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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48:02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五章  看戲


    春末的西南叢林,絕不是個好去處。

    尤其是那種密雲不雨的夜晚。漆黑的天色下,蚊蟻橫行,禽鳴獸吼此起彼伏,更有許多不知名的凶獸毒蟲出沒其間,撲殺獵物,為黑夜塗抹上一層濃濃的血腥。

    不過,對於修煉有成的修士而言,這裡雖不能說是人間福地,卻也勉強是個安身之所。

    叢林之間,在某個難得較平整的山地上,一堆火光熊熊燃起,有七八個人圍火席地而坐,靜靜地度過漫漫長夜。

    「顰兒?顰兒?」

    輕輕的呼喚聲驚醒了顧顰兒,她移開凝注著火光的眼神,稍稍側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師叔祖,有事嗎?」

    「我是沒事兒,只是怕你看花了眼。」

    圓胖的蘇曜仙師嘿嘿一笑,全然沒有半分長輩的威嚴:「你的眼珠子足有一個多時辰沒動過了,就算修的是「紅蓮劫」,也用不著參悟這火堆吧?」

    顧顰兒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應,把眸光垂下,接著又是一動不動。

    蘇曜在旁邊苦笑著咧了咧嘴,無奈的目光轉向顧顰兒的另一邊,悄悄使了個眼色。

    緊挨著顧顰兒坐下的,是天行健宗「四君子」裡,唯一的女修梅潔。

    她修為雖是精湛,卻為人低調,自修道以來極少下山。

    只是何慕蘭早死,松、竹二位師兄在東南林海亦受重創,至今不愈。

    三代弟子中,如今除了異軍突起的顧顰兒之外,竟只有她還能挑起大梁,這才隨長輩下山,也好與顧顰兒做伴。

    梅潔極是善解人意,見蘇曜的模樣,便知道這位師叔祖是不願顧顰兒太過自閉,要她挑起話頭來。

    她想了一想,隔著顧顰兒道:「師叔祖,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年的「水鏡偈語」,是最凶險的血紅顏色,想來只有當年四九重劫之前那次可堪比擬。

    「可是,迄今為止,各方都沒有明確的表示,就是宗門之內也沒什麼變化,我們這些小輩,可都奇怪得很呢!」

    「這個……裡面當然有些問題,不過,你們要想知道,就要看宗主的意思了……怎麼樣,大師哥?」

    在火堆另一邊,一直靜坐不語的藍衫儒者睜開了眼眸。

    此人面目尋常,雙唇略厚,膚色較黑,看上去老實巴交,不像儒生,更像一個農家漢子。

    然而睜目之後,清亮的眸子嵌在黎黑的臉上,澹然若深淵之靜,本來忠厚老實的面目,竟使人捉摸不透,望之肅然。

    此人正是天行健宗的當代宗主,大衍先生。

    聞得蘇曜之言,他輕輕牽動唇角,笑了一笑:「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弟子有惑而不明,為師者,自無推卸的道理。」

    蘇曜嗯嗯連聲,也不等他說完,又咳了兩聲,便道:「既然宗主答應了,我將這件秘事說出來也無妨……

    「顰兒,我先問你,當年天妖鳳凰被通玄諸宗圍堵在十萬大山之中,幾不得生出,為的是什麼?」

    顧顰兒沒想到這是蘇曜變著法讓她說話,怔忡間連忙將此界傳聞整理了一遍,才道:「妖鳳逆天修習「造化魔功」,並因此欺騙明心劍宗的林師伯,為水鏡偈語揭破,所以……」

    蘇曜嘿嘿搖頭道:「顰兒你不用給我們留面子,這種理由,當年騙騙你們這些孩子還成,現在拿出來,難不成你覺得我們越活越回去了?」

    此話一出,顧顰兒雖然尷尬,火堆旁的其他人卻笑不攏口。

    事實上,除了梅潔與顧顰兒兩人外,在場其餘人等都是一代、二代的仙師長輩。

    他們對蘇曜的打算都是心知肚明,便只是笑吟吟地在旁邊看熱鬧。

    顧顰兒被迫得沒法,只好又道:「那便是「四九重劫」了,妖鳳所結之「造化魔嬰」,干擾天機,使即將到來的「四九重劫」威力更盛,所以諸宗合圍,要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理由是不錯,只可惜,仍是表面功夫!你梅師姐一定還是糊里糊塗!」

    梅潔抿著嘴笑,也不給她解圍,顧顰兒只能低頭道:「弟子不明,還請師叔祖釋疑。」

    蘇曜瞇著眼睛笑起來,但隨即神色一正,聲音也沈穩許多。

    「其實,諸宗圍殺妖鳳的動機,也確實在「四九重劫」之上,這一點是沒錯的。不過,你想過沒有,便連水鏡宗的修士都不敢妄議天機,又有誰那麼篤定,「四九重劫」與「造化魔嬰」相關呢?

    「再退一步,妖鳳與林閣生子這種閨闈秘事,大夥兒又是怎麼知道的?大師兄,當年那偈語,可曾言及此事?」

    大衍先生神色平淡,微微搖頭。

    蘇曜攤開手,很無奈地道:「不論是妖鳳、林閣,還是什麼「造化魔嬰」,偈語中全無蹤影,可當時的情況是,偈語出後沒幾天,便有人爆出妖鳳懷孕之事,然後「造化魔嬰」之說就轟傳天下。

    「跟著,再有幾個不自量力的傢夥自去尋死,一場諸宗圍剿戰就轟轟烈烈開場……」

    聽著蘇曜連諷帶刺,無論是顧顰兒還是梅潔都有些發怔。

    見她們的反應,蘇曜哈哈笑道:「你別看我現在說得這麼輕鬆,這結論可也是事後,大夥兒腦子冷下來,才慢慢理出個頭緒來。

    「當年哪,四九重劫隨時打下來,全天下的人都紅了眼,這叫什麼:寧殺錯,毋放過!那時候,起碼一半以上的人,打的都是這主意!」

    聽蘇曜說得沒了譜,一直保持靜默的大衍先生終於忍不住搖頭:「五師弟,諷則諷矣,刺則過激。她們見事尚不周全,你施以偏激之語,她們未必能分辨出來。」

    梅潔與顧顰兒對視一眼,同聲道:「請宗主指教。」

    大衍先生黝黑的臉上波紋不興,只淡淡地道:「你們師叔祖所言,確是切中脈絡,只是那些信口形容,實在荒唐。當年事情糜爛,不可收拾,最大原因還在於諸宗騎虎難下之故。

    「各宗都有親朋好友死在妖鳳、青鸞手中,只憑這血仇,又哪能輕易收手?莫說別人,當時本宗上一代碩果僅存的子由師叔,便是死在青鸞手中,本宗之人,又有哪個不是紅了眼睛?」

    雖說大衍先言語平淡,兩位後輩也隱隱感受到當時的慘烈氣氛,一時無語。大衍先生也不願再多談,將此事輕輕放下。

    「當然,因為當年過激的反應,此次諸宗決議便謹慎許多,這也算是件好事……畢竟,千年以內,再無那四九重劫。」

    話猶未盡,他便將目光移向平地盡頭的叢林中,在座諸人也都有所感應,紛紛回頭。

    接著便聽到一人大笑出聲:「大衍先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本座以為,四九重劫雖是可懼,但那人心劫數,可比老天的手段要厲害得多!」

    隨著笑聲,兩個人影漫步而出。

    當先一人,身量極高,寬袍博帶,頭束高冠,雙目開闔間,電光閃動,氣勢無儔。

    他身後則跟著一位嬌俏的女修,上身著淡黃短襦,下身穿同色百疊花鳥裙,打扮極是貴氣,只是臉上略有些蒼白,將本來的嬌蠻面目遮住大半。

    當先那人龍行虎步,轉眼便來到近前,嘿然笑道:「當年四九重劫,確是折損了不少先輩道友,只是,大衍兄卻忘了,別說一次四九重劫,便是十次、一百次,可曾讓一個宗門遭逢滅頂之禍的?

    「四九重劫辦不到的事,人卻能辦到,殊不知是天劫可畏,還是人心可畏啊?」

    大衍先生並沒有就此回應,只站起身來,微笑施禮道:「原來是「東皇」駕臨,怪不得四野俱動,鳥獸偃服。」

    來人正是三皇劍宗的宗主,「東皇」洛歧昌。

    他與大衍先生乃是舊識,便也不講太多禮數,聞言哈哈一笑,領著自家女兒走到火堆之前。

    他也不推讓,與大衍先生並排坐了,洛玉姬則被安排坐到顧顰兒和梅潔之間。

    「東皇向來輕易不下山,今日怎麼有興致攜女同遊,還到這窮山惡水之地來?」

    聽得大衍先生相問,洛歧昌微笑道:「也沒什麼,只是帶我這不爭氣的女兒散散心,免得她一天到晚給我在外面丟人生事,好巧碰到些趣事,便一路跟了下來……倒是大衍兄露宿荒郊野外,又為的誰來?」

    大衍先生自然聽出話中的不盡不實之處,莞爾一笑後,隨即便道:「不瞞東皇,此行是為我二師弟而來。」

    洛歧昌神色亦是一正,點頭道:「是了,惕兄身遭不幸,本座亦感同身受。不過,身毀而神存,得以靈種不滅,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知可有本座能幫上忙的地方?」

    「多謝東皇好意,殺身之仇雖重,然則當務之急,卻是護持二師弟元神轉生。」

    大衍先生輕聲歎道:「東南林海之戰,二師弟雖得顰兒及時施以兵解之法,存得一線生機,可畢竟受創甚重,若想平安轉生,還需幾樣天材地寶和一處所在。不瞞東皇,我等到此西南惡地,只為尋「塑靈池」而來。」

    洛歧昌輕「哦」一聲,眉頭皺起:「這「塑靈池」確是個希罕所在,此界名聲最顯的,莫過於幽魂噬影宗的「化陰池」,集化劫、塑靈、轉生於一身,很有些門道……只是鬼氣浸染,未免有損惕兄的功德。」

    大衍先生淡然道:「便是無損功德,敝宗也做不來有擾他宗聖地之事。」

    洛歧昌哈哈一笑:「確是如此,而且,冥火老兒行將大歸,那化陰池的行情也緊俏得很。」

    兩人性情的差異,由此可見一斑。

    大衍先生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一笑之後便轉口道:「東皇剛剛說什麼「趣事」,不知……」

    「確實是有趣的很,而且也巧,這和幽魂噬影宗也有些關係。」

    洛歧昌隨手拿起了一根樹枝,輕撥篝火,在漲起的火光下冷冷發笑:「大衍兄可知,那冥火老兒一生精明,死到臨頭,反倒養了一隻白眼狼出來?」

    此話一出,火堆旁的諸修士神情各異,顧顰兒瑟縮了一下,將臉埋得更低,然而所有的注意力都提了起來。

    大衍先生稍一思量,便道:「東皇是說那個「血魔」百鬼道人?」

    「正是,此子北齊山與青鸞一戰,絲毫不比天芷上人和妖鳳的十日拚殺來得遜色。

    「當年此子尚未成名時,曾與敝宗有過衝突,本座見他心機詭詐,又不乏膽色,當非池中之物。卻也未曾想到,他這幾十年闖下偌大的名頭,卻還要修習《血神子》這等魔功,實是膽大包天!」

    在火光的映照下,洛歧昌的神情淵深難測:「大衍兄也應知道,此子與那兩宗叛逆水蝶蘭合流,在去年搶下了「霧隱軒」這修行寶地以為根基。進可攻,退可守,隱然已是另立山頭的架勢,冥火老兒還不知會是個什麼臉色。」

    大衍先生微微點頭,旋又道:「那麼,東皇此行……」

    「正是為了此人。」

    洛歧昌笑吟吟地道:「我本來是受厲宗主之邀,往鎮魂海而去,哪知半路上見到一場廝殺,雖比不上北齊山那裡撼天動地,卻也算得上驚心動魄。大衍兄,若是你看了,必定稱妙!」

    大衍先生還不怎地,其他人反倒給勾起了興趣。

    其中唯有蘇曜心思豁達,不顧忌「東皇」的名頭,興致勃勃地插言道:「怎麼個妙法兒?」

    洛歧昌看他一眼,點頭道:「不用本座多言,蘇兄弟且稍待,恐怕戰場已經離此不遠了。」

    話猶未落,一聲低細尖銳的破空聲穿透夜空,響起在眾人耳邊。

    蘇曜聞聲皺眉:「速度好快……不過,不是一個人吧。」

    遠處叢林中又是一聲輕爆,緊跟著則是絲絲怪音,如蛇行蟻走,直似響在人的心尖子上。

    梅潔看了眼洛玉姬,低聲道:「是有人交手,但功法詭譎,未必是同道中人。」

    洛玉姬嗯了一聲,目光不自覺偏向顧顰兒。

    她和顧顰兒其實也是故交,以前大家算是近鄰,又是一樣的活潑好動,交情相當不錯。然而自嵩京之變後,顧顰兒心若死灰,枯守不出,雙方也漸漸斷了來往。

    此時再見,洛玉姬不免驚訝於顧顰兒繭蛹化蝶般的美麗,還有莫測其深的精神狀態。

    在她眼中,值此驚變陡起之際,顧顰兒的反應竟堪比火堆旁那些「老頭子」,沈靜如水,又穩若山嶽,巍然不動。

    遠方的聲音時起時落,忽東忽西,音色多變,如果仔細看去,還能發現叢林上空,蒸騰起來的縷縷煙塵。

    令人驚歎的是,相距如此之近,周圍的天地元氣依然保持在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可見雙方出神入化的控制技巧。

    感應了好長時間,蘇曜終於忍不住驚歎:「若一方是那百鬼,另一面莫不是「朱勾宗」或「落羽宗」?否則如此精絕的暗殺之法,除了這兩家的殺手,還有誰能做得出來?」

    洛歧昌聞言一笑:「蘇兄弟說得不錯,正是朱勾宗,他們已經和百鬼卯上了。」

    顧顰兒聞聲屏住呼吸,握劍的手心也微有汗漬,她只能盡力維持住平靜的外表,將擔憂壓在心底最深處。

    身旁,蘇曜則是一臉困惑:「奇怪,朱勾宗什麼時候幹過出力不討好的賠本買賣?連青鸞都留不下的魔頭,他們就這麼有信心?」

    說話間,叢林中忽地聲息俱無,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白。

    這是徹底的靜默,非但人聲俱消,便連風過枝葉、鳥獸穿林的聲音也都消沒一空。

    一時間,天地間似乎只剩下火堆周圍修士的呼吸,還有火焰跳動的「剝剝」聲響。

    蘇曜立時閉上了嘴,在這靜默之中,他的話音變得特別響亮,顯得古怪極了。

    這詭異的態勢持續了約三息的時間,然後嘈雜的聲響便如決堤的洪水,轟然回來。

    在這層次豐富的聲浪裡,無數非自然的雜音摻入其中,與元氣的震盪彼此相和,由此反映出來的龐雜資訊,差點擠爆了諸修士的腦袋。

    「好一場亂戰!」

    有人大聲讚歎,也就說句話的時間,叢林中的響動便又拔高了一個層次,深處的林木紛紛倒伏,塵煙四起。

    聽聲音、辨元氣,戰場似乎又在遠去,可是耳目靈便的眾人分明聽到,與戰場相背的某處,枝葉簌簌作響,聲源越來越近。

    眾人先是一怔,隨後都將目光移過去,眼看著一個人影自林中走出來,迎著火光站定。

    「這人是……」

    顧顰兒回眸看去。

    火光下,來人貌似中年,唇上留著八字鬍,穿一身灰袍,衣袖、下擺等多處,或裂紋、或破碎,脖頸連肩窩處,還有一道刺眼的血痕,看上去十分狼狽。

    只是其人面色僵冷,尤其那對眼睛,灰黯陰森,竟似能把映面的火光盡都吸進去一般,令人望之不寒而慄,什麼輕視的念頭都起不來。

    在眾修士的目光都被來人吸引之際,對方身後又是人影一閃,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笑吟吟地踱將出來。

    雖是映著火光,可瘦長臉上的青黑之氣依然清晰可辨,雙眸色澤黃濁,倒似個病入膏肓之輩。

    不過,他行走間身姿矯健,氣度從容,身上的錦袍亦平整滑順,就算迎著兩位宗主的眼神,依然輕鬆自在,渾不似有恙之人。

    「啊呀,這窮山惡水之地,哪兒來得這麼多貴人?嘖嘖,大衍先生一貫君子樂貧,湊活湊活也就罷了,東皇萬金之軀,卻也幕天席地,好雅興啊!」

    瘦高個嘴巴很貧,話裡挾槍帶棒,讓人聽了很不舒服。不過,越是這樣,越能感覺到這二人的不凡之處。

    此時,顧顰兒倒是辨出其中一人:「那個八字鬍,是不是朱勾九殺的首席,蝕神刀?」

    聞聽她主動說話,洛玉姬一喜,忙點頭道:「確實是他,另外那個一臉病相的,就是「三小勾」中的「疫鬼勾」了。據說此人是千機老怪的師兄,修為深不可測。」

    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兩人在通玄界的地位雖也甚高,不過全是靠手底下不可計數的人命堆積起來的,火堆周圍的修士,也沒心思站起來打招呼,甚至兩位宗主都閉口不言。

    只有蘇曜依舊笑瞇瞇地回應:「也不知哪陣惡風吹過來,朱勾七殺竟來了兩位,這生意當是不小吧。」

    含含糊糊地由「九」變「七」,他這話也足夠陰損。只可惜,蝕神刀陰沈、疫鬼勾狡獪,對此反應並不強烈。

    只聽疫鬼勾笑道:「人命生意,可沒有大小之分,他日若是有人投牌蘇老兄,敝宗必不惜以牛刀宰雞,絕不以花紅多少論英雄。」

    說罷,他如老友般點點頭,笑吟吟地再不說話。

    旁邊的蝕神刀忽地舉步,斜插過這片平地,向另一側叢林中走去,疫鬼勾卻留在原地,沒有動彈。

    這奇特的態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很快的,蝕神刀便沒入叢林深處,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氣息露出來,就像是飄過一隻幽靈。

    不知是否是錯覺,洛玉姬覺得,蝕神刀進入的那片叢林,在瞬間就變成了擇人而噬的凶獸大口,黑洞洞的,令人汗毛倒豎。

    她先看顧顰兒,又回頭看梅潔,低聲道:「他們在搞什麼鬼?」

    梅潔雖也很迷惑,但她畢竟比較沈穩,搖頭一笑,便將目光移向蘇曜等長輩處。

    轉了一圈,她發現,只有兩位宗主的眼神沒有停留在疫鬼勾身上,而是稍偏角度,冷眼看他身旁的叢林。

    便在此時,一波嗚嗚的怪響從密林深處傳導過來,修為稍弱如洛玉姬、梅潔,聞聲立覺心口激跳,連帶著黃庭元嬰都受到震盪,林中枝葉嘩嘩相和,威勢懾人之至。

    這時候,蘇曜才驚道:「好傢夥,你們朱勾宗究竟下了多少本錢?戮魂斧也來了!」

    疫鬼勾微微一笑,瘦臉上青黑之氣倒似更濃了些:「殺雞都要用牛刀,何況現在殺的是條毒蛇。諸位,今日情況特殊,敝宗若有招呼不到的地方,還請莫怪。」

    言罷,他稍一欠身,瘦長的身形緩緩後退,在叢林與平地的交界陰影處,倏然不見。

    蘇曜面色一沈,轉臉看向兩位宗主,試探地道:「他的意思……」

    「屏氣寧神,小心戒備。」大衍先生沈著以對:「朱勾宗久戰不下,什麼手段都會使出來,我們大約是遭了池魚之殃。」

    洛歧昌倒是輕鬆得多,他轉臉對大衍先生笑道:「疫鬼勾一手疫毒,傳聞曾與毒隱宗交換法門,毒性之強烈、手段之陰損,均有可稱道之處。

    「不過我倒以為,若是能再與「小朱勾」合為一體,那才真算是獨步天下……千機老怪這幾百年來,竟然對此不置可否,真是奇怪。」

    大衍先生失笑道:「東皇倒是好心腸,「小朱勾」已經是此界第一凶器,若再勾連疫毒,天下誰能擋之?當然,若是「小朱勾」真能那麼容易淬上毒去,也未必能稱為此界第一凶器了。」

    洛歧昌撫掌大笑。便在這笑聲中,遠方的叢林深處再起聲響,乍一聽像是戮魂斧發出的魔音,可中間就變得荒腔走板,嘶啞難聽,懾魂之力自然也消失無蹤。

    稍後,一縷鐵�腥氣漫過眾人鼻尖,蘇曜不顧形象,大力抽動鼻翼,末了奇道:「這像是血腥氣,又不太對勁兒……」

    「血影妖身!」洛玉姬完全沒有思考,已叫出聲來。

    下一刻,又是一聲爆震,將人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叢林外側枝葉斷裂聲不絕於耳,一個巨大的黑影倒撞出來,與火堆方向稍偏了些角度,翻翻滾滾,摔落地上。

    「鏘」的一聲大響,震動耳膜。

    摔出來的這人,瘦小枯乾,然而手上卻擎著一把比他身子還要大出一圈的短柄巨斧,只斧面就有五尺方圓,剛剛的那聲大響,正是巨斧墜地所生。

    只看這斧子,大夥兒便知此人的身份:「這便是戮魂斧嗎?」

    人影翻身跳起,當即發洩式地大吼一聲。他個子雖小,可嗓音宏亮,吼聲有如雷鳴。

    接著他便拿起大斧,隨手兩下虛劈,沈沈破空之聲,搗得人心口發顫。

    看上去有數百斤重的兵器,在他手中,像揮著一根羽毛。

    顧顰兒眼神敏銳,又看到此人胸口衣物,破了個酒杯口大小的孔洞,露出裡面勁健的胸肌,映著火光,有如鋼鐵澆鑄一般,與他瘦小的身形極不相稱。

    似是感覺到顧顰兒的目光,對方惡狠狠地盯過來。

    此人面容平凡,眼眶尤其細長,本沒什麼威勢,可是眼眶細縫中寒光凜冽,殺氣橫生,配著那柄大斧,有如一隻撲食的猛虎。

    顧顰兒卻不為所動,眼眸有如深淵絕谷,沈靜無波,將戮魂斧的殺意化於無形,反倒是洛歧昌看不過去,冷哼一聲。

    戮魂斧聞聲將目光越過顧顰兒肩頭,和洛歧昌對上。

    眼見氣勢繃緊,他忽又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尖利的白牙,道:「東皇看了有一路了吧,好巧又碰上老夫子。泥腿子拚命,富老爺看戲,天底下的美事兒怎麼都讓你們這些君子王侯得去了?」

    說罷,他哈哈一笑,又呼嘯著衝進林去。他擎著巨斧,卻能在林木間自由移位,有如鬼魅一般,實已將舉重若輕的本事練到了極致。

    由此可見,朱勾七殺的名聲,實非悻至。

    也許被打出林外,讓戮魂斧惱羞成怒,他進林後不久,林間交戰的聲勢忽地大了起來。

    林木倒折之聲不絕於耳,間或有吼聲如雷,與時斷時續的懾魂魔音交織在一起,洛玉姬這樣修為稍遜的,都覺得氣血浮動,極不舒服。

    對女兒的感覺,洛歧昌如指掌觀文,清清楚楚。也因此而注意到顧顰兒,稍做打量,側過臉低聲道:「這位可就是當年嵩京……」

    大衍先生默默點頭。

    洛歧昌低唔一聲,聲音壓得更低:「水鏡宗所發影像之上,青鸞咬定那百鬼也曾參與嵩京之事,且作用不小,偏偏諸般細節又語焉不詳,宗主可曾細問過?」

    「往事不堪,那孩子已自閉得很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又豈能挖她的傷疤?」

    洛歧昌略一點頭,不再說話,心中卻是有些不以為然。

    他再看了顧顰兒一眼,發覺此女修為卻是不俗,在此地三個小輩中,竟然穩穩居首,只可惜元陰喪失,修道之途,偏於險急,未必是福。

    有此女做參照,再看洛玉姬,除性情過於跳脫之外,其餘根基、心智等無不上乘,且近年來受挫多次,漸有穩重之相,日後道途倒是平穩多了。

    有女如此,他也頗為自得。

    便在他轉著這些念頭的時候,叢林中的聲源變得東飄西蕩,每個移位都是兩三里路,繞著這片區域轉了不知多少圈。聽起來更像是朱勾宗的殺手追在目標屁股後面,喊打喊殺。

    聽了一段時間,兩位宗主再度目光相對,洛歧昌冷冷而笑:「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這麼幾圈子繞下來……大衍兄,我們這是給人當盾牌使了!」

    大衍先生微微一笑,倒不像洛歧昌那樣動怒,只道:「情理中事,那人固然是以我等限制朱勾宗的手腳,朱勾宗又何嘗……」

    尖利的嘶嘯聲將他的話語攔腰截斷,接下來叢林中響起了戰鬥至今最響亮的爆震聲。

    隆隆的聲響中依稀可以聽見戮魂斧放聲大笑,然後就是十餘里外一片叢林轟然倒塌,即使是在黑夜中,眾人也能看到塵煙升騰數十丈,為虛空抹上了一層灰翳。

    眼尖的人都看到了,塵煙之中,一個人影如離弦之箭,飛射而上,後方戮魂斧大叫著揮動巨斧,奮起直追。

    他速度雖然不慢,但和前面那人比較,實在是差得太遠,距離轉眼就被拉開了。

    人影轉眼就要突出塵煙範圍,速度依然不減。

    在湧動的塵煙邊緣,驀然捲來一陣急風,風過處,一片煙塵分裂出來,迎風便長。

    恰在此時,人影破開霧障,眼見就要遠遁,分離的煙塵驀地延伸,倏忽間,一道灰濛濛的刀光,已是貫空而至。

    「蝕神刀!」

    洛玉姬本能地尖叫一聲,蘇曜卻在旁邊搖頭:「不是,是百了刀!」

    朱勾七殺,已來了四個!

    在這貫空一刀中,百了刀最擅長的突入死角、一擊致命的手段已發揮到了極致。

    從洛玉姬的角度看來,刀光閃處,先飛出來的人影連閃避格擋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攔腰斬斷。一擊之後,百了刀的身形竟又化煙成霧,在高空風力的激盪下,沒入翻滾的煙塵中。

    下方觀戰諸人還來不及驚訝,那分成兩截的人影,又如氣泡般憑空消失,詭譎無比。

    大衍先生凜然道:「好一個分身術,分明是化虛為實的絕頂神通。」

    「只怕不是普通「分身術」,而是「血魘分身」吧。」

    洛歧昌森然一笑:「只看這手段,就知此子的修為已經登堂入室,若再期以百年,恐怕連韋不凡都要給他超過一頭去!」

    話聲中,煙塵裡又是錚錚數聲,空中勁風激盪,將灰翳一掃而空,露出其中的人影。

    這下眾人都看得清楚,當中一人,道裝打扮,衣衫也是破爛不堪,然而舉手投足間,威勢雖不彰,卻潛流湧動,殺機內斂,與外面一圈灰色的刀光相抗,隱然佔了上風。

    不過,下面戮魂斧已經趕上來,大斧當空一揮,懾魂之音如浪潮捲過,與同伴形成夾攻之勢。

    「百了刀一擊不中,失了後勁,不過戮魂斧沖得恰到好處,讓百了刀退往暗處,喘口氣,便能再出雷霆一擊。」

    蘇曜隨口為幾個後輩講解,說得還算中肯。不過另一邊大衍先生卻在皺眉:「這情景怎麼有些古怪?東皇……」

    洛歧昌點頭道:「大衍兄也看出來了,這才是此戰的妙處,你看那百鬼,先前「血魘分身」使得爐火純青,可是現在,用的分明就是最精純不過的「幽明陰火」的手段。

    「再聯想北齊山與青鸞一戰,同樣是兩門心法,隨意轉換,此中玄妙,我以為還在《血神子》或是《幽冥錄》之上!」

    大衍先生沈吟不語,心中則在迅速查找有關的訊息,只是半晌後,依然一無所得。

    此時,天空中百鬼的身影倏然虛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再次避過百了刀狠辣的一擊,又在戮魂斧的怒吼聲中,遠遁出去,竟是說退便退,來去自如。

    而其遁走的方向,竟正好經過眾人頭頂,即使如此,也沒幾人能捕捉到他的飛行軌跡。

    諸修士見了,都是一口涼氣抽上來。

    大衍先生眉頭皺得更緊:「百鬼「血影妖身」已臻大成,最可觀的便是這遁法速度,以我之見,恐怕已不遜於妖鳳、青鸞這些天生妖魔,若他以此為惡天下,誰可制之?」

    洛歧昌張口欲言,天空中卻陡起變化。

    一道瘦小的青灰暗影,猛然從下方叢林的某個角度彈飛而上,剎那間,竟然展現出比百鬼還要來得驚人的高速,斜插而上,正擋在百鬼飛退的路線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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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48:30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六章  禮遇


    碰撞在瞬間發生,天空中爆起一聲刺耳的尖啼,這絕非是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怪腔怪調,直似刮在人的心窩上。

    而同時響起的那一聲肌肉撞擊聲響,雖是低沈得多,卻讓人聽得牙酸。

    百鬼受此一撞,身形在空中打了幾個翻滾,這才停在半空,狠盯著倒飛出去的青灰暗影,看樣子並無大礙。

    那青灰暗影此時也露出真容,竟然是一隻類似於猴子的怪物,長尾青皮,毛髮稀疏,黑色的面頰皺起一團……這還算正常,然而那臉上嵌著的,卻不是正常的猴子嘴巴,而是有如蚊、蜂一般的尖針長喙,長近半尺,色澤暗綠,望之令人心寒。

    「疫鬼!」

    蘇曜驚歎之聲猶未落下,便見百鬼伸手撫住左臂,臉色難看之至。

    猴形疫鬼又是一聲尖啼,向下飛落,眼見又要撲入林中,半空橫出一隻手來,揪著它的後頸,將其摟在懷中,看那笑吟吟的病人面孔,正是疫鬼勾。

    百鬼冷冷下看,還未說話,背後虛空波紋震盪,緊接著便是一道暗紅刀光抹過,毫無破空之聲。

    百鬼身形化虛,勉強避開,只是他身形甫動,刀光又至,餘勢擦過他略有些發僵的左臂,雖未傷到皮肉,整條袖子卻瞬間化灰飛散。

    蝕神一丈紅!這正是蝕神刀的殺人利器,蝕神一丈紅!

    天上天下的修士,無不是眼力上佳之輩。在百鬼袖子碎去之後,立時便看到,他左上臂的膚色,明顯與別處有異,活動之時,更是僵硬得很,顯然是被疫鬼勾暗算所至。

    此時,第三刀又抹過來。這回百鬼再避不過,乾脆舉手去擋,刀光閃處,一條手臂乾脆俐落地斷成兩截,飛上半空。

    這一下,三個女弟子同聲驚呼,呼聲裡,妖異的黯灰色體液如雨般灑落,使人望而心顫。

    蝕神刀卻沒有因為一刀得手而有所鬆懈,依然是身影不見,虛空中刀光再閃,緊迫得令人窒息。

    這一次,刀鋒抹過的,是一團濃濁黯紅的影子。

    地面上,疫鬼勾臉色突變,他怪叫一聲,忽地將懷裡的疫鬼妖猴大力扔出,那模樣就像是扔出一塊燒紅的烙鐵。

    這小怪物方一投出,青灰色的毛皮中倏然透出一層紅艷的光華,接著哧哧連響,從頭到尾,浸染無餘。眨眼間,「青猴」已變成了「紅猴」,顏色還在不住深化。

    這轉化的過程顯然痛苦之至,疫鬼的身體彷彿被一隻無形大手捏著,如麵團般扭曲變形,變化成各種形狀。

    只聽吱吱的筋骨摩擦聲不絕於耳,不時有啼叫聲欲起,可聲音才起了個頭,便被硬生生掐斷,代之而起的,則是更為酷烈的破碎聲、摩擦聲。

    看到這情形,疫鬼勾面上青黑之氣更盛,面孔扭曲中,忽地嗆出口血來。

    便在這口心頭血噴出之際,已被揉捏得不成「猴」形的疫鬼陡然發出一聲刮破耳膜的嘶叫,同時嗡然膨脹,血光哧哧外爍,乍看去,倒像是個圓滾滾的大紅燈籠。

    緊接著,「燈籠」爆開!

    「咄!」

    大衍先生低叱聲中,眾人圈中的火堆光芒猛漲,驟然提升的熱量化為一波溫熱的風,拂過周圍修士的身體,向外圈擴散。

    恰在其時,爆散的血光轟然襲來,首當其中的,便是三個小輩。

    三女同時握劍,未及出鞘,圈中的熱風已先一步頂上去,便如一面無形的幕布,噴濺的血光勢頭再猛,也只能汙掉「幕布」的一面,透不進來。

    洛歧昌暗讚一聲,大衍先生這手雖威勢不彰,卻能巧妙地避開與血魔的氣機衝突,維持著他們這方的中立地位,火候的控制上,確實爐火純青。

    三女同時籲出口氣。那血光撲面而來時,便是能擋著,感覺也噁心死了。

    洛玉姬驚魂甫定,便發洩式地叫了一聲:「這是什麼見鬼的招數!」

    「這便是血魘分身了,在疫鬼長喙刺入百鬼手臂時,便中了招。」

    洛歧昌沒有責備女兒不穩重的表現,只是冷聲譏道:「可笑刁子峰自以為得計,卻被百鬼借勢反噬,一舉毀了他的疫鬼——血魔的血,哪裡是那麼好碰的?」

    洛玉姬這才明白過來,同時也剛知道,疫鬼勾的名字,原來是叫刁子峰。

    正想著,她心有所感,扭過頭去,正好看到那人陰沈著面孔,退入叢林深處。

    同時,半空中已經迫近的戮魂斧也莫名其妙地停住身形,向不遠處激戰的二人瞪了兩眼,掉頭便走。

    「這……這是怎麼了?」

    疑惑之時,天空中的打鬥已徹底停息,蝕神刀說退便退,遠遁而去,百鬼也沒有攔截,看他離開。

    「從東南林海,一路殺到西南邊,這齣戲總算唱完了。」洛歧昌啞然失笑:「虎頭蛇尾且不去說它,至少熱鬧管夠……」

    話未說完,南邊天際忽地遁光連閃,十多名修士馭劍排空而來,看上去氣勢驚人。

    在場的都是高手,只一搭眼,便知道來人均是幽魂噬影宗的路數,想必是得知了消息,匆忙趕來的,之前朱勾宗殺手退卻,應該也是這個緣故。

    蘇曜見了,一拍膝蓋,大笑道:「冥火老兒終於要表明態度了,這個才真有意思。」

    似乎是他笑得太大聲,半空中的百鬼忽然低頭,似是才發現腳下這個大火堆及火堆旁的諸修士。

    英俊的臉上悠然露出笑容,然後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落下來,倒把不斷接近的「同門」拋在腦後。

    火堆周邊靜了一靜,對百鬼這新晉魔頭,大家還是非常忌憚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以至於他們忽略了某位同伴壓抑不住的顫抖。

    早在半空中,李珣便將下面這些修士的身份辨清楚,一下子看到兩位宗主確實讓他心中有些犯嘀咕,不過,近些天來,越打越壯的膽色與豪氣,又很快將那些小心思沖刷乾淨。

    遠方天際,幽魂噬影宗的修士越發地接近了。

    李珣踏上地面之後,只走兩三步的功夫,他身上因激烈拚殺而破碎不堪的衣物,便在一陣波紋震盪間,盡復舊觀,詭異的場面,更襯出他「新晉魔頭」的風采。

    距離火堆還有數步之遙,李珣倏然止步,環目一掃,每個人都沒放過。

    在這一過程中,他對上了一雙充溢著複雜難明情感的眸子。

    心中微動,他面上卻平靜如水,最終將目光停在並肩而坐的兩位宗主身上,朗聲長笑。

    「西南這窮山惡水,能引來兩位宗主大駕,實在榮幸之至,剛才百鬼遭遇勁敵,亂戰之中,若有什麼照顧不到的,還請諸位見諒。」

    他一副理所應當的地主口吻,堂皇大氣,若非在場眾人都知道他的底細,說不定真能被他唬過去。

    旁人也就罷了,洛玉姬已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聞言便冷哼一聲:「倒似是這兒真成了你家的產業……」

    話未說完,半空中便有一女子清音降下:「洛小姐一語中的,百鬼師弟是我宗長宗閻夫人的得意弟子,而這西南叢林,又無不是我宗所有,他那般說法,並沒有什麼差錯。」

    說話音,天空中人影頻落,十多名幽魂噬影宗弟子已落在李珣身後。

    當頭一位女修,面目清秀溫婉,身姿婀娜,偏偏秀髮微灰,有如中年婦人,洛玉姬立時便認出,這是在通玄界頗有名氣的「雲巫」閻如。

    畢竟是可繼承閻夫人衣缽的得意弟子,面對兩大正道宗主,閻如依然從容淡定,上前與百鬼並立,先行了一禮,方道:「兩位宗主駕臨敝宗地界,晚輩等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先前百鬼招呼,洛歧昌二人還能仗著身份,不予搭理,然而此時閻如以宗門名義見禮,二人便不能不有所表示。

    當下便由大衍先生頷首道:「我與東皇僅是過路,在此稍作休息,不必勞煩貴宗迎候。」

    雙方正邪有別,本就不會客套太多,閻如盡了禮數,也就不再上心。

    她道了聲「請諸位自便」,便轉臉笑道:「百鬼師弟,這次在北齊山上力戰青鸞,揚我宗門聲威,宗主和師尊聽了,都十分欣慰,據說此次祭祖大典上,師弟便要成為我宗最年輕的長老,在此預先祝賀了。」

    此話一出,李珣還不怎地,旁邊的大衍先生等人卻都頗為驚訝,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該露出怎樣一副表情。

    閻如不管這些,續道:「師尊聽說你回來,命我等在此迎候,祭祖大典在即,師弟不必轉道騰化谷,直接前往鬼門湖便是。」

    「謹遵夫人旨令。」李珣微微一笑,目光又移向旁觀諸人,很和氣地點點頭,轉身便要離開。

    「百鬼,別急著走,本座有話問你。」

    一言即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洛歧昌身上,他卻頭也不擡,只拿著根樹枝撥火,倨傲得很。

    李珣聞聲止步,轉過臉去,似乎並不在乎對方生硬的語氣和態度,依然笑吟吟地說話:「不知東皇有何指教?」

    洛歧昌這才拋下樹枝,目光揚起,與李珣眼神一對,各自錯開,似乎並無針鋒相對的意思。

    不過他口中依然平淡冷硬:「水鏡大會期間,我那不成氣的女兒為人所傷,傷她的功法,正是燃血元息……」

    周圍的空氣明顯一窒,雙方的人馬都緊張起來,聽洛歧昌這麼講,難道這就要打起來?

    幾個心思靈動的,都去看洛玉姬,只見這女修面色蒼白,似是精元有虧,一副大病初癒地樣子,倒也不像是洛歧昌故意找碴。

    李珣眉頭一皺,想到的卻是當日自己目睹天芷擊殺徐亢的一幕,洛玉姬正是當事人之一,天芷應是手下留情了,否則這妮子哪還留得命在。

    心中稍一思量,他不痛不癢地回應道:「令嬡受襲一事,我也聽說過,只是與本人無關……」

    「本來就沒說是你,你急什麼!」

    也許是有父親壓陣,洛玉姬氣勢復甦,頗有些張牙舞爪的味道,不過,她這句話倒讓很多人迷惑不已。

    洛歧昌才不管旁人怎麼想,只是冷冷道:「本座沒說是你,只是你身為當代血魔,對《血神子》的傳承應該相當瞭解。本座只想知道,當日擊傷玉姬的兇手,你可知曉,或者,有什麼線索?」

    「對不住,我不清楚。」李珣的回答痛快無比。

    洛歧昌眸光漸冷,似是發怒的前兆,可出乎眾人意料,與百鬼僵持了數息,他又垂下眼皮,淡然道:「如此便罷了。」

    這就完了?洛歧昌這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把所有人都耍得哭笑不得。

    李珣微微撇嘴,再一點頭,轉身便走,哪知洛歧昌就卡在這時發聲:「你身上的仇怨,自有苦主……我且替天垣老兒留你一命,若星璣劍宗奈何你不得,我再取你性命不遲。」

    沒人覺得洛歧昌此言有何虛妄之處,雖然也沒人認為,要殺百鬼真如他所說的那般探囊取物。

    只是,若沒有這點霸氣,洛歧昌何來「東皇」之名!

    李珣沒有回頭,只發出幾聲低低冷笑,以作回應。笑音未絕,他已飛騰半空。

    在他身後,幽魂噬影宗的人馬也沖天飛起,轉眼不見了蹤影。

    「東皇和此人竟還有這般糾葛。」

    大衍先生收回遠望的目光,又在洛玉姬面上一掃,點頭道:「令嬡血氣虧損,猶未復原,確是被「燃血元息」所傷的跡象,只是,東皇如何肯定,這並非百鬼所為?」

    洛歧昌微笑道:「小女與那百鬼道人結有宿怨,相對來說,還比較熟悉。她肯定傷她那人,絕非百鬼道人,對小女的眼力,本座還是有信心的。」

    聞言,大衍先生沈吟不語,倒是蘇曜插言道:「是了,當日我聽釋無涯宗主說過,水鏡之會上出現了兩個「血魔」,修為有高低之別,只是修為低的,在「血影妖身」上的造詣反而更為精純。

    「前幾日水鏡宗將百鬼與青鸞的交手影像傳檄天下,我也看過,此子「血影妖身」應用之妙幾入化境,精純無比,如此看來,傷到令嬡的,當是修為高的那個。」

    洛歧昌微微點頭,表示認可。

    火堆這邊,梅潔壓低聲音,詢問道:「洛小姐,你是怎麼分辨出,傷你的「血魔」並不是百鬼的?」

    因洛歧昌的輩分擺在那裡,若認真起來,梅潔還要稱洛玉姬為「師叔」,為免尷尬,梅潔只好換用個模糊的稱謂。

    洛玉姬對此心知肚明,只展顏笑道:「嗯,其實很好分辨的,雖只是一照面的功夫,但感覺就是不一樣。

    「詳細來說,身材上,百鬼是瘦高個,襲擊我的人則要矮一些;眼睛也不同,那人眼眶稍長,比百鬼要好看,還有更重要的是,百鬼為人謹慎,身上從沒有什麼特殊的氣味,而那人血腥氣雖重,卻用了香料,且品流極高……」

    梅潔輕輕讚了一聲:「這麼短的時間裡,難得洛小姐還能找出這麼多差別來。」

    她奉承這一句,便讓洛玉姬大生好感,強壓著得意的感覺,謙虛了兩句:「也沒什麼啦,主要是我和百鬼那廝結了仇,而襲擊我的人留下的印象又太深刻。不過,我有種感覺,襲擊我的人是位女修的可能性更大些!」

    「女修?」隔著顧顰兒,蘇曜若有所悟:「玉姬侄女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那邊,洛歧昌仍是微笑道:「小孩子純憑記憶復現出來的細節,難免有所差錯。

    「就算她說得不錯,可是,那人修習《血神子》,明顯是半路出家,其本來修為必定驚世駭俗,此界女修有此修為者,不過三兩人而已,本座可找不到配得上的人物。」

    蘇曜聞言,倒真的屈指去算,嘴裡喃喃兩句,忽地皺眉道:「怎麼沒有?這兩三人裡,天芷上人固然不可能,可那陰散人同樣修為絕頂……

    「哦,對了,別人不知,東皇怎會不知,陰散人近日重出江湖,不是還和貴宗衝突了一場嗎?當時,好像就是和那個百鬼攪在一起吧。」

    聽到「陰散人」這名字,洛歧昌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殺機,笑容也浸透冰寒:「若是陰重華真不顧臉面,去修習血散人都不用的垃圾,我要斬她於劍下,倒是容易許多。

    「只可惜,據與她交手的居士所言,陰重華潛隱這幾十年,應該已經將《陰符經》修至大成,絕無可能再兼修旁門,所以絕不是她!」

    大衍先生眉頭微蹙道:「百鬼此人,交遊竟如此廣闊?水鏡宗傳檄之上便說,他與「逆水勾」水蝶蘭交情頗深,若再算上陰散人、甚至幽魂噬影宗的背景……能和陰散人攀上交情,還能保下命來的,絕對是了不得的人物。」

    蘇曜嘖嘖連聲,忽又想起什麼,轉臉問顧顰兒:「對了,顰兒曾在東南林海與百鬼照過面,你覺得此人如何?」

    顧顰兒正精神恍惚的時候,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遲疑了好久,也沒說出話來。

    最後,還是另一邊的洛玉姬幫她解圍:「顧師妹才和百鬼見過一面,那廝又極懂得隱忍,哪能說得明白?我和他已經打了幾十年的交道,還覺得霧裡看花呢。」

    蘇曜哈哈一笑,不再管這邊,顧顰兒喘了這口氣,再看洛玉姬,難得地露出笑容。

    洛玉姬則是衝她眨了眨眼,兩人已停滯了數十載的友情,似乎又緩緩流動起來。

    相對於大衍先生的凝重,洛歧昌明顯輕鬆得多,他笑道:「大衍兄,你看百鬼回去,冥火老兒會如何待他?」

    大衍先生沈吟道:「宗門內鬥之時,能拉攏自然最好,只是百鬼傾向明顯,若刻意優待,反而會即刻引發矛盾,碧水君不會坐以待斃,這樣,情形反而會更糟……」

    想到這裡,他忽地啞然失笑:「我們又何必自尋煩惱,此事自有人去操心,是好是壞,就看幽魂噬影宗的造化了。」

    「大衍兄所言甚是。嗯,既然熱鬧完了,我也就此告辭。」洛歧昌行事乾脆俐落,當下便站起身來,微笑道:「大衍兄,雖說你為惕兄轉生之事,勞心勞力,可南北兩邊,你也不能袖手不管。

    「尤其是北邊,近來傳言妖鳳、青鸞和古音撕破了臉,散修盟會那裡,情況莫測啊。」

    「三人成虎,區區傳言,亦不足信。不過,南北相距雖遠,實則一體兩面,只要南方局面控制住,北邊便不足慮,反之亦然。」

    大衍先生續道:「尋到塑靈池後,我將應厲宗主之邀,前往鎮魂海,東皇應亦如是。」

    洛歧昌點頭承認:「賤內已領著宗門精銳先一步前往,本座隨後也會趕去。正道九宗,除你我之外,尚有法華宗、虛緲宗同往,五宗合力,穩定局面,還是綽綽有餘。」

    聽他如此自信,大衍先生微蹙眉頭,想提醒兩句,最終還是放棄,只是起身行禮送別。

    洛歧昌哈哈一笑,攜了洛玉姬的手,在其匆忙的道別聲中,飄然而去。

    等二人身形遠去,大衍先生搖頭道:「誠為多事之秋。此地不可久留,我們也動身吧。」

    眾修士紛紛應聲,起身打滅了火堆,稍一整理,便都沖天飛起,朝著叢林深處去了。

    正當梅潔飛起的同時,無意間回望,隨又奇道:「顰兒,你往哪兒看?」

    「嗯,沒什麼。」

    低語聲中,顧顰兒馭劍飛動,衝開這片流溢著某人氣息的虛空,遠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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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8 09:48:52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七章  倚仗


    李珣與朱勾宗激戰之地,已經深入西南叢林甚多,距離騰化谷不過萬里,和鬼門湖也就是兩天的路程,當然,這是對於他的同門而言。

    畢竟,習慣化虹飛動的快意,再看平常馭劍,實在難受得很。

    閻如似乎也能理解,十幾個人浩浩蕩蕩行了數百里路,她便令其餘人等轉回騰化谷,只餘下她和李珣繼續前去鬼門湖。

    看到李珣詢問的目光,閻如淡淡解釋:「昨日你和朱勾宗的人馬一入境,谷中便得到消息,我奉師命前去接應,這些人不過是做做排場罷了。」

    「排場?」

    李珣啞然失笑,這些三流弟子,在朱勾四殺面前,真如土雞瓦狗一般,沒礙事已算不錯,還擺個屁的排場?

    閻如也笑,眉目間分明有絲絲寒意流動。

    「當然,能不能活著回去,便看他們的造化,由此看來,你也算是他們的福星,早早把敵人打發掉……」

    她都說得這麼直白,李珣怎會不明白。

    李珣撓撓下巴,唔聲道:「夫人已經開始穩固陣腳了?這些年碧水老兒確實安插了不少眼線,可若一網打盡,未免太簡單了些。」

    「彼此彼此吧,更何況,夫人還留了一兩個有用的,另外,有人需要你回去安排。」

    李珣眨眨眼,問道:「誰?」

    「葉如。」

    閻如輕吐出這個名字,美眸一轉,笑吟吟地看李珣的反應。

    李珣怔了一下,才將名字與人物對接起來,然後他又花了點時間,總算在心中浮起對方的面容:「葉如啊……她怎麼了?」

    聽他這輕描淡寫的回應,閻如點頭笑道:「瞧你這態度,我便放心了。

    其實也沒什麼,采兒師妹發現她與碧水君那邊的陰拓有些勾當,搖擺不定,如今正值關鍵時候,她這表現,可要不得。只是夫人看顧著你的面子,將她攜在身邊,只等著你的意思了。」

    「葉如和陰拓?」李珣回想起去年回宗門時的那一場小衝突。

    恐怕這兩人的關係,也是從那時才開始的吧,不過三四個月的功夫,發展倒是挺快。

    眼下他實在沒有興趣搭理這些事情,只是笑道:「由夫人看著辦就好,嗯,照師姐這麼說,今年的祭祖大典,莫不是大夥兒都要揭牌了?」

    「形勢所逼,師尊也無從選擇。便在半月之前,冥火宗主身體突然惡化,一日間倒有五六個時辰神智昏沈,眼見大限將至。」

    閻如柔聲說話,語調還算客氣,只是內中情緒,則冷硬無比。

    「據師尊估計,就算他拋開一切,在祭祖大典上,投入化陰池轉生,結果也不樂觀。宗門長老商定,下任宗主的人選,務必在祭祖大典結束前有一定論,再拖則局面不堪設想。」

    「不堪設想?」李珣微微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閻如自然明白,她聲音壓得更低:「其實大家都明白,局面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宗門分裂之危,已近在咫尺。

    「當年一次分裂,讓咱們從第一邪宗的位子上摔下來,而如今,若再演前事,恐怕就成了存亡與否的災禍了。因此……」

    「因此必須以雷霆手段,一舉擊垮另一方,再從容收攝依附之輩,將損失降到最低,可是如此?」

    閻如窒了窒,終還是應道:「師弟所言甚是。」

    「那好極了,方向定下,夫人可有什麼具體的計劃?」

    「師尊只是與我們幾個通了氣,具體的計劃,還要等師弟你回來才能施行下去。」

    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將李珣推上了高位,然而,李珣卻只是對此一笑而罷。

    他將注意力放到自己懷中,那個被紫玉盒、金丸神泥所包裹的東西,才是閻夫人最渴望的吧。

    沒有了那些廢料的牽累,兩日的路程被李珣二人縮短了一半,第二日黃昏時分,二人便來到了鬼門湖左近。

    在高空平望開去,血紅的光芒浮遊在森林與天空的交界處,掙扎蠕動,偶爾一群飛鳥在林木上空翺翔,被打上金紅的光邊,別有幾分生氣。

    「畢竟是宗門大典,連鬼門湖都比以往多出幾分人氣。」

    以李珣此時的修為,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平日陰沈死寂的原始森林中,以千計的修士氣息密佈其中,若只看聲勢,倒是依稀還有千年之前第一邪宗的影子。

    閻如站在李珣身邊,隱約感覺到李珣此時的心態,也慨歎一聲:「聽師父講,吾宗全盛之時,弟子過萬,每至鬼靈返生之日,必群集鬼門湖中,遙接九幽之域,供奉祖師。

    「是時方圓萬里,陰氣蒸騰,接連天地。此界諸宗,均要繞道而行,以示恭敬……千載以下,那神威氣魄,是再也見不到啦。」

    「何止見不到了,若一著不慎,境況只能更糟。」李珣語氣平淡,並無半分偽飾。

    閻如眉頭大皺,卻又不能反駁,只好苦笑道:「所以,我等務必幫著師尊,登上宗主大位,將宗門震盪,降至最低,那時再休養生息,仍未太遲。」

    李珣未動聲色,知道閻如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他不在乎閻夫人怎麼作為,只對冥火閻羅臨死前的佈置感興趣。

    相較於千年之前,冥火閻羅、幽離神君、鬼先生這些人中之傑,眼前碧水君、閻夫人這等人,差的實在不止一星半點兒。

    當年幽魂噬影宗一分為二,冥火閻羅和幽離神君各扯出一波人馬,依然站在通玄大宗之列,屹立千年不倒,堪稱一代豪雄。

    放眼如今,若宗門再度分化,又有誰能挽狂瀾於既倒,保住大宗香火不滅呢?

    碧水君還是閻夫人?

    越是臨近攤牌之時,李珣越能體會到冥火閻羅的絕望與悲哀。

    病癆鬼終於撐不住了,而在他油盡燈枯之前,他沒有為宗門培養出一個強大的首領,只留下了被他的權謀攪得一團亂麻的爛攤子,唯有寄望於奇跡的出現。

    可是,奇跡在哪兒呢?

    帶著這樣的感歎,李珣進入鬼門湖範圍,他的出現像是高山上滾動的巨石,在轟鳴聲中墜入湖心。

    以他為中心,驚人的震盪向四面八方擴散,他甚至可以聽到無數人驚歎的合音,還有隨後而來的,無法形容的靜默。

    如果是以前,李珣或許會感覺到不自在,然後就想方設法將自己從他人的視線中移開,回到安全的黑暗中去。

    而現在,從心臟中擠迫出的血流似乎挾帶著難以言喻的力量,在平穩的流動中,將這力量蔓延到全身,再輻射出去。

    不需要表示什麼,李珣所過之處,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垂下或偏移,同時保持著可觀的距離。

    至於叢林深處的各種鳥獸,甚至更早一步有所感應,一個個斂翅收聲,噤若寒蟬。

    旁邊的閻如有些不自在了。或許是昨日初見時,有東皇和大衍先生「鎮場子」,還有百鬼一如既往的低調行事,讓她對百鬼的「新身份」,一直沒有切實的體會。

    直至現在,看到百鬼在無數恐懼、戒備乃至乎惡意的目光下,依舊勢壓萬眾、昂然前行的凜凜之威,她才恍悟,對百鬼的一切舊有結論,由此刻開始,再無意義!

    李珣在靜寂的森林上空飛行,並已經做好了如此這般,直達湖心地宮的準備。

    不過,遠方閃動的遁光打破了這不正常的氛圍。

    來人速度極快,只一閃便到了近前,卻是一位貌似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

    李珣當然不會把他當少年來看,微笑間拱手招呼:「鬼機師兄。」

    鬼機保持這少年模樣已有近三百年的時間了,作為冥火閻羅的關門弟子,他也一直保持著「宗主心腹」的位子。

    若純以地位高下論,與李珣私交甚好的冥璃,雖與之同拜一個師父,說話的份量還略有不及。

    同樣還了一禮,鬼機稚嫩的面孔上,神情卻十分老道。

    他笑道:「百鬼師弟終於回來了,宗主可是日夜念叨。還吩咐我,只要師弟來了,便請你過去。」

    李珣聽見還不怎地,一側閻如已皺眉道:「鬼機師弟,宗主這時候,應該是在……休息吧?」

    她中間頓了一下,總算是將「昏睡」兩字生生嚥了下去,換了個不太敏感的辭彙。

    鬼機深深看她一眼,臉上笑容不變,道:「宗主近兩日身子好轉,已不怎麼渴睡了,剛剛還和閻夫人說話來著,師弟但去無妨。」

    既然這麼說,閻如也不好再阻止,便默默跟在後面,心中卻想著,如何讓閻夫人盡快與百鬼見面,以利於掌控局面。

    約飛行了半炷香的功夫,在越發濃重的灰霧中,湖心島的輪廓已漸顯現,而虛懸半空的「大火球」更是賣力地噴吐火光,為他們照耀路途。

    越是接近湖心島,李珣越能感覺到,周圍密密麻麻的禁制,都已經調整到了臨界狀態。以至於偶爾經過的修士,舉手投足間都顯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恍惚,便讓諸般陰毒的禁法轟成渣子。

    鬼機主動解釋這一安排:「這段時間南方一直不太平,過路的修士很多,西聯那幫子人馬也很囂張,為安全計,宗主下令,鬼門湖周邊一切禁制,均調整到臨界狀態。

    「這樣一來,大夥兒雖然是有些不方便,不過,只要不是強烈的打鬥,倒也不會出事。」

    李珣自然是聽出了鬼機的言外之意,一笑之後,話到嘴邊,忽然又嚥了回去。

    此時在他視野盡頭,一個人影在濃霧中若隱若現,衣袂飄飛,直若鬼魅,鬼機和閻如這才生出反應,擡眼看時,神情都是一緊。

    「蒼冥子長老?」

    鬼機略有些尷尬,相比之下,閻如則稍顯緊張。

    擋在前面的,是宗門十二長老中,排名第四的蒼冥子,號稱宗門「挪移無雙」的人物。

    更關鍵的是,蒼冥子與碧水君出自同門,關係最好,自然也就是閻夫人的死敵。

    雙方離得近了,透過霧氣,只見這蒼冥子同樣穿一身霧松鐵外袍,頭上梳個道髻,腳下布襪麻鞋,如非臉面過於乾瘦,倒也像個有道全真。

    見得三人,他瘦臉上神情僵硬,冷聲道:「鬼機,為何帶外人進來?」

    一言既出,鬼機和閻如都是愕然,接著便馬上明白了蒼冥子所指。

    鬼機倒還罷了,閻如冷冷一笑,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卻被李珣伸手攔了下來。

    「蒼冥子師叔……」李珣似是在考慮這個稱呼恰當與否,一頓之後又道:「我是不是外人,師叔說了不算,只有宗主或是長老聯席,方有資格置喙,此外……」

    他微笑著截去話尾,只是伸出手來,下一刻,他手心處,一點灰白火光燃起,在濃霧中搖曳擺動。

    方圓里許的禁制聞風而動,以千萬計的氣機連接交錯作用,似乎馬上就要催發出來。

    剎那間,蒼冥子面寒如冰,而鬼機和閻如更是緊張無比。

    閻如不敢出手去碰,只能在後面低聲開口:「百鬼師弟,這裡不是動手的地方!」

    李珣露齒一笑,只當閻如所說是耳邊風,直視蒼冥子,悠悠道:「我知道,師叔還有碧水師伯,想找到如我這般精擅「幽明氣」的「外人」,難度著實不小,做弟子的,也能理解一二。」

    說罷,他甩了甩手,那一團陰火飛出掌心,在霧中一轉,幾十處封禁立時偃旗息鼓,再度恢復到相對平靜的臨界狀態。

    做完這一切,李珣也不去管蒼冥子的臉色如何變化,逕自走過去,再不回頭。

    不管是閻如還是鬼機,都沒想到李珣會這樣應付,更重要的是,蒼冥子竟然將恥辱生吞下去,這有悖常理的表現,讓他們看著李珣的背影,都頗感凜然。

    怔了一會兒,兩人齊齊發力,追了上去。可這回,他們只是默默地跟著,再沒有開口說話。

    沈默一直持續到湖心島上,由於大典在即,島上穿流的修士比平日要多出許多,而這些人裡,佔據宗門高位的人物,又佔了大多數。

    在李珣三人踏上小島的那一刻,視線所及,幾乎所有的修士,都將目光投過來,他們的眼神更詭譎、更複雜,也更有壓力。

    李珣似乎沒什麼感覺,只是和平常一樣,與幾個舊識點點頭,便回臉問鬼機:「宗主在哪兒召見?虛昧廳?」

    鬼機吸了口氣,讓臉上的笑容更為親厚:「宗主找陰饉長老聊天去了,百鬼師弟可直接去長老宿處。

    「還有,我來之前,閻夫人還在和宗主說話,眼下說不準也在,閻師姐是一起去呢,還是……」

    閻如稍一思慮,便搖頭道:「沒有宗主敕令,不敢去打擾他老人家的清靜,我還是回精舍去……百鬼師弟,若師尊在宗主那裡,自然最好;若不在,切記回來,師尊還有事吩咐呢。」

    李珣微笑應了,閻如回之一笑,卻不怎麼自然。

    不知怎麼著,當她口中說出「切記」、「吩咐」等字眼兒時,總有幾分彆扭,還好百鬼神態一如往日,並未給她難堪。

    當下,鬼機、閻如均行禮作別,只見李珣施施然邁步,向著湖心島下緩步行去。

    湖心島下,非長老及大姓弟子莫入,進入地底,周圍的目光立時少了九成,可壓力不減反增。

    這一刻,仍居住在湖心島下的宗門精英,正通過各種方式,探查李珣的底細。

    李珣不動聲色,將體內真息運行調整到純粹的「幽明氣」狀態,無底冥環在黃庭周圍漲縮來去,抽取最精純的九幽地氣,瀰漫全身。

    一時間,各個隱秘的角落中,不知有多少嗟呀與驚歎。

    熟門熟路地來到陰饉的居所,仍如上次一般,厚重的石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廳堂無人,裡間卻有四人的生機脈動。

    李珣稍做分辨,即有所感。

    若斷若續,氣若遊絲的那個,無疑是冥火閻羅;最為沈潛暗啞的,可能是陰饉;輕柔流動,偶有稜芒的,大約是閻夫人。

    只有最後那個,表面靜寂如淵,內裡卻似鎖著滾滾岩漿,難掩鋒芒。

    這人是……

    心中沈吟,手上已掀開了遮著裡間的簾子,環目一掃,正對上四道意味不同的眼神。

    他暗嘖一聲,心道:「原來是碧水君。」

    立場、利益幾乎完全背道而馳的四位處在密室之內,氣氛之怪異,可想而知。

    李珣依稀察覺,自己的到來,似是沖淡了原來僵滯的場面,不過很快的,另一層更冰冷的氛圍便覆蓋上來。

    李珣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停在碧水君身上。

    作為閻夫人的大敵,碧水君自有他獨到的氣概。他一身墨綠長衫,腰束玉帶,靜靜坐在那裡,晶瑩如玉的面龐毫無表情,略薄的唇線抿起,確有冷澈入骨的威煞。

    此刻,他冰寒的眼神盯在李珣身上,毫不掩飾其濃重的惡感。

    碧水君惜言如金是出了名的,李珣沒有和他說廢話的**,只是略一點頭,便將目光移開。

    恰在此時,閻夫人送來個眼色,瞥了下冥火閻羅,李珣會意,將注意力完全放在這掙扎在死亡邊沿的宗主身上。

    躺椅上的冥火閻羅已經完全脫了形,乾硬的皮膚貼在粗大的骨架上,青黑的筋絡浮顯出來,臉部輪廓徹底成了皮包骨頭的骷髏形狀。

    若非他口鼻間還有些微的氣息流動,人們完全可以把他當成一具徹頭徹尾的乾屍。

    與數月前相比,李珣的眼力已高了一個檔次,只一搭眼,他就看出來,冥火閻羅的身體,已經被「行屍丹」的毒素徹底毀壞。

    可也正是因為這劇烈毒性的刺激,使他的無底冥環依然運轉不停,甚至抽取的九幽地氣,也越發狂暴,以至於隨時可能衝垮他的肌體。

    眼下,他的情況倒和李珣未入化陰池前有幾分相似。

    濃郁近乎恐怖的九幽地氣盤踞他肌體的每個角落,與「行屍丹」的毒素相抗衡,同時也逐步改變他的肌體質性。

    只是這種改變,卻是以不斷消耗他的生機為代價的,因而回天乏術,再無奇跡可言。

    李珣暗歎口氣,迎著冥火閻羅的雙眸——這閃爍著灰白火光的眸子,恐怕是唯一可以透露出些許情緒的介質了。

    他彎下腰,半是禮節,半是對這位行將就木的豪雄聊表敬意,輕聲道:「宗主,百鬼回來了。」

    冥火閻羅眸光閃動,似是突然間燃起了無限生機,昏暗的室內亦為之一亮。

    在閻夫人與碧水君驚訝的注視下,他的身子極細微地上挺,雖然很快落下,卻已是近日來最為激烈的動作。

    不見他啟合嘴唇,低沈的聲音已在室內迴響:「回來就好,你在外面揚眉吐氣,宗門與有榮焉。無論如何,你都是本宗千年以來,最出色的弟子,鬼師弟有你這樣的傳承,亦當含笑九泉!」

    無論是閻夫人又或是碧水君,聞得此言,均是身形震動,齊齊注目向李珣看來。

    李珣又行一禮,卻藉著彎腰的空檔,掩去面上的驚訝和寒氣:「這病癆鬼,打的是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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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49:15

第十二集  鬼門大典  第一章  決斷


    李珣想搞明白冥火閻羅的意思,可是對方卻不給他機會。在他躬著身子聽下文的時候,那邊卻響起了極微弱的鼾聲……

    旁邊陰饉笑道:「瞧他這模樣……唉,冥火強撐著等你過來,你來了,他勁兒一洩,也就頂不住了。罷了罷了,他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也死不過去,百鬼呀,你也是一路趕來的,趁這個空兒,先去歇歇,等冥火醒過來,我再叫你,怎樣?」

    室內靜了靜,然後,李珣直起腰身,面上笑容平和,先應了聲,又把目光移到閻夫人身上。

    閻夫人也正好向他看來,兩下目光一對,便由閻夫人先開口道:「既然如此,百鬼你便隨我去,等宗主醒來,再請宜不遲。」

    或許是空間太狹小之故,閻夫人的聲調語氣不是那麼容易把握。李珣眉毛微微一跳,目光微瞥,旁邊,碧水君面頰抽動,雖說保持著那張殭屍臉,可怎麼看都有些幸災樂禍的模樣。

    不過,很快,李珣臉上也蒙了一層陰雲。

    李珣不再看他,答了聲「是」,隨即微笑伸手,請閻夫人先行一步。

    等閻夫人掀簾而出,他沖陰饉點點頭,目光又在躺椅上那位身上轉了一轉,這才離開。

    不管是有意無意,這回把他架在半空,再抽梯子的手段,他算是記著了。

    好個病癆鬼!

    等兩人都出了門,碧水君前後腳跟了出來,也不打招呼,甚至連眼色都懶得甩,大步超過,轉眼去得遠了。

    閻夫人微微側身,讓過碧水君,看上去安步當車,倒是從容得很。不過,在李珣看來,她的心緒,比表現出來的要複雜百倍——包括剛剛離開的碧水君,亦如是。

    即使在死去數百年之後,鬼先生的陰影,依然纏繞在他們心頭,給他們相當的壓力。

    只有真正的大宗師,才具備這個資格。相比之下,李珣本人,反倒不算什麼了。

    出了地宮,鬼門湖上的濃霧便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幾聲嘎嘎的鴨叫。

    閻夫人並沒有轉向自己的居所,而是慢步走到湖邊,看著水煙濃霧下的湖面。

    霧霾中,有幾隻水鳥的影子隱隱綽綽地飛過。

    那是湖中專門餵養的寒水鴉,是宗門弟子練習控魂、勾魂、傀儡等術法的對象。

    閻夫人扶欄站住,靜了一會兒,忽而幽幽道:「我是真的想不明白……

    你怎麼會和鬼師兄扯上關係?」

    李珣停在她身側,聞言正要開口,卻見她擺擺手:「暫時不要說,就算你現在說了,我也分不出真假來。」

    就算李珣臉皮厚度驚人,聞言也頗有些尷尬。再看閻夫人,秀婉可人的臉上,顯出了無法掩飾的疲態。

    她也不管李珣的灼灼目光,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才又睜目,眸光追著湖面上飛動的鳥兒,神情漸漸緩和。

    便在李珣以為她要正式問話的時候,卻聽她語意悠悠,思接久遠。

    「我幼時便在此地習練驅魂煉魄通心**。當時,師尊還讚我天資甚佳,日後前途不可限量。那時候,鬼師兄已經縱橫天下,闖出好大的名聲,同門裡羨慕的、嫉妒的,好多好多……」

    她的措辭在不自覺中透出些許稚氣,李珣微一皺眉,隨即擺出微笑傾聽的樣子。也許,他能聽到一個小師妹崇拜……甚至暗戀英俊師兄的幽魂噬影宗版本。

    閻夫人卻不再說下去,只是怔怔地看著湖面。

    沈默似乎要永遠持續下去。

    李珣維持了一段忠心弟子的表情,見沒個下落,乾脆斜著身子,倚在圍欄上,做好長期堅持的準備。

    偏在此時,閻夫人回眸望來,見狀燦然一笑,眉目間宛如少女風情,勾人心弦。

    「莫非,這才是你的真性情?」

    「真性情?恐怕現在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李珣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知道她有意繞開話題,乾脆便伸手入懷,取出那個紫玉盒子遞了過去:「這是夫人要的東西,完璧歸趙……這詞應該沒用錯吧?」

    閻夫人美麗的瞳孔微微漲大,注意力完全被紫玉盒子吸引。看她的模樣,李珣差點兒以為她要劈手奪過去。

    還好,最終,她仍然保持著基本的、與她的身份相符合的姿態,緩慢而穩定地伸出手來。

    當指尖和玉盒接觸的剎那,她的肢體像是過了電,有一個幅度極小,但又極其劇烈的顫抖。

    李珣饒有興味地看著,想從她的肢體語言中,挖掘出更多的秘密來。

    不過,她還是把持住了。

    閻夫人將紫玉盒拿過去,再以從容至無可挑剔的手法打開盒蓋,並不忌諱眼前的男人。

    盒內的金珠發出淡淡的光芒,穿透了附近的濃霧。李珣卻不看向金珠,而是仔細觀察閻夫人的表情。

    看她微微顫動的睫毛,以及蒼白的面孔上浮起來的淡淡的暈紅光澤。

    閻夫人朱唇微微啟合,並未有聲音傳出,不過李珣還是感覺到一縷隱晦的波動在金珠和她身上來回穿梭。

    而金珠放射出的光芒也更亮了些。

    這情況持續了一次呼吸的長度,然後,閻夫人關上盒蓋,再度將目光移到李珣臉上。

    李珣笑著欠了欠身,用篤定的語調詢問道:「夫人,有什麼不妥嗎?」

    「很好,再妥當不過!」

    閻夫人的聲音像是從九幽之地透上來,緲然難測其實,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忽爾一笑,輕讚道:「這世上,總有人能輕鬆做到別人努力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鬼師兄是如此,而你,也一樣!」

    李珣啞然失笑,正要說話,忽見這美婦人伸出手,白玉般的手掌輕盈穿過兩人之間的空氣,按在他胸膛上。

    李珣垂眸看了一眼,沒有閃避。

    體表的溫熱透過彼此的肌膚,交融在一起。

    閻夫人就這樣停下來,目光怔忡,看著自己貼在徒兒胸口上的手,久久不發一言。

    李珣挑了下眉毛,疑道:「夫人?」

    「……曾幾何時,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呢?」她美麗的面容像蒙上一層薄紗,恍惚中看不真切。

    「還記得當時,大師兄豪情天縱,不用多說,便是我們的頭兒,鬼師兄則沈默寡言,修為卻是最高的一個,每次和幽離他們作對,我和碧水只要躲在他們身後撿便宜就成。

    「呵,那樣的日子過多了,自己的功夫也就丟下很多,現在想來,我修為難有寸進,與兩位師兄脫不了關係!」

    鬼師兄是指鬼先生,那麼大師兄就是冥火閻羅了。聽這些陳年舊事,李珣倒也津津有味,哪知閻夫人手上突然加力,將他的胸肌按得微微凹陷下去。

    李珣紋絲不動,心裡卻被此「親暱」的舉動弄得癢癢的。

    閻夫人輕笑出聲:「想一想,你我在騰化谷初見時,我還能夠壓制住你。不過六七十年,此時你若要殺我,恐怕就是翻掌間事吧!這種進境,就是當年的鬼師兄,也遠不及你。如此天縱之資、雄厚實力……你究竟想要什麼呢?」

    有意略過「殺」字和緊接著的置疑,李珣聳聳肩:「無有飽暖,何以思淫慾?夫人,那個時候,我可是真的一貧如洗呢!」

    被他擦邊的回答逗笑,閻夫人的身子微向後仰,手上自然內收,抓住了他的衣襟:「手握鬼師兄的傳承,你也有臉哭窮?」

    她的舉動已親暱得有些過了,李珣從未見到過這樣的閻夫人,倒像是喝多了酒,恣意縱情,全無顧忌。

    為什麼呢?

    李珣目光掃過她另一隻手上的紫玉盒子,若有所悟。心中想著,手上也不慢,微笑間伸手擋在胸前,然後……抓住閻夫人的如雪皓腕。

    如此可沒有衣物阻擋,兩人肌膚相接,李珣還好,閻夫人身子一震,明眸中光芒大盛,直透過來。

    周圍的霧氣滯了一滯,旋又在她明艷的笑容中流動:「鬼師兄把傳承給了你,卻怎麼沒把他訥言敏行的性子一併傳了?」

    說著,她掌指軟化,輕輕一抽,便從李珣手心裡脫出來。李珣任她抽走,僅是微笑而已。

    閻夫人不再多言,轉身便走。

    李珣跟上去,此時已不用客套,他自覺與閻夫人並肩而行,路上的眾弟子,見他們過來,紛紛行禮退讓,剛才有遙遙看見大略情況的,臉上的異色更是遮掩不住,兩人也不在乎。

    走出湖心小島後,周圍弟子的身份便陡然下降了幾個檔次,見了二人,更是遠遠避開。

    閻夫人沈默了一會兒之後,終於言及正事:「鬼師兄的傳承……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拜入門中前幾年。」

    「在你得到幽司真解之後?」

    李珣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閻夫人聽出他言不由衷,卻絕想不到其中曲折的緣由。又想了一下,她繼續問道:「宗主又是如何知道的?」

    「……鬼知道。」李珣沒好氣地應聲,對冥火閻羅的肚腸,他至今耿耿,更別提其中還牽扯著他另一個身份。

    不過,如此態度也表明他與冥火閻羅並無太多「勾結」,閻夫人一笑而罷。

    兩人難得的「交心」之舉,到這裡便結束了。閻夫人非常謹慎地沒有詢問細節,甚至對《血神子》之事,提都沒提,她絕不會輕易探觸另一個「禁區」,雖然李珣表現得並不怎麼在意。

    路程很短,當兩人到精舍附近時,閻如已在前面接著。

    閻夫人見了徒兒,回眸又道:「你遠來疲乏,便先去歇著,宗門為你安排了新住處,如兒是知道的,便由她送你去。」

    李珣知她拿到紫玉盒後,必然要有所動作,便爽快地與她告別。哪知她稍有遲疑,又加了一句:「近幾日,可能有事要請你幫忙……」

    「應該的。」李珣心中盤算未結,面上卻乾脆俐落。

    閻夫人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閻如。這位弟子與師尊當真是心意相通,笑吟吟地上來,引著李珣去了。

    閻夫人所言的「新住處」,裡面是有些文章的。

    宗門在鬼門湖周邊靈氣充沛之地,為每位長老都準備了一座小院,還有空出來的一些,為偶爾拜訪的貴客準備。

    這次李珣回來,不知是誰安排的,竟將原本的貴客小院拉出一套來,請李珣住了進去。

    只是不知,這待遇究竟是「長老級」,還是「貴客級」。

    李珣在閻如的引導下,尋到了自己的住處。那是一座幽靜小院,距湖心小島約二十里路,傍林而建,周圍都是鬱鬱古木,氣象幽深。

    還沒有推開院門,他便心有所感,回頭和閻如對了一眼。閻如秀眉微微蹙,先向李珣點了點頭,隨即便搶前一步,要先進去解決問題,不過,李珣微笑著按住了她的肩膀。

    「如師姐,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閻如被他拿住肩膀,也沒覺得中了什麼手段,偏偏全身使不上力氣,甚至連掙扎的心思都起不來。

    饒是她已經盡量高看李珣一頭,可真正臨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番滋味兒。

    好在她心思深沈,大有乃師之風,身子略僵,又很快軟化下來。只回眸笑道:「她性子倔,不易低頭,師弟你還要多擔待。」

    李珣微笑點頭,不再多言,上前推門而入。

    在閻如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院中靜立的纖細人兒的側影,以及百鬼毫不停留,從那人身邊穿過的情形。

    吱呀一聲,院門自動關上。閻如在門外想了一會兒,輕輕搖頭,轉身離開。

    李珣完全不看立在道中央的美人兒,只拿目光打量這個幽靜的院落。

    光看外表,他還是頗為滿意的。前庭的布設中規中矩,細節處又十分精巧,門窗頂簷做工細膩,可以想見屋內的佈置當更勝於此。

    他緩緩踱步,走到正堂門前,正待推門進去,後面的女修終於忍不住嗔道:「某人眼睛瞎了還是怎地!沒看到這裡有個大活人嗎?」

    李珣步子一停,回眸看去:「總算……鬼門湖裡還有個沒變樣兒的人物。采兒師姐,別來無恙?」

    他笑吟吟地打了個招呼,恰好看到閻采兒臉上難以言述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實在是精彩之至。

    與他目光對上,這向來驕縱的女修馬上清開一切顧忌,驕傲地昂起頭來,當然,若她的眸光不是那麼散亂,就更完美了。

    李珣手扶在門上,微笑道:「雖說不見外,可有求於人還要擺架子,采兒師姐這一手,也稱不上高明。」

    閻采兒嬌美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你知道我找你做什麼?」

    李珣哈哈一笑,手一揚,屋門應手而開,門啟處,露出葉如蒼白的臉。

    碰觸到李珣目光時,她不可抑制地垂下頭去,跪得筆直的身子,更忍不住彎曲顫慄。

    「葉如!」

    閻采兒的聲音猛地拔高,她知道葉如在屋裡,卻沒想到葉如會用這麼一種方式表明態度。

    李珣卻沒有半分驚訝,他徑直走入屋中,在正廳主位上坐下,葉如上下牙關咯咯交擊,在李珣走過身邊的時候,她耳中似乎響起了千萬怨靈的悲嚎。

    這妖魔之聲抹去她所有殘存的機心。如今,她像是被抽去了脊椎,軟軟地匍匐在地。

    閻采兒目瞪口呆,她的位置距離廳門還有段距離,可見到葉如的姿態,心底一股寒氣直衝天靈。

    耳邊偏還響起李珣的招呼聲:「采兒師姐,請進。」

    她像被勾了魂,怔怔應了聲,腳下移動,邁過正廳門檻。在經過葉如身邊時,還是忍不住細看了一眼,目光到處,她的心臟似乎都要隨著對方的顫慄而抽搐起來。

    屋內的光線非常陰暗,百鬼的身形像是籠在一層黑霧中,看不真切。

    走到廳堂正中,她竟不敢再上前半步,而眼神也已完全變了模樣。

    李珣將她神情的變化看在心中,微笑道:「難道數月不見,我真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妖魔了?可憐我剛稱讚師姐的做派……」

    「某人的做派也讓人大開眼界!」

    閻采兒又瞥了眼葉如,心中總算穩定了些,嘴裡便不依不饒起來,「若要講排場,買兩個丫環作威作福就是了,何必嚇自家同門?」

    「同門?若她還算同門,何至於此?」李珣瞥過去一眼,語氣平淡,卻直指要害。

    「這些年,師姐你攛掇她與我分割,倒也無妨。只是她在此關鍵時候私結陰拓,還蠢到被人抓住把柄,師姐一片苦心,未免用錯了地方。」

    閻采兒臉上漲紅,才想說話,李珣已搖頭道:「宗門裡多有唯利是圖之輩,難得有采兒師姐這樣,肯為朋友做事、且數十年一以貫之的……只憑這一點,我給師姐一個面子。院子裡還缺個灑掃、奉茶的奴婢,她就從夫人身邊脫籍,到這裡來吧。」

    閻采兒聞言先是大怒,旋又一跺腳,別過臉去。葉如也不說話,匍匐的身子稍起又落下,已經是叩起頭來。

    李珣神色冷淡,心中難得是與臉色同步,對此並沒有太多的想法。葉如的命運其實就在他一言之間,他準了,留條命在;不準,閻夫人那邊也樂得省事。

    對於即將展開的爭鬥而言,區區一個不入流的女弟子,恐怕連成為變數的資格都沒有,就是這麼簡單!

    倒是另一位……

    李珣先前的評語卻是發自真心。

    閻采兒此女,修為、心計都並不拔尖,偏偏最受閻夫人寵愛,其最大的原因,恐怕還是她在邪宗內極為珍貴的好性情。

    重情也好、講義氣也罷,又有誰不願意和這樣的人兒結交呢?

    相比之下,他「百鬼」,便頗有些神憎鬼厭的味道了。

    想到這些,李珣心中忽有所悟。

    好像,他從來沒有在宗門內刻意結交什麼人,也就無從培養出親近或屬於自己的力量。以至於現階段,他就像是一個孤立地插在宗門亂流中的巨柱,往好了說,那叫定海神針,往壞了講……他分明就是一個讓兩邊都頭痛的大變數!

    對旁人而言也沒什麼,可對他這樣,自小生活在宮廷環境中,滿心充斥了權謀之道的「王子」來說,就不是「遺忘」之類的理由所能解釋的。

    為什麼呢?

    沈思中,無數人影從心頭流過。

    慢慢地,李珣發現,在自己心底印象最深刻、姿態最清晰的,往往都是鍾隱、妖鳳、青鸞、水蝶蘭、兩散人之流。

    他樂意分析這些人的一舉一動,研究他們強大的威能以及實現的途徑,而清溟、冥火閻羅這般手握絕大資源的宗門之主,相比之下,就黯淡許多。

    真是奇妙的比對。他不能理解自己莫名的傾向性,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在無意中為自己選定的路途……

    自由而孤獨。

    他在深思,卻忘了眼睛還在盯著人。

    閻采兒臉色難看極了,百鬼那散溢無焦點的眼神,似乎盯在她身上,又好像散落在周圍,好似旁邊有無數難以目見的幽靈正穿行不息,便連穿過廳堂的風,也化做鬼語啾啾,在耳邊迴盪。

    閻采兒恨不能放聲尖叫,震碎這見鬼的氣氛。她連吸三口長氣,才擠出膽量開口:「沒事的話……嗯,我走了,回見!」

    言罷,也不等李珣回答,她慌張地轉身,就要搶出門去。離門邊還有三五步遠,後面忽地響起一聲歎息:「關門。」

    閻采兒還以為是在與她說話,漫應一聲,腳下更快了幾分。

    哪知門前人影閃動,接著兩扇屋門便內聚合攏,隔絕了本已黯淡的天光,陰影撲面而來。

    「葉如!」

    在空蕩蕩的廳堂內,迴響的只有她自己尖銳的顫音。

    葉如蜷縮在門下陰暗的角落裡,呼吸中都帶著嗚咽的余響,閻采兒的腦子裡先是一片空白,但很快就驚醒過來,伸手去構門。

    手指剛沾到門栓,腰身忽地被人攬住。百鬼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熱氣輕沾耳垂,而濃濁的黑暗亦與他的嗓音共鳴。

    「她已經完了!她沒了前程,無論是在夫人處,還是碧水君那裡;她也沒有自發奮起的能力,之前依靠你,現在,則是「百鬼道人」……

    「所以她要和以前切割,多麼聰明的人兒,先是碧水君、再是夫人、最後是你!」

    最後一字,柔膩得似乎有一條舌頭,輕舔過她的心臟。

    閻采兒明知糟糕,身上卻不自主軟了。

    背後的男人稍一用力,她便覺得天旋地轉,已被人打橫抱起來。茫然睜眼,只看到一雙跳動著火光的眼睛。

    「形單影隻的滋味並不好受,如此,還要請采兒師姐幫忙。」

    百鬼似乎是話裡有話,讓人聽不明白。可他眼眸中輻射出來的力量,卻在瞬間擊垮了閻采兒抵抗的心思。

    滿屋的黑暗在旋轉,百鬼掉轉身形,大步向內堂行去。閻采兒手臂軟垂下來,隨著百鬼的步伐,輕輕搖晃。

    閉起眼睛之前,她聽到低低笑語——

    「正所謂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對了,臥房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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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49:38

第十二集  鬼門大典  第二章  明朗


    鬼門湖濃重的霧氣之上,已是星空璀璨。

    用以照明的大火球光芒內斂,森林的陰影乘勢擴張領地,將鬼門湖的大半都納入到掌控範圍。

    這時候,宗門弟子大都依天時淬煉真息,森林中一片靜寂。

    驀地,南面天空一道暗紅火光貫空而至,在鬼門湖上空止住去勢,盤旋不休。

    林中封禁均是躍躍欲動,不過數息之後,又都安靜下來。

    火光順勢抹進來,一路顏色飛速淡化,落到湖心小島上時,肉眼已經分辨不出了。

    葉如在小院中灑掃不休,被天空火光驚了一下,又低下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雖說隔了兩重屋宇,後進那邊傳來的呻吟喘息仍時時竄入耳中,勾心蕩魄,相比之下,那火光真算不得什麼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已經打掃了大半個院子,敲門聲忽地響起來。

    不知道深夜還有誰來造訪,葉如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前去開門。

    門啟處,她的身子輕輕一顫,慌忙低下頭去:「閻如……小姐,是來找老爺麼?」

    對葉如的稱呼,閻如略有些驚訝,不過還是很快明白,這位與她同名的師妹,身份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相應的,她的性命暫時保住了。

    「倒是個識時務的,可惜心志不堅,誤了前程。」

    心中閃念,閻如卻不動聲色,順著葉如的稱呼道:「你家老爺可在麼?」

    其實不消問,閻如也能聽到屋裡肆無忌憚的聲息,如此說法,只是個禮貌問題。

    葉如臉上微紅,聲音倒是穩定許多:「老爺正歇著呢,若閻如小姐有事,婢子去傳喚一聲。」

    閻如略一點頭道:「宗主醒來召見,有些事情要吩咐。」

    葉如不再多言,燃起火燭,先引著閻如進正廳,又轉到後面,不一會兒,後進人聲息止,想必是葉如將話傳了進去。

    沒人的時候,閻如終於皺起眉頭。

    閻采兒平日裡恃寵嬌縱,又總是偏幫著葉如,她一向是看不慣的,可再怎麼說,采兒也是師尊最寵愛的弟子,百鬼如此肆無忌憚,又是在表明什麼態度呢?

    「閻師姐,宗主醒了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響在她耳邊。

    猝不及防之下,閻如身子緊繃,等辨清了百鬼的聲音,才暗籲一口氣,面上卻笑意盈然,回過頭去。

    在她目光注視下,李珣仍不緊不慢地系扣子。

    閻如心中微哂,卻不免想到後面狀況不明的閻采兒。

    不過,雜念很快消除,她柔聲道:「百鬼師弟,宗主剛醒,便要人請你過去,現在動身可好?」

    「那是自然。」

    李珣裝束停當,笑吟吟地伸手虛引,心中也在盤算。病癆鬼親傳弟子七八個,隨便找位出來,都能過來傳話,何必隔閻如這一層?

    兩人也不走常路,直接升上半空,向湖心小島飛去。霧氣靄靄中,忽聽到閻如輕聲說話:「此次師弟要小心些……」

    「嗯?」

    閻如神色不動,目光直視前方,低語道:「我從湖心島過來時,南方有飛訊傳入,是魅魔宗之主羅摩什親自發來,正與宗主隔空對話,語中似是涉及到師弟你……」

    「羅摩什?」

    李珣微微吃驚,想再瞭解詳細,閻如卻也只知道這一鱗半爪,再也問不出什麼。

    不過,李珣也大概明白了冥火閻羅多轉一個彎兒的意思。

    說話間便到了湖心地宮入口,閻如止步,李珣獨自下去。

    入夜之後,地宮內的氣息相應潛隱許多,李珣自發地調整氣機,腳下悄然無聲,倏乎間便到了陰饉的居所。也不敲門,鬼魅般飄了進去。

    臨掀簾時,忽聽到裡間冥火閻羅低弱的笑聲:「好盤算,好盤算。我自斷一臂,然後兩家罷兵,過一陣兒,沒等胳膊長全,讓他們再殺過來,無盡小兒一廂情願的本領,確實見長了。」

    李珣眉頭一皺,掀簾進去。

    室內光線頗強,當日冥火閻羅用來看戲的牆上,水鏡張開,其上現出一個人影。

    這種相隔萬里,仍可面對面說話的手段,他也只是在洛歧昌手上見了一回而已。

    他進屋時,那人似乎也有所感應,臉面側過來,露出青灰長髮之下,被妖異魔紋覆蓋的蒼老面孔。

    果然是羅摩什!

    李珣還記得在東南林海時,透過分光鏡,看到他與陰散人交談,確是一派宗師風範。

    此時再見,明知對方相距萬里,仍微有凜然,面上卻僅是淡淡地點頭致意,逕直走到冥火閻羅身前。

    「宗主……」

    冥火閻羅的氣色比幾個時辰前要好一些,仍舊口舌不動,聲由腹部震盪而出:「百鬼啊,你來得正好,且聽聽摩什上師的言語,也和你有些關聯。」

    李珣也懶得做態,聞言即回眸看過去,卻不見羅摩什有任何情緒流露,只淡淡道:「無盡提出的條件,你若不允,也可以商量。本座只不願西南一脈在此局勢下再起刀兵,徒令旁人看了笑話。」

    「條件?」

    李珣自然又回望冥火閻羅。

    這病癆鬼臉孔微微抽摔,似是露個笑臉,方才聚氣回應道:「剛剛摩什上師提議,願接納本宗加入西聯,共謀玄海幽明城的藏寶……」

    「接納?那可真是奇哉怪也,旁的也就罷了,冥王宗那兒怎麼說?」

    旁邊陰饉咧開無牙老嘴,笑呵呵地道:「容易得很,無盡小兒還有**妃子提出來,只要本宗將「血魔」交出去,甚至只需做個切割,一切前仇舊怨,悉數化解。

    「哦,對了,便連南邊兒奪過去的幾個礦山靈脈,也一併歸還。好啊,好啊。」

    李珣聞言失笑,同時感覺到羅摩什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而且長駐不去,意蘊難明。他只作不知,一笑之後,便尋了旁邊的椅子坐下,只看對方如何收場。

    羅摩什依然從容,在打量夠了李珣之後,目光再移到冥火閻羅身上,平靜地道:「這便是「血魔」百鬼了,確實是人才難得。」

    冥火閻羅身子抖動兩下,嗓子的雜音卻不知是發笑還是喘氣:「哄孩子的話,你堂堂摩什上師,就不要再說了。遙空通訊所耗不菲,魅魔宗財大氣粗,我可心疼得很呢!」

    羅摩什不以為忤,微笑中,蒼老的面孔竟頗有幾分和藹安詳,與李珣記憶中深邃難測的形象大為不同。

    「冥火啊,你死到臨頭,還是那模樣……罷了,我不再多說,只是剛剛的條件,一月之內,不管你身前身後,都一樣有效,當然,也有商量的餘地。」

    冥火閻羅翻動眼皮,不再看他。羅摩什搖了搖頭,道了聲「保重」,水鏡上光芒陡消,不見痕跡。

    室內響起一聲悠長的歎息,歎聲中,冥火閻羅抽動嘴角:「羅老兒確實毒辣……他倒有信心,我活不過一月去!」

    陰饉嘎嘎直樂,笑得沒肝沒肺。「他要沒瞧準這關節,怎會放出話來?

    那老貨,我從小就不待見他,不過,卻總佩服他見事準,忍得住。嘿嘿,當年他不和小鬼爭「邪宗第一」的虛名,不就眼瞅著小鬼去挑鍾隱,一去無回?」

    兩個垂死的老人議論往事,隱然懷念著既往擊天振翅的豪情,但更多的還是故作淡然,難掩悲慨。

    李珣暗歎一聲,適時插言道:「羅摩什怎麼想到與我宗結盟來著?」

    陰饉瞅他一眼,道:「也不是只拉攏本宗,據那老小子說,戰魔宗、落羽宗甚至包括極西瀚海的大千光極城,都在近兩日入了夥,正磨拳擦掌,挖那寶藏呢!」

    以李珣此時的膽色也為之倒抽一口涼氣:「大千光極城也就罷了,戰魔宗在東北、落羽宗在東南,又來湊什麼熱鬧?如此,此界邪宗豈不是給囊括大半?」

    「還不止!更遠一點,無心宗已派出人去接洽,便連一斗米教,似乎也有意向來著。」

    「好氣派!」

    李珣讚歎一聲,反倒平靜下來。

    不管新擴張的西聯向心力如何,相較於之前一盤散沙的局面,正邪雙方壁壘分明,倒也清楚明白。

    水鏡大會上力主的諸宗盟會,甚至算是不成而成,剩下的宗門,只需要各自站隊、表明立場便行了。

    但同時,幽魂噬影宗便處在一個相當尷尬的位置,有很大的可能被其他宗門孤立。

    這對一個曾經執掌邪宗牛耳的強勢宗門而言,無疑是絕大的恥辱。而羅摩什一句話,又將宗門的尷尬轉嫁到李珣一個人身上,更糟糕的是,「血魔」的身份,讓轉嫁變得順理成章,誰都說不出錯處。

    轉過幾個念頭,李珣仍維持著姿態的穩重:「宗主回絕此議,百鬼自然感激……」

    「有什麼可感激的,宗門沿續,從來不是圖一時之快的買賣。若連這個都看不透,還做什麼一宗之主。」冥火閻羅闔起雙眼,雖是腹語,其中也有著掩不住的疲憊。

    李珣聰明地保持沈默。聽冥火閻羅低聲說話:「不求謀萬世之基,只要自家選的後人,看得順眼、信得過去,也算是極了不起的成就。只是,便是這般,也不容易……」

    「雖不容易,宗主此時也應該有了決斷才是。」

    冥火閻羅也不睜眼,微微抽動嘴角:「決斷?兩眼一抹黑的時候,決個鳥斷!」

    李珣微怔,旋又笑道:「此時局勢已經明朗,怎地……」

    「明朗?」

    冥火閻羅翻開眼皮,瞥他一眼,「你說的是哪門子明朗?」

    明知病癆鬼在套話,李珣也不在乎。

    在明白羅摩什那批人在打什麼主意之後,若他還不表明立場,只會落得腹背受敵,全無著落。

    稍一頓,李珣便回應道:「宗主明鑒萬里,自然明白。碧水君圖謀宗主大位,引接外援。若先前還不明晰,此時便能看出,除了西聯,再無其他可能。

    「羅摩什提出的條件,固然事關仇怨,卻也暗合碧水君的立場;另外,也能作為西聯插手的理由。」

    冥火閻羅不動聲色地嗯了聲:「不錯,早在十年前,碧水便和褚老兒勾勾搭搭,後又經他介紹,與羅摩什扯上關係,順理成章地和西聯打成一片,如今倒是握得一手好牌。」

    所謂褚老兒,便是毒隱宗的現任宗主褚辰,是個相當低調的老狐狸。

    聞言,李珣略有些吃驚,剛剛對病癆鬼「明鑒萬里」的評價,竟出人意料地合適。

    雖說這幾年他的身子骨越來越差,但消息之靈通、情報之準確,可令很多人汗顏。

    正想著,冥火閻羅忽又道:「碧水如此……閻鴛呢?」

    閻鴛便是閻夫人的名字,冥火閻羅如此稱呼,其中意味兒頗值得推敲。

    不過,既然打定主意站穩立場,李珣也就不再多耗心思,淡然回應道:「夫人與碧水君不同。碧水乃因人成事之輩,偏又性情剛愎,自以為是,借西聯之力,也許有望升位,卻絕對抵不過羅摩什、七修、褚辰等人,宗門未來可慮。而夫人心思縝密,見事周全,只是實力稍遜,不過……」

    他稍稍一頓,旋又斬釘截鐵地道:「若當真是夫人接位,百鬼願全力護持,維護宗門基業。而若碧水成功,我勢必不能與之兩全。碧水之流,焉能逃過我的手段?」

    前面什麼都是虛的,且不乏胡言亂語。只有這完全符合他本身利益的表態,才真是擲地有聲,一語定性。

    他乾脆的表態,出乎室內兩人的預料。

    陰饉遊絲般的目光在他身上環繞數周,好半晌才消去。冥火閻羅也勉力偏轉頭顱,盯視過來。

    室內稍靜,病癆鬼才用腹語道:「你能這麼想,自然最好……」

    說完這句話,便再沒了下文,只有枯乾的手指,敲擊扶手,發出「篤篤」的濁音。

    看得出來,冥火閻羅心中也頗不平靜。李珣抿住嘴,任單調的聲音一直持續。

    好半晌,病癆鬼方再度說話:「閻鴛為主,由你輔佐,正如當年,我與鬼師弟所做的一樣。這本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穩妥的法子……只是,我卻沒想到,僅過了數月,你就翻出個「血魔」的幌子來,嘿,碧水正想睡覺,你送個枕頭上去!」

    這話什麼意思?

    反悔了?

    正奇怪的時候,忽見冥火閻羅大睜雙目,深陷的眼眶中像是燃起了兩團火焰,令人望之心驚。

    火光很快就熄滅了。

    冥火閻羅又回到半死不活的狀態,但在他胸口上方,卻突兀地現出一面半圓形的鐵牌,黑沈沈的,其上縷刻的花紋卻顯出暗綠的瑩光。

    「這是……鬼門印?」

    李珣還有點兒不確定,冥火閻羅卻長長籲出一口濁氣,腹語發音也越發沈緩低弱。

    「宗門大典在即,各處禁法佈置都需要檢查修整,你既然精擅此道,便把此事攬過來吧。此印便是調派資源的信物……」

    如此佈置,與托附何異?

    李珣驚訝之後,也不推辭,應聲接過印信。

    冥火閻羅也不看他,只是睜眼望著灰黯的屋頂,忽然笑道:「閻鴛有你襄助,碧水之流,確實不放在她眼裡。所謂身後事,當然要尋一個長命的人物,這點,你做得很好。

    「其實,血魔的身份,你暴露了也好,至少能助你決斷。若非如此,我心中終歸還有個死結,無法解開。」

    他又喘了口氣,稍做休息。

    李珣不動聲色,靜靜聆聽。

    「身兼三個身份,無論如何都免不了機心權衡。你天生便有這方面的資質,想必是如魚得水了。不過,機心如絲,拋出去時輕飄飄,拋得多了,只會把自己糾纏進去。所謂快刀斬亂麻,便是對應於此,可真揮出刀去的,能有幾個?

    「當年,鬼師弟便曾勸我:個人也好,宗門也罷,權謀之術過甚,便如五音五色,亂人耳目,偏又欲罷不能,與走火入魔無異,唯有脫身出來,方有大作為。

    「只恨當時,我身在局中,若非是劫雷轟頂,猶自不悟!你能借血魔之事抽身,且更增果決,這很好……」

    他已經說了多個「好」字,話音卻漸不可聞,眼睛仍然大睜,怔怔出神。李珣有些疑惑,轉頭去看陰饉,卻見老太婆嘿嘿冷笑——

    「當年你為了一己之私,不設個接班的人物,弄得宗門弟子無所適從,現在再後悔有什麼用……權謀、權謀,為權之謀,你既要掌權,就免不了這個下場。要悔過,等到了地下,向列祖列宗分說吧!」

    這話是相當重了,冥火閻羅聞言,已無半分活肉的面頰抽搐幾下,分不清是笑是哭。

    陰饉歎了一聲,搖著頭,慢步走出內間。

    李珣又等了一會兒,見冥火閻羅已沒有說話的意願,便不再多言,起身退了出去。

    外間,陰饉枯坐在榻上,見他出來,混濁的眼神掃過。李珣心中微動,卻也不多說,行禮之後,便要離開。

    哪知老太婆忽地咧嘴發笑:「百鬼小子,你且停下,我給你說件事。」

    李珣停下身,頗恭敬地回話:「陰長老請說。」

    「老太婆說的,其實你也應該知道。」

    陰饉笑咪咪地道:「上回冥火就說過,論眼光,小雀兒是比碧水強得多,這做宗主啊,要的就是眼光、謀算,至於自身修為,馬馬虎虎也成,反正還有你護駕。

    「可是呢,小雀兒賭性深重,那是不可救藥,動轍便投入全副身家性命,這一點,你也要擔待。」

    「這個……自然。」

    李珣當然聽出來老太婆話裡有話。

    聯想到閻夫人和古音的「曖昧」,他忽然感覺到,想要做出如此承諾,也不件是容易的事。

    不過,妖鳳、青鸞的態度正有關鍵轉變,古音如今自顧不暇,無論如何,最近他都會有些喘息的機會。

    至於以後,那就再說罷。

    不過,他的神情變化都被陰饉看到,老太婆老眼一翻,嘿然道:「當年,前面留下的欠債啥的,也等於是老一輩弄的爛攤子,臨走前當然要吃乾抹淨,我都不急,你這小輩,操什麼心!」

    言罷,也不管李珣什麼表情,她逕自閉目打坐去了。

    「吃乾抹淨?好大的口氣。」

    想到羅摩什、七修尊者、褚辰這一批人,再看看室內這兩位老弱病殘,李珣深切感受到,所謂「哭笑不得」的由來。

    不過,這念頭只在心頭一閃,又被他掐滅。既然有志於做三散人之流的人物,他便絕不會忘記了,陰、血二散人的死因——「輕視」之類的心思,絕對要不得。

    「也許,這二位還能弄出些驚喜來?」

    帶著這個心思,李珣緩步出屋,走出幾步,才記起手中還拿著東西。

    把那牌子拋了兩下,深綠的瑩光在昏暗的環境下閃爍。有了這個東西,鬼門湖幾乎已可以算做是他的領域。

    讓一位禁法宗師,掌控宗門總壇的一切禁法佈置……

    這是信任麼?

    「左首三十步,側移六步,三平脈。那邊,熄脈輪,側上移位,吞吐十息,等我過去。」

    李珣嘴上說著,手中一點兒不慢,指尖輕佻,幽明陰火哧哧點燃,在霧霾中撐開一片空隙,周圍安置的禁法如斯回應。

    沙沙聲中,十餘步外,站著的三名弟子臉色發白,只覺得頸後有幾十條長蛇蜿蜒扭動,隨時會噬食上來。

    「百鬼師弟,在修改「陰蝮網」嗎?」

    數百年都是半大少年模樣的鬼機在旁瞅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過來搭話:「兩日來,宗門禁法已給修整了十七處,師弟固然是精益求精,可總是從細微處著手,整體效果可未見改進啊。」

    李珣瞥他一眼,臉上露出笑容。

    鬼機雖師承冥火閻羅,事實上卻是鬼先生身殞之後冥火閻羅代收的弟子,姓氏也為「鬼」系,地位頗不一般。

    由於牽扯到鬼先生,他和李珣的關係便非常微妙,在某些風言風語漸起的時候,更表現為莫名的親熱投緣。

    而在李珣這方,也許是因其也有個「機」字,李珣也頗給他臉面。至少看上去言語投機,很有幾個值得深淡的話題。

    「由此及彼、由小見大,才算功夫……」李珣半真半假地應付著,忽地轉眼瞥向側方某處。

    「宗門禁法,防外不防內,本就沒什麼修改的餘地,我若大費周章,擅加改動,知道的也就罷了,不知道的,還真以為老子閒得沒事,要宰幾個同門耍耍!」

    周圍氣氛立時僵滯,遠處三個弟子中,終於有人撐不住,求饒道:「師兄……」

    話音未落,李珣指尖陰火彈射出去,在三人身邊一繞,附近擇人欲噬的「毒蛇」陰氣便無聲無息地消褪。但在相反的方向,陰暗的叢林裡,卻響起一聲慘哼,接著便是有人倉促遠去的聲響。

    那人是碧水君派出來的探子,這幾日總是跟在李珣屁股後面,探查禁制的改換情況。

    如今恰好尋個理由,打跑了清淨!

    李珣微笑看向鬼機,鬼機眨了眨眼,清秀白皙的面孔上露出猶帶稚氣的笑容:「這邊算是完工了?」

    「虧得他們用心。」

    李珣召回幾個幫手的弟子,施施然向下一處禁法行去。鬼機理所當然地跟在身邊。

    大典之日在即,鬼門湖裡至少插下了兩千弟子,平日裡極偏僻的角落,如今都有人跡閃現。

    與流動的人員相對應,無數真真假假的信息,也以飛快的速度在這片叢林中蔓延開來。

    不需要太過留心,李珣和鬼機都能從一路上接收的隻言片語中,得出大概輪廓。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西聯」身上。

    在魅魔宗、天妖劍宗、毒隱宗、極樂宗、冥王宗五大宗門之後,又加上了大千光極城、落羽宗、戰魔宗的名頭,「西聯」已完全可以稱之為「邪宗聯盟」。

    而且,再過數日,什麼一斗米教、無心宗也可能去湊熱鬧,使得上面的稱呼,越發顯得名正言順。

    不住膨脹的西聯,一躍成為可與散修盟會比肩的龐然大物,再加上正道九宗,隱然已是三足鼎立的局面。針對此,眾弟子的竊竊私語中,總有揮不去的鬱悶和不安。

    「千帆城、雁行宗、不言宗、陰陽宗……還有這麼多沒表態的呢,怕什麼?」

    「咱們也能和人家比?人家冷眼旁觀了幾萬年,也不差這一回,咱們正好讓西聯包在裡面,想獨善其身,也要看別人的臉色吧。」

    「包個屁!東邊是三皇劍宗。」

    「有區別嗎?更東邊還是嗜鬼宗呢!對了,好像有消息說,嗜鬼宗也想加入來著。」

    話音略停滯了一會兒,便有更激烈的聲音響起來:「開什麼玩笑!」

    「冥王宗和嗜鬼宗都加進去,那不是逼著咱們和西聯結仇嗎?玄海幽明城的事情一了,四面夾擊,大夥兒全死他娘的去球!」

    「何必等那麼久?隨便擠段時間出來,十宗合圍,咱們還能討得了好去?我看,祭祖大典便是個好時辰,正好一網打盡!」

    「滾你媽的蛋……啊,百鬼師兄、鬼機師兄。」

    被兩人目光一掃,幾個私下閒聊的低輩弟子,都有些吃不住勁。只是李珣二人並不沒在意,停都不停,便走得遠了。

    幾個低輩弟子面面相覷,看著李珣的背影,等他去得遠了,聲音降了許多。

    「那個消息,聽說了吧,無盡冥主把百鬼師兄恨之入骨,那種丟臉面的事情也做。」

    「可百鬼師兄本身,不也是……」

    「你做死啊,這種話也能說!沒看到現在連鬼門湖的佈防都由他一手操辦,裡面的味道,你還品不出來?」

    「當然,宗主的態度是明擺著的,可情形不對啊。我剛剛為啥那麼說,還不是回來的時候,附近不太平……」

    此人說了半截,也有些發怵,便停了嘴。幾個人沈默了一下,再看周邊時,都有些戰戰兢兢的味道。

    末了,終於有人咒了一聲:「他娘的……呃!」

    幾個同伴見他表情古怪,回頭望去,一個個也都僵在當場。

    在他們背後,鬼門湖少數的實權人物,大姓弟子冥璃,不知何時停在他們身邊,白臉上碧綠瑩光閃滅不定,陰森森地盯過來。

    他與百鬼、鬼機不同,是真正掌握著宗門刑殺之權的實權人物,為人又陰狠辣手,平日裡眾低輩弟子見他都是繞道走的。一時間眾人噤若寒蟬,垂頭不語,已做好了受重責的準備。

    哪知,冥璃只是將他們盯了一遍,開口時語氣竟然頗為和緩:「你們百鬼師兄,剛剛是不是從這過去?」

    眾弟子中有個較機靈的,忙點頭回應:「正是,百鬼和鬼機兩位師兄剛過去沒多久,瞧方向,是去了松林那邊。」

    冥璃嗯了聲,回臉笑道:「如此,我們便追過去吧。」

    此時,眾弟子才發現,冥璃身後跟著兩人,一男一女,均是姿容秀逸,女子手上還捧著禮盒,不像是宗門中人。

    冥璃大約是看在有外客的份兒上,才留了臉面。三人也不停留,很快走遠了,幾個弟子如蒙大赦,打定主意再不多嘴,均作鳥獸散。

    走在最前面的李珣等人並不清楚後面的事情。在漫不經心的閒聊中,他們已到了下一處需要維修的禁法所在。

    李珣先讓三個打下手的弟子去做些前期準備,他則與鬼機一起繼續還沒有聊完的話題。

    哪知才幾句話的工夫,不遠處哎呦之聲連響,剛走到林子深處的三個弟子接二連三地滾出來,趴在地上呻吟不絕。

    在第一個弟子倒飛出來之時,李珣已經身形閃動,撲向林中。

    飛至半途,左邊眼角處人影閃動,迅若鬼魅。李珣心中一悸,扭頭看時,卻見空林寂寂,絕無異常。倒是前方簌簌之聲響動,有人走出來。

    他眼神微冷,轉眼看去,卻又怔住:「湖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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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8 09:50:05

第十二集  鬼門大典  第三章  準備


    那邊現身出來的,是位身姿頗為修長的女修。相貌清秀,卻無艷色,眉目間頗有英銳之氣。

    李珣一眼認出,此女乃是閻夫人首徒閻湖。

    此女雖不像閻如那樣耀眼,卻對師尊忠心耿耿,修行亦專精唯一,近年來更是已邁入真人境,直追師尊,堪稱閻夫人手下第一高手。

    兩人目光對接,都極是驚訝。還是李珣先反應過來,壓下心中存疑,失笑道:「這三個蠢貨怎麼惹上了師姐?」

    「師尊在裡面做晚課。」

    閻湖神色淡淡的,與閻如、閻采兒等人的態度頗不相同。

    「夫人在裡面?」

    李珣自動略去「晚課」之類的說辭。望向林間,當然看不出究竟。

    此時,閻湖微側過臉去,似乎在傾聽什麼,稍後便道:「師父請你進去。」

    知道是閻夫人給了指示,李珣微微一笑,目光移到另一邊。

    鬼機剛走過來,卻不愧他的名號,眼也不眨一下,走到仍癱在地上的三名弟子身邊,伸腳踢了兩下,搖頭道:「閻湖師妹下手真狠,我送他們去治傷……」

    李珣點點頭,隨著閻湖入林。

    這片松林其實並不大,兩人曲曲折折走了幾丈遠,穿過林木屏障,眼前便豁然開朗。

    林木環繞間,是一個面積不大的水塘,湖岸茅草叢生,周邊空氣卻出奇地清新,似乎鬼門湖長年不散的霧霾全被周邊林木阻隔在外,令人心神一清。

    塘邊清出片空地,閻夫人就跪坐在那裡,微笑回眸。

    招呼一聲,李珣大大方方地上前,盤膝坐下。閻湖繞到師尊身後,眸光垂落,靜靜侍立。

    「聽湖師姐說,夫人在此處做晚課。這倒是鬼門湖難得的清靜地方,不慎驚憂了夫人,莫怪。」

    「什麼晚課,那只是湖兒為我遮掩。我只是在這兒費腦筋、解難題吧。」

    順著閻夫人的目光,李珣看到她身前地面上,畫著一片鬼畫符般的線條。

    雖然李珣一眼就能看出,這應屬於咒法符籙的範圍,不過,他的見識也僅此而已。

    閻夫人見他神情,抿唇一笑:「說起來,我傳你碧火流瑩咒法,你從來都是馬馬虎虎,眼下想拉你做幫手也不可得!」

    嘴上叫了聲慚愧,李珣卻也沒往心裡去,心中還在想著剛才驚鴻一瞥的鬼影。

    雖是一剎那間的殘像,可卻給他極熟悉的感覺。是哪個他曾經見過的高手?又和閻夫人有什麼關係呢?

    他在這裡走神,哪知閻夫人還真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她纖長的手指自沙地上抹過,低聲道:「這是符籙部分,還有禁法的部分,想來,應該就要麻煩你了。」

    李珣聞言稍稍定神,馬上想起,剛回來那天,閻夫人所說的「幫忙」

    的言語。一時間升起些好奇心,便問道:「什麼禁法部分,我看看?」

    「不,符籙部分還沒想好,更別提禁法。」

    閻夫人不願意多說,搖頭一笑,刻意地轉移了話題:「其實,你只是回來,便已經幫了大忙。稍早時候,我剛同宗主說話……自他為宗主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有這麼明確的傾向,無疑,這都是你的緣故!」

    李珣立知,閻夫人與冥火閻羅之間,應已形成了一定的共識。

    如果僅是宗門內部的問題,此刻碧水君已可以垂首認輸,只可惜,現實的情況要複雜太多。

    謙遜了兩句後,因彼此都有心事,氣氛很快停滯下來。

    正不是味道的時候,外面忽又有人聲喧嚷。閻夫人眉頭微皺,身後的閻湖不等她指示,身形閃動,又去攆人。

    懷著幾分好奇心,李珣放開感應,通過外間的生機脈動,分辨來者的身份。

    信息才回饋回來,他背後肌肉一緊。全憑著遠超常人的定力,才止住扭頭回望的衝動。

    又是那個鬼影!

    這一次,對方避過了他的眼睛,卻擦過了他的感應網絡邊緣,再一次消沒無蹤。

    不過,與眼睛掃到的殘像不同,氣機感應的結果,比任何觀察方式都要來得直觀。

    對方的生機脈動深沈雄健,又自然而然地保持在一個幽昧虛緲的層次,距此並不甚遠。

    可李珣沒有特意開放感應之前,竟然毫無所覺。對方也十分敏銳,李珣才有所察覺,他便遠遁飛離,前後相差也不過一線而已。

    高手!

    李珣心中定性,卻又生出更大的疑惑,此人與閻夫人是何關係?鬼鬼祟祟的,是同伴?敵人?

    目光瞥向閻夫人,卻無法從她臉上獲取更多的信息。正苦思不解的時候,閻湖回來,帶來了外面的消息。

    「冥璃帶的客人?」李珣中斷思緒,更早一些,林外三人的生機脈動已經回饋回來。

    他稍一思忖,便道:「陰陽宗的?」

    只看閻湖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微笑間,他轉臉道:「夫人,我去招呼一下。」

    「既然是別宗修士,就不要失了禮數。恰好我功課做完,讓他們進來即可。」

    閻夫人抹去沙地上的痕跡,笑道,「這裡算是個會客的好地方,便讓給你吧……要記著我的話啊。」

    再度展顏一笑,不待李珣拒絕,她盈盈起身,帶著閻湖,踏水走過水塘,從另一側離去。

    李珣輕刮下巴,若有所思,以至於冥璃領著客人來到近前,都忘記了有所表示。

    冥璃和李珣算是頗有交情的,見狀咳了一聲,喚他回神。

    正要介紹兩位客人,而後面那對男女已經上前一步,躬身開口:「陰陽宗晉山卿蕭松(飛雲嬪蘇瑜)見過百鬼師兄。」

    來人竟是陰陽宗五嬪七卿中的人物,若與幽魂噬影宗的職位相對應,堪比宗門長老人物。

    雖說這兩人都是秦婉如登位後,新近提拔上來的新人,於外界聲名不顯,但卻是秦婉如最核心的班底。

    他們如此做派,幾乎就等同於陰陽宗的態度。李珣還好,冥璃在吃驚之餘,思及彼此地位,卻頗有些尷尬。

    這個距離,李珣已不便站起,略欠了欠身,算是還禮。

    二人中,他倒是和蕭松照過面,也就是上次搶奪羽夫人的時候,還並肩作戰過。

    旁邊那位媚意橫生的佳人,還是初見,不免多打量兩眼。

    一望之下,他眉頭微動,倒是發現了些許端倪。

    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他的眼神停留,但也只當是美色之故。便是蘇瑜,也僅是微微垂眸,似羞似喜的嫵媚姿態,極是動人。

    李珣莞爾一笑,也不解釋,只是揮揮袖子,道了聲:「坐。」

    蕭松、蘇瑜再施一禮,也不管地面是否乾淨,均跪坐下來,身子卻都挺得筆直。

    陪客的冥璃見狀,更是渾身不自在,嘴角抽搐之下,也側身坐了,一雙利眼,只在三人身上打量。

    「不曾想,與師姐分別不幾日,她便派你們過來……北齊山一事,未能救得羽夫人,我一直心存憾恨。卻不知羽夫人身後事如何?」

    雖是簡單的客套話,蕭、蘇二人依然不敢怠慢。

    蕭松恭聲應道:「重羽師叔的法體已安置棺槨,暫停放在宗門祖壇之內。宗主的意思,是要等老宗主回返、師叔之仇得報之時,方隆重下葬,以慰亡靈。」

    李珣神色不動,心中卻在冷笑。

    這兩件事,哪一件都不是秦婉如能夠解決的,如此,羽夫人豈不是永不得入土為安?

    可轉念想想,她一個女流之輩,獨力支撐偌大的宗門,已是艱難。而其賴以依仗的支柱,卻只是旁人捏合的幻影,隨時都可能化做虛無,細細思來,便覺得殘酷之至,心中的嘲笑之意,便淡去許多。

    心中搖頭,李珣的目光又移到蘇瑜捧著的禮盒上。

    見狀,蘇瑜膝行上前,略略欠身,將禮盒奉上,同時柔聲道:「此為宗主特意準備,送與百鬼師兄的禮物,請師兄過目。宗主還說,心意自在其中,師兄一見便知。」

    「哦?」

    李珣先放過心中旁雜諸事,見並無禮單,便直接啟開盒子。

    盒中黃綾鋪底,微向內合,聚攏著一件小巧的梭狀物。

    此梭尖頭鋒利,隱現藍光,梭體刻著繁複的紋路,看上去倒是件很厲害的法寶。

    飛梭下還壓著一張便箋,其上正是秦婉如秀逸的筆跡。

    「師弟俗務纏身,細枝末節處,不免有所忽略。特奉上「破魂梭」一枚,乃是千帆城大匠師敷演「定魂藍星」而作,若能在控制者靈識發動之前,以之擊碎「鎖魂圓光」,或可救血吻於旦夕之間。」

    其下百餘字,便是收發「破魂梭」的法訣。

    以李珣此時的見識,稍一思索,便知其除犀利之外,更可擊損元神,是件頗不錯的法寶。

    這也罷了,真正讓李珣心動的是,秦婉如初遭喪母之痛,仍能細心入微,幫他察缺補漏,這份心思,才最難得。

    不管其中是否有刻意交好的意思,這份人情,他還是要接受的。

    李珣合上禮盒,放在身邊,笑道:「師姐的厚禮,我這作師弟的,也就卻之不恭了。」

    嘴上說著,心裡也在計較,是不是偶爾放歸陰散人,幫秦婉如整合宗門,以還此人情。

    見他收下禮物,蘇瑜抿唇微笑,正待退下,手腕忽地一緊,竟被李珣扣住。

    一時間,塘邊諸人都為之瞠目。

    百鬼竟急色至此?

    蘇瑜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物,微怔之後,便又綻開笑容,語音裡稍帶了一絲疑惑:「百鬼師兄?」

    李珣才不管旁人的眼神,手指按在她脈門上,輕輕顫動,半晌方道:「蘇師妹,來時可是遇敵了?身上的傷勢還沒好俐落吧。」

    蘇瑜聞言稍驚,回眸與蕭松對視一眼,方笑道:「師兄看得好準,我們在路上確實與人有些衝突,不過大家還算克制……」

    「克制?被種了蠱毒,也算克制嗎?」

    「蠱毒!」

    兩個當事人還沒有出聲,冥璃便驚道:「極樂宗?」

    蘇瑜臉色微白,總體上卻還算平靜,輕輕點頭道:「正是極樂宗的七秀十三英中的人物,大家一語不合,便動了真火。不過,後來吞陽劫姝趕來,大家很快就收了手,卻不知蠱毒是什麼時候種下的。」

    「何時何地?」

    「就在今日早些時候,積流山附近。」

    地名入耳,冥璃的臉色變得分外難看。

    積流山已經是幽魂噬影宗的絕對控制範圍,距鬼門湖也不過半日路程,極樂宗的修士竟然如此囂張?

    他這裡感覺著失了臉面,那邊蘇瑜忽地呻吟一聲,低弱中強壓著苦痛,尾音卻又柔膩撩人。

    他忍不住擡眼去看,正好見到那嬌媚的美人兒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弱質,惹人憐惜。

    「百鬼師兄?」

    蕭松看出是李珣的手段,小心翼翼地詢問。

    「蠱毒畢竟還是生靈,我以抽髓之法,將其盡數滅殺,手法或是霸道了些,好在並無後患,調養一段時日,便可盡復舊觀。」

    李珣語氣平淡,似乎只是做了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接著便鬆開手。

    蘇瑜又低吟一聲,想直起身子,腦際卻突現暈眩,忙用手撐地,才穩住身形。

    即便如此,蘇瑜身上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塘邊冷風吹過,立時打了個寒顫。

    李珣搖頭道:「你的身子倏然虧損,氣虛體弱,最易得病。此時最好以宗門雙修術,引渡元氣,可免得一場病創。」

    旁邊冥璃瞥了蕭松一眼,暗道這廝倒是好艷福。但也迅速接口道:「附近有專門為貴客準備的精舍,蘇道友既然身子虛弱,不妨到那裡休息,敝宗也還有些養氣培元的藥物,頗見功效。」

    見兩人這麼說,蘇瑜蒼白的臉頰浮上一層紅暈,媚目中波光瀲灩,卻是移向李珣那邊。目光相觸之時,似離非離,其中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勾人魂魄。

    這大概算是明目張膽的勾引了。

    不過,難得她做得恰到好處,不惹人嫌。李珣當真有了些興趣,可是,最終他只微勾嘴角:「調養個六七成,盡快離開吧,正值多事之秋,謹慎些好,回去代我向師姐道謝。」

    此言幾乎分不清是送客還是逐客,蕭松、蘇瑜都覺得理所當然,冥璃卻相當尷尬,這不是明擺著對宗門的安全不放心麼?

    李珣可不管他是怎麼想的,自顧自地將破魂梭拈起來,在指尖慢慢轉動,看著梭體上獨特的花紋,不數息,已經魂遊天外,將身邊三人忘了個乾淨。

    冥璃想罵娘,但最終只是在嘴裡嘟噥兩句,先一步起身,為兩名客人引路。

    蕭、蘇二人並不因李珣的走神而失去禮數,依然周到地行禮之後,才跟著去了。

    水塘邊只剩下了百鬼,臨進林子之前,冥璃心血來潮,回看了一眼。

    恰好見到百鬼將破魂梭舉至眉心,哧哧的火光從指尖透出,沒入梭體。

    先是灰白的幽明陰火,隨即便染成了血紅顏色。周圍的空間飛快地黯淡下去,彷彿一圈濃濁的暗影,隨著某種節奏,漲縮不定,也許,那就是妖魔的吐息吧……

    他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看,腳下走得更急。也就從此刻開始,他心中原有的百鬼的形象,徹底扭曲。

    在冥璃看來妖異詭譎的場景,相對於李珣,卻是玄妙非常。

    他本來是想根據信箋上所說的法門,進一步煉化破魂梭,哪知陰火真息注入之時,他忽然靈光閃現,全無理由地抓住冥冥中一條關鍵線索。

    「破魂梭、鎖魂圓光、血吻、魔羅喉,對了,還有閻夫人……血吻,魔羅喉?」

    感覺中,他好像抓出了關鍵線索中的關鍵點,正是血吻與魔羅喉之間的關係。

    猶記得,最近幾次碰到兩個妖物同時出現,魔羅喉分明有些懼怕血吻,這似乎牽扯到物種生剋的問題。

    破魂梭鏘然鳴響,初步的煉化已經完成。李珣將其收入袖中,長身而起,心中已有決定。

    由於九幽老祖的毒誓,幽魂噬影宗可說是對魔羅喉的習性最為瞭解的宗門,關於此妖物的典籍,不能說浩如煙海,也可形容為汗牛充棟。

    李珣眼下便要去查閱典籍,也許,他能從中找到古音另一個致命之處。

    時間就在禁法的置換和書頁的翻折中流過。

    不管內裡外界的消息如何蔓延,也不論宗門各個派系的人馬如何做最後的佈置和努力,鬼靈返生之日,還是如期到來。

    事實上,早在兩天之前,以鬼門湖為中心,方圓三千里的廣闊天地間,便有巨量的陰氣蠢蠢欲動,時時翻騰,引發了數百次小型地震。

    更早一些時間,範圍內的大量生靈,為了避免被狂湧的陰氣吞噬,已開始每年一度的遷徙,場面蔚為壯觀。

    在鬼門湖中,瀰漫的陰氣已濃郁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在其中的幽魂噬影宗弟子,均借此天時,努力修行,此時努力一日,抵得上數月之功。

    如碧水君、閻夫人這樣的高手,更可藉此無限「親近」九幽地域,獲得平日難見的靈感。

    同時,受到陰氣的浸染,鬼門湖附近布下的禁制,威力成倍提升,足以嚇阻絕大部分不懷好意的人士。

    故而,鬼門湖周邊呈現出一年中最為靜寂的時刻,天地之異變、祖宗之威嚴,或多或少,流過此間成千上萬的弟子心頭,緩緩形成祭祖大典的崇高氛圍。

    現在是大典前夜,再有三個時辰,便到了天地陰氣最盛的時刻。此時,各位宗主、長老的弟子,均需在師尊的帶領下,穿起最正式的祭服,分批來到湖心島上,靜待大典開始。

    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見識到宗門各派系的真實實力。

    比如閻夫人,她座下親傳弟子十人,其中便有閻湖、閻如、閻采兒以及百鬼,共計四名大姓弟子,佔了二十七名大姓弟子的七分之一,在十二位長老中,已是相當不錯的成績。

    不過,碧水君麾下,有大姓弟子六人,比閻夫人還要高出一籌。此外,若再算上立場不同的長老派系,情況還要複雜得多。

    將那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都拋到一邊,李珣只在自家道袍之外,套了件制式祭袍,便等若換裝完畢。

    此時,他只能百無聊賴地站在院子裡,等待屋中那群女人不慍不火的梳妝打扮。

    「師弟請進,師尊叫你呢。」

    閻如移步出屋,灰霧般的長髮披散下來,襯著黑底綠紋的祭袍,整體感覺妖異冷厲,偏偏笑靨如花,看上去古怪極了。

    李珣聞言一笑,舉步上前。

    臨進門時,閻如很自然地為他整理一下袍袖,輕笑道:「師妹們梳妝未完,你進去可不要笑……今時不同往日,大典之時,可不能懈怠了。」

    李珣敏銳地察覺到閻如的手指有些顫抖。

    以她的心性修為,竟不克自制至此,顯然是明白,這次的鬼靈返生之日,是何等的關鍵和凶險!

    不錯,對於閻夫人這一系而言,今日若勝,便是執掌宗門,坐鎮西南;

    若敗,今後的日子怕就如喪家之犬一般,天地雖大,亦無可容身之地——

    無論如何,都是人生的重大轉捩點。

    同樣的道理,對碧水君那邊也適用。

    這麼一想,夜色昏暗中,便透出深重的兵凶戰危的氣氛來。

    一路走到閻夫人的房間,閻如守在門口,李珣邁步進去,轉到裡間,迎頭便看到閻采兒匆匆走出。

    見他進來,這驕縱的女修狠瞪了他一眼,昂起臉出門去了。

    看起來,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因為某些事情而改變,李珣倒還罷了,閻采兒亦能如此,純以心性一項,便相當了得。

    「天生的修士……」李珣心中感歎一聲,忽又發覺自己的心態,大有老氣橫秋之相。

    搖搖頭揮去雜亂的念頭,他掀簾進入裡間,正想說話,入目的情景讓他呆了一呆。

    閻夫人正坐在繡墩上梳妝,烏黑的長髮披散開來,又被身邊的閻湖挽起,用玉梳輕輕梳動。寬綽的祭袍好像是臨時披在身上,微向下滑,露出修長的頸子以及雪白香肩。

    透過前方的琉璃鏡,李珣甚至可以看到,她胸前微露的豐盈,中央深深的溝壑引著他的眼珠不由自主地移下去。

    他眉頭跳動,眼神很快恢復到犀利清明的狀態,依然是透過鏡子,和閻夫人目光對上,繼而微一欠身:「夫人,百鬼冒失了。」

    「無妨。」

    閻夫人在鏡中微微一笑,並不以為忤。

    後邊,閻采兒的嚷嚷聲響起來:「好狗不擋道!」

    李珣回頭看去,見這妮子手捧著一碗青白顏色的濃漿,快步進來,碗上方熱氣騰騰,似是剛剛熬好。

    李珣鼻頭微動,奇道:「這是「荔油」吧,裡面加了什麼?」

    「自己猜去!」

    閻采兒又白他一眼,神色卻飛快地凝重下來,小心翼翼地將濃漿捧到閻夫人身前的梳妝台上。

    李珣的目光自然而然投過去,卻看不出其中的關竅。

    閻夫人靜靜地看著這碗濃漿,過了片刻,伸出右手,拇指在食指指尖一挑,破開一個小口,將血液滴入其中,連續七滴,血色飛速暈染開來,與青白本色融在一起,變成粉紅顏色。

    這還沒完,在顏色均勻分佈之後,閻夫人口中低低頌念,尚沾染血漬的手指當空虛畫,碧瑩瑩的光火從指尖彈出來,接二連三地投入粉紅色的漿液中。

    熱漿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沈下去,數息後,整碗熱漿竟咕嘟嘟地沸騰了。

    指頭大小的漿泡鼓起、破裂,最終,整碗漿液都變成了墨綠色。

    「心符浮水印?」

    李珣總算沒虛度數十年光陰,已認出漿液的名稱,但眉頭亦隨之扭在一起。

    「夫人,這東西拿來做什麼用?」

    「自然是畫符起咒之用。記得麼,我曾經要你幫忙來著……」閻夫人婉然一笑,手掌輕撫過碗沿,試了試溫度,回眸對閻湖道,「把做好的符紋拿給你師弟看。」

    閻湖應了一聲,將閻夫人的長髮攏成一束,交到閻采兒手裡,這才從梳妝台側的暗格中取出一卷絲帛,遞了過來。

    李珣馬上想起了閻夫人幾次三番的「請求」,只是他沒想到,直到大典前夜,這請求才變成現實。

    「符咒?就是那日在水塘邊的功課?」李珣一邊隨口詢問,一邊接過絲帛,慢慢展開。

    入目的圖樣非常複雜,縱橫交錯的線條有上千道之多,以李珣的眼力,只能從其中分辨出一些屬於禁法範疇的線條,至於更多有關於符咒之類的圖式,他比起門外漢也差不了太多。

    閻夫人通過鏡面的反射,饒有興味地看他:「怎樣?」

    「僅從禁法紋路上看,似乎是傳導元氣、真息之用,其他的,恕我眼拙……敢問夫人,這符紋是畫在什麼地方?」

    「背上。」

    「背……上?」

    李珣手上一緊,擡頭死盯著閻夫人的側臉,良久方道,「誰的背上?」

    閻夫人淺淺一笑,偏頭示意閻湖。

    這位素來沈靜果決的大弟子罕有地猶豫一下,但最終還是上前,輕扯住師尊祭袍的領口,緩緩向下脫落。

    李珣的眼眶慢慢放大,映在他眼底深處的,正是閻夫人玉光致的裸背。由雙肩起,呈優美軌跡收束的曲線,既有成熟的豐腴,又有青春的潤澤,倒映著室內明亮的燭火,直令旁觀者暈眩。

    在李珣剎那的失神中,閻夫人平淡開口:「如此,你覺得如何?」

    話音入耳,李珣嗯了一聲,隨口道:「荒唐……」

    稍一頓的空檔,他已徹底清醒過來。

    不得不承認,閻夫人突如其來的這一下,震盪心神,為數十年來所未有。

    其實,閻夫人還是保有一定的矜持的,祭袍前端掛在臂彎上,前領、長袖掩在胸前,只祼露背部。

    可就是這半遮半掩的舉止,才更勾人魂魄。

    無意識地咧嘴一笑,李珣搖搖頭,繼續說下去:「且不管荒唐與否,我不明白,其中的禁法紋路既然是為了傳導元氣,元氣源頭在何處?用來做什麼?」

    閻夫人輕勾唇角,再度向閻湖示意。

    這位忠心耿耿的女弟子打開了妝台上另一個暗格,取出裡面置放的紫玉盒子。

    「這是……」

    在李珣的注視下,閻湖打開盒子,露出其中的金丸神泥。

    閻湖把它拈起來,以閻夫人尖巧的下頷為參照,虛劃過雪白的頸項,至鎖骨之間,再向下移……

    最終,金珠就停留在美婦人豐盈的胸口上方,映著雪膚,閃爍著燦然的光輝。

    李珣忽地恍然,他再展開絲帛,仔細打量上面的符紋,與此時的情景相對應,立時明白了最前端幾道紋路的用處。

    由此推而導之,很快把所有與禁法有關的設計融會貫通,連交織其中的咒文符籙,也連猜帶蒙,估摸了三五成。

    通過身前明鏡,閻夫人一直注意他的表情,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她方展顏笑道:「我以金丸神泥中封著的寶物為源頭,借禁法符籙,抽取元氣,你看如何?」

    「這是引靈入體的法門吧。」

    李珣的見識已不尋常,一眼看出,這手段應屬於碧火流瑩咒法中,引納外氣的精微法門。

    李珣自然不會笨到去問裡面封著什麼,想了想,就事論事道:「以此法,若元氣充沛,又與本宗法門質性相似,確實可以大幅提升夫人的實力。

    不過,「心符浮水印」固然珍貴,若大流量元氣貫注其中,迅速消磨,又能撐多長時間呢?」

    閻夫人笑意盎然,顯然早已想到此節。

    「若在以往,我確實無計可施,只能想著博浪一擊之用。不過,今日既然有你在,何愁不能施以長久之計?」

    「哦?」

    「全天下,也只有百鬼你,才有這個能耐。」閻夫人的容光從鏡中反射過來,亦消不去神采飛揚之態。

    「此界既通曉本宗法門,又精擅血魔秘術的修士,除你之外,還有何人?」

    「血魔秘術?」

    受此提醒,再有整套的符紋設計在手,若李珣再不明白,便真是傻子了。

    他揚起眉毛道:「夫人的意思是,透闢肌理,貫通血脈,將這套符紋……烙在背上?」

    閻夫人沒再開口,可那對明眸,燦若晨星,灼然如火。

    「好膽色!」

    李珣在心底讚了一聲,驚歎於閻夫人不讓鬚眉的魄力。

    若要將符紋烙下,絕不只是照葫蘆畫瓢而已,在此過程中,符紋必須完美契合元氣流通的管道,且與肌體合而為一,方不至於在實際運用中,和本身的真息運轉相衝突。

    在此過程中,烙痕透入骨肉的痛感,與氣血蒸騰的危險交織在一起,隨時可能出現意外。

    沒有驚人的決斷,豈能如此?

    只是,李珣還是不明白:「眼下局勢一片大好,夫人何必身冒此險?

    要知道,就算這套符紋發揮了作用,可畢竟是借助外力,長此以往,修為停滯不說,外氣長期注入,天知道會有什麼異變。」

    這可是李珣的經驗之談。

    前段時間,陰火充斥體內,使體質異變,便讓他不得不修習血神子,惹出諸多是非。閻夫人從古音那邊求得的寶物,就算再契合自身真息質性,能比得上陰火珠麼?

    閻夫人微微一笑,搖頭道:「形勢大好也未必,西聯勢大,宗門積弱已久,未必能抵得住。我既然力爭宗主之位,便不能心存僥倖。」

    李珣眉頭跳動,還要再說,閻夫人先一步截話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難得她擺出師尊的威風,李珣撇動唇角,也不再糾纏。將言語引回到具體問題上來。

    「禁法紋路,我這邊絕無問題,可那咒文符籙,我並不擅長……」

    「我可以發力導引,以發揮功效。」

    李珣默默點頭,果然,閻夫人已將事情的各個方面都推演清楚。

    不過,轉念想想,她做這個決定也很不容易吧。否則何必擠在大典前夜,把事情弄得緊緊張張?

    他不是婆婆媽媽的性格,既然有了決斷,便低下頭,第三次查看絲帛上的符紋。

    這回所用的時間,比前兩次都要長得多,直至李珣肯定自己已將符紋全部記下,便隨手將其扔下,輕吸口氣,目光轉向閻湖,沈聲道:「浮水印拿來!」

    話音出口的剎那,血紅的顏色,已在他瞳孔中暈染鋪開,室內的溫度瞬間提升了一個檔次。

    閻夫人見狀,微笑間,亦深吸一口氣,臉容微垂,如入定一般。

    旁邊閻湖一手固定金珠,一手取過盛在碗中的心符浮水印,擺在李珣眼前。

    李珣停在閻夫人背後,雙手食指均沾了心符浮水印,指尖同時輕印在脊椎最上端。

    美婦人柔膩的肌膚觸感只在李珣心中一閃,便消褪乾淨。稍停,他低吟一聲:「開始了!」

    音猶在耳,他雙指一分,繞過閻夫人的玉頸,沿著兩條弧度相同的線路,抹過鎖骨邊緣,又穿刺而過,最終同時抵達胸口金珠兩側。

    兩道完全對稱的軌跡,便如同兩條墨綠色的毒蛇,將胸口金珠死死扣住。

    「鬆手!」

    在開口的同時,李珣雙手拿起,再插入玉碗內,挑了一層心符浮水印出來。

    閻湖聞言,鬆開固定金珠的手指,說也奇怪,金珠竟似粘在閻夫人胸口上一般,動也不動。

    僅過了半息,金珠忽地大放光芒。

    在此瞬間,李珣分明聽到,內裡有一聲尖利嘶吼,以他難以理解的方式,直接轟擊他的心神。

    若非不久前,在青鸞手下,歷經近百次「血神鍛體」的磨練,只此一擊,他恐怕就要吐血受傷。

    而如今,他只是靈台微震,便是生出的疑惑被很快甩到腦後。手上絲毫不停,細如髮絲的燃血元息直透入體,氣血蒸騰,燒得附近皮膚紅彤彤的一片,而在沁出皮層的剎那,第二道勁力抵著「心符浮水印」打進來。

    在李珣妙至毫巔的微控之下,浮水印、氣血、肌體,包括周圍的經絡血脈,近乎完美地揉在一處,形成多方交融貫通的平衡結構,彷彿浮水印天然生成在肌體中一般。

    這一手如行雲流水,順暢至極。

    然而,李珣指下的閻夫人,臉上血色卻在瞬間抽了個乾淨。

    李珣可以感覺到,她的皮膚僵硬,同時在最微小的幅度內抽搐,顯然是強壓著痛苦。

    不過,在他準備勾勒咒文符籙之時,閻夫人仍然及時反應,鼓動真息,導引李珣手指的刻畫軌跡以及施力深淺。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差不多等於是閻夫人手把手教他宗門咒法的奧妙,只可惜,李珣此時專精唯一,隨其真息漲落而描畫,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白費了一個深入認知咒法符籙的機會。

    在第一處符籙繪製完畢後,他與閻夫人便都明白了彼此的輕重,下面便是水到渠成。

    李珣雙指勾畫,開始還是彼此對稱,但到後來,一手畫方、一手畫圓已是等閒事,無論多麼複雜的符籙,他手下都能完美復現出來,閻夫人亦能默契地引導真息配合,激發符籙效力,和周邊的禁法紋路聯繫在一起。

    只是,手下雖是流利順暢,畢竟符紋複雜,時間仍在飛速流逝,室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隨侍在旁的閻湖、閻采兒僵硬得像兩尊雕像,甚至可以聽到在屋外守護的閻如的呼吸聲終於,在玉碗中,心符浮水印只剩淺淺一碗底的時候,李珣也在閻夫人水一般的肌膚上勾勒出最後一筆。

    他手指移開,佈滿背脊的符籙禁紋齊齊閃亮,墨綠的瑩光恍若濛濛妖霧,撲面而來,其中還遊動著數十道扭曲的血絲。

    而在閻夫人胸前,那顆金珠不知何時竟有大半內陷進去,彷彿與她的骨肉融在一起,外面只餘下一層微凸的弧面。

    稍停,數縷濃淡不均的碧綠氣霧從中流出來,循著胸口的符紋軌跡,蜿蜒而上,融入妖異的光霧中去。

    數息之後,一切異象均消隱不見,就連祼背妖異的紋路圖畫,也顏色消褪,更像是逐步隱沒入肌體深處。

    閻夫人的背部,又恢復了雪白光裸。

    李珣長籲一口氣,示意閻湖二人為閻夫人披上外袍。

    不知不覺中,他額頭上已佈滿汗珠,這持續近三個時辰的勾畫,完全考驗他的細緻功夫,絕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他已如此,更別提從頭到尾硬撐下來的閻夫人。

    除了要忍受刺髓刻骨的痛楚,還要分心以真息導引,甚至必須封閉全身毛孔,連汗都不能出來一滴,心神、體力都損耗極大。

    等到李珣收手,閻夫人便再也忍不住毛孔開放,轉眼香汗淋漓,整個人便似是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她這個樣子,閻湖也不便把祭袍披上去,只能低頭詢問,是否要沐浴清洗。

    閻夫人還未說話,屋內諸人同時生出感應,在無可計量的遙遠地底,沛然難御的衝擊波,正飛速地向上蔓延,即使鬼門湖周邊被禁制封鎖,也依然可以感覺到地面愈來愈激烈的震動。

    「時辰到了。」

    此時無需再說什麼,閻湖拿起毛巾,匆匆為閻夫人擦乾身子,閻采兒亦展開妙手,飛速地將手上蓬鬆的散髮結成髮髻,再以一根烏木簪子固定在腦後。

    閻夫人靜靜地坐著,由她們擺弄。

    透過鏡子,李珣看得分明。雖說她容色蒼白憔悴,可一雙眸子,愈顯得黝黑深沈,偶爾流過其中的,亦是金蛇電火,撼人心魄。

    「嗡」的一聲長鳴,鐘聲綿延的震波傳到此地,引得屋內諸人氣息浮動。

    這便是湖心島上的「召靈鍾」敲響,參加祭祖大典的的宗門修士,必須在鐘聲九響之前,到達湖心島。

    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閻夫人身上,這一刻,她才是一切的軸心,主導著、至少是最大限度地影響著宗門的未來,如此地位,便是李珣,也無法替代。

    她微闔起雙眼,隨即睜開,緩緩起身。

    與之同步,室內弟子均略微躬身,表達對師尊的恭敬和支持。

    不過,李珣卻沒有這麼做,他此刻的地位,決定他只能成為閻夫人的合作者,而非是弟子的身份。

    閻夫人轉身,眸光直視過來,李珣坦然相對。

    隨即,目光錯開,閻夫人輕移蓮步,幽靈般從他身邊擦過去。便在交錯的剎那,她低聲開口:「百鬼……」

    「嗯?」

    「今日之事若成,我在世一日,你我便同為幽魂噬影宗之主!」

    李珣訝然望去,閻夫人卻先一步邁出屋門,門外閻如先是行禮,繼而為她撩起風帽,阻絕了李珣若有所思的目光。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50:32

第十二集  鬼門大典  第四章  爭位


    行走在長年瀰漫的霧氣中,李珣的感覺,更像是穿行在火焰裡。

    飄蕩的霧氣與皮膚接觸,恍若火舌舔舐,使毛髮欲焦。這表明,周圍的陰氣濃度,已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天然凝成陰火,排斥一切非同源的存在。

    在此刻,鬼門湖是絕不歡迎外人的。

    閻夫人走在最前面,她全身都覆蓋在祭袍下,漆黑的底色與灰濛濛的霧氣交織在一起。

    祭袍上綴飾的碧綠花紋,隨著身姿移動,彷彿活了起來,伴隨著莫名的韻律向霧氣中延伸,自然駕馭著周圍濃郁的陰火,生成一股獨有的氣機震盪。

    鐘聲第三響,鬼門湖的陰火濃度瞬間又上了一個新的台階,後面幾個修為稍次的弟子,已必須明顯提氣,才能抵擋住外界的壓力。

    閻夫人的祭袍上,碧綠的花紋越發明亮,那光芒照在虛空中,將方圓數丈都印上了其獨有的紋路,在此形成了僅屬於她的獨特領域。

    此現象在鬼門湖每個方向都有發生,每一處便是一位長老的象徵。

    對此熟悉的宗門弟子,完全可以通過氣機感應,遠遠辨明這位長老的身份。

    李珣便很輕鬆地察覺到,相隔約二十里,碧水君冷厲冰寒的氣息,正肆無忌憚地放射出來,偏又以奇妙的方式,大口吞噬週遭的陰火,形成巨大的空洞,獨特之處,為諸長老中的翹楚。

    相比之下,閻夫人的表現便陰柔得多。

    似乎雙方有意拉開距離,區分派系。

    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各個方位的長老涇渭分明,一些人向碧水君靠近,另一些則朝這邊走來。

    隨著彼此之間的鴻溝越拉越大,霧氣之中暗流洶湧,擠得人喘不過氣來。

    第四道鐘聲響起,湖心島周邊的人聲已密集許多。數千宗門弟子,除確實脫不開身在外的,均已集中到此地,而他們尚沒有踏上湖心島的資格,只能停在大湖周邊,紛紛跪倒塵埃。

    李珣等人便從這些跪伏的弟子中間穿行過去。

    瀰漫的霧氣中,影影綽綽的大片人影,無邊無際,在中間行走,固然有俯瞰眾生的快感,卻也不能擺脫於他們身上的沈沈壓力。

    第五。

    第六……

    第七!

    連續三道震天的鐘鳴前後相疊,宏大的聲波擠在一處,轟然地爆開,恍如平地生雷,又似狂飆席捲,與地下遙遠的空間中,湧上來的巨量陰氣交合捲纏,再迸發出來。

    以湖心島為中心,數十里霧霾被沖得支離破碎,天地間猛然為之一清。隱約中,夜空幽冷的星光,辛苦地穿透枝葉,照射下來。

    湖心島周邊,數千弟子忽地齊聲呼嘯,與迴盪不休的鐘聲交織在一起,山崩海嘯般擴散開來。

    呼嘯聲並非是平直的,而是有著幾個簡單的轉折,不損雄壯,而自有一番高古樸直的韻味在其中。

    據傳,這是九幽老祖開宗立派之前便存在的太古調子,被拿來做了祭歌,極是妥帖。

    嘯聲鐘聲渾若一體,直耳中灌入,震盪心魄之際,亦使人熱血沸騰,恨不能隨之長嘯,以為發洩。

    雖未當真嘯出聲來,可李珣聽得清楚,他身邊的修士,包括閻湖等女子,腳下都重了幾分,正是心神激盪,不可自抑之相。

    當聲息漸弱之時,閻夫人一行人終於到了湖心島上,幾乎同時,碧水君亦從島的另一面登上來,在鬼門湖難得的清明天色下,雙方目光撞擊,在空中炸開刺眼的電火。

    但關鍵並不在這裡。

    從此刻起,人們便能直觀地看到,除了陰饉這位注定要於今天退位的長老之外,宗門其餘九位長老表明的立場。

    閻三碧四,九名長老中的七位,分別沿著他們所支持的人的路線,踏足小島。

    還有兩位特意繞了個圈子,從第三條路上進來,表明他們中立的態度。

    「三和四?真是奇妙!」

    李珣對數字相當敏感,從紙面上看,在宗門長老的支持度上,閻夫人稍處下風。

    不過,若是事情按照最常規的方向發展……

    正想著,第八道鐘聲從湖心島正中央,專門開闢的鐘樓上轟傳出來,截去了周邊數千弟子的如海呼嘯。

    霎時間,鬼門湖中,除了這浩蕩的鐘聲,便再沒有了任何雜音,直到湖心地宮門戶開啟。

    厚重的石門吱吱咯咯的響動,在有序的鐘聲中顯得分外刺耳,在石門之後,鬼機和冥璃一前一後,擡著肩輿,緩步走出。

    冥火閻羅瞇著眼睛,靜靜地倚坐在上面,身上也披了件嶄新的祭袍,一側,陰饉拄著枴杖,腳下卻如不沾地般飄行。

    當宗門地位最尊者與資格最長者同時現身之際,所有人都微微低頭,表示敬意。

    冥火閻羅並不在意,只是擡起眼,透過湖面正上方巨大的空洞,貪婪地凝望著澄靜深邃的夜空。

    鐘聲嫋嫋將逝,湖心島下,隆隆的地動聲已由遠而近,充斥耳中,湖面上則漸漸冒出大小不一的氣泡,咕嘟咕嘟的聲響,似是湖水被煮得沸了,湖上餵養的寒水鴉早逃得乾乾淨淨。

    無數道目光集中在冥火閻羅身上,千差萬別的心思,便這樣投射過來。

    有很多人想知道些什麼,更多人則想得到些什麼。直面如此紛亂錯雜的眼神,換個意志稍遜的,此時早已心虛氣弱,難以自恃。而冥火閻羅僅是一笑,收回了凝望夜空的目光。

    那是他最後一眼望向天空。

    他沒有看向任何人,枯乾的手指輕敲扶手,鬼機、冥璃當即會意,穿過閻夫人、碧水君兩個隊伍中間,繼續前行。

    沒有人多說一句話,只是由十二位長老打頭,二十七名大姓弟子在後,緩步跟隨著前方的肩輿。

    湖面上的氣泡炸裂聲不絕於耳,漸漸壓過了召靈鐘的餘音,修為較高的弟子,甚至可以感應到地下哧哧噴射的陰火氣柱。湖面在逐分地降低,陰火的投影,在上面蒙了一層淺灰的陰翳。

    在湖心島東北角,臨著湖岸,鬼機二人停住,卻沒把肩輿放下,使得冥火閻羅依然具有良好的視野。

    陰饉頓著枴杖走上前來,看著氣泡翻湧的湖面,嘎嘎發笑:「好啊,今天再看這景兒,是和以前大不一樣。」

    冥火閻羅青灰的臉龐微露笑容,便在此刻,第九道鐘聲轟鳴。

    這已不是人力撞擊所能發出的聲音,而是洶湧的陰火狂潮跳動之時,召靈鐘的共鳴。

    浩蕩的音波,瞬間擴散到鬼門湖的每一個角落。

    面前的湖水波翻滾湧,浪花碾過湖面上的氣泡,便是一波蒸騰的霧氣,只是這霧與常年駐留的濃霧相比,實在不算什麼,眾人都能透過霧氣,看清其中的變化。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數面純黑顏色的「牆壁」,這些高逾一丈,厚約兩寸的「牆壁」,正是深埋地下的「五遁障」。

    每次化陰池上浮,都由此物開道,這才給人以「五遁障緊臨化陰池」

    的錯覺。

    五遁障並未升出水面,只在湖面下尺許懸浮,不過其上交錯的氣機,已使得整個湖面範圍內,行遁法失靈,絕了旁人干擾祭典的可能。

    湖面水位越降越低,不過,周邊陰氣濃度,差不多已凝成如湖水般的實質。

    便在此時,所有修為在「銷熔虛空」境界之上的弟子,都感應到了幽深的地底,絲絲縷縷透上來的詭異氣息。

    九幽地氣!

    縱然只是溢出極少的一部分,但這比普通陰氣精純千百倍的氣息剛一竄出,便攪得大氣動盪,同時牽引氣脈,這一變化,就是普通弟子都感覺到了。

    此刻,湖邊數千弟子再發呼嘯,與久久不衰的鐘聲交融在一起,迴盪在天際。

    呼嘯聲中,宗門祭壇終於漸露真容。

    首先冒出來的,是小島上聳立的石俑。

    傳說,這是根據九幽老祖親傳弟子的相貌雕刻而成,共計十二尊石俑,其實也就是十二長老的前身。

    接著是略高出島面的祭臺,祭臺之後,便是化陰池了。

    這一切與李珣在地下時見到的差相彷彿,不過,此時九幽之域的入口並未顯現,而且,上面也沒有祖師咒靈那個怪物。

    小島終於完全浮出水面,距岸邊還有數丈遠。

    按著以往的規矩,現在便是宗主、長老登島了,只是擡著肩輿的鬼機二人卻是進退不能。

    冥火閻羅再次敲擊扶手,兩人如蒙大赦,忙小心翼翼地放下肩輿,想趁勢扶師尊下來,卻見他輕輕搖頭,揮退二人。然後,慢慢挺起身子,雙手、雙腳一起發力,竟就這麼站了起來。

    剛剛站定,湖面似乎起了陣風,他的身子晃了晃,竟似要被吹倒一般。

    離得近的幾位長老本能地要伸手,卻聽他鼻腔裡哼了一聲:「百鬼,你過來。」

    李珣聞聲眉頭微動,旋又平復,應聲中,穩步上前。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病癆鬼身邊,稍一頓,便支起手臂。他剛剛動作,在場諸長老、大姓弟子的眼神幾乎要把那條胳膊給燒化了。

    冥火閻羅似乎對此全然不覺,他伸出手來,扶著李珣的前臂,澀聲開口:「走吧,我們上祭壇。」

    後邊冷不丁地響起一聲低喝:「不行。」

    冥火閻羅頭也不回,咳了兩下,方低聲道:「碧水,什麼不行?」

    碧水君冷冷回應:「不合規矩。」

    他是惜言如金慣了的,旁邊自有人出來進一步解讀。

    出來說話的,是那邊地位僅在碧水君之下的幽習長老,此人在十二長老中排名第三,論輩分,僅比陰饉稍遜,他的賣力支持,也是碧水君在長老聯席中的最大的依仗。

    和陰饉的老態龍鍾相比,幽習鬚髮黑亮,面色紅潤,只若中年,他邁步出列,說話時,聲若洪鐘:「宗門祭祖,登島者唯有宗主、長老而已。

    百鬼不過是大姓弟子,有何資格隨侍在側?更何況……」

    「眼下不是,馬上不就是了麼?」

    陰饉忽地頓下枴杖,打斷了幽習的發言,臉上卻笑成菊花模樣:「習兄弟,老太婆可是在長老聯席上提出來,要讓百鬼接這長老位子的,我這張老臉,你也不賣?」

    幽習嘿然冷笑,眼下這局面,別說給面子,就是少頂那麼一口氣,都可能被掃地出門。

    他是相當尊重陰饉,可陰饉也不能把他當傻子!

    哼聲中,他正要反唇相譏,卻愕然發現,前面兩人已經舉步,就這麼踏著水面,登島去了。

    沒想到冥火閻羅看上去垂垂待斃,腳下卻這般快法。此時再嚷,便等於是徹底撕破臉皮了,他窒了窒,望向碧水君。

    碧水君冷厲的眼神在湖邊一繞,又轉回來,朝幽習搖了搖頭。接著當先舉步,踏水過去。

    碧水君不說話,閻夫人這邊自然更沒意見,大夥再不多言,紛紛登島。

    十丈方圓的小島,加上祭臺、石俑、化陰池等區隔空間,還能站幾個人?十二位長老不得不擠在一個相對狹小的範圍裡,使很多人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前面的冥火閻羅只作不知,以緩慢的步速,走過兩邊排列的石俑,直到祭臺之下。

    最後的鐘聲餘音漸消,冥火閻羅立定,看著不過七尺高的祭臺,忽地推開百鬼的攙扶,顫巍巍邁前一步。

    祭臺上通的一聲響,足有數丈高的灰白火光噴射出來,熊熊燃起,高溫瀰漫整個小島,偌大的空間都在熱浪中扭曲起來。

    祭臺上燃起火光,便是九幽地氣揮發出來的表徵。

    幽魂噬影宗的宗主,便需沐浴在此火之下,攜十二長老,祭拜祖師。

    緊接,若有壽元將盡,意欲鬼靈轉生的宗門修士,便將在祭禮之後,通過祭臺,降入化陰池,並以秘法使肉身化灰,並存得一縷元神,透過九幽之地,轉世重生。

    大體上,這就是祭祖大典的流程。一般而言,只要冥火閻羅踏上祭臺的第一階,便等於大典正式開始。

    看到冥火閻羅即將登階,後面碧水君再次環目四顧,又與幽習、蒼冥子等人交換眼色。

    稍定,他深吸一口氣,抿起薄唇,便要踏出那一步。前方冥火閻羅忽地止住身形。

    碧水君腳下一頓,眼神冰冷,緊盯著那個背影。

    冥火閻羅似是身子不堪重負,晃動兩下,好像隨時會摔倒,但最終還是緩緩轉過身來。祭臺上勃發的熱浪捲過,寬大的祭袍貼著骨架,發出沈沈的抖顫之音。

    人們擡頭,看到的是一雙燃燒著熾烈火光的眼睛……

    「宗主的位子,我坐夠了。」目光掃過所有人的面孔,冥火閻羅微微一笑:「今日祭典,我不準備再下來,那麼,有些事情還是說開吧。」

    縱然已有準備,聽聞此語,諸長老心中都是猛顫一記,數十道目光灼灼閃動,都刺到病癆鬼面上來。

    多年的病痛將冥火閻羅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在他開口說話時,仍然是幽魂噬影宗無可爭議的宗主,沒有人可以輕忽他的作用。

    碧水君和閻夫人,似乎有著超人的默契,在感覺無法穿透冥火閻羅內心之際,又同時偏轉目光,死盯著自己唯一的競爭者。

    有幾位長老的身子不自覺前傾,無形中再度收窄了本已狹小的空間。

    冥火閻羅的目光卻在此時轉向陰饉,輕飄飄地說話:「陰長老今日也要轉生的,空下的位子,她老人家已有提議……由大姓弟子百鬼道人補上。可有異議?」

    「有!」

    碧水君冷冰冰吐出一個字,又抿起嘴唇。霜刃般的目光打在李珣臉上,李珣卻是微笑以對。

    無法在氣勢上壓倒對手,碧水君眉目間陰鬱之氣大盛,話音更是冷徹骨髓:「長老尊位,送予外道妖魔,焉有是理!」

    「外道妖魔?」冥火閻羅骷髏般的面孔露出一個可怖的笑臉,卻是不置可否。

    閻夫人豈能容碧水君一方連續攪局,也不動彈,風帽下傳出她的笑音:「百鬼是我親傳弟子,亦由宗主賜以大姓,數十年來為宗門立下大功無數,也是有目共睹的。怎麼到了碧水師兄嘴裡,就成了外道妖魔?」

    碧水君眼中冷芒一閃,還未說話,旁邊的蒼冥子便出列斥道:「百鬼即血魔,天下皆知,如何算不得外道妖魔?」

    「他本就是散修,帶藝投師也沒什麼了不起……」

    閻夫人話說半截,冥火閻羅忽地咳了一聲,扭臉對李珣道:「我記得,數月之前,你還沒這麼一身能耐。」

    看他隨意閒聊的姿態,李珣也笑吟吟地回答:「宗主明鑒,其實若非您老人家話沒說周全,弟子何至於落得現在這般模樣?」

    兩人一唱一和,轉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冥火閻羅只做不知,骷髏面孔微微抽動,奇道:「什麼沒說周全?」

    「化陰池裡,除了化去鬼先生的陰火珠,怕是連骨肉都能化盡,若不是弟子反應及時,不待這鬼靈返生之日,怕就要轉世重修去了!」

    兩人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其中的內容聽在諸長老耳中,卻是驚心動魄。

    其實,這幾日裡,「鬼先生傳承」的消息,已經流傳在一個相對狹小的範圍內,至少十二長老中,或詳盡或簡略,全部聽到了風聲。可是,「風聲」又怎能與眼前所見的情景相提並論!

    「鬼師兄(弟)?」

    「陰火珠?」

    「化陰池!」

    眼下的場面絕稱不上是異口同聲,可是雜亂的聲音裡,卻彙集了同樣的情緒。

    李珣掃過幾個關鍵人物的面孔,神色不變,半真半假地繼續說下去:「至於《血神子》,卻是在東南林海從蕭重子手中得來。算算時間,也就是一年不到。若非在化陰池中眼見性命不保,我何苦把自己煉成非人模樣?」

    小島上僵滯了半晌,湖邊眾弟子等的時間長了,便有嗡嗡之聲泛起。

    祭臺上又是「轟」的一聲響,九幽地氣的噴湧越發猛烈,周圍大氣扭曲,化陰池上方,已漸漸開啟了連接兩界的甬道。

    劇烈的咳聲響起,又被隆隆的元氣震動聲攪得支離破碎。冥火閻羅摀住嘴,勉力將咳聲壓住,旁邊的李珣看得清楚,那一瞬間被其收入袖中的,分明是一灘黯灰色的汙血。

    喘過一口氣後,冥火閻羅若無其事地道:「血神子之類,且不管它。

    你給諸位長老說說,你如何得了鬼師弟的傳承……說起來,我也沒聽過呢。」

    應了聲「是」,李珣隨口便將鬼先生的身殞之所移了地方,只說是連霞山脈周邊的某處洞窟,其後便大都照實說來。

    旁的也就罷了,當他說到陰火珠、《幽冥錄》時,整個島上便陷入一片死寂。

    「幽冥錄!」

    幽魂噬影宗只有兩部《幽冥錄》,一部是上古之時,由九幽老祖親傳的古本正冊,此時便供奉在湖心地宮之中。

    另一部則是副本,是當年宗門分裂時,為了避免宗門典籍遭失傳之禍,由當時十二長老親手復刻在墨石玉簡之上,交由宗門第一高手鬼先生保存。

    諷刺的是,宗門內亂之後,《幽冥錄》正冊安然無恙,而副本卻隨著四百年前驚天動地的鍾隱、鬼先生之戰而湮沒不聞。

    這幾百年來,宗門諸大佬偶爾午夜夢迴,還在擔擾宗門無上**外流,如今這百鬼道人上下嘴皮一碰,竟然就把問題解決掉了?

    感受著周圍的氣氛,李珣甚至在想,若他現在將《幽冥錄》當空一揮,是不是便立登長老寶座,順便使這場爭位大戰就此落幕,大夥兒一團和氣之類……

    目光向旁邊瞥去,李珣覺得,在暴露傾向之後,冥火閻羅的實際計劃已經很明顯了。

    由於鬼先生在宗門內具有不可撼動的聲譽和地位,且在上一次宗門權力交接中,扮演了最關鍵的角色。那麼,接受鬼先生傳承的百鬼道人,便天然擁有了類似的職權——縱然這僅僅是一種錯覺。

    如果以此為契機,挾百鬼近期大出風頭的餘力,全力為閻夫人造勢,輔以宗主的扶持,至少在長老聯席中,閻夫人將佔據法理正統,以壓倒性的優勢,清除碧水君的影響。

    就算最終宗門仍不免分裂一途,卻也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只是很可惜,此時此刻,《幽冥錄》還被他藏在連霞山脈的某處,更要命的是,鬼先生的聲威也未必能抵得過「血魔」的惡名……

    果不其然,當最初的震驚過後,碧水君最先清醒過來。

    和李珣一樣,他將目光投向冥火閻羅,內裡寒意大盛,分明已經察覺到了病癆鬼的用心。

    這裡沒有人是笨蛋,事態轉變中,諸長老或多或少都有所悟。

    冥火閻羅卻不等他們完全回神,便淡淡地道:「百鬼身份,提名長老一事,應無疑問。照宗門規矩,大姓弟子升為長老,當由長老聯席決定,除提名人外,需有六位以上的長老贊同……當此吉日,大夥兒便定了吧。」

    此言一出,眾人先是沈吟,隨即目光紛紛地轉向,目標卻不是李珣,而是在佇列中一直保持中立的二位長老。

    局面已經很清楚了,閻夫人一系,只有三位長老名額,而碧水君那邊則是四名,這都是擺在桌面上的籌碼,可哪邊都沒有一錘定音的力量。

    這時候,中立的兩位長老的決定,也就舉足輕重。

    不會讓人忽略的是,兩位長老的姓氏,均是「冥」系,按照師承關係,正是冥火閻羅的師兄弟,堪稱是宗主嫡系中的嫡系。他們的傾向,無疑就是冥火閻羅的傾向。

    再想想百鬼的立場……什麼定下長老之位,這根本就是宗主大位的最後爭奪!

    「夠了!」

    斷喝聲便如劃空利刃,錚然鳴響,把島上湧動的心緒暗流一刀兩斷。

    人們愕然回望,只見碧水君昂起頭顱,眸光寒冽,直刺過去:「冥火,你既然已有決斷,何必惺惺作態?」

    尖銳的音波穿透夜空,遠近皆聞。湖邊數千弟子,起碼有兩三成聽得清清楚楚,當即又是一陣騷動,且此亂像有飛速擴散的趨勢。

    迎上碧水君的目光,冥火閻羅深陷的眼眶裡,也閃動著星火微芒:「碧水,你在說什麼?」

    碧水君沒有回答,只是緊抿嘴唇,向前邁步。

    幾個長老想伸手抓住他,卻被他潛勁震開,僅六七步,他便來到祭臺之下,與冥火閻羅相距不過五尺。

    冥火閻羅的眉骨略微挫動,輕聲道:「碧水?」

    碧水君眉目間青氣大盛,英俊的面孔陰沈森冷,妖異非常。沈默了許久,他方道:「大典之後,我為宗主,誰反對?」

    沒有絲毫語調起伏的嗓音,卻似在人們耳中炸響天雷。祭臺之下,所有人都僵滯了那麼一瞬間,隨即紛紛回醒過來。

    「放你媽的狗臭屁!」

    怒吼的是閻夫人一系中,脾氣最暴的閻飆長老。

    他的吼罵聲無法讓碧水君的臉色有絲毫動搖,卻引爆了小島上本已在崩潰邊緣的氣氛。

    在這一刻,沒有人能真正明白自己在幹什麼。

    有對碧水君的舉動大加指斥的,也有立場相異,故而大力維護的。

    當然,也不缺乏要當和事佬,嘗試將他已出口的言語,再堵回到肚子裡去的……

    沒人料到碧水君會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宣佈自己的野心,如此,也將擋在眾人臉面上的最後一塊遮羞布,撕成粉碎。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50:55

第十二集  鬼門大典  第五章  格殺


    小島上,所有人的心臟都是一緊。

    很多人的情緒馬上就要噴發出來,但在冥火閻羅堂堂神威之下,最終還是沒有人動彈。

    碧水君下抿的唇線越發深刻。

    這位陰鬱的男子,身體挺直,像一柄鋒利的長劍,冷冷地展現鋒芒。

    他唇齒微張,擠出來三個字……

    「我知道!」

    語音如冰珠滾落,沒有一絲溫度。

    碧水君的瞳孔中燃起了兩團鬼火,縱然遠不及冥火閻羅的堂堂神威,卻另有一番附骨蝕魂的陰森妖異。

    他扭頭看向閻夫人,似乎要穿透風帽攏起的陰影,半晌,他唇角弧線微揚。

    「我知道,你選中了閻鴛。從百鬼回來那天……或許更早,你已經選中了她。」

    他猛然回頭,直視冥火閻羅的眼睛:「冥火,你老了。老到還以為如今是鬼師兄在世時的局面!」

    冥火閻羅聲色不動,眼中的強芒卻漸漸消散。

    在旁邊的李珣清楚地感覺到,病癆鬼身子的支撐力越來越差,到如今,已經將大半個身子都架在他的胳膊上,如果他抽身退開,病癆鬼一定會栽到地上去。

    只這一點,碧水君說得並沒有錯,相形之下,碧水君的氣勢卻不住地飆升,他的情緒正處在亢奮狀態,也許他平日三五天加起來,也比不上今天的話多。

    「……所以,你寵信百鬼,你認為,他就是鬼師兄的傳人,連帶著,你開始支持閻鴛,想用他們,讓宗門回到你當年最得意的時間。冥火,你這個老糊塗!」

    碧水君的臉龐已經漲成了紫紅色,距離情緒失控,怕也僅有一線之遙,嗓音則越發尖銳。

    「冥火!咱們位列邪宗之首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正道九宗抱成了團、散修抱成了團、現在就連其他邪宗也已經抱成了團!而你,你做了什麼?

    「你縮起腦袋,藏在龜殼裡,整日裡昏昏大睡。還以為,只要有一個如你般會算計的,再加上鬼師兄那樣能打的,便能維持宗門不倒,做夢,做夢啊!

    「當今之世,三足鼎立,正道九宗、散修盟會,與我宗格格不入,不必多說。可那西聯乃為邪宗之盟,其間利益糾葛,無不是宗門切身之事。

    且其勢大,堪稱主導此界邪宗之權柄,我宗正應投身其中,把握話事之權,以圖振作。而你呢,你做了什麼?

    「前些時日,羅摩什誠心相邀,你卻因回護百鬼這外道妖魔,一口回絕,幾乎斷了宗門投身之路,西聯之內,多有與百鬼交惡者,他日大勢傾頹,你便要宗門陪這廝玉石俱焚嗎?」

    言語音調如金鐵交鳴,聲色俱厲,一時間遠近皆聞,憾人心魄。

    作為在這篇言論中的罪魁禍首、眾矢之的,李珣卻在想:由此刻起,宗門修士對碧水君的看法,應該會有極大的改觀。

    世事真是奇妙,閻夫人一門心思提升自身實力,而碧水君則突然成了雄辯之士。

    宗主大位的爭奪,真是磨練人啊!

    若冥火閻羅不是如今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再支撐宗門百餘年,還真說不準兩個競爭對手會有怎樣的一番成就。

    只可惜,時不我待,冥火閻羅等不得,自己也等不得了!

    被碧水君論調撼動的,絕不是少數人。

    祭祖大典至此已經開不下去了,湖邊趴在地上的宗門修士們開始竊竊私語,而幾千人的私語聲彙集在一起,那聲勢則相當不凡。

    李珣可以感覺到,別說是碧水君一系,便是閻夫人這方,都有幾位長老望過來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那一番長篇大論,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只是,言論中所指的三位主角,冥火閻羅、李珣還有閻夫人,都是不動聲色。

    至少,表面上如此。

    不過,碧水君的攻勢還未結束。

    周圍的嗡嗡亂聲已開始擴散,碧水君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微側過臉,向蒼冥子示意。

    蒼冥子深吸一口氣,或許是興奮的緣故,乾瘦的面孔也滲上一層紅光。

    不過,他終究和碧水不同,踏前一步後,先與冥火閻羅行禮,方揚聲道:「碧水師兄已與西聯八位宗主商定,登位之後,即時加入邪宗聯盟,以確保本宗在此界的地位。

    「西聯諸宗,也願派出道友,在大典之日,前來觀禮,並賀碧水師兄接掌幽魂噬影宗宗主之位。

    「碧水師兄登位後,不分親疏,諸位長老,包括閻夫人在內,只要認同新任宗主者,一概留任,供奉不減。唯有外道妖魔百鬼道人,循聯盟之意及此界之規,格殺勿論,不容寬赦!」

    蒼冥子聲音清亮,一番言語,聲震四方,湖心島附近人人入耳,一時間,絕大部分修士,已經聽得呆了。

    這番聲明與碧水君的講演同樣撼動心魄,但卻是兩種不同的味道。

    這聲明更現實、更淩厲、也更具針對性。

    剎那間,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將注意力轉到了冥火閻羅身邊,那個最關鍵的人物身上。

    李珣眉頭跳動兩下,繼而啞然失笑。

    原來,他已經到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完全可以這麼說:隨著蒼冥子的宣告,百鬼道人,可以說已成為了大半個通玄界的公敵。

    有哪個宗門會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來維護他呢?

    也許,冥火閻羅有這個魄力,但已是垂垂老矣,不多時便要完蛋;那麼,還有閻夫人,這位心思深沈的婦人,具備如此魄力嗎?

    這個時候,「師徒」二人倒是心有靈犀,閻夫人恰好扭過頭來,雖說面容遮掩在風帽之下,卻仍是向李珣略一點頭,肢體語言分明就是最明確的表態。

    然後,她便站了出來,凜然道:「碧水,你何其愚也!」

    用一句話使所有人的注意力轉向,卻不給碧水緩衝的機會,她已經冷冷說話:「西聯初時,僅僅是西方諸宗臨時的聯盟,其目的不過是爭搶玄海幽明城的巨量寶藏,從沒有長期為之的打算。

    「而近日來借散修盟會的威脅,短時間內,攏進去此界大半邪宗,正如你所說,利益糾葛何其多,如何能得長久?宗門加入與否,有何關礙?

    「你還說大勢傾頹,那更是危言聳聽。西聯非但長久不可期,便是這段時間,他們大部分人馬,都在玄海之上,與正道九宗對峙,還要分出力量,警戒散修盟會,便是有對我宗不利的心思,難道還能再分兵前來,滅我宗道統?

    「至於百鬼之事,更是可笑。所謂西聯提議者,不過就是冥王宗而已,近年來,其與本宗的仇怨,絕不只是關聯在百鬼身上,如此說法,不過是讓本宗自毀長城,與百鬼交惡。以後西聯星散,他再反噬一口,我宗內外交困,如何能擋?」

    她言語比碧水君更加流利,便是其中有似是而非之處,也盡給遮掩過去。

    碧水君分明聽到其中含糊之處,可要開口辯駁,卻又被她搶在前面:「西聯為何要吸納本宗?還不是因為本宗九幽祖師,與玄海幽明城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宗門之內留有許多關於此地的記載。哼,玄海幽明城之寶藏確實引人垂涎,可那畢竟還有個限數。若是依你所言,並入西聯,以本宗如今的實力,你可有能耐,從羅摩什、七修尊者等人嘴邊分得一杯羹?」

    碧水君終於卡在話間,森然道道:「我既為宗主,自然傾力為宗門謀利……」

    「你就算傾盡全力,又有何用?剛剛可也是你說的,我宗實力大不如前,早非當時邪宗第一的威勢。此界強者為尊,你碧水君能排老幾?

    「而魅魔宗有羅摩什、天妖劍宗有七修尊者、毒隱宗製毒煉丹天下獨步,此三宗方為西聯之魁首。至於其他,戰魔宗好勇鬥狠、只是充作打手;

    大千光極城有金甲十萬,卻遠在西北,此來僅是湊數。

    「落羽宗根基虛緲、隨波逐流;至於冥王、極樂之流,更不過是因人成事,依附其上;便是傳聞要加入的一斗米教、無心宗,也均是泛泛而已,在這裡面,你碧水君又算什麼東西?

    「而在此之前呢?若我宗當真並入西聯,首先便要送去宗門典籍,再派人出力,能否尋到玄海幽明城舊址,還在兩可之間。就算最終尋到,還要與正道九宗、散修盟會大戰連場,僥倖得勝,才可談及寶藏分配之事……

    「件件折算,到頭來,除了依著他們的意思,逼走百鬼之外,碧水,你敢向此地同門保證,本宗得益幾何?」

    四周略靜,繼而嗡嗡的議論越發地響了,碧水君和閻夫人針鋒相對的言語交鋒,固然稱得上精彩,卻使得宗門弟子越發無所適從。

    當然,宗主的歸屬從來不在普通弟子的意向之中。

    閻夫人所說的話,最大的效果,便是打消碧水君咄咄逼人的態勢,穩固己方陣營。

    而真正的歸屬,還是要靠實力說話。

    至於實力……

    李珣將目光移向南方的天空。

    要知道,在純淨、純粹到極點的陰氣大潮中,縱然是最頂尖的高手,想完全隱匿其格格不入的氣息,也是件麻煩事。

    就在剛才,李珣利用幽明氣的適應性,以及對生機脈動的敏感,捕捉到了十四個強弱不一的反應。

    不過,他很清楚,這絕不是真實的數目。

    至少還有一到兩個修為絕頂的人物,遊移在陰氣潮汐的起落間隔中,以此干擾他的感應。

    這應該就是碧水君的外援了。

    根據他們生機脈動的不同特點,應該是各宗高手的集合。雖只有十幾個人,但若突然闖入,以精銳武力擒殺首腦,懾服餘眾,也確實有翻覆乾坤的可能。

    可是,就算碧水君再怎麼霸道,他所希望的,應還是利用這些人背後涵蓋通玄界大半邪宗的巨大勢力,不戰而屈人之兵。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和冥火閻羅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

    只可惜,「不謀而合」的結果便是激烈至不可調和的衝突。

    他稍一思索,扶著冥火閻羅的手臂輕輕抖動兩下,利用宗門秘信之法,通過體內陰火起伏頻率的變化,將一個很簡單的意思傳達出去:「南方,十五人左右,高手。」

    冥火閻羅瞥來一眼,臉面又側向另一邊的陰饉,稍停,陰老太婆便開口說話。

    「碧水啊,老太婆活不過今日,旁的也不管了。可我記得,你剛才說,西聯要派人前來觀禮,什麼意思?」

    此時,碧水君的情緒已恢復常態,聞言冷冷回應:「自然是觀我繼任宗主之典禮。」

    不理他話中的自負,陰饉嘿嘿冷笑:「好啊,你要在此日繼任宗主也沒什麼,可這鬼靈返生的日子,宗門向來是謝絕外客,你卻反其道而行之,專門請人過來。還有那些威風的話……老太婆品著,你這味兒不對啊!」

    枴杖與地面撞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陰饉已差不多全禿的眉毛倒豎起來,竟然也有幾分凜然之威。

    「遮莫西聯的意思,非此即彼——若你碧水當不成宗主,他們反手便把本宗給滅掉?那麼,南邊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鼠輩,便是你請來的貨色?」

    在枴杖觸地的剎那,李珣腳下微麻。他稍一怔,心中便已通透明白。

    他另一隻手背在後面,利用無所不在的陰氣大潮的掩護,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某處禁法關竅。

    細微的氣機變化由湖岸某處開始,飛速向遠方延伸,不過三五息的工夫,一股巨力,便撞擊在鬼門湖周邊的觸發機關上。

    陰饉那邊尾音未絕,李珣小指一抽,遠方的氣機變化回饋回來。稍遲半刻,南方天際便是一陣隆隆震盪,夜空中閃過數道顏色各異的弧光,美麗至極。

    由於方圓千里均瀰漫著巨量的陰氣,宗門所有修士的耳目感應都較平時增進許多,早在震盪初始之際,這邊的高手便都有所感應。扭臉去看時,正好見到這驚人的場面,一時間為之嘩然。

    這時候,冥火閻羅開口了。

    相對於碧水君的金石鏗鏘、還有閻夫人的流利圓潤,病癆鬼的嗓音可是低啞虛弱到了極致,似乎所有的力氣,都在瞬間展現的神威之後,消散乾淨:「碧水,這便是你請來的客人?」

    碧水君面色僵冷,顯然也被此突發事件弄亂了心神。

    而冥火閻羅根本不給他細細思索的機會,語音不停,可語氣卻是出人意料的柔和。

    「宗門易主,是為宗門生死存亡之事,多用分兒心思是不錯。可若將宗門生死操之人手,何以當得宗門之主?」

    話語中,鬼門湖上空,點點星光飛濺,那些高手在禁制發動之後,以為事情生變,當機立斷,向鬼門湖中心突進,一連攻破三道禁制,幾乎掀動了半個天空,轉眼間,已逼近湖心島不足二十里。

    外敵?

    外援?

    立場分明的雙方,在此劇烈的矛盾中,都陷入了茫然。

    碧水君的思路也被這意外打亂,局勢急轉直下,可卻恰恰符合他所做的最極限的設想。

    他的面孔漲起了陣陣潮紅,素來陰鬱的眼睛也在興奮與不安中,光芒閃耀。

    他屏住呼吸,培養胸中血氣,在窒息的壓迫下,他再上前一步,厲聲道:「宗門之事,我一身當之,如何做不得宗門之主!」

    「你想當然了。宗門之事,自有一二鐵則,不可觸動。我現在便能對你說……」

    冥火閻羅的聲音依然低弱,他似乎承受不了碧水君極具衝擊力的眼神,瞇起眼睛,枯乾的手掌卻輕拍李珣前臂上,口中的聲音相當含糊:「不能授人以柄,不能予人口實……」

    「退後!」

    突如其來的叱喝,將冥火閻羅的言語攔腰打斷,卻攔不住從他身邊暴起的血虹。

    淒厲的血色,把兇殺暴戾赤祼祼地擺在了桌面上。

    這才是宗主爭位的實質!

    碧水君的反應已經是相當迅速了,早在聽出冥火閻羅話意不善的時候,他便提起十二萬分的注意,一見冥火身邊百鬼殺出,想也不想猛地後移。

    後面,有己方的長老,五名長老聯手合擊,就算是眼前殺來的是血魔,也要掂量掂量。

    只是,他還是低估了血影妖身的絕世神速!

    碧水君眼前一花,傾瀉而來的血光虹影消失得無影無蹤,等到他再回神的時候,哧啦啦的怪音已在腦後響起,兇猛的衝擊直貫入腦,把他撞得前撲出去。

    耳邊分明響起一聲輕咦。

    在受到撞擊的剎那,碧水君週身驀然暴起一圈青白色的火焰。

    火光並不刺眼,閃耀時便好似同色的玉石,並自發旋出七個層級,中間以火鏈相接,環繞週身,恍若寶塔。

    受撞時濺射的火星,便是塔上綴飾的風鈴,似要吹散,又掛綴其上,搖蕩不休。

    「好一個「曜魅環」。」陰饉重頓枴杖,老臉上是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羅摩什倒是好大方!」

    聽到陰饉的言語,李珣才知道,方才是一件寶物擋住了他勢在必得的殺手。

    感覺中,這曜什麼環的應與「玉辟邪」在同等層次,雖不如後者可辟邪毒,可在防禦力上,卻是遠勝。

    這般設計,分明已和冥火閻羅想到了一塊兒去。

    況且……

    就是一耽擱的工夫,湖岸邊沿,低輩弟子群中,忽地彈射起一個人影,瞬間跨越湖面,撲向小島。

    看方位,正是剛才大呼碧水君「退後」的傢夥。

    李珣瞥去一眼,立知此人修為不俗,能在瀰漫陰氣的鬼門湖中發揮這等實力,其水準恐怕比碧水君還要高出一籌。

    如此身上法寶護命、身外高手保駕,想的也真是周全。

    島上反應最快的是閻夫人。

    見有人從湖對岸衝來,她低叱一聲,袍袖擺動中,身形扶搖直上,將來人擋住,也為李珣爭取時間。

    她一動,小島上其他人也要動手,可此時彼此氣機交纏,反而投鼠忌器,動彈不得。

    於是,在短暫的時間裡,小島上空,只有四個身影閃動交鋒。不過,兩處戰場,都有些一邊倒的傾向。

    交手只一合,閻夫人不知中了什麼道兒,身子晃動,差點被來人摔下去。自然也就擋不住對方的去勢,只能追在後面,落後至少三個身位,且有被愈拉愈大的趨勢。

    不過此時,碧水君也在經受著李珣狂風暴雨般的衝擊。

    血影妖身的速度盡情展開,燃血元息的霸道陰毒也發得淋漓盡致。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寶塔狀的火焰屏障便被無間斷地衝擊上千次。

    因為擁有「玉辟邪」,李珣對這類防護型法寶頗有認識。

    他沒有使用集中力量,攻擊一點的手段,而是利用出神入化的真息操控技巧,或撞或刺、或割或削,偶爾配合扯動撕裂的手法,幾乎把火塔屏障當成麵團來蹂躪。

    碧水君的反應根本跟不上。

    他也想過反擊,可是剛舉手,便是近百次衝擊降臨,瞬間打消掉他所有的自尊和信心。

    碧水君就像海潮中的一片樹葉,似乎永遠浮在水面上,卻隨時有可能被巨浪砸成粉碎。

    終於,在連續數十聲錚錚尖鳴之後,火塔屏障的外形首度扭曲,而這變故立刻被李珣捕捉到。

    就著火光偏移的機會,李珣嘬口厲嘯,回身一記肘擊,像是搗出去的利鏟,噌聲中,將突出的尖角切落。

    箍在上臂的「曜魅環」剎那間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碧水君慘哼一聲,本能地架起手臂。

    陰火迸發,與瀕臨崩潰的火塔屏障,擋住了李珣甩手一擊。

    碧水君身形再次後退,精巧華麗的火焰之塔則在退避過程中化作無規則燃燒的火團,再被李珣探手一攪,便徹底消散。

    與之同時,後面的「保鏢」和閻夫人一前一後,撲了過來。

    百忙中,李珣回眸望去。

    「保鏢」穿著一身低輩弟子的祭袍,也學閻夫人一般,將風帽罩緊,遮住臉面,頗有些神秘莫測的味道。

    他的身法也很符合氣質,似是被風吹動,飄忽不定,偏能處處卡在人前,永遠比身後的人快出一線。

    一眼的印象就是這些了,李珣再將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目標上。碧水君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與李珣目光相接,全憑著長年積累的傲氣,才沒有就此崩潰。

    此刻,「保鏢」距離李珣已不足四丈。可這段距離,對他而言,幾乎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瞭解形勢,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

    李珣身形稍頓,隨即再度化虹飛動,碧水君死咬牙根,竟然不退反進,瘦高的身軀便如同一柄利劍,劈刺下去。

    李珣血紅的瞳孔中殺意凝聚,正待出手,忽地眼前發花,碧水君的身影一分為三。

    與之同時,眼前的虛空也如波浪般扭動,模糊的人影變成長蛇怪影,撲面而來。

    影像不只是干擾視力,而且干擾他的氣機感應。受此影響,李珣即將出手的殺著不得不稍緩,純憑藉本能的靈覺,略偏角度,撞了上去。

    他穿過的是一片虛無。

    「噬影**?不……見鬼!」

    瞬間的恍惚過後,李珣迅速恢復,然而,高速的奔襲已使他和碧水君擦肩而過。

    等他轉過身來,擋在他眼前的,已經是那位通體罩在祭袍內的「保鏢」。碧水君則在莫名其妙中,和閻夫人面面相覷。

    李珣被戲耍一通,卻也不生氣。隔著兩人,向閻夫人那邊瞥了眼,很快便收了心,直面眼前的「保鏢」。

    如此精妙的幻術,還有那能夠在陰氣濃度驚人的環境下,扮演幽魂噬影宗弟子的能耐,讓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地面上,幽習、蒼冥子等人恨不能大聲叫好。

    「保鏢」妙至毫巔的手段,頃刻間將戰局扭轉。

    血魔雖狠,「保鏢」暫時也敵得住,可碧水君則穩壓閻夫人一頭,不需勝過,只要僵持一小會兒……

    念頭未絕,眾人耳邊便暴起一聲刺耳的呼嘯。

    嘯聲閻夫人!

    很難想像,外表溫婉柔美的閻夫人要怎樣禍害她的聲帶,才能發出這樣的尖音。嘯聲便如一把鈍刀重重插在心口上。雖不致命,卻重撼內臟,令人氣血不暢,憋悶欲絕。

    碧水君根本就是驚魂甫定,猝不及防之下,立時中了招。他的身形劇烈顫抖,滋味絕不好受。

    不過,他還是強忍不適,身形上騰,要拉開空間。

    閻夫人的反應好像慢了半拍,等到碧水君遠去十丈外,才發力去追。

    有此緩衝,碧水君總算回過氣來。

    看著追上來的閻夫人,他心神漸定。血魔他擋不住,難道閻夫人還應付不了麼?

    同門千載,他對閻夫人的實力可說是瞭若指掌,只觀其發力的程度,便能精確地估算出她的速度如何、可能的攻擊方式、甚至於後續的變化。

    「閻鴛速度一般,近身格殺之道平常,必然是用碧火流瑩咒法。」

    碧水君的反應已近乎本能,所以,後移的餘力還未完全消褪,他手上已經結印。

    為了充分發揮咒法的效果,閻鴛一定會在半途轉向,而轉向的剎那,就是他扳回主動權的最佳時機。

    指尖掌心同時冒出翠綠煙氣,他此時尚有閒向遠方瞥去一眼。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西聯的絕頂高手已破開第四層禁法攔截,距離不到十里。

    他贏定了!

    便在此刻,耳邊灌入一聲極熟悉的驚呼。

    那是……

    大腦還沒有分析出來呼聲的來源,他胸口忽地一涼,緊接著便是無可抵禦的虛弱感瞬間蔓延全身。

    他的身子僵硬得像塊石頭,只能吃力地下移眼珠,入目的,是一隻底色白皙,卻凸現無數青筋鬼絡的手掌。

    這只醜惡的手,正瘋狂抽吸他的元氣和生機!

    此後,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驅動眼睛,想看清把他一擊致命的兇手。

    漸漸散亂的眼神穿過了風帽形成的陰影,捕捉到裡面的輪廓:「閻……怎會,那是妖魔啊!」

    可怖的景象卻充盈著諷刺的喜感,這感覺倒流進來,剎那間啟動了他一切的思維。

    他覺得自己從未像此刻般清醒,清醒得想放聲大笑。

    可是,他的嘴唇只是開了條縫,他最後一線生命以及滿脹的野心,便從中飄散出去,徹底崩散。

    手掌抽回,指尖方一離體,整隻手掌便恢復了白皙柔嫩。碧水君的屍體直挺挺地摔下,在數千修士目瞪口呆中,先撞在小島邊緣,翻了個身,才滑落湖中。

    化陰池上方,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再度擴大,已經沈寂許久的陰火在此刻衝破了無形的屏障,狂噴的陰火直入高空數十丈,聲發如雷,而島上,卻是一片死寂。

    碧水君,就這麼死了?

    如夢般的情景在眾人腦中復現。

    在那一刻,閻夫人爆發出來的速度,較之身為「血魔」的百鬼,也毫不遜色。最可怕的,是那突然的節奏變化,完全將碧水君騙過,再一掌貫胸,取他性命。

    什麼時候,閻夫人的修為精進若斯!

    閻夫人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在冥火閻羅傾向明確的時候,碧水君的下場也就決定了。

    碧水君自己也應該有此認識,只不過,他自以為能夠破局而出,最終,卻還是身殞於此。

    閻夫人飄然下落,凝視著湖面上浮起的屍身。

    另一側,李珣輕讚道:「一斗米教「白蓮化生」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道友既然前來敝宗觀禮,幻術戲法等輕俗之舉,還是少用為好。」

    言罷,他身形偏折,讓過半空中數道青白流光,不緊不慢地飛回到冥火閻羅身邊,將那位「保鏢」晾在半空。

    尷尬還未徹底浮現,半空中又是一道裂帛聲響,鬼門湖上空最後一道禁法被強行撕裂,十餘道人影紛紛閃現。

    可他們看到的,只是數千修士複雜的眼神,還有湖面上飄浮著的碧水君的屍身。

    而在人們看到當頭兩人的相貌時,騷動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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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51:19

第十二集  鬼門大典  第六章  破壞


    七修尊者、車宰臣!

    來人中當頭的兩位,這裡絕大部份人都認識。

    七修尊者,是天妖劍宗的宗主,也是邪宗地位僅在羅摩什之下的宗師人物。

    而車宰臣則是戰魔宗第一高手,號稱「狂戰不死」,距離真一宗師僅差一線而已。

    只這兩人,便穩壓幽魂噬影宗一頭。

    七修尊者身材高瘦,挺拔如松,模樣倒和碧水君那死鬼有些相似,連性情都是同樣的剛愎自用。不過膚色漆黑,瞳孔中則透著碧綠的幽光,令人望之膽寒。

    他瞥了眼水面上的浮屍,瘦臉上波紋不興。

    「這是怎麼回事?」

    開口的是車宰臣,他雖號稱「狂戰不死」,偏偏外貌溫文爾雅,個子不高,穿一身寬綽的長衫,皮膚白皙,臉上也笑容不斷。

    由他進行交涉,倒是頗為合適。

    只不過,此時他的笑臉也有些發僵。

    「七修宗主、車道友,今天好雅興,本宗祭祖大典,也要來瞧瞧?可惜呀,宗門不幸……」

    因為碧水君的死亡,幽魂噬影宗這邊有些茫然失措。

    冥火閻羅瞇著眼睛,一言不發,像一尊即將傾頹的神像。

    只有陰饉扶著枴杖,恨恨地道:「碧水被豬油蒙了心,竟然意欲逼宮,可惱可恨。如此狼子野心之輩,當場擊殺還算輕的,長老聯席一致決定,革除其長老之名,門下弟子收押看管,禁足十載,以觀後效!」

    她這邊說著,李珣也在給閻夫人一系的長老使眼色。

    所以,沒等這半真半假的言語引發大的混亂,便有至少五位長老轟然回應:「正是如此。」

    碧水君一系,餘下的四位長老本是神思不屬,被吼聲震盪,蒼冥子最先回過神來。

    他與碧水君同出一師,交情深厚,聞言怒發如狂,當場便要衝出來。

    哪知手臂一緊,已被幽習緊緊抱住。

    「不要衝動,他們沒想著斬盡殺絕!」

    「放……」

    蒼冥子正要大罵,幽習乾脆摀住了他的嘴巴:「蠢材!碧水已死,你若再亡,冥魃一脈,想要就此斷絕麼?」

    冥魃便是碧水君和蒼冥子的恩師,當年死在宗門內亂之中,幽習拿出這個名字,果然讓蒼冥子充血的腦袋清醒不少。

    這時旁邊兩位長老才回過神來,將蒼冥子死死扣住。

    不管陰饉是否顛倒黑白,如今便是笨蛋都能看出來,在「不要授人以柄」的鐵則之下,閻夫人師徒殺伐果斷,碧水君身亡,他這一系便大勢已去。

    難得陰饉話中有「一致決定」之辭,又僅禍及碧水君的親傳弟子,其中的含義,還有誰不明白?

    湖心島上,碧水君的六名大姓弟子不是沒有想發難的,可是冥璃、鬼機等人早有準備,挾碧水君身死的衝擊餘勢,突然出手,轉眼便控制了大半局面。

    而後來陰饉「禁足十載」的言語一出,便是仍在掙扎的也有些傻了。

    十年禁足,對生命動轍以數百年計的修士來說,有什麼意義?

    當然,他們也知道,今日之後,自己在宗門內的地位將一落千丈,處處受人排擠。

    可是,這與性命相較,孰輕孰重?

    混亂很快被控制。

    當然,這場面瞞不過不請自來的「客人」,但更要佩服陰老太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三兩句話,死死擠兌住七修等人,若他們再持異議,便是與整個幽魂噬影宗作對。

    至此時為止,事態的發展更接近於閻夫人的推測。

    簡單粗暴的方式,絕非西聯諸宗所願。

    七修尊者與車宰臣對視一眼,目光卻都望向小島上空,那位似乎已被遺忘的「保鏢」。

    那人嘿了一聲,隨手撕下罩著的祭袍,露出猶帶羞惱之色的真容。

    其人方臉短鬚,身穿麻袍草鞋,頭髮披散,以白布抹額,看上去十分彪悍。

    很難想像,之前那一手精純的幻術,竟是他使出來的。

    他能在瀰漫陰氣的鬼門湖範圍內展示出驚人手段,實力當不在車宰臣之下。此時大概是覺得丟了顏面,也不說話,只拿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陰饉,想看看有證人在此,這老太婆還有什麼說辭。

    陰饉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樣,對那人的逼視沒有任何反應,嘴裡含含混混地道:「收屍、收屍,碧水小子交友不慎,不敬尊長,卻也不能挺屍在外,招人笑話……誰敢動!」

    古籐枴杖忽地重重頓下,如同響了個炸雷,震得鬼門湖上下顫動。

    天上天下,諸多修士齊齊看來,然而半空中,忽然「砰」的一聲響,有人在低呃聲中,把身子向同伴身後縮去。

    數片辨不出原樣的木質碎片,飄飄灑灑,落了下來。

    人們的目光又都移過去,耳邊聽得陰老太婆嘿嘿冷笑:「本宗從來都不歡迎冥王宗的惡客,今日不比尋常,也就罷了。不過,我們自家的屍首,自家收拾,用不著旁人代勞!」

    說著,她伸手揚袖,湖面上一點瑩瑩碧火飄飛起來,在虛空中浮遊數息,悠悠地沒入老太婆的大袖中。

    這一點碧火,便是碧水君一縷殘魂。

    剛才半空中,冥王宗某人想用法寶收取,再作謀劃,卻被陰饉識破,當場給了他好看。

    各方的目光,在此刻均落在陰饉身上。不論是那些不請自來的惡客,還是湖邊猶半懂不懂的低輩弟子,看到陰老太婆凜凜神威,都覺得腦子轉不過來。

    眼前縱橫捭闔,壓得惡客們擡不起頭來的老太婆,還是那個一天到晚絮絮叨叨,不辨是非的老糊塗嗎?

    蒼冥子終於反應過來,猛然間一聲悲呼:「碧水師哥!」

    陰饉瞥過去一眼,聲音卻柔和了許多:「生生死死,有什麼值得掛懷的?老太婆今天也要去死,頂多在列祖列宗面前,護著這小混蛋。至於轉生與否,且看他的造化!」

    蒼冥子呆在那裡,失魂落魄,終於還是被幽習扯著,回到了長老佇列之中。

    在這詭異的氛圍下,人們無法再去糾纏往事。

    此刻,湖邊數千修士、湖心島上二十餘名大姓弟子、還有祭臺之下,十二位宗門長老,及垂垂待斃的宗主,便是幽魂噬影宗的全部力量。在惡客臨門之時,難道還要爭爭扯扯,徒令別人看他們的笑話嗎?

    祭壇上,灰白的火光已膨脹到隨時會爆炸的地步。

    熱浪包圍了整個祭臺,推擠著前面風吹便倒的病癆鬼,空氣爆裂聲不絕於耳。

    冥火閻羅似乎終於撐不住了,身子略向前傾,所有人的目光,立時集中在他的身上。

    李珣想伸手去扶,卻被他用力推開,旁邊陰饉低聲道:「百鬼,你已經是宗門長老,還不到你的位子上去?」

    半空中,七修尊者與車宰臣目光都是一閃,瞬息交換了意見。

    車宰臣輕咳一聲,正要說話,幽幽的低音,便挾在兇猛的熱浪裡,漫過所有人耳邊。

    「物傷其類,兔死狐悲……」

    冥火閻羅似乎剛從夢裡回神,嘴裡喃喃說著晦澀難懂的話,顫巍巍地要轉過身去,似乎突然想起忘了什麼,又止住身形,低聲道:「閻鴛,你過來。」

    猶在小島邊上的閻夫人聞言,移步上前。

    厚重的祭袍風帽擋住了蒼冥子的仇恨眼神,也讓人無法見到她此時神情如何。

    她一直走到祭臺之下、剛剛碧水君所立之處,方停住身形,掀起風帽,露出秀麗蒼白的面容,垂下頭去。

    在旁的李珣眼尖,恰看到有一層黑霧從她脖頸處縮下去,還其本來的雪膚顏色。

    冥火閻羅注視她一會兒,點頭道:「不論如何,在我死後,你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周圍略有些雜音,但很快就消褪下去。

    閻夫人面上現出一層嬌艷的紅暈,神情卻還能保持著從容淡定。

    她靜默了一下,以平靜的語氣開口。

    「閻鴛遵命。」

    冥火閻羅眉目間的疲倦和死氣已經肆無忌憚地擴散出去。他點頭道:「做宗主,並不簡單。當此鬼靈返生之日,你且觀我如何祭拜祖宗,日後依例奉行,遵行不悖,不可輕忽懈怠。」

    這話便有些古怪了,閻夫人微微一怔,最終還是垂首應是。

    冥火閻羅微微一笑,緩緩轉過身去。

    眼看著他便要登階,忽又道:「宗門大典,唯精唯誠。觀禮之人,亦需誠心靜意,躡虛踏空,豈是為客之道。」

    他由始至終都沒有擡頭,卻狠狠刮落惡客的面子。

    七修尊者的面孔依然波紋不興,眼眸中碧綠光芒卻是大盛。

    但最終他還是領頭降到湖心島上,連著那「保鏢」,十幾人合在一處,抱臂旁觀。

    「此亦為奇恥大辱,宗門修士需刻心以記。」

    如此低語,便只有小島上諸位長老才聽得到了。

    不管各自心中想些什麼,至少在語音落下的一瞬間,他們的想法是最接近的。

    人們一起垂下頭去,合聲道:「喏。」

    冥火閻羅無聲一笑,拾階而上。

    才登了兩階,祭臺上熊熊燃燒的陰火已迫不及待地將他攏了進去。

    剎那間,祭臺上的火光變成熾白顏色,寬大的祭袍在火焰中狂舞,恍惚中,有一股澎湃的力量從冥火閻羅已形槁骨立的身體中勃發出來,如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主導了陰火的跳躍和流動。

    因為突生變故而呈現亂象的宗門修士,在見看此種景象的時候,終於恢復了祭祖大典時的莊重。

    湖邊,數千弟子再度匍匐地上,在火焰跳躍的某個間歇,再發呼嘯。

    自遠古傳下的旋律,浩蕩奔流,充斥了鬼門湖每個角落。

    冥火閻羅慢慢舉起雙手,在頭頂合攏,向虛空一點,下沈至眉心,稍頓,然後整個身子均虔誠地彎下去。

    水泡滾動炸裂的「咕咕」聲響起來,那是祭臺的另一面,化陰池裡的「太素化陰玉液」對周圍環境異變做出的反應。

    而化陰池正上方,空間裂隙已伸展為半人高,且在不住地擴大。

    透過裂隙,似乎可以看到另一個世界無邊無際的虛空,偶爾有精煉純淨的九幽地氣漏出來,便似在火堆上灑了一把油,使得祭臺上的火光爆發出更奪目的光芒。

    冥火閻羅嘴裡開始念頌近萬年不變的讚辭,對他來說,這恐怕是最困難的考驗。

    已經喪失活性的聲帶,擠出佶屈聱牙的句子,在隆隆的火焰噴發中,更是支離破碎,模糊不清。

    可就是那些殘留的隻言片語,也都灌注著他毫無保留的情感心力,似乎每一個字音都與天地間浮遊的陰火摩娑共鳴,綿密的震盪從立身之處起,直透入另一個遙遠深寂的空間中去。

    語調漸趨高亢,很多次,病癆鬼都讀破了音,然而陰火燃燒的聲威,仍然一波又一波地拔高。

    灼目的火光完全將祭臺上的人影吞沒,空氣爆裂聲連成一片,壓過了瀕臨結束的頌念聲。

    小島上諸長老略有騷動,以往的祭祖大典,似乎還沒有這般聲勢。有那麼一刻,人們還以為冥火閻羅已經給燒成了灰。不過很快的,他微弱的聲音穿過火焰,響在諸人耳邊。

    「鬼靈返生之時,兩界之路洞開。宗門有功之士,若自覺今生悟道無望者,可循此路,入九幽之域,轉生來世,再參造化。今日,可有人麼?」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陰饉。

    老太婆臉上皺紋堆積,排出一個笑臉:「那自然便是老婆子我了。」

    火焰中傳回冥火閻羅幽幽的回應。

    「陰長老全心全意維護宗門,以至於肉身崩壞,今日脫去皮囊,洗脫俗累,安知他日不能得證大道,霞舉飛昇?」

    話音方落,沖天火光中分,讓出一條通路。貫穿祭臺,直達台後化陰池。冥火閻羅的身形卻依然隱藏在火光之中。

    陰饉笑意稍減,先看了眼火光中的通道,又回過頭來,昏濁的目光從諸人面上掃過。

    目光所到之處,不論人們持著何種立場,均低下頭去,向這位駐世幾近五千載的宗門前輩致以敬意。

    「好聚好散,若老婆子僥倖,得以轉生成功,焉知他日,不能與諸位再聚?」

    言罷,她咧嘴一笑,就那麼拄著枴杖,走上祭臺。火焰通道在她身後合攏,遮去她在人世最後的影像。

    湖邊呼嘯之聲再起。

    屬於遠古的蒼茫雄壯之中,終於摻入一分悲意。

    湖心島上,七修尊者冷冷凝注,眼眶中碧火明滅不定。身邊,車宰臣轉過臉來,苦笑道:「滑不溜手,無處下嘴,奈何?」

    「此時下不得嘴,未必他日不成。冥火去後,余子不足為慮,至於血魔。嘿,人人喊打的東西,又有何懼。」

    他抽動唇角,盯上了躬身行禮的閻夫人:「閻鴛處事圓滑,其實比碧水更容易交涉,只是褚老兒先下了手,我也不好說什麼。待今日過後,聯盟軟硬兼施,多處發力,還怕她不低頭麼?」

    身後,那個一斗米教的修士皺緊眉頭,插言道:「劍尊,那個閻夫人也不可小覷,我觀她實力,似乎遠比傳聞中來得精妙詭譎。尤其是擊殺碧水君那一手,很是古怪。」

    「怎麼,碧水君是她殺的?」

    車宰臣吃了一驚,訝然回頭,「孟章神君,你可看仔細了?」

    「我眼睛好著呢。」

    這白布箍額的漢子頗沒好氣地回答。

    他是一斗米教四方神壇首座,孟章神君,論地位,絕不在車宰臣之下。

    這次潛入鬼門湖,助力碧水君,除了他精擅幻術,容易行事的原因之外,還有為自家宗門加入西聯,搏個好頭彩的念想。

    卻不曾想,幾個照面,便眼睜睜地看著碧水君被宰掉,心情之差,實在無以復加。

    車宰臣平常脾氣還不錯,不與他置氣,只是低頭沈思。想了半天,不得要領,又去看七修尊者。

    哪知一望之下,只見七修面頰肌肉抽搐,眼中碧光亂閃,末了,猛然擡頭,直直遠眺西北方向。

    那神情,讓旁人看得心驚肉跳。

    「劍尊?」

    車宰臣小心翼翼地稱呼七修的尊號,卻見他把頭搖了一搖,神態又恢復到了平日的森冷。

    不過,負在背後的手掌,卻緊握成拳,響起了微微的骨節挫動聲。

    「事態生變……都把眼睛放亮些!」

    說話間,車宰臣便發覺,在場的幽魂噬影宗的修士,也都有些不安之態。

    當此鬼靈返生之日,宗門修士的靈識遠比平日敏銳,所以,很多人幾乎與七修尊者同時發現了異樣。

    再過了數息,車宰臣等人被巨量陰氣壓迫的感應,才回饋回來有價值的信息。

    與之同時,西北的天空,已經鋪開了一線暈紅。

    鬼門湖內的陰氣大潮猛然震盪,一下便將所有仍在迷糊中的宗門修士震醒過來。

    人們擡起頭,張大嘴巴,看著西北方向正飛速擴展開來的千里彤雲。

    雖說距離還遠,可極度排外的陰氣大潮已勃然而起,掀動巨浪,與漫空而來的彤雲撞擊在一起。

    數百里外的聲音,當然傳不到這裡來。可是大潮反震而回的波動,卻直接作用於宗門修士的氣脈。

    剎那間,湖岸低輩弟子群秩序大亂,錯雜綿密的震盪攪亂了他們真息運行的軌道,迫得他們必須就地調息,才能安撫下去。

    如此波動,對高手而言,卻是沒什麼影響,可無論是在湖心島、還是祭臺之下,長老與大姓弟子均是面面相覷,心中止不住泛起驚懼之情。

    能與方圓千里的陰氣大潮正面硬撼的人物,天底下也就是那麼幾個。

    再看天邊沒有半分散亂的彤雲,來人身份,實已呼之欲出。

    鬼門湖周邊的陰氣,畢竟不是無縫而入的壁壘,雖然由於質性不同,與入侵的異氣撞了一記狠的,卻也擋不住對方大舉壓上的威勢。只數息,彤雲已漫過小半邊天空,映得夜如白晝。

    李珣遙望著紅映半空的雲氣。

    這場景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可在初時的驚訝過後,他的心態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在驚歎了妖鳳不期而至的詭異後,他便沈下心思,將目光掃向閻夫人,意外地發現,這位未來宗主的面容,實在是平靜得過分。

    他忽然想到,閻夫人鐵了心要增強自家實力,是不是因為早有「預感」呢?

    「天妖鳳凰!」

    不知道是誰先將這名號說出口來,不過就是一轉眼的工夫,便有無數人口口相傳。

    漸漸的,由此名號放射出的沈甸甸的壓力,重壓在每個人的心口。

    妖鳳已經不只是妖鳳,她身後矗立著通玄界最可怕的龐然大物——散修盟會。百萬散修的合力,即使只能發揮出兩三成,也是通玄界所有宗門的噩夢。

    只不過,幾十年來,除了百獸宗之外,再沒有哪個宗門親身驗證那傳說中的力量。

    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便連理論上是「瞧熱鬧」的那批修士也不例外。

    尤其是孟章神君,一斗米教素來龍蛇混雜,也是此界收編散修最賣力的宗門,很大一部分實力,都由此而來。

    然而散修盟會一出,幾十年裡,登門求進的散修,只有可憐的小貓三兩隻,便是宗門之內,也人心浮動,使得宗門實力大降,讓他如何不恨。

    彤雲在漫過鬼門湖周邊的時候,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明顯有不穩的跡象。

    祭臺周邊,九幽地氣的噴發已經沒有節制,小島上,包括李珣在內,十幾位長老都要後退幾步,才能擋著凝結如實質的陰火。

    李珣試探性地伸手在灰白火光中抹過,溫度是不容易測出來,可其中令人心悸的強壓,卻讓他不得不懷疑,冥火閻羅還出得來麼?

    他轉臉去看閻夫人,卻也無法得出太多的信息。

    在距離湖心島十餘里的地方,彤雲的擴張終於停滯下來,可其中偶爾爆裂的火紅漿泡,與陰氣碰撞產生的震盪,依然壓在每個人心頭。

    彤雲之下,倏地抹過兩道虹光,在人們瞳孔中一閃,湖心島上空,已有三個身影飄然下落。

    「來了。」

    人們心中剛閃過這個念頭,便有人呻吟出聲:「祖宗保佑,還有青鸞!」

    李珣瞇起眼睛,擡頭去看。

    準確地說,來人是妖鳳、青鸞,再加上古靈精怪的林無憂大小姐。關係最深厚的三位連袂而來,可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傾巢出動。

    周圍湧動的陰氣絕不歡迎三位充滿異類氣息的妖魔,然而卻敵不過妖鳳、青鸞身上輻射出的強壓,在其週身形成一圈黯淡的灰色光暈,平地自生洶湧暗流,使湖邊低輩弟子叫苦不叠。

    祭臺上的火光無風自動,焰光尖端驀地偏折,指向了妖鳳所在。

    妖鳳神色從容,穿一身大紅刺繡直領大袖衫,鮮紅的底色之上,綴以繁複的花紋,內圍抹胸,顯出一片雪白胸肌。

    裙幅曳地,腰綴宮絛,臂攏披肩,看上去分明就是去參加宴會的盛妝美婦人,實在不像是前來找碴的樣子。

    她右手挽著林無憂,小妮子只是一身短衣長褲,仍是她最喜愛的粉紅顏色,輕靈跳脫,懷中正是「貓兒」,一人一獸,靈動的眼神咕嚕嚕亂轉,倒有幾分肖似。

    李珣倒是首度將注意力大半放在青鸞身上。

    不久前才和這頂尖妖魔惡戰一場,此時見面,他心中還是有些在意的。

    青鸞仍是一身青衫男裝,孤傲冷淡,烏亮的頭髮束成男兒髻,以玉簪固定,若不是容貌太過清雅秀美,與妖鳳母女,倒能合出「一家子」來。

    她的目光明明擦過李珣的臉,卻全是沒看見的神氣,和李珣所想的「咬牙切齒」差距頗大。

    妖鳳並不急於說話,眼神先掃過另一邊七修尊者等人,不塗而丹的朱唇微翹,顯出極不屑的意味來。

    七修尊者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倒是旁邊的車宰臣微笑點頭,盡顯風度。

    等她將目光投往祭臺,紅霞流動的瞳眸所到之處,也沒幾個人敢同她對視。

    祭臺之上,九幽之氣凝成的火光方興未艾,冥火閻羅仍是半點兒聲息都沒有。一時間群龍無首,人們的目光便都集中在閻夫人身上。

    閻夫人的神情尚算從容,她也是少數幾個能抵擋妖鳳眼神的修士。她大袖輕擺,幾名長老紛紛讓開,使她與妖鳳之間,再無阻礙。

    她借勢上前一步,冷靜言道:「本宗祭祖大典,向不接納外客觀禮,棲霞、青鸞兩位仙子不告而進,是何道理?」

    妖鳳兩人未及說話,中間的無憂小姐便不樂意了,她惱道:「耶?為什麼只說我娘親和青姨兩個,我呢,我呢?」

    吃這麼一打岔,閻夫人借勢生成的威嚴,立時打消大半。

    妖鳳竟也任她胡鬧,只在旁笑吟吟地看著,似乎非要從閻夫人眉目中尋出幾分狼狽不可。

    閻夫人此時還真有幾分尷尬,要她同林無憂一般見識,鄭重答禮自然不可,而若繼續無視,小妮子鬧將起來,也是要命。

    方一躊躇,旁邊李珣已笑吟吟地開口道:「無憂小姐,夫人所言及者,是為主事之人。若連小姐都要招呼,那麼令堂及青鸞仙子,豈不是要把我們這幾千人都喚個遍?如此常態,不可不知啊。」

    林無憂聞言,眼睛一瞪,極是不爽。

    李珣暗笑,他深知林無憂的性子,此時卻有意在逗她,看似要攪亂局面,實際上卻是逼妖鳳出面。

    果然,妖鳳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之後,伸手撫上了林無憂的額頭,止住小妮子,向閻夫人道:「閻夫人可是已經繼任了幽魂噬影宗之主?」

    閻夫人絲毫不亂,應道:「未曾,只是幸得宗主及同門擡愛,引為繼位之人。」

    妖鳳雍容一笑,手指輕撫過無憂額前的亂髮,淡淡地道:「這樣也好,未曾得到,失去也就不至於太過痛心了。」

    一語即出,全場嘩然。

    最先暴起的還是閻飆這莽漢,他睜目喝道:「本宗宗主大位,還容不得你這外人插嘴。」

    縱然是人多勢眾,人們也要佩服這廝張嘴的勇氣。

    妖鳳卻根本懶得看他,只是對閻夫人笑道:「何謂外人,夫人應該比誰都清楚。若論關係,那莽漢之於你我方算外人,當然,若再算上古音,這外人,我也當得。」

    四周聽眾均是滿頭霧水,扭頭看閻夫人,只見她眸光冰冷,一語不發,神情相當微妙。

    旁邊李珣忽地閃過一個念頭,這使他搶在前面冷笑道:「元君意欲借散修盟會之勢,壓服本宗,未免打錯了主意。古音再有能耐,也管不到大西南來。」

    妖鳳首次長時間地將注意力放過來,眸光裡終於顯出幾分針對他的興趣。

    但相應的,投射到他身上的壓力也是暴增。

    當然,此時的李珣也不是那種被一個眼神嚇到失禁的廢物了。他臉上笑意不減,昂然之姿,遠在所有人之上。

    末了,妖鳳莞爾一笑:「百鬼道人是吧?你怎麼也算是半個當事人,對其中情由應當瞭解,為何還要故作姿態?也罷,我也問你一句……古音是誰?」

    古音,是誰?

    祭臺之上,滔滔陰火再度噴發,轟隆之聲,卻也壓不過妖鳳的話音。

    從祭臺左右開始、到湖心島、再到湖岸邊上千修士,每個人耳中,都聽得清清楚楚。

    妖鳳在問:古音是誰!

    古音當然是……

    妙化宗的宗主、散修盟會無名有實的掌舵人、最近幾十年裡,通玄界聲名最盛的實權人物!

    而且,按照關係,她還算是妖鳳的侄女。

    妖鳳究竟在說什麼?

    她的語音已經消失,可是上挑的語調,還有說話時冷誚的笑容,均將某個極明顯的意味暴露出來。

    只需轉個彎兒,便能弄得清楚明白。只是,上千修士一時半會兒,都不敢相信自家的腦袋。

    李珣無疑是他們中間,反應最快的那個!

    有那麼一瞬間,李珣也屏住了呼吸,然後,他心中便奔湧出無法壓抑的狂喜。

    崩了,終於崩了!

    妖鳳與古音之間莫名其妙的聯繫,在持續了近兩百年後,終於斷掉了,以兩人的性子,那根本已沒有了復合的可能!

    李珣緊抿住嘴唇,眼眶卻在發燙。

    他甚至已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就此抽身,先去東南林海,帶上水蝶蘭、陰散人,加上就在身邊的幽一,也許,還可以叫上立場曖昧的天芷上人……

    幾大高手齊攻北極,任古音謀算通天,也脫不去敗亡的下場!

    挾大勝之勢,轉而對付妖鳳、青鸞,出奇不意之下,也許百年恥辱,一朝雪洗!

    此後李珣縱橫此界,還有何人能擋?

    背在身後的拳頭緊握,胸口更是鼓脹得幾乎要炸裂開來。

    偏在此時,妖鳳目光打來,照在他臉上,竟若火焰灼烤,裂膚生疼:「這是我們第一次說話。水鏡宗之前,卻不是你!」

    李珣被她打岔,心境倒平和了許多,暫時不去想那些事,只笑道:「那是拙荊,給元君開個玩笑,莫怪。」

    一出既出,閻夫人亦訝然望來。更別提湖心島上,幾個與李珣相熟的修士,均是目瞪口呆。

    「原來真是尊夫人……」妖鳳應是已從青鸞那裡得知情況,稍怔之後,臉上忽地綻開絕美的笑靨。

    與之前禮貌性的笑容不同,此時,她所有的情緒都透過這笑容生發出來,使人的目光一沾上去,便陷入那情思的漩流中,拔不出來。

    當然,也只有李珣這般,清楚其中一切奧妙的人,才能真正洞悉笑容裡的淒美,以及極淡極淡的、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的……善意?

    但在下一刻,她神情回冷,彷彿那眩目的笑靨只是一場迷離的夢。

    她似乎忘記了與李珣交流過,轉臉對閻夫人道:「古音應已傳來消息,不錯,既然她要扶你登上宗主之位,那麼如今,我便要將你從這位子上拉下來;她將幽魂噬影宗作為南部局面的支點,那麼,我也要將此支點,徹底抹掉!」

    她環視周圍茫然混亂的眼神,微笑道:「幽魂噬影宗又要換個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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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58:01

第十二集  鬼門大典  第七章  轉折


    「放屁!」

    閻飆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了說話的力氣。

    他當然沒膽子和妖鳳動手,可是破口大罵的能耐還是有的。然而,在第二句髒話出口之前,一點火星已彈到他額頭上面。

    火光乍現!

    橘紅的顏色,在灰白陰森為主調的鬼門湖上,有提神的效用。

    不過,閻飆已經享受不到了。

    火星撞在額頭,迸發的焰流破開護體真息,幾乎將他的腦門打陷,身體倒飛出去,撞在後面一座石俑上,人摔俑倒,一塌糊塗。

    祭臺附近,十多位真人級數的高手,竟然沒一個來得及伸手。

    李珣也許算例外,卻不願浪費力氣,因為,妖鳳難得手下留情,饒了這渾人的性命。

    這也許就是真一和真人兩種境界的差距了。

    此界不乏後者力抗前者的先例,但在妖鳳這般,站在修為、技巧、精神等一切之巔峰的強者面前,兩境界的差異,實在不可以道里計。

    然而,她如此做派,任閻夫人心思再沈穩,也難以忍受。

    吐息兩次,穩定心神之後,閻夫人終於冷冷說話:「元君欺我宗門無人耶?」

    妖鳳微笑起來:「鬼先生去後,幽魂噬影宗還有人麼?」

    話音未落,閻夫人的身形已從原地消失不見。

    妖鳳輕「哦」了聲,身體微微偏轉,左側方燃起三五朵跳躍的紫焰,長袖翩然若彩蝶,自焰火中穿過。

    閻夫人低哼聲中自那處現身,想斜抹進去,卻被長袖舞火的手法擋在周邊。

    她身形再轉,那數朵紫焰,卻如有靈性一般,追逐而去,便若在她身後拖了條尾巴。

    閻夫人錯步退開,素白的手指從袖間伸縮幾下,哧哧聲中,紫焰盡滅。

    但她蒼白的臉上,也顯出幾分暈紅,許久才散去。

    此時,全場再度啞然。誰也沒有想到,一貫圓滑有餘,強勢不足的閻夫人,竟然會有如此激烈的表現。

    便連妖鳳也需要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她,末了將注意力放在她胸口處,莞爾道:「不錯,看得出來,你做了一番準備。只是,還不夠。」

    聲猶在耳,她已踏前一步,落點卻是離地半寸的虛空。

    人們眼中剛烙進妖鳳躡空而立的身姿,閻夫人身前已迸發出熾白的光波。

    閻夫人只來得及舉手擋在眼前,便被一股巨力砸飛出去。力量直接觸及之處,彷彿被滾油潑過,烤膚欲焦。

    妖鳳停也不停,排空直進,沒等閻夫人調整好重心,她的手指已刺擊而下,取的是閻夫人的額頭。

    可灼熱的感覺觸膚而止,等到閻夫人反應過來之時,妖鳳已駢指切下,撕開了她胸前的祭袍。

    「嗡」的一聲狂震從妖鳳身後響起,稍遲一線的,是青鸞掌刀劈空的獨特爆音。

    妖鳳心念微轉,已經探入半個指節的手倏然上提,恰好避過了橫切過去的血光。

    與之同時,身前的閻夫人被血影捲動,猛然拉開距離。妖鳳瞳眸中紅霞流轉,也不追擊,衣袖卻無風自動,數點火星自袖中飛出,緊緊綴在血影之後。

    李珣感應敏銳,立時發覺這幾點火星中蘊含的恐怖能量。

    他暗叫了聲苦,若讓李珣在妖鳳與青鸞之間,選一個做對手,那麼,毫無疑問,他只會選擇後者。

    因為,妖鳳堪稱是此界空前絕後的控火大師,對火焰的操控,窮盡變化之能事,比青鸞專精惟一的淩厲,更能成為李珣的剋星。

    眼看一顆火星已經迫及後腦,李珣向懷中的閻夫人使了個眼色,同時手上發力,兩人在輕撞之後,疾射向相反的方向。

    飛動的火星沒有半分停滯,在兩人分開的剎那,轟然炸裂。赤色的火流四面分張,恍如舒展開來的蓮瓣,又在瞬息昇華無蹤。

    李珣只覺得臉上、手臂多處發癢,耳中更灌入滋滋的怪音。稍一體察,便知是肌肉被火光灼傷。

    血影妖身對此分外敏感,火勁竄上,當即燎起大片水泡,且有不斷擴張的趨勢。

    暗叫一聲麻煩,李珣瞬間啟動「血神鍛體」的法門,將侵入的火勁化消乾淨。

    但此時,第二波、第三波的火勁已經追襲過來。

    火光耀目,然而其光芒、質性卻都有微妙的不同。幾層火勁重疊在一起,其中自行生發的變化,已繁複到令李珣頭皮發炸。

    「妖鳳手段,便如構建宏大雄偉的宮殿,佈局謹嚴,又處處見匠心巧思。可雄渾、可輕巧、可燥烈、可迂徐,控火之道,至善已矣。」

    在這要命的時候,李珣腦子裡竟不由得想起清溟與妖鳳戰後發出的感歎。

    緊接著,鋪天蓋地的烈火已將他吞噬進去。

    急劇拔升的高溫還在其次,最可怕的,還是其中潛蘊的天界淨火,相較於當時青鸞的手段,更為霸道。

    才一接觸,李珣便頭暈腦脹,差點兒以為自己給烤得化了!

    生死攸關之際,哪還會細細思量?根本不經腦子,他記憶中應付此情況最有效的手段,已給使了出來。

    大氣中鏘聲顫鳴,他手中無劍,可肢體擺盪之際,精微劍訣自發駕馭真息,擰合成森寒劍氣,透體而出。

    漫天火光竟被他一劍破開個缺口,他隨即衝出來,雖說鬚髮皆焦,滿身燎泡,可畢竟還是活了下來。

    血影妖身強大的恢復能力馬上開動,不過是在空中打了兩個翻滾,行將落地時,李珣一身外傷已好了七八成。

    那邊閻夫人承受的壓力比他要小,幾乎同時脫身出來,形容卻也頗為狼狽。

    她胸口的袍服上,被妖鳳手指劃開的短縫,正灌進涼風,提醒著她問題的嚴重性。

    妖鳳沒有再次追擊,她臉上略顯驚訝。目光盯著李珣的身影,分明有些疑惑。

    李珣管不了妖鳳是什麼想法,百忙中看向閻夫人,見她捂著胸口,目光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麼。再望向湖心島另一邊,七修尊者等「惡客」神情詭譎,想來是窺著了縫隙,正動心思。

    如此局面,若再不決斷,讓事態繼續惡化下去,幽魂噬影宗怕是熬不過這關了!

    腳下剛一點地,他又借勢飛退,身在半空,已經厲喝道:「宗門弟子,循路各歸其所。大姓弟子,奪天星散位,操控「幽域天障」,諸長老,此時不啟「通幽鬼路」,更待何時……咄!」

    最後一聲卻不是什麼厲害法門,而是他探手入懷,將前日冥火閻羅交給他的鬼門令用力扔上半空。

    權杖特殊的幽光在虛空中拖曳出一條碧瑩瑩的軌跡,隨著這一拋,鬼門湖範圍內,以千計的禁法佈置,盡數開啟。

    所有人都覺得身上一沈,巨量陰氣在已開啟的禁法控制下,漸漸擺脫了自然流動的狀態,通過遍佈周邊的禁法通路,逐步有序地運轉起來。

    這時候,閻夫人終於回神,她仰頭看到飛至最高點的鬼門令,再不遲疑,緊接著李珣的話音道——

    「宗門遭難,舉凡宗門修士,均當戮力以赴,共拒外敵!幽域天障開啟之時,凡是仍在鬼門湖豆留的外宗修士,均為本宗生死仇敵,格殺勿論!」

    尾音未絕,半空中鬼門令驀地大放光芒,肉眼可辨的光絲以權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投射出去。

    千萬條光絲才同外界陰氣接觸,便猛然膨脹至小指粗細,有如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將湖心島、乃至整個鬼門湖罩在其中。

    開啟「幽域天障」的樞紐已經啟動了,直至此刻,眾多修士才從亂象中回神,品出了百鬼道人話中的意思。

    幾個精明的傢夥臉色發白,先一步向自己的住所狂奔。

    有一就有二,很快,兩千修士便化做數十道洪流,向鬼門湖深處奔去。

    轉眼之間,湖岸邊的弟子已散了個乾淨。那模樣,說是逃命,也沒有錯處。

    李珣所說的那段話,其實只有兩個詞真正有意義。一是幽域天障,二是通幽鬼路。

    幽域天障倒也罷了,只是建立一個覆蓋鬼門湖的氣機導引網路,使範圍內的禁法威力增加。

    真正要命的是「通幽鬼路」。

    正常狀態下,通幽鬼路是需要三名真人境修士合力完成的法門。

    可如今,不算昏迷中的閻飆以及正面迎敵的李珣、閻夫人,此地總共集結了八位長老,且正值鬼靈返生之日,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就懸在眾人頭頂。

    若在此時發動通幽鬼路,結果就絕不會只是九幽地氣湧出、百里生靈死絕而已。

    很有可能,頭頂的空間裂隙將失控性地擴張,將大半個鬼門湖都吞到九幽之域裡去!

    便是妖鳳、青鸞這般絕頂妖魔,在九幽之地,怕也脫不了一個死字。

    這是真正玉石俱焚的狠招!

    七修尊者面上陰沈如水,在局面混亂的時候,他信奉的是以力破巧,用手中魔劍,斬出路來。可偏偏兩大妖魔同時在此,任他怎樣自負,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他也懷疑,祭臺下的長老們有沒有玉石俱焚的膽氣,可一行人再逗留下去,對長老們無疑是種刺激。

    天知道,那些正在迷茫中搖擺不定的人們,在切身的威脅之下,會做出怎樣的事情!

    權衡利弊之後,七修尊者終於做出決定。

    「走!」

    「不錯,以退為進。妖鳳、青鸞既然與古音失和,區區兩人,破壞則已,控制局面卻難,不論結果如何,終究還要我們來收拾殘局。」

    車宰臣倒是配合得天衣無縫,頗給七修幾分面子。

    眼下局面實在糟得很,一行人包括最焦躁的孟章神君,都點頭答應。

    也不再招呼,由七修打頭,一行人飛天而起,轉眼破開漸成規模的幽域天障,遠遁而去。

    「惡客」遠遁,李珣先鬆了口氣。

    如此局面,既然不指望七修與妖鳳火拚,那麼變數少一個是一個,閻夫人的思路還是對的。

    這時候,湖心島上的大姓弟子才開始動作。

    碧水君的六名弟子是不用指望了,其餘二十一人,均在各自師尊的示意下,扯著六個受制的師兄弟、包括昏迷的閻飆長老,飛遁出去,佔據鬼門湖各處的天星之位,以主持幽域天障的運轉。

    轉眼間,湖心島周圍,只剩下了包括閻夫人、李珣在內的十長老,還有妖鳳一家。

    空蕩蕩的場面下,九幽地氣的爆鳴聲,卻越發地響亮。

    只不過,李珣和閻夫人的威望顯然還沒有到言出法隨的地步,兩人喝聲之後,僅有三位長老合在一處,合力運轉「通幽鬼路」的法門,其他人有的猶豫、有的觀望……

    然後,他們便再沒有機會了。

    青影閃動,已經旁觀了許久的青鸞終於出手。修長的身形劈開已凝結如實質的陰氣,直撲祭臺之下的長老群。這時候才看出,三與八的數位,在實質上的差距。

    如果全員戮力以赴,憑藉空間裂隙天然生成的大好局面,「通幽鬼路」的成型,不過是轉眼間事。

    而僅僅三人的努力,顯然比不過絕頂妖魔的神速。

    青鸞是蓄勢而發,以其一貫的銳利氣勢衝起來後,全天下也沒有人敢擋在她的前面。

    李珣正承受著妖鳳的氣勢壓制,只能在百忙中,啟動附近的某個禁制,意欲擋上一擋。

    虛空陰氣噌然點火,凝成巨蟒般的長鞭,破空尖嘯,抽擊上去。然而在瞬息之後,便星散半空,再不成形。

    青鸞的身形幾乎沒有任何停滯,轉眼飛臨島上,撲擊而下……

    李珣再沒機會去看了,妖鳳攻勢已經如影隨形,傾壓上來,一出手,李珣便見識到了,這位絕頂妖魔的堂皇大氣。

    奔流的火焰根本無視周邊陰氣的阻礙,似乎永遠都能尋到空隙,飛動閃耀,甚至逐漸牽起陰氣大潮,隨之共舞。

    李珣甚至以為被塞進了火焰的海洋中,也終於見識到了,什麼才叫「燃盡萬物」!

    他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抵禦,只能憑藉著速度,在妖鳳圈定的範圍內狼奔豕突,避過殺氣正鋒。

    不遠處,也響起了閻夫人的悶哼,她此時修為大都憑藉外力,遠比不過李珣的圓潤自如,此刻也就更加狼狽。

    李珣咬了咬牙,血影妖身全力發動,對準滔天的烈焰,直穿過去。

    才突進十餘尺,他忽地聽到妖鳳的低語聲:「……她向來謀定而後動,不過,此次我勉強也算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卻不知,她對你還有什麼交待?」

    她口口聲聲將閻夫人與古音綁在一起,又拉低閻夫人的地位,如此作法,與閻夫人反駁碧水君的手段,倒是同出一轍,堪稱絕大的諷刺。

    閻夫人回應的,只是一聲厲嘯。

    嘯音未盡,李珣已破開火海,鮮血淋漓地衝出來,傷處血肉抽搐,卻也在迅速恢復中。

    只可惜,他這「忠心護師」的表現,沒有受到旁人的認可。

    妖鳳在擊退閻夫人拚命的進攻之時,還有閒瞥來一眼,微笑道:「你仍未出全力,在想什麼?」

    她目光所向,卻是李珣身側的虛空。李珣馬上明白,她是暗指尚未現身的幽玄傀儡。

    只是,當日青鸞已經表示了深重的懷疑,如今妖鳳又已有準備,他再使出來,未免就太蠢了些。

    嘿然一笑,李珣十指箕張,血神劫指破空攢射,交織成一張血網,攻殺過去。

    指力才出,他體內已質氣轉換,無底冥環借天時地利之便,急劇抽取九幽地氣,再迸發出來,瞬間與外界陰氣合流,啟動了另一套禁制。

    千百道九幽劍氣破土而出,淩空亂斬,吸蝕元氣,方圓十丈之地立成死域,便連附近的湖心地宮,都給削去一角。

    閻夫人方退又進,見李珣如此大手筆,低叫一聲「好」。

    也許是交手時被勁風吹捲,她背後的風帽又罩在頭上,看不出神情變化。不過與李珣的配合,卻合節合拍。

    數道符籙淩空書就,幾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陰氣頃刻化生,扭合成數十道無形氣鎖,但求務必僵滯住妖鳳身形,使她直面無堅不催的劍氣風暴。

    妖鳳確實停了下來,只是她腳下卻也亮起一圈微芒。

    在劍氣風暴吹動了她的裙袂之時,熾紅的火光宛如綻開的花瓣,在虛空中劃出流暢的弧度,繼而在風暴的吹捲之下,瘋狂旋轉。

    柔美的花瓣化成了堅不可摧的壁壘,九幽劍氣的風暴撞在上面,無不被彈射崩碎,而高速的飛旋中,迸射的炎流簡直就是絞殺的利刃,從妖鳳近身處疾速擴展開來。

    李珣主持禁法,迴避稍慢,被炎流利刃擦過,一條膀子差點又給卸下去。肩窩處血霧濺射,慘哼聲中,倒栽而出。

    稍遲一線,閻夫人也踉蹌退後,想勉力止住身形,但下一波炎流抹過,她為了躲閃,低叫一聲,還是跌在地上。

    妖鳳舉手間破了兩人合攻,腳不沾地,踩著火雲蓮座,飄然而至。

    閻夫人掙扎未起,李珣剛合壟斷裂的筋骨血脈,而妖鳳卻也沒有進逼的意思。只是目注閻夫人,輕聲道:「憑籍外力,終究不是正道,你技止此矣。事到如今,若你將精元珠送上,並自陳不做宗主,我饒你性命又何妨?」

    閻夫人努力直起腰身,語音穿過風帽的遮擋。

    「我不做宗主,自有旁人去做。元君的意思,莫不是只要不遂古音的意,怎麼都好?」

    妖鳳啞然失笑:「這麼說也……」

    話出半截,閻夫人嘶嘯聲中,合身撲上,發動奔雷掣電的一擊。手掌由袖中突出,雪白的膚色瞬間被青黑的顏色覆蓋,筋絡突出,駢指如刀,直刺妖鳳心口。

    見她這凶悍的打法,妖鳳頗為不悅:「不知死活!」

    火焰如流,輕鬆格擋。

    轉眼間,妖鳳臉色倏變。

    一道如虛似幻的陰影,彷彿是從閻夫人身上分離出來,排空搶進,直迫中門,護體焰光便如薄紙般,被一剖而開。

    旁邊本準備回應攻勢的李珣已經呆住。

    此情形與他平日手段,何其相似。

    而且,這樣的生機脈動,還有強大澎湃的力量,與鬼門湖的環境結合得天衣無縫、具備天然融入虛無的精神狀態,他是何其熟悉!

    松林內,水塘邊,那個驚鴻一瞥的人影……李珣腦中電光閃動,照亮了已積壓數日的疑團。

    傀儡,一個強大的傀儡!

    李珣終於想起,閻夫人所精修的法門,除了碧火流瑩咒法之外,便是驅屍傀儡術!

    而自己成為閻夫人弟子數十年,竟然從未見過她煉製的傀儡,她對此亦諱莫如深……

    而此刻,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被對方攻入中宮,妖鳳臨危不亂,腳下火雲蓮座再度開放,炎流利刃絞殺之下,終於將那人影擋住。

    然而,後方閻夫人幽冷陰森的頌念聲起,一道又一道符籙虛空書就,牽引陰氣,接二連三地拍入前方傀儡背上。

    「滋滋」的大氣顫鳴聲不絕於耳,傀儡週身彷彿披上了一件由灰白火焰織就的外衣,火光交錯中,又生一層綿密的電光,扯動火流,又像是尖銳的倒刺,密密麻麻,將傀儡整個地包攏進去。

    如此獰惡凶悍的外形,只是旁觀,便令人心生寒意。

    妖鳳明顯謹慎許多,交手三合,便駕著飆飛的狂流彈射上天,開展另一波激戰。剛剛布好的幽域天障也被交手造成的亂流,撕得支離破碎。

    李珣看得嘖嘖讚歎,他今日才真正明白,為何宗門內的高手總愛兼修碧火流瑩咒法與驅屍傀儡術,原來二者結合在一起,竟然可以發揮出如此驚人的效果。

    正看得上癮,耳邊卻響起一聲低喚:「攔住青鸞!」

    聲音響起之時,閻夫人已從旁邊穿過。李珣揚起眉毛,環目一掃,立將周圍形勢收入眼中。

    妖鳳被傀儡牽制,青鸞在祭臺附近已經擊倒了五個長老,剩下三個被放倒也只是頃刻之間。

    不過此時,湖心島上,那個看起來全無神通的小姑娘身邊,確實一個人也沒有。

    閻夫人的用心,昭然若揭。

    妖鳳脫不開身,青鸞卻是可進可退。她一直分出心神在林無憂身上,見狀悶聲不響,反身追襲過去。

    閻夫人的舉動經觸及她的底線,是以她破空的去勢根本就是無可抵禦,別說擋在前面,就是靠近,也要仔細掂量掂量。

    李珣心中大罵閻夫人燒壞了腦子,把小妮子看得太輕,可他還是依言卡在青鸞飛掠的線路上。

    鏘聲鳴響,李珣使盡渾身解數,連拆帶卸,在付出被青鸞掌刀劈斷半邊脖子的代價之後,終於還是將其去勢阻了一阻,隨即被轟飛一邊,直撞入湖心地宮的外牆,整個身子都被埋到了地下。

    等他在嗆咳聲中,辛苦地爬出來時,湖心島上的局勢已經僵滯了。

    閻夫人站在林無憂身後,一手鎖著小妮子的喉嚨,身子挺得筆直。然而頭面上血流如注。

    青鸞犀利的掌刀氣芒破開風帽,幾乎劈進她的顱骨內,她可沒有李珣幾近不死之身的能耐,此時能站穩身體,已經是個奇跡。

    更可怖的並非這個。

    沒有了風帽的遮掩,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閻夫人此時的容貌。雖然有血漬浸染,可是,那膚色哪還是平日的白皙柔膩?

    青黑的顏色肆無忌憚地爬滿了她的臉面、脖頸以及所有祼露的皮膚,且有血脈筋絡凸浮其上,將體表切割成無數凹凸不平的碎片。在某些關節骨突之處,甚至凸起尖刺,醜陋恐怖程度,比妖魔還要妖魔!

    此時,她左手食指第二關節的凸起尖刺,便頂在林無憂嫩白的肌膚上,已經深入半分。

    李珣齒縫間緩緩吸入涼氣,如此情景,實在很考驗人們的承受力。他也隱約想到,這與閻夫人嵌在胸口的「金丸神泥」及其中封著的「活物」

    鐵定有關。

    妖鳳仍被傀儡糾纏,暴烈的震盪幾乎要將鬼門湖掀起來。青鸞則站在閻夫人身前丈許。

    平時,這只是呼吸間可以往返千百次的距離,但她卻不敢以此挑戰閻夫人手指抽動的速度。

    「退開!」

    閻夫人的聲音微弱無比,卻有著不可違抗的堅決,「越遠越好……退開!」

    青鸞純青色的瞳孔死盯在閻夫人醜陋的面孔上,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一步步後退。

    氣氛已經緊張得要爆炸了,便是李珣,也不敢有什麼多餘的動作。

    只見得青鸞漸漸退出十丈之外,腳跟幾乎要抵住湖心島的邊沿。閻夫人前額流出的血液已經滴落在林無憂的頭上,奇特的觸感,讓小妮子有些不自在。

    所以,她小臉兒揚起,似乎全然不知由於脖頸扭動,尖刺在她咽喉要害上撕開了長長的血口。血液沁出時,小妮子臉上仍是一派天真:「閻姨是要陪我玩麼?」

    閻夫人訝然垂眸,便在此刻,林無憂懷中的血吻猛地竄上來,張大貓嘴,露出四根暗紅的獠牙。

    「孽畜!」

    閻夫人眼中殺機閃動,一手仍扣著林無憂的喉嚨,另一隻手掌閃電般探出,要將這妖獸格殺當場。

    便當此時,「貓兒」圓溜溜的大眼中,忽地射出兩道紅光,穿過指縫,照在閻夫人眼中。

    時間在此刻凝滯了。

    閻夫人本能地要勾動手指,殺死這詭異的少女,可在紅光刺入眼睛時,她的行動力都在瞬間被剝奪乾淨。

    小妮子似乎還沒會體會到此時閻夫人的外貌是怎樣地醜陋,只是笑嘻嘻地從她臂彎中鑽出來,纖白的小手就貼在閻夫人豐盈的胸口上,小指從上面的裂縫中探進去,還淘氣地掏摸兩下。

    李珣怔在當場,看著青鸞唇角帶著冷誚的弧度,再次走上前去,腦子徹底懵掉。

    林無憂的眼睛笑得似月牙兒一般,就在這笑容裡,她整隻手探入裂縫,再猛然一拔……

    隨著閻夫人一聲慘呼,金芒閃閃的圓珠已落入小妮子手心,上面還帶著淡淡的血絲碎肉。

    閻夫人被抽去了一切力量,軟軟倒伏地上。不過,她的形貌已在飛速地還原,粗糙青黑的皮膚變得光潤白晰、浮凸的筋絡、突起的骨刺,也都恢復為常態。

    不過數息,地面上蜷縮成一團的閻夫人,已經盡復舊觀,那虛弱無依的姿態,更是惹人憐惜。

    只可惜,場中缺乏憐香惜玉的人物。

    林無憂將金珠拋了一拋,隨手遞給青鸞。旋又蹲下身去,很體貼地把閻夫人的軀體擺正,還為她止血,嘴上隨口道:「閻姨,你也太信得過表姐了。她是告訴你,金丸神泥裡面,封著我家大狗的精元內丹,是不是?

    「可表姐最愛騙人的,你怎麼能信呢?這裡面,可不只是封著內丹,便連大狗都囫圇在裡面呢!而且娘親說過,狗狗其實是只耗子,耗子最怕貓的……貓兒,你說是不是?」

    「貓兒」盤在林無憂肩旁,懶洋洋地喵了一聲,倒與尋常貓咪頗有幾分神似。可聽在閻夫人耳中,無疑是最惡毒的嘲諷。

    她慘笑一笑,閉目不語。

    「咚」的一聲大響,半空中的傀儡被妖鳳重重擊落,直陷入數丈深的地底。猶在半空中時,傀儡身上繚繞的電刺火衣便消散乾淨,宣告著閻夫人的徹底失敗。

    妖鳳飄然落下,略微整理衣裝,目光所及,祭臺之下,八位長老能站著的,僅有兩個,湖心島上,李珣也正瞅著這邊發呆。

    局面已徹底控制,她走上前來,從青鸞手中要過金珠,稍做打量,方笑道:「古音聰明反被聰明誤,交給你這珠子,本身便存心不良,可她卻沒想到,如此反幫了我的大忙……閻夫人,還記得你與古音初見時所懷的心思麼?」

    閻夫人睜開眼睛,卻只是看向愈見黯淡的天空。

    妖鳳搖頭一笑,正要再說,忽地有所感應,與青鸞一起扭頭,正看到湖面浮起的祭臺之上,陰火之中,慢慢現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未見其容,已聞其聲。

    「閻鴛哪,你四九重劫之前,便和古音有了交情,論布線的長遠,碧水實在瞠乎其後。可如今,局勢變成這副模樣,你怕是也始料未及吧!」

    聲音沙啞乾澀,還有著「呼嚕呼嚕」的雜音,似乎隨時都會被湧動的痰液嗆斷。

    可其中難以言述的勃然張力,卻直搗進聽者的心窩子裡去。

    「嘿嘿,宗門無人、宗門無人……鬼師弟去後,確實是沒人啦。宗門裡一窩子廢物,我就是領頭的那一個。棲霞元君、青鸞仙子,好,天下七妖的眼裡,大約也儘是廢物吧。」

    低笑聲中,冥火閻羅分開沖天的火焰,慢步走出,在火光邊緣,雙腿微叉,穩穩站住。

    熾亮如艷陽的眸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流過。然後,他深吸口氣,氣流從腹部提起,在胸口稍一醞釀,便化作宏大的聲波迸發出去——

    「幽離你個王八蛋,是不是想等著我這邊全被殺光了,你他媽才跳出來?」

    聲波四面激盪,所過處,湖水生波、林木做響。便在餘音猶強之時,一聲長笑曳空而至,將滾滾餘音徹底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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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58:38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一章  耍弄


  「幽離……神君?」

  李殉眉毛揚起,眼睛隨著笑聲的流向慢慢轉動。

  來人是在極遠處發聲,轉眼己淩壓周邊,其勢雄渾,如虎嘯生風,悍勇之至。

  然而,在所有人都在估計來人現身的方位時,笑聲倏止,映入眼簾的。只是一陣清風。

  沒有人?

  祭臺上火光沖天,與島上島外的宮宇樹林生成了無數陰影,扭動交纏,考驗諸人的眼神敏銳程度,又似是無數奸滑鬼魅,嘻嘻嘲弄。

  場面反差之大。令人憋悶得吐血。李殉抽動嘴角,也不知是氣是笑,再看妖鳳、青鸞,此刻面色都不好看。

  尷尬的沈默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回到冥火閻羅身上。

  面對如此局面,冥火閻羅只低聲而笑。眼睛瞇起。任場中諸人眼神銳利。也都也勘不透他的心思。

  這個……勘不透便勘不透吧。

  李殉忽爾一笑,扭動脖子,先前被青鸞斬斷半邊的傷口,此時己完全癒合,他還有閒拍打身上沾的泥灰,如同事不關己一般。

  當前的事實證明,為自己留一步棋果然還是正確的。

  李殉的做派引得妖鳳還有些疑惑,台上的病癆鬼則再清楚不過。目光從狹長的眼縫中透出來,在他臉上一掃。之後便再無反應。

  李殉才不管冥火閻羅怎麼個想法。

  在冥火閻羅喊出「幽離神君」的名號之時,便等於是將宗門修士都耍弄了個乾乾淨淨。

  妖鳳此時也將自己的步調調榷過來,她目注冥火閻羅,搖頭道︰「藏頭露尾又如何?不如擔心下你自己吧。引外氣入體,強續生機,一竈香之後,你必將肉身崩壞,萬劫不復。在這段時間裡,你想做些什麼?又能做些什麼?」

  周邊氣氛猛然一窒,祭臺之下,幾個尚存的長老,絕望的神情更是遮掩不住。他們並非不知冥火閻羅的狀態,只是心中僥倖被妖風一語道破,精神已經承受不了。

  況且,還有幽離……

  冥火閻羅露出笑容,牽動枯乾的肌肉與白森森的牙齒,妖異且陌生︰「多謝元君提醒,不錯,這從賊老天手裡偷來的片刻工夫,萬萬不能浪費了,如此,我們直入正題。」

  「元君一手造成如今這局面,不管是出於謀算也好,純洩私憤也罷,對敝宗而言,己經是不可收拾,大約只有重頭再來或者就此湮滅的區別了。這可是元君想得到的結果?」

  妖鳳啞然失笑,笑容裡,她的眸光卻漸漸冷冽下去︰「倒也沒什麼,只要你們改換個宗主,不要讓閻夫人登位便成。若諸君沒有意見,我等就此退去。」

  聽她這言語,幾個長老差點兒背過氣去,只是諸多狠話,卻是卡在喉嚨裡,進退不能。一時間目毗欲裂,恨不能用目光將妖鳳千刀萬剮。

  冥火閻羅上下頜顫動兩下,算是發笑︰「以元君之威,確實是想來便來,想去便去,哪裡有旁人說話的餘地。況且,以敝人的模樣,恐怕再無緣得見列祖列宗,這悶虧和著牙齒吞下去也算不得什麼。只是……」

  他拖了個長音,話氣轉折︰「只是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按著元君所說,要敝宗撤換宗主,只為了尋古音的晦氣。」

  「確實,閻鴦與古音勾結甚久,或許得了許多助力,若她繼承宗主大位,古音也能從中取利。然而,古音操持天下權柄近半,何事不可為?破落如敝宗,她仍要大費周章,所圖為何?還請元君示下。」

  「閻夫人與她勾結,你去詢問便是,何必問我?」妖鳳淡淡回絕。

  冥火閻羅搖頭道︰「古音謀算,向來周密詭變,若閻鴦能知其圖謀,何至於落得這般下場?」

  此言字字誅心。閻夫人聽得真切,蜷曲的身子更是止不住顫抖,拳掌緊握,指甲破肉之下,片片見血。

    妖鳳瞥去一眼,尚在沈吟,冥火閻羅又追加一句︰「元君既然要與古音作對,何必再為她遮掩?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若元君肯明示天下,古音謀算再密,也抵不過天下人,唯有事敗而己。」

  冥火閻羅如此說法,一旁李殉也大為意動。

  妖鳳大概是古音數百年來最親密的合作者,古音的謀劃,大半都瞞不過她,若她真能盡述其中關竅,古音百年心血,恐一朝盡喪。

  不過,李殉也聽出些古怪,病癆鬼身體不好,說話從沒有太多虛文,怎麼今日偏偏這麼多廢話?

  妖鳳卻沒想太多,只冷笑道︰「好大方,按你的意思,只要我說出其中曲折,你我兩方之事,一筆勾銷?」

  「便不是又如何?元君橫行天下,當真還掛念我們這破落戶不成?」

  冥火閻羅姿態之低,實是無以交加。

  「主意不錯,可惜……」

  「元君!」

  冥火閻羅忽將聲音高揚,在妖鳳表明態度之前,打斷了她的話,背後熊熊火光似乎也隨之額動兩下。

  妖鳳眼中寒芒閃動,冷冷盯去。

  病癆鬼深陷的瞳眸燃動幽火,分毫不讓︰「若敝人所猜不差,元君此時的態度……莫不是有心報復,卻無處下手?」

  嗆咳幾聲,冥火閻羅聲音漸低,但仍清晰可辨︰「當然,敝人相信,若元君要取古音性命,就算她身邊有玉散人護持,仍是翻掌間事,最輕鬆不過。可眼下這局面,應當是嫌殺之太輕,又或是……人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

  他的嗓音輕之又輕,其中卻有輕雷郁動。一時間鬚髮飛揚,昂然之姿。刺得旁人眼神生痛。

  李殉輕哼一聲,卻聽到妖鳳微微而笑︰「一肚子花花腸子。」

  妖鳳沒有否認,那麼,古音果然己存死志!

  心中有了這般明悟,李殉只覺得寒氣自牙縫間絲絲滲入,積鬱在五臟六腑之間,心目中古音的形象也前所未有的明晰起來。

  冥火閻羅畢竟不知其中秘辛。他口中的「玉散人」,此時己是行屍走肉。早不復當年之勇。也正因為如此,古音的狀態遠比他想像中的更瘋狂。

  談笑間翻覆天下的強者。和一心求死的陰鬱女子,便在此刻合為一體。生死之別。看似簡單,可那根本就是智者和瘋子的差別。

  李殉寧願對上十個惜命的智者,也不願碰到一個不顧死活的瘋子。尤其是這瘋子還擁有著驚世絕倫的謀算。

  冥火閻羅只是點頭歎道︰「若古音不惜身顧命,其謀劃之事,更要驚天動地,不輕舉妄為。也是對的。可正因如此,元君更應該公示天下,以舉界之力,將其陰謀抵消才是。」

  妖鳳唇邊冷請之意不減,根本懶得說話。

  見狀,冥火閻羅眉頭跳動,眼眶中幽火閃爍。奇道︰「元君這也不做,那也不做,難不成,只是想著報復古音,卻不想干擾她的所作所為?敝人可否猜想。古音之所謀,亦是元君之所願?」

  話音方落,身後祭臺轟地一聲大響,沖天陰火持續了半夜的強勢之後,終於有所減弱。焰芒緩緩下挫,空氣的爆裂聲也逐步沈悶下去;妖鳳的眼眸卻燃起了奪目的火光,似要將祭臺上的病癆鬼化為灰燼。

  冥火閻羅只作不知,繼續額首感歎︰「看來,便是如此了。元君當年受此界宗門圍攻,夫妻反目,又委身於玉散人。滿腔怨氣,自然要有個發洩之道。由此看來,古音所謀非小,而且對此界傷害極大,而元君樂觀其成……是也不是?」

  他分析得條理清楚,極具說服力,幾乎讓人以為,那就是事實︰妖鳳雖仍維持著淩厲的眼神,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半晌,在人們以為妖鳳就要默認的時候,她忽然失笑︰「冥火……你當我是傻子麼?」

  餘音猶在,本己乾燥灼熱的大氣溫度再次攀升,幾乎能把人的毛髮點燃,更有妖鳳強橫神念充斥其中,掠過李殉身側時,便似有一記重拳轟過,激得他背後寒毛倒豎。

  李殉低喝一聲,週身真息鼓蕩。堪堪敵住外界飆升的強壓。

  不過,妖鳳並不是針對在場諸人。李殉依稀感覺到,島外的廣大空間中,因為劇烈的溫差變化,使得草木生靈都顯出其特有的氣息來。藏匿的人物,再無所遁形。

  妖鳳鳳目含威,並無動作,一旁的青鶯卻振動寬袖,呼呼連響,堪比神兵利刃的寒氣四面迸發,岸邊稀疏的樹叢立時被砍去半截。

  青鸞此舉,絕對是有的放矢。

  氣刃所過之處,錚然有聲,七八個人影隱隱綽綽現出身來,又很快沒入更深的陰影中去。

  然而,就在變化的剎那,湖邊樹叢裡,上百點火光同時點燃,瑩亮的光線灑遍每一個角落,深暗的叢林瞬間亮如白晝。這種情況下,什麼隱身匿形都是笑話,下一刻,青鸞淩空而至,纖細的身影抖散出彌蓋四野的陰雲。

  島上,妖鳳微微而笑︰「你喋喋不休,便是為了讓他們安置機關麼……幽離神君何在?」

  伴著她的悠然話音,半空鏗鏘震鳴,叢林中的修士砰然四散,卻仍不免帶出數蓬血霧,形狀淒慘之至。

  不過,林中修士一心退卻,又散得極開,青鶯也無法一舉建功。她目光稍轉,己經選中下一個目標。

  青鸞身形甫動,忽有人哈哈大笑︰「棲霞元君當面。何敢妄稱神君,幽離在此。」

  青鸞身了停住,微覽眉峰,扭頭看去。

  這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移過來,指向李殉背後。

  背後的笑聲震得李殉耳鼓生痛,他臉上不動聲色,回頭樸去,丈許外,一個錦袍男子負手而立,月光越過他的肩膀。與妖鳳抵在一處。

  此人不過是中等身材,其貌不揚;略嫌狹長的面孔上。星星點點都是細碎疤痕,更有一道長疤切過半面臉孔,直到頸後。

  其人模樣並不怎麼入眼,可是意態豪放,坦坦蕩蕩站在那裡,便有一番雄壯氣度。

  此人是通玄諸宗宗主裡,心思最為猙獰醜陋的一個,卻成功地將滿腔謀算都掩蓋到豪雄姿態之下,比之冥火閻羅的幽深難測,是另一種味道。

  不過,此時李殉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幽離神君是如何瞞過在場所有人的耳目,悄無聲息地潛入湖心島上的?

  「一別多年,你的噬影大法倒是越發精進了。」冥火閻羅替李殉提出了解答。

  攤開雙手,幽離笑道︰「若沒有湖底的暗道,老子就算把噬影大法修到頂,怕也瞞不過人家……對了,地宮內宗門秘典,我己是笑納了,大師兄,你就安心去吧。」

  幽離最後幾字陰冷寒透,如頸後寒風,刺入骨髓。別說其它人,便是李殉聽了,瞳孔也不自覺放大一圈,忍不住扭頭去石冥火閻羅的臉色。

  紅影閃動,灼熱的風從耳邊刮過,李殉本能地擺出防禦的架勢,只是妖鳳的目標並不是他,外爍的氣壁只擋住了對方迸發的餘波。

  幽離神君放聲大笑,身形飛退。

  作為幽魂、嗜鬼兩宗,噬影大法修為最高的修士,他短時間內的爆發速度,並不遜色妖鳳太多。他的身形拉出一條虛影長線,又在轉瞬之間由虛至無。消沒在光影交錯的空間裡。

  僅僅相隔一線,妖鳳的手掌印在虛影最後消散的位置,驟然拔升的高溫將方圓數丈的空氣蒸發一空,隨後才是熾白的火光四面噴發。

  李殉隨起眼睛,在刺目的光線下,掃到了一片被燒成氣灰的衣襟下撰。

  一擊不中,妖鳳纖自的手掌順勢揮擊,五指輪影,破空之聲不絕於耳。數十道火線交織,將左邊虛空切割得支離破碎。

  虛空中接連兩聲悶響。

  光影錯亂中,幽離神君再度現身,前臂置在胸前,開裂的衣袖之後露出一段黑沈沈的護臂,想來是以此擋住妖鳳的指力。

  妖鳳目光掃過,神色略有波動︰「司晨模鐵!神君操持俗務之餘,竟還如此用功,真是難得」

  幽離趁她說話,身形偏移,再度拉開距離,臉上笑容仍在︰「老子可不像某個病殃殃的孫子,既然不用日日掙命,不用點功哪成?」

  妖鳳唇角冷哂,不予置評,此時,李詢才想起所謂「司晨模鐵」是個什麼玩意兒。

  司晨即雄雞報曉,引為勤勉;模鐵則是取「鐵杵磨成針」之典,即是主動為自身增壓,以艱苦修行的法器。

  不過,可以看出,在「司晨模鐵」暴露以後,妖鳳對待幽離的態度明顯不同,後面接續的攻擊便按住不發,幽離也垂下手臂,雙方遙遙對峙,似乎都在醞釀接下來的攻勢。

    李殉看得清楚,幽離下垂的手臂上,燃起了一層幽種的火焰,那火焰似是護體真息外爍,又好像是從司晨模鐵中透出來,逐步蔓延到臂膀、半身,在衣衫下浮動鼓漲。

  也從這一刻起,幽離神君的氣勢強力攀升,便如剛剛那個披了尖刺火衣的傀儡,恍惚中竟似取得了與妖鳳抗衡的絕大戰力。

  看著他不斷拔升的威煞,妖鳳面色冷凝,卻也沒有刻意進逼,只是幽幽道︰「幽魂、嗜鬼兩宗復合,確為此界盛事……」

  「復合?」幽離神君露出滿口白牙,森然一笑。「真是笑話!」

  音猶未落,島外青鸞發出嘯音。

  妖鳳神色微動,轉過臉去。視線超過參差的叢林,見得十餘里外,數道熾白光柱沖天而起,四面瀰漫的陰氣隨之湧動流轉,數息間又是一片禁制密佈,乍看下法度森嚴,絕非倉促而就。

  青鸞也感覺到些許困惑,發嘯與妖鳳交流。

  以她們的修為,一眼便看出這些禁制只是防護之用,沒有半點殺傷力,只是由高空望去,整個鬼門湖尼星點點,光柱林立,禁制彼此相接,陰氣交相往來,聲勢也確實駭人之至。

  冥火閻羅笑著咳聲道︰「元君勿憂,只是那些弟子護身保命的機關而已。否則,若是元君一個不小心,屠盡這三千弟子,將來四九重劫也不好過不是?」

  妖鳳皺眉不語,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不遠處,李殉則更難受。

  雙方的實力固然有差距,但他在禁法上的修為,妖鳳和青鸞加起來也拍馬難及,更別提整個鬼門湖的禁法全由他修正布咒。正因為如此。他的感受遠比兩大妖魔來的真切。

  「地氣連柱,可抵天覆之災;集結鬼門湖地脈之氣,護持所有宗門重地、弟子居所。這是抵擋天劫時的手段。最損地脈不過,怎麼用在這裡?」

  再記起冥火閻羅吐出的「四九重劫」之語,他只覺得心驚肉跳,投向祭臺的目光也變了味道。

  冥火閻羅有所感應,衝他點頭一笑。轉而對妖鳳笑道︰「元君畢竟還是外人,不能切身體會,不知這成百上千條人命劃出的鴻溝,可不是一代兩代的時間便能填實的。更何況,元君與青鸞仙子合力,便是二宗復合,也奈何不得。無用之事,何必空耗心思!」

  妖風眉目間笑意宛然︰「那也未必。我觀幽離神君體內自成一天地,分明已窺得無上大道,絕非沒有一戰之力。若幽魂、嗜鬼兩宗復合歸一,我當退避三舍,聊為賀禮。」

  冥火閻羅聞言大笑,笑聲裡,他身後的火光己經壓到了小腿之下,沒有了光芒映射,他的灰敗臉色,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

  笑音未絕,冥火閻羅又慨然歎息︰「元君與玉散人叔侄久居,終還是學會了口是心非,不復堂皇氣度……事己至此,便是宗門敗落,也容不得元君說去便去。」

  冥火閻羅最後幾字,音節鏘然,祭臺上的陰火卻伴著尾音轟聲熄滅︰李殉心頭一緊,在明暗轉換的瞬間,身形虛化,移開了位置。

  身體甫動,來自妖鳳的灼熱氣勁便擦著耳邊飛去。

  妖鳳這一手倒不是針對李殉。而是在變故突生時,控制局面的作法。

  在突襲李殉的同時,她也出手分別攻向幽離神君和冥火閻羅,憑借氣機感應,鎖定各人的位置。便是對方有什麼手段,她也能夠及時反應。

  幽離神君冷笑中,體外幽火分合,將妖鳳一擊擋下︰祭臺上冥火閻羅輕籲口氣,身外虛空震盪,火星打在身前半尺,便被吞沒其中,倒比幽離還要顯得舉重若輕。

  妖鳳眸光閃動,正暗自計較,天空中颯然風響,青鸞沒有再追殺逃走的修士,轉回島上,依舊護住無憂。妖鳳瞥去一眼,莫名搖動的心神也恢復常態。

  然而,下一瞬問,整片天地便抖動起來。

  李殉仰頭看天,心頭己打了死結。

  祭祖大典子時開始,至此怎麼說也有近三個時辰過去,此時應是清晨時分,鬼門湖周邊的霧夜也都散盡,更無雲彩。可天色卻依然陰沈昏暗,倒似有一層漆黑的薄紗籠在上面,妖異無比。

  腳下的震動也不比尋常。

    李殉可以感覺到,鬼門湖之下地脈極不穩定,大量的元氣被抽出,加入到「地氣連柱」的禁法中,然而又有難以估量的能量湍流填補進去。

  不過數息時間,地脈質性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如此強烈的變化瞞不過他,自然也瞞不過兩位絕頂妖魔。

  妖鳳與青鸞對視一眼,雙方的距離悄無聲息地拉近,將林無憂護在中央。她們剛剛做完這件事,更劇烈的震動便轟然襲來。

  「喀喇喇」的聲響中,湖心島的地面現出數道觸目驚心的裂縫,亂石飛截,聲勢懾人至極。地面開始上下搖動。人們就像是站在波浪之上,剛才被激戰毀去一半的地宮,瞬息崩坍。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最先撐不住的竟是幽習,看到宗門重地成了這般模樣,在初時的惶惑之後,他很快反應過來,猛回頭盯著祭臺上的冥火閻羅。嘶吼道︰「冥火,你搞什麼鬼?」

  冥火閻羅冷冷下看,幽習湧動的滿腔血氣似是被冰水澆下,冰封之餘,亦堵住了喉嚨。

  努力了半晌,幽習才勉強說話︰「宗主……請宗主示下。」

  隆隆的地動聲翻捲上來。壓滅了所有的雜音,祭臺上,九幽地氣只餘下了薄薄一層,在腳邊流動穿行,通往九幽地域的裂隙也在不停地收縮。

  沒有了陰火燎天的背景,冥火閻羅只是靜靜站著,枯乾的身軀卻依然穩健。

  在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隨即便被這垂死之人輻射出來的光芒灼傷了眼。冥火閻羅微微一笑。上下頜稍稍裂開,顯出唇齒後的黑洞,遊絲般的音節從中流出來,像一波陰冷的風。任是在場的都是六識通神之輩,也聽得非常吃力。

  李殉皺緊眉頭,只聽到「以身飼育……開玉碎之禁,臨九幽之淵……」之類的語句,登時心神震盪。後面的話便徹底漏了過去。

  只是李殉聽不到,祭臺下面的幾個長老卻聽得真切。

  緲緲餘音中,幾人臉上分明己是死灰顏色︰幽習更是雙目突出,伸手想去抓住祭臺上的人影,可身子才挺起來,便似被抽了骨頭,軟癱在地上。

  隨之而來的。則是冥火閻羅低沈的聲調︰「宗門亂離,陰眼開!」

  周邊依然是地動山搖,而場中的大多數人,卻是茫然無措;冥火閻羅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聲調依然沈穩舒緩︰「後繼乏人,幽柵開!」

  李殉終於聽得清楚,他微張開嘴,卻被腳邊炸裂的土石嗆了滿嘴塵煙。

  便在此時,冥火閻羅的話音又起︰「上下失序,閻鎖開!」

  終於,冥火的話音裡有了幾分凝重吃力,而在話音響動的同時,虛空中也出現了不可忽視的徵兆。

  場中諸人只聽到周邊大氣中「繃繃」連響,彷彿是成子上萬條鎖鏈崩斷,本己搖動不休的地面,更是以近乎崩潰的態勢碎裂下去。

  李殉口鼻間猛地一窒,剛瞇起眼睛,尖銳的石片就從眼前飛過。方圓數里,已經成為極度狂暴的絕地,尋常人別說呼吸,便是站著都會被元氣亂流撕成碎片。

  交進的元氣湍流猛烈掩擊,發出宏大的嘯音,依稀中竟與祭禮時,三千弟子的呼嘯有幾分相似。

  蒼涼奔放的聲浪高捲入空,與遠方天地彼此應和,有那麼一瞬問,李殉甚至以為回到了「四極廢、九洲裂」的遠古時代。

  一側「滋滋」聲音響起,李殉回眸看去,只見妖鳳、青鶯身外泛起護體靈光,將諸般雜物擋下。只是兩大妖魔獨特的氣息,與這片天地實在是格格不入。李殉便感覺到,當她們真息外爍之時,便似在沸油中彈入一點火星,轟然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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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8 09:59:10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二章  五極

驟燃的陰火熾芒沖天而起,將青鸞包裹其中,紅影閃動,妖鳳己破開火幕,直撲祭台。

    妖鳳仍在半空中,幽離神君冷笑現身:“如此萬年難遇的大場面,元君就不想再看看?”

    回應他的,是妖鳳掌指問跳躍的火光。幽離也不躲閃,左臂揚起,半身幽碧陰火起伏,將妖鳳的攻擊擋下。

    妖鳳瞳眸中紅霞翻滾,神光透出,刺人心魄。

    幽離眼皮跳動,正提氣相抗,忽見她兩邊背脅處赤紅光波倏然翻卷,橫亙半空,長及數丈,當真是肋生雙翅,風雷俱動。

    周圍湧動的陰氣被光波卷掃,排開兩邊,便在這空檔,妖鳳嗓唇發嘯,聲浪集束,在幽離反應之前,碾上祭台。

    大氣現出可以目見的波紋,祭台左右似是被扭曲,一切物象均變得奇形怪狀。便連冥火閻羅都不例外。

    聲波正卡在冥火閻羅張口欲呼之時,強絕的壓力直如一柄大鐵錘,狠砸在他喉間。

    冥火深陷的眼楮猛地突出來,似是被打足了氣,面皮紫漲,青黑筋絡繃起,已脆弱不堪的皮肉再也抵不住內外強壓,剎那間迸開數十道裂口,從中濺出的。卻是青灰發黑的液滴。

    既有的節奏被破壞無遺,冥火雖是嘴巴大張,卻只能發出短促的“呵呵”之聲,幽離百忙中回頭,見狀破口人罵:“冥火你這頭豬。”

    妖鳳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兩肋光波雙翼輕顫,身前虛空如斯回應,接連三道火光波紋前後相叠。如一堵牆壁,飛壓過去。

    火光抹過,虛空中金紅火線竄動交織,崩裂的地面竟生生地被刮去一層,所觸之物,無不立化飛灰,霸道至極。

    這手法速度不快。卻是以堂皇之勢,推壓而下,吃準了幽離護持祭台的心思。一舉鎖死對方最擅長的噬影,就是要遙迫幽離硬拼。

    幽離呸了一聲,向後飛退,轉眼便到了祭台所在的小島上。

    火光波紋如影隨形,碾壓而至,所過之處,鬼門湖上水泡翻滾,白汽蒸騰,湖面下的“五遁障”也都顯露出來。

    妖鳳不待前一擊的結果,雙翼再振,定住周圍狂嘯的陰氣,素白的手指則在胸前虛空輕輕抹劃。

    她的動作不緊不慢,自有一帶端凝沈重之感。旁邊李殉看得頭皮發炸。能讓妖鳳半現法體、結符施咒的手段,那會是怎樣的恐怖場面?

    幽離腳尖才抵上祭台下的地而,便身形旋動,“咚咚”幾腳,將軟癱在旁的幾個長老瑞飛出去:旁邊尚清醒的冥習等人終究不是傻瓜,見狀吭都不吭一聲,追上被踢飛的同門。挾了便走。

    幾人身形才閃出小島,幽離又是一聲嘶吼:“百鬼你他媽傻了?”

    與之同時,青鸞的眼神如尖刀般刺過來,面色不善。

    在此微妙的關口,李殉的心思己轉了數百圈,雖無法形成條理清晰的思路。但他卻非常清楚,此刻什麼利益計較都是虛的,只有直覺選擇的立場,才是最現實的東西。

    首鼠兩端,取死之道!

    在外人的眼中,幽離的吼叫聲未落,李殉已經有了動作。

    他左手三指驕起上挑,真息透出,遊蛇般竄過妖鳳制造的陰氣真空地帶,勾連湖而上某物,錚然發力。

    轟隆聲中,懸浮在湖中的五遁障壁飛速拔升,高逾數丈的堅壁正卡在祭台與湖心島之間。瞬息之後,妖鳳所發的火光波紋貼了上去。

    黝黑的壁面驀然漲出一層灰白光霧,由此牽動湖面上下近百里衍“五逅障”,嗡嗡之聲驟起。陰火焰芒猶如火山爆發,從湖底噴湧出來。

    沖擊攪動周邊空間,附近的陰氣狂潮如斯響應,彼此交擊作嘯,悍然沖擊這片被妖鳳撐開的獨立領域。

    明知道是李殉在後搗鬼,妖鳳卻連頭也不回,仍在從容地描畫符篆。只是身後分張的雙翼再額一記,第四波火光波紋透出,速度又遠在前三波之上,幾乎是才一定型,便破開陰火焰芒,壓到了“五逅障”之前。

    湖面上,被火光波紋破開的缺口還未合攏,便見堅壁光霧驟息。緊接著,人們眼前紅光大放。光芒稍減之時,便見偌大一面牆壁,憑空氣化,再不見半點兒痕跡。

    此時,飛離的幽習等長老,才剛剛踏上對岸的地面。

    氣化的堅壁之後,顯出幽離凶惡猙獰的面孔;祭台上的冥火閻羅,正張大嘴巴。讓音節艱難地通過己經扭結成爛肉的喉結。“大……勢……”才吐出兩個字,突然咧出笑來。冥火頸部皮膚便再度崩裂,青灰的體液裹著後面兩個徹底失真的音節,噴濺而出。偏在此時,他的嘴角竟在扭曲的笑臉中,他的喉嚨再不動彈,轉而鼓蕩肚腹,便是披著寬大的祭袍,人們也能看到他胸腹間的明顯起伏。

    在四面隆隆的爆響中,其音色越發低沈,乍聽來,倒像是全身關節針肉挫響的合音:“大勢崩摧……冥鏈開!”

    三字頓挫有力,形之于外,便見冥火周身鼓脹,似有爆響自尾椎處一路攀升,尾音未絕,而上忽然七竅濺血,肚腹砰然漲開,里面跳出的,除了一腔體液之外,便只有已干結如石的肚腸。

    諸般物事還未落地,但憑空自燃,化做漫天飛灰。場面令人不忍卒睹。

    伴隨此景。李殉頸後汗毛驚然倒豎。冥火舍喉舌而用腹音,真息運轉便全然不同,付出的代價也十分可怕,不過。這也使其主導的氣機變化更清晰地顯現出來。

    此刻在李殉眼中,鬼門湖周邊的氣機結構,仿佛一個巨大的殿堂建築,前面陰眼、幽柵之類,發于無形之中,可以不論,冥火抽去了殿堂的梁柱,使之垮塌,干脆移開了其下的地笨,連重建的可能都一並抹殺。

    所謂“殿堂”不過是形容,抽梁絕基的後果。也不只是垮塌而己。

    事實上,這根本就是要方圓百里的空間扭曲變形、乃至徹底崩潰,類似于開闢“洞天福地”的無上神通,卻是倒過來使{

    可是……此時此地,可是緊挨著九幽之域的。

    也就是這一個閃神的空檔,外邊轟隆一聲響,鬼門湖西岸的大片叢林整齊地陷落,仿佛下方已是萬丈深淵,轉眼間,視線所及,已是方圓數里的大空洞。

    李殉的眼神只在空陷處一掃,便又轉回到祭台上。

    透過搖動的陰火長幕,他看到。就在化陰池上方,一線本應消減收縮的裂隙,伴隨著此界空間的崩潰,再度呈現出來。

    漆黑的裂隙倒映在李殉放大的瞳孔里,奪魂攝魄。

    便在此刻,妖鳳手上繁復的符篆書寫完了最後一筆,她背後的光波雙翼陡然變化,由虛實不定的狀態,吃速地凝實:青鸞忽地上前一步,將無憂護在身後,周身護體靈光凝若青桂靈障,排開一切外物。

    對岸,幽習等三名長老正拖著半死的同伴,想要飛到遠處。然而被妖鳳壓制的陰氣大潮己經狂亂至極,很難在其中自如行動,只能湊做一堆,惶然望向祭台方向。

    李殉勉強從空間裂隙中回眸,忽覺得自己完全被排擠在局外,沒有插足的余地。

    祭台前,由五通障擋下妖鳳的前一擊,幽離省了許多力氣,不算高大的身體釘在地上,正對妖鳳那難測深淺的符篆;在他背後,已經肚破腸流的冥火閻羅晃了幾晃,忽地高舉雙手,鬼面朝天,便如高頌祭辭一般。

    雖然他喉舌已廢,且在肚破之後,連腹音之術都使不出來,可他周身蒼白陰火竄動,驅使肌肉骨骼蠕動掩擊,將無數詭話怪異的雜音,慢慢合成清晰的語句。

    這詭異的情景石得人眼蹦,李殉緊咬牙關,忽然想到剛剛四句里,有陰、幽、閻、冥四大姓,那麼接下來……

    他隱約想到了某個概念,只是急切間反倒模糊了。他恨不能用拳頭猛敲腦袋,虧得平日里看了許多典籍,怎麼用時反倒記不得了?

    妖鳳背後長翅輕輕編動,微熱的風拂在李殉臉上。鳳翎映著周邊錯雜的光線,瑰麗不可方物,只是李殉卻能透過那華美的外表,看到了蘊育其中的絕怖風暴。

    “味”地一聲長音,湖心島與祭台之間再度蒸汽你漫,湖面以可以目見的速度飛快下落,而其中“五逅障”的排列也不能保持正常狀態,彼此間鏗鏘撞擊,己形同廢料。

    妖鳳曲臂上擡,雙手掌心向外,拇、食兩指彎曲相交,形成一個完美的圓環,幽藍火光如珠鏈般環繞在掌指間,色澤漸淡,逐步化為青碧顏色。

    雖然外界天翻地覆,可在她周邊,空間卻似是凝固了,緩緩蔓延開來。

    幽離面色冷峻,周身真息鼓蕩,身形卻躍躍欲動,似乎隨時會沖上前去。與妖鳳展開搏殺。

    他的臉色在短短數息內多次變化,每次變化都比先前難看一分,到最後,那張疤臉己經扭曲得不成樣子,額頭上的汗滴剛滲出來,就被繚繞的幽碧火焰蒸發l幾淨。

    便在此刻。冥火閻羅的骨肉撞擊聲,終于合成了幾個相對清晰的字音。在嚕嚕雜音中發散出來,被眾人聽了個真切。

    “生……死……”

    不過短短兩字,他周身血肉接吮連三地炸開,旋又化成薄薄灰霧,繚繞周邊,情景觸目驚心。

    妖鳳如斯回應,同樣是一聲長嘯,嘯音清絕,遠蹈天外,登時將冥火閻羅辛苦組成的字音壓下。

    與之同時幽離低吼一聲,左臂“司晨模鐵”砰然聲中,寸寸斷裂,幽碧火光倒攝入體。體內樸絡錯動,“茲茲”發響。

    他眼中幽光內斂,身子悍然前沖,才踏出一步,身形便完全消了形跡。

    對此,妖鳳僅僅在口中喝出一個短短的音節。

    “封!”

    剛剛潛形的幽離在喝聲中現身出來,就停頓在妖鳳身前丈許處,身子前傾,本來是如勁矢般的沖擊力,可是此時,卻是說不出的滑拍可笑。

    “嗡”地一聲大氣震鳴,遠處的青鸞一記手刀虛斬,銳利的寒氣破空而至,直要將幽離劈成兩半。

    她們兩個配合得天衣無縫,雖然幽離的攝滯僅僅是一眨眼的事,可等他恢復行動能力,便是刀氣臨頭,無奈之下,只能側身避開。

    緩了這麼一步,他便再無機會。

    青鸞虛空掌刀連發,如狂風暴雨一般,將他死鎖在湖面之上。被妖鳳秘法限制在先,失去“速度”這最大的憑仗,此時便顯出幾分狼狽,相比之下,愈顯得青鸞舉重若輕,綽有余力。

    妖鳳再不看他一眼,手指間火鏈穿梭,身外更是明光大放,羽翅微額中,咫風四合:冥火閻羅周身的霧氣很快便給吹散,露出遍體傷缺。骨肉稀爛的軀殼,釘在祭台上。

    不過,在冥火閻羅身後,幽深的裂隙仍在不斷地擴展,為他張開一幕漆黑背景。他的脖頸已經只剩一條脊柱相,偏在此時,在令人牙酸的針節挫動聲中,骨肉合音再起,依舊是短短兩字。

    “殊……途……”

    妖鳳眸光凝定,口中輕聲一贊:“不愧是一代豪雄!”

    話音方起,她手心火鏈交錯纏繞,偏留出中間一環空檔,李殉在旁只聽到“吱”的一聲長鳴,祭台之上,冥火閻羅大大一顫,全身傷處再度崩開,濺出的灰色粉塵隨即被狂風吹散。

    “打斷她!”

    幽離變了調的吼叫聲穿透耳膜。李殉眉頭一皺,身體剛有了本能的反應,面前颯然風響,緊接著錚聲貫耳,他腳下扭曲的地面,又被切開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痕。

    他身子稍僵,擡眼望去,正踫上青鸞冰寒入骨的眼神。李殉先是若有所思,叮這表情持續了一息都不到,便盡化為冷笑。

    在青鸞的怒視之下,他身形飛動,卻不沖向妖鳳。而是學剛才的閻夫人。指力遙空穿刺,直取青鸞身後的林無憂。

    “找死!”

    揮手將血神劫指的血光打散,青鸞今日還是首次對李殉動了殺機,只是,便在她心神波動的剎那,湖而上幽離己窺得這一良機。

    厲嘯聲中,幽離不管不顧,以血肉之軀,硬接下四道裂筋斷份的刀氣,悍然前沖。

    等到青鴛回神,想再次封堵之際,李殉哈哈大笑,遙空掌印,刺鼻的血腥氣你漫周邊,燃血元息的威力,將青鸞周圍空氣燒得味味做響。生成的淡紅煙氣看著吹氣便散,可其中含蘊的血毒怨靈,沾身便是極大的麻煩。

    青鸞對此夷然不供,卻必須顧慮林無憂的安全,如此再無力分心另一邊,幽離前沖未停。周身濺出的鮮血。被陰火一激,憑空化霧,被他真息牽引,化成一薄薄幕牆,擋在妖鳳身前。

    妖鳳長眉微盛,手上印訣卻己經止蓄不住,嗡然聲響,數十道由天青明火織就的長鏈,從掌心處吃散出去,轉眼長及數十丈。且在不斷延伸,似是要把前方祭台、乃至于整個小島都鎖入其中。

    在李殉看來,這一手化虛為實的手段,與血散人的赤兵鬼鏈之法倒有幾分相似。只是其中氣機交織,灼然如大日行天,自有血散人所不及的堂皇氣度。

    對此,祭台上的冥火閻羅只若不覺,他正用已經殘缺不全的肢體。復頌那一句簡單卻艱難的語句:“生死殊途……”

    幽離身形己撲到妖鳳側上方,右手握拳,狠砸在左掌心上。一聲脆響,他先前布下的血幕轟然炸開,化成漫天煙氣,每一點血煙,都藏著他一點梢血。

    以血引氣,在此陰氣濃郁的環境下,便如水澆熱油。轉眼就是成百上千次沈悶爆震。

    爆震的密度如此之高,更別提其中潛蘊的幽離精血,濺射中便等同于最濃烈的毒汁,即便以妖鳳之能,也不敢純用護體真息去擋。

    更要命的是,幽離似乎己經不管冥火,挾一擊余勢,惡狠狠撲下,看樣子竟似要與妖鳳立見生死。

    變生腋肘,妖鳳卻在瞬間使做出了決斷。

    妖鳳身後長翅翻張,狂獻頓起,掀動濁流。但在此之後。卻整個收斂起來,恢復成常人模樣,在方寸之地閃轉挪移,崩濺的血滴一絲都沾不上身;反而是幽離,被長翅掀動的亂流一攪,身形微滯,等他調整過來,迎面對上的卻是妖鳳潔白的掌心。掌心正中。正有一團紅暈擴散開來。

    幽離瞳孔微縮,他絕沒想到妖鳳會不帶一絲拖沓地放棄近乎完成的術法,且連守帶攻的火候掌握得妙至毫巔,被打亂節奏的,反而是他。

    帶著模糊的火雲,妖鳳袍袖飛揚,瑩白如玉的手掌像撕開一層薄紙,魔幻般穿透空間,與幽離探出的手臂交錯而過,彼此護體真息劇烈摩擦,生成無數細微電火,四處竄動。

    剎那間,兩人便進入最凶險的近身格殺,側面李詢和青鸞齊齊分開,扭轉目光,卻繞過這激斗的戰場,投放到祭台的方向。

    沒有了妖鳳的控制,己經飛臨祭台上方的青火長鏈再不能維持形體,大氣中“繃繃”斷裂之音不絕于耳,純青火光四面進射,而在火焰的包圍下,冥火閻羅仿佛隨時都會燒成灰燼,可他依然屹立不倒,只是微微張開了嘴。

    他的牙齒己經完全脫落,只余下一個陰森森的空腔,可這狹小的黑洞卻似與他身後擴散的裂隙連接在一起;同樣的還有他的眼楮,那里的體液己經徹底干枯,變成了兩個幽深的空洞。

    已絕了源頭的青光火焰開始最後的反撲,火光暴漲丈許,遮蔽了整個小島,卻又很快地消褪下去。

    等到李殉再次見到冥火之時,他不由睜大了眼楮。

    冥火閻羅的面孔己經虛化了,濃濁的黑暗從嘴巴里、眼眶中擴散開來,瞬間連成一片。變化之迅速,甚至于抹消了虛實之間的分隔。只在迷離恍惚之下,迸發出一股直透入心竅的震蕩。

    “鬼門開!”

    李殉的五官一七竅、髒腑什肉。已被一波驚天動地的呼嘯聲徹底攻佔,那是由最純悴的九幽地氣匯聚而成的洪流傾洩而出時,爆發的雷音。

    他忍受著外界強壓對眼珠的擠迫,繼續睜大眼楮,在暗紅的視界中,他看到崩碎的裂隙邊緣,正以令人絕望的速度擴展開來,猶如一頭遠古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吞食天地!

    只一瞬間,天空便徹底暗沈下去。

    激戰中的妖鳳和幽離在第一波震蕩中便給沖散。沛然難御的沖擊波己經強大到難以辨明其形態,只覺得鋪天蓋地的強壓當頭撞下,充斥了所有的感官。

    李殉將身子縮成一團,只來得及將體內氣脈切換到幽冥模式,便被陰氣怒潮滅頂。巨大的沖擊打得他神智昏沈,感覺中是向外飄飛,可下一刻,又覺得被卷了回來,身體打著旋,墜入難以測度的深淵中去。

    肌體對外界的感知是前所未有的紊亂,在狂亂的陰火包圍下,毛發欲焦,然而內髒卻一片冰寒。

    李殉不得不進入內呼吸狀態,腋中“無底冥環’也飛速地漲縮轉動,抵抗外界強絕的壓力。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外界的壓力似乎漸漸衰退。卻依然有著封堵呼吸的強度。李殉不敢大意,停了數息,感覺到漸漸適應了外界的變化,才小心翼翼睜開眼楮。

    入眼的還是那片天地,無論是湖上的島嶼、殘破的建築,還是千瘡百孔的叢林。都沒有太多變化。只是所有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層濃重的灰翁。

    不是落下的灰塵,而是這片天地最自然的顏色,而這片顏色所代表的,便是濃稠的九幽地氣的洪流。

    李殉終于感受到了強壓的形態,它就像是幽寂無音的萬丈海底,水遠都淹沒在無窮無盡的陰氣大潮中,別說呼吸,便是毛孔都被堵得結結實實,只能憑借體內真息流動,維持生命。

    如此精純的九幽地氣,平日里算是極好的補品,可在此濃度下,稍有些摩擦,以致引嫩,恐怕會比任何火油都要來得猛烈。

    以李殉的膽色,此時也有些戰戰兢兢,整個身子都在發僵,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只能盡力轉動眼珠,打量周邊局勢。

    妖鳳一家不知何時己聚在一起,兩大妖魔將無憂夾在中間,護體靈光彼此交纏,卻只是貼膚而止,再不能像先前那前屏張體外,顯然也感覺到此時的危險。

    對岸,幽習等幾位長老也都還在,只是氣色更糟,神情更惶惑而已;已被遺忘許久的閻夫人,由于正對奔湧的陰氣大潮,又有傷在身,全無抵抗之力,身體被沖飛到湖心地宮的廢墟中,伏而于地,不知死活。

    李殉稍做遲疑,還是頂著強壓,緩步走過去,靜靜蹲下,手指貼上了閻夫人的脈門。

    為了抵抗濃稠的九幽地氣,修士的肌體、真息流動均極度敏感,只是皮膚的接觸,雙方都是一震,李殉皺著眉頭忍過去,而閻夫人則在呻吟聲中,清醒過來。

    才一出聲,內外壓力的變化便讓她吐了口血,就這麼狼狽地伏在地上,只是微微側過臉來,與李殉目光交接。

    直到這時。李殉才將目光投向祭台的方向。幽離不知何時又站回到祭台前。在灰暗的背景下。很難看清他的臉色怎樣。

    祭台上,黑暗己經侵襲了一切。

    至于冥火閻羅……李殉曾以為,在沖擊爆發的第一時間,病痛鬼應該就給絞成了碎末。可是祭台上,似乎仍有一線近乎虛無的影子。在濃濁的黑暗中扭動。

    “他還在嗎?”

    閻夫人低聲說話,她的臉色蒼白得透明,也不需要響應,隔了半息,她的聲音便顫抖至乎啞明:“列祖列宗在上……五極封禁,是了,他開了五極封禁。天啊,三千弟子。還能留得幾人?”

    沒等李殉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另一邊,妖鳳終于開口說話。

    她的聲音在湧動的陰氣略有失真,可味道全在,語氣依稀有幾分縹緲悵然:“玄海故技,萬年之後,竟然還能再現世間。”

    妖鳳的語句里面究竟是感慨多一些,還是贊嘆多一點,李殉分不太清。不過很快,他就聽到了妖鳳慣常的語氣:“五極解封,以九幽之域噬界設限,確實是了不起的主意。不過。這樣便可以留住我們了?”

    一時間人們也分辨不清她在對誰說話。

    只是幽離並未開口,任由妖鳳聲音消散,在人們心中都有些躁動的時候。才有一個低細的聲音響起——

    “元君既知底細,又何需多言,自去可也。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9:59:42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三章 生變

聲音似乎隨時都會斷絕,然而當其真正流入人們耳中時,掀動的波瀾卻著實不小。

    李殉旁邊的閻夫人聞聲之後,呼吸之紊亂,已將心境變化顯露無遺。

    李殉也說不清自家心里是個什麼滋味,只將目光投向祭台。

    在深邃無底的黑暗里,那模糊的影子似乎清晰了些,有了點人形,依稀就是冥火的模樣,可越是凝實,越覺得他隨時都會墮落到後面的深淵中去。

    不過,冥火的聲音卻是實實在在的:

    “封禁破開未久,九幽地氣與此界元氣摩擦不斷,新的封限也未形成。以元君的修為。脫身並非難事。只是,我這手段,也不是為元君準備的呀。”

    幽緲的聲音里,竟是前有未有的悠然輕松的味道:“先前往最壞處想,也只是為北盟、西聯那些小魚小蝦預備著,讓他們知道,我幽魂噬影宗,雖是不比當年,卻也不能輕侮……卻不想元君竟與古家叔佷撕破面皮,攪了局面。撤了一記空網,憾甚、憾甚!”

    他說得隨意,妖鳳的神悄卻不那麼輕松。

    妖風思索了一會,這才笑道:“我還記得,當年,彌玄蒼也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彌玄蒼?

    李殉覺得這名字很耳熟。正沈吟間,忽有所覺,低頭看向閻夫人,只見她盡力擡頭,怔怔地望過去。

    李殉想了想,低聲說話:“彌玄蒼是誰?”

    閻夫人稍做沈默,方道:“他……玄海幽明城的末代城主。”

    李殉心中靈光閃動,之前聽來的信息在此刻飛快地重組,正要有所得的時候,那邊冥火的笑聲己經擴散開來。

    “也只有元君這樣的前輩,才能知我。說起來,若非是元君以天界淨火散入封界,維持虛空不碎,此時此地。能留得幾人還難說。尤其是我這殘魂,至今尚駐影于此,須得感謝元君才是。”

    妖鳳也在微笑:“當年,青帝老兒阻不住彌玄蒼,今日,我也擋不住你,木來我最不信輪回一說,可如今看來,倒是失之偏頗了。置諸死地而後生,且不論對錯與否,能在數世之後,再見此神通手段,今日不論結果如何,也不枉來此一遭。”

    恍惚間,雙方己然不辨敵友。

    妖鳳在說完之後,共至微微垂首,以表達真誠贊嘆之意。話音與冥火的笑聲交纏在一起,在此特殊的空間內,掀動陣陣余波。

    忽地,冥火笑聲斷絕,祭台之上,他的影子更清晰了些。

    同時。李殉感覺有一道森然涼意穿透過來,在他身上一抹,又定在閻夫人身上。

    “閻鴛,彌上前來。”

    即使冥火現在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可在一手主導了這人場面之後,他的命令出來,仍頗有令行禁止的氣勢。

    李殉離得近,心中竟也一緊,稍稍後移。閻夫人的反應比他還大些,身子的顫抖無論如何都止歇不住。

    李殉很理解她現在的心理狀態,所以就伸出手來。悄然扶了她一下。借著這點力最,閻夫人終于有了站起來的力氣,她慢慢起身,艱難地向前走去。

    妖風、青鶯此時就是合格的肴客,沒有任何干預的意思。

    洶湧的陰氣大潮,無時無刻不在推擠著閻夫人的身體,使她走起路來搖擺不定,似乎隨時可能跌倒,卻不見半點兒遲疑。

    此時的閻夫人,更像是一具行屍走肉,驅使她的只是本能而己。

    時間流動得極慢,不過在場的人都出奇地好耐性,直待閻夫人走到湖心島邊沿,隔若若沸騰中的湖水,腳下終于有些遲疑。

    平時一跨而過的湖面,卻因為陰氣大潮,變成不可逾越的天塹。以她的狀態,大概才一提氣,便會給卷飛出去。

    祭台之前,幽離忽地冷笑。身形閃沒,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閻夫人己倒撞在祭台階下,瞬息之間,兩人方位互換,倒與不久前孟章神君的手法有些相似,只是在此時此地,難度更增十倍。

    祭台之下,閻夫人勉力撐起身子,跪伏地上,額頭輕觸地而,一語不發。所謂心若死灰,概當如是。

    冥火閻羅低笑起來:“五極解封,九幽噬界,閻鴛哪,彌看這滿目瘡痰,可是妹願意得到的?”

    閻夫人伏首不語,只是用額頭廝臍地面,絲絲有聲。

    冥火閻羅的聲音依然虛弱縹緲:“是了,這不是妹要得到的,當然,也不是我想要的。可是。災劫因彌而來。宗門聖地,是我親手毀去……如今,我只殘留這點影子,風一吹,大概就要散了。神形俱滅是我向列祖列宗的交代,閻鴛,妹呢?”

    閻夫人微擡起額頭,又重重叩下:“閻鴛萬死。”

    “死?”祭台上的影子抖動一下,繼而冷冷發笑:“一死了之,可是好解脫呀。如此交代,我不允,列祖列宗也不答應。”

    淡淡一句,使場中氣氛又是一滯,直到他再度說話:“始且去石!”

    閻夫人愕然擡頭,尾隨著冥火閻羅的話音,湖心島對岸,十余里遠處,忽地亮起一團瑩瑩光火,固然微弱,可在灰暗的背景下,卻令人靈台一清。稍遲,環繞著鬼門湖周邊,類似的光芒接二連三地亮起,漸漸連成一片,使得灰黑天幕,也明亮起來。

    這一下,無論是驚神未定的諸長老,還是正隔岸觀火的李殉,隨此光火閃動,心中都是猛然一暢。

    幸存的長老中,有位叫閻曾的,乃屬閻夫人一系。性子較直,此時更是直直地跳起來,手舞足蹈,如癲如狂:“列祖列宗在上,宗門沒亡,沒亡!”

    “地氣連柱,可抵天覆之災……地氣連柱,可抵天授之災!!”閻夫人將此情景盡都收入眼中。嘴里喃喃說著,忽覺臉上生涼,伸手**之時,才發覺己經淚流滿面,“好,好,宗門血脈還在,還在!”

    “虧紛還有這點良心。”冥火閻羅語音森幽,嘿然冷笑:“有地氣連柱的衛護,三千弟子,或許能存得十之七八。只是,比之當年彌玄蒼封城之時。又如何?

    “當年玄海幽明城勢衰,五萬弟子之中,竟無半個真一宗帥,引為此界笑柄。諸宗欺淩之下,彌玄蒼憤而封城,用的便是這五極解封、九幽噬界的神通。

    “九幽之域侵蝕此界,斷絕內外通路。便是真人修為,想要脫身,也要冒九死一生之險。轉眼數萬年,當年好生興旺的玄海一脈,叮還有人能重臨此界,一雪前恥?”

    “後面倒真是出來幾個”妖風突然插話進來,語氣平靜,卻讓人捉摸不透:“只可惜。那幾人也只是修為平平,只能守著宗門故地,不思進取。等到他們身死,玄海幽明城內,五萬弟子便已盡化枯骨,堂堂宗派,只喚作老故都,可嘆可笑!

    妖風自上古以來便在此界修行,所經歷之事,遠非他人所能比。這樣說法,當然無比可信。

    對她擅自插言,冥火閻羅不以為件,反而就此向閻夫人道:“元君的話,明白麼?”

    閻夫人垂首不語。冥火並不著急,停頓一下,方續道:“彌玄蒼之本意。便是要宗門弟子奮發,置之死地而後生,憑借封界之內精純元氣,期以千年,造出兒個宗師來,再復玄海一脈榮光。可惜,自他之後,數萬弟子中,竟無一個有出息的,只落得宗門星散、有老守墓的下場。

    “而我身後,無論是諸長老,還是大姓弟子,有出息的,不過就是妹與百鬼兩個。百鬼情況特殊,只剩下妨。還勉可統御宗門,收攏人心。閻鴛,娜可知麼?”

    閻夫人聞之怔然失語,只能跪伏地上,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幾個長老均面面相覷。可轉念細想過來,又覺得再沒什麼更好的選擇。

    長時間的靜默之後,閻夫人依舊用額頭抵觸地面。顫音說話:“閻鴛萬死之身,無顏再掌宗主尊位。”

    “尊位,這還是尊位麼?”冥火閻羅低低而笑:“三千弟子,被鎖在這子里之界,很可能此生不得生出,如此,誰接下這宗主之位,無異于被背臨萬丈深淵,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摔得粉身碎骨……閻鴛哪,這便是祖宗降下來的報應,始不接下,誰接下?”

    閻鴛一時伏首無言,反倒是李殉等人被冥火閻羅的言語提解,均反應過來,再看向周邊大片光芒之時,心尖都有些發寒。

    宗門弟了就算己去了兩三成,也有兩千人上下,他們一個個都是自由自在慣了的,如今只能在這方圓千里的範圍內生活,更別提這里的環境惡劣至無以復加。

    此與囚徒何異?

    要安撫下這兩千囚徒,沒有過人的手腕心機以及威勢,無異于癡人說夢。就算是閻夫人。似乎也差了些……對岸幾個長老只覺得心頭茫然,死里逃生的**頃刻間消散大半。

    李殉稍一思忖,把目光投向幽離。這位理論上的宗門對頭,正盯著妖鳳那邊,神情冷淡。

    似是感覺到李殉的日光,他回過頭來,雙方眼神一觸,又各自撇開。

    李殉將注意力轉到周邊那一層灰翁上去。異常小心地用神念探察,感受其作用的機理。

    “九幽地氣充斥其間,以中央十里方圓濃度最高,周邊則層層封鎖,約有近百層,而每層之間,又有亂流充斥交織。因其與九幽之域直接相連,隨著時辰節令的變化,封禁之內,也應有潮汐變化……”

    很快就把握到“九幽噬界”的主體架構,李殉心中更有數了,這里絕對擋不住妖鳳此級數的宗師,甚至也擋不住自己,但真一以下想要擺脫鎖囚,對真息的控制必須妙至毫巔,才能既保持沖出封鎖的速度和防護的強度,又不引燃陰氣大潮的反噬……

    以修為論,閻夫人及諸長老想要脫身,怕也是生死各半,聽天由命了。

    “還真是一個篩子呢!”李殉心中感嘆:“從里而隨便出來一個,便能在此界闖上響當當的名號,而若能形成良性循環,期

    以千年,未必不能讓幽魂噬影宗再復當年榮光。可若控制不住宗門弟子的躁動,單只是內耗,也能讓宗門萬劫不復……冥火還真是給閻夫人留了好大的難題。”

    他能想到,閻夫人自然也都明白,甚至,還能想到更深一層。可是,對此萬難之事,她不能拒絕。也無顏拒絕。

    也許正像冥火閻羅所說的,這是列祖列宗降下來的報應,若她還存得一絲良心,也必須承擔下來。

    所謂的利害關系,此刻己再無意義。

    所以,閻夫人重重叩頭下去,絕然道:“閻鴛甘受此報。”語音稍停,她深吸口氣,又道:“列祖列宗在上,在此封界之中,宗門弟子有一人不出此囚,閻鴛亦不生出。如有違誓,當永淪幽獄,元神著萬劫之咒,生死無由。”

    隨著話音最終消故,大氣中輕雷郁動,掀起一波微小的震蕩。

    旁觀的人們一時失語,有祖宗之名在先,有幽獄萬劫之咒在後,如此毒誓,己引動天地間之共鳴,絕非隨口說說而己。

    見此情形,李殉驚訝過後,也不知心中是個什麼滋味。

    閻夫人的心思他能體會一二。卻絕想不到會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表達出來。而且他看到。一旁的幽離也很意外,也許這並不是他和冥火所預料到的場面。

    但不管怎麼說,閻夫人自斷一切退路的作法,就算是對她再不滿的人,也無法再說什麼。

    眼看事情即將塵埃落定,李殉的注意力又轉向妖鳳那邊,可是耳邊忽響起冥火的低語:“百鬼,你上前來。”

    幾乎與剛才招呼閻夫人是同一種方式,叮李殉的態度就要從容的多。他稍思考一下,仍給了冥火而子,慢步上前。通過湖面的時候。輕松隨意,證明他出入自如的能耐。

    離祭台近了,他便對冥火閻羅的現狀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前那一線影子,確實是冥火殘存的元神。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竟可以借用周圍的九幽地氣,暫時維持形態。

    只是,隨著裂隙的不斷擴大,這元神殘影也受到越來越重的沖擊,隨時都叮能灰飛煙滅。

    看到他這般模樣,李詢上前去行了一禮,淡淡道:“宗主有何吩咐?”

    模糊的元神殘影難有表情,只是冥火震蕩空氣發出的聲音中,分明是在嘆息:“還記得,我鐘鼓動你壯士斷腕,做一個痛快了斷,哪知到頭來,先了斷的卻是我自己。百鬼啊,宗門已經給不了你什麼了……”

    氣化成霧,旋又催發干淨。

    等人們定楮石去,承載祭台的小島,包括島上的化陰池,已經徹底消失,只余F深幽裂隙瓖嵌在虛空之中。

    李殉見機得早,先一步飛上半空,而閻夫人則慢了一步,在迸發的沖擊下摔出去,掀起的陰火狂潮在蒸發水流之後。余勢不衰,緊跟在她身後,火舌卷動,輕松撕碎了她的護體真息,燃起了她身上的祭服,使她剎那問成了個火人。

    半空中,李殉見得此景,也不遲疑,沖擊下去,搶在陰火狂潮將其滅項之前,發掌印在她胸口,幽明陰火逆向反轉,將火光攝走。

    與之同時,湖對岸幽離也已出手,追身的陰火狂潮被一股巧力牽動,朝天翻卷。

    李殉也就趁此機會,抓著閻夫人前沖,脫開了陰火吞噬的範圍。

    閻夫人本就重傷在身,再被陰火燒灼,內外相激之下,傷勢更重。還好,宗門祭服是以最上乘的“霧松鐵”抽絲編織而成,本身便有吸納陰火的功效,防護能力也不錯,才沒讓她面目全非。

    她的神智還算清楚,才一脫險。便抓住李殉上臂。顫聲道:“宗主昵。”

    李殉無言回眸,只見裂隙附近,黑暗越發濃濁,那一線模糊的殘影己徹底不見;閻夫人呼吸屏止,抓著李殉的手,不知不覺已掐進了肉里去。

    湖水中又是一聲悶爆,湖面上剛形成巨大的漩渦,隨即被橫生的巨力攪散,連續兩記響聲,落湖的青鶯以及偷襲的陰影先後簾出,在湖上再對一記。

    巨力壓迫之下,周邊九幽地氣劇烈摩擦,虛空中電光扭動,化做數條粗大電蛇,搖頭擺尾。抽擊四方。

    李殉挾著閻夫人,避過電光余波,再擡眼去看,見雙方竟是勢均力敵,不由小吃一驚。但他很快便明自過來,青駕吃對方陰手在先,此時左邊臂膀己被血漬染透,還要護住林無憂,種種不利因素加在一起,才有這種結果。

    不過,偷襲那人的好運恐怕到此為止。

    天空中。妖鳳如影隨形,破開湍流激電,已與青鴦成夾擊之勢。

    兩大妖魔合擊,恐怕就是當年的鐘隱,也要暫避其鋒,那陰影強行退避之時。後背被妖風指尖掠過,半面背脊的皮肉都被揭了下去。

    金紅的火焰漲縮吞吐,以淩厲霸進之姿,將那人血肉催發干淨,不過終究還有些許血肉碎末崩濺出來。映著中心迸發的強

    光,閃耀出的光芒。令一旁的李殉猛地睜大了眼。

    “血色銀灰……”

    他突然明白,那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李殉肴得清楚,幽離的眼神也不差。這位立場奇妙的嗜鬼宗主猛然回頭,須發俱張,厲聲道:“是傀儡……閻鴛!”

    “不延我!”閻夫人終于明白發生了什麼,在厲叫聲中,俏臉上己透出了鐵青顏色。

    面對這局面,幽離也有些發僧。如今最當緊的,便是將戰事停息,否則如此激戰下去,尚未穩定的九幽噬界,很有可能發生不可測的後果。

    火海從半空席卷而下,連續十多個浪頭拍下來,溯心島周邊殘存的叢林立成白地。而更遠亮起不久的點點瑩光,在此沖擊之下,亦是搖曳不定,數息之後,便又熄滅小半。

    開到這場景,閻夫人當真是目毗欲裂。

    梅一點“瑩光”的滅去,幾可代表著數十、上百名宗門弟子的死難,再這樣下去。別說留個七八成,就是全部死絕,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閻夫人,難不成傀姍自己去的?

    念頭剛出來,便讓李殉否決。傀儡自生意識,非有“幽玄”級數不可,閻夫人那具明顯遜了半籌……

    李殉剛剛找到點線頭,半空中又是雷聲炸響。妖鳳大發神威,掌指變化中,便如同拋出了千百個火雷,密密一層碾壓過去,前方更有青鶯以虛空掌刀鎖住空間。任傀儡如何詭異,也還是避不過去,一時間又是血肉橫飛。

    而雷火引動陰火,整個天空都燃燒起來,火雨墜落,又引發了地表的陰火爆發。上下火光交進,封界之內,如同火獄一般。

    對岸的幽習等幾個長老明顯撐不住了,正嘶聲喊叫。

    李殉還沒動彈,幽離卻已先有動作。

    他袖中飛出一把天王傘模樣的小雕飾,在空中迎風便長,其上碧火點點,連織成片。飛臨諸長老頭頂時,已經漲了數十倍,懸在半空。嗚嗚轉動,與周邊陰火吐納交換,生成一圈無形幕壁,短時間內也護得他們周全。

    雖是一件不俗的法寶,可幽離卻像是拋出一塊石頭,再看天空,卻見那傀塌己不成人形,四肢已斷其三,胸腹更給剖出一進巨大裂口,腦袋甚至都缺了半邊。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00:03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四章 疑問

妖鳳根本不給它喘息的機會,廣袖揮動間,又一記重掌印上。焚城烈焰瞬間吞沒了傀儡的身翅,繼而漪勁連爆,一絲掙扎也無,便被妖鳳的掌力打得四分五裂。

    火勁點嫩了周圍的陰氣,成生一蓬火雲,飛速擴散開來。將妖鳳、青鸞都包裹進去。

    青鸞啟頭微肇整,避開爆散的血肉,也終于感覺到肩上的疼痛。剛剛變起腋肘,又顧忌懷中的無憂。無奈之下,她只能用肩膀擋了傀儡的突襲,被傀儡劃破皮肉,現在想來還覺得惡心。

    低頭看向無憂,小姑娘雙手扣著貓兒,正沖她擠眼楮,根木沒被先前的突襲嚇到,也一直乖乖地縮在她懷里,沒有造成半點麻煩。

    青鸞莞爾一笑,低頭與小姑娘的額頭輕觸,正要說話,心中警兆突生,稍遲一線,妖鳳的聲音才沖入耳鼓:

    “小心!”

    空氣中忽地響動。初時低沈沙啞,可當聲音蔓延開來時,周邊的火焰爆鳴、湖水翻湧、土石崩摧等一切雜音。都被吞沒進去,錯雜的混音一時間竟顯得無比協調。

    聲音還延那聲音,卻讓人覺得周圍猛地安靜下來。

    感官上的錯覺回饋回去,不論什麼人,都有些茫然。就在此刻,又有一聲尖音異軍突起,陡然刺入耳膜。其音調高拔,似乎揪著人的心髒飛上雲端。

    尖叫聲驟起,剛剛還笑嘻嘻眨眼楮的無憂,突地抱住腦袋。哭叫掙扎,狀極痛苦。如此激烈的動作,當即打亂了青鸞所有的步驟。

    此刻便連貓兒都來添亂,她從無憂懷中蕩出去,伸出短小的前肢,吱吱呀呀想抓住什麼,而此刻誰還能顧得上他?

    青鸞和妖鳳都是大驚失色,明知大敵當前,仍忍不住將全副注意力都移過去,青鸞更是完全順不得對敵,回身抱住無憂,真息透入檢查她的狀況。

    這種空檔。沒有人會放過!

    碎裂燃燒的傀儡殘肢中,一道灰白影子彈射出來,初時只有嬰孩大小,可脫出血肉火海之後,迎風便長,不待人們觀其形貌,那影子閃了閃。竟又倏然不見。

    李殉的身體猛地緊繃,瞳孔幾乎縮成針眼狀,而身邊閻夫人痛呼一聲,身子險被生生夾斷。李殉聞聲回頭,沒有任何歉意,反而厲聲喝道:“傀儡里藏了什麼東西?”

    閻夫人神鉀昏昏,本能地想從他的挾抱中掙扎出來,嗓音猛地拔尖:“傀儡!她藏了傀監”

    換成別人,此時必定一頭霧水,李殉卻是再明白不過。他心下一沈,森然道:“驅屍傀儡術,你教給她了?”

    “不可能。她練不成的……”閻夫人喃喃回應。

    李殉微微皺眉,聲音壓低些許:“你沒教她【寄魂轉生】?”

    “沒有,絕對沒有一一一”

    這話正卡在關鍵處,閻夫人像是抱住一根救命稻草,連連否認。然而話說半截。她忽覺不對,愕然望來。想必是弄不明白,為何李殉能夠深知其中關竅。

    還沒等她想明白,空中裂帛聲響,青鴦背後衣衫破裂,血光濺射,舊傷之處竟然又挨了一記重的,若不是她幾近不壞法體,中招前又強行移位,避開正鋒。整條臂膀都可能被卸下來。

    饒是如此,她的傷勢也極其嚴重,使在這時,林無憂的叫聲更尖銳了,也不知小姑娘受了怎樣的痛苦,全不復平日的精靈乖巧,尖叫聲中,在青鸞懷中亂踢亂打,擾得青鸞心神大亂,急怒中,一口鮮血噴出來。

    血氣才噴灑出去,大氣錚聲震鳴,正卡在青彎氣血翻湧,新舊不繼的瞬問,外界音波的抖震,毫不費力地穿透了她的肌體,直接作用于內腑。

    青鸞身子劇顫,數股真息當即岔入別經,強力反噬之下,面部七竅都沁出血來。

    批亢搗虛,正是“音殺”的可怖之處。

    妖鳳就在左近,卻眼睜睜看著青鸞再遭乖創,心中怒火已經徹底爆發。只是她終究還沒有被沖吞頭腦,見得手段,她便知道背後是什麼人物。

    “古音,你給我滾出來。”

    她縱聲尖嘯,話音隨之擴散四方。其中亦用上了音殺之術,其精妙固有不及,但論氣魄威煞。又更勝一籌。

    那無形音波有如海底火山噴發,推動周邊濃稠的九幽地氣,一浪高過一浪,向四面八方湧動拍擊。

    近乎無差別的攻擊,能否傷敵還在其次,關鍵是打斷了對方針對青鸞的殺招:在錯亂的音波下,青鸞強抑傷勢,狠下心將無憂制服,護著她向妖鳳方向飛退。

    “對,是古音,就是她,就是她。”

    宏大的音波震蕩中,閻夫人蒼白的而孔上,浮起了病態的紅暈,肢體更顯現出非同尋常的躁動。

    她終于掙開了李殉的挾持,舉目四顧,嘴邊不自覺隨著激蕩的音波喃喃塹述:“古音,你給我滾出來,滾出來!”

    李殉緊抿嘴唇,目光便死死鎖定在半空戰場。

    青鸞內傷外創並發,還要顧及林無憂的安全,只能以後背示人,幾乎沒有還手之力。而對手也就死盯這點不放,甚至放棄了最擅長的音殺之術,追著青鸞撲擊上去。

    也在此時,李詢終于捕捉到了那人的身影。只是,由于高速飛行中與激湧的九幽地氣劇烈摩擦,其身影恍惚迷離,在光線折射之下,灰蒙蒙一團,看不清形貌。

    那人追得雖緊,可妖鳳、青鸞間的距離也太過接近。不過眨眼工夫,身形交錯,妖鳳像一片燃燒的火雲,抹過青鴦身側。

    兩人護體真息稍一接觸。非但沒有排斥撞擊,反而水乳交融。嗡然外爍。鏗聲震鳴,再度出手的那人被兩大妖魔合力張開的氣罩彈開,暴露出所處的位置。

    大氣中嘶聲發嘯,妖鳳袍袖飛揚,滔滔炎流如九天飛瀑傾瀉而下,瞬間將那人吞沒,而由之引發的元氣海嘯,更是席卷大半個天空,剛剛有些緩和的封界環境,又一次陷入了無邊火獄之中。

    李殉張開護體真息,擋下這一波火浪。忽地心有所感,扭頭望向幽離,見其疤臉鐵青,負在背後的手掌緊握成拳,身子卻是紋絲不動。李殉倒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力不從心的感覺,永遠都不會好受。

    嘆了口氣,他轉過臉去,準備從閻夫人口中多挖些消息出來,哪知視線移動中,忽與一線紅影擦身而過。他怔了怔,猛地想起了什麼。隧起眼楮,在半空中掃視,很快便再一次捕捉到目標。

    “貓兒?”李殉擡起手,隔著胸衣摸到了懷中那件“破魂梭”。

    前幾日秦婉如差人將它送來。他也只是感嘆那位便宜師姐心思細密而已,叮如今,他簡直就是感激了。

    “好機會呀……”

    正思考時,一道金光吸引了李殉的注意。那是貓兒飛掠時露出的一點微光,由于速度過快,幾乎拉成了閃耀的金絲,在蒼灰、火紅交織的背景下,頗為醒目。

    不過,李殉所見也僅此而己,貓兒的速度非常快。眨眼的工夫便穿過熊熊火牆,沒入燃燒中的叢林。

    李殉再顧不得閻夫人,身形倏地移位,繞了個大圈,飛往貓兒藏身的方向。

    他身形甫動,空中又是轟然爆震,迸發的巨力由震中向四面擴張。在濃稠的陰氣大潮中,印出十余圈有如實質的波紋。擴散到一定程度後,再嗡然抖震,所觸之物,無不立成商粉,可怕之至。

    李殉恰處在波紋擴散的範圍之內,一時間也是手忙腳亂,無底冥環瞬間不知轉動幾千遍,才消卸掉這恐怖的力量。

    震蕩引發的陰火風暴,在封界之內來回攪動,李殉剛生成的感應,也因此中斷。

    口中低罵一聲,他再擡起頭,只看到妖鳳昂然立在虛空之上,周身火光吞吐,偶爾進出細長炎流,繞體穿梭,無濤威煞,懾人心魄。然而,在她前方,卻有一位堪與她分庭抗禮的男子。

    男戶身姿碩長,服色灰白,井不亮眼,上面甚至還有來自于閻夫人傀儡的銀灰體液。然而他負手踢空。容色淡漠,有如聳立的峭壁高崖。對四而烈焰火海不碼一顧,自有一示孤冷幽絕的氣度。

    果然是他!

    李殉吐了口唾沫,本想再罵兒句,忽又覺得眼前的情形無比滑梢。縱然天空上的男子擺出的架勢氣度非凡,其實也不過就是空殼一具,行屍走肉而己。

    “古志玄,玉散人……嘿!”

    李殉冷笑兩聲,目光再投向貓兒沒入的火林中。

    傀儡靈識未復,戰斗本能雖在,可要如此進退有序,還是要有人操控才成。作為此道的大行家。李殉不認為,隔著一層封界,古音還能如臂使指,操縱自如,那麼……

    智珠在握,李殉再次啟動身形,撲向對岸嫩燒的叢林,高溫熱浪撲面而來,被他護體真息剖開,湧向兩邊。

    半空中又是一聲巨爆,爆音未停,又是連串氣爆之音,一波接一波碾壓過來,妖鳳和傀儡開始了正面交鋒。李殉沒有受到任何干擾,速度不減,沖入火海之中。

    入林後。與貓兒的距離明顯拉近,李殉己經恢復了對其生機脈動的感應。他微微一笑,正要折向飛去,心頭忽然揪緊。

    更早一線,漆黑的影子仿佛是從歌夢中跳出來,只一閃,便融入了扭動的火光陰影中。

    李殉的眼楮根本追不上魔影的軌跡。然而很快的,無比熟悉的凶厲氣息激電般劈入腦海,為他立起了最顯眼不過的標識。

    那是……青鸞身前!

    龐大的身軀幾乎是貼著青鸞跳出來,那體積幾乎可以將她和林無憂擎個吞進去。沒有任何緩沖,彼此的護體真息便進行了最猛烈的摩擦撞擊,漫天甩射的電火中,映出魔影猙獰醜陋的體征。

    “魔羅喉!”

    話音從李殉的牙縫中擠出來。天空中,兩大妖魔也結結實實對拼一記。出乎所有人意料,本應是驚天動地的掩擊,竟然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而在雙方對撞的中央,虛空倏然塌陷,魔羅喉的身影像是與虛空裂隙交融,巨大的身軀瞬間虛化了。

    “噬影大法!”

    李殉臉頰肌肉抽搐,毫無疑問,魔羅喉此時使出來的,正是最最純正不過的噬影大法。

    所謂“虛空噬息,夜魅化影”的神通,被他展現得淋灕盡致,就算是一輩子精修此道的幽離使出來,怕也不過如此。

    青鸞乘傷在身,又是碎不及防,當即吃了大虧。她手刀揮出,卻斬在那塌陷的虛空處,勁道走空,想收力時,只覺得陡升出一圈絞纏之力,透過外放掌勁。眨眼間便蔓延過來,直接作用于氣脈。

    此刻。才是魔羅喉真正發力之時!

    青鸞面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噬影大法的威力在此時盡展無遺,不僅僅是娜移飛動的身法,而是相當可怕的殺戮之術。

    絞纏之力透體而入,趁青鸞氣脈浮動,瞬間穿透她體內精元竅竅穴,再發力猛抽。

    青鸞悶哼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躬下,面色青紅交錯,體內陰陽升降己徹底亂套,在此過程中,她溫養數萬載的精元竟散失兩成,使她根基受損,比之當年離京城外的重創,還慘痛得多。

    虛空中。魔羅喉發出一聲興奮的嚎叫,本體是虛極日鼠的她,天生便有吞噬他人精元的異能,而此異能與噬影大法配合,實是相得益彰。無論是當年的九幽老祖。還是如今的青鸞。碎不及防之下,都吃了大虧。

    她的靈智雖受先天影響,遠不如人類理智清明,然而築基于獸性之上的凶厲和敏銳,又遠超當世任何高手之上,巨大的身軀直貼上去。不給青鸞任何喘息的機會。

    重傷之下,又抱著無優,青鸞真正是縛手縛腳,甚至連逃遁的機會也被死鎖。交戰不三合,又被魔羅喉巨掌拍下,周身脈穴移位,傷勢更重一層。

    看著大敵之間的內耗,李殉並不開心,巨大的疑惑如陰雲般籠罩在頭頂:“魔羅喉,怎麼會是魔羅喉?妖鳳不是說,她的元神、精元均被封在金丸神泥中了嗎?”

    他抿住嘴唇,相關的種種情景走馬燈般在心頭流過。

    林無憂從閻夫人胸口拿起金珠交給青鸞,然後……貓兒;還有,那條閃耀的金線。

    貓兒偷走了金珠!

    “是了,是這樣。”用拳輕碩額頭,李殉稍一定神,猛然鋪開神念大網,灑向剛剛魔羅喉簾出的位置:“就算拿到金丸神泥,也要將魔羅喉的肉身攜來。那麼,她就在……”

    突如其來的感應打亂了李殉的神念搜索,他愕然回眸,望向天空戰場。那邊。妖鳳和玉散人傀儡仍糾纏在一起,暫時難分高下,可魔羅喉竟突然停止了壓迫式的攻擊。任青鸞搖搖晃晃地退開。

    她就像是一只受驚的野獸,停止了捕食,豎起耳朵,血紅的眼眸直勾勾地石向某個方位。

    那是虛空裂隙、“九幽噬界”的發起點。

    由于剛才的激戰,她與青鸞已經七臨虛空裂隙附近。這邊濃濁的黑暗不知不覺間己蔓延了十余丈方圓,卻不知為什麼,改之前的平靜幽深,像波浪般翻湧震蕩,顯示出其包裹下的空間,極不穩定的態勢。

    魔羅喉和青鸞就在這片黑暗的最周邊,隨時都可能陷入其中。

    半空中,魔羅喉血眼中凶光閃動,似乎發現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樹!幾似的身軀緩緩後移,肩頭漆黑長刺的尖端,開始噴出灰白的煙霧在周身繚繞不散。謹慎的姿態,少有得見。

    蔫地,黑暗周邊一片流動的陰氣被散落的火星引燃,噴出巨量火光,從魔羅喉和青鸞身邊掃了過去。

    強烈的元氣震蕩攪亂了相對平衡的局而,兩大妖魔均本能地做出反應。

    青鸞飛空。魔羅喉側移。兩邊的距離瞬間拉開。這顯然超過了魔羅喉接受的底線,與他的任務相違背,他血眼翻動,在青鸞與虛空裂隙之間來回掃視,表現出猶疑不決的樣子。

    引燃的陰火如咫風般刮過。奔向遠方。

    魔羅喉口中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最終還是指令的壓力佔據上風,她轉過身,血眼死死鎖定正上飛的青鸞,繼而暴射出去。

    異變陡生!

    不斷鋪開的黑暗浪潮中,忽地飛出兩道長索。灰蒙蒙的似杳無實質,偏又淩厲妖異,魔羅喉飛起不過數丈,便被長索死扣上腳跺。前者下拉、後者上竄,兩力相加,連李殉這邊都消楚地聽到一聲悶濁挫響。

    魔羅喉暴起一聲尖嘯,巨大的身軀之上,漲開一圈灰白煙雲,與周邊大氣接觸,茲茲有聲。

    煙雲觸及長索,忽地燃起幽藍的火花,火焰順著長索飛速蔓延下去,而那長索竟似有生命一般,瘋狂地抽搞抖動。像是兩條掙扎的蛇。

    李殉驚嘆一聲,黑暗浪潮之下,應該就是九幽之域,那里竟然還有如此詭異的玩意生存,看到長索的形態,他腦中閃過一個記憶片斷,但沒等形成清晰的概念,他的心臟一悸。

    他猛地扭頭,視野瞬間拓展,與之相應,神念更其針對性地撤開,鎖定某處方位。

    熟悉的生機脈動,像是黑夜中燃燒的髯火,烙進神念編織的大網中。

    李殉毫不遲疑,拋開天空戰局,身形飛動,沖擊過去。透過溺湘烤的火光和煙霧,他幾乎己經看到預料中的身影。

    “古音……”

    沒有任何征兆,李殉身形失衡,七扭八歪地掩上一側的樹干,在熊熊大火之下,樹干早就炭化,吃這一撞,當場化成漫天飛灰,直嗆進李詢喉嚨里去。

    狼狽的形象,李殉暫時也顧不得了。他勉力支起身子,左手卻忍不住撫上額頭。剛剛那瞬問,他像是被人狠抽一鞭子,劇痛之余,耳鼓內還吱吱尖叫,表皮下的血管更是突突亂跳,竟似要掙開皮肉一般。

    疼痛沒有半點兒消褪的跡象。而是從額心輻射出去,一時間︰面皮、頭骨、天靈、脊椎都陷入到無休止的疼痛中去。尤其是眉心泥丸宮,在疼痛的牽引下,反常地跳動,更牽扯中下丹田,再作于全身竅穴。

    以李殉的堅忍,此時也不由低低呻吟出聲。可是,疼痛並沒有削弱他的靈覺。即使腦袋疼得都炸開了,他仍從劈波響聲不絕的火海中,分辨出一串穩定的腳步聲。

    “見鬼……”

    李殉暗罵一聲,盡力維持著臉上的淡定,擡起頭來。

    翻卷的火焰中,飄動的雪自裙袂,再向上看,目光遊過縴細的身姿,在對方肩上蜷縮的貓兒身上,最後,才是對方饒有興味的眸光。

    “百鬼道人?”

    火光映照下,看不出古音容顏是否蒼白依舊,然而她暗啞的尾音,依然做出了提示。

    李殉看著她,忽然發現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做出回應,最終呸了一聲,吐出滿口黑灰。強自站起身來。此時,遠方才傳來幽習聲嘶力竭的呼號。

    在陰氣大潮燃燒爆炸的隆隆聲中,他的聲音支離破碎,直到叫出第二聲。李殉才分辨清楚,他在喊:“祖師爺發怒了!”

    尖銳額抖的尾音高拋入空,伴隨而來的,則是遠超之前任何時刻的劇痛,那一瞬間,李殉差點兒以為自己的頭蓋骨被掀開了。

    慘哼一聲,他腳下踉蹌,險些又坐倒在地。本來還算清楚的神智,也在劇痛的打擊下,變得模糊起來。

    李殉努力睜眼去看,在搖晃的視界中;古音擡起頭,輕撫過貓兒柔順的毛皮,目光卻投向湖心上的天空。

    眼前炎氣通人,虛空也被高溫烤得扭動不休,可她便如一朵灌水白蓮,在滔天火海中亭亭獨立,孤傲得刺眼。

    李殉晃晃腦袋,強迫自己清醒一些,耳邊卻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句冷曬:“一時意氣,遇毒後世,九幽老兒身死劫雷之下,也不枉了。”

    古音此言,或許是無心而發。卻直接點通了李殉的思路。

    他低咒一聲,就此明白過來。骨絡通心之法自然發動,轉眼問氣脈轉換,由幽宗法門轉為血影妖身,連帶骨骼筋肉,都有許多變化。

    當真息質性變化。箍在他頭上的劇痛便潮水般退下去,若不是緊繃的頭皮還隱約有些感覺。李殉簡直要以為剛剛只是一場幻夢而已。

    質性變化引來古音一瞥,她唇角微弧。仍望向天空,李殉哼了一聲,心中有拂不去的困惑。順著古音的視線向上看。

    魔羅喉的狀態和先前明顯不同,巨大的身軀正努力蜷縮起來,伸手卻抓扣在腳腕上的長索,繃緊的外皮上,天然的血痕紋路越發刺眼。而身外繚繞的煙氣中,無數幽藍電光穿行不息,似乎正與無形的敵人展開角力。

    魔羅喉形象笨拙,李殉卻笑不出來。在越發膨脹的黑暗邊緣。幽習等幾個長老己倒伏地上,生死不知,他們頭頂上的天王傘仍在轉動,可轉速明顯放緩,扯出的屏障也開始了波動。

    湖心島上,閻夫人和幽離也跌坐地上,前者已是昏吞沈沈,隨時會倒下,只有幽離神智還算清楚,然而他額頭青筋暴露,

    大汗淋灕,看上去也絕不好受。

    李殉剛剛受到的痛苦,他們也沒逃過去,甚至要更慘痛一些。不過是轉眼工夫,幽魂噬影宗一方僅存的戰力便冰消瓦解。

    勉力支撐的閻夫人終于喪失最後一點靈明,軟軟倒下,稍後一線,湖岸邊炸開一團血霧,某位長老頭顱爆碎,血汙腦漿還未落地,緊接著又是一記,紅的白的液滴濺射四周。轉瞬便在陰氣大潮中疇疇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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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00:24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五章 絕命

李殉眼皮跳動,維持血影妖身的狀態,在封界內受到的外壓自然更強,可是他對生機脈動的感應,也大幅度提升。

    幾乎在兩位長老腦袋爆碎的同時,他便察覺到兩人原本低迷的生機。陡然攀升至驚人的強度,緊接著,便被一股妖異的力最當空攝走,循著兩條長索,直流入下方濃濁的黑暗中。

    無需親見,李殉便可斷定,那兩個倒黴鬼的殘軀己化成兩具干屍,所有的精血元氣均被裹脅而去,成為某個妖物的美餐。

    妖物?

    幽魂噬影宗數萬年來,一直以宗門弟子的精血怨氣,奉養開派祖師九幽老祖殘留的怨魂一祖師咒靈。

    按照冥火閻羅曾經的描述,在宗門祭典這一天,由于化陰池上浮,九幽之域和此界無限接近,被固鎖在祭台周邊的祖師咒靈受九幽地氣壓制,仍深藏九地之下。

    照常理來說,確實如此。

    然而。沒有人能預料到,當祖師咒靈存在的唯一理由、直接導致九幽老祖渡劫失敗的魔羅喉駕臨時,它會是怎樣的反應。

    現在,答案出來了。

    兩大妖魔在半空激戰,魔羅喉強烈的氣息透過虛空,為祖師咒靈所探知,就像是在海而上灑下一桶鮮血,深藏海底的盆魚立時聞解而至,露出白森森的利齒。

    “那麼,剛剛就是宗門咒誓在起作用?九幽老兒是怎麼想的,自己戰不過魔羅喉,就拿自家弟子出氣。”

    李殉腹誹兩句,但他不能否認,在強抽了兩位長老的精元生機之後,兩條長索的勒扣力最明顯提升了檔次,魔羅喉竟被硬硬生拉下兩丈多,而下方黑暗浪潮恰逢波峰,向上卷動,瞬間將魔羅喉的上肢吞沒。

    魔羅喉本是蜷身去撕那長索,遇此意外,低吼一聲,身子猛地彈直,發力上跳。空氣中響起吱吱的怪音,魔羅喉才升起尺許,身子便又重重下掙,差點滅頂。

    沒有人知道黑暗中發生的事情,但卻可以看到黑暗中央,虛空裂隙幾乎是以叮以目見的速度擴張開來,直徑己至十丈許,看那模樣。將在場的所有人都吞下去,也不是問題。

    魔羅喉顯然不願意接近那裂隙,她發出尖銳的嘶叫,兒乎動員了每一塊肌肉的力量,催動積蓄數萬年的強大元氣,向上猛掙。

    所有的拉扯力量在這一刻消失得干干淨淨,魔羅喉碎不及防之下,勁力用過,身體直沖雲霄,同時,還帶起了一個“尾巴”’。

    她腳腕處的長索先是繃緊,接著如皮筋似的強力收縮,李殉只是看見一道模糊的影子,然後便聽到空中魔羅喉長聲嘶吼,漆黑軀體上已裹了一層灰白“外衣”。

    這是祖師咒靈?

    李殉雖也算是親眼見過祖師咒靈的真面目,此刻也不敢認了。

    虛空中“味”聲長鳴,魔羅喉肩上長刺噴出數丈長的氣流,遍布身軀的血痕紋路越發亮眼,他嘶吼不停,合手抓著胸口,用力掙動,想要把強罩上來的“外衣”撕開。

    李殉斜眼看向古音,在如此近距離之下,他清楚地感覺到。從古音身上輻射出來的隱秘氣機,可一時半會又分辨不出具體源頭。

    “驅屍傀儡術?有點像,可是……”

    他不敢輕下定論。就其本心而言,他很贊成閻夫人所說,古音是“練不成”驅魂煉魄通心之術的。

    這不僅牽扯到氣脈竅穴的運用變化,還涉及更基礎的東西。閻夫人扣下了“寄魂轉生”的法門,就代表古音無法改變真息質性,就算想從頭修煉,恐怕也無從下手。

    那麼,古音又是怎樣煉制乃至操控傀儡的?世界上還有第二顆天冥化陰珠?李殉心中計較不停,同時也在繼續觀察。袖中、胸口、頭頂……他幾乎看遍了古音身上所有能的存放外物之處,卻一無所獲。

    李殉臉色有些變了,氣機感應依然強烈,但絕不是從古音體外發散出去,那麼。她是用某種特殊法門修煉成功,還是將控制的寶物融在體內,就像自己的天冥化陰珠?

    他不加掩飾的眼神,自然瞞不過人。古音轉過臉來,深深看百鬼一眼。忽爾笑道:“我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還請先生一觀。”

    古音的態度奇怪,似乎主動找話說。李殉心中暗自警覺,面上卻冷笑反擊過去:“古宗主向來都是謀定而後動,何來“突然”一說?”

    “哦,百鬼生先對妾身倒很是了解,我們之前見過嗎?”

    看著古音似笑非笑的而龐,李殉暗悔失言,態度也更加惡劣,嘿嘿笑道:“何須親見?古宗主的手段,此界修士哪個不知,哪個不曉……若等到與宗主見面才能了解,某家大概連骨頭渣都剩不下了。”

    他故意用一個從未使過的自稱,卻不知古音是否受到干擾。這女人還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與當日在星河外仿佛,卻和平常對外時,冷靜自持的模樣差別很大。

    這態度,沒來由地讓李殉覺得心虛。

    兩人說話時,古音身上的氣機變化更加明顯,李殉長時間的探查也終于出了結果。

    李殉的注意力集中過去,隨即進一步確定了此判斷。古音體內不像她修煉的成染,那里的氣機放射,沒有牽扯她體內應涉及的氣脈,而是以近乎絕對獨立的方式運轉。

    除了融入外物,李殉想不到第二種解釋。

    那麼,也許他可以做些什麼……就像當時水蝶蘭以幻術迷惑血散人,最終導致的結果。

    心中有了這個想法,李殉自然而然地便收攏真息,以最隱秘的方式,鎖定近在咫尺的女修;古音則似乎並沒有察覺,反而又望向天空,繼續保持與日標的交流。

    李殉看著她刀削般的側臉,眼眸寒光凝聚。他忽然想到,如此近距離之下。沒有魔羅喉、玉散人、妖鳳、青鸞等等的掣肘,這可是他所遇到的殺死古音的最好機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容易百倍。

    “棲霞還真有運道,這種情況下,都有人來幫她們。夜長夢多,奈何。”

    悠悠的話音就在此時,送入李殉耳鼓,他心中微震,緊接著便看到古音肩上,貓兒眸光閃閃,扭過頭來,額上嵌入的圓珠,正幽光流動。

    雖然佔音仍然是同個姿態,可李殉心中十成把握,轉眼就掉到五成……然後,他才覺得,古音所言,別有所指。

    如果沒有古音的牽制,他想要報復妖鳳,不會比現在容易。可是,妖鳳和古音究竟是哪個更難對付,兩害相權……他該選哪個?

    稍停一下。李殉按下心頭殺機,也仰頭看天,隨口道:“古宗主說的“好主意”是什麼”

    耳邊傳入古音的低語:“先生對無憂熟悉嗎?”

    “少見,不熟。”李殉冷淡響應。

    古音微笑以對:“林無憂、我那便宜表妹,乃是棲霞以“造化魔嬰”之法,強行種胎,合人之元陽與妖魔陰氣而生,其天生肉身資質,絕不亞于“元胎道體之流。當年棲霞為此,受了好大的罪過……這一點,先生總還是知道的。”

    李殉不置可否。古音也不管他,輕嘆一聲,續道:“只可惜,造化魔嬰畢竟不是求子之用,縱然棲霞不惜元氣,護得胎兒形體,終究還是先天不足,孩兒靈智增進緩慢,百多年來,都是十一二歲模樣。”

    不用多說什麼,李殉擴大的瞳孔便己說明了一些。他忍不住扭頭去看,在這個角度,他只能看到青鸞臂彎處,小姑娘低垂的發絲。

    “怎會!她……”

    多虧李殉醒覺得早,強行將後面自家經歷吞回肚里去,心中震蕩無論如何也止歇不住。

    他不覺得古音有必要編造謊言,可就算林無憂一貫天真模樣,可她種種言行。都似有深意,細品來更是高深莫側,又怎像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了。

    “怎麼,覺得不像?”

    古音笑益益,似與友人敘舊:“也對,她時時都驚人之語,似發自無心。又似有所指。只可惜,那並非是她真能看透,而是天生靈覺太過驚人,以無心代天心,倒和她父親很有緣分。”

    李殉腦子里混亂得很,只能勉力保持而上的冷淡,古音卻笑意不減,目光停駐在他臉上,似乎可以從其中找到極大的樂趣。末了,方悠悠道:“先天不足,便有邪魔內侵。雖說在這一點上,棲霞保護得很好,可惜,她仍算漏一點……”

    語音未落,半空中又是一聲尖音。與之緊挨著的,就是青鸞一聲壓抑至極點兒的低呼。

    李殉猛地擡頭,正好看到青鸞臂彎撤開,林無憂以反常的高速彈飛出去。在空中雙眼倏睜。那還有昏迷的樣子?

    “無憂!”

    青鸞傷後體虛,又將大部分心力都放在魔羅喉那邊,措手不及之下,遲了一線才想起要追上去。

    這邊的意外,也讓另一邊妖鳳受到影響,趁她分心之時。玉散人手揮五弦,虛空中錚錚連響,繼戰中首度使出音殺之術。

    弦音震蕩之際,在半空中翻滾的林無憂背後,瓖然鳴響,兩片金屬飛翼彈山來,銀白翼身切過湧動的陰氣大潮,嘶然發嘯,小姑娘的身形陡然化做一線流光。橫飛出去。只差半分,青鸞探出的手指便要觸到她的衣角。

    “無憂!”

    這次輪到妖鳳叫出聲來,叫聲中驚怒的情緒已經遮掩不住。

    “夜魔無影”的速度何等之快,妖鳳喝聲剛剛出口,無憂便斜斜抹過她和傀儡交戰的周邊,看方向,竟然是要直直撞到不斷擴張的虛空裂隙中去。

    妖鳳厲嘯一聲,再不顧身前的大敵,折身便追:而更早她一步,青鸞身形化虹,已緊追在前。

    兩大妖魔傾盡全力,短時沖刺,速度絕對在夜魔無影之上。

    就在無憂擦過掙扎中的魔羅喉之際,青鸞終于後發先至,五折如鉤,硬生生破開小姑娘左肋下的飛翼,銀白飛翼幾乎給扭成麻花狀,同時自動脫落,翻滾墜下不過丈許,便被一股橫生巨力扯去裂隙方向,瞬間被吞沒進去。

    無憂去勢立緩,青鸞撲上來,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喘息末定,又觸動內傷,一口鮮血到喉頭,卻怕弄髒了無憂,被她硬吞下去,整個身子己忍不住發顫,虛弱的感覺比當年在高京城外,還要強烈數分。

    不過,能救回無優,一切都是值得的。

    上空,妖鳳熟悉的氣息正飛快地接近,偏偏在這時,懷中的無憂再次鬧騰起來。此時的小姑娘再不復平日的乖巧伶俐,揮動的拳腳一記強過一記,雨點般落在青鸞身上,雖未必能傷到青鸞。卻撼動氣脈。讓她無法調息運力,身形仍不自主地向黑暗中心移動。

    青鸞只能想著再將無憂制昏。只是這次,小姑娘體內真息狂暴之至,她重傷之下,把握不住準頭,試了一次,小姑娘掙扎依舊。此時,兩人距虛空裂隙己不過十余丈遠。

    透過裂隙,就是無限廣文而又死寂的另一世界。

    青鸞可以感覺到。裂隙如有生命一般,在吐納呼吸,每次都將範田更擴大一些,也讓其後的九幽之域越發地貼近,慢慢地將此界同化。

    即使是以青鸞的見識,離得近了,也覺得心頭悸動,十分忌憚。還好。此時妖鳳己經飛臨上空。遙遙便道:“青鸞,有沒有事?”

    青鸞籲出口氣,正要回頭,耳邊忽聽到妖鳳變了調的嘶叫聲:“後面……”

    青鸞滿腦子都是無憂的異常,聞聲時,動作已慢了不止一拍,而且緊接著,她又做出了最糟糕的反應,她繼續扭頭,卻什麼都沒看到,而在視界之外,重重的撞擊瞬間臨體。

    劇烈的沖撞。讓她終于忍不住咳出血來,同時,她後頸一涼,幾點冰冷的液滴濺上來,更多的則越過肩膀,噴灑出去。閃耀的火光下,顯出其妖異的銀灰顏色。

    “玉散人……不,傀儡!”

    認知形成完整的概念之後,她才感覺背後那絕不陌生的人體輪廓,除了沒有鮮活的吐息,一切都與記憶中一般無二。

    這一刻,來自九幽之域的巨大吸力。也首度作用于她的身上。

    傀儡手臂內環,勒住青鸞及其懷中的無憂,直朝黑暗浪潮里掩去。

    青鸞咬緊牙關,回身一肘,要迫開對方。然而傀儡竟然毫不躲閃,任肘尖擊中頸側。

    青鸞這一擊好大力,喀嚓聲響,傀儡的脊椎立時折斷,然而其動作依然沒有受到影響,回環的力氣反而更增兩成。

    便在此時,妖鳳飛至側方。毫不停留,一拳猛轟在傀儡脅下。巨力迸發。目的卻不是傷敵,而是要將粘在一起的三人擊偏方向,避過那可怖的裂隙。

    拳鋒及體。妖鳳臉上忽然變色,積蓄的震力竟然發不出去,傀儡的身體忽地變成一團稀泥,生生將她的拳頭陷進去,緊接著便恢復到既有的堅韌。更生出相應的彈力,將妖鳳拳勁化解大半。

    當然,妖鳳的拳錚也不是那麼好接的。傀儡肋下己凹下老大一塊,其肌份內腑都受到重創,可即便如此,前沖的速度也沒有任何減緩的趨勢。

    妖鳳心神震動,終于明白古音究竟要干什麼。

    她雍容雅秀的臉龐在剎那間扭曲了,一聲尖嘯突然迸發,金紅顏色由內而外,蓬然外爍,背肋之外,金紅長翼虛空仲張,只是輕拍一記。周邊就大氣波蕩。激流盤旋。

    妖鳳再次手臂前探,蔥白的掌指破開空氣的阻礙,伸幣半途,便彎曲如鉤,更有一層深紅顏色由皮膚下透出,無數會點浮動其上,恍若點點鱗光。

    這一刻,妖鳳己恢復天妖鳳凰之法體,全身力量毫無保留地噴發出來。

    青鸞看得消楚,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用盡全力,發狠掙動,終于搶得一線空晾,反手伸出。去抓妖鳳探出的手臂。

    兩人指尖相觸,真息交融。心中均是一喜。妖鳳迅速發力。前臂再長數分,指尖內合。就要抓住青鸞的手腕。而在此時,兩人耳中分明灌入一聲尖銳的嘶叫。

    叫聲中,無憂再度猛掙,竟是要脫開青鸞的摟抱,而背後傀儡手臂擰動,趁勢從青鸞張開的腋下穿過來,反勾住她的上臂,

    猛力發勁。

    兩下變故同時發生,青鸞經無憂亂心于前,又被傀儡扯動在後,手臂終被勾起寸許。

    寸許距離,平日里不算什麼,然而在這要命的時刻,這就是生死之隔!

    妖鳳手上的動作仍在繼續,然而當她手指內合時,尖銳的指甲劃過青鸞手腕,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繼而是“得”聲輕響,她握住的,除了那絲絲鮮血,便只有裂隙周邊,汙濁的空氣。

    灰色、青色、粉紅,三種顏色紳在一處,直直掩進黑暗浪潮之中,瞬息沒頂。

    妖鳳腦中剎那間一片空白,然而緊接著,熟悉的嘯音轟震耳鼓,將她從失神狀態中驚醒過來。

    她有些吃力的轉動眼球,恰看到虛空中蒼青光華灼然噴發,濃濁的黑暗競在瞬間被排開兩邊,顯露出其中的人影。甚至有光波穿透裂隙,為之後的九幽之域投去億萬年來最耀眼的光亮。

    光線射入妖鳳瞳孔,將她的眼眸瞬間化為血紅。她嘶叫一聲,長翅煽動,不顧一切的掉頭沖下。

    光線也刺痛了沈眠中的凶獸。它張開巨口,噴吐更濃稠百倍的黑暗,轉眼沖刷掉蒼青光流。讓黑暗的色調再度統治一切,將糾纏在一起的三色人影一口吞掉。

    冰冷的寒流瞬間漫過妖鳳全身。在天地偉力之下,任妖鳳修為通天,也顯得可笑之至。

    奔湧的洪流從她身邊沖刷過去,與護體真息產生最劇烈的摩擦,而其中更生出矛盾的巨大回力,似要將她一並吞到那永遠幽寂的空間中去。

    “也許……那也不錯?”

    她的眸光穿透黑暗,緊鎖住前方與黑暗絕不相融的顏色,即使那可能僅是烙在她視界中的殘影,她也沒有任何放棄的意思。

    下一刻,另一種純悴的色調充斥了她整個視野。妖鳳本能地想發力擋開,可當那溫暖的粉紅真正回饋到她心中時,她瞬間崩潰。

    妖鳳茫然伸臂,讓女兒輕盈的身體落進懷里。此時的無憂再次沈睡過去,微壁的眉頭,輕抿的粉嫩唇瓣,就好像是剛剛誕生時一樣無邪純淨。

    她仲出手,冰冷手指撫上女兒的面頰,卻忽見一滴血珠沾在女兒粉嫩的臉上,初時她還以為是女兒受了傷,但很快醒悟,那是她的折甲劃裂青鸞手腕時,沾染的血滴。

    鮮紅的血液從她指甲上滑落,在女兒臉上緩緩流動,扯出短短一截血痕,便凝結住。只有那顏色,在迷蒙中暈染開來。最終充斥招個天地!

    “啊……”

    擴散的音波己經超過了人類感官的極限,李殉只聽到嘶喊聲的發端,接下來便覺得一柄尖刀扎進耳孔,疼痛之後,便是震蕩至極限的麻木。然後,他就看到了燒灼眼球的光流。

    仿佛太陽的墜落、永淪黑暗之前最後的閃光。金紅的光流披灑四方,真正使天地為之變色,一剎那間,便是深邃無邊的九幽之域,也被強光洞穿,只是,裂隙之後,己看不到墜入其中的人影。

    緊接著,九幽之域便發動了最大規模的反撲。

    巨最九幽地氣如突來之海嘯。噴薄而出,然而沖擊到妖鳳周邊時,卻似是踫到了最堅硬的礁石,又或是無底的漩渦,縱然湍流激蕩,也只能繞道而行。

    如此前後相接,最終糾纏成為一道接天連地的龍卷風暴,在裂隙之前扭動片刻。轟然引爆。

    風暴席卷封界,李殉所在的叢林本已燃燒大半,風暴一至,瞬間便化為平地,面對如此強壓,李殉也必須全力張開護體真息,甚至擡臂躬身,擋著而孔,才能稍做喘息。

    至于幽離等人如何,他一時也顧不得了。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古音似乎並不在意撲面而來的陰火風暴,嫩著她的衣角其至發梢,甚至要將那素白衣裕撕成碎片。

    她依然是笑吟吟的,看著青鸞損滅、看著妖鳳發狂、也看著她曾經的叔父,如今的傀儡墜入水不見底的幽域中去。

    身處火獄。李殉反而覺得身處北極荒原,由心底流出森森寒意,逐漸蔓延全身。他盯著古音,擡起的手臂慢慢探入懷中,摸索到了破魂梭,無聲無息地將其收入袖中。

    “無論如何……這女人不能留!”

    心中想法剛確定下來,最強烈的一波沖擊便過去了,周邊壓力驟減。緊接著,李詢耳邊就響起古音的笑語:“先生,你瞧我這注意如何?”

    李殉心頭一激,抑住殺氣,挺直身子,強笑道:“若這也算是古宗主心血來潮之作,某家拜服。”

    古音回眸,眸光竟出奇的清澈見底,也使她的語氣十分認真:“先生所言極是,要說完全是心血來潮,例是誼語,只是……柄霞,你仍不明白,事情何以至此麼?”

    古音的後半句話忽地換了對象,李詢這才猛醒,扭臉望去,只見湖心島上空,妖鳳在最瘋狂的宜洩之後,似乎恢復了些許理性。

    火光伴著背後金紅長翅,翻卷舞動,已顯出了規律和節拍。

    再無需什麼理由,只憑著絕頂妖魔的靈覺,她便尋到了那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摟緊女兒,慢慢轉身,直面此方向,微擡起半張臉。

    而部輪廓與無憂發髻生成的陰影,遮住了她的表情,然而那一對赤紅如血的眸子,卻穿透一切,烙在人心最深處。

    李殉明知這眼神絕非針對自己,卻仍感覺頭皮抽痛,禁不住上身後仰,最終還是退後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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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8 10:00:56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六章 無常

    古音仍似毫無所覺,她仰頭與妖鳳血眸直視,依舊笑語嫣然:“是了。棲霞,你至今不悟。當年,我奉勸你,不要留下這個孩子,不管那時我是真情又或假意,我總還是提醒過,是不是?”

    聲音穿透虛空,天上天下清晰可辨。極顯舉重若輕;妖鳳沒有任何回應,血眸顏色卻更深了些。

    古音絲毫不受影響,語音朗朗、流暢至極:“當時我說,這孩子對你、對青鸞,就是最大的禍害,在有她之前,你們縱橫天下,來去自如,是何等的自由自在。可一朝懷胎,立時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更落得棲人屋下,辱身求存的下場!

    “棲霞,我不信你不明白,天下修士,無不以仙途為人生之至道,只有你,還有青鸞,自謂行得多、看得破,到頭來反而將個孩子放到最高處去,倒錯因果,豈不可笑?

    “當然,我也只勸了那麼一回,妨盡可說我虛情假意,這本來也不錯。這些年來,我刻意交付許多人手與妨們使喚,卻不讓你們看得長遠,天長日久下來,再突然重回到孤來獨往的日子……

    “棲霞呀。若你和青鸞在此界還有一個可以托付的朋友,將無憂交在他手上,結果何至于此?”

    古音所言,句句都似是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然而每個字都恨不能將妖鳳的心頭刺出血來。

    李殉離得遠,看不透妖鳳血眸之後,究竟是怎樣的心思。而片刻之後,她唇邊溢出的語句,卻陰冷得令人心悸。

    “你對無憂做了什麼?”

    古音的問應輕描淡寫:“惑神曲而已,妙化宗的法門,棲霞你還有不知道的麼?”

    “不可能!”妖鳳沒有任何遲疑,一語否定,“你絕沒有對她使惑神曲的機會。”

    古音聞言搖頭,接著笑容使從她唇邊擴散開來:“是啊,無憂一生下來,你和青鸞便照看得那麼緊,我是沒有機會。別說是我,恐怕鐘隱復生,都沒那個能耐。可是,她出生前呢?”

    “出生前?”

    李殉理解得無比吃力。古音瞥他一眼,轉臉過來解釋,面上依舊笑意悠悠:“當年棲霞與青鸞前去夜摩天,求生自是其一;這其二麼,便是要借叔父妙化玄機”之術,助棲霞及腹中胎兒度過四九重劫。先生想必是知道我那叔父的秉性,這其中所求所需,也就無需贅言。”

    說到這里,她語齊稍頓,像是吊人胃口,但李殉更願相信,她是在進一步挑逗妖鳳的殺氣,甚至還存了扯他下水的念頭。

    李殉心中暗咒之余,臉上也只能擺出冷淡且不在意的模樣來。

    古音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在妖鳳灼然如火的殺氣中,繼續笑道:“棲霞是很寶貝她的女兒。只是有些時候,終究還是照顧不到。比如……行房時。”

    風嘯聲驟起,李殉心中呻吟一聲,裸露在外的皮膚幾乎是被小刀刮過。他己是如此,古音所受的壓力只有更強,可這女人仍是微微笑著。似乎沒有發覺,她頸側嫩肉己被虛空中流動的殺氣,蝕開了一個小口。

    鮮血順者領口滑落,古音的語氣卻沒有絲毫變化:“叔父折磨女人的手段,棲霞當然最清楚。尤其是初經此道,神昏智迷不過是等閑事吧。叔父就是那時對胎兒布下惑神之術,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先天所種,對吧?”

    在妖鳳遊離于瘋狂邊緣的注視下,李詢哪敢接腔,只做聽不見。

    古音沒在百鬼這里得到想到的結果,也不失望。再轉回去和妖鳳搭話:“若是新近動的手腳,以棲霞的能耐,想要破解並不難。但是,那手腳偏偏是動在無憂成胎化形之時。她靈智本就先天……”

    “住口!”

    妖鳳從羞憤中清醒過來,厲聲喝斥,這只是出于母親本能的維護,可在喝聲之後,她的心思卻徹底亂了。

    古音絲毫不受影響,待其喝聲散去,便不緊不慢地續上去:“惑神之術與她靈智生長同根同源,近兩百年來,早就不分彼此。你若想破解,也不甚難,可是無憂她辛辛苦苦長成的這點靈智,也就將隨之消融!”

    “再退一步講,這也沒什麼,你大可重新培養,也就是兩百年的時光。只是,從她出生到此刻所有的記憶,關于你的、我的、其它人的。當然包括青鸞的記憶,也都將灰飛煙滅。棲霞,你考慮好了麼?”

    “無、恥、之、徒!”

    這是妖鳳的回應,縱然字字頓挫,字字泣血,可也僅此。古音但只微笑而己。

    李殉眼皮跳動,忽在一旁道:“這倒奇怪了,惑神曲雖強,令叔父的手法也確實高明,可那畢竟只是令叔父的手段,關古宗主何事?”

    此言正在關鍵處,分明就是質疑古音對無憂的控制。李殉發言也許存了些讓古音難堪,或者使二者亂斗的心眼,但卻是對妖鳳最好的提醒。

    果然,他話音方落,妖鳳的殺氣便猛地提升了一個層級。

    古音絲毫不亂,回眸瞥了李殉一眼,淡淡說話:“百鬼先生對敝宗妙化四神曲,倒是熟悉得哪。確如先生所言,叔父只是為自己留下後手,與我無干,我也確實無法直接催發惑神曲的功效,必須通過叔父……就像這樣!”

    隨著她豎起的手指,天空中嘀聲長鳴,在這個距離上,李詢看不到林無憂的狀況,卻能感覺到妖鳳勃發的殺機陷入了又次的混亂。

    真是悲哀!

    李殉首先生出情緒反應,然後才是理智的警醒:“傀儡己經摔進了九幽之域,那現在是誰?”

    危機意識之下,越發超卓的靈覺飛快地捕捉到對象,他猛地側身,手臂擡起,做自衛狀,眼神恰踫上灰色的影子從虛空中跨出來,站到古音身後。

    雖然脊推折斷、背部傷口直抵內腑、一條骼膊也軟垂下來,臨近報廢,可這確確實實是玉散人傀儡沒錯。

    這沒有痛覺的死物臉面低垂,周身毛孔竅穴正瘋狂吸納周圍濃稠的九幽地氣,以此來修義傷損的管骼肌肉。

    以幽玄鬼儡的肌體恢復速度。用不了多久,便又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戰力。不帶半點折扣。

    李殉繃緊如弓的身體漸漸軟化,擡起的手掌卻不自覺地握拳,抵在嘴邊,以此遮掩喉嚨里即將溢出的嘆息。

    他之前是被九幽噬界的大威能震懾,竟然忘記了,幽玄傀儡本身便是以九幽地氣為根琴,理論上更親近于九幽之域的“死物”。

    尤其是,傀儡還具備“跨空藏身”的本能,縱然其平日棲身之處。只是九幽之域和此界的“夾層”,但畢竟擁有短時間內在九幽之域存身的能力。

    與之相對的,法體為天界神鳥的青鸞,其勃勃生機與清淨之體,天生便與九幽之域相克,此消彼長之下,雙方同墜幽界,其結果如何,何需等到傀儡現身。方做定論?

    李殉微微搖頭,終還是讓那一聲嘆息溢出唇邊。

    也許正如古音所說,這只是一個臨時起意的計劃,可她將種種全都算計進來,獲得如此戰果,也是情理中事。然而,理智的判定依舊無法抵消情緒下沖擊,他仍要感嘆:青鸞……死得好冤。

    李殉已如此,何況妖鳳?

    封界內的熱風更狂暴了,只是明顯失去了方向。

    此時古音仍不罷休,她微笑著舉步,走上前去。身外的風暴對她而言,有著相當的壓力,可她不緊不慢地邁步,像是走在自家的花園里,身後的傀儡甚至沒有跟上去,任她縴細的身形,直面妖鳳瘋狂的殺意。

    她一直走到湖邊,以她的修為,很難再踏水過去。然後古音伸出手。向著妖鳳微笑:“來吧,棲霞,你可以動手殺我,為青鸞報仇。當然,我死,傀儡亦不復存在;那樣,要麼你讓無憂也跟著下來;要麼,就抹去她的靈識,從頭開始吧……”

    自然,她得到是強自壓制的沈默,以及更難以控制的殺機。

    古音沒有絲毫動容,反而將伸出手再揚起一些:“如果,你不願意,那就把無優放下,放在我這里。也許我們還可以重啟曾經的計劃,繼續合作下去……”

    “休想!”

    妖鳳的聲調近乎猙獰,或行更像是猛獸垂死時,不甘的嗚咽。

    古音輕輕搖頭,笑出聲來:“棲霞,不要孩子氣。拿出你的魄力,只是再做一次選擇而已。就像當年你做過的那樣,現在的情形,還會比之前更糟嗎?”

    不僅更糟,而且,槽糕透了。

    眼前的場景,便連李殉都出了憐憫之心,摯友喪命于前,女兒性命又操之人手,絕代妖魔、堂堂宗師,空有驚天動地的修為,何至于此?

    回想到天都峰上,談笑殺人的神威氣魄,此時的妖鳳,越發令人不忍卒睹。

    然而,李殉也實在很難想象,妖鳳會被古音這種簡單至乎拙劣的手段制住。在他看來,此時若不當機立斷,日後只會被古音制得更死、羞辱更甚,妖鳳她竟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了?

    此刻礡衫毛是李殉,才從風暴沖擊中緩過勁兒來的幽離等人,也都目瞪口呆的看著,沒有人會想到,剛剛還不可一世的天妖鳳凰,轉瞬之間,就被折辱至此。

    那之前他們的狼狽模樣,又算什麼?

    表面上看,妖鳳與古音仍在僵持,但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妖鳳的退讓不過是早晚而己。古音也不再發言刺激她,只是再次f中展掌心,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沈默中,李殉終于看清楚,妖鳳懷中的無憂一直在掙動,想必是惑神曲的功效還未消去,以無憂亂其心,大概也是妖鳳的心智始終無法恢復到正常層面上的原因之一。

    不遠處,傀儡仍在吸納陰氣療傷,李殉瞥去一眼,又將目光轉到古音的背影上去。

    捏著手心里的破魂梭,他止不住再次去想,如立下殺手,毀掉這個可怕的女人,是不是會更安全些?

    想到這里,他真正地苦笑起來。如果他這麼做了,恐怕第一個殺他的,就是妖鳳!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誠哉斯言。

    天際忽地一聲驚雷,將近乎窒息的氣氛打得粉碎。李殉也吃了一驚,擡頭看去,只見剛剛遠遁躲避風暴的魔羅喉,不知什麼時候,又殺到虛空裂隙附近,剛剛那聲雷響,正是她腳下鼓氣,迸發出來的嚎叫。

    由于背身相對,李殉看不出古音是個什麼表情,不過空中的妖鳳似乎被吼聲震動,清醒了些許。

    古音顯然不滿這一變故,微偏過頭,似是想給肩上的貓兒一些指示,但不知為何,又打消念頭,任魔羅喉胡鬧去了。

    李殉見得此景,破魂梭在手指間打了個轉,正要深思下去,裂隙周困的陰影中,灰白光霧飛騰起來,與魔羅喉遙遙相對,正是祖師咒靈。

    若是這兩個怪物再殺成一團,明年今日,就是封界之內的所有幽魂噬影宗修的忌日了。

    李殉念頭未絕,虛空中人影閃動,剛剛不知躲到哪兒去的幽離,忽地從魔羅喉側方抹過,雙方氣機交錯,分屬同源的陰火在虛空中接觸,魔羅喉又是一聲低吼,注意力被眼前這個堪與她對敵的修士分去數成。

    另一側的祖師咒靈暫無動作,魔羅喉稍顯猶豫,不過很快,隨著幽離噬影大法全力展開,周圍的空氣如滾油般沸騰了。

    幾乎完全相同的攻擊方式,挑起了魔羅喉的野性和戰意,她長臂圈起,血紋黑膚透出一層幽光。雙方真息踫掩,虛空再次被蝕開了口子,卻沒有任何震蕩沖擊發散出來。

    噬影大法的殺傷,幾乎完全作用于對手身體,這大概是對封界影響最小的戰斗方式,可對身體的負擔也十分沈重。

    也許是“滿意”幽離的態度。祖師咒靈沒有再發狂沖上,只是懸停在虛空裂隙之上,隨著陰氣潮汐,緩緩搖擺。

    便在此刻。古音叱喝聲起:“棲霞!”

    陡然淩厲的語調,人異于之前的悠然從容。

    這一刻,李殉發現,兩人之間的氛圍又有了微妙的變化。至少他可以感覺到,古音如此作為,是在為即將發生的事情做準備,而妖鳳明顯己經明白了什麼。

    當然,這不代表妖鳳再次掌握主動,可這至少是一枚微小的籌碼。

    時光似乎僵滯了數息,兩位世間最頂尖的女修,用眼神做最後的交鋒。妖鳳的血眸依然凶厲如火。

    然而,短短數息之後,她還是敗下陣來。

    她低下頭去,垂下的盟發遮住她的眼楮,而李殉卻能聽到她在女兒耳畔的喃喃低語:“乖啊、乖啊……”

    前幾字還能強抑平靜,到句尾時己經暗啞不聞。而且,妖鳳雖是這麼說,手上卻半點兒都沒放松。

    古音看了一會,忽將伸出的手臂收回,與之同時,笛音再度響起,仍在掙動的無優迅速安靜下來,稍停,李殉便聽到一聲呢喃似的低語。

    “娘親,青姨昵?”

    聽到這里,李殉深吸口氣,不願再聽下去,干脆轉過身去看幽離和魔羅喉的激戰。

    無論是幽離還是魔羅喉。其速度都是頂尖,欣賞這種戰斗。對人的眼力要求極高。以李殉的修為,在心有旁鶩之時,也僅僅是觀其人略而已,慢慢的,他就將注意力轉到祖師咒靈身上。

    李殉還延第一次有機會仔細觀察祖師咒靈的形體。

    透過其周邊迷蒙的霧氣,咒靈半透明的本體似乎在不停地蠕動,李殉曾臆想里面或許是個人形,但現在看來,那根本就沒有固定的形體可言。

    不過,當光線透過外層霧氣,照射在咒靈本體上時,卻能看到其中流動的淺淡符紋。成千上萬的符紋交叠。乍看復雜混亂,但隨著木體的蠕動,其中的絕大部分都遮掩不見,只余下有限的幾條,交織成一到兩個相對純悴的符篆,隨時變化。

    以李殉粗淺的符咒底子,很難理解其中的涵義,卻也能猜到,這些符篆應該就是祖師咒靈發揮可怕能力的根本。當年九幽老祖在垂死之時,仍有如此手筆,不論其明智與否,單這實力,也令人咋舌。

    李殉心中泛起疑問,這家夥再出現時,倒似“冷靜’了不少,也懂得冷眼旁觀了。

    難道它真能分辨明白,眼前的局面?

    正想著,祖師咒靈便又動了。只是,它並非是沖上去亂戰。而是開始迅速打轉,周身霧氣的濃度開始迅速提升,幾乎已經完全擋住了本體。看樣子,它竟然是在吸收周邊的九幽地氣。

    李殉迷惑未解,耳中又聽到側旁聲息,扭過回去,只見古音微笑著走過來,而在她身邊,眉目低垂的少女,不是無憂,又是誰來?

    李殉心中一震,回眸望向天空,卻哪還有妖鳳的影子?

    她還是低頭了……

    古音輕抖肩膀,讓貓兒跳回到無憂懷里去,之後才與李殉說話:“我請先生看了這出好戲,不知先生何以報我?”

    玩笑似的語氣,卻讓李殉摸不著頭腦,只能聳肩回應:“原來古宗主還是斤斤計較的逐利之徒。”

    李殉一邊說話,一邊打量旁邊的無憂。小姑娘似迷非迷,既不似之前的瘋癲,也沒有真正恢復清醒,而是夢遊一般,迷離恍惚。

    古音不見惱意,仍然笑道:“斤斤計較不敢當,所謂“逐利之徒”,也就生受了。倒是先生此時,可正與我斤斤計較昵。”

    “哪里,實不敢與古宗主為敵。”

    “那……先生何不置身事外?”

    聽罷此言,李殉“哈”地一聲笑起來:“古宗主真是為難我了,不管怎麼說,敝人也算是幽魂噬影宗弟子,當此宗門危難之際,徑直拍拍屁股走人,日後在此界,還要臉不要?

    古宗主也算是大戶人家,眼看敝宗破落至此,不想著周濟一二,卻把火上澆油、落井下石的工夫做足,又算什麼?”

    他嘴上說著,面色漸轉不善,已是做足了姿態。

    古音卻笑盈盈地搖頭,“先生既然說我是逐利之徒,為何還會認為,我會去做這無利可圖之事?”李殉尚未真正明白,便聽古音續道:“若不信,不如我與先生同出此界,將此間諸事拋卻,如何?”

    稍頓,她淺笑嫣然:“自然,在此之前,還要請先生同門高擡貴手才好。”

    她眸光移動,所指正是在天空中激戰的幽離與魔羅喉。看她輕輕松松的模樣,李殉半晌無言。

    只是。在刻意所為之下,二人這番交談,音波擴故的範困著實不小。湖岸那邊。便有一人跳起。看形貌,竟是最初被妖鳳擊昏的閻擬長老。這渾人也算命大,剛剛那種亂局都能留得命在,眼下竟又甦解過來,對這邊跳腳大罵:“古音賤牌,造得這般孽,還想一走……”

    “啪”地一聲脆響,將罵音斬斷。湖岸邊一時寂然。只見閻夫人風目含煞,猶不解氣,反手又一耳光送上,將閻飄徹底打醒。

    這也就是閻夫人與他有師姐弟的情分,換了旁人,他早上前拼命。此時卻只能怒目低吼:“嬌、你干什麼!”

    閻夫人早在妖鳳制造咫風的時候便醒來,其後便是不停救治吞迷中的諸長老,時問緊迫,此時也僅喚醒了幽習、閻飄兩人而己。

    她之前心神連受沖擊,心態從臨近崩潰中觸底反彈,反比平日來得果決許多,面對閻粼的質問,她森然道:“你還嫌宗門弟子死得不夠多麼?”

    閻積在“九幽噬界”之前便昏迷過去,對之後的事情,只從閻夫人口中得了一鱗半爪,聞言環目四顧,當四面景物入眼,這才真正體會到事情的嚴重程度,一時茫然不知所措。

    在他身後,幽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雖是被閻夫人救醒,卻沒有半點好臉色。他冷然道:“事到如今,我且叫你一聲宗主……宗主大人,事到如今。你怎麼說?”

    幽習在諸長老中的地位,僅在已經轉生的陰饅之下,撇去私怨,發言確實是最具分量的質疑。

    他伸出手,環點周邊,慘然道:“我也不信,這是你願意見到的結果。可你是不是該給困死此界的數千弟子一個交代?至少讓我們明白,妹和古音究竟是怎麼個交易……還有這個!”

    他咬牙切齒,戟指過來。指尖所向,正是療傷中的傀儡。若說眾人剛才還不好確認,當前這副模樣,除了瞎子,誰還認不出來?

    閻夫人神色凝重,回應道:“當年之事,我自會交代,可是,幽習師叔,眼下情況緊急,地氣連柱之下,不知還有多少弟子幸存,他們等不及慢慢計較了。”

    幽習慘笑搖頭:“等不及?呸!當冥火真要將上千弟子護得周全?如此天威之下,無非是適者生、不適者死而己。一切修為不足、心志不堅之輩,盡數裁汰,留下來的,才能在此封界中度過不知多長時間的囚徒日子……宗主大人,我在這里只要一個說法。這種時候,你怕什麼。”

    面對幽習的指責,閻夫人容色陰沈,不發一言。倒是古音視幽習等人的爭執如無物,接續之前的話題,莞爾笑遒:“看起來,先生同門,似乎是不太樂意。”

    閻夫人聞聲轉過臉來,厲聲道:“古音,你知道我們攔不住你,要去便去,何必多言。”

    音波跨越里許距離,掀起陣陣余波,然而幽習只在旁嘿嘿冷笑,雖不言語,那姿態也著實讓人難受。

    一邊,震撼中的閻獻終于清醒過來,聽到閻夫人所言,即使被閻夫人訓斥在先,終還是忍不住跳腳,只道:“怎能這樣,怎能這樣。”

    “日後我會給你們交代。”

    閻夫人神色越發堅絕,也是打定主意,不讓封界內再度受創。她如此做派,閻獻縱千般不願,也沒法堅持,然而幽習卻被徹底激怒了。

    “閻鴛。”幽習須發皆張,聲如雷震,“若你真要交代,就是現在!過了今日,我們囚困此地,還不是任你編造?”

    李殉心中冷笑,轉臉去看古音;這女修也回眸過來,兩人目光接觸,李殉忽有個計較,便擠動嘴角,笑了一笑:“這麼一鬧,倒勾起某家的好奇心了,卻不知古宗主能否告知一二?”

    古音也真給面子。微笑道:“時至今日,也沒有什麼秘密可言。只是我不耐長篇大論,若先生真有興趣,不妨請閻夫人詳述其事,我願在旁拾遺補缺。”

    朗朗話音,自然遠近皆聞,如此態度,倒是大方得很。李殉卻不能想得太簡單。

    近距離下,李殉可以感覺到,古音體內氣脈流轉似乎頗有滯礙之處,聯想其未愈的重傷,她此時似乎也到了一個極限點上,正抓緊時間調理傷勢。

    所以。她才示弱抽身?

    幽習和閻撒都盯著閻夫人,封界內暫時陷入沈默,只有天空中交錯撞擊的人影,才展現出人勢崩摧的氣氛,裂隙之上,祖師咒靈仍在瘋狂吸取周邊九幽地氣,誰也不知進這怪物接下來會干出什麼,暗灰的天空似乎馬上就要傾頹下來。

    過了片刻,空氣中終子有話音流動:“祖師因魔羅喉而遭劫時,曾有咒誓日:“有煉化此妖魔者,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閻夫人話音幽冷,目光亦越過湖面,直指過來,古音但微笑而己。閻夫人垂下眸光,續道:“宗門典籍有載,每至四九重劫之前,魔羅喉總要深眠地底。躲避天劫。當年,我與閻真師兄、閻蘆師妹。花了大力氣,集合一群宗門外的人馬,想趁機捕殺此撩,卻全軍覆滅,僅余我一人,被古音所救。”

    “那時,閻真、閻蘆死難,我在宗門內勢力大跌,便動了尋覓外援的念頭,而古音希望得到本宗的驅屍傀儡術,對魔羅喉也很感興趣,我們一拍即合。”

    幽習冷笑兩聲:“當時你賣力交結的幾個客座長老,與閻真、閻蘆的失蹤,就是由此而來吧。”

    閻夫人唇邊苦澀之意漸重,也不響應幽習的嘲諷,繼續道:““殺鳳”之役後,古音糾合玉散人、妖鳳、青鸞,四位真一宗師合力將魔羅喉制伏,當時便將其精元封在金丸神泥之中,當時只要有宗門“幽獄觀想之術”。煉化此物,不過是翻掌間事。”

    幽習的冷笑僵在臉上,閻姚更是狠抽一口涼氣,一時間都作聲不得。

    “我絕沒想到,古音竟能集如此力量……四位真一宗師,我在其中,又算什麼?”閻夫人幽幽而嘆:“古音精元在手,正要待價而沽。當時我與她相識未久,彼此都不信任,提出的條件,我也無法接受。”

    “而且,不久之後,冥火師兄在天劫,遭重創,我以為登位之事大有轉機,不想借助外力,受制于人,才將事情拖了下來。”

    “後來,我與碧水爭位,久久分不出勝負,碧水也如我般,求諸外援。見形勢不利,我只能與古音再談合作之事。而此時,她已獲得一只通靈血吻,利用對虛極日鼠的天生克制之力,以及妙化惑神之音,將魔羅喉完全控制……”

    說到這里。她停下來,臉上看不出是失落又或嘲弄:“幽習師叔,本宗自四九重劫之後。江河日下,便是加上嗜鬼宗,實力與全盛時亦不可同日而語。若你是古音,統御宗門與獲得魔羅喉這絕頂戰力二者,你選哪個?”

    幽習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講不出來。

    這邊,古音卻笑了起來:“諸位何必妄自菲薄,其實在計劃里,貴宗可作散修盟會在通玄界南部最大的支點,若能就此分割南部諸宗,使之攻伐不斷,成為與西聯抗爭的前沿,也沒什麼不好,所起的效果,比之魔羅喉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我卻未曾想到。冥火閻羅竟然存了玉碎之志,如今這種局面。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這話等若是狠狠一記耳光,抽在場中幽宗修士的臉上。

    幽習面頰肌肉抽搐,咬牙道:“莫要賣弄口舌!既然如此,你們最後怎麼又勾結在一起?”

    “是因為驅屍傀儡術。”閻夫人的聲音相當平靜,“為了保持與她的聯系,從四九重劫之前,我便將法門續傳授給她,其中還包括幽明氣的基礎法訣。或許就是憑借這個,她才能將玉散人煉成傀儡……”

    李殉聽到此處,肩頭忽地皺緊:“真的是這樣嗎?”

    這一刻,來自古音、天芷上人、宮侍等各方的信息匯集起來,與閻夫人透露的信息相對照,似乎是明自了些,可總有一點迷霧罩在上頭,不那麼清晰。

    只是,急切問他也想不了太多。

    閻夫人此時又講到她與古音的交換條件:“她將金丸神泥借我一段時日,我只能借此中精元,提升修為,卻不能煉化此物。而登上宗主之位後,與散修盟會的關系,更無需多言。”

    說到這里,她忽地失笑:“可誰能想到,她在如此優勢之下,仍在里面動手腳;更沒想到的是,妖鳳、青鸞竟與她決裂,原先的種種計劃,均胎死腹中……”

    聲音愈來愈低,最終斷絕。如此大量的信息流出來,任是誰都要在心中揣摩一二,一時間,沒人說話。

    稍停,閻夫人深吸口氣,直面幽習,再度開口:“幽習師叔……”

    “什麼?”幽習仍在消化得來的信息,有點兒走神。

    閻夫人的話音冷了下來:“幽習師叔,勾結外人、引狼入室、流出宗門秘法等等罪過,我都認了。然而今日,我立下毒件,接過宗主之位,卻非認罪之用。

    “冥火師兄將宗門托付于我。也不是因為我之前的罪過。如今。我敬你是長輩,將事情前因後果交代清楚……那麼。從此刻起,我這宗主之位,你認是不認?”

    受閻夫人一激。幽習完全清醒過來。從本心來說,他是千百個不願意,可是看這滿目瘡慶。再有冥火閻羅明言托付之實,他便是反對,又能怎樣?

    剎那間,支撐幽習的那口怨氣徹底散盡,他苦笑兩聲,重傷下的身子也開始搖搖晃晃,站不住了。

    閻夫人不再看他,轉臉盯住古音,沈聲道:“敝宗敗落至此,古宗主也是無利可圖,就此離去,日後形同陌路。可好?”

    古音微笑不語,只稍擡頭,目示半空。那里,幽離與魔羅喉奔突來回,暫時仍勢均力敵,難解難分。

    閻夫人秀眉微壁,道:“我方收放自如,而魔羅喉獸性難馴,要停手,也該你那邊先停才對。”

    古音聞言,稍一思索,便笑應下來。繼而轉臉對旁邊的小姑娘道:“無憂,把你家的大狗叫回來吧,我們回家去。”

    如此言語。此時聽來,實令人啼笑皆非。可落在李殉耳中,卻是另外一層含意。

    他垂下臉去,控制住臉部表情,藏在手心的破魂梭突地灼熱起來。

    無憂神智似乎有所恢艾,“哦”了一聲,反手輕撫肩上貓兒的毛皮,正要說話,空中陡發震蕩。

    虛空裂隙之後,又一波巨量的九幽地氣噴發出來。在附近的祖師咒靈似是被撐得飽了,身外霧氣猛地擴散,面積增大,也將其本體顯露出來。

    閻夫人等人早成驚弓之鳥,見狀都是面色劇變,都以為那抽人精血的勾當要再演一遍,李殉也不例外。然而,事態變化並不如人所想。祖師咒靈展現出一個新變化。

    霧氣中半透明的膠質形體在初時的蠕動過後,竟漸漸脹成了一個圓球,看上去頗有些滑稽。然而,在圓球相對光滑的表面上,成千上萬條符紋爭先恐後地浮凸出來,組成繁復得讓人眼蹦的符篆集合,層層相叠,光芒交錯,在其最核心處凝合成一團碧幽光點,攪動氣機,味味有聲。

    “幽明陰火?不,怕是已經精悴到?鬼火”的層次。”

    幽明陰火和幽明鬼火,是最簡單分別宗門弟子根基深淺的修為標準。是將宗門最笨礎的幽明氣修煉到不同層級的表現。

    事實上,兩千多年來,宗門分裂前後,所有宗門修士,能將陰火精粹為鬼火,且能從容應用于實戰的,也只有鬼先生這位天縱之才。

    而如今。祖師咒靈體內集粹鬼火,聲勢不凡,又是要做些什麼?

    閻夫人猛然反應過來,轉身朝這邊大喊:“古音,你還不走!”

    尖銳的嘶叫中,古音神色平淡,而一側的無憂,卻被嚇到了,她咽回了即將出口的言語,向著古音那邊退縮一下。

    沒機會了。

    祖師咒靈核心處,幽明鬼火在一次劇烈的跳動中,積蓄的強大力量向外輻射開來。霎時間,咒靈半透明的本體被染成了幽碧顏色。體表的符篆閃亮,層層布局,逐步形成了精巧的結構。

    啡聲尖嘯,祖師咒靈木體內,一道深約光束穿透虛空,飛向高處。光束與濃稠的九幽地氣激烈摩擦,七射不過十余丈,便砰然爆開。

    如夜問流瑩飛舞,又似放了一場最瑰麗的焰火,碧瑩瑩的光點曳空飛動,密布天空,封界內灰暗的色調為之一變,愈使人目眩神迷。

    相對于美麗的景致,李詢更關心實際效果。

    這些碧綠光點在虛空中穿行時,其運行軌跡,恍若一根根堅韌的支架,又如編筐的竹挽,交錯縱橫。漸漸的,封界內的陰氣流動竟開始減緩,恍若無風晴日下的海洋,波平浪靜。

    仍在交手的幽離和魔羅喉,便如同在海波中穿行的魚兒,固然打得浪花四濺,卻無礙于海洋本身。

    果然是碧火流瑩咒法……

    李殉看得失神之時,交手的雙方當然發現了環境的變化,魔羅喉倒也罷了,幽離卻要敏感得多,忽地全力飛騰,轉眼脫開戰圈。

    節奏的突然變化,讓魔羅喉稍慢半拍才反應過來,想再發力追時,只見天空中忽有數個光點急迎增亮,隨即便是縴細如絲的光束飛射而出,由上下四方聚合,中心正是魔羅喉。

    超卓的靈覺,使魔羅喉本能地覺得,這看起來一揮就斷的光束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喉嚨里咕咕響動,巨大的身艇只一閃,便避過光束的合圍,然而漫天的流瑩碧火,無不是光束的可能發起點,一波才去,一波又來,任魔羅喉挪移速度何等驚人,一時間也迫得她手忙腳亂。

    偏在此時,幽離又殺了回來。

    雙方的速度同樣驚人,反應亦相差無幾。有心算無心之下,魔羅喉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便在近身與幽離硬拼一記。

    彼此噬影大法全力摧動,互相干擾氣脈循環,撼動對方精元竅穴,只瞬間,便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魔羅喉乃是洪荒異種,其氣脈竅穴與人身大異,幽離想要迅速捕捉到對方的弱點,何其難也!倒是魔羅喉殺人無算,無比熟悉人體結構,更有天生靈覺,幾乎是甫一接觸,便直攻幽離根基所在,一下子便佔了上風。

    只是,雙方僵持之際,身體自然停滯,漫天碧火流榮便毫不客氣,光束飛射,數十道光束直接照在魔羅喉身上,生成略大一圈的光斑。

    正發力的魔羅喉身軀一顫,接若便是一聲巨吼;幽離臉色發白,被陡升的大力震得飛退,半空中便是一口鮮血噴出來。

    魔羅喉的境況比他更糟十倍。

    投射到她身上的光束看起來無害,可照在身上之後。便如一條條血蜓,穿過外皮,直接抽取她的元氣精血。她想掙扎,可任她周身骨骼肌肉如何扭動,周身氣脈卻被一股妖異的力量死死鎖住,就像是外間陰氣大潮的強壓全集中在她身上一樣。

    魔羅喉放聲怒吼,聲震四方,然而連體光束的幽碧顏色越發深了,那似是被她的精血染成的一般。不過數息時間,魔羅喉高及丈許的身體竟然縮小了一圈,而這趨勢沒有半點放緩的跡象。

    “這就把她制住了?”李殉眼皮跳動,猶自不信眼前的事實,“碧火流瑩咒法竟有如此神通?”

    “是“無常索”,祖師在天有靈!”

    嚎叫聲再起,閻飄鼓盡余勇,放聲高呼。只不過瞧他神情,分明已被眼前變故沖得傻了,神昏智迷間,純粹發洩叫嚷,姿態近乎瘋狂。

    閻夫人和幽習便要比他清醒得多,同時遊目四顧。似要尋找什麼東西,卻半天無所獲。

    此時閻傲仍未消停,嘴里嗚嗚吐哇己不知在說什麼,閻夫人扭頭喚了一聲,他仍沒有回醒過來,叫嚷如故。閻夫人眼神一冷,狠狠一記耳光編在他臉上,啪聲脆響,就是在李殉這兒。也聽得清清楚楚。

    閻擬立時愣了,閻夫人不等他完全醒神,便去抓著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著什麼,閻擬一邊聽一邊搖頭,但神智顯然恢復不少。

    這邊,古音用頗驚訝的語調開口:“無常索?可是當年擒殺西極禪宗第一高手印真和尚的秘技?”

    古音見聞著實淵博,這些塵年往事,連李殉這宗門弟子都不清楚,“魔羅喉一身修為,絕不在柄霞之下,如今卻被逼到如境地,其威力著實可畏。只是,先前貴宗緣何吝于一用呢?”

    李殉嘿然一笑,不予置評。

    無常索堪稱是碧火流瑩咒法中最頂尖的法門,其地位與驅屍傀價術中的“幽玄”之境差相仿佛,其應用條件更是苛刻之至。

    由于咒法一道,須借引外氣,若是尋常環境,陰氣不純,這法門便使不出來。理論上,應有三位長老合力,施展“通幽鬼路”,引出巨量九幽地氣、生成百里死域之後,才有可能發動。

    而發動此咒法的修士,非但要將碧火流瑩咒法修到極致,更要以自身精血,刻麗符篆,千百如一,方能將此統御巨量陰氣,達到“無有內外”的效果。

    當突破此種種限制和代價,使將出來,咒法威力也就極為可怕。

    放射出來的無常索,天然連通九幽之域,一旦鎖定目標,便借巨量外力壓制其氣脈流轉,或利用內外壓差。強抽其元氣精血:或直接將九幽之域內的龐雜死氣灌入目標體內,對于單個或有限目標而言,其殺傷幾乎就是無解的。

    “勾魂無常,無常勾魂……這根本就是與敵偕亡的舍身技,只不知。由祖師咒靈使出來。又會是什麼後果。”

    此刻,魔羅喉足有兩人高的身軀,已縮到了常人大小,顯然元氣大傷,可要取其性命,恐怕還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這妖魔平日以九幽地氣為食,抵抗力太強……”

    李殉暗自扼腕,目光又瞥向幽離。若是此人能抓住機會,痛打落水狗,未必不能一勞永逸……想到這,他回眸去看古音,然後便苦笑起來。

    這女人,又怎會讓人如意。

    不出所料,後方,己經調養好一陣子的傀儡突地昂然發嘯,純熟的音殺之術驅動音波,震蕩大氣,不針對無常索。而是直接向一旁的祖師咒靈發動攻擊,其勢淩厲之至。

    祖師咒靈身外的灰霧震蕩不休,閃亮的本體也瞬問黯淡許多,倒是其中的幽明鬼火,看起來一口氣便可吹滅,可在劇烈震蕩中卻搖曳依舊。

    相應的,天空布下的無常索咒法,也沒有受到太多影響。李殉細細體察氣機變化,見狀心頭微皺。

    恰在此時,古音在旁低聲說話:“生于本體之內而不受其擾,這不符常理吧……先生?”

    李殉聞聲回頭,盯視過去:“古宗主公然在我面前冒犯本宗祖師遺靈,才是真的不符常理。”

    李殉這就睜眼說瞎話了,若傀儡真能將祖師咒靈滅殺在此,旁的不說,閻夫人、幽習等人恐怕是心中略喜,如釋重負才對。

    古音亦知其理,聞言失笑,笑容方起,傀儡第二波音殺使碾壓過去,這一擊中顯然有了更多的精微變化,那邊虛空、霧氣抖顫震動,似乎被無數無形大手撕扯扭曲,咒靈本體也維持不住圓球形狀。開始流動變形。

    即便如此,其核心中的幽明鬼火,燃亮依舊。

    “果然,若沒有這兩記的冒犯,我尚不知貴宗還隱著一位絕世高人。”

    古音淡淡說話,李殉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響應。他也香了出來。咒靈核心處的幽明鬼火,並非是自然凝聚而成,而是某人以秘法投影過去,籍以操控咒靈的手段。

    可問題是,若宗門內有這等高手,何以隱身不出,坐視宗門傾覆?

    正迷惑時,傀儡己發出了第三擊。與前兩次極具針對性不同,這一次音波幾乎涵蓋了整個封界,如同突然刮起的狂風,努力掀動處于穩定狀態中的陰氣大潮。帶來一波不可忽視的震蕩。

    李殉不精樂理,然而聽得此音,精神亦為之一振。

    先前傀儡的音殺,雖是淩厲非常,卻總有些陰損偏激,只有這次,巍然高遠,氣勢雄渾,才真正顯出曾經的玉散人威淩天下的神通手段。

    震蕩如咫風般掃過,密布的碧火流瑩掙扎幾下,仍被撚滅不少。由此,無常索也受到影響,波動幾回之後,終于有一根崩然斷絕。

    “找到了!”

    陡然問的氣機變化,使得李殉捕捉到了深藏于後的源頭。

    傀儡更不會錯過,音波倏地收縮,轉眼便達成了由寬拓到尖銳的轉變,死死鎖定目標:虛空中呈現出肉眼可見的扭曲波紋,擦過懸空的祖師咒靈,鑽入裂隙附近深邃的黑暗中去。

    虛空裂隙之上的祖師咒靈,剛剛連受兩次音殺沖擊也沒有移動位置,而這一次,卻猛地向下縮去。

    黑暗中劇烈震蕩,那感覺絕非是擊在空處的回響,一旁傀儡的身子微向後仰,顯然不能輕松卸下反震的力量。

    不過,受此一擊的人物,也絕不輕松,表現在外,就是無常索再度崩斷兩條。

    本來己經有些發蔫的魔羅喉,感覺稍好之後,立刻開始更激烈的掙扎,憤怒的嚎叫聲中,體內氣機卻滾動如珠,渾融一體,雖比不過平時的凶悍淩厲,卻讓“無常索”繼續抽吸梢血,變得不那麼容易。

    而在其掙扎之下,隱約已有不穩跡象的陰氣大潮,開始急遵震蕩,顯然,咒法的控制已經到了極限,隨時都可能崩潰掉。

    看到此種情形,古音慨然嘆息:“這就不是我的罪過了。百鬼先生,今日要想離去,倒是出乎意料地艱難呢。”

    “難哪,確實難哪。”

    嘆息聲就回響在耳邊,然而嘆氣的卻不是李殉。

    音波從虛空裂隙附近擴展開來。傳入每個人的耳孔中去。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說來簡單,做來卻難。只是,再怎麼難法,也不能弄出“前人造孽,後人遭殃”的笑事來……身為一宗之主,這上面,小雀兒師妹還差得遠哪!”

    悠悠語句流散之時,虛空裂隙附近的黑暗中,慢慢升起一個人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01:21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七章 清掃

    整個宗門,能如此稱呼閻夫人的,只有那麼一位。

    “陰長老!”

    話剛出口,李殉卻不敢認了。

    乍看去,升上來這人,雞皮鶴發、持拐彎腰,確是己入化陰池,進行“鬼靈轉生”的陰禪沒錯。然而其形貌較之常日,何止大異。

    老太婆粗糙的皮膚上,抹了一層死灰顏色,仿佛即將腐爛的死肉。黑洞洞的眼眶里,眼珠已經不見,只有兩團幽幽碧火,燃燒閃爍。

    陰謹頭頂上,祖師咒靈仲出的觸手,己然顯形,直直插入她天靈頭蓋,此時尚在微微抽搞。漆黑的背景下,可以看到灰白光流在觸手來回穿行,形狀妖異之至。

    好像是聽到了李殉的呼聲,陰謹眼眶中碧火閃動,側過臉來,略一點頭。算是招呼。

    半空中,幽離咳了一聲,拭去唇邊血跡的同時,也哨然嘆息:“陰師伯,你這是何苦!”

    “難得你也有嘆氣的時候。”陰謹張開無牙老嘴,呵呵一笑:“在宗門大典上唬弄同門、欺瞞祖宗,總不是件好事。不過,誰弄的爛攤子,臨走前便要吃抹干淨,這道理總是不錯的。冥火力不能及,老太婆就幫他打掃干淨,以酬心願。古宗主。你沒意見吧。”

    她話里絕無善意,而古音並沒有立刻響應,只是饒有興致地打量祖師咒靈與陰謹之間詭異的聯系,半晌方笑道:“剛剛還奇怪,貴宗祖師咒靈前後兩次現身,表現大異。原來是陰飾長老舍身壓制咒靈之決氣,而行控制之實。這法門可有個名目?”

    陰謹點頭道:“這不過將奪舍之法稍加變化而已,旁門小進,入不得古宗主法眼。”

    老太婆說得輕松,可聞之者均是心中暗凜。尋常奪舍,不外乎抹殺他人靈識,以自身靈識相代,權可做延命之法,于修行無益,說是旁門左道,並不為過。

    可是陰謹此時所為。乃是以自身靈識,強加在祖師咒靈之中。由于後者並無肉身,靈識無“舍”可奪,神消魂散的結局,己經注定。

    更何況,祖師咒靈本身擁有的咒力,對宗門弟子可生成絕對壓制。陰謹又是以怎樣的代價,才能維持其對祖師咒靈的控制?

    從老太婆此時的身體,便可見出一二。

    不管其它人如何想法,至少在面上,古音仍不為所動,只是額首道:“難為陰長老了。”

    她隨口一句,便轉移了焦點,陰老太婆嘿然一笑,手中拐杖乖重頓下,雖是擊在虛空中。卻讓人感覺整個封界都顫抖起來。與魔羅喉的嘶吼聲攪在一起,勢若雷震,剛猛無匹。

    “閻鴛,你可知你錯在哪里?”

    閻夫人終于從震驚中回神,而見了陰謹這等姿態,對這位宗門長輩。更是不敢怠慢,本能回答:“弟子引狼入室……”

    “放屁!”老太婆中氣充沛,當場將閻夫人的言語堵了回去:“你剛剛也說。既然立下毒誓,之前的罪過便不用再提。才過了多久,便忘了個干淨?”

    閻夫人被吼得更是胡塗,只能苦笑道:“請師叔指點。”

    陰懂舉起拐杖,杖首直指古音:“你要讓她走?”

    見陰謹有不依不饒的架勢。閻夫人吃了一驚,正要解釋,卻見老太婆點頭道:“你顧及宗門元氣,不願在封界中動手,本也沒錯。只是,有些概念卻分不太清,古音走便走了,不去管她,可你怎麼不截下……她!”

    杖頭一轉,所指已變成了被鎖在半空中的魔羅喉:“你明知此撩關乎宗門咒誓,可說是扣在宗門弟子脖子上的繩套,為什麼連她也放過了?”

    閻夫人為之愕然。

    魔羅喉與古音二人實一要留下魔羅喉,古音又豈會答應?

    陰老太婆似乎忘了這點,冷笑道:“當前宗門勢衰,確實不合別人胃口,可若他日復起之時,你能保證,辛辛苦苦拉拔起來的後輩,不像你我一般,被鎖著喉嚨,任人擺布?閻鴛哪,做一宗之主,豈能沒有這個遠見?”

    閻夫人一時無言,倒是古音遙遙笑道:“陰長老高論,貴宗祖師若在。想必亦要引為知己。”

    如此譏諷出口,天上天下諸人目光如霜刀雪刃,直刺過來,古音只若不見。

    陰老太婆卻也不惱,淡淡地道:“身為宗門弟子,承前啟後、察遇補缺。都是分內之事。只是少見識也罷了,明知故犯,與欺師滅祖何異?”

    “說得好!”

    閻粼大力擊掌,整張臉都冒了紅光。

    古音笑容不減,和聲道:“按陰長老的意思,該如何作法?”

    “按我的意思,最好是古宗主自去行事,只將魔羅喉留下,至于我等如何籌劃誅殺此撩,與古宗主再無干系。從今往後,一切仇怨,俱如泡影。”

    “若不依此言又如何?”

    “如此……就是這樣!”

    人笑聲里,老太婆倏地飛騰起來,與頭頂祖師咒靈一起,飛臨魔羅喉身後,不帶任何遲疑,枯如鳥爪的手掌探出,扣在妖魔頸後。

    味味之聲大作,也不知她使了什麼神通,魔羅喉的護體真息竟然一捅便破,剎那問,幽幽碧焰自雙方肢體接觸點上燃起來,燒灼皮肉,指尖狠狠插了進去。

    魔羅喉的嚎叫聲猛地拔高一個層級。巨軀抖顫,腦袋猛向後掩。顯然己是痛極。如此強烈的刺激之下,那無常索竟又被掙斷根。

    他左邊長臂翻動,己經恢復了對肢體的部分控制權,接著猛力後揮。

    陰懂用拐杖去擋,卻根本抵不住魔羅喉暴怒中的怪力,連個聲響也無,拐杖粉碎,擋前的上臂也被魔羅喉一掌切斷,余勢不減,又垂重砸在她側臉處,咯嚓聲中、她半邊頭骨、頸骨或碎或折,擎個腦袋都向側翻。掩在自己右肩之上。

    下方驚呼聲起。

    然而,老太婆眼眶中的碧火猶未熄滅。她面孔蠕動,無牙老嘴微微張開,發出“喀喀”怪音,緊接著,吃騰的碧綠火焰便從她身下嫩燒起來。轉眼覆蓋全身。又沿著手臂,蔓延到魔羅喉身上,甚至還有一縷,通過頭頂貫入的細長觸手,飛射至祖師咒靈本體之上,其核心處的幽明鬼火嗡然震蕩。

    頭頂上。祖師咒靈猛力收縮,體外光霧濃密,波蕩中洶洶如火,卻仍擋不住幽明鬼火的光芒。只是那光並不淩厲,反而圓斂溫潤。翻騰升降中,如火中蓮實,寶光燦然。

    古音眉頭微皺,目光從天空轉到旁邊傀儡身上,正估量之時,幽離蒼白著臉,從不遠處的虛空中跨出來。

    再沒什麼可說,傀儡前沖,與幽離撞在一起。

    兩位真一高手的對撞就發生在數丈遠的地方,可散溢的氣流行到此處,己如暖風拂面,造不成半點影響。為使封界免遭另一次劫難,噬影大法已被幽離使至巔峰,幾乎斂去一切外擴震蕩,而這也就代表著,巨大的反震力量,要由交手雙方完全承擔。

    只一合,幽離便噴血而退。然而轉眼就又逼上前去,死死纏住傀儡,不使他有任何增援的機會。

    此時,李殉聽到古音輕嘆口氣:“困獸之斗。竟慘烈至此……這又是何苦來由!”

    李殉隧起眼楮看她,這女人似乎忘記了,她身邊可還站著一位幽魂噬影宗的修士。

    念頭方起,古音卻回眸看來,和宛一笑。當笑容映入瞳孔,李殉背脊陡升寒意,轉眼又化為燒灼痛感,回饋腦子里去。

    他身體發僵。古音沖他稍一點頭,笑道:“我尊重先生,亦不願與先生為敵。今日之事,先生能夠置身事外,自然最好不過。”

    讓妖鳳在背後戳人脊梁骨,就是你們古家的尊重?

    李殉腹誹不絕,身體卻不敢動彈。之前消失無蹤的妖鳳,不知何時已潛到他身後,微露氣息,以示警告。

    以李殉的靈覺,竟然估摸不準二人間的距離,一旦動手,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有可能,李殉很想回頭去問妖鳳被人當奴才使喚的感覺如何。但這話堵在喉嚨里,轉了幾圈,終于還是放下。

    古音深深吸了口氣,在周邊漸弱的火光映照下,她臉上已經掩不住倦色。探手入懷,取了枚丹丸入口,稍做調息之後,狀態才又好些。她仰起頭,繼續觀察天空中的形勢。

    稍停,她忽然開口問道:“不知陰長老此舉,又是貴宗哪門秘技?”

    李殉本不想說,不過背後氣息微妙的變妙,卻給他一個不太友善的提示。他只能聳聳肩。道:“大概是‘蝕心煉魂一類的法門,其實,我不覺得陰長老能夠擊殺魔羅喉,縱然是無常索一類的舍身技,也還差些。”

    對此,古音報之以微笑。旋又回身,與旁邊的無憂耳語,小姑娘嗯嗯兩聲。極可愛地偏了偏腦袋,似乎有些恢復到平常的精靈古怪,可卻沒分出半點眼神,送予她不遠處的娘親。

    背後氣息浮動,李殉眼皮微跳。首次把握到妖鳳的位置。與之同時,一個古怪的念頭簾進腦海,他借著古音側臉的空檔,凝音成絲。送往後方:“敢問元君。‘貓兒”究竟是令媛的昵,還是古音的?”

    身後產生的息瞬間恢狂到尖銳灼熱,但很快又潛隱下去。稍後,輕微的話音流過李殉耳畔,像是一陣微熱的風。

    虛空中忽聞頌咒之聲,幽遠深寂,似乎從九幽之域深處透出來。伴隨咒音,高空祖師咒靈劇烈抖動,其核心處凝實如珠的

    幽明鬼火,逐分下壓,光焰碧綠顏色漸褪,代之以死寂的灰白色。

    當此顏色映入瞳孔,李殉心中大大一跳,從妖鳳的話音里回神。手掌卻不自覺輕撫小腹,偏在此時,古音回眸,又擺出請教的姿態:“先生,這又是什麼咒法?”

    李殉心思復雜,又感覺妖鳳態度有變,干脆嘴唇抿住,不發一言。

    下沈的祖師咒靈似緩實疾,己經壓到魔羅喉頭頂,其速度也真正地緩了下來。

    雲霧般的祖師咒靈,加上小小的火珠,卻似有山岳之重,一點一點的下壓,火珠顏色越發純粹。外面的咒靈本體,都蒙上一層灰翁。

    此時幽種火焰己將陰懂與魔羅喉整個包裹進去,隨著肢體的掙動。迸散出大片火光。但無論魔羅喉怎麼掙扎,都無法將陰飾甩脫,兩人的身體似己被火焰鑄成一體。

    跳躍的碧焰蝕開光霧,與咒靈本體接觸。咒靈為之劇烈抽搐,似乎受到了傷害,雖離得很遠,李殉耳中仍是“吱”地一聲響,被尖銳的聲波刺得耳膜微痛。

    天空中,陰謹已折斷的脖子突然擰直,尖銳的呼嘯聲裂喉而出,將咒靈的嘶叫聲壓了下去。嘯聲里,咒靈像是受了驚嚇,突向上彈,而其中的幽明鬼火,卻依然保持向下的態勢。

    己徹底轉化為灰白色的幽明鬼火,從咒靈體內穿出來,渾圓光潤,如初脫皮的蛋清,光華內斂,不見半點焰芒,在虛空中滴餾溜打轉。

    在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幽明鬼火上時,虛空中又有了異動。

    無論是魔羅喉與陰懂身上燃燒的碧火,還是祖師咒靈身外翻滾的光霧,都被某種力量吸引,扯出一條彎曲的軌跡,向幽明鬼火處匯聚。並以之為中心,慢慢旋轉起來。數周之後,魔羅喉與祖師咒靈的身體也開始慢慢擺蕩,似乎要隨之旋轉。

    情形是如此詭話,以至于有那麼一瞬,人們幾乎以為整個天空都轉動起來。

    由于碧焰與光霧交織的光亮太過強烈,以至于中心處,光華全斂的幽明鬼火已完全陷入到陰影中去。似乎那是一個另闢的空間。

    封界明顯震動了一下,好像產生了某種傾斜,而在魔羅喉與祖師咒靈的中央,約焰光霧交織的核心處,純粹的黑暗如淚淚泉水,慢慢流淌出來。

    陰老太婆的嘯音終于消散掉,而魔羅喉卻緊接著放聲嘶吼。

    她身體扭動掙扎、上下彈跳。像是一只被割了肚子的雞,如此瘋狂的掙動之下,僅余的兩根無常索,再也縛不住魔羅喉,先後繃斷。

    魔羅喉身軀陡沈,要脫開頭頂上漸重的引力,便在此刻,背後的陰老太婆嘿嘿發笑,緊接著,她喉嚨里“咕”地一聲響,拘樓的身軀反常地膨脹起來,沒有任何緩沖,刺眼的強芒穿透身軀,四面噴發,火光分合間,她的身軀化灰飛散。

    然而,有一道幽碧光氣,從火光中央飛射而出,化做一道虹光,投入到上方初啟的幽暗中去。

    “果然是那招……”

    李殉甚至來不及為陰懂的死難哀悼。見到這獨特的表征,他終于想起了這咒法的來路。

    也在這一瞬問,他也貫通了其中脈絡。掌心處,破魂梭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

    苦戰中的幽離忽然放聲大笑,笑聲未絕,又厲聲長嘶:“陰師伯走好!”

    “無憂!”

    古音的喝聲就綴在幽離的話尾,一瞬間,局面混亂至不可收拾。難得小姑娘的反應不受影響,“哎”了一聲,肩膀上的貓兒猛地跳起,懸浮半空。

    下一刻,虛空中寒光乍現。

    古音猛地回頭,瞳孔中卻烙進一線鳥黑的光束,她很快辨清,那是一枚飛梭,而發梭之人……

    “百鬼!”

    喝聲不可能將吃梭阻擋下來。高速飛行過程中,烏黑梭體之外張開一圈幽藍的光環,其本體反而越來越小,顏色也飛速轉變,最後已化做一顆瑩瑩藍星,破空聲更是消減干淨。

    忿浮的貓兒顯然被驚到,扭頭看時,數丈方圓的空間內,一瞬間浮動變化的氣機,如同一場突來的風!

    氣機交互作用,她額頭嵌入的圓珠光芒倏暗,身子也定格在那里,動彈不得。

    “貓兒……”

    無憂的呼聲才出,便“哎呀”一聲,捂著腦袋蹲了下去。此時,飛梭外光環嗡然顫鳴,光華更盛。

    玄冥飛環,吸納一切神念,隔絕鎖魂圓光與控制者的聯系。

    李殉唇邊微弧,久忍之後的爆發果然是最舒暢的。但他又舉起雙手,做出最無辜的模樣。

    李殉背後迸發出的灼熱火勁己與他背肌相接,又殺勢陡消,而未斂之余力,依然破開李殉護體真息,將其背後衣物,燒出一個大洞來。

    便在此時,光環中央的藍星陡然加速,瞬間破開外層玄冥飛環,此後再無仔何阻礙,只一閃,便打入貓兒額前的圓珠之內。

    定魂星,破壞一切神念禁錮,徹底擊碎鎖魂圓光的介質。

    玄冥飛環與定魂星合在一起,才是破魂梭的真面月。

    也只有如此設計,才能針錚相對,徹底破除“鎖魂圓光”的禁錮,否則,以血吻這等洪荒異種,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被擊中要害,躲閃不能。

    貓兒一聲尖啼,刮人耳膜,整個身子像被重拳轟到。倒飛出去,直摔出十多丈遠,才滾落地上,一動不動。

    李殉周邊,一時間安靜無比。然而半空中,激蕩的場面才剛剛開始。

    深幽的中心點內。或許是黑暗流盡,驀地現出一點微光,緊接著,千百道灰白氣芒噴薄而出。或短若針毫、或長獻數丈,在引力的作用下,氣芒打著轉,四面噴射,有如節慶里鑽天的焰火,絢麗之至。

    只一瞬間,祖師咒靈與魔羅喉,都被卷入氣芒之中,瞬息火頂。

    魔羅喉的厲嘯便在此刻斷絕,封界內,甚至有人以為,這位絕頂妖魔己被氣芒催化干淨。但很快的,妖魔漆黑的身軀便從氣芒中彈射出來,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再重重摔落。

    悶響中。魔羅喉的身體沒有任何控制和緩沖的跡象,狠摔在湖心島匕彈起、又摔落。址後如死狗般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然而此刻,沒有人去關心。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半空中,因為,在那里,灼眼的氣芒之下。正有一顆金燦燦的珠子躍動不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脫出氣芒的籠翠。

    古音仰起頭,目光投注過去,片刻,又轉過臉,凝視李殉,眼神冷若冰窟。

    李殉卻不在乎,感覺著背後妖鳳氣息緩和,他緩緩放下手,微笑道:“古宗主是想索回金丸神泥內,魔羅喉的梢元及元神麼?還是算了吧,還不如由本人作陪,一起欣賞敝宗近萬年未曾現世的絕頂手段,冥化神術,如何?”

    “冥化神術?”古音並沒有什麼表示,倒是背後妖鳳訝然低語,“可是以元嬰御九幽的法門麼?”

    “正是。”李殉干脆地回應,“不過,元君所言的法門也不正確,冥化神術不載于敝宗任何典籍之內,也非是修煉之法,只有通過天冥化陰珠……或者,在沒有那珠子時候,還要生造一個。”

    “造一顆天冥化陰珠,也太過艱難。自從二代祖師冥東獄後,宗門再沒有能成功的。但我想。這也並非是陰長老的目的。她老人家不惜以身飼法,將精氣神三寶投入虛空,大概只是……”

    “元神冥合,無分彼此,一切前塵,盡入虛空。”

    閻夫人艱澀的嗓音響起來,流散于封界之中。

    伴此聲音,天空中僅存的數點碧火流瑩遊移飛動,牽引氣機,慢慢匯聚向冥化神術的中心。

    隨著瑩火的移動,無序噴發的氣芒開始歸攏變化,在虛空中織就一張粘滯的大網,將金丸神泥與祖師咒靈縛在其中。

    李殉亦是語音幽幽:“很快,陰長老與魔羅喉的元神。也許還要加上祖師咒靈,便會融在一起,彼此寄生、消化。那井非是彼此傷害,只是改變、重組、直到生發出新的東西。那時,陰長老己不是陰長老、魔羅喉也不再是魔羅喉,祖師咒靈也要……”

    話音未完。他小腹微涼。同時心生感應,轉眼看時,正見到氣芒大網收縮,金珠的光芒無限地黯淡下去,然而祖師咒靈本體,卻猛地脫開了鉗制,倉惶飛上半空。

    李殉瞳孔微縮,即使陰懂舍身為之,想要一舉將魔羅喉元神及祖師咒靈融汀化生,終究超出了她的能力極限,只能選擇其一。這一刻,地面上的嘆息聲無比響亮。

    祖師咒靈先前被陰懂以奪舍之法強行控制,乍一脫身,反倒是恰然不知所措。

    它乃是怨氣殘靈匯集而生,本無靈識可言,全憑怨念本能行事。此時魔羅喉的氣息被冥化神術壓制,它失去了目標,又身處在這見鬼的封界內,為了保護組成本體的怨靈不被濃稠的九幽地氣同化,它的本能反應就是遁下去。就像數萬年來一直做的,遁入幽暗的地底,直到九幽之域的狂亂結束。

    只是,五遁障沒了、祭壇沒了、化陰池也沒了。原本還可以限制它活動範田的封禁己經全部失效……

    這家夥還會那麼乖的留在鬼門湖上面嗎?

    一剎那的工夫,李殉腦中便轉過這些問題。然而祖師咒靈的速度比他的思維還要快上一截,灰白影子轉眼便貼近地面,化做一縷煙霧,鑽了下去。

    雖然沒有回頭,李殉卻可以想象,古音會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做出多少的謀算。剛剛扭轉的局而,又難測起來。

    正皺眉的時候,身後妖鳳輕咦一聲。

    平地忽起陰風!

    幽冷寒意自下而上,滲入肌理。以李殉寒暑不侵的體魄,竟也打了一個寒顫。而緊隨之後,耳中便灌入一聲長嘶顫音,悠悠如風入大荒,悲慨蒼涼:“天……亡……我……”

    封界中人。無不遍體生寒。

    那聲音絕非是場中諸人所發,甚至不是他們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嘶聲初起似在九地之下,然而尾音未絕,便充斥天地,莫知其源。一時間,非但是耳鼓滿灌,就是髒腑骨肉之間,亦是共鳴不休。

    未等諸人從中緩過神來,又一聲厲嘯炸開:“天亡我!”

    同樣的字句,其中含蘊的乖決與怨毒,幾如解臭的毒液,撲面而來。

    “這是……九幽老兒?”

    妖鳳略顯遲疑的低語聲入耳。李殉終于忍不住瞪大眼楮。然後他就看到了,虛空裂隙之下。地漫的黑暗陡然開裂。

    縫隙中,有一條細長的陰影扭曲蠕動,像是從九幽之域爬升上來的魔影。愣了片刻,李殉才想到,這正是宗門典籍記載,九幽老祖度劫失敗,以無邊怨氣發出咒誓的場景。

    荒謬!

    李殉腦子里首先便跳出這個念頭。

    “老祖!”

    也許是本能的畏俱、也許是對宗門祖師的虔誠、當然,更可能是重壓之下精神錯亂,湖對岸,幽習一聲悲呼。當先軟倒在地。閻截緊隨其後,而閻夫人遲疑了一下,也跪了下去。

    倒是幽離,或許是在級斗之中,倒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

    對著仍在扭動的陰影,幽習重重叩下頭去,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宗門傾授,只在旦夕,老祖,您開開眼吧。”

    回答他的。是又一聲淒厲的悲嚎。

    裂隙上的陰影突然膨脹,然而緊接嚎叫的尾音,其腔調忽生變化:“老祖喬饋,我不服。”

    似千百個飛雷天降,無數次頓挫強音,連環炸開。一時間,諸人耳朵里全是“不服”之聲,剛剛還嚎哭的幽習,登時被震得傻了。

    李殉看著那漸顯形的陰影,也為之目瞪口呆:“冥火閻羅?”

    其實,從陰影的外形很難看出其身分,可是感覺卻不會變。熟悉的氣息從虛空裂隙前擴敬開來。周圍黑暗顫抖著退開。

    陰影之外,又有音波震蕩:“我不服!分明是祖師亡我,祖師亡我。”

    幽習臉上青白交替,更多的還是茫然失措,他求救式地問頭,看著閻栽,看著閻夫人,喃喃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閻夫人亦是神色慘淡,怔了半晌才答道:“這是……欺師滅祖?”

    “不是冥火閻羅。”

    李殉忽地否定了之前的判斷,他死盯著那陰影,漸漸明白過來。

    旁邊,古音終于開口說話,卻是接上李殉的話尾:“不是冥火,而是冥火的……”

    “咒靈!”

    兩人的聲音合在一處,而那陰影亦再生變化。

    十余條細長觸手從其本體上抽出來,似乎可以無限延伸,斜斜插入地,也就是兩息時間,一聲尖啼猛然拔升,刺刮耳膜,憾人心腑。

    灰白的影了從地下彈出,身外光霧黯淡,卻是祖師咒靈無疑。也不知陰影用了何等手段,竟將祖師咒靈從地上擒拉上來。雙方飛速接近。最終踫撞。

    咒靈在尖叫,人們很難理解陰影對其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只能看到,灰白與深黑兩種顏色絞纏在一起,扭曲變化,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開。

    散溢的怨靈死氣轉眼便被九幽之域吞噬,然而本體上的怨氣卻是瘋狂增長,永無止息。

    錯亂的聲波中,咒音又起:“無生無滅,與爾同淪幽獄之底。日日千劫雷火,水不得出啊啊啊啊……”

    字尾已化做刺耳的厲嘯,壓下一切雜音,同時,一股無可抵御的力量從地底深處透出來,如巨靈之掌,一把攫住交纏中的咒靈、陰影,猛向下拖。虛空裂隙顯出劇烈的波動,周邊的黑暗瑟縮著退開,使得眾人得以目睹,新的咒誓被引發的全過程。

    幽離與傀儡終于分開。

    傀儡退回到古音身後,氣機潛沈,莫知其所向;幽離則轉過身,看著扭動的咒靈沈入地底,其最後一點氣息也被九幽地氣淹沒。

    “這才是冥火的殺招!”

    深重的寒意彌漫李殉周身,以咒靈對咒靈,以毒誓對毒譽……再聯想到之前的“九幽噬界”,冥火閻羅需要怎樣的狠辣、怎樣的決絕。才能做出這種手筆來。

    他瞥眼看古音,不知這女人此刻又有什麼感想。

    古音沒有看他,而是伸手牽過無憂的小手,小姑娘正揉動頭皮,似是被剛剛的情景嚇到,又好像還沒從神念反噬的震蕩中恢復過來。但與與平日里的神態,己經沒什麼差別。

    妖鳳的氣息又有波動,李殉真的分辨不清,無憂如今是個什麼狀態了。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關鍵在于,古音的態度,可有變化?

    氣氛忽然緊張起來。這是一個必須要跨過的關口。可是,讓近百年來幾乎無往不利的古音認輸退讓,又何其難。

    便在此時,遠摔出去的貓兒忽有了反應。小家夥粗尾甩動,幅度由小變大,最終整個身了都在掙動。

    李殉暗籲口氣,知道她是撿了命回來。

    還沒決定是否要招呼一聲,貓兒小腦袋擡起,左顧右盼,雖然還有些萎靡,可己盡復靈動之姿。隨後,她將視線移過來,眼楮噠起,有些猶豫和猜疑,那神情與李殉初見她時,幾乎一模一樣。

    古音不掩驚容,顯然是奇怪血吻竟還活著。很快,她又將日光移回來,盯著李殉,若有所悟。應該是察覺到,李殉此事並非臨時起意。

    李殉聳聳肩,給她一個交代:“當年古宗主懸賞,使水蝶蘭從我這里要了“貓兒”過去,如今,我贈上一枚由千帆城巧匠親制的破魂梭,算是幾十年來的養護之資,讓這小東西物歸原主。公平買賣,童叟無欺。”

    正說著。那邊貓兒的身子弓起來,眼中閃動幽光,喉嚨發山則低沈的“呼嚕”聲響,完全就是一只捕食前的饞貓,緊接著側跳出去。

    古音這邊,傀儡似乎要有所動作,然而幽離的氣機緊鎖過來,雙方一抵,都僵在原地。

    小家夥粗尾擺動,像一條急速遊動的大魚,破開陰氣潮湧,竟比閻夫人、古音之流還要來得從容。他直竄到湖心島上,那里,除了扭曲圳塌的地面和建築,便只余下一樣東西。

    無憂忽地“哎喲”一聲,叫道:“表姐,我手疼。”

    李殉微愕,但很快的,貓兒的歡叫聲傳過來。她跳到魔羅喉的軀殼上面,毫不猶豫,張嘴露齒,一口咬下。

    血吻的牙齒可以截金斷鐵,且具備恐怖的腐蝕能力,不過兩口,魔羅喉胸腹問便給破開一個大洞,貓兒“嗚嗚”叫著,吃得不亦樂乎。

    有那麼一刻,封界內似乎只剩下血吻賣力的咀嚼聲。

    幽離終于明白過來,為之撫掌大笑。

    “前日之因,今日之果。古音阿古音,若非是你將魔羅喉的元神封入金丸神泥中。便是以陰長老的冥化神術,也未必能如此輕易地將其從法體中分離出來。”

    “更不會像現在這樣,只余下一個空殼,讓血吻大快朵頤。一步之失,處處皆錯,我倒要看一看,你還有什麼招數!”

    李殉在旁聽得直皺眉頭。幽離想必是憋得狠了,嘴下竟然絲毫不留余地。要是把古音逼急了。又該怎麼收場?

    他在擔心,古音卻綻開笑琦!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01:49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八章 交涉

    古音臉上當然不是愉悅和開心,僅僅是平靜心態的呈現。

    “有冥火、陰懂之壯舉在先,又有百鬼先生謀算在後,談什麼一步之失?”

    她捧高了旁人,卻把幽離撇在一邊,隨即目注李殉,微微搖頭:“一直不願與先生為敵,哪知仍不遂所願……好一枚破魂梭,我從水蝶蘭手里接過血吻之時,絕沒有想到今日。”

    她不再多言,牽著無憂的手,徑直轉身。

    後面,妖鳳的氣息倏然遠去,只有玉散人上前來,用一個極體貼的動作,輕攬住古音的腰身。乍一看去,那既不是傀儡與主人的樣子,也非是叔叔與佷女的關系。

    明知道那是為了通過外層封禁而做的準備,李殉仍為之汗毛倒豎。

    強烈的不適之下,他更覺得心中不安,古音真的就此認輸,在損失一個絕大戰力之後,她竟然會這麼干脆?

    或許是與他的心思相印證,古音忽然回眸,莞爾一笑:“世間諸事,有得有失,今日我以身證之。倒是先生或是神君,該好好思量才是。”

    不等李殉品出味道來,古音己在傀儡的挾抱之下,沖天飛起,直入灰暗的天空里去。

    結束了?

    湖心島上。貓兒的進食仍在繼續,半空中,冥化神術猶自運轉不停。然而,如此場而,突然就沒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好似布景、絲竹猶在,但主角卻離了台,說不出荒誕怪異。

    李殉看向幽離,而幽離也正盯著他。

    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兩個先後與幽魂噬影宗脫離干系的人物,卻做了最多的事。佔了最多的戲分。

    二人視線相接,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將目光錯開。

    李殉遙望湖對岸的情況,幽離則是先看了下冥化神術的進度,又四處遊移目光,將破敗不堪的鬼門湖,盡收眼底。

    湖對岸。閻夫人正用復雜的眼神看過來。李殉沖她微一點頭,徑自騰身,越過臨近干涸的湖面。來到湖心島上,去看貓兒的狀況。

    一落地,背後幽離忽地開口:“你有什麼打算?”

    李殉稍怔,才知道幽離是與他說話,他轉過身。笑道:“我做什麼,與神君何干。”

    他對冥火閻羅假托信任,實則暗度陳倉,勾結幽離的作法仍未釋懷,語氣中便很不客氣。

    幽離也不惱,疤臉上笑意微微:“小家夥很不錯,比當年的鬼老三也不差。如今鬼門湖這邊是不成了,要不要跟我去混?我許給你長老的位子,憑你的本事,以後宗主尊位,不也是手到擒來?”

    幽離用的是玩笑的語氣,可其中不乏認真。

    李殉瞥他一眼,冷笑道:“神君還是想想,怎麼接下古音後面的手段吧。鬼門湖雖是破敗了,總還比離恨天多個罩子。”

    幽離哈哈大笑,笑罷,他仰起頭,目注由冥化神術揮發出的氣芒,嘿然道:“嗜鬼宗里,未必沒有第二個陰謹……老子自認為,比冥火那廝還要強些。”

    他笑聲又起,也不再與閻夫人等交談,就這麼飛騰起來,穿透天空封禁,遠遁而去。

    李殉哼了聲,對幽離的做派還真有幾分佩服。

    他不清楚幽離和冥火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交易和謀算,不過。想要以一宗之力,抵擋散修盟會的沖擊,談何容易。

    搖頭著,李殉走到魔羅喉的殘軀之前。以貓兒的快嘴,這妖魔的軀殼也真的只能稱之為殘軀了。

    隨腳踢開小家夥吃剩的殘肢,李詢看到貓兒的肚皮己經鼓脹溜圓,顯然魔羅喉肢體的巨量元氣什血,讓她好好進補了一次。

    “嘀,貓兒,好久不見。”

    李殉伸出手,打了個招呼。貓兒先瞪眼看他,確認他的身分後,也不管剛貪了嘴,用仍沾著魔羅喉體液的鼻頭,輕觸李殉掌心,模樣十分親熱。

    久遠的記憶回流,李殉胸口一暢,低笑起來。

    “好啦,我們也該走了……”他手指內合,想將小家夥抱回。出乎意料的是,貓兒腦袋後仰。眼楮盯著他,竟搖搖頭,身子向後縮。

    李殉初時還以為小家夥沒吃過癮,但兩次三番之後,他忽地明白過來:被禁錮了近百年之後,這天性自由的小家夥,已經不允許任何人干擾他的生活了。即使是曾經的朋友、如今的恩人也不成。

    她的態度是如此堅決,李殉難道還能用強不成?嘟哦一聲“忘恩負義”,但李殉最終還是苦笑著拍拍貓兒的腦袋,直起了身。

    李殉回想一下,在這場亂戰中,他真的就是個傻子,在復雜因素的驅使下,完成自己的那份角色。他也許是唯一一個沒沾到任何好處的勝利者,真正的舍己為人。

    帶著這個荒店的念頭,李殉也決定離開了。他不指望再從這廢墟中得到什麼,只要不再惹上什麼麻煩就好。

    湖對岸,閻夫人分明想說話,可是李殉冷眼瞥過,便將她滿腹說辭都化銷干淨。

    不願再多做停留,李殉招呼了貓兒一聲,確認小家夥有能耐破開封界,便不再多言,身形飛上半空,臨至觸及封禁,他心有所感,居高臨下,舉目眺望。

    曾經的鬼門湖,蒼涼破敗,到處都是陷沈的坑洞,大片叢林被夷為平地,只有“地氣連柱”的余光,還給人幾分希望。

    只是,他認識的人里,能有幾個留存下來?

    冥璃?鬼機?還是葉如、閻采兒?

    不管與他們之前存得多少情分,李殉忽然發現,要讓他毫不顧惜地與之決裂,未免不近人情。更何況,還有冥火閻羅、陰謹這一對可恨……又可敬的老東西。

    這時候,閻夫人的目光又投射過來。

    李殉抽動嘴角,向她招了招手:“近日我會將《幽冥錄》送回……夫人。後會有期。”

    言罷,不等閻夫人開口,他返身上沖,整個身子都沒入滾燙的封禁中去。

    以血影妖身的速度,避過封禁內的亂流還是輕松,李殉大約就是飛行了數百尺,壓力陡然減輕。緊接著,清晨微涼的氣息透過毛孔。洗滌他身上的火操氣味。

    他閉上眼盼,微擡起頭,開始吐納久違的空氣,心情也慢慢舒張開來,過了一會,才記得去觀察下方的情況。

    從高空下看,整個鬼門湖都籠罩在一團灰黑色的雲霧中,一眼看不到邊際。若強自比擬,大約和雨季時也差不多。

    不過,映著初升的朝陽,雲霧外層煙氣卷動,擴出一層極淡的光暈,光線愈是強烈,光暈環也就越發明顯。像是一層琉璃罩子,頗具質感。

    李殉想了想,降低高度。探手去摸暈環外層,當他的手指插入其中,立時響起一片極微弱的“味味”聲。

    灼熱麻痛的感覺沿著手指迅速上竄,吃驚之下,他忙縮回手,但就是這麼一剎那,手指已經塗上一層焦黑顏色。

    這點小傷當然不算什麼,血影妖身自發運轉,很快將其修復,可是其中的變化,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陰火層層封鎖,每層均與九幽之域相接,所引地氣之流動,竟是以方向為準。由里向外時,僅由封禁本身含蘊的陰氣相阻;而由外向里時,則步步都要牽動九幽之域。引斥、正反、陰陽變化……是單向封禁,出來已是不易,要再進去,怕是要難上百倍!”

    他半停在虛空中,一時有些愣神。如此強度的封禁,別說是他,就是妖鳳這種級數的,想要強行突破,也很可能像青鸞那樣,給卷進九幽之域里去。

    若“九幽噬界”的法門,是個真一宗師便能出入自如,以內里的情況,只要其稍有壞心,什麼重振宗門之類的宏願,也就是笑話一場了。

    只是,李殉完全沒準備,現在想來,他之前聲稱的送回《幽冥錄》的承諾,豈不抽上自家的臉?

    “怎麼,還想進去?”

    聲音突兀地響起,李殉卻並不吃驚。他知道幽離隱在一旁,看起來也沒什麼惡意。他拍手起來,轉身與幽離正面相對:“想不到封鎖得如此嚴密。話又說回來。神君難道不想嗎?”

    幽離面上微曬,搖頭道:“出得去,進不來,這種玩意,也只有冥火、離玄蒼這類廢料才拿它當寶貝。只是,還有那麼一群連廢料都不如的貨色,想破腦袋要鑽進去看個究竟,哈,寶藏,寶藏,寶個鳥藏!”

    初時幽離語氣還好,然而兩句之後,便漸次激烈。最終破口大罵,情緒激動至極。

    李殉石得啞然失笑,目光又瞥向遠處某個方位,隨口道:“有了今日之事,他們死了心,也未可知。”

    幽離掃他一眼,冷然道:“你是個聰明人,可天底下有你這肚腸的。也沒幾個。便是有你這肚腸,想的事情也絕不與你相同。”

    李殉知道幽離的意思,無論是羅摩什還是古音,所關注的均不是玄海幽明城的寶藏,而是由這寶藏引發的通玄界震蕩,而其最終目的,又有不同。

    前者大約是考慮本宗門的利益消長,而後者……

    他暗嘆口氣,卻又聽得幽離冷笑:“天底下就是那麼一群耗子,一門心思鑽牆打洞,以為天底下的宅院,都是土石泥瓦。卻不知道,世上終究是有銅牆鐵壁的。”

    他聲音宏亮,保準數十里外都聽得清清楚楚,李殉正要說話,半空忽傳笑語:“神君話里,可有不盡不實之處。月前水鏡大會,透出的消息,可與神君所言,有所抵觸呢。”

    二人聞聲,都是皺眉。

    這回,李殉可真有點兒吃驚了。難道古音臨到頭來,又覺得後悔,返身來尋他和幽離的晦氣?

    正想著,高處,古音拾綴裙袂,步虛蹈空。緩緩降下。或許是陽光更好,她的臉色比剛才好很多,頗顯得紅潤健康。天風吹蕩,衣帶飄飛,監盈如舞飛天,不類凡俗。

    擡眼看她光彩煥發的容顏,一時無語。卻沒想到,古音只與幽離說了一句,便將清澈目光,直視過來,停駐在李殉臉上,久久不動。

    李殉面皮下,血脈微跳,態度卻頗為冷淡。

    氣氛剎那間變得詭異起來。

    一旁幽離怪眼翻動,冰刃般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打個來回,忽爾笑道:“難得古宗主的好膽色,卻不知此時,古宗主身邊的保命玩意還在嗎?”

    笑聲中,周邊大氣驀地停止流動,其中灌滿了來自幽離身上的殺氣。李殉毫不懷疑,只要古音稍給出一星半點的機會,幽離便會立下殺手,將這禍害從世上除去。

    可惜,古音不會露出這種破綻。

    幽離話音方落,耳邊就響起一聲清越笛音,音雖短促而余韻不絕,已經是最明顯不過的宜告。

    幽離身體微微前傾,似乎什麼都沒聽到,古音距他不過幾尺。以兩人修為的差距和身體狀況。他完全有可能將古音一擊致命,就算辦不到,也沒什麼損失不是?

    而對幽離教毫未受影響的殺意,古音從容依舊。她笑容不變,只是擡起一只手,在虛空中劃了個圓,圈起一片水光。

    “水鏡之術……打什麼啞謎?”

    李殉正奇怪之時,便見水鏡上面,人影閃動,清楚地顯出十余名修士正在高空飛行,觀其御氣法門,倒是幽宗一脈。

    影像一出。空氣中的殺機陡然更埔數分,幽離便如一只行將撲食的獵豹,瞳孔中散出的。都是慘綠的幽光。不過,在殺氣最濃烈的時候,幽離反而笑了起來,笑聲中,殺氣散得干干淨淨,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時間耽擱得太久了,就此告辭。他日有閑,百鬼你不妨去離恨天做客。我以上賓之禮相待。”

    幽離極是爽利,說走便走,冷眼警了古音一記,他身子晃了晃,就不見蹤跡。

    “又是這招……”

    李殉簡直是無奈了。

    之前冥火與幽離合謀,運出宗門典籍,應該是為復九幽噬界”留的後手,卻哪料古音隱身在旁,己經盯上這波人馬。

    幽離投鼠忌器,就此罷手也是情理中事。

    只是,此事與妖鳳母女之事同出一轍,古音來來回回使用,難道就不煩麼。

    古音容色不變,似乎剛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只微笑道:“先生大名,仰幕己久,今日在封界內,終于見識先生的手段,幸何如之。”

    李殉眼皮亂跳,古音在唇上塗了蜜汁,想必肚皮下也放了利劍了吧。他實在不願與這女人虛虛實實地交手,便冷道:“古宗主當前,不敢言大。而且,某家也不覺得,與古宗主作對,是什麼幸事。”

    “妾身與先生之感相仿佛。”

    古音的自稱真是禮貌到了極處,她莞爾笑道:“與先生作對,絕不是我的木意,況且,先生在其它方面,麻煩也不小。

    “我南來時,聽聞天垣翁己舉全宗之力,一路南下,來尋先生晦氣,同時也發出“化星劍帖”,昭示四方。共除血魔。而此界躍躍欲動者,不乏其人。觀其舉動,誓要將先生除之而後快。”

    “哦,是嗎?”

    聽古音透露的信息,李殉面上不以為意,心中卻轉得飛快。

    星鞏劍宗木身倒沒什麼,只要小心不被其禁法困住,就算三個天垣翁齊上,也攔不住他。倒是“化星劍帖”十分討厭,揪著他血魔的身分不放。難道是讓他在此界變成過街老鼠?

    古音告訴他這個消息,又是什麼打算?

    李殉打量古音,古音卻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樣,目光瞥向遠方某處,繼而輕笑道:“有些人確實討厭得很……百鬼先生,若有空閑。可否同車而行,妾身有事請教。”

    見她姿態放得如此之低,李殉的警戒心立時又提升了級別,稍一思索,便冷拒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幽魂噬影宗畢竟還有香火緣分,古宗主一手策劃火宗之舉,與我本就是兩樣人,想必也談不到一塊去,何必到最後鬧得不開心。”

    “道不同……先生此言,倒是實話。不過,若說先生與我是兩樣人,妾身卻不敢苟同。”

    她臉上笑盈盈的,可眸光中卻冷徹入骨。李殉毫不示弱,與之對視,半晌亦無勝負。

    最終,仍是古音柔聲續道:“先生是不以為然麼?可是你我都是活在仇恨中的人。先生的心思。別人不知,我卻能設身自處,了解一二。”

    古音的語氣柔和之至,然而落在李殉耳中,卻如驚雷炸響,也虧得他是掩飾情緒慣了的,只是眉頭微皺,沒露出太多破綻。

    稍一定神,他正待組織言語反擊,古音第二次發出邀請:“這里耳目太多,不是深談之所。若先生不嫌棄,不如登車再敘,如何?”

    李殉並未輕動,只是盯著古音的臉,估摸她的心思。

    對李殉這不禮貌的行為,古音仍是笑吟吟的,只仲手虛引,做足了姿態。

    李殉真想甩頭就走,離這女人越遠越好,可是這念頭方起,便被掐滅。他現在越發明白了,佔音也許是天下有數的智者,可她更是此界獨一無二的瘋子。

    若是拂了她的面子,天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遲疑片刻,李殉終于還是低了頭,他哼了一聲,當先跳空飛上,古音也不多言,靜靜地跟在他身邊。

    李殉升上雲端,一眼便看到古音的雲車座駕,同時也看到,正在雲車上蕩腳丫玩的林無憂。小姑娘百無聊賴的表情十分動人,可是,只要記起她在鬼門湖中被禁錮元神,行屍走肉的模樣,李殉心底便是陣陣發寒。

    “百鬼先生,請!”

    古音再次伸手,請李殉登車。

    李殉正要邁步。忽地記起,這雲車怕是不方便吧……眼前的雲車正是他在星河外與古音的那輛。那時坐兩人己經夠擁擠的了,更何況還要加一個林無憂?

    雖是這麼想,李殉卻不能遲疑。以免落了風度。當他趨前時,林無憂生出感應,擡頭見了古音,嘻嘻笑道:“表姐,你回來啦。”

    小姑娘己盡復往日之靈動,然而這沒肝沒肺的模樣,似乎對妖鳳與古音的決裂沒一點概念,甚至對青鸞身隕,都沒什麼感堂。

    古音的反應也很平靜,只是淡淡地道:“怎麼還沒跑掉,那算了,擠一擠吧。”

    隨著她的話音,雲車側沿擋板打開,李殉皺了皺啟,還是登上車去,端坐一旁,古音也跟上來,挨著他坐下。

    兩人的姿勢都端正得很,卻仍不免肢體接觸。李殉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肢體相接處透過來,立知古音的狀態絕不如她表現的那麼良好。

    “喃。”

    無憂小妮子吐氣開聲,雙腳一跳,也落在車里。就站在兩人身前。雲車狹長,總算還有立腳的地方,只是前方的視野完全被擋住,顯得十分局促。

    雲車微震,開始緩慢的加速,四周自動生成氣流屏障,擋住高空大風。李殉偏頭。見兩側雲氣倒流甚速,不過,與當日往返星河、北海的速度相比,又不算什麼。

    當日,雲車是魔羅喉拉動,如今魔羅喉已死,拉車的又是何人?

    李殉腳掌輕擊車板。感覺著其下的暗格,倒是生出些好奇之心。

    “喂,百鬼道士,聽說你和明心靈竹是死對頭?”

    林無憂百無顧忌的聲音把他從走神的狀態扯回來。李殉擡眼看她,想表現出冷漠的樣子,可是想到她的不幸,那張冷臉便擺不出來,只能抽動唇角,淡淡回應:“宿敵而己。還算不上你死我活。”

    一側,古音俏臉微向外撇,似乎是微笑起來。李殉用余光掃她一眼,冷聲道:“古宗主請我上車,我也上來了。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古音側過臉來,似笑非笑,正要說話,前面林無憂已經不依不饒地叫道:“表姐妹等會啦,我還沒問完呢!”

    “哦,那還真抱歉呢。”古音溫和地笑起來,便在李殉以為她會繼續沈默下去時,她忽地縴指飛動,在林無憂反應過來之前,點在她眉心處。

    在李殉驚訝的目光下,無憂晶亮的眼眸瞬間黯淡下來,身子亦軟軟跪倒,上身傾伏在古音腿上。

    若不明就里,乍看倒似是承歡膝下的孩童,又似是懶洋洋發困的愛寵,一派派和樂融融,然而從李殉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見到無憂木然的面龐,以及大睜的幽寂空洞的眼楮,其中沒有半點生氣。

    他抿住嘴唇,按住心中翻湧的情緒,搖頭道:“古宗主何必與她較真,她還是個孩子。”

    古音聞言笑出聲來:“雖說此界無年歲可言,可是這“孩子”一詞由先生說出來,也實在有趣。”

    “你知道我有多大?”這句話在李殉胸口盤旋數周,還是給壓了回去。

    觀他冷硬的表情,古音無聲一笑,伸出手,在無憂柔順的秀發上輕撫而過,像是撫摸心愛的寵物。

    如是數遍,便在李殉以為她走神了的時候,古音方輕聲道:“一著廢棋,臨收官之時,忽成絕妙,滿盤皆活……說起來,如此事情,便是我,也遇得不多呢。”

    李殉知道她是指林無憂之事,本還以為她在自誇,但觀其神情,又覺得不像。只能應付道:“古宗主神機妙算,我自愧不如。”

    他有口無心的模樣,自然瞞不過人。古音唇角微勾,低語道:“是麼,我卻不信。先生應該有這種感覺吧,看著自己布下的伏線越藏越深,深到自己都無法觸及的地方,突然有一天,有機會扯動它,一轉眼,就是天翻地覆。”

    李殉眉頭幾乎打了死結。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此時的古音。並非是與他說話,而是透過他。與另一個無法觸及的影子交談。

    字音流動間,起伏波蕩,幾如幻夢……

    他心中不安,咳了一聲,打斷這妖異的氣氛,淡淡地道:“古宗主要交心,換別人去,本人擔待不起。”

    古音倒也不生氣,反而失笑道:“交心?算是吧。可是話說到這兒。倒真想請先生猜一猜,我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李殉只是冷笑,根本不接話。

    古音等不來他的回答,容色不變,繼續道:“我一直在想,抽出這根伏線之後,我究竟能做些什麼?棲霞已恨我入骨,偏又不能拿我怎樣,甚至還要受我節制。有些事情我想了很久,一直沒機會去做。不知道現在能不能成。比如……”

    她語音稍頓,清亮的眸光照在李殉面上,忽爾燦然一笑:“比如,若我以無憂為質,要挾棲霞為先生侍寢,先生以為,她會答應麼?”

    音猶未落。高空雲氣之上,忽有一道灼然殺氣當頭罩下,刺人肌骨。

    李殉此時才發現,原來妖鳳一直跟隨在側。

    也是在這短暫的失神之後,他才真正理解了古音話中的意思,那簡直比妖鳳的殺氣還要震撼百倍!

    李殉毫不懷疑,若他話語稍有輕薄之意,頭頂上那位羞憤至極的大妖魔,必會痛下殺手,不死不休。

    他瞬間做出了最理智的選擇:“士可殺,不可辱。棲霞元君畢竟是一代宗師,就算古宗主與她有天大仇怨,也不好如此折辱于她……”

    “是嗎?”

    古音的眸光直刺入李殉眼底深處。

    在其明鏡般的映照下,李殉才猛然發覺,他的肌體活動,絕非是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面對古音似話問,又似確認的話語,他一時間竟然難以應付。

    然而不等李殉再度表態,古音便收回目光,輕抿唇線,笑了起來:“看來先生仍然心有顧忌,也罷。”

    她似是要換個話題,然而下一刻,她的手指便輕按在林無憂的後腦處,雲車內寒氣陡升。這時,她朱屬微啟,輕聲道:“棲霞,勞駕,離我們遠些。”

    高空中透來的灼熱殺氣幾乎可以將雲車掀翻。周邊雲氣甚至已經透出了火紅顏色。可在最終噴發之前,還是無可奈何地退去。

    李殉擡頭,恰見到一線虹光遠蹈百里之外,最終不見痕跡。

    摯友身死、仇不得報、女兒受制于人,堂堂絕代妖魔,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李殉並不是憐憫什麼,但確確實實為她感到悲哀。同時,也俱然于古音的膽色,或者說,是瘋狂!

    她自己發瘋也就算了,可她真想把妖鳳也推下去,真要如此,發了瘋的妖鳳,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景象?

    李殉想了這些,不可避免又走神了。最後還是古音的話音將他驚醒過來:“士可殺,不可辱……先生以為,何為士?”

    李殉感覺到自己此時狀態不佳,貌似是有些亂了陣腳,便漫道一句:“有能者為之”

    這回答模糊得很,本就是為了調開古音的注意力。

    古音似乎真的上了當,暫時陷入思考,李殉暗籲口氣,借此機會調核心態,正覺得心神漸定之時,忽聞古音低語:“林閣可為士乎?”

    話音有如電光長鏈,猛抽進李殉腦內。

    在這瞬間,李殉周身肌肉緊繃,每一個汗毛都倒豎起來,尖利如針。然而他的意識卻在同時流動開去,驅使嘴唇上下開合,喃喃道:“林閣?”

    古音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就像是正常地討論問題:“不錯,林閣。曾經的連霞七劍之首,明心劍宗二代弟子第一人,也是棲霞曾經的夫君,他,可為士乎?”

    同樣的問題第二次擺在李殉面前。他目光垂下,無意識地看著下方古音素白的裙袂,靜默片刻,方道:“應該是吧。”

    “那麼,林閣被棲霞倒懸在水鏡洞天之前,赤身**,示眾三日,觀者如堵,如此,也算是“士可殺,不可辱?”

    古音的語調轉折中,終于流露出些許嘲弄味道。

    李殉終于擡眼看她,眼神冰寒似雪,語氣卻是異樣的平淡:“原來古宗主也是相信因果報應的。”

    “非也,最多只是相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己。”古音漫聲回答,說著又是失笑,“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古人言:“一之為甚,豈可再乎”,我卻說,甚之過也。再做也無妨……先生以為呢?”

    先前的情緒波動終于沈澱下來,李殉不能確定古音提到林閣究意是有意或無意。他實在沒心情迫逐古音跳躍的思維,免得一時沖動。將這女人活活掐死在這,故而沒好氣地道了一句:“請古宗主直言。”

    “先生不明白嗎?我剛剛使講過,我與先生是同一類人,我之思慮作為,亦應是先生之思慮作為,僅此而已。”

    “豈有此理。”李殉本能地排斥這種說法,也不管古音是刻意來套近乎,又或者別有所圖,他拂然道:“古宗主這話是越發奇怪了,難不成宗主煉成了他心通,可照人肺腑?”

    對他不客氣的言辭,古音不以為件,依然笑道:“先生何必動怒,我如此說法,也是有根據的。就在日前,我那夜摩天里,走失了一人。讓我好生不解。”

    聽古音繞來繞去,李殉真想拂袖便走,可是耳邊繚繞的嗓音似乎有某種魔力,勾魂攝魄,將他定在座位上。

    古音也看出了他的躁動,眉目間笑意宛然,輕輕側過臉來。在此狹小的空間內,這一個小動作,便讓打破了兩人間的合理距離。

    她豐潤的唇瓣幾乎就貼在李殉耳根處,幽冷的體香伴著微微吐息,撫過李殉感官,也讓他躁動的心髒再繃開了一根弦。

    便在此時。古音柔聲續道:“那人是個囚犯,我明明用了絕息竭元之術。禁錮其修為,只要無外界精氣注入。便是再修煉十萬年,也聚不起半點真息……

    “可就在五日前,此人竟然修為盡復,掙開烏金鏈,沖出寒室,從北海海眼逃生,真是令人氣煞。百鬼先生也是當世高人,不知能否為我解惑?”

    語音悠悠散盡,古音微笑看去,身邊男子僵得像一具石像,無論是肌體還是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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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02:15

第十四集 渡劫秘法 第一章 立場


    李珣知道,他現在一定像個傻子。

    他想平復心情,然而瞬間暴露出來的情緒使其努力變得毫無意義,盡力維持了數息時間,他還是放棄了。

    “是青吟師叔嗎?”李語音飄忽,連自己也分辨不出其中的意味。

    古音笑容再度綻放︰“不錯,正是青吟。我南來後兩日,她斬斷烏金鏈,破冰室而出,適逢夜摩天空虛,攔她不住,被她走脫了。”

    “走脫了……她能去哪兒?”

    李的目光投射過來,卻毫無焦距。

    古音以微笑響應︰“這個,委實不知。”

    “不知?”

    將這兩個字咀嚼良久,李的眼神徒然凝聚,銳利如針,直刺在古音面上︰“我也不知,古宗主說出這番話來,是什麼用意。”

    古音從容笑道︰“先生忘了麼?方才先生言道‘士可殺,不可辱’,我不以為然,舉出棲霞與林閣的例子,以茲證明。

    先生又言與我非是一類人,我再舉出青吟的例子來……”

    “旁的不說,單憑她以一身之力,引動鐘隱與妾身叔父生不如死、使鐘隱與世隔絕之能,以先生的標準,當足堪為 士 吧。”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先生所選,棲霞也就罷了,至于我,實是自愧不如。”

    古音說得如此露骨,任李珣心機深沈,也有些吃不消。

    惱怒之余,他更難以理解,古音竟因為區區一場辯論,放出了這足以致他死命的……思緒方流動到此處,李他腦中猛然一激,便似當頭潑了盆冷水,固然寒冷刺骨,卻最是清醒不過。

    再看古音,在她從容自若的表情下,似嘲弄,似譏諷,唯獨沒有揪著他的“小辮子”窮追猛打的意思。

    李珣忽有所悟。

    致命?

    青吟逃脫,自己隱匿的身份暴露,真的能要他的命麼?

    誰來要?

    清溟和明璣不成,妖鳳不成,羅摩什和厲斗量不成,包括面前的古音,也不成!

    李珣有近乎不死法體的“血影妖身”,有堪比當世任何宗師的幽玄傀儡,還有生命共享、以致最為可靠的盟友水蝶蘭…

    …種種因素相加,這天底下,還有誰敢大言不慚的道一聲“百鬼受死”、“靈竹納命”之類的豪言壯語?

    他的目光定在古音臉上,上一個擁有如此豐厚傲人資源的人物,近在眼前。

    就是這個女人,讓整個通玄界風聲鶴唳、雞犬不寧,幾乎可以撼動此界萬年不易的格局。

    李珣性子最是謹慎,卻也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他沒理由會比古音差上太多!

    古音依舊微笑,並沒有因為李珣徒然的靜默而改變態度。

    若在以前,李珣必然認為,這乃是她莫測高深之處,心中也會越發謹慎。可是這回,李珣隱約感覺到,古音也在緊張。

    擡出青吟以語言相激,其實就是試探。

    古音在試探李珣的底線,所以在刺激性的言語之後,這女人也及時沈默了下來,以避免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

    顯然,古音不再把李珣當成任人擺布的棋子,而是看作一個需要斗智交鋒的對手。

    而他李珣確確實實具備這一資格,在面對古音、妖鳳這些舊人時,他不自覺便陷入到以前“靈竹”的心態中,彷佛他還是哪個卑微弱小、掙扎求存的可憐蟲,自發地代入弱智的角色里。然而,他是“靈竹”嗎?那個在師友面前謹慎恭謙、在外斬妖除魔,名滿天下的正道名門後起之秀?又或是“百鬼”?一個與“靈竹”雙璧輝映,又異軍突起,以血魔之身震驚整個通玄界的新晉豪強?

    兩個身份的抉擇是如此艱難,只因無論是百鬼還是靈竹,在七十余年的心理建設下,均代表了一層緊密復雜的關系網,

    也就生成了兩個相互獨立的小世界,虛實轉換,真假莫辨。

    如此用以欺人自是無往不利,可是……當靈竹即百鬼,百鬼即靈竹,這又是怎樣的心態?

    難道他只有這兩個選擇?

    當此認識明確地烙在心頭之際,他心中一堵厚重的牆崩坍下來,靈台若紅日躍升,大放光明。

    李珣忽然發笑︰“欺人者,以自欺,何其愚也!”

    此言突如其來,古音未曾聽清,疑道︰“什麼?”

    李珣目光投注到她眼底,微微笑道︰“我是說,褫華袞,示本相,精赤光裸。如此交流,或許才合古宗主的心意。”

    乍聽來,李珣此語下流齷齪到了極致,可是古音聽到的,卻是另外一層意思。

    她眉峰微蹙,還未有所回應,便見到李珣形之于外的肢體語言。

    李珣感覺整個身體都放松下來,從腳趾到發梢,每一寸肌體都似是化了一般。

    包括他的精神,都陷入到有生以來,最純粹的松弛里去。自曉事起,直到此時,他還是第一次享受到這種狀態。無憂無慮,不畏不懼,卻沒有半分虛幻不實,只有內外如一的沈靜穩定。

    如此才是李珣應該具有的氣度,也是由內而外,根本性的升華。

    面前的古音似乎在瞬間遠去,李珣發現,此女只不過是整個天地間微不足道的一點。縱使二人此刻緊密貼合、吐息可聞

    ,他依然是可進可退,隨時能抽身而走,遨遊天地之間。

    大哉!青天!

    李珣身子後仰,在有限的空間內,擺出最舒服的姿態。

    此時此刻,他便是瞌眼欲睡的猛虎,沈潛水底的老龍。

    當下的放松,是因為所有的束縛都沒了意義,他已經擁有了破開一切鉗制的力量。

    目光從雲柄華蓋一側投向天空,李珣突然失去了與古音糾纏的興趣。

    不過,古音還是主動打破了沈默,低語聲繚繞在他耳邊︰“先生一身分飾兩角,瞞得天下人好苦。卻不知,此時應該如

    何稱呼?”

    李依然看天,高空雲層之上,天空的顏色純粹至極,恰如他此刻的心境。稍待,他才咧嘴笑道︰“古宗主清音妙語,叫一聲‘先生’,也是極好的,何必改口?”

    他心境放松,輕薄話倒是層出不窮。

    古音也不在意,一笑之後,便輕嘆道︰“先生兩個化身,在此界同闖出好大的名頭。當初因為靈竹,我一直對百鬼有些好奇,東南林海及羽侍等事之後,也就越發在意,卻還是難以想象,先生能將這兩個迥異的身份,飾演得如此漂亮!”

    “客氣了。裝得再好,不也被古宗主戳穿?我倒想問問,鄙人究竟是哪里露了馬腳?”

    古音笑吟吟地答道︰“先生心思慎密,露馬腳一說,倒也談不上。只是,或許是日程繁忙,先生的身份變化未免太過迅速。尤其先生入星河救人時,潛進去的是靈竹,殺出來的卻是血魔,而不論血魔目的為何,明璣借此脫身,卻是不錯的……”

    至此古音語音稍頓,李知她還有下文,將目光移到她臉上,也不說話。

    此時,他心中忽有所動,清淨靈台似乎映出了一些已經遺忘的東西,但當他刻意去追尋,又杳無蹤跡。

    古音並不知他心緒,繼續講下去︰“緊接著便是水鏡大會前後,靈竹、百鬼在人前踫面,本來足以打消一切疑點,然而

    接下來剃刀峰之事,無憂邀靈竹殺百鬼,百鬼親至,化身血魔,靈竹卻不見蹤影,而那水蝶蘭卻像是從石頭里跳出來似的,

    突然現身……有水鏡宗散發的大戰影像,我也能猜得到,逆水勾水仙子的另一個身份恐怕就是七妖中的百幻蝶吧?有這位幻術宗師,些許易容化形之術,倒也不在話下。”

    李聽她言說,又思忖半晌,只覺得古音所言諸事確實有蛛絲馬跡在,可其中卻也不見決定性的證據,便揚眉道︰“就這樣?”

    古音微笑,旋即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簡,遞了過來。

    李伸手接過,神念探入,便見里面密密麻麻地記載了自靈竹、百鬼出道以來,幾乎所有為外界所知的事跡。每件事都包括時間、地點、背景、接觸人乃至事態變化等等,詳細周備,有些細節連李自己都記不得,上面也都記載下來。

    更驚人的是,其中記載的每件事,都以時、地為綱紀,將靈竹、百鬼聯系起來,互相映照。

    除一些傳聞不實、或由兩個傀儡代勞的事件之外,兩方事件,正是你現我隱、此消彼長的態勢,可說是絲絲入扣,便是

    傻子見了這刻意排列的記錄,也能看出百鬼、靈竹之間的問題。

    縱使李珣心態已放得很開,見到這些記錄,終還是苦笑。

    雁行宗是通玄界以情報消息擅長的獨特宗們,其宗們弟子均擅長化形匿跡之術,終日遊蕩天下,以各種方式收集此界內事件、密聞,再加以整理出售,換取貴重的法寶、丹藥等物。

    數萬年經營,雁行宗記錄消息堪稱此界權威,與各個宗門都有或明或暗的往來。

    李手中竹簡輕若無物,可這些記錄消息,也不知是經過了多少人的手,才一點一滴地匯聚起來。

    古音在旁笑道︰“這里小部分是由散修盟搜集,大部分則是由雁行宗那邊得來。當然,購進這些消息記錄的時候,乃是

    分人分批行事,又混雜許多信息,不至于為人所察,至于後邊的整理排列,更是我與幾個近人所為,所知者不多,先生大可放心。”

    “放心?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李手指輕彈,擊在玉簡上,發出清脆的鳴響。

    他曾經設想過自家身分暴露的情形,卻沒想到會是這種方式。他本身並未露出大的破綻,或勉可自慰,然而古音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手段正是堂堂正正之兵,如山崩般壓下,務令人無可躲避。

    這種方法並非只是古音的專利,此界任何一個有些資源的修士都能如法炮制,那麼,他的秘密還能維持多長時間?

    正如古音所說,近兩年,靈竹的身分轉換還是太頻繁了。

    他有些不爽,語氣自然幽冷寒徹。

    偏偏古音仍在微笑︰“其實這些也未能定論,直到今日與先生相見,親身體驗一回,方有了六七成把握。最後,還要先生親口承認……”

    原來是給詐出來的!

    李珣“哈”地仰頭一笑,心中本就淡薄的悔意,出廳的煙消雲散。笑聲里,他手中玉簡無聲無息化為碎末,被他袍袖一卷,灑出車外。

此時,他反倒對古音上一句話有了興趣︰“古宗主體驗出了什麼?”

    “既然是體驗,安能形之于口?”古音抿唇一笑,臉上競顯出些狡黠的味道。

    李見狀,前些時候的感應再度泛起,且越發清晰。

    古音在謹慎之外,果真還有其他的古怪。她偶爾顯露出的神態,縹緲不實,如夢里空花,當是心緒形之于外,而其傾注

    的對象,怎麼想都不會是眼前的自己。

    古音的異樣表現也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她就把焦點移到最初的話題上去︰“此刻,再說你我分屬同類的話,先生應該不會反對才是。”

    李嘿了一聲,忽然很想知道古音究竟在打什麼算盤,干脆就來個默認。

    古音悠悠續道︰“除此之外,我還記得,因霧隱軒之事,你與西聯、水仙子和羅摩什之間都鬧得很不愉快;再者,先生

    久居明心劍宗,牽涉頗多,萬一事態有變,舊友轉寇讎之事,也近在眼前。如此,正邪雙方盡都得罪,畢竟不美……”

    “等等!”

    李舉起手,阻止古音再說下去,即而揚眉道︰“按古宗主的意思,總不是在招攬我吧?”

    他突然明白了古音的心思。

    此時古音雖然仍有著在此界翻去覆雨的能耐,可手中力量較于全盛時,畢竟折損太多。

    以妖鳳、青鸞、鯤鵬等三大妖魔為代表的十大執議,此時星散大半,魔羅喉亦被“貓兒”吞吃,如此一來,散修盟會最

    頂尖的五位真一宗師,便只剩下身為傀儡的玉散人,可以說,其實力較之巔峰時的三成都不如。

    這樣的散修盟會,還要面臨與通玄界幾乎所有正邪宗門為敵的尷尬,古音又需要什麼樣的通天手段,才能扭轉這不得局面呢?

    再拉起一批人馬,把窟窿堵上便是!

    古音毫無疑問打的就是這種心思,她眸光晶亮,直視李眼底︰“若先生願意助我,千百高手修士任憑驅使,百萬散修妖魔依附足下,通玄諸宗門生死,由先生一言而決,此界氣運,亦由先生牽引主導。如此……”

    她語音舟頓,手邊有意無意地輕撫無擾秀發,笑吟吟地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好大的基業!”

    李珣為之莞爾,面上雖是從容,可實話實說,古音如此道來,他心里也是動了幾動的,但很快,理智便佔據上風。

    他搖頭道︰“古宗主豈不聞同性相斥、異性相吸麼?”

    古音微挑秀眉,見李珣輕拍雲車側欄,微笑道︰“且不說古宗主畫的好大一張餅,若真如宗主所言,你我除了性別不同,其余為人、處事、喜惡均是相近,這應是大大的‘相斥’才對。正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如此了不起的基業,身後卻有個與我一般無二的人物共享,古宗主信得過我,我卻信不過自己!”

    不等古音再開口,他身子稍微前傾,拉近與眼前女修的距離,又道︰“此外,棲霞元君何等樣人,鯤鵬老妖又是何其了得,有他們珠玉在前,李某不才,卻也沒膽量步其後塵!”

    古音半分不讓,任雙方面龐貼近,神色亦絲毫不動。

    李珣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雛兒,唇邊冷笑依舊,保拿目光深刺其眼底,亦是不動如山。

    兩人僵持半晌,古音喟然一嘆︰“倒是妾身唐突了。”

    眼見她態度軟化,李珣也不為已甚,正要拉開距離,耳邊忽聽得她語氣冰寒︰“只不知,先生拒我好意,究竟是心如鐵石,自有境界,確非外物所能動呢……還是心存芥蒂,不屑、不願與我做同路之人?”

    要翻臉麼?

    李珣啞然失笑,他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總是和古音在霧里彎彎繞繞,之前還能說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未免有些矯情了。想必古音亦是這般想法。

    “古宗主生具慧眼,倒是看得通透。”李將冷淡的言語逐分逐毫地從牙縫間擠出來,“其實,古宗主威逼利誘的手段先後使來,怎麼看也沒有誠心相邀的意思,這心存芥蒂的罪過,敝人原物奉還。”

    古音面上,笑容如輕波般蕩開︰“那還是真是我的罪過了。不過,相交數十載,倒從未見過先生如此直率。”

    不管珣李奇妙的表情,她從容道︰“你我二人,能將芥蒂擺開,總比一直掖藏著要好。只可惜,當時在夜摩天,我說過的那些話,你應該全扔在腦後了。”

    說過的話?

    李腦子里多轉了個彎兒,才明白古音話中之意,在夜摩天,古音確實曾經“推心置腹”過,可惜他當時只有刺探隱秘的心思,再加上青吟的影響,只是純粹應付而已。

    當然,他更明白,當時與現在,境況是完全不同的。

    李珣也不否認,點頭道︰“此刻尚如此,況乎前日?攤開來說,敝人不認為你我二人能合在一處,招攬也好,合作也罷,古宗主還是不要做那些無用功了。”

    古音唇紅微抿,似笑非笑的神態中,鋒銳之氣漸盛,說是要立刻翻臉,也未必不可能。李珣便感覺到,雲車下,一個強絕反應突然出現,近在咫尺。

    他眉頭跳動兩下,最終忍不出笑起來︰“原來,令叔父真在拉車。”

    荒唐的感受絕了李珣最後一點心思。

    這就是和古音“合作”的下場,妖鳳、青鸞如此,古志玄也這樣。既然如此,還不如就此翻臉,痛痛快快打一場吧!

    隨著心中決斷,他站起身來,以此宣布雙方不必再談下去。

    雲車震蕩一下,速度漸漸放緩,從車體之下透上來的寒意,似乎能將車內的空間凍結。

    古音沒有什麼動作,只是仰起頭,平靜開口︰“先生要走麼?”

    李哼了一聲,並不答話,體內欲動的氣機比任何言語都要來得直接有效。

    不過,幾乎與他同步,車下的寒意越發凝實,虛攏在周邊,怎麼看,都缺乏善意。

    “這就是古宗主的態度了。”李珣夷然不懼,反而又笑出聲來︰“令叔父距我兩尺,你我相去尺半,古宗主不妨猜上一猜,後面會是個什麼局面?”

    古音沒有回答,她靜靜地坐在車內,手指插進少女順滑的發絲間,輕輕梳理。

    半晌,在李與傀儡的對峙即將沖破臨界點之際,她柔聲開口︰“兩度推心置腹,卻依然減不掉半絲殺意。難道你我之間的仇怨,當真是不可消解麼?”

    要說仇怨,倒也未必。

    李唇角抽動,冷笑顏色倒淡去許多。他心中塊壘消除後,對自家心態的把握越發準確。

    他對古音與青吟、妖鳳、玉散人等的感受都不一樣。

    論怨毒,青吟遠比她隨得要多;論嫉恨,玉散人則是首屈一指;論恩仇,殺林閣,又羞辱他到極至的妖鳳,才是最大的目標。

    相比之下,李對這女子,與其說是仇恨,還不如說是忌憚。

    此女一手主控散修盟會,實力強絕,又與諸多仇人過從甚密,要想復仇,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她。

    如今雖是形勢大變,可她分明將主意打到自己頭產上,被這種厲害角色算計,有如芒刺在背一般,所以他心中忌憚之意有增無減。

    不過,古音主動放軟身段,李珣也不願進逼太甚。

    他目視女修蒼白嫻靜的面容,目光中頗多玩味︰“要殺你的人很多,我未必是最著急的那個……”

    這或許算是表明某種態度,說罷,李微擺衣裳袖,潛力迫開周邊擋風的氣壁,準備離開。

    氣壁一開,九天罡風呼嘯而來,隆隆的風吼撼動雲車,狂風吹動古音的長發,遮住她半邊臉頰。

    便在此時,一縷清音繚繞李珣耳邊,若隱若現。

    “若是通玄三十三宗盡都消去,如何?”

    李珣停下身子,奇道︰“什麼?”

    透過鴉羽似的發幕,古音的眼眸灼灼閃光,她語氣不變,可落在李耳中,每一個字音都鏗鏘作響,徹底壓過周邊嘶吼的罡風狂飆。

    “我想看到一個,只有散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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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03:00

第十四集 渡劫秘法 第二章 逆潮

    李珣剛剛聽到,一個自出生以來聽過最荒謬的笑話。

    他一時間很難把握自己的臉色變化,只感覺到氣流從嘴巴里流出來,與唇齒踫撞,發出聲音。只是,那聲音干澀無比。

    “你要滅掉通玄諸宗?”

    說話間,他已下定決心,若古音真的承認了,他一定痛下殺手,以免讓這瘋子禍亂此界,惹出不可收拾的事來。

    古音卻沒有直接回答。

    在李珣灼灼目光之下,她用蔥白縴長的手指緩緩梳理發鬢,恢復到文秀從容的常態,又微側過臉,看車外急劇流動的雲氣。

    “這里應還是幽魂噬影宗地界吧,九幽噬界一出,圈禁方圓千里,余下這許多靈脈、藥圃、礦山,想必是要被周邊諸宗瓜分掉的。”

    李心神漸定,聞言一笑,屈指算道︰“妙化宗同化、百獸宗毀亡,不夜城失其宗門祖地,今日又是幽魂噬影宗。古宗主一步步走來,戰果斐然,卻不知接下來,要滅掉的,又是哪個?”

    古音卻不接他的話碴,自顧自地道︰“綱魂噬影界立宗數萬載,積累下一片好大的基業,想來養活兩三萬修士,也不在話下。”

    李珣亦將目光放出去,隔著厚厚的雲氣,當然看不到什麼。不過,綱魂噬影宗地界,各處靈脈礦產,他都心中有數,對最近宗門內的窘況也有所耳聞,他笑道︰“若是古宗主想在這里放養手下,三千修士已經太多,逞論三萬?”

    “三千?”

    古音側過臉來,明眸流燦,唇邊笑意微微;“是了,想必先生與我的標準是不同的。”

    李揚起眉毛,也不說話,就看她有什麼說辭。

    古音淡淡地道︰“無論是靈竹或是百鬼,棲身的都是此界了不起的宗門。幽魂噬影宗盛極而衰,也就罷了,只看那號稱東方第一的明心劍宗,東括東海百零八島礁,北攬箕山險峻、南至宵河、西到松嶺,地域廣袤。單只連霞山脈之中,便仙家

    洞天千百、地脈靈竅以十萬計,礦山藥圃這流不計其數,更別提坐忘峰自成一界,元氣充沛,幾若仙境。如此資源,養活十萬修士,也是易如反掌……”

    看古音話中不停下套,李珣反而越發清醒。他心中震蕩漸平,干脆坐在雲車側欄上,冷笑抱胸,聽她演說。

    “貴宗授徒向來貴精不貴多,宗門內外弟子總數不過千余。坐擁如此資源,修煉時仙丹妙藥、靈脈元氣無不充裕,又有

    良師相授玄門無上秘法,也無怪乎代代光耀、個個精英。只是,先生可知道,宗門之外,那些無門無派的散修、妖魔,整日里為了些許靈脈、草藥爭破了頭,自然,他們爭的也是各大宗門吃剩的余瀝。苦日子過慣了,總能知道儉省,三萬之數,仍屬保守。”

    李珣心中荒謬的感覺只有更甚。

    古音所描述的狀況,或許是真實的,可從她口中講出,兔死狐悲也不久如是。

    難不成她日日唬弄那些散修、妖魔時間長了,把自己都繞了進去?

    李的神情盡都落入古音眼中,這女子淺笑道︰“看來,先生是不以為然了,畢竟自通玄諸宗主控此界以來,這便是天經地義的事,天地生養萬物,為的便是諸宗精進,使強者虎強、弱都越弱。通玄界自存世以來,也洽談室就屬于各大宗門,億萬生靈以諸宗修士為尊。可是如此?”

    李珣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話古宗主應該放到水鏡大會之類的聲合說去,也好看看諸宗首腦的老臉,是怎樣變化。眼下這境況,未免明珠暗投,可惜得很!”

    古音卻也不惱,只道︰“所謂天經地義之類,真要送上,想必諸宗首腦也是絕不會收下的。然而,這世間確有一項天經地義,至今未變,以後也不會變。”

    她眼楮盯過來,尖銳而穩定。

李則漫聲道︰“願聞其詳。”

    古音緩緩說話︰“先生實力不濟時,為人處事,如履薄冰,亦不免受辱于棲霞,這是天經地義;如今修為長時,隨即笑傲環宇,無人能制,幾乎一手主宰他人生死,也是天經地義……更遠一些,叔父恃強淩弱,欺辱青吟,轉眼便被更強的鐘隱打得不得翻身,還是天經地義……”

    李揚眉冷笑,打斷她的話︰“不過就是弱肉強食之義吧,平庸得很。而且,通玄諸宗以強淩弱,豈不是正合古宗主的意?”古音搖頭道︰“天道自然之理,與人世之理怎能一樣?天道之下,草木禽獸生而各就其位,如鏈相繼,如環相扣,生

    于渾沌,歸于渾沌,生死枯榮,皆在渾渾噩噩之中。由此所生之弱肉強食,方是萬世不易之理。而人世之理,卻截然不同。

    便如先生,若有敵手以七十年前的眼光,看如今的先生,無疑是取死之道。蓋因人之一途,變化最速,由強而弱,由弱而強,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正所謂變動不居,周流六虛,正是這迅速的流動變化,才是為道登仙的根本。若僵化如草木禽獸之屬,只在天地間循環往來,無有逾越,還要修士作甚?要通玄界做甚?”

    李珣眼簾垂下,他似乎有點兒明白古音的意思了。

    “按著古宗主的說法,諸宗為強散修為弱,強弱之勢亙古以來,從未改變,故而通玄界已經僵化掉了……很精彩,可我 有一事不明,還請古宗主指教。”

    古音微笑道;“請講。”

    “數萬年來,通玄界飛升之修士陸續不斷,且不說幾十年前的鐘隱,便在當世諸宗,宗師人物也層出不窮。其中更有厲量、羅摩什之輩,為一代人杰,他日霞舉飛升,仙途可期,若真如古宗主所說之僵化,這些人又是如何跳出來的?”

    古音淺淺一笑︰“這不出奇,此界上有天劫之威,內有正邪之別,一潭死水之中,還活著兩條巨鱷,故尚未完全腐臭。

    只是四九重劫已過,到下次足足要三千六百年,這一代精英,到那時,也剩不下幾個。沒有天劫臨頭的威脅,諸宗修士還能

    否像此代人一樣,奮勇精進,實是不容樂觀,如此,巨鱷已去其一。”

    李珣為之默然。

    古音仍不放過,從容道︰“至于正邪之別,先生在此界數十載,難道還看不透麼?無論是當初棲霞慘事,還是每年的水鏡之會,通玄諸宗可真有什麼正邪立場?年年拼殺,不過是為了某某靈脈、某某仙丹,去了這些,所謂正邪,不過就是兩張好皮囊,披上更好看些罷了。尤其是數萬年來,諸宗控制的地域資源,已經有了相當清晰的輪廓,彼此也都知根知底,已不可能再有足以激蕩整個通玄界的波瀾,先生未曾生在四九重劫之前,也就不知道,當年沒有散修盟會的通玄界,是怎麼一個模樣。”

    她笑著伸出手,做了一個撫平的手勢︰“死腐之水,臭不可聞!這樣,第二條鱷魚也沒了。”

    李珣擡頭,沒看向古音,而是將祖母投向了雲車之外,那翻滾流過的雲層。此時,他仍未說話。

    女人輕柔的嗓音繚繞在耳邊,說的卻是掀動此界傳統的宣言︰“通玄諸宗在世的時間太長了,佔據的資源也太多了。他們形成了穩固至乎僵化的體系,且各種方式使這僵化的體系維持下去,就像糕餅上生出的黴斑,隨時間流逝,而不斷放大,

    使得沒有人願意去沾染,最終毀掉整個糕餅。散修盟會做的,就是在糕餅徹底壞掉之前,挖去這些黴斑,至少可以讓大部分糕餅保存下來。”

    她上遊李珣,平靜地道︰“這便是我的計劃,先生以為如何?”

    李珣勾動唇角,搖了搖頭︰“所謂推心置腹,不過如此。古宗主這話送給此界百萬散修,必定應者如潮,可以我看來,

    古宗主卻不是個‘為天下先’的聖人。”

    聽得此言,古音有些放肆地笑起來,在狂風的吹拂中,她頭顱微向後仰︰“若是口是心非,也是先生打頭。剛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話,是先生講出來的,明明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與人家作對,卻還要別人推心置腹的待遇,未免太貪心!”

    李珣只是微笑,旋又直起身子,這回,他是真要走了。

    “我並沒有說謊。”古音悠悠續道,“這是我的計劃,是散修盟會的使命,而其中,包含著我希望做到的事情。”

    李舉起雙手叫停︰“古宗主,我有言在先,我和你永遠不是一路人,你……”

    “僅僅是發洩一下,你介意嗎?”

    古音的笑靨有種壓迫人心的力量,李珣必須呼出一口長氣,才能緩解對方加在自己心頭的壓力。

    便在此時,古音開口︰“我曾被叔父欺侮,懷了一個孩子。”

    “呃……”李被頂了一記,臉上頗有些尷尬。

    古音反倒是微笑如常︰“這件事,記得宮侍對你講過,我就不多談這個傷心事了。總之,叔父要以血融之術催發玄嬰之法,換體重生,事情做得很是過分,可是,相對于**本身,我更無法接受他這麼做的理由,他是為宗門考慮!”

    “那是托詞。”李脫口而出。

    古音唇邊笑容更添一分諷意︰“若是托詞,其實是為一己私利,我只當他喪心病狂,也就只恨他一人罷了,然而我卻知道,此人所言,偏偏就是真的。”

    李珣為之瞠目。

    “當時宗門內憂外患,弟子青黃不接。我一心撲在宗門事務上,修為不進反退。叔父與我同病相憐,眼看如此下去,宗門再無能頂住大梁的人物,他干脆便使出這絕戶的法子,要麼血融玄嬰,使他擺脫鐘隱留下的附骨劍氣,重振聲威;要麼便是我反戈一擊……”

    她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似是重新咀嚼那不堪的記憶。

    李珣回過神來,覺得這說法實在有些牽強。不過其中的細節他不清楚,妄猜無益,只有姑且聽之。

    “這是養蠱之法,唯最毒都留存。通過這個,叔父敗亡,我修為精進,且一手扯出眼下這個局面,然而,先生也看得出,我並不開心。”

    會開心才怪!

    李珣在心中搖頭。

    此時,古音的視線移到了雲車之外,那里雲氣翻湧的虛空,或許是她心境的映現吧。

    “那件事後,我總是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關于叔父,並于宗門,也關于整個通玄界。之前我與先生說的那些,便是我想出來的一些道理,也就是在此基礎上,我終于想透了,為什麼叔父會做出那種事來。”

    李珣微偏了下頭,試探道︰“因為此界諸宗,僵化死寂?”

    古音又笑了起來︰“其實,此界是死水也好,活水也罷,我也無所謂。只是通玄諸宗為了維持這種局面,歸攏出來的條條框框才真正讓人作嘔。比如……”

    “比如?”

    在李好奇的目光下,古音漫聲道︰“比如冥火閻羅。”

    李倒真是吃驚了。這關冥火閻羅什麼事?

    古音唇邊冷譏之色越發濃烈起來︰“九幽噬界,好大的手筆!將宗門弟子禁固在牢籠之中,搏那微不可見的一線生機,分明已是究途末路,卻還幻想當年榮光,。他為的什麼?”

    李珣雖不喜冥火閻羅的算計,可是“九幽噬界”的壯舉,還是讓他頗為佩服。此刻見古音不屑一顧的模樣,他有些不滿地響應︰

    自然是宗門傳承……“”就是這個!“突然,尖銳的音調將他的話攔腰打斷,古音眼中強光打閃,一瞬間甚至穿透了李珣的肺腑,刺得他猛然一窒。”這便是此界的陳腐僵化制造出來的最大的笑話!“古音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她的神色還算平靜,可是那具有尖銳侵略 性的眼神,卻撕開了她一貫文透雅致的妝容,倒像一頭隨時會撲咬上來的母豹,明明白白的告訴著李珣,要麼接受她的觀點,要麼,生死相見!

    李珣猛然間被震信了。還好,僅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古音便又恢復到幽深不見底的常態。

    她繼續用譏諷的語調說話︰”冥火閻羅費盡心機布下九幽噬界,也許幾百上千年後,真出來幾個驚才絕艷的人物,能一舉扭轉頹勢。然而,他可曾想過,他封在里面的兩千弟子,到最後,還能有幾個活著出來?“

     李抽動嘴角,有些哭笑不得︰”古宗主可從來不是這麼悲天憫人的人物……“”不過是推己及人罷了。“剛剛情緒上的突然爆發,使古音眉目間有些疲倦,語調也緩和了許多︰”冥火閻羅所做之事,與當年的叔父並無二致,周樣都是為了宗門在此界的一席之地,維持曾經有過的地位和尊榮。這不是個例,而是常態。一個古音不算什麼,兩千弟子也無所謂,可推而廣之,古往今來,通玄諸宗起起落落,又有多少冥火閻羅和玉散人,以宗門傳承的理由做出同樣或類似的事?累加起來,十個兩千、一百個兩千,也未必能說得盡,而這僅僅是對本宗弟子的手段……“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在李珣耳中,卻仿佛是湍流進入封閉山谷時的低回咆哮 ,下一波爆發,可能會在任何時刻來臨。

    李發現自己需要調理一下心情。

    事情正發生詭異的變化,他此時並非是在和古音勾心斗角,而是在她翻滾的記憶和情緒中,艱難地尋找自己的位置。不知不覺,自己便喪失了主導權。

    可是,這一過程中漏出來的許多前所未聞的信息,又讓他感覺十分刺激,不知道是否應該打破這種局面。

    這時候,古音用嘶啞的嗓音說道︰”我自認為恩怨分明,若是叔父為一己之私害我,我縱使復仇,也不會牽拉他人,可事實是,他私心雖有,驅動他行此逆倫惡舉的,還是所謂的宗門傳承的念頭。這就是通玄諸宗弄出來的條條框框。他們用這個限制別人、也限制自己,讓這狗屁不通的法子,成為約定俗成的規則,讓如此行事的人物都成了英雄豪杰……“

     她緊盯著李,每一個字都從緊挫的貝齒間擠出來,錚然鳴響︰”所以,我復仇之目標,除了叔父本人,還有造成之一切的通玄諸宗,凡是以此今為行事之法則的宗門,我一個都不放過!“李珣抿住嘴唇,他終于發覺,古音”瘋“在了什麼地方。

    這個一貫冷靜的女修,其思路已經完全被滿溢的情緒淹沒,李珣很難找出其中的理由,故而也只有隨這毫無道理的情緒沖擊。

    此時的古音,根本就是不可理喻!

    或許是李珣冷淡的反應,又或是她可觀的自控能力,古音在徹底失態的邊緣忽然就冷靜下來。繃緊的肢體放松,因為激動而微紅的面頰迅速蒼白下去,接下來,古音就靜靜地靠在座位上,似乎是直視李珣,可觀其神情,卻已是神遊天外,似乎已經陷入到一個完全自我世界中去了。

    李珣等了一會兒,覺得很是沒趣,撇了撇嘴,正要有所動作,古音又開始說話,語氣非常平靜。”如果我真的要改變此界面目,我會將發動的時間拖後一千,甚至兩千年。那時候,通玄界完全是一潭死水,這一代的豪杰俊秀,也大都不在了,而諸宗與散修的矛盾,卻將積累到隨時爆發的程度。那時只要有人因勢利導,結果將會是水到渠成,而我,從四九重劫結束,只等了一百年,這一百年,大概就是我的極限了。“忍耐仇恨的極限嗎?

    李嘿嘿冷笑起來︰”古宗主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只是還有一事不明,想請古宗主指教。

     古宗主欲以散修盟會之力,撼動通玄諸宗維持的局面,將諸宗從此界抹去……“”宗門抹去,修士自便。“古音的情緒慢慢回落,神態與常時已無二致。她微笑搖頭,”只要他們不再立宗結派,我亦不會直盡殺絕。便如百獸宗那樣,只毀其宗門神器,余者不究。“

    被她打斷發言,李珣也不急,耐心聽完,方又道︰”若我理解得不錯,按照古宗主的打算,今後日子,大約是讓此界修士自由自在,不受宗門所累,修行傳承,均以個人為根本,至于此界資源,則各依其能,相互競爭。那就等于是再向死水潭中放進幾只鱷魚,讓死水翻動起來。可是,鱷魚玩得高興了,將一潭水撐成泥糊,豈不是連死水都不可得?三百萬修十互相攻殺,各宗傳承斷絕,便是日後能平衡下來,此界修行水平又會退化到什麼程度?古宗主可曾想過?“

    瞥他一眼,古音輕笑搖頭︰”悲天憫人的,應該是你才對。“她似是要回避這個問題,李珣則步步緊逼︰”請古宗主解惑。“古音看他半晌,似要看入李珣

    真意,方朱唇輕啟,從容道︰”若是那樣……與我何干?“李身子有些誇張地後仰,朝天無聲一笑。至此,他便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他嘿嘿兩聲,最後再看了眼昏睡中的林無憂,轉過身去。

    這回古音沒有攔阻,只是突然飛來一句︰”先生可知,幽離神君何以賣力招攬于你?“李珣心中微動,卻也頭不回地道︰”天底下未必只有古宗主一人慧眼識英才,這一步,敝人倒還有些自信。“說罷,他不願再與古音糾纏,身側微晃,似被大風吹起,飛離雲車。身後,古音語氣如常,卻字字清晰流入他耳中。”他日,請先生用心觀我手段!“九天之上,罡風凜冽,激蕩不休。李珣飛掠之際,身軀似化入其中,隨狂風飛卷,轉眼便是十里開外,後方古音與其雲車已融入青天白雲之內,不見蹤影。

    在沒有絲毫保留的飛行中,李珣被古音的情緒影響的心境也慢慢開朗起來。但這時,他又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

    高空中元氣充沛,生靈卻是稀有之至,所以李珣對生機的感應越發敏銳。還隔著幾十里路,他就發現有一團無比強烈的氣息反應,就停在正前方,沒有半點遮掩。

    他發現了對方,對方自然也有所感應。

    雖相隔數十里,李珣仍感到皮膚一燙,對方淩厲的神念鎖定他身上,似乎要將他的五髒六腑都挖出來看個清楚。

    前面是誰,已是不言而喻。

    妖鳳……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雙重身分吧。

    此時,李珣不認為對妖鳳保持這個秘密有什麼意義,當然,他也不會主動上前,把一切都說出來。

    此時他只是在想,要不要繞過去呢?

    最終,李珣還是打消了這個示弱的念頭,頂著越來越強大的壓力,直線飛掠,幾十里的距離一晃即過。

    接下來,隔著去聲氣,李珣清楚地看到那道赤紅的身影,背對著他,靜靜懸空。

    九天罡風雖烈,卻無法吹動她的裙袂,由此更顯滯重和孤獨。

    李沒有減速,從妖鳳身邊呼嘯而過,距離最短時,也不過百尺左右。兩人身影交錯之際,李珣清楚地感覺到,來自于妖鳳身上灼熱如岩漿的殺機。

    他心中一動,扭回頭,隱約見得妖鳳雍容美艷的面容雪白中透著鐵青顏色,眸子卻燃著火。

    兩人視線對上,李珣立刻明白,也許,妖鳳是誤會了。

    並非每個人都會屈從于古音的手段。

    至少,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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