了起來,「之前被刁了很久嗎?」

    「也不是刁,就是等,被接待小姐帶去找秘書,秘書再安排見主管,等正式
面談,又會被問很多很多的問題。」

    「例如?」

    「例如,為什麼會念日文?為什麼會來我們公司應徵?對這份工作有什麼抱
負與遠景?是不是願意以公司利益為第一優先,將來如果跟同事有了爭執要如何
調適之類的。」

    唐曉籐輕笑一聲,「大公司是這樣的。」

    燦寧自己也笑了,經過這一、兩個星期,她也知道只有大公司會問這種很制
式的問題。

    她在面對這種問題時通常都是隨便說說。

    她的答案不見得真實但卻很標準,是面談者愛聽的版本,只是,她不知道答
這種問題的意義何在。

    「燦寧。」唐曉籐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卻喊得好自然,「我們公司的規模
雖然很小,但至少大家都處得很好,沒有什麼大問題,下了班也常常一起活動。
沒有大公司那麼完整的陞遷管道,相對的,也沒有惡性競爭及一些蜚短流長,環
境很重要,真正的環境應該也包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內。」

    燦寧點點頭,很是認同。

    所以,她才會從二十七樓那間公司離開。

    不知怎麼,她就是很喜歡唐姐,乾脆的個性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給人一種
很舒服的感覺。

    「帶你進來的人是資瑋,嘉升還沒回來,鐘澈出差去了,要下下星期一才會
回來,如果你加入,就是『飛航』的第五名工作夥伴。」

    工作夥伴,燦寧喜歡這個名詞。

    走出大樓,陽光已然不見,一場夏日雷雨即將來襲。

    燦寧打開包包,正準備拿傘時,突然想起那把傘已不在身邊了。

    那個被她以為是色狼的怪人不知現在好不好,他笑她是真的,但他幫了她也
是真的。

    天際灰雲翻翻滾滾,雨滴很快的落了下來。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3:29

第二章

    星期四,燦寧正式到「飛航旅行社」報到了。

    第一天照例是充滿著不安與混亂的。

    她到的時候,只有一個男子在裡面,感覺年紀比自己大上一些,衣著髮型都
好看,簡單中自有品味。

    「你是江燦寧吧,唐姐交代過的。」他指指自己的工作證,「我姓陳,叫我
嘉升就可以了。」

    他笑,燦寧也笑。

    氣氛很好。

    「叫你燦寧好嗎?」

    「好。」

    有什麼不好,總比冷著一張臉喊她江小姐好。

    辦公室沒其他人,陳嘉升自然扮演起嚮導的角色,「我們原本是十人編製,
所以買足十人份的辦公桌椅,但扣除唐姐,只有三個人,所以呢,你有七張桌子
可以選擇,自己挑個座位吧!」

    燦寧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

    她喜歡明亮。

    「怎麼沒人選靠窗的地方?」她問。

    「鐘澈討厭光,資瑋怕曬黑,我呢,則是喜歡靠門坐。」嘉升好脾氣的說著,
「這樣不好嗎?各取所需。」

    燦寧笑了。

    她自己喜歡靠窗,就以為靠窗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卻忘了並不是人人都同
她一樣的想法。

    談笑之間,自動門上的風鈴響動,兩人同時轉頭。

    燦寧認出是昨天那個女孩子。

    「資瑋,你見過燦寧了嗎?」

    資瑋還是沒有太多的表情,她拉開自己的椅子,「昨日見過了。」

    嘉升笑笑,對燦寧做了一個「她就是這個樣子」的表情——燦寧瞭解,自己
是新人,跟她又沒多深的交情,淡淡的禮貌已足夠。她雖然有點冷淡,但至少待
人平等,沒有趾高氣昂。

    「唐姐跟你說了些什麼?」

    燦寧一怔,然後才想起唐姐什麼也沒說。

    看著他,她回答,「只叫我星期四整九點來上班。」

    嘉升笑著說:「很像唐姐的作風。」

    什麼意思?

    「唐姐實在不太像主管。」他替她開了電腦,又拿了一大盒磁片及檔案夾給
她,「你自己看吧,有問題再問我們,我,或是資瑋。」

    他在說資瑋時,燦寧很自然的看了她一眼,見到她微一點頭,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整個上午燦寧都在與磁片奮戰。

    原本被那一大盒的磁片嚇了一跳,開啟後才發現裡面其實有很多圖檔,數字
多半也做了簡而易看的圖表,平均看一片還花不到半小時,燦寧估計可以在幾日
內看完。

    十點多,唐曉籐來了。

    白色亞麻衣裳,長長的頭髮綰成一個漂亮的髻,幾根髮絲垂在頸後,看起來
極有風情,就像嘉升說的,她不太像主管,比較起來,還比較像拿著畫筆在荷花
池畔寫生的新銳畫家。

    見到燦寧,她很快的走到她旁邊,微笑說:「你來啦!」

    她很用力的點了一下頭,「嗯。」

    唐姐真是個奇特的人。

    她說的話不多,但總是不疾不徐,她的笑意也不深,但就是讓人感覺剛剛好
的舒服。

    唐曉籐對她笑,「我們的工作滿多的,要加油喔!」

    在燦寧埋首於磁片的時間中,她一直聽見嘉升在打電話,一口很流利的英文,
一邊說一邊笑,笑中卻有濃濃的論價意味,對方大概是新飯店的負責人之類,一
陣交涉後,嘉升露出滿意的微笑。

    半天沒說一句話的資瑋忽然問:「多少?」

    「對折,你跑不跑?」

    「不。」她連頭都沒抬一下。

    「我就知道。」嘉升拿起水杯起身,「他們說如果是個美女導遊,可以考慮
打四五折。」

    資瑋斥道:「胡說八道。」

    他聽了也不以為忤,只是微微一笑,習以為常的那種笑法。

    就在嘉升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茶水間的轉角時,資瑋好看的薄唇逸出了一點微
彎,很輕的,不易察覺的,待嘉升的腳步接近,又很快的斂起,就像那抹笑不曾
出現。

    燦寧連忙低下頭,好像偷窺似的心虛。

    原來……冷冷淡淡的資瑋,也有她可愛的地方,那個很女孩子似的表情。

    幽必幽

    燦寧花了幾日才把資料讀完。

    原以為飛航不過是一間小小的旅行社,看著看著才發現這是一家衛星公司,
母公司在忠孝東路上,名字跟他們只差一個字,叫「飛航線」,運作方式是由他
們的業務招攬客戶後,再交由飛航接手其他的事情,所得稅報的是他們的名字。

    第一次碰到這種事,燦寧有些驚訝,「咦,這不就是逃——」

    「不,是『節稅』。」嘉升硬生生地截下她的話,「記得,我們可是有登記
的,一切合法。」

    「是鑽漏洞吧?」

    他故做沉思,「嗯,這樣說也行。」

    語畢,兩人一齊哈哈大笑。

    燦寧喜歡嘉升,他是個好人。

    如果上天真的賦予每個人一種天賦做禮物的話,他的天賦顯而易見的就是容
易與人打成一片。

    有架式,沒架子,是人生至高的修養。

    也許有人會說八面玲瓏的人處處討好,不夠誠懇,可是,誰又能保證沉默寡
言人的一定可靠?

    世界本來就有很多樣貌,既然沒有機器能測量一個人有多少真心,大家好好
相處就是了,況且從認識以來,一直是他在提點她,她還沒為他做過什麼,已受
了許多他教的工作智慧。

    嘉升說,他們負責訂機票、住宿、安排導遊,也兼做並團抽成,旅遊旺季人
手不足又外借不到導遊時,還要自己去跑。

    「不過還好,我們只跑東南亞。」

    燦寧難掩失望,「東南亞?」她一直很想去歐洲看看。

    「相信我,當你是導遊時,去哪裡都不好玩,也沒得玩,因為總有很多突發
狀況。」嘉升的臉彷彿憶起什麼可怕事件似的痛苦,「塞車了,要跟飯店說延後
開伙,突然間車行如風,一路綠燈,提前一小時到,又要跟飯店說提前開伙,有
人吃素就更麻煩。

    而且,不管到哪,總有團員要上廁所拉肚子,或是暈車、感冒不舒服,萬一
是家族旅行就更麻煩,因為每個家族都會因為『大家都是熟人』而異想天開的要
改行程,光處理這些就筋疲力盡了,還看什麼風景?「

    他說得活靈活現,燦寧只笑得打跌,想來這應該是他的切身之痛,否則不會
說得如此流暢。

    「只跑東南亞算是我們外調的小小福利。」

    「外調?」

    他笑著搖搖頭,一臉「就知道唐姐沒跟你說」的表情,「資瑋、唐姐跟我先
後都是從飛航線調派過來的,飛航線很大,什麼都做,旅行只是一部分,代辦留
學、移民、外國貿產之類的都在業務範圍內,我跟資瑋原本是在代辦留學部門,
唐姐是在移民部門,只有鐘澈是中途出現的。」

    嘉升頓了頓,接著說:「他是『雲遊』最受歡迎的導遊,我們過來後,一旦
導遊全部帶團出外,又外借不到時,就會派鐘澈去。現在他人在埃及,帶一個家
族團,你如果真有心要走,多跟他聊聊,鐘澈五湖四海都去過,很多團員後來指
名要跟他帶的團,因為他對各國的歷史地理都瞭若指掌,情況也都應付得來,行
裡對他的評價很高。」

    這是燦寧第二次聽見這個名字,鐘澈。

    第一次是面談那天唐姐提起的,但只是說他帶團去了,要下下星期一才回來,
其他什麼也沒說。

    「他,鐘澈,好不好相處?」

    「才不過幾個人的地方,能難相處到哪去?」說這話的嘉升,笑得有些意味
深長。

    那樣的笑可以有很多意思。

    可以說是,他很惡劣,但小地方無處耍壞。

    可以說是,我們都對你親切有加,他當然也是一樣。

    可以說是,莫道人之短,莫說己之長,但這個短與長指的是什麼,就留待你
自己觀察評析。

    燦寧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他也沒再多說。

    「他既然是雲、雲……」雲什麼來著?

    他替她接口,「雲遊。」

    「對。」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的記憶力實在不太好,「那他怎麼會過來?」

    「那時總公司升唐姐的條件之一是要她把鐘澈挖過來,他就來了,一來我們
薪水比較高,二來看唐姐的面子,因為他是她學弟。」嘉升頓了頓,「同時,也
是我的學長。」

    「啊?」燦寧腦筋一下還轉不過來。

    「我們三個是同一所大學的,各差一個年級,也就是說唐姐四年級時,鐘澈
是三年級,而我是二年級。」他笑了笑,好像她的意外全在意料中的那種笑法,
「不過,學校那麼多人,又不是人人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我們是後來進了同行之
後才陸續聽說的。」

    燦寧詫然,小小地方竟然有三個同校的學生。

    是世界太小,還是人的緣分太奇妙?

    「資瑋呢?」她問。

    「林肯法學院!」

    「在美國?」林肯是美國人沒錯吧?

    「倫敦,霍本區。」嘉升說,「霍本區除了英國皇家法庭外,還有四所法學
院,資瑋是小留學生,念的是裡面最好的一所,跳級升學,而且還是第一名畢業
的。」

    燦寧頓時對資瑋肅然起敬,只是有些不解,看似大好前途,為什麼跑回台灣
當旅行社的職員,工作不見得輕鬆,薪水也不足以構成誘人的原因,那麼,要算
人各有志嗎?資瑋當初念那麼多書就為了要當旅行社的職員?如果答案是的話,
應該念觀光之類的相關科系啊。

    她不瞭解的還是太多太多。

    何資瑋,是個很驕傲的女孩子,但不是個性上,而是一種帶著貴族氣息的驕
傲;比較起來,陳嘉升的好看和品味就明顯是後天訓練出來的。

    她的水杯裡永遠是某晶牌的礦泉水,寫字時只用鉛筆,不戴首飾,簡單中自
有一份驕矜,比起動不動就昭告天下買了什麼名牌的人,資瑋是謙和多了,儘管
大家都看得出來她的衣裳價值不菲,但從沒聽她說過什麼,好像那就只是很普通
的衣服,沒什麼好說的——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冷淡,就是無風無月的
感覺。

    至於嘉升什麼都好。

    唐姐則像是從少女漫畫中走出的人,不太真實。

    而唯一還沒見過面的鐘澈,不知道會不會是另外一種典型1

    必必必

    一個星期後,唐曉籐給了她第一項工作——:行程計劃。

    燦寧很高興,她才剛進來,什麼忙也幫不上,無事可做又讓她心虛難受。

    「原本是要給資瑋的,後來決定讓你試試。」她說,「做好直接拿過去忠孝
東路四段。」

    「唐姐你不看嗎?」

    「得讓那邊先估價才行。」

    那是一項針對年輕族群開發的新路線,燦寧把它取名為「朝聖」。

    目的地當然不是麥加,也不是那路撒冷,而是日本。

    現在哈日族越來越多,日劇精典場面的拍攝地,搖滾樂團在獨立時代駐唱的
PUB ,年輕偶像歌手目前就讀的學校……每年寒暑假總會有人遠渡重洋只為親眼
目睹。

    所以,他們打算開發新路線,不購物,就是很單純的看看。

    燦寧花了兩日上網研究那些她不熟悉的資料,就著網路熱門程度與地圖規畫
了四天三夜的朝聖之旅。

    做完了,星期一高高興興先將行程表交到忠孝東路的總公司再到飛航。

    沒人在。

    經過這一個多星期,燦寧也習慣了,有時所有的人都在,有時又一個人影也
不見,大家有各自的事要忙。

    茶水間裡,陽光斜斜的削進來,射人亮潔白色磁磚地,再被折射到牆上,空
調剛好,滿室光亮,很舒服的一種感覺,燦寧哼著中學起就最喜歡的一首歌,Tears.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就覺得整個人都被懾住,高亢蒼勁的歌聲直接傳到她的
心裡,第一遍的編曲甚至只用鋼琴和小提琴,那樣簡單的歌詞被演繹得無限悵然,
後來,她常不由自主的哼起這首曲子。

    Lonleiness your silent whisper,fills a river of tears——

    她一邊唱著,冷不防背後傳來一陣掌聲。

    她嚇了一跳,轉過身,一個年輕男子靠在茶水間的門板旁對她笑著,是那種
典型的嘲笑。

    警衛都不過濾可疑人士嗎?

    瞧這人小平頭,單眼皮,黑皮膚,只穿著背心的手臂上露出一個太陽圖騰的
刺青,怎麼看都像是治平專案的目標物。

    「你、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典型的痞子答案。

    「我當然知道是走進來的,門上有風鈴,有人進出會響。」

    「你的嗓門從電梯口就聽得見,在這麼可怕的音量之下,你覺得有可能聽到
風鈴響嗎?」

    會嗎?

    像是讀出她的心思似的,小平頭惡劣的笑了一下,「不信去問隔壁的外貿公
司,要不問問電梯旁的外語中心和美容中心也行,要不是外面都沒人,誰會一路
找進來?」

    燦寧還是半信半疑,「有事嗎?」

    「廢話。」

    流氓的脾氣果然都很大,她不過隨口問了一句,已讓他臉帶怒容,她還是小
心點,別惹惱他。

    她指了指招待室,「到外面說話吧,茶水間太小。」

    小平頭看了她一眼,微一頷首,先到外面去了。

    燦寧照規矩的先送上一杯茶水,乖乖拿過煙灰缸,勉強擠出嘉升教她的,那
種「很榮幸為您服務」的表情。

    「你們這裡到舊金山多少錢?」

    燦寧睜大眼睛,這個流氓要到舊金山?

    「別這樣看我,黑社會也是要休假的。」小平頭往椅背一躺,蹺起長腿,從
口袋拿出煙盒及打火機,十分流氣的說:「我要帶幾個小弟去美國玩,還有,要
去拉斯維加斯賭錢,金鳳凰有幾個小姐也要一起去,大概是二十五個人,你算算
大概要多少?」

    二十五人可以組成一團了,沒有並團問題。

    燦寧拿過檔案夾,認真的問:「請問你們打算去幾天?」

    「這我怎麼知道。」

    「十天七夜可以嗎?」

    他一笑,色迷迷的把她從腳看到頭,再從頭看回腳,「小姐你說行就行。」

    燦寧的笑臉已經僵住了。

    想請他下午再來,可是如果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的話……

    「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呀?」小平頭吐出一口煙後向她傾身過來,一臉壞笑,
「錢嘛,當然是我出,白天手牽手去看風景,晚上去酒吧玩,你說好不好?」

    她嚇了一跳,這人真的是來胡鬧的。

    看他的臉越靠越近,她想都沒想就伸出學了十幾年空手道的右拳朝他直擊而
去。

    啪的一聲,她的右拳被他的左手接個正著。

    燦寧一揚眉,很快的伸出左拳。

    這下小平頭防部沒防,讓她一擊而中,捂著臉倒在沙發上。

    她正想打電話叫警衛時,風鈴響了。

    嘉升和資瑋邊談邊走進來,看到燦寧一臉緊繃的拿著電話,沙發上坐著一個
捂著臉的人,又看到打翻的水杯和散落一地的資料,異口同聲的問:「發生了什
麼事?」

    燦寧正想回答,小平頭先開口,「我被打了。」

    嘉升一臉意外,大步走上前去,「什麼時候回來的?」

    「早上。」

    燦寧驚疑不定,看著資瑋,想問又不敢問,還是資瑋先開了口。

    「那個無聊人。」她指著小平頭,「是不是假裝成流氓或色狼?」

    「你知道?」

    「所有的人都知道。」資瑋走過去,彎身對小平頭說:「踢到鐵板的感覺怎
麼樣?」

    「親愛的資瑋,你不會安慰安慰人嗎?」

    「我當然會安慰人,可是我只安慰正常人。」她看了他一眼,「還有,別再
叫我親愛的。」

    「嘩,腫成這樣!」嘉升轉過頭,「燦寧,你用什麼東西打的?」

    燦寧舉了舉拳頭。

    「就這樣?」

    「嗯。」

    嘉升好像有點不太相信,「力氣這麼大?」

    「我學過空手道。」

    「難怪。」他還在研究小平頭額角的腫包,「我還以為是煙灰缸砸出來的。」

    燦寧真的糊塗了,小平頭到底是誰?為什麼嘉升那麼關心

    他,資瑋也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她悄悄移到資瑋旁邊,有點欲言又止。

    資瑋停下手邊的工作,抬起頭看著她,「想問什麼?」

    她指指小平頭。

    資瑋難得的笑了,「鐘澈!」   
引言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4:08


                第三章

    燦寧怎麼也不相信這個橫看豎看都像壞人的小平頭竟然是她的同事,可是事
實擺在眼前,不由得她不信。

    他的額頭腫了一個包,可是她絕不道歉。

    他活該!

    喧鬧過後,大家又坐回自己的位子,電話照例是有一通沒一通的響著。「燦
寧。」嘉升的聲音響起。

    她將視線從桌上凌亂的表格中移開,望向他。

    「上星期六拿給你的資料呢?」

    「哪一袋?」燦寧問,因為他拿了一大疊給她。

    「元和公司員工旅行的合約,我已經跟他們約好了,十一點送到他們公司簽
約順便收票。」

    她想起來了,那個有三百多名員工的電子廠,很大的一筆生意,是飛航線的
業務花了心血爭取來的。

    她忙拉開抽屜,「元和,元和……」

    忽然間,她停止了動作,大喊了一聲,「啊!」

    所有的人都被她嚇了一跳。

    嘉升靠了過來,「找不到?」

    「不是。」

    「不是就好了,喊那麼大聲,資瑋被你嚇死了。」

    轉過頭,資瑋果然一臉驚惶未定。

    「資瑋,對不起,嘉升,對不起——我忘了帶出門,資料還在我家。」燦寧
一邊拿起包包一面說,「我馬上回家拿,我們約在元和台北總公司門口等。」

    「你住哪?」

    「內湖。」

    「內湖?」這下換嘉升吃驚了,「一個小時內從忠孝東路一段到內湖,再從
內湖到元和?」

    燦寧想也知道不可能,可是現在也只能盡力而為了,總比什麼事都不做幹著
急好。

    元和是筆大賬,如果丟掉公司會損失很多。

    「我坐計程車。」

    一直沒開口的鐘澈說話了,「來不及的。」

    燦寧憤憤的瞪了他一眼,這算什麼,落井下石嗎?

    他頭上的腫包又不是她一個人的錯,要不是他那樣耍人,她才不會無緣無故
出手。

    「嘉升,你自己先過去,我騎摩托車載她,盡量趕。」

    嘉升顯然鬆了一口氣,「太好了。」

    她聽錯了嗎?他在幫她補救錯誤?

    「看什麼,快過來啊!」鐘澈經過她身邊時敲了她一記。

    幽必必

    炎熱的夏日,台北市像個烤箱似的悶熱,太陽直射,氣溫極高,燦寧坐在摩
托車後座,因疾速而產生的風不斷向她襲來,可是,一點涼意都沒有,熱風刮在
臉上隱隱生疼。

    他們在車水馬龍的鬧區呼嘯而過。

    沒想到鐘澈騎的是那種五百西西的改裝摩托車,也不知道改裝了什麼,看起
來就是不太一樣,銀灰色的車身在盛夏的太陽下燦然生光。

    他顯然也是個酷愛速度的人。

    綠燈飆得極快,黃燈轉紅照沖不誤,轉彎時又將車身壓得極低,燦寧幾次嚇
得想叫,卻又硬生生的忍下來。

    她不要被人看扁,也不想被笑膽小或沒用。

    一路上她除了祈禱之外,也只能自我安慰說,鐘澈自己也在車上,他不會亂
騎故意摔車,也不會為了整她而跑去跟人家擦撞。為了怕急轉彎時被甩出去,她
把他抓得很緊很緊。

    「喂。」

    「幹嘛——」車速快,說什麼都吃力。

    「住哪?」

    燦寧說了路名,鐘澈嗯了一聲,又催起油門,故意拔掉消音器的重型摩托車
在小巷中車聲更是驚人。

    原本她還在奇怪他怎麼對內湖這麼熟,她只說了地址,他就知道該怎麼走,
轉念一想,嘉升提過他們在台北都已數年,對待了數年的城市還不熟的話,反而
顯得不合情理。

    很快的,車停在她租的房子樓下,燦寧快速衝了上去,開門時剛好安妮也要
出來,一拉一推,兩人都嚇了一大跳,她沒給安妮開口抱怨的時間,抓起桌上的
牛皮紙袋又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下來。隨後,鐘澈趕命似的衝到元和,時間恰好,
看得出來嘉升鬆了很大的一口氣。

    銀色摩托車又回到旅行社樓下,盛暑溫度攀升時在外面跑了一個多小時,兩
人一般的灰頭土臉。

    燦寧進洗手間洗了臉,又拿濕紙巾擦了擦頸後及手臂,感覺清爽多了。

    出來,見鐘澈坐在沙發上喝啤酒,桌上已有一個空罐子。

    她走過去,想到九點多時打他的一拳,不太好意思,遲疑了一會,還是開口
了,「謝謝。」

    他頭也沒抬,「給你一個報恩的機會。」

    她笑答,「好啊。」

    不管他要她做什麼都好,總之,是他幫她補救錯誤的,她希望自己也能為他
做一點事。

    「去買便當。」他指指牆上的鐘,「快十二點了,肚子餓。」

    「你要吃什麼?」

    「BLUE的局海鮮飯,小資瑋,你要不要叫這傢伙順便買?」

    資瑋看了他一眼,「鐘澈,不要這樣叫我。」

    「要不要?」

    「我自己會出去買。」

    燦寧一下跑到資瑋身邊,「沒關係啦,我要出去,多買一人份也是買,少買
一人份也是買。」

    平常大家因為業務關係都是各吃各的,反正就是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提前
延後隨個人調整,雖然方便,但也減少了相處的機會,如果大家能一起吃午餐,
可以比較快熟稔起來。

    燦寧一直想跟資瑋成為朋友。可以談話的那種朋友。

    於是,她努力想讓資瑋留下來一起用中餐。「而且我告訴你,今天很熱,三
十度絕對跑不掉。」

    「是啊。」沙發上的鐘澈一臉惡質的笑,「你看那傢伙就知道,你出去後回
來就會跟她一樣髒兮兮的。」

    「你才髒。」「我髒?那你在車上時幹嘛把我這個髒人抱那麼緊?」燦寧一
時語塞,不想說是害怕,但又說不出更好的理由,瞠目結舌了半天,乾脆假裝沒
聽到。

    「我出去了。」

    她拿起皮夾往外跑。

    等電梯的時候,還聽見鐘澈哈哈大笑的聲音。

    必必必

    燦寧從BLUE回來已經是半小時之後了。

    沒人。

    她將局海鮮飯放在小几上,聽見唐曉籐的辦公室那邊傳來聲音,正要敲門,
才發現門並沒有完全合上。

    「去了一趟埃及就成了受虐狂啦?」唐曉籐靠著窗台,臉上還是那抹纖弱的
笑,「別人拳頭伸過來都不還手。」

    「我有。」

    「那你頭上的包是怎麼回事?」

    「我左手還抓著她的第一擊,誰知道她第二拳又來了,我右手拿著煙,總不
能依樣畫葫蘆吧!」

    「原來如此。」

    鐘澈臉上有種漫不在乎的笑,「怕燙到她,只好挨了。」

    燦寧站在門口,怔著。

    原來他在讓她。

    比較有力的右拳都被他擋下了,沒道理左拳會擋不住。

    她居然沒想到這點。

    資瑋說鐘澈是無聊人,但他終究不是壞人,就在一個小時前,他才載著她在
烈日下來回奔波,為著她這個打了他一拳的人耍出來的烏龍,他其實可以坐在旁
邊看好戲的,但是他沒有。

    「你真的沒變。」唐曉籐臉上有種懷念的笑意,「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個樣
子。」

    「這是讚我還是損我?」

    「我不會損你。」

    「誰知道。」鐘澈的不相信全寫在臉上。

    她笑笑,似乎是習以為常了,「我才在奇怪,燦寧看起來又不是很會打架的
樣子,怎麼我們習得過世界大學拳擊賽冠軍杯的人會受傷。」他揮揮手,「過去
的事,別提了。」

    「鐘澈。」「我都說別提了。」

    唐曉籐望著窗外,甜甜的嗓子聽來有種疏離的模糊感,「阿賢現在不知好不
好?」

    「有什麼不好,阿賢不放心的就是你。」鐘澈吐出一口煙,「他說他很好,
叫你也要好。」

    她轉過頭,「真的?」

    「不相信的話就別聽。」

    「他對你永遠比對我好。」她的語氣有些埋怨。

    鐘澈一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什麼?」她的聲音明顯是在抗議。

    「不是嗎,我跟阿賢從小玩到大,一起打架、蹺課、追女生,連重考都還坐
隔壁,你唐曉籐是阿豎後來認識的,拿什麼跟我比?」

    她看著鐘澈,突然明白他是故意激她,「你無聊。」

    「你比我更無聊。」他捻熄了香煙,「老是想這些有的沒的,難怪人越變越
蠢。」

    「鐘澈!」

    「你很噦唆,曉籐。」他不耐煩的起身,「我去看那傢伙中餐買回來了沒。」

    燦寧一驚,他口中的「那傢伙」指的不就是自己嗎?

    鐘澈人高腳長,一下就來到門前,讓燦寧想躲也來不及,跟拉開門把的他對
個正著。

    她勉強扯開嘴角,卻仍難掩尷尬。

    她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像偷窺狂,但也明白遇到這種情形,解釋再多都沒有
用。

    那些我不是故意的,我什麼都沒聽到……多說無益,相信她的話,自然不會
多想。不信她的話,就算她做測謊安全過關都會被懷疑動了手腳。

    鐘澈看了她一眼,揚揚眉,「你怎麼在這?」

    「門沒合上,你們又在說話,我不知道該不該打斷,所以就站著。」燦寧坦
承,「耳朵不能閉上,聽了一句,就、就、就、一直聽下來了。」

    她越說頭越低,到後來已經不敢看他了。

    他天生壞人臉,又作惡棍打扮,她很難想像他真正生氣時的模樣。

    她有心理準備他會生氣,但隔了好久,他都沒有動靜。

    她慢慢抬起頭來,他的眼神好像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似,從剛才四目交
投時的不太高興轉趨溫和,還有一絲淡淡的笑。

    「你、你不生氣嗎?」

    「聽都聽了,難道叫你吐出來?」

    「吐出來是沒辦法,可是我可以假裝忘記。」

    鐘澈笑意更濃,「假裝忘記?」

    「嗯。」燦寧的表情很認真,「我不會問你,也不會去問任何人,就像是從
來沒聽見那番話一樣。」

    他哈哈一笑,「好,希望你言而有信。」

    乙幽幽

    鐘澈接了一通電話很快的就出去了,走沒多久,資瑋也被召回總公司開會,
嘉升還沒回來,飛航只剩燦寧和隔著一道門的唐曉籐,整個下午,她光明正大的
心不在焉。

    嘉升說他、鐘澈與唐姐三人是校友,但都是後來說起才知道的,可是中午時
聽鐘澈與唐姐說話,又覺得他們像是認識了很久似的。阿賢與曉籐。

    她不知道唐姐有一個這麼女性化的名字。

    曉籐,真是太適合她了。

    燦寧不由自主的往唐曉籐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原來唐姐不只外表弱不禁
風,連名字都這麼纖細。

    籐,無法獨立,生來就注定要攀附才能成長的生物。

    她有一堆疑問,但既然已答應鐘澈要假裝忘記,自然就不能再提起,何況,
這好像也不是她該知道的。

    鐘澈在他們面前也是喊她唐姐,但兩人相處時,他卻喚她曉籐……

    三、四個小時夢遊般的過去,待燦寧回過神來,窗外早已變天。太陽轉瞬即
逝,烏雲密佈,轉眼間,雨珠落下,打在玻璃上成了雨簾,看出去,什麼都失了
焦,灰濛濛一片。

    「燦寧,可以休息了。」唐曉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的,手上提著公事包,
看樣子也是準備要離開,「雨下這麼大?」

    「唐姐你不知道嗎?」燦寧記得她的辦公室明明有窗子。

    「我把百葉窗放下了,只聽見雨聲。」她又看了看窗外,「有帶傘嗎?」

    燦寧搖了搖頭,她的傘給那個幫她付賬的金髮怪人了,她一直忘了該再去買
一把。

    「裡面還有,我去拿出來。」她說完,回到辦公室裡,出來時,手上多了把
藍色的碎花傘,「先拿去用吧!」

    燦寧接過傘,神色異然。

    唐曉籐看到她神色不對,問道:「不舒服嗎?」

    「唐姐,這傘……」燦寧抬起頭,眼光是詢問的。

    一樣的藍色碎花,握柄結著一個紅色的中國結,這明明是金髮怪人從她這拿
走的傘呀!

    怎麼會在這?

    「哦,這個。」唐曉籐笑了,「鐘澈前兩個星期拿過來的,一直放在辦公室,
如果不是剛好下雨,我真的都忘了。」

    前兩個星期?時間差不多。

    至於那個人長什麼樣子,老實說燦寧早記不起來了,只記得他留著金色的中
長髮,還戴著墨鏡,她又氣他笑她大嘴巴,不肯多看他一眼,結果現在只能想起
一個模模糊糊的模樣。

    「鐘澈他以前的頭髮是不是到這裡?」燦寧比了比肩膀,「還染成金黃色的?」

    唐曉籐奇道:「你怎麼知道?」

    真是他!那個在她皮夾被偷時伸出援手的陌生人,他替她解了圍,卻只要走
她的一把舊傘。

    「那、那、那、那……」燦寧一激動就結巴,「他為什麼把頭髮剪了?」
「他要連帶兩個埃及團,旅遊旺季,訂不到什麼好飯店,加上天氣又熱,就跑去
剪了。」她一笑,「然後還說什麼還是當中國人好,又把頭髮染回來,髮型規矩,
髮色規矩,結果看起來還是像個壞人,被你打了一個大包。」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燦寧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世界好大,世界也好小。

    光是今天就發生好多事,從她在茶水間唱著Tears 開始,一整天的兵荒馬亂
終於過去。

    那把藍色碎花傘被擱在角落,地上有攤水。

    燦寧翻了個身,在將睡未睡之際,結束了這漫長的一天。  
引言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5:15


                第四章

    鐘澈回到住處,洗完澡後,點了煙,繼而往床上一躺,屋子漆黑闐靜,只看
見一點紅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滅。

    他有時會想,也許他真的天生合適做旅人一—情況不允許時,可以幾日不睡,
一旦找到空檔,又能在兩分鐘之內熟睡。以前他常跟阿賢開玩笑說是天賦異稟,
但其實他們都知道,是後天訓練出來的。

    高山深海都去過,也曾到過罕無人跡的地方,他們喜歡挑戰自然,前提是必
須適應自然。

    他、阿賢,他們那一票全是這樣。

    只有唐曉籐不同。

    曉籐文雅纖秀,像朵溫室蘭花,陽光曬多了都會中暑,可她明明知道自己會
不舒服還是跟著他們跑……

    很久以前的事。

    大家都還是學生,也許是年輕氣盛,所以,做決定前才會不加考慮,以為世
界是為他們而運轉,及至後來出了事,才知道世界不為誰運轉,年輕在造物主的
眼中也不盡特別。

    他又點了一支煙。

    往事沉重,但每一件往事又跟現在牽扯在一起。

    十天前他帶暑假第二批埃及團出去時,曉籐用那雙充滿歉意的眼神要他小心
點。

    那目光就像多年前一樣。

    女人大抵都是這樣的吧!

    覺得他會很辛苦,覺得對他很抱歉,埃及那麼窮的地方,白天熱,晚上冷,
治安又不好,而且在短短一個月內去了兩次,可是沒去過的人不會知道,台北其
實好不到哪裡去,而且如果一定要弄髒的話,他寧願選擇風沙,而不是車子排氣
管跑出來的黑煙。

    溫差是大,人民是窮,但埃及沒有那麼糟。

    沒人相信——除了新來的那個傢伙,江燦寧。

    知道他即將再赴埃及時,她雙眼晶亮的看著他,一臉羨慕得不得了的表情,
甚至還問他,「能不能幫我買一件手工藝品?」

    鐘澈乍聽之下,只覺得這傢伙瘋了,「我不是跑單幫的。」

    「一件就好。」她露出小貓似的哀求眼神,「拜託。」

    「我出外從不買紀念品。」

    她顯然沒料到他會有此一答,有點意外,但倒也沒繼續要求,只是說她知道
了。

    人的劣根性——她請他幫忙買時,他不願,但在回台灣之前,他卻不由自主
的在擁有五千多個攤位的罕哈里裡市集亂逛,看看有沒有比較小又具當地風味的
擺飾。

    花了半小時,終於看中一個零錢包,皮製的,上面雕著古墓壁畫上的側身圖,
皮面光亮光亮,很有民族風味,就擺在皮雕匠的竹籃中,開價五十個埃及鎊。跑
了那麼多國家,鐘澈自然不像一般觀光客急急付錢,他拿出五個埃及鎊,皮雕匠
看了一下,先是搖頭拒絕,他點點頭,轉身就走,不到五公尺的距離,皮雕匠追
上來了,一臉心痛的將零錢包給他,成交!

    必必必

    回到台灣,鐘澈照例是先到飛航看看。

    可能是他看起來風塵僕僕,有人倒了冰水給他。

    他一臉稀奇,「這麼好?」

    「看你剛從沙漠回來,給你一杯水有什麼不對?」燦寧說。

    他聽了哈哈大笑,她看起來也很高興。

    「我還擔心你會聽不懂。」

    「聽不懂會怎麼樣?」

    「講笑話又沒人笑,我會尷尬啊!」

    鐘澈聽了又笑出來,突然間,他知道資瑋跟嘉升喜歡她的原因了,她很坦白,
而且坦白得恰到好處。

    她不扮天真,也不耍心機。

    這很難得。

    如果一個大學畢業的女孩子只會睜大眼睛微微笑,他會覺得倒胃。忘了是誰
說過,如果要一張白紙,不如要一張報紙,至少無聊時還可以打發時間。

    他深以為然。

    他最受不了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在他面前表演天真,她們可能以為那樣很可愛,
卻不知他只覺得可笑。

    什麼叫美?自然就是了。

    三十歲的人還是可以喜歡吃草莓冰淇淋,但不要一提到草莓冰淇淋眼睛就冒
出心型符號。

    他舒服的往招待客戶用的沙發一倒,「可惜我沒幫你買東西。」「這我知道,
不用你說。」她收走他喝空的杯子,「放心吧,我不會給你一杯水就跟你要一塊
金子,上次你幫了我,我都還沒謝你呢。」

    「燦寧,我已經謝過他了。」嘉升不知何時加人他們,「所以,你完全不用
放在心上。」

    燦寧?

    鐘澈拍了嘉升一記,「你這傢伙,叫女生的名字都特別順。」

    她轉向他,臉上有種故意使壞的笑法,「你也可以叫我燦寧呀!」

    「我不想,況且,我的親親資瑋也不允許我這樣叫別的女人。」

    資瑋轉過頭,臉上有種「又關我什麼事」的無奈及無辜,「鐘澈,我說過—
—」

    「別那樣叫你,對不對?」顯然他對她的警告全置腦後,「可是我情不自禁
呀,小資瑋。」

    資瑋秀眉微蹙,「算了,不管你。」

    「小資瑋。」

    「夠了吧,鐘澈。」嘉升仗義執言了,「別鬧她了。」

    鐘澈笑笑,拿起旅行袋,「我回去睡了,晚上要不要去0CEAN DEEP?」

    「去,燦寧要不要一起?」

    「要。」鐘澈失笑,「你不先問問是什麼地方?」

    「嘉升既然問我要不要去,就代表一定是我能去的地方。」她振振有詞,
「而且,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超過法定保護年齡,可以去任何一個成年人能去
的地方。」

    OCEAN DEEP是一間酒吧。

    後來,她不只常常跟他們來這裡,還跟著去了好些地方,都是一些鐘澈常去
的地方。

    不到一個月,她已和OCEAN DEEP的人混熟,大樹咖啡的服務生能喊出她的全
名,健身房的人也知道她愛踩腳踏車,至於以海鮮局飯聲名遠播的PUB ,店長居
然在他們用完餐後送來一份水果——剛開始,那些地方都是他愛去的,到後來,
她比他還樂在其中。

    有次他們去打小鋼珠,她居然連開了三次,換了兩瓶起瓦士,一瓶給了他,
另外一瓶她要帶回去當紀念。

    銀色摩托車的後座,儼然成了她專屬的。

    他不自覺的知道一些關於她的事情,南部長大,北部讀書,大一住校,大二
起跟兩個同學一起合租一間公寓,同學的名字是安妮與安琪……

    「嘩,怎麼都是安字輩?」

    「我們大一時流行同一字輩且帶著風塵味的英文名字。」

    「那你叫什麼?」

    她嘻嘻一笑,「安娜!」

    必必幽

    就像燦寧所有適應過的新環境一樣,她漸漸從剛開始的手忙腳亂變成游刃有
余。

    她不再遇到突發狀況就驚惶失措,也不再被那些相似的路線弄得頭昏腦脹,
知道京都五日游的玩法,也記得清楚一京二京三京四京的差別之處,才一個月,
她已有資瑋的從容。

    資瑋不管面對什麼狀況都很從容。

    燦寧希望有天也能像她一樣。

    然後,她也發現了,飛航就像所有的子公司一樣,稱職的扮演著飛航線的另
一個辦公室,他們常常兩邊跑,在總公司遇到唐曉籐、嘉升或資瑋是常有的事,
為了節稅,幾乎與旅遊有關的帳目都歸到他們這邊,一堆圖表,一堆數據,還有
一疊單據,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推給資瑋,因為她最聰明。

    聰明不是罪,只是成了大家推托的借口。

    雖然她總是說:「下次大家輪流。」

    但到了下次,將東西完成的仍然是她。

    在資瑋身上,燦寧看到的是另—種熱。

    無法立刻感受到的,但確確實實存在的一種熱。

    電話響了。

    燦寧正要接起電話,坐在她斜對角的鐘澈已先拿起話筒,「飛航旅行社……
靈靈?」

    然後他的表情變得很愉快,「當然有想你。」

    燦寧的耳朵不自覺地尖了起來,感覺不太愉快。

    靈靈是哪號人物?為什麼聽到她的聲音時,他的壞人臉會魔術似的變了一朵
笑容出來。

    「好,這個星期天,我去接你。」他用紅筆在桌歷上打了一個記號。

    看他這麼慎重其事,她感覺更差。

    什麼叫「這個星期天我去接你」,可惡可惡!

    她已聽不見鐘澈後來又說了什麼,因為腦中已被各式各樣的猜測給塞得滿滿
的,靈靈是個清純少女,還是火辣女郎?說不定是天使臉孔、魔鬼身材,笑聲還
像鈴鐺……

    想得正入神,一團衛生紙突然朝她丟過來。

    辦公室裡只有兩個人,她不會自己丟自己,那自然就是鐘澈。

    燦寧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氣,可惡——

    他拿起鑰匙,「要不要去淡水?」

    「我們走了就沒人在了。」

    「既然沒人在,自然不會有人發現我們兩個不在。」他繞口令似的回答。

    燦寧明明不太高興,不知怎麼,還是點了頭,她後來給自己的理由是他們兩
人從未一起去過郊外,走走也好。

    必幽必

    晚秋的街道涼爽許多。

    依然有太陽,但感覺已從熾熱變成溫暖,很舒服的溫度。

    經過這些日子來的訓練,燦寧已習慣鐘澈騎車時不要命的激速前進,她不再
害怕,但仍喜歡靠著他厚實的背。

    那個背著行囊走過千山萬水的背。

    到淡水時天色尚早,鐘澈把銀色摩托車停在路邊,兩人買了彈珠汽水在河堤
邊坐了下來,淡水的時空似乎比台北慢了許多,觸目所及,一切都悠閒,陽光暖
暖,微風輕拂,空氣有淡淡的海潮香氣,比起大樓中永遠不冷不熱的人工溫度,
郊外是舒服多了。

    燦寧揚起笑,面對眼前的幽然景色,再多的不高興,也早拋諸腦後,「這幾
年來,你去過多少地方?」

    「所有旅行社有帶團的地方。」

    「哪裡最讓你難忘?」

    「多佛海峽。」

    燦寧知道,那是英法間的一處海峽,除了距離之外,洶湧的海流亦讓許多挑
戰它的人無功而返。

    「為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征服自然的地方。」

    「啊?」征服?那麼,他是游過了?

    「兩年內去了三次,最後一次才成功。」鐘澈往後一躺,將手枕在腦下,
「三次,很多老手都說我們這群年輕學生很幸運,有人挑戰了十幾次都還沒能游
完全程。」

    燦寧只知道他去過很多地方,但不知道他還征服過那一頃頑強的汪洋,「再
多說一點,我想聽。」

    「我爬過高山,也游過幾個小海峽,多佛讓我……」他突然改口,「我們嘗
到滑鐵盧的滋味,就算是夏季,海水也只有十五度上下,包括海流驚人的夜泳,
全都只能靠自己,隊員只要有人出狀況,那就注定失敗,成功率只有十分之一。」

    燦寧看了鐘澈一眼,清楚的收到「我現在心情不錯」的訊號,於是她決定趁
機多問一點他的事情,他的想法,他的過去。

    想多接近他一點。

    即使只是一點也好。

    因為他們認識太晚,也因為他們的距離太遙遠。

    「沙漠呢,沙漠好不好?」

    「有什麼好要去過沙漠才會知道,原來,一無所有也可以美麗,原來,光是
地平線就能震撼人心,雖然有些人怕熱怕髒,可是凡事都是相對的,不親眼看,
就永遠無法體會,當然,總有團員第一天就想回家,對那些人來說,的確是花錢
受罪。」

    「真可惜,有些人想去還不能去呢!」

    「嘿,他們最大的目標只是騎著駱駝在金字塔前拍一張照片,然後拿回去裱
框放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等親朋好友來訪時說,嘿,我去過埃及。問他哪裡好
玩,馬上瞠目結舌。」

    燦寧嗤的一笑,接口,「把旅費拿去買一套完整的埃及影音光碟都夠了,還
可以在家吹吹冷氣,一邊喝酒一邊欣賞,然後說,看,埃及多好啊,亞斯文的神
殿好棒,路克索的神殿真美,喔,帝王谷真是壯觀,還有基薩區的那些駱駝,我
想它們一定不太乖。」

    鐘澈笑了。

    她有些高興,他平常時的笑法比較接近「把嘴咧開」的這個動作,有笑容,
沒笑意,而她看得出來,他剛才是真的笑了。

    在淡水河畔,在她的身邊,有了愉快的表情。

    「怎麼會想來旅行社的?我聽嘉升說你念的是外交系。」

    「想到處看看。」

    「同樣的地方,去那麼多次,不會膩嗎?」她記得嘉升說到帶團就會不由自
主的表情扭曲。

    「你來台北多久?」

    「四年多。」

    「每一條街道都走過了嗎?」

    她先是一怔,繼而笑了。

    「念外交是誤打誤撞,至於旅行社,剛開始當然是為了看風景,到後來,發
現風景不比人好看。」鐘澈逸出一抹玩世的笑,「風景雖然會變,但卻不是肉眼
能察覺的改變,可是人不同,人會改變所有的東西。」

    「即使是肉眼不能察覺的?」

    「即使是肉眼不能察覺的。」他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當不同的人站在
相同的景色前,景色的美麗會隨著人的價值而不同,我相信你來過淡水,每次來
感覺都一樣嗎?」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真的接近了他一點。

    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

    不是第一眼,不是第二眼,而是從後來的相處慢慢累積,知道他不溫柔的外
表下有顆溫柔的心。

    燦寧凝視河光,迎面讓涼涼的風吹拂,笑了。

    遠邊的紅霞翻翻滾滾,艷得像是要滴出顏料似的,太陽是火輪,將白色雲朵
燃燒殆盡。

    必必必

    燦寧談過戀愛,知道所謂的戀愛症候群是怎麼回事,而這一次也沒例外,當
喜歡的人在心中比重漸增後,心神就不自覺地恍惚起來,總是想很多,可是一旦
回過神來,會記不起剛才到底在想些什麼。

    只是這一次,她恍神的程度連同住的安妮與安琪都看不過去。

    「哎哎,有點出息好不好,江安娜。」安妮說,「鐘澈再怎麼好,終究不過
是一個人,你不要好像撿到稀世珍寶一樣,整天眉開眼笑成那樣,不知道的人還
以為你要嫁的是西班牙王儲。」

    燦寧正欲開口,安琪已搶先一步,「她不會嫁西班牙王子的,因為——」

    原以為安琪會接因為她愛的是鐘澈,沒想到她接下來卻說:「因為她不會講
西班牙話。」

    語畢,安琪與安妮哈哈大笑。

    燦寧大叫,「哎,你們不要這麼毒好不好?」

    「寶貝安娜,你喜歡他也沒辦法,感情是個人事件,我們是不會插嘴的。」
安妮攬住她的肩膀,「不過請讓我問一件事情好嗎?」

    「就算我不許你問,你還不是會問。」

    「還好嘛,沒變得太笨。」安妮頗為讚許的嘻嘻一笑,「你喜歡鐘澈的過程
我們都很瞭解,小女子的個人疑惑是,這個鐘澈感覺跟子孟學長那麼像,你居然
會就一個壞人臉而捨棄大帥哥,不可思議。」

    安琪笑,「你不要說是緣分喔,那麼爛的理由我是不會信的。」

    燦寧笑,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了,外人看來當然更是不可思議,只能說這
不是單純「緣分」兩個字能解釋的。

    子孟學長對她很好,雖不到呵護備至,但至少也是照顧有加,只要是她的事
情,他二話不說就挑了。

    她曾經很喜歡他,兩人間若有似無的的曖昧情愫差點成真,後來,她發現他
原來有女友,只是南北分離,見面的時間不多,因此幾乎沒人知道。她不想感情
變成一場混戰,於是未開始便選擇結束——這在她心中一直是很奇特的記憶,當
然不是好,卻也不能說壞,不知道為什麼,偶爾偶爾便會想起。

    可能自己喜歡的就是這一種人吧!

    連安妮都知道,自己當然更明白,幸運的是鐘澈並沒有女友,喜歡一個人是
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更要珍惜。

    只不過,這次好像有點過火,生活方面,她常閃神關錯燈,弄得安妮跟安琪
因為突然陷入黑暗而驚聲大叫,幾番抗議;工作方面,唐曉籐下午時播了內線給
她,說要一起吃中餐。

    她沒說是什麼事,但燦寧因為連出了幾個小錯,難免心虛。

    她們約在大樓出口等。

    唐曉籐白色的車子開過來了,燦寧上了駕駛座旁的位置,一起湧人台北車水
馬龍的路況。

    車裡很乾淨,飄著淡淡的草香。

    秋日正午的太陽刺眼,唐曉籐戴起太陽眼鏡,不搶車道,不按喇叭,平平穩
穩的將車子往前駛。

    她沒開口,燦寧不敢亂問,只有音樂的聲音。

    最後,車子停在半小時車程外的咖啡廳。

    這家咖啡廳有兩面落地大窗,窗外是成排的玫瑰,養在土裡的那種,而不是
排排並列的盆景。

    裡頭的佈置以白色為主,白牆、白樑柱、白色的桌牛巾座椅,桌上的玻璃瓶
中放著一支黃玫瑰,牆上懸著梵谷的「柏樹」,厚重的表現方法及令人窒息的漩
渦與咖啡廳的明爽風格成了濃烈的對比。

    點完餐,唐曉籐終於開口了,「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出來?」「大概……
知道一點。」

    「你最近很不專心喔!」

    「對不起。」

    「這樣下去,不只延誤你該做完的事情,還加重了資瑋和嘉升的工作,他們
雖然沒說什麼,但總是不太好。」

    燦寧低下頭,能說的還是只有對不起。

    唐曉籐是個沒脾氣的上司,資瑋和嘉升也十分好相處,就因為這樣,所以他
們容忍她這一段時間的恍惚,對才只有五個人員的公司來說,自己的心不在焉的
確已造成了他們的困擾。

    唐曉籐溫言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燦寧。」

    看著她溫柔的神情,燦寧差點要脫口而出,自己漸漸喜歡上鐘澈,可是他卻
不知道。

    但那想法只是瞬間,當她開口時只是說:「我沒事。」

    「真的?」

    「真的。」她點點頭,「我很好。」

    說完後才發現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人只有在不好的情況下才會強調自己很好。

    「還說沒有?」唐曉籐溫婉的笑笑,「你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瞞不了人
的,不管是什麼事,說出來會比較舒服。」

    想到那次不小心聽見鐘澈與她互喚對方名字、彼此似乎很熟稔的談話,燦寧
心中突然有了另一種聲音。

    就對唐姐說啊,傻瓜。

    他們認識這麼久了,一定有相當程度的瞭解,跟唐姐談談,一定比自己在那
邊毫無頭緒的摸索來得事半功倍……

    「唐姐。」

    她微笑著,很認真,「嗯。」

    「我、呃、我……」燦寧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我我我了半天,才說出一個句
子,「我喜歡一個人。」

    她點點頭,「公司的人?嘉升?」

    燦寧一聽,連忙搖手,「不是。」

    怎會是嘉升?

    嘉升是好人,俊朗出眾,個性又爽朗,他們相處很愉快,但她喜歡的人不是
他。

    「那是鐘澈?」

    「嗯。」

    看得出來,唐曉籐很意外,「真沒想到。」

    「他有什麼不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漾出一抹笑,她撥了撥滑落的髮絲,「比起鐘澈,嘉
升比較接近理想典型。」

    「嘉升是朋友。」

    「鐘澈吃軟不吃硬,多花點時間在他身上,他會知道的。」

    燦寧不知怎麼脫口而出,「我已經花很多時間在他身上了。」

    「柔能克剛。」唐曉籐轉向窗外,窗外有玫瑰,有綠蔭,但她的眼光卻落在
很遠很遠的地方,語氣也不太真實,「鐘澈跟一般人不同,他跟大學社團那幾個
朋友一起征服過四個海峽、各大洲的高山、大漠,去過熱帶叢林,穿過高溫達四
十幾度的絲路,他休學過一年,為的是跟幾個美國的登山家一起挑戰世界高峰艾
佛勒斯峰。」

    燦寧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鐘澈在大學時挑戰過世界高峰?人人都說那是一
場與自然搏鬥的死亡遊戲啊!

    勇氣與技術無用武之地,自然操控一切。

    在救援直升機到不了的高度上,風雪讓人們生還,人們就得以生還,風雪要
人們留下,誰也走不了。

    「他真的做到了,一整年,扣除攀登的時間,其餘都用在加強訓練,兩度攻
上第四站,卻又因為暴風雪來襲退回第三站,越往上走,就看見越多不知何時就
倒在路旁的登山者,肉體跟心靈的煎熬與日俱增,觸目所及除了風雪之外一無所
有,既怕攻不上頂,又怕客死異鄉。」

    越說越遠的唐曉籐收回視線,表情好似經過一生一世的疲累,「那些回不來
的人,就只能永遠待在高山上,成為冰雪的一部分。」她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沉
重,燦寧不敢再問。

    她看見她的眼角有淚,一眨眼,落在她的手背上,在太陽的照射下成了一顆
星。

    半晌,唐曉籐抬起頭,「我好像說太多了。」

    楚楚可憐的表情讓燦寧猛然想起她的名字。

    無法獨立,只能依附的宿命。  
引言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5:49



                第五章

    唐曉籐的心情平靜下來後,跟燦寧說了很多關於鐘澈的事——所有的人都以
為他們只是校友,而不知道他們認識近十年。

    燦寧想起嘉升跟她說過的話,不由得奇怪起來,「嘉升說大家是進入旅遊業
才認識的。」

    「因為我跟鐘澈都不想提。」

    她聽了疑惑更大,這句話聽起來好怪。

    一般人若是在工作場合遇到學生時代的朋友,不應該都是很高興嗎?為什麼
怕人家知道呢?

    該不會——啁,如果唐姐是錚澈心目中的理想典型,那不管她再怎麼努力也
沒用。

    「我跟鐘澈沒什麼。」唐曉籐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慮,「他之前在雲遊時就已
經有一個當記者的女朋友了。」

    當記者的女友?該不會就是那個靈靈吧!

    她居然忘了問鐘澈有沒有女朋友,說不定他們已從「那時」走到「現在」,
所以鐘澈才會這麼常跟靈靈講電話,而且每次都是眉開眼笑,一副開心得不得了
的樣子。

    可是若說他有女友,感覺上又不像啊!

    一個有女友的人,有可能每晚跟她到處玩嗎?

    要不,就是記者工作太忙,抽不出時間陪他,所以……

    唐曉籐絲毫沒發現她的分心,自顧說著,「我們裝做沒什麼交情,主要是不
希望她誤會,我不怕那些蜚短流長,可是她的職業讓我有顧忌,我有一個孩子—
—我在履歷並沒有註明這點。」

    燦於看著她,雙眼眨都不眨,她從來沒聽誰說過她有一個孩子。

    唐曉籐笑了,「很驚訝?」

    她坦承,「有點。」

    「我沒結婚。」

    「現代女子有權為自己做任何決定,何況未婚生子不是大罪。」燦寧很認真
的說,「我驚訝的不是『未婚生子』,而是『認識三個月的人突然跟我說她有孩
子』,這是不一樣的。」

    她點點頭,表情頗為欣慰,「為了怕影響工作效率,有孩子或是已婚女性員
工常常無法擔任要職,可我不是一個人,我必須爭取薪水較高的工作,那時有好
幾個人在爭飛航線主管的缺,我不能賭,鐘澈瞭解這一點,所以才假裝和我沒什
麼交情,免得女友醋勁大發去查她想像中的情敵,萬一有孩子的事情曝光,除非
我換工作,不然永遠升不了職。」

    燦寧發現自己更喜歡唐姐了,也知道她為什麼可以這樣的溫柔。

    她是一個母親,一個完整的女人。

    唐曉籐還跟她說了很多很多大學時候的事情,他們一大群人怎麼借車去露營,
夜半溪釣,圍著營火跳學長教的非洲狩獵舞蹈,眾人玩到不支而露天睡到天亮;
縱走中央山脈時,學妹骨折,他們如何做出克難擔架帶學妹下山……每多說一點,
燦寧就覺得更接近鐘澈一點。

    他的過去,她雖然來不及參與,但多知道一些總是好的,唐姐還答應找一天
回老家把那時的照片帶給她看。

    回到公司,燦寧因為幸福過度,居然給了資瑋一個大大的擁抱,鬆開手時才
想到資瑋是不跟人笑鬧的。

    原以為資瑋會用一貫的冷漠對她,沒想到她卻笑了。

    「資瑋,你笑了耶!」

    她輕哼一聲,「我是人啊。」

    「好少看你笑。」

    「江燦寧,你有沒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嗯,有啊。」只要一聽到鐘澈打電話給靈靈,她就心情低落,睡前必幻想
一個名叫靈靈人,有時是長得像李嘉欣的冷艷女郎,有時又是長得像安倍夏美的
小可愛……

    已經亂想過度,沒想到安妮在知道她煩惱根源之後,居然跟她這麼說:「李
嘉欣或安倍夏美都沒關係,最可怕的是萬一靈靈就是你們唐姐的小名,原來她與
鐘澈相愛多年,那才叫恐怖。」

    燦寧驚得當場呆掉,這安妮,開起玩笑來真是六親不認,若是她痛苦倒地,
安妮會笑得更大聲。

    「不可能沒有啦。」

    資瑋看著她,表情像是看到一種奇特的生物,「知道嗎,我覺得你受到上天
特別的眷顧。」

    燦寧心想,是特別衰的眷顧嗎?

    「你看起來很快樂。」

    「因為我現在是真的快樂啊!」想到知道那麼多鐘澈的事,她就笑得很愉快,
「剛剛唐姐說了很多我一直想知道的事。」

    資瑋回到座位上,打開手中肋檔案夾,許久,突然抬頭跟她說:「唐曉籐的
心機很重,你別太相信她的話。」

    燦寧一怔,資瑋不是會說長道短的人,她相信她,但是唐姐……那個談起孩
子時滿臉溫柔,說到她的苦惱時,要她加油別放棄的人,難道又是假的嗎?

    資瑋臉上寫著一種言盡於此的神情,明白的告訴燦寧,信也好,不信也罷,
她是不會再說什麼了。

    必必必

    難得假日,鐘澈還在睡,電話卻不識相的響起。

    他只是翻個身,到響第四次的時候,他終於瞭解打電話來的人的意志,不起
來接是不行了。

    「鐘澈!」

    「是你。」他早該想到了,江燦寧。

    由於工作的關係,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外國,朋友早隨著日漸忙碌的生
活而消失不見,這些日子來,只有她,會猛打他的電話,不過她似乎知道他不喜
歡講電話,總是三、五分鐘就掛斷。

    「什麼事?」

    「沒事啊!」

    他沒好氣的說:「沒事打電話來幹嘛?」

    「就是沒事才打電話。」她振振有詞的說,「難得假日,出來走走嘛!」

    「你的安妮與安琪呢?」

    「她們要上班。」

    「找嘉升。」

    「他去參加同學會。」

    「資瑋。」才說完,他自己就笑了——資瑋根本不是會和平民在一起的那種
人。

    不是說她高高在上,只是她的嗜好異於常人,專長是芭蕾舞,閒暇時喜歡彈
鋼琴、聽音樂會、看畫展,去過不少國家,不過目的大多諸如為了親眼目睹十九
世紀法國畫家柯洛的「靜泉」系列畫作。她全身充滿藝文氣息,怎麼看都像是天
之驕女才會有的才情,她不會跟燦寧出來,也不會跟任何人出來,除了公司的團
體聚會外,她幾乎不接受私下邀約。

    果然,燦寧也說:「她不會跟我出來的啦!」

    「我不想出門。」

    「那我去找你。」

    「隨便。」

    掛了電話,鐘澈躺回床上,卻再也睡不著,只好起身,牆上時鐘指著八點半。

    拉開窗簾,陽光嘩的一聲爭先恐後全湧進來,照亮那一方天地。

    從大學起,他就一直住在這層房東加蓋的空間,整個頂樓,只用了二分之一
的地方,剩下的二分之一完全露天,除了曬衣服之外,另有洗手槽、鞋櫃及一張
單人床,誰要是不高興,可以到單人床上躺著看天空,那樣的情境之下,再悶都
可以過眼雲煙。跟阿賢兩個人難兄難弟似的過了幾年,從先前嚷著一有錢就要離
開這個鬼地方,到後來,記憶太多,卻捨不得走了。

    鐘澈走到窗台邊,在木櫃上的咖啡機中放人咖啡粉及水,醒,來一杯提神咖
啡是多年來不變的習慣。

    梳洗過後,咖啡正好。

    他喝咖啡時不加糖也不加奶精,就是一杯苦澀的黑色液體,倒不是因為這樣
看起來比較有個性,而是從學生時代就開始東奔西跑的結果,為求方便,他總是
盡其可能的讓生活簡單。

    砰、砰、砰。

    隨著敲門的聲音落下,燦寧的聲音也旋即揚起,「鐘澈,你起來沒?」

    「還沒。」

    外頭傳來她輕快的笑聲,「好,那我晚一點再過來看看你醒了沒。」

    他微覺好笑,上前去開了門。

    時序入冬,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冬衣,微鬈的發散在肩上,一頂白色的絨帽將
她的臉襯得益發明亮。

    一個可愛的小女生,一個不知道為什麼追著他不放的小女生。

    必必必

    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或說,第一次聽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唱歌,Tears.

    Some times our tears blinded the love.We lost our dream alongthe way
———

    她的聲音算不上好聽,但十分乾淨。

    辦公室空無一人,他循著聲音走到茶水間,看到一身白色的她站在窗前,自
得其樂的哼著一句又一句的Dry your tears withlove ,上午的陽光穿過窗戶,
削過她的臉,側影像極了鑲邊的畫。

    Tears 是他大學時最喜歡的一首歌。

    一時興起,他還裝流氓的嚇她,原本以為她會尖叫逃掉或是打電話叫警察,
沒想到統統猜錯。

    娃娃臉,面對事情時卻很強悍,不太服輸。

    鐘澈不認為自己的外表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不過,這個娃娃臉卻從那天開
始就追著他跑。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當然也不致笨到沒感覺。

    「鐘澈?」

    他回過神,將她疑問的眼光接個正著。

    他故意咧嘴一笑,「你沒帶早餐嗎?」

    她拍拍肚子,「我吃過啦!」

    「我是說我的。」

    「你又沒說你要。」

    「通常這種情況,應該是我打開門,然後你就說,『看我幫你帶了什麼』,
這樣才對吧!」

    她不答,大大方方的走進來,像是在觀察什麼似的將他這層沒有隔間的大閣
樓仔細的看了看,然後回頭對他笑,「好亂喔!」

    屋子舊,東西也凌亂,鐘澈自己不收,自然沒人幫他收。

    跟阿賢住時,誰也不帶女孩子回來。

    阿賢不住之後,他只與一個女孩子交往過,何緯緯。

    緯緯是電視台的記者,專跑社會新聞,敢愛敢恨,性烈如火,十分有個性,
也從不願為他犧牲什麼,在旁人眼中,緯緯不夠溫柔婉約,但這正是他所欣賞的
地方,如果同女子交往只是為了要找個小女人替自己打理家務,那他倒不如要個
菲傭,至少他不用花時間陪菲傭。

    他跟緯緯在一起很愉快。

    雖然他同緯緯後來鬧得很僵,但他無法否認她仍是可愛的。

    只是他們緣分淺。

    緣分?

    鐘澈不禁笑了一下,以前他從不相信什麼緣分,以為年輕就可以呼風喚雨,
後來才知道人生有太多身不由己。

    緯緯沒有錯,他們結束的原因出在他身上。

    但這一次呢?

    鐘澈看了燦寧一眼,突然有點不想待在這個有著複雜回憶的地方。

    他拿起外套跟車鑰匙,「走。」

    「去哪?」

    「街上。」

    那天的行程讓鐘澈感覺像是回到學生時代。

    跟燦寧在西門町鑽來鑽去,逛萬年的個性商店,跑去書局看雜誌,在學生群
集的泡沫紅茶店裡吃午餐,看電影,跟一大堆人在騎樓走來走去,然後在玫瑰咀
片行前看某個新生代女歌手的首次簽唱會,他原以為自己會不耐煩的,沒想到感
覺居然不壞。

    有人在路邊跳舞,玩Cos.play的人亦不在少數,他從來不知道西門町已經變
成這樣,不太像台北,反而有點像東京。

    有點頹廢,卻又生氣勃發。

    從戲院出來,手機響起,鐘澈看了一下螢幕,是他自己設定的日期及時間,
事項是訂蛋糕。

    「哪裡有蛋糕店?」他問,好幾年沒來鬧區,已經有很多地方都跟記憶中的
不一樣了。

    燦寧微覺奇怪,「你不是說過不喜歡甜食?」

    「乾女兒明天生日。」

    「你有乾女兒?」

    「不行嗎?」

    她揚揚眉,面部有點扭曲的說:「當然可以。」

    「你這什麼表情?」

    她也不避諱,直截了當的說:「只是很難想像而已。」

    之後,他們到了一家據說頗負盛名的甜品屋。

    鐘澈訂了一個十寸的蛋糕,是乾女兒最愛的鮮草莓口味,還要了一支彩色的
六歲蠟燭。

    當櫃台小姐問他蛋糕上要寫什麼時,他說了乾女兒的名字,沒想到燦寧卻啊
了一聲。

    聲音不小,引得附近的人全回頭看。

    「你發羊癲?」

    「不是。」看得出來,她笑得很由衷,而且是完全無法抑制的那種笑法,
「我很高興。」

    他研究性的看著她,實在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只好隨她去。

    必必必

    耶——

    燦寧在心中歡呼,靈靈是乾女兒。

    她心中的假想情敵只是鐘澈的乾女兒。

    算不上有什麼值得紀念的浪漫活動,但已經夠了,她知道的事足以化為無窮
的動力。

    高興過頭,怎麼樣都睡不著,晚上她拿著枕頭去敲安妮的房門。

    安妮笑,也沒多說什麼。她們認識好幾年了,總是這樣,燦寧傷心快樂時找
她,她傷心快樂時找燦寧,有時候說一整晚,有時候哭一整夜,或是諷刺對方,
或是嘲笑自己,兩人心中收藏的不只是自己的心事,還有對方的故事。

    兩人並枕,聽完燦寧說的事情,安妮取笑,「江燦寧,你越來越沒出息了。」

    「早知道你會笑。」

    「不好意思,小女子我是自尊至上,看到有人為了戀愛而拋棄自尊實在忍不
住。」

    她辯解,「我沒有拋棄自尊。」

    「哎喔,現在是你先喜歡人家,拋棄自尊都不見得能得到愛情,何況是堅守
自尊。」安妮笑說,「多努力吧,以前子盂學長對你這麼好,你都沒感覺,由此
可見,愛情不由人,要多努力。」

    燦寧雖覺得她提到子孟學長的事有點怪,不過,那都算了,安妮可能只是隨
口說說而已,她現在要加油的目標不是過去。

    雖然鐘澈對自己還不是太在意,雖然他還不願讓自己靠得太近,雖然她還有
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可她不會這麼快就放棄,希望上天能偶爾給她一些鼓勵跟
動力。

    像今天一樣。

    臨睡前,燦寧暗自祈禱。

    幽必必

    星期一,燦寧心情極好,穿了一件紅衣雪衣材質的長外套。

    嘉升看了就笑,「中獎啦?」

    她笑嘻嘻的,「沒有。」

    比中獎還好。

    「好刺眼。」

    她微微一笑,知道嘉升的語氣中有欣賞的成分。

    她今天的計劃之一是跟鐘澈一起去參加他乾女兒靈靈的生日——她單方面想
的。

    不管什麼活動,她都想跟他在一起,當然,前提是鐘澈願意讓她去才行。

    鐘澈來了,看了她一眼,表情有點奇怪,不太高興的樣子。

    辦公室人少,唐曉籐也還沒來,燦寧隔著兩張桌子問他,「你怎麼了?」

    鐘澈頭也不抬,「沒事。」

    語氣之冷,讓燦寧噤聲。

    不管是誰,只要是心情不好,通常不會希望別人一再打擾,況且她很有自知
之明,他們之間還沒有熟到可以大大方方過去說:「有事告訴我啊,我們一起來
想辦法。」

    他表現出不要人打擾的樣子,那就是不要人打擾了。

    就算他們比普通朋友好一點,但她在他心中還不夠特別。

    中午休息時間到了,資瑋先離開,嘉升做了一個要不要一起出去午餐的手勢,
燦寧看了看鐘澈,他還是一副帶刺的姿態,她轉身拿了外套,跟嘉升一起走出飛
航的玻璃門。

    十二月了,天氣轉冷,一道又一道的冷風吹過,燦寧不禁打了一個噴嚏,很
快的第二個、第三個接著響起。

    嘉升皺眉,「你穿得太少了。」

    「沒事。」她吸吸鼻子,「在空調的房間待久了就會這樣。」

    天氣太冷,嘉升提議去吃小火鍋,燦寧欣然同意。

    也許是看出她的小小沮喪,嘉升淨說一些網絡笑話逗她高興,她聽了笑得東
倒西歪,可是一旦笑過,早上的挫敗又向她襲來。

    是她努力得還不夠嗎?

    還是他真的離她太遠?

    「等一下回去的時候,先去一下便利商店好不好?」燦寧要求,「我想買三
明治。」

    「給鐘澈?」

    「嗯。」

    他定定地看著她,「燦寧,鐘澈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你?」

    「這還用問。」她理直氣壯的回答,「因為他很溫柔啊。」

    嘉升像是聽到了什麼怪話似的,「我沒聽錯吧?」

    「嗯。」燦寧的唇角逸出一抹笑,「沒人發現嗎?他雖然看起來很流氓,可
是卻有一顆很柔軟的心。」

    論外表,嘉升比他好看太多,論背景,七樓外貿公司那個對她數度示好的年
輕經理也比他強,他跟風度翩翩之類的形容詞沾不上邊,看起來一副很壞的樣子,
交通工具是輛改裝摩托車,可是這些都不要緊,因為她是最直接感受到他溫暖心
的人。

    嘉升自嘲似的笑笑,「我想,我們也許有代溝了。」

    「我就知道你會覺得奇怪。」

    「我記得你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把你嚇得半死。」

    燦寧笑,她當然不會忘記。

    鐘澈扮壞人耍她,自己還出手自衛,而他為了怕拿在手上的煙會燙傷她,沒
擋,白白挨了一下,後來,她把一筆十一點要用的資料忘在家,是他在盛暑的烈
日下載著她在車陣中狂奔補救錯誤。

    甚者,可以追溯到更早,那個皮夾被扒的面試日,他們在黃槐樹旁邊的窗邊
共桌用餐,他讓她不致陷入窘境——雖然他們已不記得彼此的長相,可是她卻從
那把打著中國結的傘認出來是他,而且,唐姐也證實了,鐘澈之前的確是留著金
色的中長髮,帶團到埃及的前一天才剪掉的。

    很多很多,若真要說,非要一整個下午才行。

    嘉升是個有風度的人,可是她不認為他有時間聽她說這些女生心中的奇特想
法與感覺。

    於是,她只是簡單的回答,「就是喜歡了嘛。」

    嘉升笑笑,「你真坦白。」

    「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希望我有你一半的勇氣。」

    咦?這,他的意思是——

    「嘉升!」她好想知道他喜歡誰。

    看著她專心注視的臉,他不由得一陣好笑,「別追根究底。」

    雖然有點扼腕,她還是點頭了。

    回公司的路上,他突然問:「想不想聽故事?」

    「嗯。」

    「聽過就算,我不想被人認為多話。」

    燦寧點頭。

    「昨天參加同學會,有個同學是登山社的,我們聊起,他說有個學長在升大
四那年休學跑去爬艾佛勒斯峰,然後,他跟我說了這個學長的名字,是鐘澈。」

    「我知道這件事。」唐姐跟她說過了,「好像是跟一群美國登山家。」

    「他不是一個人從台灣出發的。」

    她一怔,唐姐明明跟她說是「鐘澈自己一個人」啊!

    「六個美國人,鐘澈,還有一個姓曾的學長,一行八人全數攻頂成功,可是
才離開頂峰不到一小時,那個姓曾的學長就因為滑倒而受傷,嚴重骨折。」嘉升
頓了頓,「你知道結果怎麼樣嗎?」

    燦寧默然。

    她知道攀登世界高峰時,一旦有人受傷,大家必須將傷者留在原地任其自生
自滅,不許搶救。

    這是高山守則,所有的人都必須遵守。

    如果在連一個健康的人都難以生存的環境下試圖運傷者同行,只會連累所有
的人一起陪葬。

    「很多征服過高山大川的人,都有失去隊友的創痛,鐘澈是其中一個,他們
一起挑戰過海峽急流,感情很好,但他在那次挑戰中失去最好的朋友。」嘉升頓
了頓,「更糟的是當他從外國回來時,好友的女兒已經出生三、四個月了——那
個學長的女朋友在他們出外前已懷孕,為了怕男友分心,所以沒說,那個女孩子
原本是等著一家團圓的,沒想到等到的卻是天人永隔。」

    燦寧腦海一閃,猛然想起,鐘澈那個六歲的乾女兒靈靈——一定是那個學長
的孩子!

    今天是小女孩的生日,可是卻沒有父親為她唱生日快樂歌。

    雖然人無法對抗面對自然考驗的生存選擇,可是他仍會不好受……對靈靈的
內疚,還有,對好友的思念。

    小女孩已經六歲了,也就是說,這六年來,鐘澈都在承受這樣的自我煎熬。

    燦寧眼眶一濕,突然落下淚來。  
引言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6:28


                第六章

    隨著聖誕節將至,整個城市漸漸有了歡樂氣氛。

    商店門口擺上了結上小禮物的聖誕樹,天花板懸起了金色鈴鐺,玻璃噴著麋
鹿及聖誕老公公的圖案,行道捌上是一盞一盞的彩色燈泡,走到哪都可以聽見聖
誕歌曲。

    很紛鬧的一種感覺。

    而這股感覺也漫入了飛航的辦公室。

    今早燦寧一來,就看見辦公室的一角放上一棵半個人高的聖誕樹,小禮物跟
燈泡都結好了,只差還沒插上插頭。

    燦寧見狀,蹲下身子將插頭插上,五彩燈泡開始一閃一亮,最頂端的芭蕾娃
娃旋轉著,音樂盒中傳出的是last Christmas.

    門上的風鈴響起,有人來了。

    燦寧忙向來人招手,「資瑋,你看。」

    資摸脫下白色外套,看到聖誕樹,露出了些微奇怪的表情,「你帶來的?」

    「不是,一來就有了。」

    「你看起來很高興。」

    「當然啊,聖誕節耶!」

    她一臉笑咪咪。

    「你是基督徒嗎?」

    「不是。」

    一向不苟言笑的資瑋逸出一抹淺笑,「那你在高興什麼?」

    「我只是很喜歡這種歡樂的感覺而已。」燦寧笑,「我覺得節日給人們機會,
很多想確定的事可以在這樣的日子裡理所當然的說出來,譬如,很多人喜歡選在
聖誕節或情人節求婚;節日也給人們相聚的借口,平常很忙很忙,可是聖誕節跟
情人節一定要出來吃飯,我覺得中國人又比較幸運,因為我們多了一個七夕,一
年有三次機會,多幸福啊!」

    一邊說,她的心思已經飛到半個月後的聖誕節。

    當然,她不會跟鐘澈說「聖誕節我們一起出來吃飯好不好」之類的話,這樣
直接得有點奇怪,她打算一個星期後問他「下星期五有沒有空」,等他知道下星
期五原來是聖誕節時也早答應她了——這是大學死黨妮妮教她的愛情戰技之一,
據妮妮說,這種模糊最適合她這種大膽又怕摔死的麻煩人。

    他們可以共度一年中最溫馨的日子。

    街上會有很多的情侶,當然,他們在別人眼中也會是情侶——即使只是「看
起來」,燦寧也覺得很快樂。

    為了讓自己約他時看起來自然一點,她還對著鏡子練習了許久呢。

    資瑋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好好準備你的聖誕節吧!」

    燦寧突然有種被揭穿心事的尷尬,「你知道啦?」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資瑋看了她一眼,「加油!」

    她有些受寵若驚,資瑋很少跟人說話,更何況是這種廢話。

    「資瑋——」燦寧撲上去一把抱住她,「你真是個好人。」

    「別抱我啦,噁心死了。」

    她笑得很高興,拉過資瑋,指著聖誕樹上一顆大大的仿玉珠子,「你看,你
的名字。」

    「我的名字?」

    燦寧笑嘻嘻的說:「『瑋』啊!」

    資瑋看了,不置可否的說:「你的聯想力很豐富。」

    「這怎麼算是聯想力。」她動手將仿玉大珠子移到聖誕樹較高的地方,「第
一次看到你的名字的時候,我就想,哇,資瑋,你一定是在很大的期待下出生的。」

    「我想你誤會了。」她的臉孔微仰,表情看不出是好是壞,「我只是一個已
婚女子外遇後的孩子。」

    燦寧默然。

    「你那是什麼表情?」

    「我……不知道,對不起。」

    資瑋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態,「又不關你的事。」

    「可是你不喜歡人家提起吧!」

    「人家並沒有提起,是我自己提起的。」資瑋定定的看著她,「你也不用同
情我,雖然我沒有母親,但我有一個有錢的父親,他讓我過最好的生活,受最好
的教育,給我最多的關心,我從不自卑,因為我知道自己得到的比起很多所謂的
健全家庭還要多。」

    「我沒有同情你。」

    「那就好,我最恨別人同情我。」

    「可是,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你可以問,但我不見得會回答。」

    燦寧一笑,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已漸漸摸清資瑋,冷淡只是她的外表,
絕對不是她的本性。

    「你不喜歡唐姐對不對?」

    她很爽快的點了頭,「沒錯。」

    雖然早有感覺,但聽見她親口承認,燦寧還是有點難接受,「為什麼?」

    「我知道唐曉籐在你心裡是個好人,不過我也不介意讓你知道她在我心裡是
個壞人,當然,你可以說她好溫柔、好體貼,但在我心裡,那些溫柔和體貼只是
一個三十歲女子的表演。鐘澈以前有一個當記者的女朋友,他們原本感情非常好,
可是卻因為唐曉籐有意無意的破壞而不了了之,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我討厭
她,而且,從來沒有那麼討厭過一個人。」

    「唐姐破壞……」

    「鐘澈欠她一份情,一份永遠也還不完的人情,當女友跟唐曉籐同時需要他
的時候,他沒有選擇的一定會以唐曉籐為優先。如果你是鐘澈的女友,你能忍受
嗎?」

    「如果,鐘澈好好跟我說,我可以。」

    「少天真了。」資瑋嗤之以鼻,「等事情落在你頭上,你說不定早瘋了。」

    雖然資瑋這麼說,燦寧還是堅信自己可以。

    如果他們真是男女朋友,如果鐘澈真的沒有選擇,如果她真的決定要跟他站
在一起的話,她會體諒他的。

    也許會嫉妒,但她會忍耐,直到一切過去。

    「那麼,你為什麼還會在這裡?我是說,如果你真的這麼討厭一個人,而且
你的條件又那麼好,再找一份工作不是難事。」

    資瑋淡淡一笑,「因為我喜歡的人在這座城市裡,我不想離他太遠,如此而
已。」

    她有喜歡的人?

    沒想到冷漠資瑋會說出這麼熱情的答案,果然,人是不可以貌相的。

    「資瑋——」

    「別問我是誰,我不會說的。」

    燦寧又撲上去,一把抱住她,「那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誰跟你努力啦?」

    「你啊,我們一起嘛。」燦寧將右手握拳,往上一伸,神情頗為慷慨激昂,
「坐以待斃是不行的,女兒要自強!喜歡的東西要自己買,喜歡的人也要自己爭
取。」

    「什麼女兒當自強?」嘉升笑盈盈的走進來,「電梯口就聽到你的聲音。」

    燦寧放下手,不太好意思的說:「秘密。」

    「好大聲的秘密。」嘉升笑笑,「對不對,資瑋?」

    「大概吧!」

    燦寧的手還在資瑋的肩上,「小資瑋,笑一個。」

    「你別學鐘澈啦,噁心死了。」

    「那你笑一個嘛!」

    資瑋無奈,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燦寧和嘉升大樂,一時間,滿室皆春。

    在三人的笑聲中,沒人注意到剛從電梯走出來的唐曉籐,她看著辦公室裡三
個大笑的人,美麗的臉孔浮現出一抹訝異的神色。

    她沒想過這間小小的辦公室會有這樣的笑聲。

    燦寧跟資瑋靠得好近,感覺是認識很久的朋友。

    嘉升笑得高興,好像辦公室的氣氛一向如此。

    「曉籐,你站在門口做什麼?」鐘澈從另一部電梯上來,看到她站在門口發
愣,疑惑一喊。

    「你看裡面。」她指著隔著一扇玻璃門的三個人,「我總覺得辦公室裡少了
一些活力,原本以為是人太少,現在才發現跟人多人少沒關係,大概是我沒跟他
們常接觸——」

    「你想太多了。」

    「不。」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挫敗,「是我不夠好,燦寧能做到的,我卻做不
到。」

    鐘澈看著燦寧,不自覺的噙上一抹笑意,「她哪是在做什麼,只是會胡鬧而
已。」

    必必必

    聖誕節一天一天的近了。

    街上的人潮越多,鐘澈的心情越是不好,原本他要帶一個團去新加坡過聖誕
好避開台北的,可是沒想到由於人數不多,公司將這十幾人轉給別家並團出發,
讓他原本想在工作中過節的計劃泡湯。

    燦寧知道這事後倒是笑得很高興,「那不是很好嗎?」

    「好個頭。」

    「聖誕節耶,這麼重要的日子當然要跟……呃,要在自己的故鄉過啊!」

    「在哪裡過都一樣。」

    「不一樣。」看得出來,說這些話時的她非常執意。

    他不想跟她過聖誕節,也不想跟任何人一起過聖誕節,自從雪峰意外之後,
他就知道歡慶的氣氛並不屬於他。

    就在這種奇特的矛盾情緒中,十二月二十四日來了。

    這天是不休假的,但隔天有,於是給了人們一個狂歡的借口。

    下午過後,燦寧開始努力的遊說他,「晚上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不好。」

    「去吃飯?」

    「沒位置的。」

    「帶外賣?」

    「天氣太冷,你會感冒。」

    「不會,我今天穿很多。」

    看著她發光的臉,鐘澈實在有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大大方方的說些「大家一起去慶祝」之類的話,可是
他實在沒心情。

    自從六年前的意外之後……

    他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在身留高山上的隊友生日時大肆歡慶——聖誕節是靈靈
的父親生日,他無法在這個節日狂歡,永遠無法。

    往事沉重,他皺起眉,「你別煩我。」

    「可是——」 .

    像是要替他解圍似的,唐曉籐在此時打開了個人辦公室的門,「燦寧,麻煩
你進來一下。」

    她只好放下說到一半的話,進去她的辦公室。

    鐘澈略微鬆了口氣,看看牆上時鐘指著四點半,差不多了,於是他拿起外套
準備離開。

    都已經走出大樓門口,卻聽見從後面傳來資瑋的聲音,「鐘澈,等一下。」

    他回頭,資瑋竟連外套都沒穿就追上來。

    騎樓風大,他把她拉到大樓中庭,避開十二月的冷風。

    資瑋看著他,開門見山的問:「你不等她回來?」

    「等誰?」

    「明知故問。」

    鐘澈揚揚眉,半晌,終於回答,「沒那個必要。」

    她表情更冷,「我是不是該為你的答案鼓掌呢?」

    「你覺得我做錯了?」

    「很顯然,你覺得自己是對的。」

    他一怔,資瑋微怒的模樣這時的她們好像。

    資瑋、緯緯,這對同父異母的姐妹,她們都很少說話,但卻容易將心情寫在
臉上。

    緯緯原本是個愛笑的女孩子,當初他喜歡的也就是她的笑臉,可是隨著時間
過去,緯緯的笑容越來越少。

    她的痛苦,她的不安,全寫在臉上。

    是他對不起緯緯,資瑋怨他也是理所當然。

    「江燦寧跟何緯緯不一樣,何緯緯知道長痛不如短痛,可是江燦寧不知道,
你不明白告訴她,她就會一直堅持下去。」資瑋冷冷的看著他,「你這樣算什麼,
不接受她,也不拒絕她,刁著她的感情,讓她拚命的為你付出,你不會覺得自己
很殘忍嗎?」

    殘忍?

    大概是吧!

    他從不說喜歡,也不說愛,沒牽過她的手,沒攬過她的肩,可是卻讓她跟著
自己四處走,也習慣了每個星期天早上被她挖起來,然後一起出去走走——他不
願給她希望,卻也不願她就此離去。

    說穿了,他只不過是個自私的人。

    資瑋頓了頓,「這種行為跟唐曉籐有什麼兩樣?」

    「這不關曉籐的事。」

    「你為什麼不乾脆說這不關你的事?」資瑋此時的眼神跟緯緯向他道別時一
模一樣,「我跟江燦寧沒什麼特別的交情,只是我不忍心看到第二個何緯緯將感
情丟在你身上。」

    必必必

    傍晚時分,天空下起細雨。

    滿天銀針,落地無聲,將台北漸漸濡濕,從高空望下,人行道上撐起了一朵
一朵的傘花,櫥窗映出的行人匆促,很輕快的一種移動。

    鐘澈所在的位置,是淡水一家位在大廈頂樓的高級酒吧。

    三十五層,有兩面落地玻璃窗,將望過去,可清楚看見淡水河,還有紛落河
面的雨絲。

    在人聲鼎沸的酒吧中,他關上手機,要了一杯冷凍伏特加,在吧台邊慢慢的
飲著,打算一個人消磨這個夜晚。

    當他要第二杯冷凍伏特加時,旁邊那個幾乎與他同時坐下的紅衣女子也要了
第二杯曼哈頓。

    至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要了第三杯時,他知道紅衣女子忍不住看他了。

    他不在意,仍自顧喝酒,然而那人卻喊了起來,「鐘澈!」

    很熟的音調。

    他轉過頭,這才發現一直坐在旁邊的紅衣女子正一臉驚喜的看著他。

    「時茜?」他大學時的女朋友。

    她向他眨了眨眼睛,笑意橫生,「不是我還有誰?」

    那個他所熟悉的小動作讓他笑了起來,「沒想到在這遇見你。」

    「我也沒想到。」她笑著拿出煙,「今天還是聖誕夜呢!」

    他們多久沒見面了?

    時茜變了很多。

    她的長髮不見了,素淨的臉上繪上精緻的彩妝,多年前那個歷史系的大學女
生已經變成一個典型的都會女子。

    「阿軍呢?」

    她嗤的一笑,「誰知道。」

    鐘澈頗為意外,他有收到喜帖,也從老同學口中知道了那場頗盛大的婚宴。

    「你啊,永遠只忙自己的。」時茜吐出一口煙,「我們早離婚了。」

    他微一揚眉,早就?

    當時茜答應跟阿軍在一起時,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天作之合,時茜有點孩子氣,
而從大一就喜歡她的阿軍又對她那麼好。

    當他接到喜帖時,是衷心祝福的。

    祝福那個與自己分手的昔日女友能永遠幸福。

    他啜了口酒,「離婚後快樂嗎?」

    她輕笑一聲,昏黃的燈光下,神情愉悅的回答,「嗯哼。」

    「那就恭喜。」

    「謝謝。」時茜舉起酒杯,那模樣已十分世故,與他記憶所及的女孩很不一
樣,「說真的,接到喜帖時你有沒有嚇一跳?」

    「畢業之前你就跟阿軍走在一起了,有什麼好嚇一跳的?」

    「你都沒想過我是為了跟你賭氣才跟他在一起的嗎?」

    鐘澈復學沒多久就與時茜分手,而時茜也閃電接受了追了她四年的阿軍,在
外人眼中,難免有些賭氣的味道,但他知道時茜不是那樣的人,她有點嬌,但正
因如此,才不隨便屈就。

    她不會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何況,沒有人能為了要賭氣而和另外一個人談了一年多的戀愛,又決定要步
人禮堂。

    鐘澈要了第四杯冷凍伏特加,「我可沒那麼自大。」

    時茜點點頭,表情頗為滿意,「你呢,跟唐曉籐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

    她自然的說:「有在一起嗎?」

    他一陣錯愕,「我跟她?」

    「你跟她。」

    「那時我就說過了,我跟她不是那種關係。」

    時茜驚訝的看著他,「真的?我一直以為——」

    「以為我是因為曉籐才忽略你?」鐘澈自嘲似的笑笑,「我是,的確是,但
不是你想的那種情況。」

    然後,他告訴時茜關於他和曉籐的一切。

    當時他不能說出口,但現在,他覺得應該告訴她,因為她也是這故事中的一
角,有資格知道一切。

    原原本本,沒有遺漏的告訴她。

    「原來是這樣。」時茜手撐在下顎,臉上出現了一種遙遠的神情,「那時,
你為什麼不好好告訴我?」

    「你根本不聽,躲我像躲什麼一樣。」

    她微微一笑,有點感慨,有點釋然,「好奇怪,今天因為雨大,我不耐煩將
車開進市區,隨意抬頭看到酒吧的招牌,然後就進來了,我沒有想過會在這裡遇
見你,更沒想到會從你口中聽到這些,嗯,這些勉強可歸類於解釋的話,雖然已
經沒有實質的意義了,不過我必須承認,還是滿高興的,原來,我沒有比不上別
人。」

    「你當然沒有,在後來的一、兩年裡,你可還是我心中的第一名。」

    「如果你在我覺得不安之前這麼跟我說就好了,也許我還可以再支持下去。」
時茜笑,酒吧的音樂太大,迫得她必須扯著嗓子說話,「我是很喜歡你的,當然,
我是指那時候。」

    她的話讓鐘澈心中突然閃過了某些情緒。

    某些怪異的、混合多年的情緒。

    他愛時茜是真,愛緯緯也是真,諷刺的是,他卻欠了曉籐最多。

    他對曉籐並沒有愛情,可是一旦起了衝突,他沒有選擇,一定要站在曉籐那
邊,所以時茜離開了,緯緯也灰心了——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燦寧的臉。

    資瑋沒說錯,他的確是刁著她的感情。

    他怕他們之間終究會重蹈他與時茜或他與緯緯的覆轍,所以他始終沒接受她
的感情。

    可是,他又不願讓她與自己擦身而過。

    不知不覺的,她慢慢影響了他的生活作息。

    這五個多月來,他已習慣生活裡有她,在國內時習慣被她的電話吵醒,在外
國時,習慣在台灣時間中午十二點左右接到她的電話,回來時她必在機場等他,
雖然她老是說要早點拿到托他買的民俗小品,但她卻只顧著跟他講話,總要過很
久以後,才會想起那些包裝好的小東西……

    「聖誕節真是奇怪的日子。」時茜看著酒吧中成雙成對的人群,「所有的活
動都強調兩人成行的好處,怎麼沒人為單身的人想一想,就算是再歡樂的日子,
也一定還有孤獨的人,自己選擇孤獨的人,或是因為感情不盡人意,被迫接受孤
獨的人。」

    「時茜,你覺得人的極限在哪裡?」

    「怎麼這麼問?」

    「沒什麼,只是想聽聽不同於自己的看法。」

    「那不一定的。」她晃了晃杯中殘餘的酒汁,「我那時候一直忍受你對我的
忽略,從沒告訴自己要忍多久,可是有一天,突然覺得夠了,不想再這樣下去,
才決定結束一切。人死心往往只是在一秒鐘之間發生,而在發生之前是沒有任何
預兆的。」

    人死心往往只是在一秒鐘之間發生,而在發生之前是沒有任何預兆的——

    鐘澈覺得在這句話後面,他看到了一張失望的臉。

    五個月,他就這樣讓燦寧的心,懸著,懸著,懸著。

    他站了起來,「時茜,我要走了。」

    時茜頭也不抬,只輕輕的擺了擺手。

    必必必

    出了酒吧後,他立刻打開關了一整晚的手機,撥了燦寧家的電話。

    響了兩聲,有人接起,他才「喂」了一聲,話筒馬上傳來「我是江燦寧,現
在不在家」的答錄機聲音。

    他切斷通話,他沒有對答錄機說話的習慣。。

    也許,她會在家——

    他已送過她幾次,不用多少時間,就到達她的住所,一棟五層公寓。

    過去,他都只送到公寓樓下就走人,從沒問過她住幾樓,於是現在,也只好
一層一層的按對講機,問問是不是有江燦寧這個人,直到五樓才得到肯定的答覆。

    「可以叫她一下嗎?」

    「等等。」

    接對講機的女孩離開了一下,隱隱約約聽見她在敲房門,喊著「燦寧,有人
找你」之類的。

    隔了一會,又聽到她問:「安妮,知不知道燦寧去哪裡?」

    「子孟學長辦畢業家聚。」

    鐘澈看看手錶,已經十二點多了,他既然對她的暗示視若無睹,那麼,她同
自己的朋友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

    離開了內湖,原想找間酒吧再喝幾杯的,但不知怎麼,好像提不起勁來,有
點累的感覺。

    不想回家,更不想擠在人群中。

    鐘澈微一想,決定回飛航,飛航有電視錄影機,還有一張黑色長沙發,為了
讓有時會睡公司的嘉升與自己不至於感冒,曉籐在茶水間的櫃子放了一床毯子。

    雨已歇,地上一片泥濘。

    路上十分熱鬧,雖然下過雨,但人們過節的興致絲毫未減,整座城市鬧哄哄
的,宛若不夜城。

    他將車停好,從對面馬路看見飛航的燈居然亮著,他想不透有誰會在聖誕夜
還留在公司?

    玻璃門上了鎖,鐘澈掏出鑰匙,隨著推門的動作懸在門邊的風鈴發出一串悅
耳的聲響。他推開門,窩在沙發的人影受驚似的一躍而起,兩人面一相向,同時
喊了出來。

    「鐘澈!」

    「燦寧。」

    鐘澈大笑,怎麼也沒想到剛才花了時間卻沒找到的人竟會出現在這裡。

    無法否認,看到燦寧他的確是高興的——他知道時茜的傷心,也知道緯緯的
痛苦,也許她們所經歷的一切都會在她身上重現,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打算再躲,
也不願再失去。

    他走過去,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擁住。

    明顯感覺到她的僵硬,但卻不想放開她。

    「鐘澈。」

    燦寧問:「你怎麼在這?」

    他沒答,反倒將問題丟還給她,「你又怎麼在這?」

    「大學的學長辦了一個畢業家聚,玩了一下突然覺得很無聊,想回家的時候
已經沒公車了,又叫不到計程車,還好離公司近,想說等天亮再回去。」

    他吻吻她的髮際,放開了她,「穿上外套。」

    燦寧眼睛一亮,「我們要去哪裡嗎?」

    「我們沒有要去哪。

    「鐘澈笑,」趁雨停,我送你回家。     
引言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7:26


                第七章

    燦寧已經醒來一陣子了。

    睜著眼,看著這陌生的房間,陽光透過藍色窗簾,將房間映成一種海水似的
感覺,覆蓋著兩人的白色被單亦被染了顏色,雖然眷戀此刻的感覺,不過一切來
得突然,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鐘澈醒來時的尷尬。

    昨夜,才離開公司不到五分鐘,好不容易停下的雨又落了下來,狂風驟雨之
中,雨衣全然不管用,十二月的冰冷雨水沿著頸子流人衣領,她又冷又凍,連續
幾個噴嚏之後,鐘澈就近將她載回他的住處,拿出一套女孩子的舊衣,然後將她
推入浴室。

    極普通的居家服。

    以鐘澈的年紀,若沒交過女友也說不過去,但知道歸知道,可是意識到又是
另外一回事。

    感覺怪怪的,但若因此不高興又不合情理。

    燦寧出了浴室,頭髮吹乾後感覺已好些,天冷,她將和式桌下的椅墊拉到床
腳邊,拿起毯子將自己裹住,抱著大抱枕,聖誕夜,有線、無線台都在轉播晚會,
她是不會無聊的。

    待鐘澈洗完澡出來,兩人靠在一起看電視,原本也就是隨著節目說說笑笑,
後來不知道主持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她轉過頭,剛好他也將頭轉過來,兩人眉眼
相對不過五公分,陡然拉近的距離讓她呆了一下,就在她發呆的瞬間,他輕啄她
的唇瓣,見她沒有抗拒,他將她的身子拉近,更深的吻將起來。

    即使他們在這之前什麼也不是,不過她卻沒有拒絕的念頭。

    她是二十三歲的大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何況,她喜歡他這麼久、這麼久!

    她喜歡被他吻著,被他擁著,被他愛著。

    她被他吻得意亂情迷,可是,她仍努力保持清醒,他喊過她的名字——在兩
情相悅的時候,她聽見了。

    可是,等他醒來之後呢?

    他會把昨夜當做一個開始,抑或成年男女的一夜情?

    燦寧從沒面對過這種情形,也想不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她知道他沒有女友,可是,也知道自己的定位不清。

    看了他一眼,她輕輕掀開被子一角,正預備下床,一隻赤裸裸的手臂旋即攫
住了她的腰——

    「你要去哪?」

    她嚇了好大一跳,「你什麼時候醒的?」

    「醒好久了。」鐘澈睜著眼,略帶笑意的問:「你該不會想穿好衣服,然後
留張紙條就回去吧?」

    全被說中,燦寧一陣臉紅。

    她被他拉回被窩中,他撫著她的肩,比昨夜多了一份溫柔,也多了一份感情。

    是的,感情。

    至少她的感覺是這樣的。

    他的眼神,不再那麼無動於衷。

    「你追了我多久?」

    燦寧笑,「不記得。」 .

    從炎熱的夏季起,她就喜歡上這個外表兇惡但內心溫柔的人,她看見他最好
的一面。

    不是一見鍾情,而是漸漸的、漸漸的喜歡上他的一切。

    他將臉孔貼在她柔軟的發上,「很辛苦嗎?」

    「嗯。」她接著補上,「有點。」

    「以後換我追你吧!」

    燦寧一怔,突然間有種想哭的感覺。

    這是她的聖誕禮物嗎?在她喜歡他的這些日子之後,上帝看到她的努力,所
以讓她的感情得到回應?

    不是不曾期望,而是美夢成真之後,一切不似真實,怕醒來後,所有的溫柔
言語只是黃粱一夢,兩人之間依然什麼也不是。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不願哭,但卻忍不住。

    「怎麼了?」

    她搖搖頭,斷斷續續的發出悶聲,起先還有些模糊,後來,鐘澈聽清楚了,
她在問他為什麼。

    剎那間,他心中閃過一絲奇異的感覺,無法否認,遇見時茜佔了很重要的因
素,他不願自己與燦寧落得與時茜一樣的結果。

    剛開始時,時茜氣他,但離不開他,後來等她準備長期抗戰時,卻突然間再
也不愛他了。

    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時茜不明白,鐘澈也不明白。

    時茜跟緯緯的離去都曾令他痛苦與內疚,那兩個他曾經以為可以相守一生的
女子,最後終究還是離開他。燦寧在他生活中是一個明亮的存在,她總是對著他
微笑,他不要再次失去。

    「先別告訴別人。」

    所謂的別人是指……

    「每一個人。」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他接口,「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們兩個
在一起,過一段時間,等我把一切都整理好了,到時候就不用躲躲藏藏。」

    燦寧沒多問,只是點了點頭。

    她在他懷中,不知為什麼,應該是相當高興的時刻,她心中卻湧起一種莫名
的不安,煩躁且疑慮的負面情緒驀然出現。

    一些曾經想過的「什麼」,就快要成形。

    那是非常奇特的一瞬間,她是幸福,但卻非單純的快樂,情緒在天秤上搖擺
著。

    為什麼不可以讓別人知道,怕被人談論嗎?他面對流言輩語一向是八風吹不
動,何況,也沒見過他擔心什麼。不知道為什麼,資瑋與唐姐跟自己說過的一些
話,在此時莫名出現,鐘澈此時給她的感覺,便是一種被記憶束縛的顧忌。

    她不想更深一層去追究自己到底在懷疑什麼,這是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回應,
她決定不要再想了。

    必必必

    對鐘澈和燦寧來說,接下來的日子都充滿刺激。

    他們在談戀愛,但卻不能讓嘉升、資瑋與唐曉籐知道,故相處模式只能照舊,
她追她的愛情,他過他的生活,技術性的若即若離對鐘澈來說還好,反正他在公
司的時間本來就是少之又少,但是,對於留守在飛航的燦寧來說,一切就辛苦了。

    她一向是有話直說,而現在,她在說任何言語之前得先經過大腦過濾,以免
露出馬腳,可是這樣一來,在別人眼中,原本個性直爽又談笑自若的她,就變得
有點遲鈍兼詞不達意。

    大概過了半個月,嘉升終於忍不住對她說:「燦寧,你看起來好呆。」

    「哪有。」

    「你是不是戀愛啦。」

    燦寧心中一驚,好厲害的嘉升,她明明就掩飾得很完美了啊,他是從哪裡看
出來的?

    他眼中漾著戲謔的笑,「最近不是突然臉紅就是偷笑,太詭異了。」

    「我很高興是因為、因為……」她頓了一下,打算來個抵死不認,「因為我
中了樂透。」

    人少就有這個壞處,人人注意到你,哪怕是掀個眉毛都會有人問是不是手腳
酸痛還是頭昏眼花。

    溫暖歸溫暖,不過因為與鐘澈有約在先,她得裝什麼事都沒有。唉,早知道
就先多想好幾個快樂理由,以備不時之需,嘉升丟這個機智問答,害她差點心臟
病發。

    現在治安差、景氣差,大概只有樂透能振奮人心,說中樂透高興應該說得過
去吧!

    「哦,中多少?」

    「中了……嗯。」燦寧支吾,「哎呀,你別管,如果是大獎,我會請大家吃
飯就對了。」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這個獎還不夠大?」

    燦寧一怔,嘉升這帶著試探性質的問話代表什麼?

    正當不知如何回答時,資瑋開口了,「嘉升,別逗她。」

    他看了資瑋一眼,笑笑,就此收口。

    燦寧鬆了口氣。

    回想起來,嘉升從沒調侃鐘澈。每次她被逗得無話可說時,鐘澈都不在,這
已不知道是資瑋第幾次在她發窘的時候開口相救。

    說也奇怪,男未婚、女未嫁,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兩情相悅要躲躲藏藏。而
即使兩人努力的維持著以往的既定印象,但無論如何,戀愛總是戀愛,或多或少
會有些不同。

    嘉升隱約覺得有些不同以往但還未發現其中的微妙變化,於是有意無意地以
言語試探。

    資瑋則不發一語的冷眼旁觀。

    而唐曉籐除了忙碌之外,因為有獨立辦公室,成了最明顯的局外人。

    辦公室還是上演著你追我逐的遊戲,鐘澈當然不可能浪漫到每天去接她上班,
但對於送她回家這點倒是不曾有過推諉,又為了不要讓人看見,他們總約在離公
司約五分鐘步程的紅綠燈等,然後一起吃飯,或是看場電影,再一起回家。

    跟他在一起,燦寧永遠有說不完的話,近至最新消息,遠至童年舊事,再細
碎的話題都能讓她開心好一陣子。

    「你覺不覺得今年的冬天特別暖?」

    「找一天去看書展好不好?」

    「西洋情人節有放假吧?」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一起到台灣以外的地方玩?」

    見不到人想見面,見到人後又怕分開。

    說晚安之後,伏在電腦桌前將今天的事情與對話一字一句的打入,回想過後,
還要回憶一下、發呆一下,確定沒有任何遺漏才心滿意足的存檔關機。燦寧傻笑
的樣子已不知被安妮笑過多少次,可是她就是無法控制。

    典型的戀愛症候群。

    例證一:她最高興的一刻就是鐘澈與他的摩托車出現時,兩人一路說說笑笑,
時間飛逝,快得抓不住。

    例證二:跟他在一起,平淡無奇的話語都讓她覺得樂趣橫生,他身後的小天
地儼然是她的新世界。

    傻念頭太多,族繁不及備載。

    她的要求不高,能去的地方自然不少。

    趁著寒假的出外旺季來臨之前,兩人到九份去玩。

    那天,天氣灰撲撲的,感覺山雨欲來,總算是運氣好,一直到達目的地之前。
雨滴都沒落下,遊客顯然也沒受影響,反而還在陰暗的天色之中,獲得有別於大
晴天的樂趣。

    逛累了,他們進茶館吃點心。

    茶座位在半山腰,木樑、木桌、木椅,燈泡藏在紙糊燈籠中,紅磚地上還沿
壁擺了幾個瓦甕,裝潢得像古代的客棧,看得見牛面海洋,昏暗之中,灰藍色的
海水顯得暗潮洶湧,天色全暗之後,岸邊點起了一盞盞黃色燈泡,好看極了。

    等餐時間,鐘澈點了煙,指著海岸邊的燈火點點說:「以前一個朋友說這是
台灣牌涵館夜景。」

    燦寧嗤的一笑,「哪裡像了?」

    「我那時也說不像,不過,他說要看起來像的先決條件是『別太苛求的情況
下猛一看』。」他吐出一口煙,「後來照他的方法,說話說到一半突然轉移視線,
瞬間還真的有點神似。」

    燦寧揚了揚眉,那是什麼朋友,為什麼他會把他的話記得那麼清楚?

    該不會是唐姐跟自己提過的記者女友吧?!可能是,不,應該是,或者,絕
對是……雖然不願承認,但她自己也知道,除了情人的話語之外,還有什麼會讓
人不自覺的記在心中。

    而且還記得這樣清楚。

    比起來,關於她的記憶不就顯得很弱勢?

    以前還沒在一起,很少出市區或者捷運範圍以外的地方,聖誕節之後兩人好
不容易在一起,鐘澈帶了一個歐洲團已去掉十幾日,回台灣後待在總公司的時間
又長,他們其實沒多少時間相處,這樣下去,共同的記憶太少,他不就會一直記
得以前的事情了嗎?

    服務人員送上餐點,不過,燦寧卻因為愛情中的小心眼發作,恍神之下有點
食不知味。

    這樣下去不行,她得想辦法讓他腦袋裡裝滿關於江燦寧的一切,他才不會只
能想起過往朋友的話語,她要他們之間的回憶多得不得了,她要他們之間的回憶
與過去所有共存,她希望他以後跟別人說話時能講「上次燦寧說」,她希望自己
時時在他心上。

    「不要太勉強的話,是像涵館啦。」燦寧笑,吃了一口飯,盡量讓自己看起
來很自然,「你有沒有去過涵館?」

    「我最初是從東北亞線開始走的。」

    那就是去過了,「美國跟加拿大呢?」

    「這兩年除了埃及跟土耳其之外,主要就是帶美加團。」

    天啊,那他還有什麼地方沒去過?

    她知道他曾騎摩托車環島,也兩度縱走過中央山脈,熟悉台灣的平地高山就
算了,他居然也喜歡泛舟溪釣,什麼地方好玩、什麼地方危險他全都瞭若指掌,
在台灣是無法創造新記憶了。

    說到國外嘛,東北亞、美加、埃及、土耳其,他都不知道去過幾次了,還有
什麼地方……啊,歐洲,她怎麼沒想到呢?

    「喔,嗯,不知道歐洲哪裡好玩喔?」

    鐘澈的眼中噙著一抹笑,「怎麼,想出外?」

    「嗯。」

    「跟誰去?」

    燦寧停下攪動燴飯的湯匙,一臉認真,「跟你。」

    「好。」他很快的答應了,表情輕鬆得彷彿她的提議是去一趟北美館那樣簡
單的事情,「想去哪?」

    「咦?」他對自己的提議通常都不置可否,原以為這次要死纏爛打才會成功,
沒想到他居然一下子就同意了。

    她無法置信的樣子顯然讓他覺得有趣,「咦什麼咦,我說好啊。」

    「真、真的?」

    鐘澈笑,「需要感動到結巴嗎?」

    原來是在想這個,難怪剛剛吃飯時心不在焉。

    燦寧高興得那了一聲,「那、那,你過年要帶加州團,回來後要休息多久?
一個星期夠不夠?」

    「我又不是老爺爺,哪要休息一個星期。」他笑了一下,將煙捻熄,「當導
游的人,首先要克服的就是時差,帶團後要休息十天半個月才能恢復的,基本上
不適合走這行。」

    「那你要休息幾天?」

    「一天就夠了。」

    必必必

    由於兼辦遊學,飛航的年假足足等到學生們的寒假結束後才補放,總共有七
天,晚去早回加上飛行時間,實際遊玩天數只有四天,不過幾個人的公司,同時
請三天假又太過明顯,只好作罷。

    假日第一天,兩人約在中正機場見面,預備前往的國家是意大利。

    國際機場自然沒分什麼旺季淡季,出境入境,來來往往都是人,這邊有人拿
著「桂林五日游」的旗子集合團員,那邊又有人拿著「北海道賞雪之旅」的牌子
走來走去,廣播聲此起彼落,人人行色匆匆。

    鐘澈先到,不多時,燦寧的身影在另外一邊出現。

    她身著一襲藍色便裝,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

    他笑了笑,沒打算喊她,隔了一會,兩人視線才剛對到,便見她拉著行李全
速前進。

    三十公尺、二十公尺、十公尺……她彷彿三年不見似的撲在他身上,「我好
想你。」

    鐘澈怔了怔,反手抱住她,「有這麼想嗎?」

    燦寧用力的點了點頭,「嗯。」

    不過半個月沒見……

    他這輩子只將三個女孩子放在心上過,時茜自負,緯緯高撤,即使再怎麼想
念,她們也不會表現在臉上,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說「我好想你」,
直接,直進,毫無隱藏的一句話。

    他吻了吻她,「走吧!」

    燦寧沒搭過國際線,劃位、行李托運全由他接手,在等候上機的時間,他們
在商店挑了幾本雜誌,喝了杯飲料,緊握的雙手始終沒有分開,時間一到,依照
程序上機。

    在前往羅馬的飛機上,兩人的心情都很好,一路說說笑笑,不過由於是晚上
起飛,沒多久,燦寧就抵擋不住睡意閉上眼睛。

    她睡得很沉,除了用餐之外,只有在途經阿布達比機場時,被迫醒來一小時。
再度上機後,整個人靠在他身上,眉舒顏展,看起來十分放鬆,一路睡到羅馬的
李奧那多達文西機場。

    休息足夠,她在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之後,神采奕奕。

    在飯店梳洗過後出來,已是下午時分。

    燦寧穿了一件白色外套,一般長度,卻有一個大得不像話的連衣帽,手套、
圍巾,各種防寒用品一應俱全。

    鐘澈笑,「我怎麼不知道原來你這麼不耐寒?」

    「因為很冷嘛。」她一面將圍巾繞在脖子上,一邊說,「羅馬這時候的氣溫
不過十一、二度左右,台灣這種溫度,已經是寒流來襲了,為了避免感冒,當然
要多準備。」

    在飯店吃過點心後,兩人便出門了。

    羅馬的噴泉極多,其中最有名還是總統府附近的許願池,原因無他,看了
「羅馬假期」之後,十個遊客有九個會到這個片中名景一玩。天寒,遊客的興致
卻依然不減,照樣將噴泉圍滿。

    「好大。」燦寧說。

    「所以才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鐘澈笑,「書上一小方照片,實景卻
大到要跑步繞圈圈。」

    燦寧看著手中的旅遊手冊,又看看實景,「真了不起。」

    噴泉依著一棟白色巴洛克風格的建築而設,高十幾公尺,海神居中,兩匹神
馬展翅揚蹄,海神像旁的女仕神,一執槍、一執籃,其餘皆采左右對稱設計,泉
水由海神腳下的疊石層層湧出,泉水乾淨明澈,池底滿滿都是硬幣,圍欄外是小
爿廣場,看起來極壯觀。

    「有沒有硬幣?」

    鐘澈掏出一個五百里拉的硬幣。

    只見她將硬幣放在手心,雙手合十,面對居中的海神像唸唸有詞,開始到許
願池遊客必做的舉動。

    池畔眾人的模樣一致,看在鐘澈眼中實在有趣。

    待她慎重其事的拋出硬幣之後,他故意問:「許什麼願?」

    「講出來就不靈了。」

    她表情之認真,讓他忍不住莞爾一笑。

    大家都知道許願不一定成真,可是一旦有機會,還是忍不住要同神祇要求一
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說穿了,不過是缺乏安全感。

    「你不許願?」

    「我不相信這個。」鐘澈看著池中滿滿的硬幣,「若不說出口就能達成願望,
那豈不天下大亂。」

    「所以才說『虔誠』很重要啊,說不定海神一天只實現一個願望,而我因為
非常虔誠,於是美夢成真。」她微笑著又向海神默禱了一下,「而且就算根本沒
有神祇好了,許個願望又無傷大雅。」

    他接口,「入境隨俗,到皇后鎮要滑雪,到許願池豈有不許願的道理——對
不對?」

    「沒錯。」

    「小笨蛋。」他一把攬過她的肩,「你這麼虔誠,可惜最高興的不是海神。」

    燦寧懷疑的看著他。「那是誰?」

    他指著滿池的硬幣說:「是許願池的管轄機關。」

    兩人沿著街道漫步,羅馬是座偉大的城市,珍貴到一磚一瓦都有著歷史,處
處是古跡,倒也不用特別去尋覓。

    位處較高的市府廣場上,圍欄邊大小雕像矗立,建築精雅,由米開朗基羅設
計的幾何圖形由中心放射狀展開,頗有氣勢。

    在參觀過聖母瑪利亞教堂哥德式建築的藝術之後,晚上他們去藍穴享用有名
的全餐,檸檬淡菜沙拉、煙熏鮭魚、龍蝦蔬菜面、牡蠣炒飯、烤蝦,最後則是水
果及咖啡。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緊接著一日步行遊玩,飽餐一頓後睡意襲人,也沒夜覽羅
馬,叫了計程車就回到飯店休息。

    隔日,他們將大半的時間花在梵諦岡。

    雖然已經歷經近兩千年歲月的風霜,聖天使古堡仍是極有氣勢的,聖天使橋
上不同的石雕天使,引得遊客噴噴稱奇;聖彼得大教堂氣勢磅礡,西斯汀小禮拜
堂卻令人驚艷。

    鐘澈指著「創世紀」中「創造亞當」那幅畫,笑說:「人類的原型。」

    「好醜!」

    「米開朗基羅聽到會很傷心的。」

    「那也沒辦法啊!」燦寧露出怎麼樣也無法接受的表情,「你看,畫中的亞
當不但過胖,而且腿也有點短,坐姿又那麼詭異,還有,最恐怖的是夏娃居然是
用他的一根肋骨變的。」

    「在藝術家的眼中,體胖腿短才叫美。」

    她一臉認真,「幸好我跟藝術一向沒什麼緣分。」

    必必必

    順游到西班牙廣場時天色尚早,V ·Condotti兩邊商店多是精品、珠寶鑽飾,
或是時尚界著名的服裝品牌諸如PRADA 、GUCCI 、MISSONI ,從玻璃窗看進去,
幾乎每一家商店都有顧客在選購物品,路邊攤販賣花、賣圍裙、小雕刻,或是印
有羅馬字樣的薄外套,專櫃小姐巧笑倩兮地推銷,路旁小販則是大聲叫賣,方式
雖然不同,但都是城市風景。

    遊客三五成群,有的在破船噴泉旁照相,有的坐在階梯上聊天。

    長階梯盡頭的三一教堂成了人潮聚集地,幾乎所有的外來客都有志一同的朝
同一個方向前進。

    原本他們是要找地方品嚐當地美食的,不過兜了一小圈,都沒看見什麼餐館,
羅馬的三月仍是料峭春寒,也不太適合在路邊的小攤吃,後來,沒得選擇的只好
進了麥當勞。

    連鐘澈都覺得好笑,「千山萬水外的麥當勞。」

    「至少不會吃到怪東西。」

    「如果我是導遊,我一定選你為模範團員。」他挑了挑眉,「自由行的壞處
總是在這種時候展露無遺。」

    燦寧倒是很會自我安慰,「生活一下改變太多也滿奇怪的,麥當勞的口味世
界一致,很安全。」

    羅馬建築物無論公有私有,顏色皆必須受到政府機關的管轄,為了不破壞這
座歷史古城,即使是知名速食,也得將牆壁招牌融入市觀之中。這有一個好處,
至少讓他們感覺不是那麼的麥當勞。

    過了一會,她像忍不住似的笑出來。

    「知道好笑了嗎?」

    她一臉無辜,「果然是世界的麥當勞。」

    入夜後,黃色的燈光將西班牙廣場襯托出另一種風情,哥德式階梯上的人群
未散,不分性別年齡,人人顯得放鬆而隨興,隨著音樂在街邊跳舞,感覺有點世
界大同。

    「如果時間能永遠停住就好了。」

    鐘澈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一直在原地踏步?」

    她考慮許久,「也不壞啊!」

    居然回答他「也不壞」,這小妮子在想什麼?

    人生不往前,還有什麼意思?

    鐘澈笑,存心逗她,「那我們就這樣談戀愛吧,永遠維持現在的樣子,當然
也就不可能結婚嘍!」

    「不要。」這次她答得極快。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實在太有趣了。

    最後一天氣溫明顯回升,鐘澈更改了行程,將觀賞歌劇表演的節目取消,出
發至鬥獸場。

    由於是血腥的歷史見證,情侶觀光客中,常可見到女孩子一邊說「好殘忍」、
「好恐怖」之類的話語,整個身體幾乎掛在男友身上,一路發抖離開,矯情過度,
感覺有點滑稽。

    鐘澈一向看不慣惺惺作態的女孩子。

    燦寧自然是正常的。

    她並沒有像那些女孩表演不舒服,態度就像過去兩天一樣,把鬥獸場當作一
般的觀光景點,以現代眼光審視古時遺跡,仔仔細細地觀賞千年歲月留下的歷史,
邊走邊稱讚一番。

    「你真異於常人。」

    燦寧揚起一抹笑,「我當是讚美收下啦!」

    鐘澈裝蒜,「我損過你嗎?」

    「一天到晚。」

    他發現隨著兩人相處時間的增加,自己越來越欣賞她坦然面對且不裝模作樣
的個性。

    那些喊頭痛、頭暈的女孩子不會不知道鬥獸場的歷史,來了就不要怕,怕就
不要來,買了門票後進來大呼小叫的斥責人獸格鬥,實在浪費,就在一同進來的
日籍女遊客躲在男友背後大呼血腥暴力時,鐘澈卻發現燦寧正津津有味的看著凱
旋門上的浮雕。

    「我也可以表演受到驚嚇,全身無力靠在你身上,不過,那太假了啦!」她
說。

    下午時分,日光更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兩人哪也不想去,就待在露天咖
啡座聊天兼觀看行人。

    她問了他很多事情。

    從幼年時最早的第一印象開始,求學歲月,及至長成。

    對他來說是個特別的經驗,許多事情他早已忘記,要不是她的詢問,他也許
都不會再想起。

    在不知名的廣場上,有太陽,有咖啡香,因為她的笑語嫣然,他得以平心靜
氣的正視過往。

    包括他最不願想起的,不得不把曾留在高山上的事情。

    鐘澈明白,曾受傷不是他的錯,但征服艾佛勒斯峰卻是他的主意。他讓二十
五歲的曾一個人留在山上,完全沒有實現夢想的機會——曾走得突然,他甚至不
知道靈靈的存在。

    他在高山上失去這生最好的朋友。

    此後再也沒人跟他一起挑戰高山海洋。

    靈靈失去父親。

    即使承襲他的姓氏,但她終究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六年了,因為深深的自責,他從不願好好的想這件事情,可是今天,他卻把
所有的事情在腦海中轉一遍。

    非常、非常特別的一個下午。

    雖然他仍舊什麼也沒說。

    雖然她依然什麼都不清楚。

    陽光融融之中,他卻知道,自己從這件事情掙脫出來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引言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8:14


                第八章

    在鐘澈與燦寧的感情平穩進展中,時序漸漸走到夏天。

    台北的六月,悶熱無比,日曬強烈,都市人被高溫整得快要變形,資瑋不過
在飛航與總公司來回一趟,短短一小時的外出時間,臉色一反平日的蒼白,緋紅
似熟透的蘋果。

    鐘澈看她一副頭昏眼花的樣子,忍不住好笑,「我還以為你會開車。」

    「你以為我喜歡走路?」資瑋沒好氣的說,「這裡到總公司,走路都比開車
快,廠商在等發票,也沒得選了。」沿畢,又倒回桌子上,肢體語言已說明,外
面的高溫讓她必須先行休息,否則什麼事都無法做。

    「先喝杯水。」嘉升在她桌子上放下一杯水,「下次趕著要什麼,跟我或是
鐘澈說,天氣這麼熱,不要自己跑。」

    「你們還不是會熱。」

    嘉升笑,落落大方的說:「你說我是大男人也好,沙文也罷,但不管怎麼樣,
在公司有男生的情況下,讓女孩子大熱天在路上走半小時很不道德,如果我有妹
妹,也不會願意看到她被如此對待。」

    資瑋看了他一眼,聲音明顯放軟了一些,「謝謝。」

    「應該的,你這麼辛苦。」

    鐘澈揚起眉,不經意的看見,在嘉升颯爽的笑意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資
瑋,臉頰的顏色比剛進來時更紅。

    略帶彆扭的,澀然的緋紅。

    別說認識數年的感情,就算是以無私的眼光來看,何家的女孩子也絕對是美
女,緯緯敢愛敢恨,資瑋內斂秀雅,只不過資瑋與嘉升……他從來沒想過他們的
可能性。

    其實也不用想,嘉升的態度很坦然,坦然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對資瑋沒有
同事以外的感情。

    何況,他前幾日才聽總公司的人說起,嘉升已申請外調倫敦,客觀評論這幾
個申請者的條件,經驗年資都適當的嘉升條件最好,沒意外的話,八月就要離開
台灣。

    鈴鈴鈴……電話響起。

    資瑋接起,「飛航您好,敝姓何,很高興為您服務。」

    她講了約莫五分鐘關於最近出團的日期,就在她翻閱資料回答問題時,鐘澈
的手機響起了。

    「是我。」燦寧輕快的聲音從話筒傳過來,「你在做什麼?」

    「特別打電話來問我在做什麼?」鐘澈走到待客用的玻璃圓桌旁,突然興起
捉弄她的念頭,「我在跟你講電話。」

    她哈哈一笑,「你很無聊哎。」

    「無聊那你還笑。」

    「我很想你嘛。」

    「謝謝。」

    她停了一下,突然間爆出不小的叫聲,「你怎麼這樣,我到香港出差,幾天
不見,你應該說『我也很想你』吧,居然跟我說謝謝,好惡劣。」

    鐘澈哈哈大笑,「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晚上。」

    「我約了人談事情,沒辦法去接你。」

    「不要緊,」燦寧的聲音透著一股笑意,「安妮會來,明天見吧!」

    掛了電話,他看到資瑋一邊講著應付客人的電話一邊寫紙條,不一會,紙條
傳了過來——

    對她好一些

    鐘澈當然知道資瑋寫這五個字給他的意思,她一向聰明細心,他跟燦寧玩的
小把戲騙不了她。

    資瑋不相信他,她覺得發生在姐姐身上的事情會在朋友身上重演。

    他感激她明白卻保持沉默,但並不想跟她解釋,愛情是兩人的事,沒必要跟
別人交代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時茜驕傲自負,緯緯聰慧獨立,燦寧沒有這些顯而易見的優點——她的打扮
雖如時下年輕女孩一樣炫麗,但內心世界卻古老得可愛,要求不多,好像只要兩
人在一起,處處天堂。

    自聖誕夜到現在的這段時間,一切都好,鐘澈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加起來的平
靜大概都沒這半年來得多。

    他跟燦寧掩飾得很不錯。

    這些日子來,除了心細如絲的資瑋,並沒有人看穿這段地下戀情。

    一切都很好,好得讓他忘記了許多以前的不好。

    必必必

    燦寧下了飛機;

    照她的說法是「受困香港六日」,她一句廣東話都不會說,除了洽談能用英
文之外,全用比手劃腳,連上計程車都要帶地圖指給司機看,不只沒感受到香港
的魅人風情,反而因為言語不通痛苦得要命。還好,總算圓滿完成唐曉籐交代的
事,勉強算是不負君命。

    若要說這六天有什麼好事的話,那就是在機場遇到自己以前差點喜歡上的子
盂學長吧!

    雖然沒有愛情,但始終是朋友。

    去年聖誕夜的家聚她中途落跑,他們沒說到什麼話,能在機場偶遇,兩人都
很高興,因為還有一些時間,便到咖啡廳喝了一杯果汁,聊了一些往事,子孟學
長跟她說自己已申請到麻省理工學院的獎學金,她道了恭喜,然後一個出境,一
個人境。

    出關後,看到一向重色輕友的安妮居然願意放棄約會來接她,也算是情比姐
妹深了。

    「看到我有那麼不高興嗎?」安妮笑斥,「愁眉苦臉。」

    「明知故問。」

    安妮笑,沒打算放棄捉弄她的機會,「我知什麼?問什麼?」

    燦寧哎了一聲,「我在香港待了六天,原本以為今天可以見面的,可是,他
又約了人談事情。」

    「去他家等啊。」

    「我沒鑰匙,怎麼等?」

    「沒搞錯吧?」安妮的聲音高了起來,聽得出來有點激動,「你居然沒有他
的鑰匙?」

    燦寧一臉無辜,「他沒給我。」

    「跟他要不會。」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不敢做這種事啦!」

    「沒用的傢伙。」

    安妮車開很快,不多時已進入台北市。

    下交流道時,她突然說:「告訴我鐘澈家怎麼去。」

    燦寧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狐疑的問:「你要做什麼?」

    「把你丟在他家門口,等他回來,看到你一個人在外面等,說不定可以提醒
他應該把鑰匙給你。」她振振有詞的說,「鑰匙可以打敗女生對於感情的不安全
感,男人可以有很多女友,但是,他絕對不敢把鑰匙給每一個女友。也就是說,
只有最重要的人,才會有鑰匙。」

    就在安妮的鼓動之下,燦寧下了車,行李托她帶回公寓,她則背著包包,拾
級而上。

    他住的地方,她已來過多次,但從沒有現在來得緊張。

    在樓梯旁,她靜靜的等著。

    原本以為要等上幾個小時的,沒想到才一下,就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而且,
還是從裡面轉動的。

    燦寧嚇了一跳,直覺反應應該是小偷。

    她雖不柔弱,但也不想這樣跟人搏鬥,下樓是來不及了,加蓋的半邊樓也沒
樓梯可上,匆忙之間她將身子藏到門口大堆的雜物旁邊,天色已黑,那人若不刻
意尋找,應該也不會發現到她。

    門開了,她緊張得屏息以待。

    為了要記住小偷的樣子,她一直看著那扇門,不敢稍或離開視線。一道人影
閃出,對方長髮披肩,身著黑色服飾顯得身影修長,側影極是單薄。

    那人出來,將門帶上,又細心的轉動一下門把,確定鎖好之後才離開。

    燦寧待在那堆雜物後面,半晌動彈不得。

    就算出來的人是妖魔鬼怪,她也不會如此驚愕,可是她怎麼樣也想不到,從
鐘澈房子中走出來的人居然是唐姐?

    唐姐說,他們只是認識得比較久而已。

    她還說,他們根本不是對方所喜歡的類型。

    燦寧記得,她明明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可是,可是,為什麼她會有鐘澈家
的鑰匙?

    必必必

    燦寧終於知道原來自己從前是多麼的幸運。

    前兩次戀愛,都是結束在兩人的問題上,或是相處模式,或是價值觀,抑或
是時間無法配合減少見面,無論如何,總扯不到第三個人,於是,她以為愛情中
的痛苦只是單純的失去,從不曾知道嫉妒的滋味,直到看見唐姐從鐘澈的房子中
出來的那一刻為止。

    原來那些談到愛情就泣不成聲的女孩子都不是無病呻吟。

    那是真真切切的、蝕心一般的痛苦。

    隔日到了公司,燦寧甚至不敢直視唐曉籐的眼睛,打電話、作紀錄,裝出一
副忙得不得了的樣子,就為了不想讓別人對她的表情有所懷疑。

    她躲了一整天,直到下午,鐘澈打電話給她,「晚上去接你。」

    如果她沒看見那幕,這當然會是一通讓她高興的電話,可是,此時此刻,她
怎麼樣都笑不出來。

    「我、我……我有點累。」

    「這樣。」他顯然沒注意到她語氣中的不自然,「那你好好休息,等恢復了
再出來吃飯。」

    酸澀、痛苦、不安……這幾日,白天胡思亂想,晚上無法成眠,偏偏鐘澈仍
是一派坦然,唐姐仍是對她照護有加,兩人無不可對人言的態度讓她無法鼓起勇
氣問鐘澈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好睜大眼睛看,豎起耳朵聽,想靠自己看出一
點蛛絲馬跡。

    安妮在知道後,大驚失色,「為什麼不問他?」

    「怎麼問?」

    「不管怎麼問,反正一定要問就是了,心裡有個疙瘩,怎麼談戀愛?」安妮
激動得像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你不弄清楚,會永遠記在心底,你會懷疑他,
不相信他,兩人在一起根本不快樂。」

    「所以我才減少見面的時間。」

    安妮哼了一聲,「那是自欺欺人的方法,在一起不快樂,但生疏久了,遲早
也會分手。」

    「我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跟他分手。」雖然很奇怪,但在知道事實之前,她不
會輕易說再見。

    「是不會分手。」

    原以為安妮會說一些鼓勵的話,沒想到她接下來卻說:「在你跟他提分手前,
你就先被拋棄了。」

    「安妮!」

    懷疑自己喜歡的人……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在愛情中一步一步變成自己不
喜歡的樣子。

    她明明在許願池許了願啊!

    「我想跟鐘澈永遠在一起。」她很虔誠,也不貪心,可是,怎麼會事與願違
成這樣?

    她知道自己應該問,只是,始終無法鼓起勇氣。

    鐘澈在七月初有一個短期遊學團,要去英國三星期,燦寧決定他出團前問清
楚,她不要兩個人帶著疑惑分開這麼久。

    必必必

    他們約好在OCEAN DEEP等,OCEAN DEEP一向嘈雜,萬一兩人陷入沉默,也不
致太過尷尬。

    交往半年來第一次的不愉快,燦寧自是很重視這次半談判式的約會。

    她將留長的頭髮梳了一個髻,換上水藍色連身洋裝,手腕上戴著鐘澈從土耳
其帶回來給她的銅環——他說過,她簡單的裝扮最好看。

    就在她戴隱形眼鏡時,電話響了,她看了一下螢幕,來電顯示是鐘澈,她連
忙按下通話鍵。

    他顯然是在路邊打的電話,車來人往,非常吵鬧,「你出門了沒?」

    「我正要出門。」她看了一下時鐘,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你到了
嗎?」

    「對不起,我臨時有事沒辦法過去,改天再說。」

    他有事,那也沒辦法。

    隔天上班,燦寧自然是沒精打采,資瑋看了她幾眼,好像想說什麼,但卻選
擇保持沉默。不多時,唐曉籐來了,感覺跟平常有些不一樣,細看之下,才發現
她捨棄了平日黑白色調的衣裳。

    嘉升當然是不吝讚美的,「唐姐,今天打扮得這麼漂亮。」

    她笑笑,「是嗎?」

    「不過老實說,昨天更美。」

    她露出頗詫異的神情,「你在哪看到我?」

    「華納威秀。」嘉升看了燦寧一眼,眼中些微的不忍很快的被他一貫的自然
所取代,「我昨天帶兩個侄女去看電影,從電影院出來時,剛好看到你跟鐘澈要
進入另外一廳。不過,距離太遠,所以沒叫你們。」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有千里眼。」唐曉籐笑笑,態度大方坦然,「朋
友送我兩張電影招待券,我問鐘澈有沒有事,他說有空,我們就去看嘍!不過因
為是劇情片,步調有點悶,鐘澈看得差點睡著。」

    燦寧呆了呆,原來他的「有事」是跟唐姐看電影?

    自她從香港回來後已經過了二十幾天,這二十幾天,她時時都想問他,唐姐
為什麼會有你家的鑰匙?

    因為心存懷疑,所以彆扭。

    她心中不舒服,他也不好受。

    然這一切都比不過唐姐一句「你有沒有空」?

    燦寧不由自主開始懷疑起以前偶爾更改過的約會是不是都和唐姐有關——

    辦公室裡空調依然運轉,可是她卻有股透不過氣的感覺,很悶,很重,她會
窒息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出辦公室的,等她回過神來,已經站在大樓前的噴水
池旁邊了。

    能去哪?她連錢包都沒帶。

    回辦公室嗎?她怕自己終會忍不住放聲大哭,她不想把事情鬧僵,也不允許
自己那麼丟臉。

    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時,突然有人輕拍了她的肩膀。

    轉頭一看,居然是資瑋。

    「我知道附近新開了一家複合式咖啡館,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燦寧虛弱的一笑,她現在的確需要一個地方休息一下,什麼地方都可以,只
要不是這裡。

    必必必

    資瑋帶她到一家以海洋為基礎概念裝潢的咖啡館。

    白色的牆,深藍色的地毯,木質桌上鋪設淺藍色的桌巾,骨磁的調味料罐上
漆著不同的熱帶魚,面對街道的落地玻璃窗邊則放署一個扁平豎立的大魚缸,魚
群在直升而上的海藻中穿中梭散發出都市海洋的氛圍。

    「資瑋……」燦寧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不過我說話很宜,如果受不了,就叫我別說。」她啜
了一口冰水,「你不是遭受這樣對待的第一個女孩子,你知不知道鐘澈之前有個
記者女友,叫緯緯?」

    燦寧微一點頭,「我知道。」

    「她的全名是何緯緯。」

    何緯緯,何資瑋……

    彷彿看穿她內心的想法似的,資瑋輕哼一聲,「沒錯,我們是姐妹。」

    燦寧記得資瑋說過,鐘澈與記者女友是因為唐姐的關係才不得不分手,將近
一年的相處,她可以從資瑋生氣的程度知道她與記者女友感情匪淺,只是沒想到
居然會親到有血緣關係。

    不過這麼一來,就可以解釋鐘澈為什麼對資瑋的冷嘲熱諷特別包容,以及資
瑋毫不掩飾自己嫌惡唐曉籐的原因了。

    「你姐姐跟鐘澈是在總公司飲識的嗎?」

    「當然不是。」資瑋拿過服務生送過來的果汁,輕啜一口,「他們認識是因
為電視台跟雲遊合作了一個旅遊特集,一個是記者,一個是導遊,鐘澈有誠意,
緯緯又不是那種愛玩欲擒故縱的女生,兩人很快就走在一起。」

    「他們感情好嗎?」

    「很好,當然,我是指那時候。」

    感情好……雖然是自己要問的,可是,當資瑋清清楚楚說明白這一點時,燦
寧還是覺得痛苦難當。

    嫉妒與不安同時湧上,像是要將理智吞沒般的波濤洶湧。

    何緯緯只要有資瑋一半美麗,就是個美人了,何況據嘉升說,何家姐妹的美
麗程度不分上下。

    「他們在一起有一段時間,後來鐘澈因為人情壓力的關係,開始把大部分的
心力花在飛航線,唐曉籐一直以為緯緯出現在總公司是為了找我,後來才知道是
為了鐘澈。」資瑋哼的一聲,表情鄙夷至極,「林黛玉就變成美杜莎。」

    「別這麼說唐姐。」

    她知道資瑋討厭唐姐,但沒想到居然會討厭到把她比喻成希臘神話中的蛇發
女。

    「我只是實話實說,但如果你不願意聽的話,我就不說了。」

    燦寧一陣沒力,「資瑋!」

    「你不願意聽,我又何必枉做小人?」資瑋看著她,「要繼續聽嗎?」

    雖然發生了這麼多事,但是,燦寧仍然喜歡唐曉籐,她不會忘記她對初出社
會的自己有多溫和、多親切,對如果有人在她面前說唐曉籐的壞話,她會挺身而
出,可是此刻,她陷入天人交戰。

    跟待她一向很好的唐姐站在一邊?

    抑或是,為了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選擇沉默?

    在愛情前,她無法大方,愛至此,她也必須明白自己在這場愛情中扮演的角
色,可是,可是——

    「請,」燦寧從沒像此刻這樣厭惡自己,「請你繼續。」

    「後來,緯緯的地獄就開始了,不管是吃飯還是看電影,只要兩人約會,唐
曉籐的電話一定會到,一下頭昏,一下手痛,一下又是小孩發燒,鐘澈若不中斷
約會帶她去看醫生,她的電話就會一直來。剛開始,緯緯還跟著,後來,也懶了,
不是懶得跟,是懶得約會。」

    「她……也許是真的不舒服。」

    「不舒服應該去醫院。」

    燦寧還是不太願意相信唐姐竟是這樣的人,「總要有個熟人陪。」

    「她哥哥就住在同一個社區。」

    燦寧怔了怔,「真的嗎?」

    「這還假得了?」資瑋一笑,「就算她哥哥不住在附近好了,她二十歲就離
家獨自生活,十年時間,怎麼可能什麼都不懂,你沒看過她在會議桌上跟別人辯
論的樣子,那才叫氣勢驚人。」

    燦寧很明白,她的愛情已經動搖了。

    因為嫉妒太痛苦——自己的不安居然比不上一場電影?!

    這算什麼愛情?

    這算什麼唯一?

    資瑋繼續說:「那年聖誕節前,鐘澈安排她住院做健康檢查,她自己說不要
人陪的,等鐘澈跟緯緯到了新加坡,她偏偏又演出失蹤記,醫院找不到病人,鐘
澈只好趕回台灣。兩人約會,唐曉籐的影子永遠卡在他們中間,一次又一次,你
是緯緯的話,會不會瘋掉?」

    燦寧默然。

    突然間,她有點明白鐘澈要她別對人說起兩人戀愛的原因了。

    如果……如果她所不知道的唐姐是這個樣子,不管鐘澈的女朋友是誰,終歸
都會離去的。

    資瑋的姐姐是如此,而自己呢?

    「她有孩子的事情緯緯早就知道了,緯緯是記者,沒多少時間就把他們間的
恩恩怨怨全查清楚,她知道只要唐曉籐的日子好過一些,鐘澈的罪惡感就會少一
些,緯緯那時愛他愛得要命,為了要讓他脫離這個桎梏,她托人幫了忙,才讓唐
曉籐升上來。」

    說到激動處,資瑋的聲音明顯提高,「你知道有多少博士、碩士在爭這個位
置,要不是有人從中幫忙,你以為憑她的資歷能升上來?」

    「他不知道你姐姐為他做了這麼多嗎?」

    「要緯緯跟鐘澈說自己對愛情的用心良苦,不如殺了她比較快。」資瑋的表
情好像是聽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何況,感激會讓愛情變質,她要鐘澈愛她,
但不要他感激她。」

    不知道是自己不懂的事情太多,或是,她所看到的都是表面,總覺得最近,
所有的人都變了樣,不是她所熟悉的樣子……

    燦寧覺得很累。

    這陣子累積的倦意猛然襲來,感覺愛情沉重,無法負荷。

    她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吐出話,「我想我能瞭解你姐姐的心情,不過,我
沒辦法像她做得那樣多。」

    「你也別太小看自己了,緯緯很棒,可是你有一點比她強。」

    「別安慰我了。」燦寧一點信心也沒有。

    「我像是有那種閒情逸致去安慰別人的人嗎?」資瑋微一笑,

    「我知道即使是現在,你都不曾真正討厭唐曉籐,這對鐘澈來說,比什麼都
好。」

    「那跟我愛不愛鐘澈有什麼關係?」

    「你不懂嗎,鐘澈大學時的女朋友敵視唐曉籐,我姐姐又打從心底瞧不起她,
鐘澈卡在中間,永遠是風雨欲來的不平靜,可是,你這個傻瓜卻真心喜歡唐曉籐。」
她淺淺一笑,「他跟你應該有著前所未有的平靜吧!」

    「可是我現在有點痛苦。」

    「最好是這樣啦。」資瑋突然間笑了,「給你一個忠告,唐曉籐已經知道你
跟鐘澈在一起了,昨天晚上的電影,不過是牛刀小試,以後還有得瞧,唐曉籐是
不會放過他的,如果你覺得不能忍受,及早抽身吧!」
  
引言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9:11


                第九章

    那天在辦公室發生的事情,大家都有默契的沒再說起,在尷尬的氛圍中,假
裝一切沒事,沒人喜歡,卻也沒人有勇氣戳破這表面的平衡。

    鐘澈在七月的遊學團之前約了燦寧幾次,都被她婉拒了。

    誤會越來越多,心情越來越沉重,她根本沒辦法面對他。

    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將決定權交給她,而她卻明白自己不是這場感情中唯
一的主導人,怎麼面對都沒用。

    重重誤會中,鐘澈帶團前往英國。

    三周的暫別,萬里的距離。

    燦寧只好安慰自己,距離拉開,讓彼此好好想一想,待他願意袒承,待她心
平氣和,再好好談一談。

    在知道他們終究沒能說開後,安妮顯得十分惋惜,「你確定這樣好嗎?」

    「我哪有選擇?」聲音聽得出來燦寧無奈至極,「我怕呀,我禁不起第二次
那樣的污辱。」

    與女友言歸於好的機會居然比不過一場電影,誰能忍受?!

    安妮嗤的一笑,「你的唐姐應該覺得很無趣吧!」

    燦寧揚了揚眉,「什麼意思?」

    「再沒有這樣無聊的戰了,居然只用一張電影票就順利殲滅敵人,贏雖贏了,
不過一定沒有成就感。」安妮一臉從容的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不要說他們,
就連我都想不到你這個0k公主居然這麼有個性,拒絕見面,不聽解釋,連去茶水
間都挑他不在的時間。」

    安妮不瞭解,已經不是願不願意聽他解釋的問題了,而是,經歷過電影事件,
她覺得鐘澈並不重視這件事情。

    兩相權衡,才發現自己竟被放在不重要的那方。

    他在台灣時,她疑神疑鬼,他到英國後,她又悵然若失。安妮約了她兩次,
她都一副提不起勁的樣子。

    最後一次,安妮終於跳起來了,「子孟學長已經申請到麻省理工學院的獎學
金了,這次是大家替他餞行的烤肉會,要不是他,我們兩個都畢不了業,古人一
飯千金,你自己考慮一下。」

    她這陣子一直很懶,但這次卻沒花太多時間考慮。

    大學四年,子孟學長一直對她很好,何況他已預備到麻省讀博士,以後山重
水遠,要見面也不容易,怎麼有理由拒絕?

    燦寧問:「什麼時候?」

    「星期六晚上。」安妮回答,「如果改變主意,四點前打個電話給我,我早
點下班過去接你。」

    必必必

    她們到的時候,小莫拿著扇子正猛烈的煽著石堆中的火苗——她忘記安妮說
過是烤肉會,不過還好她穿了長褲,倒也沒有什麼不方便。

    子孟看到燦寧,很是高興,「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她笑笑,「為什麼?」

    「因為我們上個月才見過面……」

    燦寧大一那年,與他有段亦真亦假的感情,這句話一說出口,旁邊眾人大聲
起哄。

    安妮首先大叫,「你們見過面,我怎麼不知道?」

    小莫一邊扇風,一邊用「抓到了」的語氣說:「原來還有聯絡。」

    之菁說:「好浪漫啊,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彼此身邊!」

    欣欣最誇張,「我今天原本要跟子孟學長告白的,結果原來你們沒斷,我真
白來了。」

    說完,大伙笑成一團。

    「欣欣的即興演出這麼高段,當初不去參加話劇社真是浪費了。」子孟說。

    夏日黃昏,天色仍是明亮,河畔只有他們,不用擔心吵到人,笑鬧自是比平
日放肆。

    待火生起來,眾人圍成一圈,一邊烤肉,一邊聊天,嘻嘻哈哈,彷彿時光倒
流,回到學生時代。

    「我幾年內都不會回來,你們盡量吃。」負責烤的子孟笑笑,一副無所謂的
樣子,「最好吃死你們這幾個大嘴巴。」

    「我們撐死了還有誰跟你抽煙喝啤酒?」

    原本只是不經意的談論,但總有人能從其中的幾句話中想出些過往,誰耍笨,
誰出糗,一個一個,至被掀出來,就連安妮大一時考試睡過頭這件事都有人記得,
嚇得安妮花容失色,直叫大家別說了。

    說說笑笑,時間很快過去。

    酒喝完,子孟跟阿凱消失了三十分鐘,回來後多帶了兩箱啤酒。

    安妮大叫,「子盂,存心灌醉我們?」

    「這是一定要的啦!」子孟一本正經的說,「我這麼才華洋溢,英俊挺拔又
兼人見人愛,誰知道你會不會借酒裝瘋故意非禮我,為了安全起見,我決定灌醉
你以保住我的清白之軀。」

    燦寧笑得眼淚都流出來,感覺上許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啤酒醉不倒人,頂多只是讓人說話比較大聲而已。

    第一個紙箱空掉時,燦寧已覺得耳朵快被震破。

    起身,想沿著河堤走一走,讓可憐的耳朵靜一靜,才離開幾步,子孟已從後
面跟上來。

    「往哪跑!」他的手掌結結實實拍在她的背後,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喂喂,
我都要出外了,還這麼不給面子。」

    「大家講話越來越大聲,我想讓耳朵休息一下。」

    「我還以為是你坐在對面,受不了我的帥。」

    燦寧哈哈大笑,「你真的一點都沒變耶!」

    他們以前就很熟,燦寧畢業後,子孟說自己要專心準備論文,過著儼然半隱
士的生活,除非他主動找人,否則不准大家打擾他。不過他畢竟是捺不住寂寞的
人,沒多久又辦了一個聚會,燦寧雖然中途落跑,不過,聽說眾人在子孟的帶領
下,情緒高昂的玩到天亮。

    那次是……聖誕節!

    她跟鐘澈確定彼此心意的日子。

    想到鐘澈,內心突然又糾結起來,四、五個小時笑鬧累積起來的好心情在瞬
間煙消雲散。

    正想得出神,卻聽得子孟說:「歎氣不是好習慣喔!」

    「咦,我?我有歎氣嗎?」

    「第N 次了。」

    兩人就近在河岸旁坐了下來,子孟拿出煙,點燃後吸了一口,「有什麼事說
出來,看看能不能幫你?」

    「謝謝,不過,這件事情沒人能幫我。」

    「跟感情有關?」

    「你怎麼知道?」

    「那還用問。」他一臉正經,「因為我是神。」

    燦寧一怔,感覺好氣又好笑,「你有病。」

    「笑了就好。」他吐出一口煙,一派悠閒自然,「你不知道自己皺眉頭的樣
子有多醜。」

    那有什麼辦法,因為她內心充滿嫉妒與不安啊!

    鐘澈不在,她打扮漂亮給誰看,又,她再怎麼努力,也比不過唐曉籐秀逸的
丰姿,有什麼好打扮的。

    入夜後,安妮決定與阿凱他們去PUB 續攤,子孟送她回家。

    到公寓樓下時,燦寧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你什麼時候出發?」

    「十月底。」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還有兩個月現在就餞行,會不會太早了?」

    「笑?」子孟看了她一眼,「還不是為了你?」

    「關我什麼事?」雖然心情欠佳,可是她可不打算擔不屬於自己的罪,「自
己奇怪不要賴在我身上。」

    「安妮上星期打電話給我,我們聊了半個小時,所以才有這個烤肉會,餞行
是假,看看能不能讓你高興一點是真。」此時他已收起嘻笑,「安妮嘴巴雖然壞,
可是很擔心你。」

    燦寧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我……我會盡量好起來。」

    「盡量?」

    「好吧,我一定會好起來。」

    聽到她的保證,他笑了,「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燦寧下了車,才在找鑰匙,耳邊又聽到子孟要她等一下。

    「還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說。」他看著她,眼中漾著溫和的笑意,「我以前很
喜歡你,也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冷淡下來。那天跟安妮通過電話後,才知道
原來你看到……呃,你那時看到的,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跟她講了許多電話,
才終於取得她諒解。」

    安妮居然連這個都說了!

    燦寧自然沒忘記自己當時哭得多慘烈,也沒忘記這場似有若無的感情花了她
一年多的時間才復元。

    「那些,都過去了。」

    「雖然時間並沒有等我們,不過,我還是很想讓你知道,我對你從來不曾三
心二意。」他暫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措詞,「我很喜歡你,到現在一直都還
是非常喜歡你,我十月要去美國讀博士,如果你累了倦了,想換個環境,我們可
以一起過去,感情……慢慢再培養。」

    燦寧駭然,「你、你、你在開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打電話給我。」

    三個星期總算過去了。

    這陣子,燦寧偶爾想起子孟說的話,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居然還喜歡自己,
還問她要不要換環境?

    她清楚自己並不愛他,當然,也沒有跟他走的打算。

    中間飛航發生了件大事——嘉升即將外調至倫敦,公司給他十天公假處理台
灣的事情,八月二十日之前要到倫敦分公司報到。

    燦寧很是驚訝,這等調職大事,他們居然事先都不知道。

    公告下來時,唐曉籐好像受了很大的震撼似的,竟有點語不成聲,只發出幾
個無意義的單音,便進入私人辦公室,半晌都沒動靜。

    與她相反的,便是資瑋。

    別說震撼,她連一點驚訝的感覺都沒有。

    燦寧則是佩服嘉升的保密到家。

    「不需要嚷嚷到眾人都知道吧!況且萬一我遞出申請卻遭駁回,那多丟臉。」
他還是一貫的笑意。

    資瑋微笑,「還好你沒家累,要不只給十天假怎麼來得及。」

    「我是沒家累,可是,我有心累,家累還可以帶著走,心累卻是八風吹不動,
我不只帶不走,還會有一部分被留下。」

    「這種話,你留著跟心累說。」

    嘉升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心累從來沒認真聽我說過話。」

    資瑋的表情更好笑了,「雖然有點活該,不過還是祝福你嘍!」

    燦寧聞言會意,知道嘉升的意中人並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嘉升心中有人,那麼資瑋呢?

    她知道資瑋一直是喜歡嘉升的,從她面對他時不經意露出的微笑與緩和,她
知道,那樣的愛情很深很深。

    資瑋喜歡嘉升,遠比自己喜歡鐘澈更久。

    自己得到鐘澈的許諾,仍未知足,資瑋從來不曾擁有過嘉升,卻能在他即將
遠行之前,平心靜氣的待他如常。

    愛他,卻不為難他。

    不對他好,也不對他壞,就當他是一個普通人。

    資瑋的愛情氣度甚至不願讓自己成為嘉升的尷尬。

    燦寧看到資瑋的談笑自若,突然間,有種新的想法在心中成形——也許,自
己給鐘澈的,並不是最好的愛也說不定。

    耳邊聽得嘉升的笑,「算算我在公司最多只再待一個星期,想跟大家吃個飯,
當作紀念。」

    「鐘澈今天就回來了,不如等他一起,人太少也沒意思。」

    嘉升微笑著看了她一眼,「當然。」

    燦寧知道他們是為了她才這麼做——他們誤會未清,又分離了三個星期,還
是大家一塊鬧一下,才不會太過尷尬。

    資瑋說做就做,立刻發了簡訊給人在英國的鐘澈。

    燦寧心臟卜通卜通的跳,一直想著鐘澈會搭明早的飛機回來,她想去接他,
不過,見了面要先說什麼比較好?

    好久不見嗎?也沒多久不見。

    英國好玩嗎?他又不是去英國玩的。

    為什麼都不打電話給我?之前是自己先拒絕他的約會的。

    不一會,電話響起,燦寧下意識接過,「飛航旅遊您好,敝姓江,很高興為
您服務。」

    對方沉默了一下,聽得出來背景的嘈雜,四周人聲不斷,廣播聲刺耳……

    燦寧又說了一次,「喂,您好。」

    「是我。」

    不過是普通的兩個字,但對她來說,卻恍若雷鳴,沒有心理準備,連話也結
巴了,「你、你……你在哪?」

    「機場,我看到資瑋的簡訊,所以打電話問問看發生什麼事情。」

    「資瑋的簡訊啊……」燦寧正要說些什麼,突然有人將手中的話筒拿走,一
轉頭,居然是資瑋。

    「嘉升下個月要外調英國,他想在出外前跟大家聚一聚,如果沒問題的話,
明晚上七點在『加州』見。」

    明天真的就可以見到他了?

    他們三個星期沒見,她有點迫不及待,卻又不知要怎麼面對他……

    必必幽

    鐘澈很早就到了加州。

    加州是間酒吧,有點吵,有點亂,他不知道資瑋為什麼會選這個地方,不過
因為想見燦寧,所以來早了。

    不多時,他們全來了。

    資瑋走在最前面,然後是曉籐,燦寧躲在嘉升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她並沒有坐在他身邊的位子,眼睛焦距也始終定在他以外的任何東西上,直至嘉
升發表感謝宣言時,兩人的眼光才總算對在一起。

    燦寧先是一怔,繼而淡淡一笑——有想念,但有更多的無奈。

    瞬間,他的心中像是被無形的繩子牽扯了幾下。

    他記得燦寧以前是多麼喜歡笑的女孩子,他最喜歡的,就是她陽光般的笑顏,
可是曾幾何時,她變得這樣不快樂,開朗的感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愁眉深鎖,
即使是在微笑,都拋不掉鬱鬱寡歡的神情。

    自她從香港回來後,就一直怪怪的,躲他躲得明顯,但若說她不愛他了,他
又覺不可能。

    因為,她眼中有著淺淺的嫉妒,若沒有愛情,不會有嫉妒。

    鐘澈想找個借口把燦寧約到外面。

    正要開口,沒想到大家點的調酒卻在此時送上來,侍者一杯杯的詢問,然後
放在各人面前,亂了一陣子後,兩人的視線已錯開。

    唐曉籐舉杯,「大家敬嘉升一杯吧。」

    「應該是我敬大家。」嘉升連忙接口,「趁大家都在,有幾句話想跟大家說,
鐘澈、燦寧,這一年的時間很謝謝你們與我相處愉快;資瑋,我們同事幾年,能
被你定位在朋友,我很榮幸。最後,唐姐,雖然我並沒有事先跟你說,但希望你
能祝福我。」

    唐曉籐勉強一笑,「我當然是祝福你的。」

    鐘澈雖有點惱機會失去,卻也沒忽略唐曉籐不太自然的樣子,只見她將手中
的雪國一飲而盡,又要了一杯。

    在她喝第三杯時,鐘澈終於忍不住出聲制止了,「別喝太多。」

    「沒問題,我還可以。」她微微一笑,但輕蹙的眉心卻又顯得心事重重,
「如果沒辦法了,我會停下來。」

    「唐姐——」

    「讓她喝吧。」資瑋打斷了原本要講話的嘉升,「反正她現在也沒辦法開車
了,既然都是要人送,多喝少喝也沒差。」

    「可是——」

    「你沒看到她一定要喝嗎?」資瑋看得出來很不高興,「她比我們都大上幾
歲,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既然想解憂,就讓她醉個痛快。」

    「她不能喝——」

    就在兩人爭論不休時,鐘澈看見燦寧站了起來。

    她走到唐曉籐身邊,取走她手中的玻璃杯。「唐姐,你身體不好,要自己保
重,別喝那麼多。」她頓了頓,轉向鐘澈,語氣堅定,

    「鐘澈,你送唐姐回家吧!」

    最後一句話輕輕緩緩,但感覺卻像是平地一聲雷。

    資瑋揚眉,嘉升啞然,唐曉籐卻是掩不住的驚愕。

    神色交會中,鐘澈已明白,燦寧知道椅子上的微醺女子對緯緯所做過的事情,
於是,她在唐曉籐還清醒時說出來。

    然後,燦寧走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一直走到吧台邊。

    「從香港回來後,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甚至在今天之前,我都還覺得非問
不可,不過現在算了。」燦寧看了唐曉籐一眼,「資瑋昨天替我上了一課——不
要為難。今天晚上,你一直在注意唐姐,偶爾偶爾,才看我一眼,我知道你不會
放心她,我不再逼你了。」

    她頓了頓,「我放了你,讓你做所有想做的事情。」
  
引言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49:46


                第十章

    嘉升離開台灣的那天,鐘澈帶暑期第二個遊學團去英國,唐曉籐人不舒服,
到機場送行的只有燦寧跟資瑋,兩人都紅了眼眶。

    資瑋啞著聲音說:「保重。」

    「你們也是。」

    嘉升輕輕的抱住了她們,再輕輕的在她們額上一吻,拿起隨身行李入關,頎
長的背影走得堅定,沒再回頭過。

    回程車上,燦寧想到一年多的相處就此分離,忍不住哭泣,不多時天空下起
大雨,打茬車上錚錚有聲,資瑋輕歎一聲,將車子減速,邊說下雨害她視線不好,
邊抽出面紙來擦眼= 淚。

    因嘉升搭的是晚上十點起飛的飛機,加上大雨影響車速,燦寧到家時,已快
十二點。

    哭過,覺得十分疲憊。

    隔日上班,才真是有人事轉變的感覺。

    少了一個人,兩人的負擔加重,簡單的交談過後,自然又忙著補上本該屬於
嘉升的工作。

    燦寧環顧四周,感覺不太真實,「只剩我們兩個。」

    嘉升外調,鐘澈帶暑期第二個遊學團去倫敦……咦?

    「資瑋,他們兩個都在倫敦?」

    「至多只維持到鐘澈回台灣前。」資瑋聲音維持著如常,

    「不過,一個初來乍到,一個要帶團,也不太可能見面,別想太多了。」

    想那麼多也沒用,是她自己說要放了他的,那麼,就不該再為他的事情大驚
小怪。

    燦寧一向懂得照顧自己,也希望鐘澈一切如意。

    必凸幽

    兩人忙著補嘉升的工作,連忙了幾日,燦寧才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問了資
瑋公司何時準備再找人,沒想到卻換來她一個詫異的眼光。

    資瑋奇怪的看她,「唐曉籐沒跟你說?」

    「她有想要找我私下談話過,可是,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跟她單獨相處,說忙,
她也沒有為難我。」

    「飛航本來就是階段性公司,從去年正式上軌道開始,就預定只營業到今年
九月,所以不會再找人。」

    燦寧這下知道什麼叫做驚嚇了,「為什麼?」

    什麼階段性公司,怎麼沒人跟她說過?

    「飛航主要功能除了調查消費族群之外,還有兩點,一是觀察外調人才,也
就是嘉升,他去年就已內定,這一年主要讓他熟悉兩邊的業務,第二,」資瑋微
一遲疑,但還是說了,「總經理年紀越來越大,打算把棒子交給女兒,他要女兒
先熟悉小組織的結構,再來替總公司掌舵。」

    女兒?

    飛航只有三個女孩子,那麼——是指資瑋?

    她一直奇怪畢業於林肯法學院的高材生為什麼會來做一般職員的工作,原來
這些熟悉基層是接掌總公司的前置,也難怪資瑋的姐姐可以憑一句話就讓唐姐從
競爭者中躍出,如果是唯一股東的千金,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不過,既然是這
樣,資瑋這麼討厭唐姐,怎麼會讓她繼續待在公司?

    「別那樣看我,我沒有逼人上絕路的習慣。」資瑋彷彿看穿她的想法似的,
率先說了出來,「雖然飛航要結束全部運作,可是並不會裁員,全部調回總公司,
薪資照舊,不過在職稱上會調動。」

    燦寧吁了一口氣,引得她一陣好笑,「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就我所知,你的
家境還不錯。」

    「我是替唐姐擔心,她怎麼說都還有一個女兒。」

    資瑋似笑非笑的說:「濫好人。」

    「前面那個字就免了吧,何況,」燦寧笑容可掬的道:「我的心胸是你教會
我的喔。」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這些啦?」

    燦寧微微一笑,資瑋永遠不會知道,她對嘉升的態度,帶給自己多大的震撼
及省思。

    資瑋知道嘉升只需要朋友,於是,她便扮演一個朋友。

    不分享秘密,不私下約會,就是單純的朋友。

    她甚至不讓自己成為他的牽掛。

    相形之下,自己的愛情顯得多麼幼稚無知,嫉妒、惱怒、彆扭,不讓自己好
過,也不讓鐘澈好過,這樣不溫柔的愛,怎能守護心中最重要的事物,又怎能成
為心愛的人的支柱?

    以前,她給的是最多的愛。

    這次,她會給他最好的愛。

    不再逼迫他,不再勉強他,不再要求他。

    讓他去做他認為該做的事情。

    雖然她不知道他究竟欠了唐姐什麼樣的人情會讓自己為難至此,可是,她已
打算,不要成為他的負擔。

    至於唐姐——其實,她根本不曾討厭過唐姐。

    因為喜歡鐘澈,所以,她一直很感謝唐姐的錄用,讓她進入飛航,讓她得以
認識了這樣一個人。

    在他們保密戀情的那幾個月,唐姐也一直待她很好。

    平日相處上,唐姐能欣賞她的大而化之,也能容許她偶爾的異想天開,談論
到公事時,對於這個完全不熟悉旅遊業的入門新人,她毫不藏私的傾囊相授,所
有在這一行一定會用到、或是可能會用到,無論需要花多少時間,她總是不厭其
煩的替自己解答。

    燦寧知道這樣的主管不多,她很幸運。

    鐘澈與唐姐之間的牽扯由來已久,不是她出現後才發生,她有什麼資格去怪
唐姐。

    也許是因為早已過了六月到七月的輾轉不安,與鐘澈從情人變回朋友,居然
沒有想像中的艱難,七、八月兩個短期遊學團中間,鐘澈很常待在辦公室,或跟
嘉升聊天,或跟資瑋東拉西扯,或跟自己開玩笑……

    不是情人,而是朋友。

    看場電影,吃頓飯,不再聊愛情,也不再去猜測,日子反而輕鬆起來。

    他們是大人,即使傷心,也不會露出來的,何況,燦寧至今對於一切都還心
存感激。

    必必必

    三個員工的辦公室少了一人,工作便多了一半。

    這幾日,燦寧與資瑋忙得日日加班不說,連假日都沒得放,光是一些接電話、
傳真、打電腦的工作,就讓兩個人忙得天昏地暗,一個外調,一個帶團,一個請
了幾日病假,整個飛航,只剩她們兩人的身影。

    燦寧已經好幾日沒見到唐曉籐了。

    之前因為感情問題,不願單獨見她,等心理調適好了,居然換她身體不舒服,
連續幾日不見。燦寧打了電話過去問問情況,聽她的聲音雖有點虛弱,但大致還
好,不太嚴重。

    說要早些下班過去看她,她說不用,沒想隔幾日回家,卻發現她帶著一個小
女孩在客廳裡,電視開著,安妮在一旁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唐姐,你怎麼來了?」

    唐曉籐微微一笑,「對不起,沒先跟你說。」

    幾日不見,感覺她又瘦了一些,不過,前陣子臉上恍惚的神態已然不見,取
而代之的是一種異樣神采。

    「不要緊,你身體好了嗎?」

    「嗯。」她拍拍身邊的小女孩,「我女兒靈靈,乖,叫姐姐。」

    「姐姐。」

    甜甜軟軟的童音,十分可愛,聽得燦寧大是高興,「可惜姐姐沒帶糖果回來。」

    安妮走過來,背對著唐曉籐裝出一臉怪表情,「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人家
來好久了。」

    「謝謝你幫我陪唐姐。」她將安妮推往房間,「你去忙吧!」

    安妮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對了,子孟學長今天找過你,記得回他電話。」

    燦寧看茶杯中的紅茶已少了一半,又重新衝過,回來坐到靈靈身邊——她跟
唐姐真是像。

    慢著,她好像忘了什麼,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靈靈!

    初聽只是過耳,還沒感覺,現在才是真的覺得震撼。

    就在前幾日,她還無法知道鐘澈欠唐姐的究竟是怎樣的一份情,但在瞬間,
她全部想通了。

    「靈靈是我那個朋友的女兒。」

    原來,鐘澈那位永眠於高山的朋友與唐姐是戀人。

    因為鐘澈的起意,所以兩人才休學一年做征服艾佛勒斯峰的準備。結果鐘澈
回來了,孩子的父親卻沒有。

    鐘澈欠唐姐的,怎麼還得起,永遠還不起。

    唐姐必是恨他的。

    她失去最愛的人,於是,她也不讓他得到喜愛的人。

    這麼長久的歉意,這麼長久的恨意……多少年,兩人一直糾纏在等不到雨過
天晴的記憶裡?

    燦寧突然覺得一點力氣也沒有,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唐曉籐敏銳的問:「怎麼,還是不想看到我?」

    「不是。」

    燦寧連忙說,「我只是有點累,嘉升不在,我跟資瑋得多做很多事情。」

    「嘉升是個好人。」

    「那麼,為什麼不接受這個好人的心意?」

    唐曉籐抬起頭,彷彿受了極大的驚嚇,「你、你怎麼會知道,嘉升跟你說的?
還是資瑋?」

    「沒人跟我說,是我自己看出來的。」

    加州那晚,人人各懷心事。

    鐘澈看著唐曉籐,資瑋看著嘉升,而嘉升一整夜都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那個
人,溫柔的眼光又久又長,還特別強調需要她的祝福,那麼,他所說的「心累」
不是她還有誰?

    「嘉升這幾年一直對我很好,可是我的心思卻還停留在很多年以前,一直到
他申調英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比想像中依賴他,如果跟他在一起的話,我一定
能忘記那些悲傷,所以,我打算月底去找他。」唐曉籐垂著眼睫,低聲說,「我
現在不怪鐘澈,可是對於過去為了報復而做出來的事情,我也不打算說對不起,
只是,對你,」她頓了頓,「我很抱歉。」

    燦寧的感覺很奇怪,不是很高興,也不是很傷心,若硬要說出一個比喻,大
概就是鬆脫的齒輪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一樣的感覺吧。

    記憶轉動,愛情跟著復燃。

    那幾句話像是星星之火,撩撥了所有的思維。

    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放過這段愛情,也好不容易,能夠平心靜氣面對鐘
澈跟唐姐,可是,當聽到她這樣一句抱歉,感覺那些心血又白費了。

    「我該走了。」語畢,唐曉籐牽起女兒起身。

    燦寧送她們到樓下。

    在唐曉籐拉開車門時,燦寧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脫口而出,「唐姐,我
有一件事情想問你。」

    她點頭,「我知道答案的話。」

    「如果你不知道答案,這個世界上就沒人知道了。」燦寧約略將自己看到她
從鐘澈屋於走出來的事情提了一下,「我心裡一直有這件事,如果……就當作我
只是好奇。」

    「他……以前跟鐘澈住在一起,為了方便,房子的鑰匙一直放在門上面。那
天,嘉升跟我提到去英國的事情,我很猶豫,很想放下,但又放不下……那個地
方,有我們很多回憶,我那時覺得自己可能會跟著嘉升到英國,所以,想過去看
一下。我只是看看而已,鐘澈不知道我有過去。」

    那天直至深夜,燦寧都無法成眠。

    她對鐘澈,突然有種深深的想念。

    很想告訴他,唐姐不怪他了,他也不要再怪自己。

    還有,唐姐已經展開新的人生,他也不要記著過去,兩人一起,在不同的地
方重新開始吧。一

    握著電話,想撥給在倫敦的他,話筒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猶豫許久,
終於還是選擇傳送電子郵件。

    打開電腦,開始給他寫一封信。

    你這次帶團給我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嘉升外調倫敦,大學對我最好的學長也
即將赴美,今天又有一個人跟我說要離開台灣,所以,我競有種你也會在外地久
居的感覺一樣。

    唐姐今天來,跟我說,她決定辭職,為了愛情賭上一把。

    她不怪你了,所以,你也不要怪自己,將來的人生還很長很長,衷心盼望你
能過得快樂。

    還有,我要跟你說對不起。

    大一那年,我有一段差點成真的感情,不過,因為我心中有個疑惑未開,於
是愛未成真。前一陣子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誤會,如果當初我能鼓起勇氣詢問
我親眼所見的是怎麼一回事,那年,我一定不會那般傷心。

    事隔多年,我又對喜歡的人有了疑惑,依然是親眼所見,依然逃避問題,枉
費學長跟我將誤會釋清,我卻沒有從中得到教訓,我說要放了你,表面上好像是
為你著想,其實我很明白,我們都明白,那是因為我僅剩的自尊不願自己再痛苦
下去——我曾= 對自已說要相信你,要陪著你,可是,一旦挫折來襲,我居然還
是因為受不住那樣的痛苦而退縮。

    謝謝你明白卻願意包容。

    這陣子離開的人太多,也許不用多久飛航就會風吹雲散,趁我們還有聯絡時,
跟你說抱歉。

    鐘澈,對不起。

    你教會了我這麼多,而我給你的卻只是一份幼稚之愛。

    這一年,是我人生中成長最多的一年,我學會了觀察,學會了用心去看身邊
的事物,我知道,你也會離開,不是誰告訴我什麼,只是一種預感,我不會自大
到認為你的離開是因為我,但無論如何,祝你幸福。

    這一生只要想起你,我總是會祝你幸福。

    然後,她傳了手機簡訊給鐘澈,要他記得去開電子信箱。

    直至第一道曙光映上窗簾,燦寧才發現天空竟在自己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之間,
亮了。

    必必必

    九月底,飛航正式結束。

    燦寧並沒有如公司安排的回到總公司任職,而是另外找了工作,仍是在旅行
社——飛航的一年,給了她非常好的職前教育與心理建設,在旅行社上班對她而
言是游刃有餘。

    她做得很高興,也準備考執照。

    子盂學長在初秋時分赴美,她跟他在機場相擁許久,無關愛情,純粹是一種
時光不再的感懷。

    「我不會再等你了,你呢,也不要等任何人。」在機場,子孟如是說。

    燦寧微微一笑,她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

    她不想等誰,但也不會因為寂寞而跟不喜歡的人戀愛,感情,她學會了順其
自然。

    聖誕節時,燦寧聽同事說,分公司遍佈海內外的飛航線總經理何明達將公司
交給了年方二十八歲的女兒,為了表示慎重,還開了一個酒會請各家媒體到場采
訪這位美麗沉穩的旅遊界新星。

    燦寧知道,那是資瑋。

    後來,幾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至於鐘澈……他們已好久沒有聯絡。

    剛開始那幾個月,兩人偶爾還傳傳簡訊,打打電話,後來,鐘澈只說要忙,
不知怎麼的,漸漸難聯絡,就在嘉升跟唐曉籐決定結婚後沒多久,他完全斷了音
訊,誰也聯絡不上。

    燦寧不是很想他,卻也忘不掉,偶爾想起,心中總是掛念。

    他是不是還是一個人,或者,身邊已有另外一個人?

    這些年,燦寧一直在旅遊這一行中努力,除了設計行程與行前考察之外,也
考上執照,成為合格的導遊,意大利文與法文都有二級檢定資格,目前,正朝意
大利文一級檢定邁進。

    在她專精的路線中,她特別喜歡帶純羅馬七天四夜遊。

    她最愛帶團員去許願池。

    團員問她海神靈不靈,她總是笑而不答。

    當年許的願並沒有實現,但她現在才二十七歲,以後的事情誰會知道,也許
就在下一個轉角她就跟鐘澈不期而遇也說不定。

    在一個人的日子裡,她的心慢慢圓融,慢慢成熟。

    不只是用心去看事物,而是更深一層的去體會,去想像,而後去諒解。

    鐘澈成了她心中一個很奇特的存在,彷彿只要不經意的想

    起,便能充滿力量,勇往直前。

    無從知道他好不好,於是,只能給予祝福。

    她常常在紙上寫滿:祝你幸福。   
引言 使用道具
依凡
伯爵 | 2008-6-24 20:50:20


                                 尾聲

    下星期就要參加意大利文一級檢定考試,這是燦寧上次檢定慘遭滑鐵盧之後
的捲土重來,因為已花去許多時間,因此這幾日特別緊張,同事大都知道她正屬
草木皆兵階段,任她在上班時間做最後衝刺,角落那張沒有電話干擾的桌子儼然
變成她的,除非具有大事,否則不會叫她。

    「燦寧。」小沈過來,「有人找你,我讓他們待在會客室。」

    燦寧合起書,他們?「哪位客戶?」

    「其中一個是飛航線的何資瑋,眉眉匆匆忙忙去叫總經理,沒想到她要找你。」
小沈有點詫異,「她說你們是好朋友,我說從沒聽你提過,哎,難怪你對飛航線
的新聞特別關心。」

    燦寧笑斥,「噦唆。」 .

    走向會客室,心中難免奇怪,幾年不見了,資瑋怎麼會突然來訪?資瑋是天
生的生意人,接掌飛航線後,將公司弄得有聲有色,業績甚至比何明達時期還往
上衝,不管是旅遊、留學、移民或是國外置產,說起何資瑋,幾乎沒人不知道—
—她這般忙碌,居然親自來找她,也太奇怪。

    推開會客室大門,就在看到資瑋的瞬間,關於飛航的記憶清楚湧現,所有的
經歷恍似電影的蒙太奇一般,迅速而循序在腦海中閃過。「小資瑋,好久不見。」

    「江、燦、寧!」資瑋原本很高興的表情變得煞是無奈,「不要那樣叫我啦。」

    「這麼好來看我。」燦寧拉起她的手,臉上有著掩不住的笑意,「我下星期
要考試了,你是來替我加油的嗎?」

    「你真吵。」資瑋笑,「看看我替你帶了什麼過來?我先走了。」

    這時,燦寧才注意到落地窗邊原來還有一個人。

    她並沒近視,不過那人站的位置背光,除了修長的身形之外,根本看不清楚。

    那人向她走近,「我沒變那麼多吧!」

    這話一出,燦寧突然再也無法動彈,怎、怎麼會——

    她走過去,一掌拍在他的背上,啪答有聲,這才確定眼前的是真人。

    他笑,「不用打這麼大力吧!」

    燦寧一陣哽咽,「你……你去哪……裡……」

    一句話還沒說完,大顆大顆的眼淚已然落下,掉得那樣急,好像想把這幾年
忍下來的淚水一次流乾似的。

    他走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擁住,「愛哭鬼。」

    「你才……愛哭鬼。」頓了頓,她終於喊出他的名字,「鐘澈,我……我很
想你。」

    他輕拍她的背,表情中有著滿滿的溫柔,「我也是。」

    為了從記憶中掙脫,他又重新攀爬了一次艾佛勒斯峰,不過運氣不太好,第
一次訓練完畢後,不小心出了意外,人連車一起翻落山谷數十尺,撿回一條命已
不容易,復健與重新訓練又花了近三年多的時間。

    而今,他終於回來了,第一件事情,就是來看看她好不好。

    她成熟了,眉眼間不再浮脫,長長的頭髮披在肩上,衣裳及裝飾,仍是他喜
歡的清新模樣。

    無論以後會怎麼樣,至少,他們見面了。

    午後的斜陽穿過落地窗,將兩人的身影拉長,輕撫著她的長髮,有很多話想
告訴她,不過不急,他回來了,他有很多的時間,只要她願意聽,不管自己對她
而言的定位為何,他都會好好的告訴她。

    這些年來,他有多想她——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