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真的要過去一趟了？」她是這麼問我的。
      「上面的命令，本當要奉守的。」我在三地檢查了要攜帶過去的物品，包括紙筆和相對應的思緒「我明白這是個有趣的地方，是個讓人重新定義自己的好地方。而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把上面的初衷再次照本宣科罷了。」
      「所以你真正的想法是？」她遞過來一件風衣「任何人都該有思想的，不是嗎？」
我沈默，踏出了房間。
      「我們，都是思想犯吧？」她背後問到，卻似乎不奢望任何答案。
      坎州大學是坎州唯一的一間大學，是個專門再教育的地方。校長是個有想法的人，在他的努力下，坎州大學成了政府眼中的模範學校。學生靜悄悄地，恪守著學校最高的治理法則：「做自己的主人」。這句話燙金在校門口旁側的一堵高牆上，也是學校唯一的一堵高牆。之前說過了，學校儼然是學生的信仰，任何違背學校的事對他們來說與其是不可原諒，不如說是不必要。
      「我痛恨教條，這也許就是我能讓學校進步的原因。」校長挺直地坐在辦公桌前，像個面試生接受我的訪問。他的眼神泛著光，有若革命之士高談著新政府的理念。「你要知道，我不同那些上級單位一般，我是個沒文化的人。我念的書不多，我受的約束也少。於是在我接任校長時，我也將我的經驗給所有的教職人員與學生一個參考。我認為真正的道理是說不出的，這也是制度對社會的傷害。它用有限的文明去定義無限的可能。然後就是一堆人要試著堤防那些鑽漏洞的人。會議一天一天地開；條例一天一天地修。我們一代防著一代，很要不得。
      「所以，我把學校任何有相關色彩的玩意兒全摒除了，是的，我們打掉了圖書館，燒掉了書。我們讓教授們隨心講述他們對教條的認知。沒有法令，沒有講義，甚至沒有考試。沒錯我們給學生時間去實踐，不是像個老道學先生滾爬著充斥著墨印臭的線裝書。說真的，一個人失去對自己的領解，一直吃著別人吐出來的知識。他注定要被他人的影子給埋沒。如果我們可以稍微詮釋著何謂產婆法的精神，而不是一再地消化陳年的文明生活，我們可以找到真正的自我。但更重要的是，形成一種監督自己的力量。
      「所以這也是這種教育的成功以及獲得政府的信任。我們真正地給了學生一個有利的制約。他們真正地約束自己，而不再是被法律所控制。最糟糕的是嚴格的法治生活，好一點是復刻心中的理想監獄型態，而接近完美的，就是這裡：一個沒有法治的法治生活。這便是為何之前有人說過，真正的警察國家是沒有警察的。法律之所以最低的道德觀，是因為它無法滿足所有的人，它只能讓社會維持在一種假象的和平之中。它故意將重點說得模糊，讓所有人說不出它的奇怪，也只能去遵守它的善惡。於是我的學校給了學生選擇約束自己的自由。做自己的主人，之所以這麼自信不嗑巴，還是在於他們內心建立的一套監視制度。
      「但人是群居的動物，透過相互幫忙必然是一種進步。我要求所有的學生互相評論是否繼續死守制度的荼毒，我要他們全然地自由。我要他們有對自由的體悟。任何在學校宣傳制度的人都該被譴責，因為這些人剝奪了他人建立自我的權利。但在我的理念下，這些人開始願意相信自己的愚昧，願意走向自由。多少是件好事。」校長向窗外一瞥，一群學生正對一個家長激辯著甚麼。
      「這麼說，自由是甚麼？」我不禁好奇。校長的理想太為廣泛，很難捉住一個點來解釋。這使我備感佩服，連他的談吐都能詮釋他對制度的唾棄。「是否只是脫離制度的約束，而建立自我的約束？」
      「正是如此，而要是能脫離那種詭變的話，會更能說明我的想法。」校長嘆了口氣說到：「沒教條就是沒教條，別再告訴我沒教條也是教條的一種。自由就是自由，別再告訴我信奉一種教條也是自由。真正的自由是只有被自己所控制，能夠在沒有教條的環境下自我約束，那才是真正的自由。好的報告政府，我說完了。」
      於是我受邀到坎州大學唯一的課程進行旁聽，剛好開學初，有機會可以深入校長的建設與理念。這門課叫做「自我批評與思辯」，至今校長很放心地把授課權交與底下的教授們。教室滿著人，雖然不硬性要求上課，但對學生而言，能學習真正的自由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
      教授是有點晚到了，卻沒有一名學生起身說上兩句。沒有嘻笑談天。大家正襟直視眼前黑板的一面空白，彷若在期待著甚麼。
      教授在光亮的溝槽時起了一支沾點著塵的粉筆，想寫個兩句。最後卻只能頹然放下。他撓了撓頭，娓娓道來：「是說學校的精神......是的要大家做自己......任何人都不該放棄讓大家有機會做自己的機會......教條......我們不該守著......我們是自由的......自由的......。」
      教授忽然憶起甚麼地，找張椅子坐下來：「別把我視為一種教條的宣傳者......我只是指路人，你們之後要學習實踐......校長的理念。很重要......我也在學習......沒有人是有權力控制另一個人的......你們要學會控制自己......是的，做真正的主人，然後大家相互幫忙......建立內心的新政府。好了......大概就這樣了......你們可以自行離開了。」
      教授起身步出門，所有的學生目送他離去。沒有人願意當第一個離開的，些許時候才開始三三兩兩地起身。
      沒有嘻笑談天，黑板溝槽前的粉筆映著黑板的光滑。
      她到是勤了點，在校門外迎接我的到來。我把一整張紙的紀錄隨手塞進文件夾，向她走去。
      「這間學校似乎有很多故事，你回去應該可以和上面聊得很開。」她的語氣顯得樂觀。
      「基本上，我覺得這樣的平靜是說不出來的。」我回頭望去，一個學生被另一批學生勸說著，臉上顯得蒼白「我覺上面看我這番態度也該了解一二了，他們要的就是我對自我的重新詮釋。」
      「那麼，你覺得所有人都是思想犯嗎？」這叫我難過，我本以為可以不用回答的。
      但不知為何，我卻是飛奔地回她一句：「都成了自己的思想了，還叫犯罪嗎？」
      她笑而不答，與我一同沒入那漸然墨染的天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