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11:26

061051ihnzhwf8nqnmhdgz.jpg

【作者簡介】:
奧 丁 般 虛 偽,男,江城人氏 - 此書大受好評!
  我正在電腦前呻吟。
  從小,我就害怕寫任何關於總結、簡介類的文字,如果按心理學的解構,
  這完全是對自身缺乏認識邏輯混亂歸屬感極其淡薄動盪失均衡退化弱勢控制混沌湧動非因果非線性邏輯突變消亡正回饋……
【小說類型】:西 方 魔 幻 。

【內容簡介】:
  貪婪的城市、饕餮的權謀、傲慢的家族、殘暴的黑幫,代表公正的檢控官,是扼守良知,前行荊棘之路,還是永墜黑暗。
  ……
 他從迷夢中醒來...他已是復生的活屍。

【其他作品】:《亂臣賊子》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13
FB分享
捷克論壇最新活動,歡迎點選,即可進入參加→http://www.jkforum.net/plugin.php?id=activity
回覆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17:13

第一卷 傲慢之都 序

    它靜靜蟄伏在奧狄良斯山脈之間,廣無人煙的荒蕪之地中。

    巨大而潔白的岩石砌成的牆壁,是它的外圍。在神力的加持下,即便最惡劣的天氣,也無法在上面留下半點汙穢的痕跡。

    三座棕紅色的羅曼式大圓頂塔樓呈“品”字形聳立在廣場正中,整齊方正的紅磚壘成的牆壁上瓖著一排排頂端半弧的窗戶,各種造型奇特的生物雕像圍在天台的外欄,半圓形的拱券讓整棟建築凝固著厚重的氣息。細長的纜橋從空中讓塔樓彼此連接在一起,構成了整個主廳。

    十二使徒的雕像,分布在主廳的周圍,與遠在聖城廣場的同類不一樣的是,他們紛紛批上鎧甲,手持著劍或者釘錘,擺出了戰爭的姿態。

    猩紅嵌著銀邊的寬大地毯一直從門前的台階鋪到禱告台前,繪著劍與聖錘的巨大十字形旗幟,分披懸掛在二十四根鏤著浮雕的柱子上。

    以橘黃為基調的壁畫繪滿整個半拱的天頂,沈淪的太陽、紫色的雲層、潰敗的異族、匍匐于地,向著天穹祈禱的人類,以及那無數展開羽翼的持戈使徒。

    晨曦的光芒透過五彩玻璃構成的窗戶,形成一道道光柱,傾瀉于其中。

    光是眼前的這份景象,就足以讓不夠虔誠的信徒,淚流滿面地跪下,朝著正壁上懸綴的光明之印懺悔自己的墮落。

    壓抑、威嚴與神聖,這是它給每個初來者的第一印象。

    當然,如果沒有那若隱若現,仿佛從地底最深處傳出的,包含了無盡苦痛和絕望的呻呤的話,的確如此。

    異端審判廳,正是此地的名字。

    羅蘭主教皺著眉頭,緩步走下潮濕的台階,充滿水汽和土腥的空氣,讓他的鼻子很不好受。牆壁上被濕氣滋養的厚實苔蘚,不時在主教大人那件華麗的教袍上劃出一條條青綠色的黏液,

    如果不是教皇的手諭,他現在還呆在聖城的教堂里,享受著教徒們的崇敬與膜拜。

    沒人願意與審判廳的虐待狂們打交道,哪怕是身為主教的他。

    這地下水牢里奇形怪狀,粘滿干枯血液的刑具,羅蘭辨認了半天,也只認出鐵處女、尖釘吊籃等幾類。

    看來虐待狂們又發明了不少新玩意。

    這些木頭和鐵組成的怪物,只是看上一眼,就覺得身上疼得難受。

    很難想象,居然有人能夠被這些東西折磨了整整半年也沒有懺悔。

    “贊美吾主,我寧願選擇十次火刑,也不願在這兒給關上一個時辰。”羅蘭在心底默念著,但馬上又為這不吉祥的念頭很是懊悔了一把。

    穿過刑具室,在更深點的地下,一排排被鐵鏈捆住,泡在水中的木頭籠子里,躺著不少身帶可怕傷口的異教徒們。

    要是沒有那些哀號和低聲詛咒,羅蘭真以為面前的只是一具具屍體。

    但,有人是個例外。

    最角落的籠子里,赤裸著上半身的中年男子靠在籠邊,在牆壁火把的搖曳微光下,慘白的肌膚竟微微反射出金屬的光芒。

    “里奧.安格特斯。”羅蘭在十步的距離停下了腳步,“或者稱呼你為樞機主教閣下,整個安諾身份最尊貴的盜賊。當然,在光明之印的御座前,一切尊貴與傲慢,都同樣卑微。”

    里奧費力地�起頭,勉強露出一抹嘲弄的微笑,也許還想粗俗地罵上幾句——假如他的舌頭沒有在上次的酷刑中被廢掉。

    “我很遺憾,本來你會有個光輝的未來,如果你沒有背棄光明,陷入異端的深淵。”羅蘭禱告了幾句,仿佛異端這個詞汙穢了他的嘴巴,然後提高了聲音,“被你偷竊的神器,以及那罪惡的研究資料,到底藏在哪里?也許教廷會仁慈的選擇一杯毒酒,而不是廣場上的火刑架。”

    等待了一會,羅蘭轉身離去,他的鼻子已經愈發難受,沒必要再浪費時間了,反正在前幾次的精神搜索中,他已經得到了不少線索。

    在拜倫帝國的海岸線上,那條著名的黃金角海灣,有著一座名為費都的世俗城市。

    他想要的東西,就藏在那兒。

    在探索聖物的神術下,哪怕是放在骯髒的老鼠洞里,也會被他找到。

    當一切都完美結束時,他離驅機主教的位置,又踏近了半步。

    里奧默默注視著羅蘭的背影,嘴角的漣漪越來越大,直到那詭異而瘋狂的笑容布滿整張臉,他張大嘴,放肆地無言吶喊著。

    假如他能發出聲音,那幾個音節的意義將是︰

    “吾終歸不朽。”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17:50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一章 菜鳥檢控官

    瑪茉兒從金鵝酒館里走了出來。這時,已經下了一天的雨夾雪讓整個費都宛若剛剛歡好過的女子,潮濕而且疲倦。

    夜已經很深,看不到一點星星,只有無數不斷從蒼穹漏下的,打得人生疼的雨點。

    即便是不夜城費都那氤氳在紙醉金迷中的喧鬧,也漸漸的朦朧淡息了。

    剛剛走過綠瑪瑙廣場的瑪茉兒,在街角停了下來,借著昏黃的魔晶路燈,痛惜地看著自己剛買的裙子,漂亮的層疊裙擺上,已經沾染了幾處泥點。

    “該死的天氣。”瑪茉兒抱怨著,小心翼翼用手指慢慢擦拭,但只能讓土黃色的汙垢越來越大,這讓她的眉頭皺得越發深了。

    對于一個兼職著某些行當的吧女而言,這件裙子是她頗受歡迎的秘密武器之一。

    誰都知道,瑪茉兒是金鵝酒館最出名的招牌女郎,當她在酒桌上來上一支熱辣的舞蹈時,男人們興奮的嚎叫幾乎能將屋頂掀翻。

    然後就會有某個酒客,對著老板說上幾句,再悄悄塞上幾枚銀意奧,買來在酒吧樓上的小房間里,和她單獨待上一段時間的權利。

    一般兩刻鐘,有時更長點,瑪茉兒的荷包里,也會多上一把“叮鐺”做響的東西。

    再干上幾年,就能費都的郊外,買上一棟帶後院的兩層屋子,或者去更遠點的地方,找個本分點的男人嫁了。每次瑪茉兒在入睡前,總要數數今天的收入,美滋滋地盤算著。

    對這種不能漿洗的高檔裙子,要花費的清潔用費,會讓她的夢想再推遲好幾天。

    所以,當那個男人走近她的時候,瑪茉兒決定再做一筆生意。

    微弱的燈光讓瑪茉兒看不清楚男人的模樣,但他腳上那踩得路面直響的長筒鞋子,手上細長的拐杖,以及停在身後的馬車,都暗示著,這男人買得起她。

    如果是個紳士,那麼她還有可能再去次寶鑽大街的那家昂貴得叫人結舌的旅館。

    瑪茉兒只去過一次,那還是在半年前,一位年老的貴族,用一枚金愷撒,買了她整整一夜。

    貴族當然不會去樓上的小房間,于是她被帶到了皇宮——對瑪茉兒來說,那家旅館奢華的裝潢,和她想象中的宮殿,沒什麼區別。

    雖然老家夥軟綿綿的東東使得瑪茉兒的舌頭辛苦了一晚上,才使他爽歪歪地心滿意足,代價是自己的腮膀子在第二天又酸又麻。

    但瑪茉兒還是很懷念在鋪滿柔軟羽毛墊子的床上打滾的感覺。

    舔舔自己豐滿性感的嘴唇,瑪茉兒將身子斜靠在路燈的柱子上,輕輕旋轉著雨傘的傘柄,盡量將自己修長健美的腿從裙子下露出來,那挺拔的胸部,驕傲地在衣服下描繪出偉大的曲線。引誘男人的功夫,她可不差。

    很快,瑪茉兒就後悔自己的貪心了。

    當男人揚起一直藏在身後的手時,那把尖刀在燈光下閃爍的寒光,叫瑪茉兒媚眼迷離的雙眸,變得驚恐絕望。

    難以抑制的劇痛將所有的思緒與感知撕扯得粉碎,很快,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巡警隊的探長萊姆騎士,是在清晨接到報告的。

    灰白色的霧氣讓綠瑪瑙廣場顯得憔悴,這座有些年頭的老廣場,此刻被一隊巡警騎兵封鎖了。不時有早起的居民,好奇地探過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馬上被士兵們斥退。

    萊姆慢慢揭開蓋在屍體上的黑布,那具無頭的身體呈現在他面前,是個身材非常不錯的姑娘。

    因為寒冷,血液還沒完全凝固,將潮濕的路面染上一層粘稠稠的紅色。

    “趕快查明她的身份。”萊姆吩咐著下屬,頓了頓後,他看著那條放蕩的裙子補充道,“去酒吧和流鶯街問問,有誰失蹤了。”

    將從屍體上找到的錢袋掂了掂,聽著意奧與銅子踫撞的清脆響聲,萊姆低聲咒罵了幾句。

    每次都殘缺了肢體。

    每次屍體的切口都整齊毫不淩亂。

    每次被害者攜帶的貴重物品都沒有丟失。

    他知道,那家夥又出現了。

    午夜屠夫,這是巡邏隊內部,對那家夥的稱呼。

    ※※※

    也許費都比起千塔聖城安諾,少了一絲神秘和美感;也許費都比起永恆王都坦丁,遜了幾分莊穆和大氣,但哪怕是遊歷最廣泛的流浪詩人,都無法否認,不夜城費都是他們見過的,最奇妙的城市。

    陰霾冬天的寒意似一層重霧擁抱著整個城市,天也灰蒙蒙的看不到陽光,厚重黯淡的雲層在中午時分終于破開了口子,持續了數天的陰雨在休息了半日後,又淅淅瀝瀝地織出銀絲般的雨幕。

    福蘭.弗萊爾站在公寓的石砌門廳里抱怨著鬼天氣,這是個身體修長的年輕人,嘴總是緊緊抿成一條薄線,與頭發同是棕色的瞳孔讓他顯得略微冷漠。

    按俗語里的詞來形容,就是天生的“冷臉子”。

    “弗萊爾啊,是個俊小夥,就是看上去太酷了些。”不少姑娘都這麼說。

    壞天氣讓費都的交通業出奇的緊俏,一輛輛載著客人的馬車川流不息,車輪將坑窪的泥水絞得飛濺,馬車夫奔放的操縱著車子躲開各種障礙,在不算寬敞的道路上飛 。

    一輛破舊的馬車停在福蘭面前,“爵爺,您要去哪里?”馬夫恭敬地說道。

    對這位貧窮得連私人馬車都沒有,淪落到在老城區居住的勛爵。在這里討生活的人們有著善意的寬容。畢竟在自己身邊有位真正的貴族居住,總歸是件讓人覺得自豪的事情。更何況這位爵爺彬彬有禮,有著不同于平民的教養和風度。

    “去金鵝酒館,麻煩您了。”福蘭拉住車廂外的提手,跨上了馬車。

    車駕駛得很穩,只是冷雨夾雜著冰粒從車蓬破損的裂口灌進來,福蘭打了個寒顫,把衣領向上提了提。

    大概一刻鐘後,目的地到了。

    紅色的屋頂,誇張的大招牌,酒徒高聲的喧鬧不斷從窗戶里傳出來。

    金鵝酒館大概是綠瑪瑙大街上最熱鬧的地方,那里有廉價美味的啤酒,熱情放浪的吧女,以及最著名的小房間。雖然粗俗,但每個正常的男人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樂子。

    福蘭從荷包里拿出一枚銀奧意遞給車夫,看著他在兜里翻來覆去的找零錢,那雙紅腫的手生滿了凍瘡。

    如果不是為了生計,有誰願意在大冷天里出來拉活受罪呢?

    福蘭不忍心地擺擺手,示意車夫不必找零了。然後轉身走上兩步的台階,推開酒館有些班駁的紅漆木門。

    酒館里暖和的很,福蘭活動了下有點僵硬的身體,向幾個朝他打招呼的熟人點點頭,朝著角落里那群東方商人聚集的桌子走去。

    費都雖然地處邊境,但一百年前,穿過波濤洶湧的死寂之海,帶著載滿貴重貨物船隊的馬摩爾克商人,很快使這個邊陲漁村發展成整個拜倫帝國最繁華的商業城市。

    連接東西方,被稱為香料航道的行商路線在西方的第一站,就是費都。

    玻璃、香料、調味品,還有許許多多前所未聞的稀罕物,只要能毫無損失的運到費都,馬上可以換取十倍的利潤。

    把這里出產的胡椒、羊毛運過去,一樣能得到足以讓任何貪心商人滿意的報酬。

    這就是無數商人趨之若騖,寧可冒著生命危險轉返于兩地的原因。

    黃金角海灣,商人們以這富貴的名字,來命名費都所處的這條平直寬闊的絕佳入海口。

    “你……們好,我是委托人福蘭。”福蘭結結巴巴的用東方語言向他們打招呼。

    看著商人們有點警惕的眼神,福蘭掏出了一張字條。

    這是阿里夫,轉返于香料航道的商人中,最有實力的大人物,開給他的提貨單。

    一位看來是領頭的商人接過提貨單,仔細瞧了瞧,露出了一絲微笑。

    對這位特別的顧客,他們早有耳聞。

    他總是要求購買一些很怪異的植物,甚至只需要某些根睫或者葉子,雖然並不算奇珍異草,但收集起來很麻煩。

    所以也只有像阿哈默德麾下的大商隊,才會接受他的定單。很大程度上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香料之路第一商人的名譽。

    如果沒有現貨,就會先收取一半的訂金,在下次返回時再來拿貨。

    付清余下的貨款,商人回到房間,片刻後,遞給他一個鼓鼓的小羊皮袋。

    為了這里面的東西,福蘭不但等待了四個月,還拿出了整整二十個金奧意,這足夠一個普通家庭衣食無憂的生活半年。

    如果不是賣掉了父親遺留下來的一塊琉金畫框,福蘭還真拿不出貨款。

    把小羊皮袋系在腰間,福蘭找了個靠牆的空位,點上一杯啤酒,朝還在看著他竊竊私語的商人們遙遙舉杯示意後,小口小口地抿了起來。

    “爵爺,幾天沒見啦。”有誰附在福蘭耳邊膩聲喚道,某條滑膩的東西在他耳垂上飛快的舔了下。

    嚇了一跳,差點把酒杯打翻的福蘭才發現,一個金發的年輕吧女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笑得像只狡猾的小貓。

    這是個充滿活力的姑娘,兩只如最上等瑪瑙般的綠眼楮總是忽閃著使人愛憐,微小的淡淡雀斑點綴在鼻梁周圍,讓整個人更加俏皮起來。

    “安玫,別嚇唬人了。”福蘭沒好氣地揮揮手,掏出手帕將剛才濺在袖口的啤酒擦拭干淨。

    “咦?好漂亮呀。”安玫飛快地搶過手帕,仔細看了看上面的百合花紋和蕾絲繡邊,然後堂而皇之地放入了自家的腰包。

    福蘭無奈地聳聳肩,在這只小野貓面前,不能拿出任何精致點的東西。

    瓖嵌銀箔的鼻煙盒、造型漂亮的打火機、別致的領扣……不知多少小玩意,就這麼換了主人。

    這種近乎打情罵俏的搶劫,是他和安玫經常玩耍的一種小遊戲,也是兩人熟黏的象征。福蘭也挺樂意用這種方式,送她一些小禮物。

    “怎麼啦,想我呢?”安玫環著福蘭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呵著氣,“如果現在就去小房間,可是要錢的喲。”

    “現在可不成,下午還要工作。”福蘭掏出一枚刻著天坪的黑色胸徽,得意地朝安玫晃了晃。

    安玫睜大漂亮的綠眼楮,興奮地用身子大力蹭著福蘭,“你升到檢控官呢?”她尖叫著。

    “現在還只是見習,不過再打上幾場官司,相信離正式也不遠了。”福蘭自信的炫耀道,感染著安玫的喜悅,他心里也暖和得很。

    畢竟在利益至上的費都,真心為他祝福的,也只有這個姑娘。

    福蘭的家族,是從很早以前,就開始衰敗的貴族世家。

    從祖父的子爵,到父親的男爵,當傳到他時,除了最低等的勛爵頭餃,家族中再也沒有任何產業。

    這也是他賣掉祖宅,搬遷到老區居住的原因。

    虧對律法頗有研究的父親生前寫有大量的筆記,熟讀了這些的福蘭才在一位遠親的幫助下,勉強在法院找到了工作。

    從十六歲到二十三歲,七年時間里,福蘭已經將法典背得滾瓜爛熟,也積累了大量的經驗。有時候,一些資深法官在庭上還得靠他悄悄提示一下律法條文的內容。

    “第七庭的活法典”,大夥都這麼親切地稱呼他。

    憑借著這股聰明勁,他的職位一升再升,從最先開始的記錄員,到書記官,再到見習檢控官。如果好好的為幾場官司做出適當的裁決,福蘭相信,很快會去掉前頭的見習兩個字。

    “等酒館打烊了,記得來接我。”安玫漂亮的小臉紅通通的,她撅著俏皮的小鼻子說,“送你件禮物來祝賀,免費的哦。”

    福蘭清楚那已經送給他很多次的免費禮物是什麼,很多孤寂的夜晚,那份柔軟嬌艷的禮物,在他破舊的小公寓里,點燃著熱情。

    “嗯。”福蘭愛憐地拍拍安玫的腦袋,小聲對她說,“再等些時,我坐上了檢控官的職位,就能養活你了。”

    片刻後,金鵝酒館的某個角落,傳來了桌子被掀倒的嘈雜與圍觀者的口哨,酒台里的老板,望著擁抱著跌倒在地的兩人,大聲嚷嚷,“爵爺,樓上的小房間現在要用的話,給你打個八折。”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18:34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二章 處子戲

    處於馬蹄大街一隅的兩百四十四號,就是第七街法庭的所在。

    黑色的屋頂,略有些陳舊的木制兩層樓房,籮蔓順著牆角盤旋纏繞而上,夏日里掩蓋著大半牆壁的綠色,在這個季節蕩然無存,枯萎的褐黃睫脈讓整棟建築顯得蕭瑟,只有門前做工不甚精細的公正聖徒穆圖的雕塑。提醒著這兒是個莊重的地方。

    雖然只是個普通的三等法庭,只能負責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但畢竟是福蘭事業的第一步。

    說不定哪天福蘭會進入貴族法庭,為連國王殿下都要關注的要案進行公正的裁決。

    費都西城的新區第一貴族法庭,福蘭去參觀過,那兒的一間審判庭,都比整個第七街法庭大,足足可以容納三百人。

    據稱貴族法庭里還有一位精通精神魔法的法師,可以輕而義舉地讓最頑固狡猾的人,說出事實的真相。

    天,魔法師!福蘭還從來沒見過這種神秘的人。

    無論在哪個國家,魔法師都是如沙漠中的綠洲般稀罕的存在。

    光是和他們說上幾句話,都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法庭里暖氣燒得正旺,福蘭將風衣脫下,裹著羊皮袋塞入了辦公桌的抽屜,向幾個朝他打招呼的記錄員點點頭後,朝著法庭長的辦公室走去。

    不知是在壞天氣里,回廊的木板開始腐朽,還是興奮的心情使然,福蘭覺得腳下仿佛踩著光滑的羊氈,軟飄飄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以檢控官的身份上庭的日子。

    法庭長羅斯.西爾瓦男爵,是個身體精瘦,精神矍鑠的老頭。見到福蘭,合上了攤在面前的大本子,示意他關上房門。

    “弗萊爾爵士,你對自己負責的案件,有什麼看法?”法庭長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問道。

    對即將開庭的官司,福蘭已經研究了很久。

    兩名剛在酒吧喝得爛醉的男爵家少爺,在某條小巷堵住了位年輕姑娘,他們做了每個惡少都愛干的事情,毆打、虐待以及強暴。

    姑娘的父親聞訊趕來,然後,更悲慘的事情發生了。

    被酒精沖昏腦袋的少爺們對姑娘的父親拳打腳踢,直到被巡邏隊阻止,而那時,可憐的老人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從表面證供來看,這是很單純的暴力傷害案件,就算以被告者貴族的身份,也難以逃脫律法的制裁。

    根據貴族法典,任何低等貴族導致平民身亡,只能享有免死權,以巨額的賠款和長期苦役來代替。

    但關鍵一點是︰受害者,姑娘年邁的父親,並不是純粹的人類,而是被稱為歌德人的亞種。

    歌德人一眼看上去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通常在身體隱蔽的部位長有細小的鱗片,或者額頭上微微突出骨質尖角。

    在光明教會的經典中,第一個歌德人就是出賣了聖子的叛徒憂大,背叛者的血脈被詛咒,他的後代從此具備了非人的特征。

    時光流逝,現在歌德人雖然已經不像早期被任意抓捕殺戮,但仍然被視為低賤的階級。

    帝國法律絕不承認非人類種族為享受權利的公民,這是條不容更改的鐵律,而制訂這條律文的拜倫帝國開創者︰科摩一世,在史料中,就是以頑固的人類至上者而著稱。

    于是,目前仍待在拘留所的少爺們得意起來,並且宣稱為了維護人類以及皇帝的尊嚴,絕不作出任何賠償。

    畢竟法典所規定的巨額賠款,對普通的貴族家族而言,都是叫人肉疼的天文數字。

    死去的總歸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如何做出合理的判決,既維護了法律的公正,又不拂了皇家的面子,這對任何法官來說,都是叫人頭痛的問題。

    這也是案件被第一貴族法庭拖延了幾個月後,下放到三等法庭的原因。

    資格本不夠審理此類案件的第七街法庭,理所當然成為了替上頭頂缸的羔羊。

    而福蘭相信,自己也成為了羔羊之一。

    初出茅廬的菜鳥檢控官,成為犧牲品再合適不過了。

    “這是個棒小夥,可惜從今以後,他就要同法庭的職位說再見了,也許遣退費能給他多算點。”法庭長已經想象出了福蘭的結局。“檢控官,希望你能嚴謹自己的身份,在庭上不要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舉止。”他用憐憫的目光注視著福蘭。

    “我知道了。”福蘭胸有成足地點點頭。

    他知道,這是個陷阱,但他也清楚,這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穿上代表審判與肅穆的黑色法袍,戴上由馬鬃編織的淺灰色假發,站在鏡前,福蘭覺得自己神氣極了。“舞台已經搭好,我的第一場演出,一定不能弄砸了。”推開通向審判廳的大門時,他暗暗祈禱著。

    聽證席已經坐滿了人,不少大人物在屈尊來到了這破舊的地方,兩名被告滿不在乎地站在被告席里,不時竊竊私語著,劇本中的另一只羔羊︰主審法官,是個馬上快退休的老頭子,正有氣無力地坐在位置上,用含糊的聲音宣布,“開庭。”

    在法庭,律師與檢控官永遠如角斗場上對持的斗士,不徹底擊倒對方絕不罷休。

    惡少們的律師盤問著控方證人,也就是那位同時失去了貞潔和父親的姑娘。

    “女士,請問,你是否有歌德的血統?”律師問道。

    “是他們,就是他們殺死了我的父親。”

    “請回答我的問題,你是否有歌德的血統?”

    “是他們殺死了我的父親。”

    姑娘抽啜著重復這句話。

    “所有證據都表明,你擁有二分之一歌德血統,而你的父親,更是標準的歌德人。”

    “是他們殺死了我的父親!”姑娘憤怒的喊叫著,那雙漂亮的灰色眼眸仿佛要噴出火來,潔白的牙齒將嘴唇咬出血跡,“為什麼你們不去指責凶手,去審判他們的罪行,為絞刑架選個開啟的好日子,卻來關心我可憐的父親是什麼血統?”

    望著失控的姑娘,律師滿意的笑了,他優雅地做出盤問結束的手勢。

    福蘭沒有說話,一直低頭在紙上寫著什麼。

    隨後律師又傳召了數位證人,他鐵證如山向所有人證實,受害者貨真價實是個不受法典保護的歌德人,律師甚至還吶喊道,“假如我的當事人有罪,那這荒唐的法庭以及在座個位,難道想無視科摩大帝的威嚴,挑戰皇家的尊貴麼?”

    福蘭從頭到尾沒有出聲,在席上所有人眼中,檢控官已經失敗了,一個被律師完全封殺的菜鳥,注定要成為司法界茶余飯後的笑話。

    直到主審法官詢問是否要認定被告無罪釋放的裁決,福蘭才說了第一句話。

    他說,“仁慈的聖喬治七世,當今聖上的先父,曾經在法典中添加了一條律文︰禁止屠殺任何珍惜動物。”

    眾所周知,上代先帝,是個喜歡繪畫、詩歌的君主,他那感性的、藝術家般的氣質讓他熱愛著世間鮮活的一切,不但對民眾有著減免稅賦的優厚政策,還頒布過保護領內各種瀕臨滅絕動物的公告,在帝國南方,因翎毛艷麗,適合做成貴婦人禮帽裝飾的天國鳥,就是在這條律文的保護下,由被大肆捕殺幾近滅絕的邊緣重新繁衍開來。

    “被告居然藐視先帝的遺令,屠殺珍貴的歌德人這種動物,難道諸位能容忍這種罪行麼?”福蘭疾呼著。

    喧鬧的法庭突然間死寂了下來,所有人目瞪口呆,菜鳥居然在刑事案上動用了動物保護法!

    “按照被告方的說法,歌德人屬于不受保護的低等生物,天,你們干了什麼?居然強奸了一只動物?”福蘭誇張地喊著,“只有異教徒才干得出如此骯髒的舉動,光明在上,這會被送上火刑架的!”

    淩駕于所有國王與領主之上的光明教會,教義中明確規定︰禁止一切獸交行為。

    因為寵幸了獸人奴隸而失去了爵位的貴族並不罕見。

    坐在觀眾席上,受邀前來旁聽的費都地區主教大人,虔誠地閉上眼,在胸口劃了個十字,喃喃念頌道,“願萬獄的聖火洗滌罪人的惡行。”

    瞬間由天堂跌入地獄的律師,忽然覺得,承認謀殺罪,似乎要比檢控官的指控,罪行低微得多。

    “感謝您為父親討回了公道,但我咒罵你,因為你侮辱了父親的名聲。”歌德人姑娘在退庭時,對福蘭這麼說道,然後吻了菜鳥檢控官,福蘭感受得到一絲苦澀,那是姑娘眼淚的味道。

    “我清楚那小夥子能行,但沒想到會這麼棒。”羅伯特男爵滿臉紅光,對同在旁聽的資深檢控官們誇耀道,“完全不像個新手。”

    福蘭人生中的第一場官司,贏得漂亮極了。

    夜,微微拉開了帷幔,每家每戶窗口透出的昏黃光芒,餐桌前孩子們嬉戲的聲音,大人愛憐的責罵聲,在費都的小巷間交織著,讓福蘭有些感慨的迷茫起來。

    壁爐里的炭火燒得正旺,一家人圍坐在桌前愉快的交談,廚房里黃油抹土豆和魚湯的香味讓在腳邊鑽來鑽去的小狗蠢蠢欲動,這樣的氣氛,他多久沒享受到了呢?

    五年?或者十年?

    父母的去世,讓他的童年,比任何人結束得都早。

    突然間,福蘭很渴望安玫的體溫。

    掏出懷表,現在是五點一刻,離安玫結束工作的時間還很長。

    如果不是安玫病重的奶奶時刻需要昂貴的藥物,福蘭真不想那只小野貓繼續留在酒吧里工作。

    雖然認識福蘭以來,安玫再也沒和別的人去過小房間,但喝醉的酒徒,並不介意在吧女們經過身邊時,在她們豐韻的部位狠狠捏上一把。

    “再等等,正式法庭官的薪水,比見習多了整整三倍,那時,就能租個大點的公寓,把她和奶奶都接來。”

    福蘭想著,伸手摸了摸腰間的羊皮袋。里面裝滿了遠東的各式草藥。

    這也是父親遺留給他的愛好之一。

    那時父親近乎瘋狂的研究著草藥學,他企圖和煉金學結合,創造出死而復生的藥劑,讓墳墓中的妻子再度擁有體溫。

    復活與靈魂終究屬于諸神的領域,直到他撒手人寰,這項研究也絲毫沒有進展。

    不過在父親的實驗筆記中,倒有幾種有趣的發現。

    麻醉湯就是其中一種。

    將風茄、莨菪這些東方奇特的植物,按一定比例加入井水熬煮成濃湯,能讓人喝過後陷入深深的沈睡。

    生病疼痛的病人,能睡上個好覺,比什麼都好。

    這種麻醉湯也是安玫的奶奶在苦痛難忍的時候唯一的救星,只是因為昂貴,福蘭無法大量配置。

    既然離約定的時間還早,福蘭決定先回去對草藥做些處理。

    在父親的研究中,風茄還得經過更細致的加工,不然就是一劑足以使人肝腸寸斷的毒藥。

    福蘭的公寓處在老區的三街,這些在費都剛剛開始繁榮時就存在的老房子早已破舊不堪,發跡的家族早就搬離了這里,居住在老區的居民,都是些苦力和窮困的小職員。

    不過比起貧民區的流浪漢們,他們至少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擁有能遮風擋雨,至少在寒流中不被凍死的幸福。

    穿過門廳,小心翼翼地走上嘎吱做響的樓梯,二樓那間三十坪的房間,便是福蘭的家。

    房內的家具老舊,牆角處的巴洛克式餐具櫃上雕刻的四葉飾花紋已經磨損得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狀,二階的架子表明這還是從祖父手中傳下來的老古董,只有子爵才配用二階餐具櫃。

    另一邊的橡木飯桌也過了使用壽命,底盤的凸榫和榫眼早就松動,稍微用點力就開始搖晃起來。

    只有那張床嶄新一些,不過頂棚空空的,並沒有裝上床簾,那種昂貴的織物對福蘭來說,還是奢侈了些。

    而福蘭的研究器械︰一桿精致的小稱、酒精爐、玻璃制成的各種試管、過濾器、將草藥熬汁的瓦罐,這些東西花費了他大半積蓄。

    ……

    當福蘭伸著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時,才注意到現在已經太晚了。

    想到小野貓還等著自己,福蘭不禁有些心慌。

    夜幕下的費都,可不算個安全的地方,特別是午夜屠夫的流言,雖然消息被牢牢封鎖著,但身為公務員的他,還是有所耳聞。

    那可是個專門在深夜出沒,肆意殺戮的瘋子。據說已經有不少巡邏隊員,因為瞧見被屠夫摧殘過的屍體而改掉了對肉食的喜好。

    瞬間,福蘭被自己的某個想象嚇壞了。

    匆忙披上外套,福蘭朝綠瑪瑙廣場跑去,每次安玫來公寓過夜時,都在那等他來接。

    即便給了她公寓的鑰匙,這習慣也一直延續著。

    “等待著愛人的擁抱,期盼被他迎接回城堡,是每個姑娘天生的權利。”安玫總是用流淌著笑意的綠眼楮望著福蘭,語調輕柔得仿佛撫過樹梢的細風。

    月亮散發著蒼白的光芒,寒冽的風在彎曲迂回的巷間穿梭,發出仿若啜泣的響聲,紅磚破瓦的屋子在風中顯得格外淒寂。

    積水侵濕了散落在街巷的垃圾,讓福蘭跌拌了幾次,在快到綠瑪瑙廣場的拐角處,福蘭狠狠撞上了某個軟和的東西,然後就是伴隨而來的尖叫。

    安玫坐在地上,頭發濕碌碌的,小臉因為恐懼而扭曲,沒有一點血色,等她看清撞倒自己的人是福蘭時,拼命地撲進了他的懷里。

    “有人一直跟著我。”安玫朝身後指去,身子冰涼冰涼的,不停發著抖。

    福蘭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能夠當做武器的只有一串鑰匙,這不起眼的小東西,當緊緊握在掌心,讓尖端從指縫處伸出來時,威力不比一只拳爪差多少。

    夜的街道在月光下顯得越發寂靜,空蕩蕩的,並沒有可疑的人。

    不過福蘭發現,遠處的地下水道的蓋子被揭開了,他走過去低頭看了看下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瞧不見。

    也許是某個清潔水道的工人,忘了還原吧。福蘭想,他用腳把井蓋挪回原處,對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有些生氣。

    在巡邏隊的檔案里,被沒有井蓋的下水道傷害的人,可比飄渺的屠夫所捕獲的獵物,要多得多。

    “我發誓,剛才有個人影跟著後面,眼皮不停地跳。”安玫抓著福蘭的衣角,偷偷張望著,當確定沒人時,大大的松了口氣,她嘀咕著解釋道,“你知道,這一向很靈驗的,上次,差點被三樓被風刮掉的花盆砸到,就是眼皮跳提醒了我要小心。”

    “別擔心,也許是只餓著肚子的流浪狗。”福蘭把鑰匙放回口袋,用外套將安玫裹了起來。看到姑娘完好無損,劇烈跳動了半天的心髒終于能平靜下來。

    “疼。”安玫皺著眉頭,她的腳剛才崴了,掂著腳靠在福蘭身上,嘴里抱怨著,“騙子,說好一打烊就接我的,現在才來。”說著說著狠狠擰了福蘭腰間的嫩肉幾下,來發泄心里的委屈。

    “瑪茉兒姐姐就是在夜里失蹤的,小心哪天我也消失給你看。”直到被福蘭背到背上,安玫的嘴還是沒停,這個姑娘發脾氣時就像只聒噪的耗子。

    “好啦,等下給你揉揉,在用熱水好好燙下腳。”福蘭知道,不趕快轉移目標,她會喋喋不休一個晚上,“今天我換了新床單。”福蘭暗示著。

    安玫的抱怨消失了,過了半響,她把頭湊到情人的耳邊,氣呼呼地說,“如果你負責明早的早點,咱們能來三次,嗯,也許是四次,假如你能堅持的話。”

    姑娘的頭發弄得福蘭的脖子癢癢的,他突然覺得,從綠瑪瑙廣場到家的路,似乎有些長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20:35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三章 新鳥

    菜鳥檢控官開始受到關注了。

    他在司法上的進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有流言說,某次午膳時,卡門伯爵,第一貴族法庭的總法庭長大人,費都司法界地位最高的大人物,用贊賞的口氣提到過福蘭的名字。

    審判庭猶如斗牛場,是他和對手較量、斗智的場所。他喜歡用平靜的表情,略帶點謙卑的口氣,讓被審問者放松警惕,馬上他又激烈起來,毫不留情的指向對方的弱點,讓獵物措手不及,然後被利劍般的譴責擊中要害,癱倒在名為絕望的陰影中。

    有次,當被告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時,所有人都驚訝的吸了一口冷氣,那是個口角歪斜的面癱者,他傻傻地坐在被告席上,口涕不斷淌下,染濕了一大片衣領,消瘦的臂膀總是不自覺的驚悸,渾濁的眼球向上翻著,嘴里嘮叨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而當法官宣讀對他的指控︰詐騙時,不少人發出了嘲諷的竊笑,一個弱智,能幹得出這種勾當麼?

    律師還出示了醫師的證明,他宣稱自己的當事人,是個完全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可憐蛋,並且憐憫地說,“一個頭腦不清楚的殘疾,靠著微薄的存款利息過日子,而某位可笑的商人卻宣稱被他的詭計欺騙。喔,這個世界顛倒了,發了大財的人智力卻不如一個低能!”

    庭上爆發出一陣大笑,所有人都快活地看著原告,那是個白淨的胖子,在費都擁有間規模不小的茶葉店,他此刻正吃力抹著寬闊額頭上的汗珠,小聲辯解著,“他是裝的,扮成買家和我談生意時,可精明得厲害。”

    沒人相信胖子的話,甚至連法官也流露出同情被告的表情,十商九奸,大概這家夥企圖謀奪一個弱智的家產,大夥都這麼尋思。

    福蘭上前詢問了騙子幾個問題,騙子疑惑著絞著手指,屁股在椅子上不安的挪動著,然後說出叫人啼笑皆非的回答。甚至福蘭問十六加二十四等于幾時,他斜著眼尋思了很久後,用力搖了搖頭。

    律師在一旁嘆息,“看看,假如他有起碼的邏輯能力,也不會在這兒蒙受冤屈了。”

    最後,福蘭無奈地說,“也許巡邏隊在選拔隊員時,應當檢查下視力。”

    作為證人出席的巡邏隊騎士,氣憤地站起來抗議,然後在旁聽者鄙視的起哄下,面紅耳赤的躲到了角落里。

    當人們以為這場鬧劇到了尾聲時,福蘭向法官說道,“案情很清楚了,我們應將在審理過程中,把被告凍結的存款還給他,嗯,我想想,是兩百金幣。”福蘭想到了什麼,轉頭問律師,“兩百?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律師愣了愣,他並沒有在法庭提供的文書上,看到存款具體的數額。

    但他還是盡責地辯解道,“這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產,光明神啊,如果不是這些錢,他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福蘭點了點頭,似乎同意了律師的說辭,然後他拿出一張氈紙,用鵝毛筆沾上墨水,飛快地寫了幾個字,看上去是在判決書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

    “在宣判結果前,更重要的是將金幣還給被告,來澄清法庭的公正,不然大家可會私下懷疑,我們會不會和不良商人勾結,私吞了他賴以生存的家產。”

    法庭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都對這公正的裁決滿意,胖子商人木然地呆愣在凳子上,他張了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法官也贊同福蘭的舉動,他示意福蘭將判決書遞給自己,當法官和檢控官同時寫上名字時,仲裁就會當場生效,不容質疑。

    就在這個時候,焦急的聲音傳來,“是四百六十二個金幣,弄錯了!”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聲音的來源地,被告站了起來,口齒伶俐地大聲嚷嚷,原先扭曲的面容眨眼間端正了起來。很快,他意識到了什麼,整個身體凝固了。

    “對,是四百六十二個。”福蘭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到騙子面前,冷笑地說,“在數清你的金幣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再探討一下,你的智商問題?”

    騙子絕望地看著檢控官,他無力地癱坐,雙頭抱頭,嘶啞地喘息道,“你……你真是個玩弄人心的魔鬼。”

    意料之中,在春天剛剛來臨時,晉升通知下達到正準備下班的福蘭手中。

    “恭喜你,我的棒小夥。”法庭長慈祥得宛若看著他長大的長輩,“你是第七庭的榮譽。”

    “希望能成為您的驕傲,就像您是我的驕傲。”福蘭文縐縐地說著貴族們慣用的優雅恭維,努力將喜悅藏起來。

    按照規定,地區法庭的見習檢控官,將以助理員的身份在第一貴族法庭服務三個月,然後,他就是能獨擋一面的角色了。

    更重要的是,到時福蘭的薪水,能夠在新區租上一套寬敞的公寓,帶陽台的那種。

    三個月,只要再度過三個月。

    把安玫和她奶奶接來,大家快樂的住在一起。

    餐桌上再度飄起魚湯的香味,和心愛的人分享壁爐前的溫暖,以及被人等待著回家的感覺。都是那麼令人期盼。

    也許再養只狗?

    走出第七街法庭,晚冬的余韻尚未完全消退,呵出的口氣在空氣中氤氳成淡淡的白霧,內心里一直沈積著的興奮像被驚飛的林鳥,雀躍地歡鳴起來。

    “啊”福蘭大叫了一聲,抑制不住興奮地揮了下拳頭。

    不遠處街頭上,正忙碌地清理著積垢和脫落朽枝的清潔工人們,莫名其妙朝著他張望。

    傍晚的晚霞正努力抗拒著夜幕的襲擾,閃耀著絢麗的光彩,月亮悄悄從雲層後顯露出輪廓,晝與夜的分割線清晰地呈現在天際。

    福蘭覺得,眼前的一切實在太美好了。

    春天確實已經到來,仿佛一夜間,寒風蛻變得溫潤起來,路邊行道樹僵硬的干枝被星星的綠色所點綴,行人們脫下臃腫的外套,看上去精神多了。

    費都的市區熱鬧非凡,冬日里積累的垃圾在幾天前被打掃干淨,路面整潔亮堂,店鋪在櫥窗前貼上喜氣洋洋的大紅招貼,商家們使勁吆喝著,各種久違的稀罕物擺滿櫃台,開春時剛運來的茶葉、從深海打撈的三須鰻魚、色彩斑斕的玻璃器具,琳瑯的商品叫人目不暇接。

    當然,賣得最好的,還是彩球、滑稽面具等慶典用品。

    不管貧窮還是富有,所有人都翹首以待新一年的等一場節日︰狂歡節的到來。

    大量的馬戲團、流浪詩人、巡回舞蹈團匯集而來,攜帶著行裝在費都城門前排起了入城的長隊。

    妖媚的舞者將頭伸出馬車的窗外,引誘地朝著路過的男人們飛吻,揚起的雪白手臂上懸綴的五彩鈴鐺發出清脆響聲。

    “記得光顧妖精舞蹈團哦,乖乖聽話,到時我在帳篷里給你留個位置。”穿著緊身衣,讓豐滿身材盡顯無疑的女郎們,飛著媚眼,將手中畫著漂亮圖案和舞蹈團名字的宣傳單塞進了男人懷里,順便還挑逗地撫摩了一下。

    馬戲團們有意將猛獸籠子外的帆布拉開,凶猛強壯的野獸在籠子里來回打轉,不時煩躁地朝著圍觀的人群低吼,引起好奇的人們,特別是小孩子的尖叫。

    而獨立的流浪詩人,當然沒這麼大的排場,穿著華麗奇裝的他們,沈穩地行走著,只有看到漂亮的貴族小姐時,才停下來彈奏幾聲,擺出憂郁放浪的神態。

    費都的女孩兒臉紅的偷偷尾隨在自己中意的詩人後面,想知道他住在哪家旅館,相互交換著哪里又來了新美男子的情報。

    無所忌憚,瘋狂而快樂的連續狂歡七天,費都人每年最期盼的時光,就要來了。

    不過對流鶯街和擁有小房間的酒館來說,狂歡節並不算好日子,他們的生意會蕭條不少,寧願這賠本的倒黴一周早早結束。

    那些賣藝的舞娘,並不介意在演出結束後,將出得起價錢的觀眾帶到自己的帳篷里加演一場,額外的收入當然是越多越好。

    舞裝的制服誘惑和長期練習歌舞形成的婀娜身姿,自然誘惑力要大上許多。

    所以在街頭看到一位濃裝艷抹的妙齡女郎,對著巡回舞團的花車不雅地豎起中指時,就能估摸到她的身份。

    “費都是我們的地盤,雜碎都應該下地獄。”本地流鶯敵仇同愾地詛咒著。

    “費都是我們的地盤,雜碎都應該下地獄。”

    第一貴族法庭的大檢控官卡米羅男爵將一疊厚厚的案卷甩在桌子上,煽動地厲聲說,豪放的大嗓門讓桌上精巧的玻璃煙灰缸發出嗡嗡的哀鳴。

    五名剛被下級法庭推薦來的幸運兒,擺著恭敬的神情傾聽著上司的訓告。

    在奢華的辦公室里,上好的六層雕花紅木書櫃密密麻麻裝滿了法律書籍,最高層的那格必須踏上矮凳才能夠到,如果仔細搜索下,連《論法律源來》、《神學與律文研究》等名著珍貴的初印本也能找到。

    擁有它的主人,顯然不是臆想中戴著金邊眼鏡,氣質儒雅的學者,大檢控官身材臃腫矮小,花白班駁的頭發就像地中海般形成巨大的旋渦,泛著油光的禿頂如鏡子似地明亮可鑒,說話粗暴得像個沒教養的莽漢。

    但在庭上小瞧他的話,可得吃大虧,只要被抓住一點破綻,大檢控官就如同尋覓到食物的山豬,噴著狂熱的氣息,粗野又小心翼翼地死咬住不放,直到完全吞進肚子。

    “我可清楚你們都是什麼人,呃,在小法庭里審理過一些瑣碎的小案子,就自以為掌握了訣竅,得意的翹起了尾巴,妄想在這兒待上段時間,然後戴上正式檢控官的徽章回到小庭子里繼續玩著不切實際的法律遊戲。”

    卡米羅將口袋里的鼻煙盒拿了出來,將一大把黑褐色的煙絲放在鼻端聞了聞,然後指著桌面上的案卷說,“惡棍、人渣,世間所有的雜碎都能在里面找到,他們狡猾的隱藏了自己的惡行,企圖大搖大擺走出監獄。找出任何蛛絲馬跡,將他們送進地獄,這是你們三個月里的任務,也是我用來把落伍者踹出第一庭的道具。”

    直到悄聲合上厚實的金邊大門,福蘭才松了口氣,他捧著分到的案卷,打量著同行兼競爭對手們。

    每個都是經過實戰洗禮的精英,特別是唯一的女孩子,那是個神情倔傲,頭發短得像男人的姑娘,穿著也是近似男人服飾的茄克上衣。眉宇間不時流露出高傲,並不是特別美,不過眼眸里知性的流光叫她別具韻味。

    福蘭注意到她那條昂貴的淡黃色絲巾打成的長領結下,別著小巧的金雀花胸針。

    “互相認識下吧,我是艾爾.杜納聞。”伸出手的是個聲音與舉止都顯得優雅的年輕人,但服裝上過多的飾物讓他顯得有些浮華。

    “杜納聞?這名字非常熟悉。”另一個見習檢控官有些疑惑地說,“哦,地區法庭事務長也叫杜納聞。這是個在費都司法界名聲顯赫的家族。”

    “喔,多謝您的誇獎,他正是我的父親。”艾爾誇張地嚷道,“當然,懇請諸位相信,我出現在這里並非得福于家族,而是自己的能力。”

    檢控官們被這謙虛的話逗樂了,互相友好地握著手。

    只有那個姑娘,猶豫了下,戴著白細絲手套的手象征性地伸出去,馬上又收回了。

    “我是佩姬,皇都法學院一等生。”姑娘驕傲地說,然後不屑的揚了揚眉毛,“我喜歡勝利,不論是在法庭上面對犯人,還是在一群見習生中脫穎而出。”

    “噢,美麗的小姐,這是宣戰麼?”艾爾微微鞠躬,“讓女士哭泣可有損我的名聲。”

    佩姬毫不在意地聳聳肩,伸出拇指,朝下指了指,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真是有趣的姑娘,不過,法庭可不適合女人,她們那些莫名其妙的感性總會把事辦砸。”艾爾笑著繼續說道,“既然大家要同舟共濟三個月,為什麼不聚在一起討論安排下任務,刑法、商法、貴族法,誰都有得心應手的,以及不那麼熟悉的司法領域。”

    艾爾頓了頓,望著福蘭,“至于這位,大家想必都知道那場著名的,讓第一庭大檢控官都頭疼的殺人案,真是狡猾到極點的裁決,不過當有人協助你時,會讓一些事情更加簡單,誰知道這里面,”他揮揮手中的案卷,“會有什麼古怪的東西,一人的智慧終究比不上精英們集體的謀斷。”

    “不光是現在,以後大家向著大檢控官,或者法庭長的職務努力時,我們的友誼也會讓升遷之路更加便捷,用句不恰當的形容,即便是碼頭的水手,孤單一人連口袋里的薪水都指不定保得住。”

    真是個雄辯家,看著滔滔不絕的艾爾,福蘭想,而對他話語中結盟的意味,福蘭並不驚奇,任何行當都有小***,擁有盟友總比得到敵人好。

    另兩名出自二等法庭的見習生贊同地點了點頭,剛從地方小庭子提拔來的菜鳥,站在豪華輝煌的審判大廳時,難免會渴望有人分擔內心的惶恐。

    艾爾興高采烈地擁抱了他們,然後向福蘭伸出手,“你也一起來?”

    猶豫了一下,福蘭說,“在薔薇廣場的藝術沙龍里,有些畫價值數千金奧意,富豪們往往爭先恐後,仿佛誰得到了它,就顯得自己更有品味;而另些畫,雖然依舊精妙絕倫,但標價只有可憐的幾奧意,為什麼呢?因為前者,是真正的大師靈魂的吶喊,而後者,是藝術作坊請幾個潦倒的畫匠,你描線我上色,流水線式每日幾幅的大量制造出來。”

    “藝術不是靠人數來決定的。”福蘭離開時說,“在我眼中,法律,也同樣是門藝術。”

    穿過鋪著上好棕色地毯的漫長走廊,在前庭,福蘭遇見了佩姬,她正側坐在噴水池的台子上,用手指戲弄著池中的觀賞魚。

    那些色彩斑斕的淡水魚,在靠近海洋的費都,可算是稀罕物。

    養得膘肥體壯的它們,並不懼怕人類的靠近,追隨著手指上下遊動,想弄清那白皙縴細的東西是否是食物。

    偶爾魚兒躍出水面濺起的水花,濺濕了佩姬的鬢角額頭,這個方才還嚴肅非常的姑娘,吃吃地笑了起來。

    陽光斜照,遠遠望去,水面泛起了金色的漣漪,那金黃蔓延到姑娘身上,宛若給她披上了一層華美燦爛的甲冑。

    福蘭仿佛覺得,只有在十四行詩或者油畫中才存在的夢幻場景,走出了文字,拋離了畫框,鮮活地、生動地,出現在現實中。

    也許感受到了福蘭的目光,佩姬收斂了笑容,側身望來。

    冬天又回到姑娘的臉上,她直起身,步伐有力地走到福蘭面前,傲慢地說,“總算還有聰明人,我原以為你們四個可憐蛋,會像落難的流民,緊緊抱成一團,企求著那點微弱的溫度來抵抗深夜的寒冷。”

    “連獨自面對挑戰的勇氣都沒有,把希望寄托在不牢固的同盟上,這樣的人,指不上有什麼大出息。”

    姑娘的舌頭就如生長出玫瑰的倒鉤,她惡毒地評價了一番後,朝著福蘭伸出手。

    “這次是正式的介紹,我是佩姬.唐.萊因施曼,希望你是個好對手,不然三個月的時間就太無聊了。”

    萊因施曼?福蘭終于察覺到那枚金雀花胸針的含義。這正是被譽為名門中的名門,望族中的望族,有著貴族之首稱號的萊因施曼一族之家徽。

    “金雀花的盛放永無絕期”,在皇城坦丁的上流貴族圈中,如此的語句經常伴隨著羨慕或者嫉妒的氣息出現在貴族們的唇邊。

    用算不上地道的貴族禮儀和佩姬告別後,福蘭有些好笑的聳聳肩。

    名門望族也好,金雀花也好,和他沒關系。

    只要順利度過考核期,拿上滿意的薪水,福蘭就滿足了。

    他可沒心情陪某位大小姐玩幼稚的競爭對手遊戲。

    與其想這些,還不如考慮下,怎麼應付安玫今夜為了慶祝自己初次報道,再度奉上的禮物。

    小野貓偷偷透露說,她剛買了件新內衣,還是時下最流行,從遠東傳來的,叫肚兜的香艷玩意。

    “晚上我一定能來四次。”歸途上,福蘭充滿期待的鼓勵自個。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23:22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五章 港口
(原作本就沒有第四章...XD)

    連續的徹夜狂歡,讓費都的市民在快樂之余,難免疲倦不堪。節日最後一天的深夜,已經看不到前幾日延續到清晨的喧嘩。只有三三兩兩幾只小貓,噴著酒氣在街上發出叫人厭煩的嘈雜。

    似乎喜歡熱鬧的神靈尚未玩夠,在轉鐘時,淩厲的尖叫打碎了滿城的寂靜,編織出混亂的大網。

    巡警隊騎士包圍了名叫“綠野仙蹤”的舞蹈團帳篷,幾個市民正驚恐地朝著騎士們大喊大叫,然後跑到一旁劇烈的嘔吐起來。

    “法醫官呢?怎麼還沒來?”探長惱火地責問。

    “噢,他喝醉了,怎麼也叫不起來。狂歡節嘛。”衛兵替同僚辯解道。

    “混帳東西,我早應該把他的頭塞到馬桶里,讓他知道耽誤了工作的下場。”探長狠狠吐了口唾沫,他心里明白,即便法醫官在場也于事無補。

    整整二十一人,包括舞蹈團上上下下的舞女、雜務、保鏢以及付了大價錢,留宿在帳篷里準備好好享樂最後一晚的客人,全部都被惡魔取走了性命。

    只有惡魔,才做得出這種行為。這二十一人被開膛破肚,里面的髒器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偏偏,連一點血液都沒濺出來,仿佛肚子里本就空無一物。

    每個人死得都很突然,臉上還保持著正在尋歡作樂的神情,似乎還來不及流露出恐懼。

    “該死的午夜屠夫。”探長咬著牙,握緊拳頭,指關節透著青白,他憤怒而無力地嘆了口氣。

    ※※※

    即便再老練的檢控官,在超自然的威能面前,也顯得渺小。

    所以在第一庭,地位最高的,並非總法庭長或者首席檢控官等手握權柄的大人物,而是那位地位超然的法師。

    如果把世間的階級體系比喻成一棵大樹,普通民眾無疑是深廣的樹根,汲取奉獻著養分;士兵好比厚實的樹皮,防御著危險;貴族騎士們就是粗壯的樹干;商人則是樹干內的經脈;而侍奉神明的神職者與國王們,處于最頂端,仿佛優先享受著陽光的華蓋。

    魔法師緊隨其後,如同樹梢下額外延伸出的支葉。這還是因為修煉奧術過于講究資質,使得這個職業的人數太少的緣故。

    千百年來,非世俗領域里的明爭暗斗,德魯依、術士……這些掌握著神秘力量的職業都逐漸被神聖教會的神職者所擊敗,淪為一旦被發現,就會被送上火刑架的沒落勢力,惟有法師,勉強與教會勢均力敵,贏得了在光明下行走的權利。

    當然,法師與教會是否私下有什麼秘密協議,就不為世人所知了。

    如果你惹怒了一位領主,也許還能逃之夭夭找個鄉下地方隱姓埋名藏起來,但招惹了一位魔法師,那些神秘的法術比刺客暗殺者的追蹤還來得有效,叫你無處可逃。

    這位精通精神魔法的法師,在第一庭享受著叫普通人咋舌的薪水,一般的行政規定根本制約不了他。

    只有在一些涉及到非世俗的案子里,才輪到他出手,比如案情牽扯到另外的法師、驚動全國引人注目的大案,需要盡快找到證據破理等等。

    高薪水、低工作強度,這些讓福蘭在忙得屁股挨不著板凳時,深深羨慕不已。

    不過這位工作清閑的法師,還是給福蘭帶來了麻煩。

    費都連續出現的殺人案,明顯有非自然因素的存在,巡邏隊求助于第一庭,同屬于司法機構的貴族法庭,責無旁貸地應派遣法師前往協助。

    但被尊稱為威廉大師的法師,已經一個多月沒來上班了。

    眾所周知,法師出現在世俗界,大多數為了攢錢來采購魔法材料,使得計劃中的實驗能順利進行。

    那些昂貴的媒介與魔法材料,即便每位歸檔注冊的法師所能享受的特殊津貼,也遠遠不夠。

    國王的宮廷教師、豪門的首席顧問,法師們通常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

    但比起世俗界的雞毛蒜皮,神秘的召喚儀式和煉金實驗,才是他們生活的意義。

    顯然威廉大師又在魔法實驗中流連忘返,忘記了時間。

    沒人願意去催促一位沈迷在實驗中的魔法師,布滿機關的法師塔和被不斷失敗的實驗折磨得脾氣暴躁的法師,無疑是讓世俗之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因為私闖法師塔,被火球轟成焦碳或者淪為送上門的活體實驗品,這樣的傳聞並不少見。

    作為新人,任務落到了福蘭的頭上。

    “這小子最近太出風頭了,估計讓某些大人物產生了嫉妒之情。”不少人這麼想。

    不過對福蘭來說,雖然有些恐懼,但更多的還是興奮。

    神秘的魔法實驗,永遠讓世人琢磨不透的法術,這些無不誘惑著福蘭的好奇心。

    碎紙、雜物、被丟棄的小醜面具和彩球,狂歡節剛剛過去的街道顯得淩亂不堪,清潔工人加班加點一直忙到十點多,還沒讓道路恢復整潔。

    昨晚午夜的殺人案,讓巡邏隊再也無法隱瞞費都屠夫的存在,流言讓大街小巷的行人少了不少。

    有些想象力更豐富的人,窩在酒館信誓旦旦地對酒友說,“那家夥可指不準是人類,也許是從深淵爬出來的怪物,嘖嘖,它嘴還真叼,一次就吃一個部位,這次是內髒,下回就是大腿了,活生生地嚼下來。”

    話讓酒館里的客人驚嘆不己,吧女們更是面容蒼白,不停轉著眼珠,想辦法今天是不是能找個理由早點下班。

    不過說這番話的很快被巡警以擾亂治安的罪名帶走,大街小巷的騎士們鐵青著臉,更加警覺的巡視著周圍,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有個倒黴的盜賊,失手逃竄,居然引來了半個縱隊的衛兵在身後追趕。

    “我只是偷了個錢袋而已,犯得著嗎。”被四、五個壯漢撲倒在地時,小偷哭垂著臉喊道。

    驛站空蕩蕩的,只有幾輛馬車停泊在站點,車夫無聊地打著哈欠,滿臉沮喪。

    就算謠傳中的怪物再凶狠,他們也得工作,不然明天吃什麼?

    “大人,上我的車吧,保證舒服又方便。”看到福蘭走近,一個機靈點的車夫急忙堆出笑容,嚷嚷道。

    “去碼頭多少錢?”

    “三個銀意奧,如果您不打算搭乘我的車回來,還需要多加一個銀意奧。”車夫討好地說,“您知道,入城是要交稅的。”

    旁邊的車夫看到同行有客上門,紛紛露出羨慕的表情,有幾個張了張嘴,又把話憋了回去。

    行有行規,在驛站馬車的***里,故意壓價攬活和互相搶客,都是要不得的行為。

    觸犯了規矩的人,說不定哪天晚上,馬車的輪子會被鋸斷,甚至昂貴的駑馬被下毒毒死。

    這種事即使鬧到行會的大人物那里,也得不到幫忙,反而招來嘲諷和不守行規的惡名。

    官僚有官僚們的規矩,商人有商人們的規矩,就算是乞丐,也有屬于乞丐們的規矩。

    人類的社會,就是由大大小小的規矩,組成了次序。

    馬車緩慢駛出費都的城區,出城後,速度猛然提高了不少。

    港口處于離費都主城區三十多公里的入海口,實際上是擁有著各種設施,半獨立於主城的大鎮子。每天無數的貨物在那里下船,運往城里的大小商鋪,再由商鋪流通向付得起價錢的地兒。

    費都到港口的道路修建得寬廣平整,足夠同時容納十輛馬車並駕齊驅,還塗上一層厚實的黑色瀝青,有錢人歷來在財路上絕不吝嗇。

    不少人說,只要站在這條黑馬路旁半個小時,你所見到的財富頂得上自己一輩子的收入。

    比起老城區破舊的道路,和新區在鬧市限速的規定,這條路無疑是合適 車的好地方,福蘭把頭伸出車窗,享受撲面而來的勁風。

    “噢,我的好先生,太危險了。”余光瞟到福蘭舉動的車夫,努力側過頭,頂著風大聲警告,“以前有位老爺,就是這樣被對面駛來的貨車掛到,腦袋和身子分了家。”

    “分家?”

    “對,分家,一眨眼的工夫,半哩長的路都染成了紅色。”車夫誇張地叫道。

    不到一小時,驛站馬車就拐進了港口。

    福蘭付了錢,在路旁深呼吸了幾口,海邊空氣中特有的腥味,比離得稍遠的費都主城,更加濃烈。

    港口的青石板路面永遠是潮濕的,沒人可以分清路上的水跡,是海浪的遺物,還是工人們的汗水。

    在這個半弧的港灣,一艘艘小船穿流不歇將停泊在半海哩處雙桅橫帆貨輪上的貨物卸下,運回大小不一的十幾個碼頭。赤膊著上半身,只在肩膀處搭上厚皮墊的精壯工人,吆喝著把一捆捆重得驚人的貨物扛起,搬送到百米外的貨車場。

    早以等待多時的雙馬貨車,一刻不停地將玻璃、絲綢、海鮮、漆器,種種維持著費都人生存與奢華的東西,運送到主人的手中。

    辛苦了幾個月的水手,一窩蜂填滿了所有的小酒館,揮霍著將工錢換成了麥酒和姑娘窈窕的身體,時常能看到爛泥般的醉漢,躺在小巷里呼呼大睡,但等到海船的號角響起時,他們馬上帶著滿不在乎地神情,踏上不知道未來的航路。

    整個港口,仿佛巨大的蟻穴,看似混亂實際分工明確。

    福蘭避讓開一隊正搬運著木箱子的碼頭工人,即便箱子密封的很好,福蘭還是聞到一股酸澀的刺鼻氣味。那應該是剛從圖蘭卡運來的,叫大麻的植物葉子。

    費都的有錢人喜歡將大麻葉搗碎後混入煙草中抽吸,這類經過特殊加工的香煙價錢貴得嚇人。

    福蘭父親的筆記中記載過這種植物,大麻葉在止疼方面效果不錯,但抽多了,容易令人變得神經兮兮的。

    所以父親把它歸納到“毒藥”的範疇里。

    總有人花大錢來抽毒藥,這叫福蘭覺得滑稽。

    一路下來,福蘭打聽了三家船行,回答都是,“尊敬的先生,我們並不提供短途客船服務,小貨船也空閑不下來,您也許能去十四號碼頭打聽,那里是停泊漁船的地方,一點小錢就能讓漁民們像護送國王般將您送到目的地。”

    十四號碼頭並沒有空船,早起的漁民在天微蒙時就駕著小拖網漁船出發,在無邊無盡的海上追尋著鰻魚、鱈魚、金槍魚、沙丁魚們的魚群所在。

    “為什麼法師都這麼孤僻,喜歡把住所建在鳥不生蛋的地方呢?”福蘭無奈地想,他拐進路過的一家小酒館,準備先填飽自己的肚子。

    這種為那些水手和碼頭工人服務的小酒館,食物和酒的品種很少,福蘭選擇了炸魚排和烤土豆條,外加一小提啤酒。

    老板的手藝還不錯,只是啤酒的口味粗燥了些,不過價錢相對也便宜不少。

    在酒館打發了會時間,福蘭又去了十四號碼頭。

    這次有幸運兒早早滿載而歸,正忙著一邊把在網子里活蹦亂跳的鱈魚清理出來,一邊和魚店里負責進貨的老采買討價還價。

    “十六個銀意奧,不能再多了。”

    “老爺,鱈魚在這個季節很難捕到的,按去年的價錢,至少值三十個銀意奧。”

    “天,是鱈魚我才給你十六個,如果是那些難吃發臭的沙丁魚,我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可是……”

    “行了,我的帥小夥,能夠在午後一點的時分歸航,你已經受到了海神的眷顧,別太貪心了。”

    被稱呼成老爺,這讓采買眉開眼笑,但在價錢上他始終不讓一步。

    “先生,我想租下您的船。”等待了一會,似乎漁民和采買之間為價錢的爭論持續到天黑也不能結束,福蘭忍不住詢問道。

    “老爺,我能為您效勞麼?”漁夫好奇地打量著福蘭,在港口很難看到像這麼穿著整齊的斯文人。

    “我想去附近的一座島嶼,大概九海哩的路途,我願意用二十個銀意奧來報答您。”

    漁夫還沒來得及答話,采買便驚呼起來,“帥小夥,你莫非是海神的私生子?無論如何,你得把幸運分點給我,十六個銀意奧歸你,鱈魚歸我。”

    “九海哩?老爺,您該不會要去那座有著塔樓的島吧?”漁夫臉色很難看,“那里據說住著位魔法師,如果不小心惹怒了他,被法術召喚而來的風暴,能讓我的小船再也回不來。”

    聽到“魔法師”三個字,老采買也打了個寒戰,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窺了窺。

    畢竟在普通人的心目中,魔法師可不是能輕易接近的對象。

    “沒關系,那位法師是我的同僚,而且您只需要在淺水處靠岸就行了。”

    “同僚……天,您也是位魔法師嗎?”漁夫面無人色地後退了幾步,全身發著抖。

    “為了平息您的恐懼,我把租金出到二十五個銀意奧。”福蘭沒承認也沒否認,如果能讓漁夫鼓足勇氣送他上島,他並不介意多花點錢以及冒充回魔法師。

    沒人敢拒絕一位法師的請求,哪怕再不情願。

    漁夫飛快地將魚處理給采購,而那位采買含糊地說了句,“我去找輛車來運走。”然後仿佛死里逃生似地跑開了,身手矯健得如同時光倒流,讓他重返青春般。

    福蘭看到,老夥計的背上,一大片汗漬把襯衣染得透濕。

    這兩人的恐懼,讓福蘭也心神不寧起來,種種關于法師的恐怖傳聞,讓福蘭的心繃得緊緊的。

    “沒關系,再怎麼說,威廉先生和我都是在第一庭工作。”福蘭安慰自己。

    海面上一絲風也沒有,一大群海鳥追逐著浪花,盤集低飛,整個海面宛若大大的鏡子,反射著太陽眩目的白光。

    隨著小船的駛近,大概二小時後,水平線上的那點陰影越來越大,漸漸顯露出清晰的輪廓,那是座很小的荒島,在島嶼的最高處,聳立著長長的,像燈塔一樣的建築物。福蘭有些失望,法師塔並沒有想象中的神氣,至少從外表上看,它很有些年頭了,就如費都老區的房子般,陳舊破爛。

    “尊貴的先生,我沒法再靠近了。”漁夫滿頭大汗,將船停靠在從島嶼邊緣延伸出的一堆珊瑚礁旁,“這島附近都是暗礁,再駛過去點,船底會被撕裂出個口子。”

    “如果可以,天黑時您能來接我,當然,我會再付您二十五個銀意奧。”福蘭說。

    漁夫哭喪著臉,答應了。

    水不深,福蘭卷起褲腿,將鞋子拎在手中,隨著珊瑚礁蔓延的路徑,朝島上走去。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24:01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六章 法師

    在太陽的傾照下,龜裂的岩石泛著蒼白的顏色,嫩黃的苔蘚在裂口的陰面半死不活的生長,在背風的旮旯兒,還有不少沒被海風吹走的垃圾,海浪與風,將島嶼的地面侵犯得坑窪不平。

    島並不大,嚴格來說,這只是一座稍微有點大的珊瑚礁。只幾步路,福蘭就來到法師塔前。

    整棟塔大概有三層樓高,外表的紅磚被海水特有的堿質腐蝕出密密麻麻的小洞,偶爾一陣風吹過,風化的沙礫從磚縫處倏倏直淌,雖然這是福蘭第一次見識到法師塔,但他確定,這和傳聞中,用秘銀和寶石雕築而成,無數魔冢和異界生物所守護的法師居所,截然不同。

    “請問,威廉先生在家麼?”

    在門前喊了好幾聲,靜悄悄的,耳邊,惟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響。

    經過慎重的觀察,福蘭覺得,那扇木門並不是臆想中要人性命的魔法陷阱。

    他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出乎意料,門沒鎖,伴隨著手腕不斷加重的力道,腐朽變形的門“吱嘎吱嘎”地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響聲。

    室內光線昏暗,牆壁上的小窗戶拉上厚厚的窗簾,幾縷陽光辛苦地從簾子和窗欞的縫隙間竄進來,似乎很久沒人打掃了,老舊地板上囤積著經年的老垢。

    “住在這兒的人,真是個懶東西。”估計初次拜訪的人,都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整個一樓大廳空蕩蕩的,惟有正中間佇立著向上螺旋盤升的狹小樓梯,福蘭嘗試著走上去,由木頭鋪墊成的台階立即不堪重負的呻嚀起來,讓福蘭懷疑,它到底能不能負擔自己的體重。

    每踏一步,身子就伴隨著樓梯上下起伏一會。

    待在這樣的高危建築里,還真需要一點點勇氣。

    二樓仍然沒有人,牆角處的小床、粘滿油膩的橡木桌子,以及桌上堆疊的還遺留著殘羹剩飯的餐具,表明這是主人的臥室兼飯廳。

    不少衣服胡亂散放在地上,特別是那件尖角帽,福蘭拾起來,仔細打量了一番,款式和馬戲團的小醜所戴的滑稽帽很相似,只是顏色並非五顏六色而是深邃的漆黑。

    傳說中的魔法師都戴這種帽子。

    “終于有人來了麼?”正在福蘭奇怪主人去哪里了時,仿佛回答他的疑問般,沙啞的聲音從最高層的三樓傳來。

    “是威廉先生嗎?我是福蘭.弗萊爾,第一庭的助理檢控官。”

    “該死,我管你是誰,只要是活人就行,快點來頂樓,噢,我已經快瘋了。”聲音立即尖銳起來,語調中洋溢著興奮。

    “威廉先生,第一庭需要您的協助,萬分期盼您駕臨,也許世間的瑣事比不上在浩瀚的魔法世界里探索,但第一庭的每位員工以及費都的市民,都會深深感謝您。”

    福蘭仍然站在原地沒動,他已經打定主意,將話傳到後馬上離開。“活人”、“快瘋了”這些詞讓他深懷顧慮,難道那位大師準備用活體實驗來追求在魔法領域的突破?

    “需要我的幫助?天,再那之前,誰來幫助下我呢?”魔法師抱怨了幾句,然後恍然大悟地嚷道,“請別害怕,雖然謠傳中法師都是一群喜歡用他人的生命來驗證法術效果的變態狂,但我保證,人類的身體是最下等的實驗載體,我寧願召喚一只小鬼怪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我的實驗出了點小麻煩,需要另一個人的幫助,請放心,這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傷害,相反,對普通人而言將是一次稀罕的體驗。”

    “在上來前,麻煩把櫥櫃打開,里面有點食物,請拿給我,該死,我沒辦法打開它。”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福蘭按照吩咐將櫥櫃里已經放得發硬的黑麥面包取出來,朝頂樓走去。

    隨著螺旋樓梯轉了兩圈後,頂樓的面貌呈現在福蘭眼前。

    如果說下面荒廢得如同流浪漢的臨時居所,那頂樓就如同另一個世界。

    在並排的十來張寬闊的大桌子上,數不清的玻璃器械堆放在一起,有的盛滿紅紅綠綠的液體、有的裝著銅黃色的粉末,有的瓶子里甚至是壁虎樣生物的尾巴或者某種鳥類的羽毛。

    彎曲的玻璃管將燒瓶、燒杯、皿管、漏斗、坩鍋連結成一組,幾小組又彼此間連接成一大組。似乎實驗在非常倉促的情況下停止了,漏斗濾膜上過濾出的渣子還沒來得及清理,那台由金屬打造,在側面刻著神秘符號,似乎是加熱器的器械,用光了所有燃料,讓坩鍋里一大團果凍狀的東西凝固成了塊狀。

    神秘的氛圍充盈著室內,但有一點蠻破壞氣氛,福蘭在桌子與牆邊壁櫥的顯眼處,都瞟到了第一庭的標志。

    雖然在第一庭只待了兩個月,但福蘭還是聽聞到不少有趣的怪談,“無故不見的家具”就是其中之一,專門從名牌店訂購的手工桌椅,上好木材打造的書架,經常在某個深夜,仿佛烈陽下的冰塊,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導致第一庭在更新器械的資金上,開支大增。

    警衛發誓,他們絕沒有偷懶巡邏。

    于是,“被幽靈附體的家具”這樣的怪談,逐漸流傳開來。

    福蘭想,“我發現了真相。”

    顯然是這位大師假公濟私的結果,不過,體積頗大的桌櫃,是如何瞞過警衛的眼楮,被搬運到海中的小島呢?

    想必這也是魔法的神奇之處。

    “我這里從來沒有客人來拜訪,差點以為我會被困在這種形體里一輩子。”魔法師慶幸地嘆口氣說道,“請把面包給我,饑餓真是種讓人痛苦的體驗。”

    聲音是從腳底下傳來,當福蘭詢聲望過去時,在地板上那一大疊書堆中,正有氣無力躺著一只老鼠。

    灰色的絨毛、唏噓的胡子、綠豆般大小鬼祟的眼楮,光禿禿淡紅的長尾巴。

    貨真價實是一只灰毛耗子。

    福蘭有點慌張地把食物放到老鼠身邊時,似乎餓了許久的老鼠立即狼吞虎咽起來,仿佛正在大嚼的不是過期面包而是灌滿肉羹的肥腸。

    “太美味了,我從來不知道,面包會這麼好吃。”老鼠將最後一點渣子咽進肚子,滿足地長嘆了一聲,綠豆般大小的眼楮舒服地眯成一條細縫。

    一只老鼠露出這麼擬人的表情,並且能口吐人言。福蘭覺得,整個世界開始不真實起來。

    “我真不知道該怎樣來表達謝意,現在,請幫忙將壁櫥第三格寫有“人類毛發”和第六格寫著“磷石”,以及第七格貼著“骨粉”標簽的抽屜打開,取出一些按一比一的比例放到裝著‘果凍’的坩鍋里。”

    看到福蘭有些遲疑,老鼠解釋道,“請相信,我就是你要找的威廉,第一庭榮譽魔法師,因為某種失誤,我被困在這該死的形體里。”

    “想恢復原狀,必須提煉一種油膏,但我無法以這種形體來完成,甚至連壁櫥的抽屜都夠不著。”自稱為魔法師的老鼠說。

    “對,材料放進坩鍋後,再將放在桌子旁那盛滿黑色液體的瓶子拿起來,將液體倒入坩鍋下的加熱器。”看到福蘭按照吩咐行動後,魔法師指點著,“別直接把火油點燃,那樣會爆炸的,在另張桌子上能找到硝粉,它能抑制火油的烈性,又不會讓火焰的溫度降低。”

    準備工作都完成後,福蘭點燃了加熱器,純白的火舌猛然冒了出來,很快,坩鍋里凝固的果凍冒著大大小小的泡子,咕咕翻滾起來。

    氣味很難聞,仿佛田地里發醇的肥料,福蘭強忍著嘔吐的感覺,又在魔法師的指導下,朝鍋里放進一塊星屑。

    “你動作很熟練,並不像個新手?”魔法師歪著腦袋,奇怪地問。

    “我在平時也會進行一些草藥學方面的實驗,私人的小嗜好。”福蘭回答。

    “噢,草藥學。”魔法師的鼠臉上浮現出瞧不起的神情,“不過也難怪,在普通人的心目中,那已經算一門高深的學識了。”

    隨著星屑的放入,坩堝里渾濁的液體漸漸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處在下面的是顏色灰暗的渣子,浮在上面的是一層透明的黏液。

    “現在用濾網將渣子過濾掉,然後等上半個小時,黏液冷凝成青綠色的油膏後,我就能恢復原形了。”

    “威廉先生,您到底在做什麼實驗?居然能把自己變成一只老鼠。”福蘭一邊過濾,一邊好奇地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變形術麼?可真是神奇呀。”

    “天,你真不識貨,你居然說這偉大的成就是變形術?畢竟是普通人,假如是另一位魔法師,早就吃驚得連眼珠子都飛出來了。”魔法師的語氣充滿了自豪。

    福蘭有些摸不著頭腦,“雖然我先前並沒接觸過魔法世界的奧秘,但在傳聞中,變形術不就是能變成任何動物的法術麼?”

    “變形術只是任何法師施展解除魔法就能破解的二級法術,而且只能單純的改變外表。”魔法師耐心地解釋道,“你聽說過德魯依麼?”

    “曾經在教廷的宣傳中聽說過,那是一群自謂為野獸的異教徒,據說,他們連審美觀都和野獸一樣,甚至還會與野獸交配來繁衍後代。”

    “噢,少提該死的教廷,除了造謠,那些主教們還會干什麼呢?”魔法師忿忿不平地說,“任何人在他們眼中都是異教徒,就連法師召喚個骷髏什麼的小怪物,都會被說成是把靈魂奉獻給了魔鬼。”

    “德魯依的自然系法術在法師眼中雖然不值一提,但他們的變形自身卻是法師萬萬不及的,一位德魯依長老甚至能變幻成巨龍,並且保留噴吐、龍威等只有真正的龍才能施展的技能。橡樹之路到底還是有其獨特之處。”

    “十年來我一直在模仿德魯依的天賦,企圖創造出真正強大的變形術,我的研究在早些時候終于有了突破。雖然暫且只能變成老鼠、蛤蟆等弱小的生物,但就算是聖武士的真實之眼,也無法解除變形。”

    “但這差點害了自己,在大半個月前,當發現自個已經能用法術模仿一些低級德魯依變形的技巧時,我迫不及待地施展了法術,然後,正如所料,自己變成了老鼠,一只貨真價實的老鼠,敏捷的跑動,比人類杰出的聽力以及微光視感。”

    “我在塔樓里狂奔,完全以老鼠的感知來體會這個世界,等筋疲力盡後,想恢復人類之身時,才懊悔地發現,自己忘了事先調配好還原術需要的媒介。”

    “請再次接受我的感謝,如果不是你及時來到,估計我只能靠啃木頭過活了。”

    魔法師的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不過在福蘭看來,一只笑得像人的老鼠,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親愛的福蘭,你已經贏得了一位魔法師的友誼,但想保持這種友誼,請不要將今天看到的向他人述說。只有當能變成牛頭人、蠍尾獅等強大生物時,我的研究才算派得上用場。否則我會被嘲笑成花了十年時間來研究如何變老鼠的怪人。”

    “當然,請相信一位檢控官的嘴巴。”福蘭說。

    坩堝里的透明黏液已經冷卻了,呈現著綠油油的光芒,原先惡心的氣味也轉變成淡淡的清香。

    “我沒辦法在非人型的狀態下冥想,偏偏魔力在先前的實驗中消耗得所剩無幾,勉強能施展一次還原術。”魔法師一邊說,一邊跳進了堝里,在里面打了個滾,然後又蹦回地上,動作靈活極了。

    音節古怪,完全無法辨識其中含義的句子緩慢而優雅地從魔法師嘴里吐出來,即便肉眼也能看到,空氣似乎成為了看得到摸得著的薄膜,在魔法師的老鼠身軀周圍扭曲氤氳,福蘭驚訝地瞧見一只老鼠逐漸變成了人類。

    這種體驗確實是一輩子都難感受一次的。

    那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渾身赤裸,面容蒼白,嘴唇毫無血色,這並非貴族常年養尊處優,膚色白皙得能看見藍色血管的“貴族白”,明顯是長期不注重飲食所造成的營養不良。

    魔法師舒服地伸了下懶腰,用手指梳理了下髒亂的頭發。剛想走上幾步就猛一磕踫,啪的摔倒在地上。

    “該死,我都忘了怎麼用兩條腿來走路。”魔法師氣急敗壞地抱怨道。

    “威廉先生,也許我能榮幸地請您吃頓晚餐,嗯,以現在的光景來看,應該是宵夜了。”福蘭伸出手幫忙法師爬起來,“當然,您能先去洗刷下,再穿套衣服,我會在塔樓外等您。”

    走出塔樓,繁星像細碎的寶石在夜空閃爍,月光之下,那片望不到盡頭的暗藍粼粼閃耀,潮濕的海風陣陣撫過,讓福蘭覺得很舒服。

    “老爺,您終于出來了麼。”聲音中帶著點哭腔,漁夫遵守承諾地將船停靠在岸邊,不知道已等待了多久。

    “如果他知道將有一位真正的魔法師搭乘漁船時,會是怎樣的一幅表情呢。”福蘭望著漁夫,滿懷歉意地想著。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24:34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七章 庇護

    “魔鬼,你這個狡詐的魔鬼。”當歹徒被判處終身監禁時,他絕望地朝福蘭吼叫。

    “噢,親愛的先生,在地獄等我吧,也許六十年後我會去探望您。”福蘭收拾著文書,有氣無力地隨口回答道,他無心慶祝自己的勝利。

    連著幾晚的四次可讓他腰酸背疼。

    騎士如果在競技場上掄倒了一群對手,擁護者會要求他在下一次競技中能有相同的表現;商人如果某天賣了打折的貨物,顧客會埋怨恢復原價的商品好貴。

    同理,如果一個男人在床上來過四次,那麼當只能應付三次時,會招致情人藐視和憐憫的眼神。

    對福蘭來說,小野貓的火辣禮物越來越難以招架了。

    這多少在男人的自尊上留下了陰影。

    俏皮話引發了觀眾們的掌聲,不敗的律法代表,年輕、英俊、單身,這些都讓福蘭的人氣指數遙遙上升。

    在第一庭,福蘭越來越受到重視,而且,人們驚奇地發現,他還贏得了那位魔法師的友誼。

    威廉大師可一直是副生人誤近的冷面孔,當看到他和藹可親地朝著一個法庭小職員打招呼時,所有人都尋思著其中的意義。

    莫非這個叫福蘭的新人,是大師的親戚?又或者,是因為天賦,被看中成為了魔法學徒?

    無論哪點,當一個人背後站著位魔法師時,就代表了他前途無量。

    如果福蘭知道了這些猜測,估計會在心里苦笑,威廉先生曾經在無聊時,測試過他的天賦,然後毫不客氣地說,“你對奧術的契合度,和石頭沒什麼區別。”

    流言傳到安玫耳朵里時,小野貓曾經好奇地問東問西,被纏得沒辦法的福蘭,只好用嘴巴和舌頭,把喋喋不休的話語給堵了回去。

    他和這位魔法師的關系,只是單純的人情。

    當然,一位魔法師欠你一個人情,總比你欠魔法師一個人情好。

    人類是一種容易忘記苦難的種族,不到半個月,費都連續殺人案帶來的恐懼,漸漸淪為餐桌上打發時光的有趣話題,人們一邊猜測著凶手的身份,一邊嘲笑巡警隊的破案能力。

    “魔法師又不是警犬,總不能指望我用鼻子聞出凶徒的行蹤。”威廉在努力工作了幾天後,扔下這句話,又奔回了魔法與煉金的世界中去了。

    慶幸地是,午夜屠夫仿佛人間蒸發了般,沒有再次出手。

    世道又安靜了下來,再也看不到市民們惶恐不安的神情,除了被上頭催促得多了幾根白頭發的巡邏隊探長,其他人都很滿意。

    三個月的見習期快結束了,福蘭憧憬著自己的職位。

    雖然大檢控官卡米羅非常欣賞他,也表示過會支持他留在第一庭,福蘭謹慎地對這承諾表示感謝,他希望一切按規矩來。

    假如應最公正的法庭,也講究人情關系,那麼,這世道還有什麼能值得信賴呢?

    能成為第一庭的直屬檢控官最好,實在不行,去地區法庭也行,也許苦一點,私下去找幾份兼職,使薪水足夠租上帶小陽台的大屋子。

    福蘭曾經委托地產商人打聽過,在閑暇時也考察了商人推薦的幾間屋子,有貴族的舊居,也有新興公寓的空單元,都很不錯。

    “天,真不像四十多年歷史的老宅子,保養得太完美了,我愛後庭的那片薔薇。”

    “這里也不錯,雖然是公寓樓,但從高處看窗戶外的街景,實在太美了。”

    陪伴他一起去的小野貓,每到一處,都興奮得不行,福蘭從她漂亮的大眼楮里看到了夢想的星光。

    “真想早點搬進來,奶奶還沒享受過這麼大的臥室呢。”和地產商人告別後,安玫意由未盡地感嘆著,然後挽著福蘭站在屋外,著迷地注視著夢中的大房子,直到天黑。

    幸福總是讓一切都變得很快活。

    所以,在最後關頭,福蘭謹小慎微,想躲避開不利的麻煩。

    麻煩的源頭,就是那位金雀花的大小姐。

    似乎這位大小姐,對聰明人有特別的偏愛。

    有幾回,佩姬會邀請他共進晚餐,就餐地點經常是寶鑽大街最有名氣的幾家酒店。那兒光從侍者的素質就能估摸出絕對名不虛傳。

    每位侍者都能熟練地說出哪一年份紅酒的味道,適合用什麼食物來搭配;什麼種類的酒水,是在口腔的右邊多嘗一點,還是在口腔的左邊多嘗一點好。

    甚至領班,還精通幾門外語,舉止優雅紳士。

    和他們比起來,福蘭似乎覺得自己的品位和學識,都遜上一籌。

    所以每次點菜時,福蘭都閉口不言,看著佩姬認真地考慮,喝三四年的葡萄酒,該選擇山羊乳酪還是藍紋乳酪。

    這個姑娘做什麼事情都追求完美,完美到繁瑣。

    乍一看,佩姬似乎是個傲慢的大小姐,她用不屑的態度對待著身邊的人,和每個人保持足夠遙遠的距離。但福蘭感到那不過是個假象。他意識到姑娘內心十分孤獨。

    有時福蘭會勸解她應該對同僚更加友好些,但姑娘露出厭惡的表情說道,“不能足夠優秀,懵懂地過著日子,這樣的人和猴子有什麼區別?我為什麼要友善地對待猴子?”

    福蘭被姑娘的毒舌嗆了幾回後,放棄了努力。

    調教貴族家的大小姐懂得人情世故,可不是他的義務,而且法庭里的閑言碎語多了起來,一個低等貴族和豪門名媛間的曖昧,飛快地在第一庭傳播開來。

    福蘭開始避免和佩姬有過多公事外的接觸,本分點是新人生存的基本原則。

    不過這位大小姐似乎對福蘭的興趣濃厚,她把福蘭看成自己在第一庭值得來往的朋友,兩人的晚餐斷斷續續進行著。

    “這盤燴羊眼怎麼樣?特意訂做的。”佩姬問,“看著有些惡心,但味道不錯。我挺喜歡的。”

    天知道福蘭是怎麼將一個個圓滾滾的眼球吞下肚子的。

    “口感……嗯,口感很奇妙,蠻不錯。”出于禮貌,福蘭苦笑著說。

    打這以後,聚餐時,佩姬總是用他覺得“蠻不錯”的燴羊眼來招待他。

    “你是個聰明人,我喜歡聰明人,或者說,萊因施曼家族喜歡聰明人。”在幾次晚餐後,佩姬突然說。

    “呃,過獎了。”

    福蘭謹慎地回答,他知道大小姐話語里招攬的意圖,萊因施曼一族歷來視人才為家族繁榮生存的根本。

    佩姬搖晃了一下手腕,站在沙龍一偶的侍者趕忙端著銀質水壺,重新為空杯蓄上棕紅色的蜂蜜茶,姑娘滿足地抿了口,接著說,“權勢、財富、私欲,總會讓現實顯得無奈。你非常有才華,但當你滿頭白發,還為了生計奔波,繼續遙望著本應屬于你,卻被猴子們佔據的職位時,悔恨會將你徹底崩潰。而萊因施曼將讓這種悔恨不復存在。”

    走出寶鑽大街的豪華酒店,那輛在不起眼處雕刻著金雀花的馬車正停泊在門口,過往著的行人用贊賞的目光打量著拉車的兩匹駿馬,識貨的也許會暗暗驚嘆,雖然不是純種馬,但至少也是純種馬三代內的子孫,用它們拉車,實在是奢華的行為。

    “請考慮下,萊因施曼從來不會讓忠誠的人失望。”馬車啟動時,佩姬把頭伸出車廂,說道。

    今晚的夜色很陰沈,黃昏時的烏雲一直遮掩著月亮,福蘭站在街旁,準備找輛空閑的馬車回家,但一會後,他決定還是用走的回去。

    很多人覺得,皺著眉頭,托住下巴,靜坐著思考,實在是充滿智慧的舉止,所以在遊呤詩人的傳唱中,經常能聽到這般的詩詞,“提爾的王者悄然靜坐,視線穿過最遠的雲端,狂野的思緒在腦海掙扎翻騰,坍塌的權柄,頃頹的皇冠,他即將一無所有。日出直至日落,王凝固的身軀終于微微顫動,他離開御座,吩咐隨從,于雪夜前行,去那神聖的安諾企求寬恕。”

    但真正思考時,靜止的動作會讓你的大腦產生類似便密的堵塞。我們有理由相信,那位在記載中,裸身跪在教皇廳門前三個晝夜,最終獲得加冕的國王,在做出痛苦的選擇前,會狂亂地摔碎手邊的一切東西,無奈嘆息著在房間里來回行走。

    福蘭不知道穿過了多少條街道。

    年輕的檢控官無不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大人物,但成為某個家族的附庸,以家族的利益來代替司法上的公正和自由,並不是他的追求。

    被金箔包裝得再精美的木偶,哪怕是在舞台上扮演帝王,也擺脫不了被扯線操縱的命運。

    “找個委婉的理由拒絕吧。”福蘭決定,然後在轉角處,他停了下來,店鋪櫥窗里的泡芙、朱古利蛋糕正散發著誘人食欲的色澤。

    “給安玫買幾塊,她愛吃甜品。”數了數錢包里的零錢,福蘭走進糕點房,滿屋子香甜的氣味馬上將他包圍,讓沒填飽的胃又開始蠢蠢欲動。

    在那種講究禮儀蹩手蹩腳的酒店里,面對著燴羊眼,是不太容易吃飽。

    “丫頭泡咖啡的手藝不錯,正好用蛋糕來搭配。”提著糕點房的小盒子,福蘭愉快地想,步伐愈加輕快。

    ※※※

    饕餮、貪婪、懶惰、淫欲、傲慢、嫉妒,人類總是有著各式各樣永無止境的欲望。

    那是嬌嫩鮮花上的蟲子、燃燒萬物的野火,在肆意破壞之後,只留下殘缺的花瓣,和焦黑,永無希望的廢土。

    所以有了律法,有了法庭和法官,因為人類,也害怕被自身饕餮的欲望所吞噬。

    在人世間,法律約束著大多數人的行為,相對公平地讓社會歸于守序。

    就連國王的意志,也得被律文所限制。

    但教廷是個例外。

    “世俗的法律無法對神眷之民產生影響。”從教皇到最下等的神父,都坦然地這麼認為,能夠審判他們的,惟有宗教法庭與異端審判所。

    如果教廷將這種認知,只限于內部,當然皆大歡喜。

    但顯然,教廷已經影響和妨礙了法治。

    最著名的,就是庇護權。

    每座修道院和大教堂,在後門的門檐上都懸掛著木制十字架,那是逃亡者獲得安全的標志。

    任何非異教徒,哪怕是十惡不赦的通緝犯,只要觸摸到門上的十字架,高聲呼喊,“請求庇護”,然後將自己的全部財產奉獻給光明之印,就能得到不容侵犯的保護。

    沒人敢進去修道院里進行抓捕,“教堂是塵世之天國,神靈在這里生息活動”,教廷絕不允許對神權的踐踏。

    當然,請求庇護的人這輩子只能生活在修道院里,走出大門,就代表庇護權失效。

    雖然從此就要過上苦修士的生活,但走投無路的人,在最後關頭仍然會選擇這條道路。活著,能繼續感受日出日落,總比去親吻斷頭台永遠濕淋淋的鐮刀好。

    諾森.菲利浦騎士就是做出這種選擇的人。

    在第一庭的案卷中,諾森是個殘忍貪婪的冒險家,貴族與騎士的精神于他而言,顯然是個笑話。

    他曾經組織私掠隊,對敵國的商隊進行騷擾和掠奪,在拜倫人的眼中,是個英雄。酒會上,諾森身上的累累傷疤,時常引來仕女們愛慕的驚嘆。

    直到某天,私掠隊一名因為賭博欠下高利貸的隊員,迫不得已出售了一枚雕刻著四只黑色直立獅子的金紐扣後,英雄變成了通緝犯人。

    四只黑色直立獅子,熱庫伯爵家的家徽。

    而那枚金紐扣,本應屬于伯爵家的一位年輕成員。而這位成員,在幾年前帶著扈從出外遊玩時,和他隨身攜帶的滿腰包金幣,一同失去蹤影,再也沒在世人面前出現。

    據賣家的招供,伯爵的小佷兒,此刻正安靜地躺某片不知名樹林里三尺深的地下??一個後腦勺被打開花的人當然會安靜地待在那兒。

    指使這一罪行的人,就是諾森騎士。

    巡警隊和伯爵家憤怒的私人衛隊,還沒出發,精明的騎士就帶著幾箱財寶躲進了費都的大教堂。

    錢財讓教堂主教眉開眼笑,他聖潔地宣布,光明之印庇護了這名罪人,他將用余生的全部時間,在教堂里懺悔罪孽。

    即便是伯爵的怒火,也無法撼動神權。

    于是凶手,安然地在教堂里渡過了二十年。

    這名殺人犯的證供,對福蘭手頭的一樁案子至關重要。

    福蘭相信,他正要指控的一名嫌疑犯,當年就是諾森私掠隊的成員。

    “得想辦法把他揪出來。”福蘭合上案卷,皺著眉頭想。

    ※※※

    隔天下午,巡警廳,探長萊姆接到了私人秘書的通知。

    “第一庭的助理檢控官弗萊爾先生希望與您會面。”

    “請他進來,不過事先知會一聲,因為事務繁忙,只能給這位先生一刻鐘。”

    萊姆不喜歡和大檢控官打交道,這些從不站在最前線的官僚們總是抱怨多多。“天,我就要上庭了,嫌疑犯的同謀你們還沒找到麼。”他們總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如果抓到了,又會說,“喔,犯人在你們手上,從嘴巴里再多挖點證據出來,並不算難事吧。”

    這種不體恤他人的態度,很讓巡邏隊上上下下的探員惱火。

    現在連只是助理檢控官的學徒也找上門來,萊姆不耐煩地喝了口水,臨時改變決定,“只給他十分鐘就夠了。”

    十秒鐘後,福蘭打開了萊姆的辦公室大門。萊姆探長五十歲左右,身材魁梧,表情威嚴,一看就是有著優良傳統的騎士家族出身。

    “是個辦實事的人。”福蘭想。

    “有何貴干?”萊姆做了個請坐下的手勢,直接問道。

    “關于二十年前,熱庫伯爵的佷子被謀殺,凶手用庇護法躲開追捕的案子,我想咨詢些意見。”福蘭也沒有說正經事前先客套一番的習慣。

    “嗯,是有這麼回事。”萊姆回憶了下,“那時我還是巡邏隊的普通隊員,不過沒法子,教堂有庇護權。”

    “不得不承認,菲利浦騎士是個很警覺的家夥,我的探員注意到他經常在夜晚乘坐黑十字馬車出來,但如眾人所知,教廷宣稱馬車也屬于教堂的延伸,他從不下車,就沒辦法抓捕。”

    黑十字馬車是教廷主教級神職官員的專用馬車,以車廂上漆著黑色十字架而得名。包圍馬車,強迫車上的人下來,會被視為挑釁。

    “事實上,伯爵視這為家族最可悲的恥辱,有證據表明,他曾經想到過用賄賂的方式,讓教會將凶手驅逐出來,但沒有哪位神職人員,會有膽量接受這麼赤裸裸地交易。”

    “總之,只要菲利浦一天不以自願的意志。大搖大擺從教堂走出來,他就能逍遙法外。”萊姆探長看了看懷表,準備結束這次談話。

    “如果我能讓他自願出來呢?”福蘭說。

    萊姆肯定自己聽錯了,“你能?”

    “如果再有一小時,咱們能好好談論下我的計劃。”

    萊姆凝視著福蘭,助理檢控官坦然接受著探長目光的洗禮,一會後,探長高聲朝門外叫道,“秘書,給弗萊爾先生端一杯水來,另外,通知探員們,會議推遲一小時進行。”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25:09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八章 聖冢

    費都大教堂,是建築藝術上的傳奇。

    這棟偉大的建築,完全拋棄了建築學理性的概念,呆板的直線與厚實的拱券被唾棄。十二根巨大優雅的圓柱塔樓與無數細密的拱柱支撐著整個教堂的重量,教堂內部四十二間小禮拜堂全部由傾斜的柱子支撐,所有的平面組成了復雜的波浪線。

    十二塔樓輕盈的尖頂上,雕刻著聖徒的塑像,他們居高臨下,威嚴宛若主宰般俯視著全城。

    外圍看到不到磚塊與水泥的半點痕跡,惟有的,只有出至名家之手的浮雕。懷抱聖子的聖母、神話中天使與惡魔的戰役、聖經故事里的一個個場景,這建築幾乎完全由大大小小的工藝品堆砌而成。

    它最極至地追求著視覺上的美感。

    破壞這美感的,哪怕是重要的梁柱,也得被鏤空刻上蜿蜒的花紋。

    事實上,在建成之初,就有人預言這教堂不到十年就會崩潰,但至今一百三十年的歷史,見證著這奇跡的存在。

    “費都的皇冠”,主教們經常用朗誦贊美詩般的語氣來描述它。

    但費都的市民私下給它起了個綽號︰“聖冢”,因為在夜色籠罩時,眺望這森然氣派的建築,總覺得它如同世間最巨大的墓碑,像屍骨般嶙峋可畏,充滿夢魘般的殘酷華美。

    諾森.菲利浦在聖冢後院的苦修所生活了二十年,他年近六十歲,臉上的皺紋重重疊疊。長期清水與豆子的飲食讓他瘦得仿佛骷髏,堅硬的干豆子使牙釉質嚴重磨損,每當這個老頭張開嘴時,一口被磨尖的畸形牙齒叫他仿佛地獄的魔怪。

    苦修士只能吃這種食物,他們用生活與肉體上的磨難來表明精神的無比虔誠。

    “貪婪得像豬一樣的主教,我捐獻的財富,能享用一輩子的里脊肉和美酒。”每次就餐時,諾森扒拉著盤中的豆子,總要嘀咕上這麼幾句。

    整個苦修所的修士都是由請求庇護的逃犯擔任,沒有正而八經的神職人員願意干這差使,但苦修士的多寡,往往又是教廷評定地區主教是否稱職的一項依據。

    “惟有苦修士,才是真正將靈魂奉獻給主的人。”民間和教廷上層,都這麼認為。

    不少修道院的神甫,總是用抽簽的方式,半年一輪換地擔當這要命的職位。

    “倒黴,又得去牢子里待上半年。”抽到下下簽的神甫,沮喪得像死了爹娘。

    所以費都地區主教伊格,聰明地把庇護者一股腦全趕進了苦修所。

    在下屬神甫們的眼中,伊格偉大得宛若天穹最明亮的星辰。

    “贊美光明神,祝福主教大人的智慧,總算擺脫這鬼差事了。”他們虔誠地歌頌著。

    諾森勉強嚼了幾粒豆子,憤憤不平把盤子推開,他無比懷念甘醇的美酒和香滑的肉片,光想想,口水就在舌頭上打著滾。

    豆子、豆子、豆子,這遭天譴的豆子!

    從狹窄房間的破爛櫃子里,諾森在一堆爛布條中翻出個小錢袋,仔細數了數,里面還孤零零躺著四、五個金愷撒。

    幸虧當初在捐獻財產時留了手,他才能偶爾偷偷溜出去滿足口腹之欲。

    一個金愷撒,能讓教會馬廄的車夫,趁著周末彌撒,神甫和主教全待在禮拜堂時,駕上馬車帶他出去溜達一圈。

    透過車窗體會街道上人來人往的熱鬧氣氛,再從路邊攤買碗熱騰騰的魚雜碎湯和幾串丸子,這些以前不屑的平民小吃,將諾森從清水豆子的地獄拯救到天國。

    不過有一次,因為顛簸,灑落了幾滴湯汁到車廂里的地毯上,車夫沈著臉禁止他再吃連湯帶水的食物。

    “幸虧只是幾滴,如果哪天整碗湯都潑了,弄髒了貴重地毯,主教老爺會生氣的。”車夫說,“你就不能下車來吃麼?”

    下車?天知道巡警隊的探子是不是跟在後面,離開馬車就等于失去庇護權的保護,那些紅著眼的探子會像看到裸女的色棍,惡狠狠撲過來將他綁到絞刑架上。

    “或者你能幫忙買點酒和肉,送到教堂里,我在房間吃。”諾森探試地問。

    “停止這褻瀆的想法,帶一位苦修士上街逛逛不算什麼,但把忌諱的食物送入神聖的苦修所里,那會被押上宗教法庭接受審判。”車夫嚴肅地說。

    周末的夜晚到了,教堂又忙碌起來,大大小小的禮拜堂坐滿了人。廚房準備著聖水和聖餅;神甫莊嚴地站在彌撒台上盤算今晚會有多少信徒捐獻;主教大人則在專為達官貴人預備的房間里和大人物談笑風聲,他剛答應為一位男爵的女兒洗禮。

    即將持續幾個小時的禮拜和祈福隨著聖詩班空靈地腔調開始了。

    “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神甫劃著十字朗誦。

    “榮耀歸于天上的父,願父寬恕罪人。”跪在地上的信徒合道。

    整個教堂籠罩在神聖的狂熱中。

    諾森摸著所剩無幾的金幣,他決定今晚再出去奢侈下。

    馬廄在苦修所的西側,離得不遠,風大時,苦修士們經常得忍受馬尿的騷味。

    “小柏潘”,諾森鬼祟地小聲喊,半響,一個揉著眼楮的小夥子打著哈欠從馬夫房走出來。

    “噢,老頭,我可忙了一天,你有什麼理由來打攪年輕人的美夢?”柏潘抱怨。

    “這鐘點主教大人可不會用車,咱們能去街上逛逛。”諾森擠了下眼楮,裂著嘴笑,“快去套上馬。”

    柏潘瞄了下諾森的腰間,“攙嘴的老家夥,有兩個月沒溜出去了吧,我還以為你沒錢了。”

    諾森掏出枚金愷撒,扔到車夫的懷里,“老菲利浦什麼都沒,就是不缺錢。”

    咬了咬金幣,確信是真的後,柏潘環顧四周,小心翼翼把錢裝進內兜,低聲說,“老規矩,你先去墓園後門等著。”

    諾森點點頭,“記住,一定要是黑十字馬車。”他強調。

    墓園里,一座座墓碑整齊地林立著,像死去的人們一樣,在那里安靜地沈默。有資格埋葬在這兒的,都是信仰光明教義的權貴者。

    “嘿,夥計們,我可比你們幸福,至少等會能吃上肉丸子。”穿越棺柩群時,諾森對著墓碑上大小不一死者的塑像說。

    馬車停在虛掩的鐵門外,“小柏潘,是你麼?”諾森喊。

    “輕聲點,想讓人發現我們嗎?”車夫回答道,是柏潘的聲音。

    諾森還是疑遲著沒動,他借著月光,用昏花的眼神仔細打量,直到確認了車廂上的黑十字貨真價實後,才放心竄過去。

    “去夜市,我想念那兒的腌肉和魚丸。”諾森迫不及待地嚷。

    “只要別喝湯弄髒車子,你抽大麻都沒關系。”柏潘不耐煩地揚起鞭子,兩匹駑馬“唏嚦嚦”打著響鼻,拉著車緩緩前行。

    諾森突然發現不對勁,車廂地板的毛毯,內壁懸掛的紅木酒櫥,座位上的厚實墊子都嶄新無比,並不是那輛他偷偷乘坐了許多次的舊車。

    他慌亂地喊,“小柏潘,這車哪來的?”

    “就停在車庫旁,是教堂新買的吧。老家夥,你真有福氣,大概連主教老爺都沒踫幾次,就被你享用了。”

    巡警隊絕對不會用假扮教會馬車,把自己騙出教堂的蠢伎倆,車廂上的黑十字不容冒充,否則就是玷汙神權。

    沒人會笨到用這方法逮個逃犯,然後去迎接教廷怒火的責難。

    “多心了?”諾森嘀咕,但慌亂還是無法抑制,那種大禍臨頭的感覺佔滿了頭腦,驅之不散,揮之不去。

    他的預感一直很靈驗,年輕時,至少有兩次,預知危險的能力救了他的命。

    “回去。”諾森沙啞著嗓子說。

    “你瘋了?錢可不退。”柏潘不樂意,他還盤算用那枚金愷撒,去夜市淘幾件便宜又實用的小物什。

    諾森推開車廂前窗,把身子探到車駕處,“快回去。”他扯住柏潘的頭發,厲聲吼道。可憐的車夫痛得大叫。

    拉車的馬尥起了蹶子,連蹦帶跳,車廂劇烈搖晃著,車軸像要斷裂似地發出刺耳的響聲,整輛馬車七彎八拐向前滑行了許久,才慢慢停下來。

    柏潘咳嗽著掙脫開,從車駕跳下來,“狗娘養的,看我不教訓你。”他一邊咳一邊罵,使臉嗆成豬肝般的顏色。

    “我們回去,小柏潘。否則隔天清晨,人們會驚訝地在馬房發現你已僵硬的屍首。”諾森壓低聲音,臉上浮現出可怖的笑容,眼楮直鉤鉤瞪著車夫。

    年輕的車夫打了個冷顫,怒氣匆匆的勢頭像被迎頭澆了一桶涼水,他只覺得,那個蒼老的苦修士,一瞬間似乎變成了叢林的野獸,而自己,就是被野獸看中的獵物。

    “在費都大教堂苦修所的,當年可都不是什麼善主。”柏潘突然記起這句話。

    他想丟下馬車逃跑,但一想到明早主教老爺發現少了輛車時,會有什麼懲罰降臨到自個頭上。

    解雇倒是小事,很有可能會被送進監獄,牢飯可沒那麼好吃。

    而且留了案底,代表他再也找不到體面的工作,費都的老爺們不會雇傭不清白的人。

    當車夫硬著頭皮,哆嗦地爬上駕駛位時,街道出現了一隊巡警,來得恰是時候。

    “菲利浦騎士,你哪也去不了,現在以一級謀殺罪逮捕你。”為首的正是萊姆探長。

    “狗鼻子真靈。”諾森啐道,然後對車夫吼,“別耍花樣,沒人敢強迫教會馬車停下來。”

    仿佛嘲笑般,巡警們利索地沖上馬車,把諾森拖下來,狠狠扭壓在地上。

    “褻瀆,你們膽敢在黑十字馬車上侮辱一位苦修士!”諾森臉漲得通紅,他不停掙扎著。

    萊姆探長聳聳肩,“很遺憾,這可不是教會的馬車。”

    諾森明白了什麼,他冷笑說,“找輛破車,漆上神聖的黑十字?在接受審判時,我一定會把這件事講出來。”

    “不,我怎敢做這麼愚蠢的事情。”探長得意地說,貓抓耗子的遊戲讓他很愉快,“哈士男爵的女兒,正在教堂接受洗禮,為了表示感謝,男爵準備送一輛馬車給主教閣下作為禮物,並且請示過伊格主教,按他的喜好來設計馬車的款式和外表。”

    “禮物尚未送出,就不屬于教會的財產,很遺憾,假如你晚個幾天再乘坐這輛馬車,我們萬萬是不敢藐視神權的。”

    “該死,這都是騙局。”諾森全明白了,他喘著粗氣,打量四周,完全沒逃走的機會。

    即使是年輕時,他也沒辦法赤手空拳從十幾名巡警的包圍下殺出條血路。

    突然間,諾森整個人放松了下來,干豆子那令人做嘔的味道,在腦海浮現。

    現在,一切都解脫了。

    被拉上囚車時,諾森轉過頭,用哀求地語氣說,“我會交代一切的,但再那之前,能不能幫我買碗魚雜碎湯?”

    ※※※

    把手指伸入銀色的聖杯中打濕,將幾滴清水濺到嬰孩的額頭上後,伊格主教在孩子的頭頂上劃著十字,禱告了幾句。

    “主教閣下,感謝您為我的女兒主持洗禮儀式。”哈士男爵愛憐地在小女嬰粉嘟嘟的臉上吻了幾下,然後把女兒交給一旁的妻子。

    “為每位信徒服務,是我的職責。”伊格和藹地說。

    “馬車基本上已經建造好了,用最上等的木料。在車軸上甚至加裝了最近在皇城流行的彈簧,不得不承認,這點小東西讓整輛車更加舒適,不怕顛簸。”

    “噢,男爵閣下,您太慷慨了。”伊格禮貌地恭維,但語氣淡淡的,似乎並不在意禮物的貴重。

    其實他心里高興得要命,一輛真正的豪華馬車,可值幾千個金愷撒。

    “今天我就是乘坐那輛馬車來的,請原諒我的冒犯,一點小小的虛榮,因為我想體會一次乘坐黑十字馬車是怎樣的滋味。”哈士男爵說,“感覺太美妙了,只是拉車的馬劣質了些,無法彰顯出馬車的價值以及主人的身份。”

    “這不算什麼,神對每位信徒都是寬容的。”

    “等南方的兩匹好馬送來了,我就能正式捐獻給您,不,捐獻給教會了。請相信,如果禮物不能盡善盡美就拿出手,實在有損貴族的尊嚴。”

    正在聊天時,一位神甫匆匆推開貴賓室的門,在伊格主教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巡警隊逮捕了他?”

    “是的,在離教堂幾百米的一條街上。”

    “那庇護權呢?”

    “因為他偷坐的是男爵閣下的馬車,又身處教堂外,按照與世俗法律的約定,他失去了庇護權。”

    伊格主教皺起眉頭,他抱歉地對男爵說,“請原諒,某個在教堂生活了二十年的老庇護者,溜出教堂導致被巡警抓到,更不可饒恕地是,他居然偷乘了您準備捐獻給教會的新車。”

    “噢,希望車沒有損傷。”

    “真不知道那老東西發了什麼瘋,活夠了麼?”伊格摸不著頭腦地想,不過他很快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一個不知好歹的苦修士,不值得他過于關注,而且,他更擔心那輛裝了小彈簧的新車會不會被弄壞了。

    “您瞧,有時候我也覺得庇護權過于寬容了,有些逃犯,就算在教堂生活幾十年,仍然學不會守規矩。”伊格主教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客人解釋。

    哈士男爵也愉快地想,他可幫了熱庫伯爵一個大忙。

    連馬車的費用也是伯爵家私下出的,不花一分錢,就能賣個人情給熱庫伯爵。

    他恨不得這種事多來幾次。

    ※※※

    再次走進巡警廳,福蘭發現,巡警們對他的態度好了起來,至少每個認識他的,都會微笑地打個招呼。

    萊姆探長甚至邀請他一同午餐,在享用一盤蠔油炒豆子時,探長用滑稽地口吻說,“哈,我倒記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洗耳恭聽。”

    “諾森.菲利浦,那位躲開法律懲罰二十年的罪犯,在審訊他時,只要給一頓好吃的,就什麼都說,爽快極了。但有次端給他一碗炒豆子,”探長指了指餐桌,“那個怪癖的犯人,像經歷末日審判般,瘋狂地拉扯自己的頭發,大聲號哭起來。”

    “天,居然有人會害怕豆子。”福蘭好笑地將幾顆炒豆子放進嘴里,脆脆的,挺香。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26:08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九章 職位

    福蘭在見習結束的前一天,接到了熱庫伯爵的私人信箋。

    信中他被伯爵大人描繪成舉世無雙的謀略家,那些華麗的詞藻與頭餃,讓福蘭覺得蠻肉麻。末了,伯爵熱情邀請他在閑暇時去普魯斯——熱庫家族的領地一遊。

    隨手把信箋丟到抽屜里,福蘭考慮是否需要回信。

    整個思考過程只花了五秒種,他決定放棄。

    對大貴族而言,這種感謝信只是單純的禮貌。

    至于邀請去領地遊玩,更是客套。

    信上並沒有伯爵的私人印章,說明是出自某位管家或者執事之手。

    在貴族眼里,高貴與悠久的血脈比什麼都重要。

    一個只傳承了三代,每代爵位都要下降一階,眼瞧著連貴族頭餃都不一定能保全的小家族,對他們來說,無疑是毫無品位的暴發戶。

    只是勛爵的福蘭,根本不是豪門貴族社交圈里的對象。

    月上梢頭,夜色漸漸深了。將晶石燈熄滅,福蘭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安玫今天沒有來過夜,習慣了抱著小野貓進入夢鄉的福蘭,一時間有些不適應。

    更重要,到底自己將要擔任的,是會什麼職位呢?

    期待與略微緊張的心情,像小貓爪子似的,不停挑撥著有些飄忽的思緒。

    “一切就看明天了。”漆黑中,福蘭喃喃自語。

    如果有面鏡子,福蘭會驚訝地發現,倒影中的自己,眼神裝滿了希望與向往。

    第二天早上,福蘭剛跨進辦公室,就接到去宣誓庭集合的通知。

    宣誓廳大概是第一庭啟用得最少的地方了。

    每年都有許多助理檢控官與見習法官前來報道,但能度過三個月試用期的寥寥無幾。

    宣誓廳就是處于回廊與建築之間的一片空地,地上鋪滿黑色鵝卵石,庭園中,沒有常見的花草灌木,取而代之的是正中間用大理石雕刻成的一本半人高的法典雕塑。

    五位助理檢控官已集合完畢,除了佩姬,其他人都是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每個人都想留在第一庭,無論是晉升機會、薪水和福利,貴族法庭都比地區的小庭子好很多。

    上半年第一庭的名額是兩個。

    減去佩姬,這位萊因施曼家的大小姐雷打不動穩佔的一個名額。

    也就是說,目前站在宣誓庭里的四個男性,有三個會被淘汰。

    想到這里,男人們彼此間的目光,都沾染上少許敵意。

    為他們主持宣誓儀式的是大檢控官米蘭,這是個戴著金絲邊框眼鏡的中年人,高鼻梁,顴骨高聳,表情嚴肅古板,但微陷的雙眼總是微斜著流露出誰也瞧不起的神色。

    每個擔任要職的人,似乎都長著這副樣子。

    如果某位畫家想繪制以官僚為主題的油畫,那米蘭是最合適不過的模特。

    “現在,請諸位宣誓吧。”

    把手放在石頭法典上,福蘭閉上眼楮,低聲念頌,“……我,福蘭.弗萊爾,謹以榮譽宣誓,將忠貞于正義,絕不懈怠。”

    深深吸了口氣,福蘭覺得渾身上下都充滿著莫名的熱流,讓他有點自制不住地戰栗起來。嘴唇滾燙得似乎正燃燒著,伴隨著每個音節的吐出,都會產生一股刺痛的灼燒感。

    他整整奮斗了將近八年,終于成為一名真正的檢控官了。

    也許對真正的大人物而言,檢控官這職位只是普通的中級公務員。

    但在落魄的勛爵眼中,它代表著光鮮亮麗的前途以及人生的夢想。

    宣誓儀式的尾聲,米蘭說出了男人們最想知道的答案。

    “莊嚴的貴族第一法庭,在今天將迎來兩名新同僚,他們是,”米蘭停了停,把目光停在艾爾身上,這個法庭事務長家的公子,興奮地挺起胸膛,期盼米蘭繼續說下去。

    可惜大檢控官很快將視線轉移開,他接著說道,“佩姬.唐.萊因施曼與福蘭.弗萊爾,請兩位不要辜負第一庭的信任。”

    福蘭的頭有些漲昏,他失魂落魄地接過代表第一庭直屬檢控官的胸徽,朦朧中,精致得如同工藝品的紫色徽章上細心雕刻的天坪圖案,仿佛正沖著他微笑。

    所有的夢想,在這一刻,成為了現實。

    佩姬在一旁漫不經心把玩著胸徽,歪著頭看了看福蘭,抿著嘴淡淡地笑。

    “恭喜你了。”姑娘主動把手伸給福蘭,在握手的瞬間,她向前湊了湊身子,小聲告戒,“冷靜些,別讓落伍的猴子們看笑話。”

    從艾爾所處的角度看過去,兩人就好象初戀的男女,用有些放不開的姿勢在擁抱。

    “放蕩的婊子。”艾爾在心中嫉恨地罵道,他花了大價錢,上下打通關節,第一庭的某位大檢控官都已經點頭許諾會推薦他,但偏偏名額落到了福蘭頭上。

    艾爾相信,是佩姬從中做梗。

    真不知道叫弗萊爾的小子,用了什麼花招,勾搭上了這位豪門仕女,讓她不遺余力地為情人謀求前程。

    “大概是在床上喂飽了她吧。”艾爾不懷好意地瞟了佩姬一眼,吞了吞口水,無可奈何地接過了任命書。

    他將去老區的第十三法庭做代理首席法官,也算個美差??如果能去掉代理兩個字的話。

    那又將花上一筆錢,簽署這份任命書的家夥,實在是掌握了斂財的竅門。

    官僚們對財富的感知能力,不比商人遜色多少。

    離開時,代理法官惡毒地盯著福蘭,他發誓,在適當的機會,一定要狠狠報復。

    似乎感受到什麼,福蘭疑惑地望向艾爾的背影。

    “有什麼好看的?”佩姬問,她剛和福蘭約好,再去寶鑽大街的館子慶祝下。

    “艾爾.杜納聞好象有些不滿,剛才他注視我的眼神,冷冰冰帶著仇恨。”福蘭皺了下眉頭,他不記得什麼時候得罪過他。

    “哦,有只猴子嫉妒了,本來這位置是屬于他的。”佩姬毫不忌諱,輕飄飄地說,“我覺得你更適合,就朝上頭打了聲招呼。”

    福蘭詫異地看了佩姬好一陣,“你有什麼權利來介入我的人生?”

    “我說過,萊因施曼從來不會讓忠誠的人失望。”

    “但我並沒答應。”

    “旁人可不這麼認為,他們已經將你列入萊因施曼派系了。”

    “你……”福蘭咬牙切齒,氣憤得發抖。

    “好啦好啦,至少有能力的人得到了恰當的職位,猴子滾到小庭子吃香蕉,一切都很完美,不是麼?”佩姬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記得晚上的約會,你已經得罪不少人了,請不要在招致萊因施曼的怨恨。”

    福蘭恨死這種高高在上,扮演主宰的語氣了。

    雖然大小姐的任性妄為讓福蘭很不愉快,但有一點他得感謝佩姬。

    第一庭直屬檢控官的薪水,讓帶小陽台的屋子,不在是個夢想。

    幾經選擇,拉姆大街三十七號四層的銅頂公寓成為了福蘭的新家。公寓窗外大街熱鬧非常,推開窗可以看到幾十米外著名的街心噴泉。福蘭租下了三樓到四樓,擁有六個窗戶和一條拱廊陽台的復式房間。

    “弗萊爾先生,您的眼光太準了,這棟公寓建成不過三年,裝潢和家具都是八成新的,您搬過來,連椅子都不用買。”房地產商拍拍屁股下的棕黃色沙發,誇耀道,“假如我有五千個金愷撒,一定買下來而不是租。”

    “噢,其實我覺得莊園比公寓樓好,起碼幽靜些。”安玫狡詰地朝福蘭眨眨眼楮,適意他別插嘴,“你看這樣好啦,每月的租金再少五十個銀意奧。”

    “弗萊爾夫人,莊園有什麼好的,不雇傭幾個傭人就沒法打理,”商人嚷嚷,“何況您的丈夫在市區工作,如果租了鄉下的莊園,還得買輛馬車,那又將是一筆無謂的開支。”

    被稱為弗萊爾夫人,讓安玫的雙頰染上一層誘人的暈紅,小野貓突然覺得眼前胖乎乎的房地產商那張肥臉,變得可愛多了,她飛快瞟了眼福蘭,興高采烈地繼續還價,“好吧,那只少二十個銀意奧。至少地毯得換新的,舊的你可以拿走。”

    福蘭從靠在左邊牆壁的小樓梯爬上四樓,推開臨街的窗戶,四樓的空氣比地面好許多,每到夜色來臨,路燈點亮時,從這個窗戶觀賞夜景,再舒服不過了。

    安玫與地產商契而不舍討價還價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不過結局肯定是以小野貓的妥協而告終。

    誰都聽得出來,安玫的聲音中,包含著對這間屋子的喜愛。

    涼爽的風撫動著窗戶兩側的簾子,“算了”福蘭對自個說,他真想撒手不干了,或者向大檢控官申請,調回小庭子去。

    佩姬的所作所為,讓他很惱火,誰都不想被別人操縱命運。

    即便這種命運對自己有好處。

    但這樣就意味著,他還得住在老區的舊公寓里。

    “愛一個人,就給她一棟裝滿玫瑰的大房子”,不少三流的詩人都這麼說。

    至少這句話他們沒說錯。

    “看來,我也是個受不起誘惑,為了香蕉就什麼也不顧的猴子。”福蘭苦笑著,狠狠錘了下牆壁,堅固的磚石反震得他的手肘隱隱作痛。

    樓梯傳來了腳步聲,“哎,房租還是沒減下來,那個地產商太會侃價了。”安玫嘀咕著走上來。

    調整了下臉上的表情,福蘭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將變成一團亂麻的思緒整理清晰,他回過身,準備給情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

    奧狄良斯山脈.異端審判廳.廣場

    細碎的微風稀釋了黎明的霧靄,太陽懶洋洋地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一切都預兆著今天是個舒服的好天氣。

    不過對即將受刑的人來說,今天可不是個好日子。

    里奧.安格特斯眯著雙眼,在暗無天日的水牢待了大半年,即使微弱的亮光,對已適應黑暗的眼眸,也算是稀罕的刺激。

    不遠處的火刑柱剛搭建好,浸過油的麻草散發著難聞的味道,一人半高的十字木架聳立在草堆之中,木架的橫端被雕刻成劍的形狀,而豎端,則是釘頭錘的模樣。里奧停下腳步,注視著覆蓋在草堆上描繪著劍與錘的旗幟,這是教廷的恩賜,只有燒死墮落的高級神官時,才用這種儀式來表明受刑者昔日的與眾不同。

    “罪人,別磨蹭了,希望聖焰能讓你懺悔。”押送的聖武士滿懷厭惡地看看了里奧,叱呵道。

    同樣浸過油的麻繩將里奧牢牢捆綁在柱子上,再遍身淋滿瀝青和松脂,為了防止火刑進行時,受不住痛苦的犯人擺脫燒斷的繩子沖出火堆,在關節處,還得來上幾根閃閃發光的小鋼釘。

    釘子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利索地鑽開皮肉,咬進骨頭,在吱咯吱咯的金屬摩擦聲中,有些彎曲的釘子,才勉強將里奧的肢體與木架連接在一起。

    “瞧瞧你這罪人的身體,褻瀆啊,煉獄里萬年的折磨才能贖清你的罪。”聖武士也暗暗心驚,這個墮落者的皮膚完全違背了自然的法則,仿佛由地獄的金屬打造而成。

    光這點,就是他與魔鬼締結契約的不二證據。

    當灼熱的火焰吞噬了里奧的身體,把他點燃成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把時,前驅機主教閣下並沒有流露出半點痛苦的表情,里奧透過紅與白金色的火幕,漠然地望著東方。

    在視線觸及不到的東邊最遠處,有一座名字叫費都的城市。

    在那兒,躲藏著他忠誠的僕從,以及曾經供奉在聖城,在記載中由光明之印賜給教廷第一任教皇的聖器︰永恆之櫃。

    估計在暗中,教皇廳已經派出幾撥人,像清掃地毯般,將費都的大街小巷都過濾了一遍。

    他相信,就算是教皇大人親自來施展神術,也無法找到那隱藏至深的聖器。

    而它,將是自己復活的關鍵。

    不,不光是復活,那時,他將擁有連神也羨慕的身體,完美,永不磨損,將時間都凝固于其中的不朽身軀。

    火似乎燒得更大了,里奧.安格特斯突然覺得有些不耐煩,雖然早將痛覺這種無聊的感覺從身體里刪除掉了,但這又意味自己,不會那麼快地因為劇痛而昏迷。

    看著自個的肉體,逐漸變成一團冒著煙的焦碳,確實是件很倒胃口的事情。

    閉上眼楮,里奧無聲地嘆了口氣。

    “火燒得更旺些吧。”他想。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28:46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章 兩年

    對一位貴族而言,什麼最重要?不是華貴的服飾、上等的馬車、博學的管家以及私人沙龍的邀請函,而是代表著家族的紋章。

    血脈與榮譽的傳承,無不體現在這小小的玩意上。從上面的圖案,就能猜測到其祖上是什麼出身。

    比如一位騎士家的紋章,通常是以獅子、野豬這類強悍的動物為代表,而文官出身的家族,圖案多半是鳥類以及花卉。

    假如紋章上的飛鳥是一只鵜鶘或者天鵝,十有八九,此家族曾經有位成員擔任過教會的高級神職者。

    紫色的盾形底層上劃出三道黃色斜條紋,整個圖案的正中,是一只黑色的烏鴉,這既是弗萊爾勛爵家的家徽。

    福蘭的祖父,是一位在軍隊負責處理情報的秘書官,縝密的計算使他贏得了相當不錯的名聲。

    在軍隊任職的情報官,獲得爵位後時常會將烏鴉作為紋章最顯眼的地方,警戒者和告死者,烏鴉在世人的心目中有著如此的含義。

    現在弗萊爾勛爵的家徽上,多出了一些小小的天平樣布邊,司法界的老資格檢控官都愛這麼做。

    嗯,在旁人看來,福蘭確實是位司法界老手。雖然他坐上正式檢控官的職位才剛剛兩年。

    他不是那種莊重威嚴,光憑不帶絲毫喜怒的面孔就能讓嫌疑犯和律師覺得不安的強硬派檢控官,他總是寧靜地坐在審判席上,臉上掛著溫和得有些羞澀的淺笑,仿佛是個剛出茅廬,第一次見識大場面的記錄員。

    但從這位記錄員嘴里吐出的話語,刻薄得要命,專門瞄準對手的軟肋,再頑固的犯人,再狡猾的辯護律師,在他手下也走不了幾個回合。

    比起天際震耳欲隆的雷電,在火藥庫旁無聲無息燃燒的小小火苗,更叫人感到恐怖。

    假如一場審判如同一出的歌劇,福蘭無疑是最耀眼的演出者,他支配著庭上所有人的情緒,他的話語仿若沾染上了魔力,無論是觀眾還是敵手,都被牽引著隨著他的步伐喜、怒、哀、樂。

    只要站在那莊穆的審判台前,他就是無所不能的先知,再繁復的案件也難不倒他。

    聖福蘭,這是貴族第一法庭的員工們私下給他的外號。

    所有人都猜測,過不了幾年,弗萊爾先生將會成為費都歷史上最年輕的大檢控官。

    這種說法來源于福蘭的杰出能力,更來源于萊因施曼對他的支持。

    誰都知道,福蘭.弗萊爾,是金雀花繁茂根睫上的一部分。

    兩年內,至少有十五起關乎到金雀花家族利益的案子,福蘭都做出了傾向于自己人的判決,“萊因施曼家的忠犬”,不懷好意的人都這麼稱呼他。

    但無論如何,喜歡他的人和嫉恨他的人,都承認或者不得不認同,這位二十五歲的青年人,有著比年齡更加老成的智慧。

    剛剛在餐廳享用過美味的佳肴,賓客們心滿意足地聚集在大客廳,三三兩兩的分組高談闊論著,十數位的侍者來回穿梭在人群之間,客人偶爾從侍者手托的盤子上取過一杯養胃的葡萄酒,然後把精神再度投向正在討論的話題之中。

    幾乎都是由司法界人士參加的聚會,話題自然離不開法律。

    一群法官和檢控官在興趣濃厚地談論著前不久剛發生的一樁奇案。

    費都老區有一塊約五平方里,被斑斑駁駁的鐵欄桿圈起來的區域,屬于死者長眠之地。近一個世紀來,這座城市墓園,至少埋葬了十數萬名死者,新舊不一的墓碑密集得宛若雨後濕地里冒出來的蘑菇,地方實在不夠用,只好一層一層地相疊埋葬。

    誇張點說,隨便從墓園一角朝下挖,挖到十幾米的地下,仍然能看到骸骨。

    雖然教會的墓地富麗堂皇,但那只提供給花得起價錢的有錢信徒,普通的費都市民,能夠為逝去的親人提供的,惟有厚實點的棺木和盡量靠上點的墓地。

    在三個星期前,這塊為市民們提供安息之所的地方,像花園里闖進了頭莽撞的大馬般,被弄得淩亂破碎,無數的屍骨被從地上挖出來,布滿了各個角落。沒人知道這是個惡作劇還是某個災難的前奏,悲傷的人們無法辨認滿地的骨頭到底哪塊屬于自己的親人,只好一起動手,挖了個大坑,將它們統統埋了進去。

    事情還沒有結束。

    而兩個星期前,騷亂又開始了,這次輪到教會的神聖墓園,當幾位貴族老爺在看到自己先父的骷髏被隨手掛在欄桿的尖頂上時,憤怒湧向了什麼線索都沒找到的巡警隊。

    據說安姆探長在幾宿沒睡後,瞪著全是血絲的眼球,對著前來施加壓力的大人物吼道,“要麼讓我睡覺;要麼把我活埋到墓地里去。”

    “太可怕了,我想費都出現了一個變態狂。”

    “噢,幸虧我們家的家族墓地沒有受到騷擾,出這事後,我馬上請了十名守夜人。”

    “巡警隊調查後,提出了一個奇特的理論︰從那些骸骨的姿勢和墓穴里泥土的痕跡來看,骨頭們仿佛從夢中醒來,自己從幾米深的地下爬了出來。”

    “哈,那位探長玩上癮了,自從幾年前那著名的午夜屠夫殺人案,他聲明是魔鬼所為後,現在又咬定有亡魂作祟。不過得承認,這真是個好說辭,將一切都推給超自然因素而不用背負任何責任。”

    “那麼下次開庭時,我將理直氣壯地對嫌疑犯說︰‘雖然缺少證據,但前天夜里,審判的聖徒來到我夢中,親口述說你犯下的罪行,所以,我們準備燒死你’。”

    檢控官們嘲笑著,反正抓捕犯人取得證據的工作,自有前面的巡警廳去完成,他們犯不著為此過于傷神。

    除此之外,檢控官們也是男人,男人的話題當然也離不開女人。

    而金雀花家的大小姐時常是這個話題的焦點。

    此刻焦點人物正坐在貴族法庭總法庭長卡門伯爵的身邊,貌似親密地交談著。

    姑娘的打扮很隨意,白色的女士呢子西裝和褲子,與平時在法庭沒什麼兩樣,只是把總是束在腦袋後的馬尾辮放了下來。

    怎麼看,佩姬.唐.萊因施曼都不屬於標準的美人,五官雖然精致,但面部的線條過于剛強了些,嘴角時常掛著刻薄的淺笑,行動也大手大腳,眼神淩厲得使人不敢逼視。但這些缺點融和在一起,反而產生了奇妙的美感,仿佛她天生就適合“灑脫”“帥氣”等屬于男人的詞匯。

    所以在貴族圈里,不少自認為門當戶對的人,曾經對她發動過熱烈的追求,不過並沒有結果。

    至今,人們都沒發現佩姬有親密的男友,除了持續兩年的誹聞男主角︰福蘭.弗萊爾。

    在談論佩姬時,少不了也得把福蘭牽扯出來,品頭論足一番。

    “靠性能力朝上爬的家夥。”這是惡毒的評價。

    “至少是個聰明人。”這是中立的評價。

    “還算帥哥,看模樣是弱攻,又似乎是強受。”呃,這是某種生物愛慕的評價。

    福蘭獨自待在宴會廳旁側的吸煙室里,撫摩著皮質香煙夾子細膩的外紋,盤算是不是再來上一根。

    自從他的煙癮漲到了一天兩包的地步,安玫就強迫他節制。

    方法就是福蘭口袋里的香煙夾子,一天只允許放上七根煙。

    “七是個好數字,傳說光明之印創造天與地的天數。”安玫扯著毫不搭界的事強調,“我可不想你變得滿嘴煙垢,那樣接吻會變成一種痛苦到窒息的酷刑。”

    現在夾子里只剩下一根煙,福蘭拿不定主意,是立刻享受一番,還是留到睡覺前。

    犯煙癮時,可睡不上一夜好覺。像小蟲子在心里蠢蠢欲動,令人坐立不安的感覺,也算種難受的刑罰。

    “你已經待在這兒半個小時了。”不知什麼時候,佩姬找到了吸煙室,正用厭惡的表情對著煙霧繚繞的小房間抗議,“有事需要拜托你。”

    “請說?”福蘭皺緊了眉頭,和佩姬打交道不是一項有趣的工作,伴隨著這位大小姐出現的,通常是法律對權勢與利益的妥協,而做出妥協的,即是自己。

    這些都令福蘭感到無可奈何的痛恨。

    推開吸煙室靠近陽台的窗戶,佩姬把頭伸出去深呼吸了幾下,讓清爽的空氣沖淡滿室的煙味,她大咧咧地坐到窗戶的邊框上,簡潔明了地說,“亞雷斯子爵主持的商會正面臨一場糾紛,他與合夥人之間關于一筆十萬金愷撒的款子歸屬權的問題。子爵的手顯然離那堆金愷撒更遠些。”

    “這應該是隸屬商業法庭負責的範圍。”

    “亞雷斯閣下貴族的身份允許第一庭接手這樁官司,而金雀花一直很感謝子爵閣下對家族的友善,希望對此做出回報。”

    “所以,我又必須讓自己已不算清白的名譽再抹上一點汙垢?”

    “別像孩子般抱怨了,猴子們就親近夜空般漆黑的名譽。”大小姐不屑地瞟著福蘭,“視榮譽為性命,扼守美德的人,只有在故事中才存在。你不會幼稚到相信世上真的存在聖徒吧。”

    福蘭微微嘆了口氣,終于下定決心,點燃了最後一支煙,“我會照辦的。”他像長了蛀齒導致腮膀子又腫又痛般擠出這句話。

    得到了滿意的承諾,佩姬緩和氣氛般換了個話題,“怎麼沒帶你那位俏皮的小情婦來?”

    “她不適合這種應酬。還有,她不是我的情婦。”

    最開始,參加上流社會的聚會時,安玫總吵著要來看看,但幾次後,小野貓將這視為恐怖的經歷。

    “天,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那些貴夫人們交流,她們說的我一句插不上嘴,從頭到尾只能站在一旁傻笑,我想在別人眼里,我是個剛從鄉下來的呆丫頭。”安玫哭喪著臉,那些煩瑣的禮儀,最新的流行與品位,她怎麼也學不會。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湊到福蘭身邊問,“我不會給你丟臉了吧。”

    “其實我也適應不了那氣氛,所以每次,我都躲到吸煙室打發時間直到結束。”福蘭安慰她。

    安玫身有同感地拼命點頭,然後同情地宣布,“以後你再去參加宴會,可以多帶兩支煙。”

    佩姬像聽到笑話似地睜大眼楮,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福蘭,“天,你不會是真的喜歡上那個鄉下丫頭了吧。”

    “請注意您的語氣。”福蘭覺得該結束這次對話了,他站起身,把煙頭狠狠掐熄在玻璃缸里,準備離開這個令人反感的房間,“您嘴里的鄉下丫頭,即將成為我的夫人,預時希望您能以友善的態度來參加我的婚禮。”

    這個姑娘無時無刻都讓他覺得︰自己和她不是一路人。

    這些大人物總是用居高臨下地眼神注視身邊的一切,刻薄、倨傲得不可思議,仿佛自己是掌控這個世界的主人。

    “堂堂一位檢控官的未婚妻,居然是在酒館工作過的妓女,請相信,你會變成會最滑稽的笑料。”佩姬諷刺地嚷道,“特別是,當你的某位同僚,發現披著婚紗的新娘,居然是幾年前被他用幾個銅子買上床的下賤流鶯時。”

    福蘭的身體似乎僵硬了,大口大口喘著氣,仿佛要將正在胸腔里燃燒著的灼熱吐息出來,他緩慢地回過頭,刻意抑制的情緒讓聲音嘶啞起來,“請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了,女士,雖然你就愛這勾當。容許我再說一句,在我眼里,你不比其他人高貴多少。”

    大客廳里的來賓竊竊私語,奇怪地看著流言中最有前途的檢控官鐵青著臉,一刻也不停留地離開了。

    福蘭走得飛快,近乎于小跑,他突然覺得很疲倦,只想回家。

    那個有著溫暖的壁爐、溫暖的氣氛、溫暖的人的家。

    拉姆大街三十七號的三樓正亮著燈,剛爬上樓梯,還沒掏出鑰匙,門的另一側就傳來“嗚嗚”撒嬌似的低鳴以及爪子擾著門上木頭的聲音。

    門開了,安玫把頭探出來,才兩個月大的小奶狗黑杰克從縫隙鑽出來,搖著尾巴在福蘭的腳邊打著圈。

    “今天的宴會結束得挺早呀。”安玫迷人的綠眼楮里寫著問號,“早知道把面包和湯提前放到爐子上,你肯定沒吃飽。”

    “奶奶呢?”福蘭問。

    “睡著啦,老人家熬不得夜。”安玫把手指豎到嘴唇前,做了個小聲點的手勢,馬上,她就明白福蘭為何這麼問了。

    在沙發上,上演著一場風暴,小小的客廳里洋溢著濃濃的春色,除此之外便是從喉嚨里滲透出的嬌吟。

    “哦,你瘋了,別吵醒奶奶,我們回房間吧。”好不容易掙脫開福蘭的舌頭,安玫喘息著輕聲抗議,但顯然上訴被駁回,回應她的又是一波暴風雨般的熱吻。

    黑杰克睜著圓滾滾的眼楮,“汪汪”叫了兩聲,然後被女主人責怪的眼神嚇得夾起了尾巴。

    “該死的小東西,快回自己的窩里去,不然明天炖了你。”安玫瞪了小奶狗一眼,在心底無奈地恐嚇著,她顫抖著,全身皮膚布滿潮紅,努力抵抗著越來越濃烈的快感,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你這個同樣該死的大混球。”緊緊抱住情人,安玫狠狠咬了他一口,然後期待著疾風暴雨來得更猛烈些。

    ※※※

    萊因施曼家華貴的馬車沿著碎石子路慢慢前行,佩姬怒火沖沖的表情已然從面容上消退。

    佩姬一直牢牢記得她奉為真理的東西,對上位者來說,控制他人無外兩種手段︰鞭子與糖果。

    鞭子讓他們記得,誰才是主人;糖果則讓他們,心甘情願匍匐在她腳下。

    但她一直無法真正控制福蘭。

    “對他過於仁慈了麼?”佩姬想。這個男人居然用那種瞧不起的語氣來侮辱她。

    區區一個檢控官,她至少有十種方法,令他跌入無盡深淵的最底層。

    對于福蘭,佩姬一直懷有莫明的情緒,她欣賞他的智慧,欣賞他在法庭上胸有成足,巧妙地一步步將對手引進陷阱的表演。

    操控聰明人,讓他們隨著自己的意願起舞,無疑是比戲弄愚笨猴子,更有趣的遊戲。

    但再好玩的玩具,不能聽話時,那就和街邊被唾棄的垃圾沒什麼兩樣。

    佩姬小時候養過一只狗,乖巧懂事,只聽她一個人的話,整日和她黏在一起,片刻也不分開。

    而佩姬也愛得它要命,甚至聘請了有名的廚師來負責小狗的夥食。

    可當佩姬被送到寄宿女校讀了一年書後,再次回家時,已經長大的狗不認識她了,對著她惡狠狠拼命大叫。

    第二天,佩姬的午餐,就是一盆烤得油脂四溢的狗肉。

    馬車停下時,金雀花的大小姐做出了決定,再給那件玩具一次機會,如果能使自個滿意,她會慷慨地施舍用黃金打造的狗窩和鏈子,否則,就毀了他。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30:07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一章 御令

   穿過窄窄的甬道,在密密羅立的墓碑中行走,總會令人產生陰沈的感覺,仿佛空氣中覆蓋著無形的陰翳翅膀,讓本不算熱烈的陽光又冷森了幾分。

    在墓園常見的菖蒲,那些總是頑固地佔據著每一寸避陽角落的淡白色小花已經很難見到蹤影,顯然是在前陣子的詭異騷亂中,和雜草一道被挖起,掩埋到了腐爛的土壤中。

    “大師,您有什麼發現。”陪伴威廉法師前來的萊姆探長努力用放松的口吻問道,不讓旁人察覺到心中的急噪。

    前兩年的午夜屠夫,現在的群屍玩過界,總有些神秘莫測的案子,像鞭子樣抽得他不能停下來好好喘上一口氣。

    就算是再窮凶極惡的罪犯,萊姆探長也自信能用手中的刀劍來制服,但這類不合常理,看不見摸不著的案情,探長實在理不出頭緒。

    “魔峰很平靜,沒有使用過奧術的痕跡。”威廉回答,“也許找位專精預言系的法師會更有效,我的專長領域是附魔和改變,並不適合大面積搜索。”

    “那您看,會不會是某些掌握著超自然之力的邪惡之徒所為?比如亡靈法師?”探長推測道。

    威廉眯著眼,注視了探長好一陣子,“請相信,如果你是一個對奧術稍微有所涉獵的人,我會不留情面地進行懲戒,因為這番話侮辱了奧術操縱者的尊嚴,亡靈法師只是繁多奧術學派里的分支,它本身並沒有善良或者邪惡之說。也許我應當更詳細地解釋下,好讓你不再產生如此可笑的推理。一位法師學徒至多能操縱兩具骷髏,如果是位專修亡靈系的大師,極限也只是二十具骸骨侍從,能讓整個墓地的亡者幾乎同時重新擁有短暫的生命,也許只有記載中的傳奇亡靈法師能夠做到,但一位可媲美半神,意念間就能毀滅一個城市的傳奇法師,會隱居在破舊的墓地,莫名其妙地浪費珍貴的媒介與法力,就為讓地下的死人爬出來看一眼月亮?”

    “我對剛才說的話道歉。”探長把手按在胸前,歉意地行了個騎士禮,“大師能再提供一些建議,為我在迷霧中指明方向麼?”

    “死者復生並非亡靈法術的專利,其實,這方面的宗師反而是那些待在教堂里,專模做樣祈福的主教們,神術在靈魂與治療領域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不過,就如傳奇法師只存在于古老的記載中,能掌握大復活術的神官,也同樣只出現在傳說里。在現世,應該再找不到能施展復活的人,否則,他將是被每位熱愛生命,想不朽地坐在王座上的君主們頂禮膜拜的對象。”

    法師的話,萊姆探長並沒有全部聽懂,但他理解了,這案件的始作俑者,絕對不是某個城市的小小探長所能對抗的。

    如果是三十年前,還是毛頭小子的他,也許會為了騎士的榮譽,發誓找出真相,但年齡越大的人,越拒絕冥主的召喚,他可不願成為以螻蟻之姿阻擋巨龍的悲劇型英雄。

    想到這里,探長無可奈何地嘆著氣。

    威廉大師倒是興奮得很,對于一位醉心于奧術實驗的法師來說,這股莫名出現又莫名消失的力量,無疑是絕妙的研究對象,說不定他能從其中,扯住湮沒在歷史灰燼里傳奇法術的衣角。

    與此同時,費都大教堂最里間的禮拜堂。

    金色蜿蜒的花紋沿著潔白的祭壇,描繪出神氣的圖案,一大捧取自神聖墓園的腐土與幾段骨節堆放在祭壇之上,在法陣的召喚下,灰敗的泥土浮現出星星點點蘊涵著聖潔氣息的光暈。

    羅蘭大主教低聲念頌了幾句,神術的咒語仿佛引發了光暈的同鳴,一瞬間,整個祭壇被金色的光柱籠罩起來,光的金色粒子在小小的室內衍射,祭壇上枯黃的骨頭,變得粉紅晶瑩,甚至能看到附在上面粘黏黏的骨膜。難以想象,它曾經在地下埋葬了幾十年。

    就算是對神術並不精通的費都地區主教伊格,也能感受到那隱藏在光柱里磅礡的神能。

    奇跡只持續了幾秒鐘,等禮拜堂里的景象恢復正常後,伊格主教劃著十字,他渾身顫抖,用那種近乎虛脫地聲音喃喃說道,“讓死者復生,叫生命永不消逝,真的是永恆之櫃的力量。贊美光明之印,這塵世至高的權柄與意旨。”

    “現在還不是贊美的時候。”紅衣主教長長喘著粗氣,他一把抓過骨頭,將它撇斷,看著幾滴乳白的骨髓緩緩淌落,“馬上向教廷報告,我需要聖城的全力援助。里奧.安格特斯的余黨,居然掌握了使用神器的方法。”

    在費都整整搜尋了兩年,終于被他找到了失竊神器的蹤影,羅蘭發誓,絕不讓它再度溜走。

    ※※※

    在立夏後的第三個星期,福蘭在金鵝酒館收到了訂購的一大箱子草藥,箱子里被薄木板分割成十二個小格,每樣材料都被安全的包裝妥當,容易破碎的蠣骨還精心的用小羊皮墊子包裹起來。

    阿里夫,這位航行于香料之路的大商人,的確有其過人之處,光從服務的態度和質量就可見一斑。

    難怪費都的銀行家宣稱,光憑阿里夫的名字,就能從他們手里無需任何擔保地貸上十萬金愷撒。

    唯一的缺點,就是收費太貴。

    即使憑檢控官並不算低的薪水,委托他從東方帶回一批草藥材料,也有些肉疼。

    學問果然是有錢人才能享受的奢侈品。

    福蘭不由想起了威廉先生,那位企圖創造出新變形術的第一庭榮譽法師,他猜測,每一次魔法實驗的開銷,都可能是讓普通人震驚得詛咒世道不公的巨款。

    自從兩年前,在法師塔接識威廉先生以來,每個星期的周末,在法師的許允下,福蘭總會抽出時間,幫助法師完成實驗,而酬勞,就是在草藥學方面,能得指點。

    也多虧了威廉的指導,對于精通煉金的改變系法師,草藥學只是一門啟蒙用的基礎學問,偶爾幾句恰倒好處地評點,就能讓福蘭受益非淺。

    “草藥、礦質、異界生物解剖、萬物理論、星象,這些知識都構成了煉金研究的基石,光是專著于草藥,並不能贏得了不起的發現。”法師總這麼說。

    “閣下,這只是讓空閑時間不白白揮霍掉的愛好,以及令我的一位長輩逃離病疼折磨的庇難所,人類的精力有限,即要在法庭戰勝卑鄙的犯人,又妄圖了解深奧的煉金術,只會讓兩方面都流于皮表。”

    “真是可惜了,雖然你是個奧術白癡,但腦袋不錯,思維敏捷,假如能拋開俗事,不用十年,你會成為每位法師都夢寐以求的專職實驗助理。”威廉顯得很遺憾,“一位配合默契的助手,價值可比得上幾袋子珍貴的魔法材料。”

    “用東方的理論,我長輩的關節處,應該存在一種名叫風濕的病菌,光憑風茄的藥效,只能緩解疼痛。據說還有白芷、血藤、威靈仙等植物能對風濕有效的根除,但這些植物從未見過,也不知道具體的配方。”福蘭詢問。

    威廉搖搖頭,“我在草藥學方面的知識,局限於植物媒介與魔法之間的契合,在醫療這個領域無能為力。”法師仔細想了想,接著說,“根據記載,曾經在黑大陸的獸人王國,存在過一種叫薩滿的巫醫。他們對植物的了解與運用更勝德魯依,魔藥學就是薩滿們的杰作,但百年前的那場戰役,讓獸人王國的文明與奧妙,都變成了那塊大陸破碎的沙泥。”

    “魔藥學?真希望能見識一番。”福蘭跟著感嘆。

    大量金錢的投入、導師的智慧以及每位法師永不缺乏的收藏品,讓福蘭在見識上有飛速的提高。他能說出幾百種植物的特性和有價值的成分,也掌握了幾種將植物互相搭配以產生奇妙效用的小配方。

    夏天將蚊子驅逐干淨的驅蟲水、能抑制好幾種毒蛇毒性的萬能抗毒藥劑,雖然不是了不起的發明,但福蘭覺得很實用。

    他曾經說,“我總認為,實在的小玩意所蘊涵的價值,可不比大發現差,至少在一個被毒蛇咬傷的人眼中,抗毒藥劑比系統闡明了星辰奧秘的星象儀要更偉大。”

    福蘭也設想將配方賣出去,換點小錢彌補研究帶來的家用虧空,驅蟲水受到冷落,原因是有種微弱但絕不好聞的氣味,純東方草藥品質的驅蟲水成本昂貴,能買得起它的人,寧可受點小蟲子的叮咬,也不願因為怪味變成上流社交圈里的笑話。

    唯一熱愛的只有威廉,他不在意什麼怪味,事實上,這位法師在全心投入實驗時,身上齷齪的味道可不僅僅是微弱,“噢,沒什麼比在冥想時,被蚊子在鼻頭猛咬一口更難受的事情了。”威廉拿著裝滿藥汁的瓶子,愛不釋手地說。

    抗毒藥倒得到追捧,最後一位馬摩爾克商人用五百金愷撒買走了配方。

    “馬摩爾克的沙漠里,躲著不少和沙子同樣金黃的蛇,這些歹毒的死神,對不小心踩到它身上的人絕不留情。希望這能派上用場。”商人心情很好。

    福蘭覺得頗有成就感,他憧憬地盤算,“也許,幾十年後,我退休時能去某家大學做榮譽教授,不是律法系而是藥學系的。”

    追求知識,昂貴,但總令人滿足和充實。

    似乎前不久,在吸煙室里的話,使萊因施曼家的大小姐覺得羞辱,福蘭已經有兩周沒和她交談過了。

    偶爾在第一庭的走廊相遇,也只得到冷冰冰的視線。

    不再煩他,不再運用背後的勢力,來逼迫自己做不情願的事情,能毫不徇私地運用法典條例審訊罪犯,讓檢控官感到很暢快。

    但福蘭還是覺察到一絲不安。

    年輕的檢控官實在不願低下頭,去向一個侮辱過他的愛人,踐踏藐視過自己道德與操守的人道歉和屈服。

    “難道能昧著良心,把本應威嚴公正的法律當成謀求前途的工具嗎?”福蘭想。

    社會經驗又告訴他,得罪一位地位高貴的大人物,通常沒什麼好下場。

    “被趕出司法界,回到老區的破房子過貧窮的生活,遠離自己的夢想?徇道的聖人,只有傻瓜才會當呵。”現實的理性勸告福蘭,讓他不要為了飄渺的節操,廉價的矜持,讓自己變得一無所有。

    福蘭在同僚的眼中,一直表現得精明強干,可私底下,理智與感性在腦海里糾纏不清,仿佛幽暗混沌的霧,讓他困惑得辨認不出前行的方向。福蘭是聰明人,能估摸出每種選擇通向的未來。但聰明人,往往會站在智慧所引導的分叉路口前,覺得矛盾和迷茫。

    本來煙癮有所節制的檢控官,開始瞞著安玫,偷偷在煙草店買煙了。

    ※※※

    黎明時,微亮的曙光讓剛換班的門衛隊看到,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團緩緩蹂動的陰影。

    隨著朝陽徐徐升起,黑藍色的天空被瑰麗的金黃光暈佔據,黑被吞噬,被交融,方才還隱約若現的星宿,在那不可抗拒的存在威嚴的令喻下,悄然退居幕後。

    越發明亮的光芒,使那團陰影的輪廓清晰起來,前往探察的斥候騎兵,驚訝地發現,那是一片由近千人組成的隊伍。

    四米左右的長矛高高揚起,系在每把長矛尖頂上的白底色旗幟在風中飄蕩,旗幟上鋪墊著鮮紅的十字條紋,而在那之上,又描繪出由交叉的劍錘組成的V字形圖案。

    每位持戈騎士,都將身體包裹在銀色的板甲中,從他們關節處露出的細碎鐵環可以看出,在鎧甲里,至少還穿著一層鎖子甲。

    與矛旗款式相同,白底紅十字的長袍披風,籠罩著後背以及整個左半身體,這不但讓騎士們更加莊嚴,在戰斗時,袍子內襯的皮革,也是防御的第一道保護。

    披風和腰部的間隙處,露出一桿刻著細膩紋路的褐色鉤狀槍柄,假如將其抽出來,在槍管上,還能瞧見更加神秘的符紋,這些蘊含神力的圖形,可以讓火槍的槍膛在最激烈的射擊後,仍然保持冷卻。

    斜掛在腰間的火槍,粗長的槍管從身後擠開披風露出半截,隨著起伏,與馬背上層層遮蓋的薄鐵馬凱輕輕踫撞,發出沈悶的金屬撞擊聲。

    三輛由四馬駕挽的馬車前行在騎士方陣的中間,車廂上的黑色十字彰顯出隊伍的身份,這不速之客,來自於光明之印的御座︰聖城安諾。

    “不得了,要趕快通知老爺們。”斥候想。

    長隊繼續前進了一段路,一名騎士脫離陣形,縱馬飛奔在最前面,在城門處,她停了下來,摘下頭盔,燦爛到近乎透明的白金發下,一張清秀絕倫的幼齒面容立即呈現在人們眼前,年齡只在十四、五歲左右,但呆板的眼神,虔誠得充滿潔癖味的表情讓本應有的稚氣一掃而空,她撥出綴滿寶石與金線的儀式劍,敲擊在離著最近的門衛士兵肩膀上。

    “帶路,我要前往市政議院。”她說。

    費都新區的市政議院大樓門前擠滿了人,提早接到斥候報告的官員們議論紛紛,剛接到通知的市長來慢了半步,一邊擦著汗,一邊詢問最新的情報。

    “最神聖、至高、不朽,大民族全體的權柄者、牧飼者,教宗御令到。”女騎士勒住馬,高聲呼喊。

    “尊貴的聖騎士,恭請宣諭。”市長回復道。

    女騎士從懷中抽出由金箔封好的羊皮卷,展開,用那種冷冰冰但充滿威儀的聲音朗讀道,

    “在此等地面里,褻瀆之異端潛伏,此城暫且委付于教皇廳神聖騎士,即刻起封閉城門。各階官員,均由光明之印代拜倫皇帝殿下統領,盡職效忠,不得違犯。”

    在御令的末尾,蓋著教宗與拜倫大皇帝的御璽,以及帝國長老院的簽名,市長汗出得更多了,誰都知道,對于一個自由貿易的商業城市來說,封城令代表著經濟的萎靡和混亂。

    先前還鬧哄哄的議院大樓,陷入了一股可怕的沈默當中。

    到底皇帝殿下和都城的長老議員們,得到了什麼承諾,會同意教廷如此荒唐的決定。

    “謹遵諭旨。”市長干巴巴地說,他可不管什麼異端,只盼望,這該死的御令早日到期限。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31:05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二章 教父

    費都喧鬧急促的生活節奏,被打亂了。

    三名大主教以及一位樞機主教同時現身在城中,伴隨他們而來的,還有整整一個編制的聖槍騎士團。

    聖武士們佔據了大街小巷,他們有權利隨時進入任何最私密的個人產業進行盤查,哪怕最尊貴的爵爺,也不願冒著被當成異端的危險,與神官們起沖突。

    街道上的人流明顯少了許多,不少出售馬摩爾克、圖蘭卡以及東方更遙遠的香格里拉商品的店鋪,悄悄合上了大門,這些充滿異國風情的藝術品,被聖武士看到,指不準會被當成惡魔儀式的媒介或者異教徒的魔法道具。

    在宗教狂熱份子的心中,永遠只有對光明之印的虔誠,他們容不下任何與教會風格不相同的藝術存在。

    來不及走的馬摩爾克商人,躲在酒館與旅店中,他們中有不少人,因為攜帶了自己宗教的書籍,被聖武士帶走嚴加詢問。

    市政議院的官員們一邊安慰他們,信誓旦旦說這並非新一輪宗教戰爭的爆發,一邊硬著頭皮去和神官交涉,希望早點放人。

    “您知道,那些人都是忠厚的商人,怎可能與異端扯上任何關系。”市議員解釋,“現在是自由貿易的年代了,用宗教戰爭時期的處理方式,也太不恰當了。”

    接待交涉者的聖武士,即是那位宣讀御令的女騎士,根據聖城安諾的傳統,每個聖騎士團的團長,都是由地位高貴的虔誠少女所擔任,以這些少女的無垢純真,來象征騎士團的聖潔。

    當然,少女團長只是單純的象征品,在戰斗時,還是由經驗豐富戰技嫻熟的副團長來指揮。

    “光明之印啊,世俗的羔羊迷途在欲望的洪流中,請救贖這些被貪婪所填滿的魂靈吧。”馬蒂達,這位聖槍騎士團的吉祥物,憐憫地看了看口沫橫飛的議員,自顧自的祈禱起來。

    市議員覺得頭疼極了,就算再難纏,企圖謀求優惠政策的商人,他也能搬出各種公約律文和他們辯論上一整天,但面前這個只知道祈禱和彌撒的木偶,怎麼也搭不上話。

    “難道你們想任性地亂搞一番,留下破爛不堪的局面讓我們擦屁股麼?”耐心被摧殘的議員提高了聲量,按奈不住地說起了粗口。

    “光明之印御座的尊嚴與權柄不容許任何冒犯,為了不朽的天國君臨凡間,哪怕讓這個城市變成廢墟也再所不惜。”馬蒂達滿臉認真,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議員呆澀地坐了好一會,起身告辭。走出臨時做為騎士團總部的聖冢大教堂,他憤憤不平地想,“難道費都屬于教會的產業嗎?到底你有什麼資格來決定這個城市的生存與毀滅?”

    不光是議員,巡警廳的萊姆探長在見到前來詢問案情的福蘭時,也憤憤不平地抱怨,“那些教會的家夥,幾乎剝奪了巡警們所有的權利,哈,一轉眼,我們就變成了除了領薪水,就什麼也不能做的白癡。”

    福蘭也深有體會,從第一庭到巡警廳的路上,至少受到了四次盤問,如果不是檢控官的身份,光憑他很罕見的棕色頭發與眼楮,說不定會被哪位信仰高于一切的聖武士,押解去進行異教徒的測試。

    據說這類測試滑稽殘酷,比如將人綁上鐵球扔下河流,如果你不是異教徒,就會淹死;如果是,能憑借異端褻瀆的法術浮上水面,就得被送上火刑架。

    “這根本是謀殺。”福蘭無法理解這毫無理智的行為。

    “讓我們來贊美荒唐的,默認讓教會接管城市的長老議會吧。”萊姆探長說著反話。

    福蘭想了想,笑著說,“也許我們能讓這事在一定範圍內變得有好處。”

    探長精神勁一下鼓舞起來了,他對福蘭的腦袋一直很欣賞,這小夥子總能想出些實用又巧妙的好點子。

    “請說。”

    “你先得用最虔誠地語氣向主教們請命,願意為抓到異端盡最大的努力。作為在巡警廳工作了幾十年的老探長,你會受到歡迎,畢竟騎士團是外來者,他們對費都具體有幾條大街都不清楚。”

    “然後呢?”

    “然後,某些平時沒證據取得搜索令,又的確有疑點的地方,你就能帶著聖武士明目張膽地進去了。”

    萊姆探長明白了,在信奉私人財產高于一切的費都,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巡警連一棟平民公寓都無法搜查。

    “把聖武士當成維護治安的苦力,”探長興奮地想,“這下子,那些隱藏在私人會所里,從不納稅的賭場和黑市拍賣可要遭殃了。”

    ※※※

    “閣下,這里是私人產業,你不能……”侍從後退了幾步,吞吞吐吐地阻止著平時絕不會發生的事,不過聲音越說越小。

    一隊聖武士威風凜凜地跟隨在探長身後,銀色甲冑里蘊涵的魔力,如同水面的漣漪,不時在光滑如鏡的外殼上蕩起青色的光暈,精細的籮蔓植物狀花紋沿著甲冑邊緣盤旋,和這些正在行走的工藝品比起來,費都巡警們的黑皮革制服,和鄉下人的粗麻衣服沒什麼兩樣。

    “萊姆先生,您確定這宅邸有可疑?”聖武士領隊問道。

    “根據巡警廳的資料,每隔一段日子,就會有不少人乘坐馬車前來聚會,那些馬車毫無例外都經過裝飾,辨別不出主人的身份,而聚會的時間,通常是在深晚。”探長回答,“光憑一點猜測,巡警廳是無法頒發搜索令的,但為了光明之印的至高榮耀,有必要好好盤查一番,萬一那些聚會是進行各種瀆神的儀式呢。”

    “噢,贊美光明,我並未撒謊,不過這兒更可能是某個黑市拍賣的據點。”探長暗暗想道。

    領隊贊同地點點頭,作了幾個手勢,二十名聖武士立刻分成了幾個小分隊,以半月形的陣勢走進前院,包圍著正中的雙層主屋。

    院子里的護衛與侍從,很爽快地交出了武器,為了微薄的薪水去和外有鐵甲護身,內有神力加佑的聖殿騎士拼命,只有低能才會去干。

    出乎意料,巡警來回搜查了數次,除了幾名傭人和年邁的管家,什麼發現都沒有。

    “諸位先生,對于擅闖私人住宅,能給出合理的解釋麼?”老管家安慰了驚慌失措的傭人們幾句,惱火地說。

    萊姆探長仔細打量著管家,這是這年近六十歲的老人,花白的胡子與頭發都修飾得整齊干淨,黑色的馬甲下套著潔白的襯衫,在領口處帶著明黃色領結,配上室內一塵不染的棕色木地板,牆壁上出自大師之手的油畫,豪華的花籃樣吊頂燈,一個典型的貴族宅邸與一位典型的貴族家族管家,看不出任何疑點。

    “你的主人在哪里?”探長詢問道。

    “主人在前些日子受邀前往都城拜訪財政部長閣下,還沒有回來。”老管家一半炫耀一半威脅地說,“他與部長閣下以及幾位大臣的友誼深厚,現在你們撤走還來得及,請相信,此等行為會被主人視為羞辱。”

    “請誠實地回答,你和你的主人是否參與過褻瀆的儀式與庇護異端。”聖武士領隊截過話頭,問道。

    探長翻了翻白眼,這種直截了當,無技巧性可言的盤問,旁人能老實回答才怪。

    老管家楞了楞,討好似地劃了個十字,“主人一直是光明之印的虔誠信徒,從不缺席每個禮拜的彌撒,怎可能做非法與不潔的勾當。”

    “沒有說真話,但,也沒有撒謊。”聖武士領隊�起手臂,展開握緊的拳頭,在手掌間,正蹂動著一團微弱的白色光團,“你居然抵抗了偵測謊言。”

    偵測謊言是聖武士最經常使用的低等神術,這法術能從顯示的顏色來辯識對方話語的真偽,如果從原本的潔白轉變成黑色,說明撒了謊,如果呈現紅色,即是嘴巴同內心一樣忠誠可信。

    防護法術或者堅韌的精神力,都能抵消掉偵測謊言的神力,但這些,不應該出現在一個普通的老人身上。

    下一個瞬間,老管家的眼神變了,方才恭敬的神情只是出色的演技,此刻的他,眸子中閃爍著猛獸般嗜血的光輝,略微一彎腰,圍在他身側的巡警首當其沖,咽喉處立刻噴射出一股血霧。

    一名反應過來的聖武士剛拔出佩劍,就被蛇一樣扭曲的波型刃擱擋住,老管家另只手上的穿甲匕狠狠鑽破了鎧甲左胸處的鋼板,刺入心髒。

    簡單、歹毒,一擊至命。

    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切讓萊姆探長呆住了,這哪里還是個年邁的老人,分明是一位專門行走于黑暗中收割生命的刺客大師。

    方才還顯得惶恐的傭人,紛紛從鞋子或者袖口抽出匕首和折弩,可惜他們的技藝不如老管家高明,在聖武士反擊下,很快土崩瓦解。

    老管家被聖武士領隊糾纏住,雖然這位刺客大師的攻勢更加凜冽,領隊後退了好幾步,肩胛處的盔甲也因為一次凶猛的突刺出現了細碎的裂痕,但勝利的天平,逐漸倒向了聖武士這邊。

    假如是在夜色下的巷間,又或者繁茂的小樹林,刺客即便不能殺死對手,也能找準機會全身而退。

    可在寬闊的大廳中,沒有供他隱藏的陰影和遮眼的障礙物,經驗豐富的領隊纏著他硬踫硬正面交鋒,這顯然對習慣于偷襲的刺客不利。

    刺客在一波虛張聲勢的突刺後,趁著領隊還處于防御姿勢,迅速選擇了退卻,他朝樓梯的方向滑步移動,想借助階梯間的狹窄來避免多處受敵,

    如果與他交手的是純粹的戰士,那麼,刺客的計謀就得逞了,但刺客忘了,這是位擁有神能的聖武士。

    而他的後退,給了聖武士釋放神術的間隙。

    繩索樣的光波纏繞住刺客的身體,屬于二級神術的定身術無法完全禁錮住他的行動,只讓他遲緩了幾秒鐘,但這已經足夠了。

    狼狽不堪地打了個滾,勉強躲過了破空而至的長劍,刺客�起頭,驚恐地發現,聖武士們背在後背上的火槍,已經上好了彈藥。

    刺客最後見到的,是從槍管中噴射出的白煙與無數火星。

    直到看見老管家千瘡百孔的屍首,扭曲著倒在一大片血泊中,萊姆探長才長松了一口氣,他後怕地用濕透了的袖子擦拭額頭上的冷汗。

    “根據年齡來推斷,他應該是黃金角海灣著名的老刺客邁德杰斯。”探長想,對這個身手高強,殺手生涯中做過無數起大案的刺客大師,巡警廳的檔案中有著不少資料,“幸虧是與聖武士同來,否則,光憑借他一個人,就可以解決掉包括我在內的所有巡警。”

    為什麼邁德杰斯會出現在費都?探長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聖武士施展的真實之眼,讓魔法構成的遮眼術消失無蹤,在二樓最里間的壁畫後,隱藏著一道秘門。

    躲在門後的人已經放棄了抵抗,那人大概四十歲,額下蓄著濃密的胡子,面容英俊,有著成熟男人的味道,稍微有些塌陷的鼻子和呈現黃色的皮膚,彰顯出他是有著坦丁與馬摩爾克雙重血統的混血兒,安靜坐在椅子上的他,仿佛是一個從小嬌生慣養衣食不愁的富貴人,但強健的臂膀、永遠掛在嘴角頹廢的冷笑與藍眼楮中偶爾流露的淩厲,又表明他不容小窺的另一面。

    這形象很快與萊姆探長的某個記憶對上了號,“伊戈.安德希!”他喊道。

    中年男人裂開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對,我就是伊戈.安德希。”

    東方有一句諺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探長覺得這句話靈驗極了,伊戈.安德希,坦丁帝國最大的黑幫頭子,他所領導的團夥,無惡不做,走私、綁架、謀殺、黑金交易,不算上暗地里的罪行,光憑記載在案的,都足夠將他送上十次斷頭台。

    在通緝榜上,他的懸賞金額可是有六個零。

    但這位頭號通緝犯,一直生活得囂張愜意,不少垂涎賞金的傭兵團,捕風捉影搜尋著他的蹤跡,到最後,反而因不斷的暗殺,失去了繼續下去的勇氣。

    刺客大師邁德杰斯,就是深受伊戈倚重的左膀右臂。

    最出名的一次暗殺,是在六年前,某位深受推理小說影響,頗有家產的男爵,企圖在現實中演繹故事里神勇偵探的英姿,花費了大量金錢與人力,甚至帶著私人衛隊四處追捕伊戈,于是,某個深夜,夢鄉中的伯爵被倘開的窗戶吹進的冷風凍醒,當他嘀咕著明明關了窗戶,起身準備去合上時,床頭櫃上並排的事物,讓他發出了恐懼到極點的哀嚎。

    床頭櫃上的花瓶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睡在枕邊的妻子,與隔壁臥室的兒子,被齊頸砍下的人頭。

    而他的女兒,也在那個夜里消失了。

    那悲慘的恐怖之夜過後,男爵瘋了,最後,在看護疏忽的情況下,用瓷碗的碎片割斷了自己脖子上的大動脈。

    “伊戈.安德希。”萊姆探長把這罪惡的名字又呼喊了一遍,“你被捕了,你將待在監獄最底層,等待正義的審判,如果不是這該死的律法條文,我現在就想把你撕成碎片。”

    “噢,希望會是個舒適的單間。”伊戈滿不在乎地站起來,牆角處,先前被他的身體擋住視線的床,也出現在探長的眼楮里。

    床上直躺著一具瘦小的女性屍體,剛死不久,染滿鮮血的被單半蓋在她的身子上,在胸口處,深深插著一把匕首,從裸露在外的手臂與肩膀上無數新舊不一、相互覆蓋的鞭痕來看,這可憐的姑娘曾經在相當長的一段日子里,受到過虐待。

    “這妞可是個貴族小姐,男爵家的女兒,想必她不願讓別人知道自己恥辱的命運,所以,我仁慈地給予了她安寧。”伊戈嘴角抿出一道弧線,殘忍地微笑著。

    “人渣!”礙于法律約束的萊姆探長,真誠地希望聖武士們能就地處決了這惡徒。

    聖武士領隊得知抓住的並非異端,而是通緝犯人時,他冷淡地說,“萊姆先生,你可以讓手下將他送到監獄去,我們去下一個可疑的地方搜索。在瀆神的大罪面前,其它渺小的罪惡不值得為此停下腳步。”

    “呸”探長憤怒地吐了口唾沫,他望著伊戈.安德希,恨恨地決定,“當你被送上斷頭台時,我一定讓行刑官換把鈍點的斧頭,至少這點權利我還有。”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32:28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三章 謝幕

    頭號通緝犯被抓獲的消息轟動全城。

    一夜之間,萊姆探長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老探長在上下班的路上,時常會受到路人尊敬的行禮,甚至大膽點的少女們撲上前來奉送香吻。

    被封城令壓抑著的費都人,似乎找到了發泄的方法,他們一邊加油添醋傳頌著探長的神勇,一邊高呼,“絞死伊戈.安德希!絞死這個惡棍!”

    至于起到重要作用的聖武士們,則被有意地遺忘,“噢,沒必要把功勞分給那些帶來麻煩的外鄉人。”人們都這麼想。

    沒什麼比在沈悶的日子里,欣賞一場聲勢浩大的審判,更能打發光陰的事兒了。

    而小道消息中,擔任主審官的,將是福蘭.弗萊爾,費都最年輕有為的檢控官VS最聲名狼籍、惡名遠揚的罪犯,這明星陣容讓全城人的熱情高漲。

    第一庭的內務官員,開始頭疼怎麼安排旁聽席位了,最大的審判廳只有四百個席位,有門路嚷著要張位子的,得以千為計數單位。

    可以預測,在審訊當天,湊熱鬧的普通市民,會在法庭的門前排成一字長蛇陣。

    “瞧瞧,咱們這的上座率比歌劇院還高。如果收門票,那將小發一筆橫財。”內務官捉狹地想。

    流言沒有出錯。

    福蘭接到了擔當主審官的通知,總法庭長卡門特地為此召開了特別會議,“事實上,都城皇家法庭想將犯人移交到坦丁,但,既然是費都人抓住了罪犯,就應費都人來審判,皇家法庭那些只知道背書的學究們可別想分去屬于費都司法的榮譽。雖然弗萊爾檢控官是第一次擔任主審官,但他歷來的表現證明,這小夥子能行。”

    帶了專門配給他的秘書,福蘭丟下了所有的瑣事,一頭撲進了案卷中。

    堆疊起來整整有半人高的文件,福蘭越看越驚心,伊戈.安德希簡直是個滅絕人性的渣子,關于他的案卷,簡直是展現人類殘暴與酷刑的文獻,光光是凶殘還不值得畏懼,他又偏偏是高智商的犯罪天才,建立地下公會、直到現在還無法追查到的走私路線,都是由他親手建設而成。

    當暴力與智慧完美結合在一起時,產生的能量大得可怕。

    如果不是他心血來潮地想巡視在費都的秘密產業;如果不是聖武士無法違背的封城;如果不是萊姆探長懷疑的宅邸恰好是伊戈臨時的落腳點,這罪人還能繼續逍遙法外。

    這一連串的巧合,福蘭只能視為公正聖徒穆圖顯靈。

    “絕不能讓他活下去,我能選擇的,就是來結束這罪惡的源頭。”福蘭發誓。

    ※※※

    當接到佩姬傳來的字條,邀請他晚上去私人沙龍聚聚時,福蘭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很利索地拒絕了這次邀請。

    但在夜班後,剛走出大門,印著金雀花標志的馬車停在了他的面前。

    “上來。”佩姬命令道,昏暗的光線讓福蘭看不清這位大小姐的表情,那從車窗透出一半的面容在陰影下如同無生命的雕塑。

    “我想沒什麼好談的。”福蘭說。

    “也許我的來意,你已隱約猜測到了,但應該清楚,無論你怎麼選擇,我要做的事總會去完成,多知道一些總有好處。像鴕鳥般把頭埋進沙子,自以為看不見聽不到就躲避了危險,連最白癡的猴子都不會這麼干。”佩姬推開車門,做了個請上的姿勢。

    大小姐述說的內容,和福蘭直覺到的一樣。

    “每位豪門家族,都會掌握一些地下勢力,來為它們進行無法在光天化日下完成的事情。用血腥和犯罪的手腕來處理某些困難,有時候比明面上的政治更有效。萊因施曼家在黑暗世界頗有影響力,而扶植人之一的名字,既是伊戈.安德希。”

    “這不可能,他犯罪的證據確鑿到連文盲都能判罰死刑,而且,公眾都在關注這起案子,玩不得虛假。”福蘭勸告自己忍耐,他試著說服將美德視為玩具的佩姬。

    “這也是我企圖把安德希移交到坦丁皇家法庭的原因,都城人對這案子沒有過多的興趣,而法庭,又是萊因施曼家打造的風箏,看似高高在上,主人的扯線就能令它偏往任何方向。”佩姬冷笑,“實際上,讓安德希免于死刑太理想化了,聲譽這東西雖然無聊,但粉飾干淨點總讓人舒服。在皇家法庭,結局依然是判處死罪。”

    “有什麼意義?”

    佩姬昂了昂頭,“被送上絞刑架的將是另一個體格外貌相近的倒黴蛋,監獄和鄶子手都有金雀花的人,完成這點比費都容易多了,萊因施曼家強大榮耀,但並不能將光芒照耀到每座城市的每一處角落。”

    福蘭望著車廂,“請停車。”他請求。

    “別這麼固執,我是給你機會,男人總盼著出人頭地,試想下,福蘭.弗萊爾男爵,比爵士的名頭響亮多了。”

    沈默良久,福蘭疲倦地笑了笑,那笑容仿佛讓這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蒼老了十歲,“請不要再玩弄我了,女士。香蕉再可口,猴子也有選擇吃還是不吃的權利。”

    等福蘭剛邁下馬車,佩姬喊住他,“很奇怪,以往你再怎麼不樂意,最後總會答應。提醒你一句,以前很多事都是我私人的拜托,但這次,我是傳達萊因施曼的意志,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同,以前,大人物之間狗咬狗的勾當,無論判罰傾向何方,叼到骨頭的,都只是分食著公正的惡犬。”福蘭發泄似地說,“你們在這世道上得到的已經夠多了,至少,我要留下點微不足道的東西,來證明天地間不朽的事物。”

    路燈下,檢控官單薄的背影越拖越長,佩姬煩躁地跺著腳,她突然想起了那盆狗肉。

    很可惜,機會不會再賒施給不知好歹的猴子。她想。

    ※※※

    開庭的那日,人們的話題全是這場律法與邪惡的對決,四百個聽證位座無虛席,更多得不到位置的,只能擠在法庭門前,擁擠的人潮,聒噪的聲響,讓人覺得寬闊的廣場似乎在一夜間變得狹小了。

    從清晨開始,廣場上就水泄不通,為了能更靠近大門一些,市民們寧願站上四個小時。

    為了體恤大眾,法庭特地在廣場上設立了跑腿的小差,這些嗓門洪亮肺活量驚人的傳訊者,將不時把審判廳內的情景與對話,高聲描繪給無緣目睹的市民。

    十時許,期待已經的司法版歌劇,終於要上演了。報幕員,不,傳訊人高叫著,“審判即將開始,主審官、法官與律師都已進場,代表正義的是我們不敗的聖福蘭,噢,居然有律師會為惡棍辯護,這些掉進錢眼的東西簡直沒良心。”他知道大家的喜好,對檢控官不遺余力地贊美,而對與犯人有關的一切,則盡可能的羞辱。

    “對,沒良心!沒良心!”所有人合聲道。

    “等會在刑場上,才是真正的狂歡,大家說,是絞刑架好還是斷頭台好?”

    人們立即分成了兩派,贊同絞刑架的說這樣才能給罪犯痛苦,滿意斷頭台的反駁說只有血的紅色才是正義的戰袍。

    分歧很快融合成一股意志,“給他死!”這呼喊震耳欲聾。

    鐘點莊重地敲響了,審判開始,一瞬間,整個廣場鴉雀無聲,人們陷入了嚴肅的沈默中。

    “嗨,完美的開場演說,聖福蘭列舉了四十九條罪狀,條條都驚心肉跳,律師幾乎無法反駁。”

    “給他死!給他死!”嚴肅一掃而空,狂熱的呼喊再度響起。

    傳訊人再度從法庭跑出來,高舉著雙拳,“控方開始傳召證人了,給魔鬼安德希致命一擊吧。”

    幾千只手學著舉了起來,歡樂地揮舞著拳頭。

    “不,證人改變口供了!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另一個傳訊人匆匆跑進人群里,他跳上噴水池,叫道,“不過別擔心,聖福蘭能應付。”

    起先所有人對這點小變故並不在意,但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了出來。

    “控方連續傳召了七位證人,每個人都背叛了!”

    “律師開始出擊了,他宣稱法庭所有的指控都是不合理的。”

    “天,法庭提供的文書,居然有漏頁,這樣又一樁指控被推翻了。”

    “不可能,連主審官也背叛了,律師出示了福蘭.弗萊爾的帳戶,該死,那帳戶在審判前日,存入了三十萬金幣,他出賣了正義!他出賣了我們!”

    這時審判已經進行了三個鐘頭,人們已經絕望了,近乎暴動的騷亂在第一庭莊重的穆圖廣場蔓延開來。

    人流開始沖擊法庭,維護治安的巡警與法庭衛兵,截盡全力疏散著市民,不知道誰先動手,流血事件發生了。

    根據後來調查,有二名市民在推擠中喪命,幾百人受傷。

    狂歡的宴會變成了悲劇的祭品。

    審判廳里沸騰得像潑入了熱油,法官連連喊著肅靜,也無法阻止喧嘩。

    “我提議,本次審訊無限期停止,犯人交由皇家法庭擇日再行審判。”代表坦丁司法界旁聽的大檢控官威嚴地說道,“今天發生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滑稽,突然改變的口供、漏了關鍵幾頁的案卷和那三十萬來源不明的財產,全國所有的司法同僚,都會等著費都第一法庭做出合理解釋。”

    癱坐在貴賓聽證席上的卡門伯爵,不知是感受到恥辱還是憤怒,手指深深陷入了皮沙發里。

    他無力再阻止皇家法庭的提議。

    “我知道有人搗鬼。”卡門尋思,但追查到底的念頭很快從腦海中清理掉,伯爵閣下得優先考慮保全自個的名譽與職位。“必須有人為此負責。”他把目光投向凝固在審判席上的福蘭.弗萊爾。

    福蘭緊閉著雙眼,身體連同感官都麻木了。

    從第一個證人變供開始,他就明白,自己掉進了早已準備妥當的陷阱。

    或者說,從和佩姬徹底決裂的那個夜晚起,他就估摸到了將發生什麼。

    他畢竟是凡人,沒有戰無不勝的神通,再出色的口才,也無法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宣判。

    雖然每個人,都知道伊戈.安德希的確有罪。

    這就是司法程序合理又可笑的一面。

    他不停地想,

    “我犯了什麼邪?以一個破爛貴族,與小小檢控官的身份,非得倔強地對抗權威。”

    “明知道低下頭,美好的前途就能向我招手,干嘛裝成聖人,自以為清高的失去所有。”

    “徇道者?聰明地利用他人的力量,在不損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維護相對的公正,不是挺好麼?”

    他想啊想啊,直到一個念頭出現在思緒中。

    “出生無法決定,那是冥冥間注定的命運;死亡不可避免,那是我們一出生就許下的諾言。既然命運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人,只能做出最為有限的選擇,我只是選擇了,自己的結局。”

    “對,不被任何人操縱,自由地,選擇了結局。”

    於是他想通了,輕松了。

    混血惡棍得意地笑著,金雀花真是個再好不過的主人,收買威脅關鍵人物、串通銀行給某個帳戶添幾個零、在廣場人群中安排幾個暴徒,什麼都解決了。

    現在他只要再忍耐幾個月,就能繼續回到充滿血腥味的世界之中。

    望了眼失魂的檢控官,“傻鳥。”他無聲地嘲笑,然後跟著衛兵,後院有準備好的囚車,將他送向王都坦丁。

    “安德希先生,很抱歉。”誰也沒料到,一直呆站著的福蘭,喊住了伊戈,在眾目睽睽下,朝他鞠躬道歉。

    伊戈知道一些這個檢控官與金雀花大小姐的恩怨,難道他想用這種方式來懇請原諒。

    “晚了。”伊戈輕藐地說。

    “是的,是晚了,對您受到的傷害,我深感不安。”福蘭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當初不應該將您安排在多人獄房。那些關押了很多年,見不到女人的罪犯,難免有些變態,我說的意思,您清楚。”

    所有人都看到,福蘭憐憫地瞟了一眼伊戈的屁股。

    直到鐵青著臉的伊戈.安德希被帶離審判廳,八百道視線才依依不舍地從那成為焦點的屁股上收回。

    福蘭平靜地由衛兵帶上鐐銬,在那三十萬金幣被調查清楚前,他得以收賄罪被拘留。

    他準備在監獄里,好好考慮下,以後做什麼營生來生活。

    因為他這輩子,再也當不了檢控官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34:14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四章 悲劇

    兩個月前,那場災難性的審判,在費都造成了地震般的變革。

    參與核對案卷的秘書官、貼身保護證人的巡警以各種借口降職,幾位大檢控官也為此受到牽連,坦丁皇家法庭乘機特派了幾名專員來填補人事上的空缺。

    明哲保身的總法庭長卡門,清楚在這個時候保持緘默,對自個沒壞處。

    對此,佩姬私下傳達了家族的善意,作為皇家法學院畢業生的她,之所以被調派到費都,就是為了能將這個城市的司法界逐漸變成金雀花的特權範圍。

    “我很快將回到坦丁,所以閣下不必為職位擔憂,萊因施曼可是很贊嘆閣下對律法的精通。”佩姬說。

    “得了吧,造成現在棘手的局面,萊因施曼一定出了不少力。”卡門想,但形勢比人強,他堆滿笑,用那種長輩對晚輩的親切口吻說,“我表示衷心的感謝,在回到都城後,一定要向你的父親,尊敬的大公閣下,傳達我的謝意。”

    佩姬回禮後,似乎不經心地問,“福蘭.弗萊爾將怎麼安排?”

    “經過詳細的調查,他帳戶里的三十萬金愷撒並不存在,銀行方面也表示,這完全屬于內部轉帳時的誤操作導致。按慣例,他將被取消直屬檢控官的職務,調到三等法庭去。”

    大小姐有些遺憾,銀行方面與她只約定了提供暫時的假帳,事後以某個粗心的會計發錯轉帳支票的由頭,向公眾澄清,把帳目調整回來。

    對信譽第一的銀行來說,已是最大程度的妥協。

    畢竟強迫一家金融機構喪失信譽,不符合家族的利益,在長老院和幾位宮殿大臣里,還是存在不少對萊因施曼不滿的人。

    而財政大臣就是其中之一。

    更何況皇帝殿下已經對貴族勢力過大的現象,心存顧慮,這位殿下似乎想彌補先帝聖喬治七世在位時,過于放權的錯誤,一直找著機會挑刺。

    為了私人恩怨做點小動作沒關系,太過火難免會讓父親懷疑自己的能力。

    家族內部對權利的爭奪,可不遜色于一群聞到腥味的野貓。

    這也是每個人丁旺盛的豪門,不可避免的矛盾。

    “不,您太慈悲了,為了費都司法的安定,他必須負上全部責任。”佩姬說。

    總法庭長爽快地點點頭,“就這麼辦。”

    “噢,沒讓那家夥在牢子里關上半輩子,算他走運。”佩姬心情稍微愉快了些,“在我離開費都前,如果他能來哀求的話,說不定我會史無前例地再給次機會,不過那時,我要穿上最骯髒的鞋子,讓他舔上十遍。”

    ※※※

    夏末的余熱與秋季陰綿的小雨,讓費都的空氣變得黏稠,總讓行人覺得,皮膚似乎被裹上肉眼無法辯識的薄膜。

    安玫步履輕快地躲開路面上大大小小的泥坑,往北沿著老區主干道朝費都十三號關押所走去。雨不大,但風刮得挺急,姑娘的傘老被吹得個底朝天,幾次之後,她賭氣般把雨傘合了起來,像小貓似地在屋檐下穿行,細碎的雨滴雖然打濕了滿頭漂亮的金發,但並不能影響安玫的好心情。

    今天是福蘭被關押兩個月後,獲得釋放的日子。

    對比起新區整潔的大街和完美的排水系統,老城區的道路簡直是鄉下的泥巴路,再小心翼翼,安玫的褲腳還是被弄汙了。

    姑娘真懷念在拉姆大街銅頂公寓的家,但被關在監獄接受調查的愛人,和暫時被冷凍的帳戶,讓她付不起租金了,一點現錢,只夠簡單的家用。

    幸虧老區的房子夠廉價,不然她只能帶著奶奶和小狗黑杰克露宿街頭。

    不過,所有的困難都要解決了。

    她的男人,終于自由了。

    “安玫小姐,能在街上偶遇,真是我的榮幸。”半路上,一輛馬車在安玫面前停了下來,恰好擋住了那條比較干淨的通道,第十三法庭首席法官艾爾.杜納聞把頭伸出來,熱情地打著招呼。

    “呀,謝謝,不過我很忙,請把車子讓開。”安玫挑了挑優美的眉頭,不耐煩地說。

    對這個在福蘭入獄後,跑來糾纏自己的男人,姑娘覺得蠻惡心,兩個月里,她至少拒絕了十八次約會的邀請。

    “抱歉,我有丈夫了。”安玫把手指上的訂婚戒指給他看。

    艾爾笑得油頭粉面,“上流社會里,女士們除了丈夫,有幾位情人騎士很正常,這是優雅的傳統。”他誘惑這個出身低微的姑娘。

    “很遺憾,在我們鄉下,如果不能對丈夫忠誠,會被趕出村子的。”安玫這麼回答。

    但無論怎麼好說歹說,這人偏偏不識趣,像蒼蠅似圍在身邊嗡嗡直叫。

    “請不要再傷害我為愛屈服的心了。”艾爾似乎很喜歡看言情小說,“如果看到美麗的小姐在淋雨,而不奉獻出自己的外套和馬車,實在不能算個紳士。請上車,我們去家有品位的沙龍喝點飲料。”

    安玫把褲腳朝上拉了拉,踩在淤泥上繞過車子,“如果是紳士,就不要死纏爛打。”

    代理首席法官變了臉色,本來他就是想引誘福蘭的情人,玩弄過後馬上拋棄,來報復昔日失去職位的仇恨。

    區區一個沒見過世面,當過流鶯的姑娘,在男人被關在監獄里,連象樣的首飾都買不起時,稍微用點甜言蜜語和金錢,還不是手到擒來。

    而且艾爾對自個的相貌和身份,都挺自信。

    通常用不了幾次,不少想麻雀變鳳凰的姑娘,都會軟綿綿的交出清白的身子。

    但他很快發現,這個姑娘與該死的弗萊爾一樣油鹽不進,不好對付。

    氣急敗壞的法官嚷道,“別把希望寄托在弗萊爾身上了,他完了,別裝貞潔了,難道閃閃發光的項鏈和華麗的裙子,你不想要麼?過不了幾年,窮日子就會把你變成醜陋的老婦人。”

    “是呀。”安玫回過頭,“富麗堂皇的大房子、漂亮的首飾和衣服,都是很好很好的東西,可惜,我偏偏不喜歡。”

    “該死,我恨弗萊爾一家。”艾爾坐回車廂,郁悶羞惱地想。

    雨漸漸停了,路兩側的建築物慢慢稀少起來,很少有人願意住在關押所旁邊。

    當監獄那厚實的牆壁、守備森嚴的大門出現在安玫眼楮里時,姑娘突然緊張起來,她偷偷躲到路邊,找了個比較干淨的水坑,借著水面的倒影,用手指梳理著濕碌碌的頭發。

    “希望我別太狼狽了。”姑娘嘀咕。

    “不,看起來美極了。”

    當安玫驚訝地捂著嘴巴,轉過身時,分離兩個月的情人,正站在後面,牢飯不好吃,他看上去瘦多了,面容枯槁,頭發亂得像個鳥窩,但眼楮仍然明亮清澈。

    安玫撲到福蘭懷中,終于忍耐不住的哭了。

    摟著心愛的姑娘,讓她好好發泄了一通,福蘭笑著說,“走,我們回家。”

    “嗯。”小野貓�起頭,顧不上擦去眼角的淚痕,“我們回家。”

    佩姬在一個星期後,得知了福蘭.弗萊爾結婚的消息。

    據說婚禮很寒酸,什麼人也沒請,唯一到場祝賀的,只有巡警廳的萊姆探長。

    都城的父親大人已經催促了幾次,讓她趕快回到坦丁。

    在皇家法庭,有個大檢控官的職位正恭候著。

    大小姐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遲疑了好幾天才上路,仿佛期待什麼。

    坐在被私家衛隊圍護的馬車里,她很認真地想了許久,但還是沒想明白。

    佩姬只是忘了,那只被炖成美味的狗,當初她是多麼用心照料,多麼疼愛呀。

    對于不喜歡,沒有投入過感情的東西,連成為大小姐玩具的資格也沒有。

    ※※※

    教會的封城令在初秋時節終于被廢除了,就算皇帝殿下也沒想到,三個月,聖武士們還是一無所獲。

    讓稅收最豐厚的城市變成得投錢養活的寄生蟲,可不是殿下的意圖。

    反正已經給足了教廷面子,沒必要在糟蹋自己國家的利益。

    “請體諒,封城令一定得解除,不過騎士團還能駐留費都繼續收尋,坦丁只能承諾這點。”皇帝的特使對教會說。

    費都又恢復了活力,雖然來往的商船比以往少了許多,但每個人都相信,用不了半年,費都又會成為最繁榮的商業大都會。

    福蘭.弗萊爾在婚禮後寄了六封求職信,均是幾座大城市的司法機構,但沒消息,他等了兩個禮拜,唯一回復的拒絕信箋還是因為人事官好奇于那場官司到底有什麼貓膩。

    信里除了開頭例行公事地說目前沒有空閑的差事,然後長長幾段都充滿熱情地詢問審判中發生的細節。

    福蘭直接將信扔進了垃圾桶。

    “也許大地方的好職位都人滿為患。”福蘭想,他放低要求,只謀求秘書員的工作,還是未能成功。

    失業的前檢控官開始把目光投往小鄉鎮的法庭,寄去了托付著希望的十幾封的信。他不肯放棄,甚至不離開家,不離開書桌,相信總會有個地方會錄用他,生怕因為暫時離開,而錯過了被雇傭的通知。

    只要能回到法庭,回到能讓夢想重新起飛的審判席,福蘭願意少活二十年。

    他就這麼沈默地一天天等待著,不想動,只有聽到屋外有郵車的鈴鐺聲時,才跳起來沖到窗前,希望能帶來好消息。

    但每次,都只能用失望的目光望著郵車從屋外經過,逐漸遠去。

    三個月很快過去了,本來還富余的存款,因為先前交納了保釋金以及被第一庭開除時扣下的違約金,所剩無幾。家里的現錢很快填進了房租、食物、***藥錢中。

    餐桌上的菜從頓頓有肉有湯,換成了土豆,連續吃了幾天土豆後,福蘭沒好氣地向安玫抱怨,“我們不能喝點魚湯麼?”

    黑杰克,這只半大的牧羊犬,正在長身體的大好時期,也嗚嗚地跟著抱怨,土豆可不應該出現在肉食動物的菜單上。

    安玫點了點頭,披著小外套出去了,傍晚回來時,姑娘笑嘻嘻地拎著一網子沙丁魚和牛肉,只是那件漂亮的,在領子處繡著蕾絲邊的外套不見了。

    “好累,我去城外集市買的,那兒的魚比城里便宜。”

    “其實也便宜不了多少,坐驛站馬車來回要四個銀意奧,把這算上去價格差不離。”福蘭不屑于女人們購物時的小聰明。

    “噢。”安玫還是笑嘻嘻的,直到走進廚房,姑娘才露出痛苦的表情,不停揉著腳,她沒告訴丈夫,自己是走去港口的。

    那頓晚飯,福蘭吃得很香。

    在碎鑽項鏈、金箔小懷表、以及高檔點的沙發椅都慢慢消失後,安玫探試地問,“是不是找份別的工作?”

    然後福蘭的咆哮把她嚇壞了,“連你也不相信我能回到司法界了麼?”

    “怎會,一定能回去的。”安玫保證,“你安心寫信吧,其它的事交給我了。”

    幾天後,安玫拉回了個小木頭拖車和一堆鍋碗瓢盆,淩晨起床,買幾大袋蔬菜肉類,細細淘洗干淨,在廚房忙上一個早晨。

    等快中午時,酥脆爽口的菜丸子、油炸得金黃的魚排、香氣襲人的雜碎湯與煮青菜就大功告成。

    用小拖車拖去市集,不到兩點鐘就能賣個精光,安玫把這叫做盒飯,一個半銀意奧一份,每天變著花樣,市集的買賣人和附近的小職員都愛吃。

    晚上,還能再做點小吃,去夜市叫賣到十二點。日復一日,她每天只能睡五個小時。

    “現在,該我養活這個家了。”安玫自豪地想,然後把精疲力盡的感覺一掃而空。

    福蘭終于絕望了,他的確完了,連最簡陋的鄉間巡回法庭都不要他。

    他算了算,前後整整五十封求職信都沒有好結果,這代表,當初還被人視為前途無量的檢控官,現在已徹底被司法界拋棄了。

    直到這時,他仿佛剛從一場充滿醉意的迷夢中驚醒,才發現,家里少了許多事物,堆得擁擠的小客廳空蕩蕩,奶奶慈祥的眼神也有些責怪,而永遠溫暖,帶來快樂的小野貓,很難再看到她熟悉的身影。

    福蘭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摸著乖乖在一旁陪伴主人的狗,黃昏時天邊燦爛光輝的橘黃綢帶逐漸被更深邃的黑漂染,而黑色綢子上又漸漸多出細細碎碎的星子,星子擁戴著的圓月,又在夜色上劃出冷清的白光,他終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安玫吃力拉著裝滿狼籍鍋碗的拖車朝家走來,走幾步歇一下,偶爾��頭,瞟見福蘭,馬上丟下車子跑過來,“你怎麼坐在這里?又收到不聘請你的回函?別難過了,總有明白事理的人會賞識你的。”

    仰起頭,福蘭望著安玫,姑娘圓潤的臉已經瘦出了尖下巴,被黑眼圈包圍的大眼楮,黯淡無光,細蔥般修長的手指因為冷水和刀傷,又紅又腫。他站起身,用決斷的語氣說,“我不想再當檢控官了,永遠不想。”

    “你別擔心了,有我在,什麼都沒問題。你會成功的。”安玫拍拍胸口,勸慰道。

    “我想明白了,被過去的霧擋著眼,不會向前看的人,永遠是個失敗的懦夫。”福蘭宣布,“明天我也去集市,福蘭.弗萊爾,就算是賣盒飯,也能賣得比所有人成功。”

    ※※※

    比起費都,作為王都的坦丁,更加氣派非凡。

    在拜倫建立之初,坦丁城的原址,還是一座只有矮小圍牆的古老城鎮,周圍都是一圈窮荒僻壤的平原,而科摩大帝在征服黑大陸後,突發奇想的決定修建新的首都。

    據神秘學派與教會所說,大帝在班師回朝的當天晚上,夢見了神諭,在荒涼土地與破舊城市的蒼茫夜空中,繁星改變了恆久的軌道,每顆星星,散發著太陽般火熱的光輝,在那天上懸掛出碩大無朋的火紅色十字架。

    “這是神靈賜給我的加冕。”大帝想。

    不久,大帝發布了修建新都的命令,並親自負責勘測和圈定界標的工作。他騎馬從老鎮的中心出來,向每個方向飛奔了良久,還沒投下決定新城邊域的馬鞭。

    隨從似乎預感到了偉大事物的誕生,他顫抖地問︰“我的陛下,您還要繼續向前走多遠?”

    大帝回答︰“直到在我面前引路的神停下為止。”

    幾乎全國的工匠與建築大師匯集到了這里,但人手還不夠,于是軍隊也放下身段,變成工人與泥瓦匠,在大帝死時,坦丁才修建了一半。

    繼承王位的二世用了半輩子,讓城市的規模初見雛形,直到三世,不朽的坦丁才無比輝煌的聳立于大地之上。

    到現在,這座城市每一塊石頭,都沈積著歷史的凝重感。隨便哪條街道的路面上,已經班駁退色的馬賽克瓖嵌畫,都有可能是出自某位供奉在藝術殿堂之中的大師之手。

    連行刑場也是如此。

    由筒狀拱券結構架起來的實牆呈弧度的對接,讓整個行刑場內外形成橢圓形,順著圍牆依次而上的層層觀眾席讓它看上去仿佛露天劇院。事實上,觀看行刑的確是坦丁人的愛好之一。

    幾名死囚被押解到正中,行刑官宣讀判罰,為每個人安排好,待會是享用錘刑、木樁還是絞首,當念到最後一個名字時,官員有意停頓了下,“伊戈.安德希,臭名昭彰的黑幫頭子、走私犯、謀殺者,處已碟刑。”

    觀眾們嘩然,更加好奇了。將犯人捆綁于木架上,再由四匹健壯的公牛分別來牽拉四肢,最後活活撕裂扯斷的酷刑,被俗語稱為碟刑,只有十惡不赦的罪人,才用得著這般最恐怖的刑法。

    但伊戈.安德希的表演顯然讓人失望,被黑頭罩蒙住的男人,似乎已經陷入恍惚中,輕飄飄一點不掙扎地被捆綁結實。

    連依照慣例,為防止受刑人吼叫亂罵而割斷喉結聲帶時,黑幫頭子也只是象征性的反抗了下。

    “沒點教父的氣概。”人們責備。

    在觀眾席上,英俊的混血兒饒有興趣地觀看著行刑,當冒牌貨斷氣時,他笑得樂不可吱,“沒想到,我能親眼目睹‘自己’的死亡。”

    “安德希先生,請不要辜負主人的信賴。”坐在他右手位置,滿是貴族做派的男子說道,“主人交代的任務,請近早完成。”

    “當然,主人的恩情銘記于心。”伊戈回答,但同時,他在心里小聲嘀咕,“在那之前,我可得出口氣。”

    在費都法庭上,那個該死的檢控官,惡意的調侃,以及自個被幾百雙眼楮觀賞揣測的屁股。

    在獄中,有哪個囚徒敢得罪他?但檢控官一番話,很快就在黑暗世界里流傳開了。

    “你知道麼?安德希那家夥在牢子里被菊暴了。”

    “哈,有機會我得問問,被人插屁眼的滋味怎麼樣。”

    地下世界的大佬們將這當成最熱門的話題,不管是他的盟友還是敵人,都在猜想,那小子的屁股到底踫到過什麼遭遇。

    “我發誓,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伊戈.安德希殘酷地捏緊拳頭,在坦丁城外,他的打手們已經準備好了幾輛前往費都的馬車。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35:11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五章 謀殺

    市集處於費都城外十哩的地方,緊靠著那條黑金大道。這原先只是港口與費都之間的一個規模很小的中轉站,

    但精明的批發商人很快發現,比起市區寸土寸金的地皮,只要走出城門十哩,那附近的土地,便宜得簡直白送。

    在城里租憑一個大倉庫,每月的租金,都可以在中轉站自己修建一個。

    小小的中轉站很快大動土木,一個個庫房像雨後的蘑菇冒了出來,有錢的就建一堆簡易平房,整整齊齊一排排的,外面再用粗糙的石頭砌個院牆,錢少的,也不甘示弱,圈塊地搭建個棚子,聘幾位值得信任的員工日夜把守。

    商人們在費都裝飾豪華的店鋪,永遠只擺著樣品和少量現貨,遇到大額買賣,談好價錢,就直接去庫房搬送,即便捷又省去不少麻煩。

    漸漸的,小商販也匯集過來,商人們留守的職員數量眾多、乘著貨車來卸貨的工人絡繹不絕,這些人對生活要求簡單,便宜實惠的生活物品正對他們口味。

    福蘭學得挺快。

    無論是切菜配料,還是觀察在熱油中翻滾的小塊肉排,讓它能在最鮮美的時候起鍋,連菜丸子里肉末的比例也掌握得不錯。

    而且福蘭還有個小配方,讓盒飯的成本更加低廉。

    作為調味香料的薄荷葉、月桂樹葉可不便宜,一般費都的普通市民很少會吃肉,他們的主食是面包和魚湯。

    不是說肉食難吃,沒有香料祛除腥味,清煮的肉塊蘸上鹽也無法掩蓋那股刺鼻的氣味。

    但橘皮可就是廉價貨,這種野生的青皮水果經過幾代的人工培育,味道還是酸澀,沒人愛吃,只有遠航的船只,才會買上幾桶,來防止海上噩夢敗血癥的發生。

    去港口轉轉,幾個銅板就能挑回一大筐橘皮。

    將橘子皮風干,用小火烘烤,切成細小的碎粒,混在肉塊上,效果絲毫不遜色于正統的香料。

    有肉排的盒飯在集市引起轟動,每天中午,福蘭家的小餐車圍滿了人,幾個吃慣了的老主顧,不惜走上老遠。

    一天下來,安玫把銅角與毛票仔細數數,能賺到60塊錢。

    漸漸,集市里競爭的同行做不下去了,好幾個攤主垂頭喪氣,有的準備另尋行當,有的則盤算是不是來點陰的,在他們有所行動之前,福蘭主動找上門去,他承諾以後每天只賣一百份盒飯,絕不壟斷生意。

    “先生們,我並非因為害怕,巡警廳的路子我絕對比你們熟悉,但互相照應和氣生財,對所有人都好。”福蘭說。

    晚上在家,安玫問,“生意最好時咱們能賣上一百四十多份,這樣不是虧大了?整個市集就咱一家賣,能賺更多。”

    “不,試想下,你買衣服,是會去全是服裝店的專賣街,還是選擇整條街只有孤零零一家的地方?”福蘭將銅角拋起,又迅速將它抓回。

    安玫睜著大眼楮,似乎有些明白。

    “我們沒本錢盤下集市所有的餐攤,如果只剩下一家,無法供應給所有人,這樣,最初幾天能賺不少,但時間一長,當人們覺得每天得排很久太不合算時,他們就會另尋吃飯的地方,或者有正規的餐廳發現商機來開分店。”福蘭繼續解釋,“形成規模,才有利潤,我寧願在顧客最多的地兒與十個攤位競爭,也不願壟斷顧客稀少的一條街。”

    “你的腦瓜子,到底是怎麼長的?”安玫用那種著迷的星星眼,捧著福蘭的臉看了很久,然後大笑著把他推倒在床上,豐滿的身子像條小蛇磨蹭挑逗著,“今天我們再來挑戰四次。”

    “天,明兒要起早床的。”

    “那就三次好了。”

    ……

    很快,所有供應午餐的商販都發現,福蘭制定的規矩,對大夥都有好處。

    最明顯的一點,統一去購買食材,能享受到批發優惠的待遇,連昂貴的胡椒經過團購打折,成本也降到能接受的程度。

    花和先前同樣的錢,食材的品質卻上升了不少,混市集的顧客有口福了,他們更舍得從腰包里多掏幾個銅子,來讓味蕾得到享受。

    甜頭讓商販對發起人尊敬起來,有人開始喊福蘭“頭兒”,這稱呼很快得到普及。福蘭趁機說服大家把餐攤遷到一起,而不是在集市東一頭西一頭,每家專做特定的幾樣食物。

    而且,福蘭為每種食物受歡迎的程度打分,豬肉排和丸子是一流,魚肉、普通海鮮屬于二流,作為配菜的悶油菜等則是三流,盡量使每個攤位按照擅長的手藝分到一種熱門菜點,互不重復。

    這樣,一圈簡陋的露天美食廣場就形成了,福蘭拜托安姆探長,為廣場取得了售酒證。

    食客的人流更加多了,連一些港口的水手,遇到大喜事請客,也樂意來這兒慶祝,按他們的說法,港口的食物味道要遜色一大截。

    福蘭計劃等本錢攢夠了,買塊地皮,聘請幾名大廚,開家真正的餐廳。

    威廉大師本來讓福蘭做他的專職助手,但仔細考慮過,福蘭委婉地拒絕了,對有家世的人來說,沒日沒夜近乎瘋狂的實驗並不適合。

    “如果說原先的夢想是四十歲以前當上大檢控官。”福蘭想,“那現在的目標是,四十歲以前能有自個的連鎖餐廳。任何道路,只要堅持走下去,都會有前途。”

    對此,他很有信心。

    ※※※

    三輛馬車在下午,太陽逐漸西斜時駛近了費都,在遠離大路的偏僻小樹林,停了下來。

    伊戈.安德希不快地皺著眉頭,他看著帶來的八名打手,高聲詢問,“探子呢?居然要我等候他。”

    “耐心點,情報越詳細越好,畢竟費都城里駐扎著聖武士,想想老邁德杰斯就是吃了這個虧。對殺手而言,一點小疏忽,代價就是自己的性命。”回答伊戈的是個身材異常魁梧的人,領子翻得高高的,讓人只能瞧清楚他的額頭和卷發。從腰間的淬毒匕首與鞋底厚厚的毛皮來看,他也是一名刺客,很少有刺客會這麼高,個子越矮小,越容易在陰影中潛行。

    這人要麼是個不知道選擇職業的菜鳥,要麼就是此道中的高手。顯然他屬于後者。

    “說的對,如果那天跟在身邊的是你,我就不用拋頭露面遭受羞辱。”伊戈稍微降低了怒火,順便贊賞了一句,高個子是伊戈.安德希黑幫組織的王牌刺客,不,除了刺客,他還有更加神秘的身份,很多時間,連做為頭的伊戈也不願輕易開罪。

    不久後,一個騎馬的人也來得了樹林,他翻身下馬,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被伊戈掐住喉嚨,“你知道浪費了誰的時間麼?”他吼道。

    “不……頭……那兩人今天分……分開了。”探子臉憋得紫紅,伊戈把手松開,他癱著半跪在地上不停咳嗽,眼淚都嗆出來了,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看到頭因為不耐臉色又開始變化時,探子打了個冷顫,急忙回復道,“檢控官被解雇後,一直和妻子在城外做小買賣,今天,檢控官仍在市集,但那臭娘兒們留在家里。我兩邊跑,所以耽擱了時辰。”

    伊戈敲著牙齒,決定道,“喬.考利昂,你帶三個人去城里,記住,那屋子里連只耗子都別留下,其余人和我去市集。”

    喬.考利昂,也就是那個高個子刺客,隱藏在衣領下弓形的嘴唇似乎淺笑了下,“我一人足夠了。”他解下栓在馬背的韁繩,矯捷地跳上去,揚起鞭子,奔跑中的駑馬被那雙粗健的大腿夾住,總給人錯覺,似乎是騎者在拖著胯下的馬前進。

    “他總這麼傲氣。”伊戈裂著嘴笑,雖然喬不像別人那麼恭敬服從,但這點小事並不影響黑幫頭子信任這名下屬的忠誠。

    “好了,夥計們。”黑幫頭子拍拍手,“等會盡情樂下,別那麼快把他玩死,我要他咽氣時身上沒一塊好肉。”

    ※※※

    福蘭的住宅是一幢至少有三十個年頭的兩層樓房,坐落在老區背街的巷子里,和老區的多數房子一樣,它是木質結構的,沒有地下室,也沒有露台,嗯,也許在二十年前有過露台,二樓窗戶外的牆壁上還能看到殘留木樁與�得發黑的鐵釘,腐朽粗陋,勉強能提供遮風擋雨的功能。

    巷間因為兩側房子的阻礙,很難見到陽光,人跡稀少,只有零零落落的幾幢屋子被租了出去,租客也是賣苦力的工人,通常在太陽完全落山時,才能歸家,有時活忙了,兩三天不回來也是常事。

    這里像是被城市所遺忘的角落,冷清得有些淒涼。

    喬對此很滿意,他完全沒必要等到深夜再動手,獵物只是女人,其中一名年老體衰,對了,還有只狗。

    雖然謀殺的對象並不符合喬的道德觀,但任務就是任務。

    喬灰色的虹膜抹過一絲綠芒,整個小巷背陽的陰影,似乎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呼喚,開始呈現出宛若水面上一圈圈的漣漪,漣漪的波紋越來越激烈,最後,掀起了一人多高的黑色波浪,猛地將喬的身體包裹著,漸漸,波浪平靜了,而殺手也無影無蹤,仿佛被影子溶解了般。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種得天獨厚的人類。

    誰也說不清楚,這些人從何處繼承了最神秘的血脈,使得他們不需學習奧術,不用領悟神恩,就能掌握某些匪夷所思的技能,人們敬畏地用傳說中最具威能的怪物來稱呼他們︰龍脈者。

    除非自己有意顯露,否則連預言法師也無法分辨,到底人群中誰是龍脈者。

    這血脈是上天的賜福,無法捉摸,仿佛神靈將一把金幣投向人世,至于誰會被砸中,只能歸結為幸運和更超自然的因素。一位龍脈者嚴格訓練子佷,也不能讓後代將此繼承;而某個鄉下農夫,在田地里抱怨雜草太多時,會無意識地讓血脈顯現,在意念間產生一股奇特的瘟疫,讓所有搶奪麥子養分的草枯萎。

    喬.考利昂還是孩童時,是個靠扒竊為生的小偷,他沒這方面的資質,老是失手惹來一頓痛打,而偷不到每日的分額,晚上回到巢穴時又得挨竊賊頭子的打罵,很多時候連飯也沒得吃。

    每次他上街,用那傷痕累累的手去解開路人的口袋時,都默念著,“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

    然後有個陰天的下午,在某家商鋪的門口,他盯上了剛推門出來的一個胖子,荷包鼓鼓的,他靠過去,小心翼翼打到口袋上的扣子,剛把手指伸進去,胖子似乎察覺到什麼,一手捂住口袋,不停左右張望。

    幼年犯預感到了毒打,他沒力氣逃走,剛跑兩步,腿肚子直發軟,只能蹲在牆角,雙手抱頭,希望被踹兩下就能逃過這場災難。

    “如果你看不見我就好了。”喬拼命地想,害怕得牙關不停打顫。

    胖子奇怪地摸著頭,商鋪的店員把頭探出櫃台,“先生,您怎麼啦,需要幫助麼?”

    “我以為遇到賊了,但什麼人也沒瞧見。”胖子回答。

    “哦,的確沒人,錯覺吧。”店員笑著說。

    他們真的看不見喬了。

    在那天,喬.考利昂得到了最好的朋友,只要在影子里,他就是無所不能的神靈。

    在地下世界,一位能在影子中完全隱形的刺客,讓所有不可一世的大佬恐懼得發抖,暗影行者考利昂,是每個人無法逃避的夢魘。

    安玫在發燒,兩天前收攤時淋了點小雨,讓有些透支的身體很快壞掉了。

    姑娘早上吃了點藥,一直犯困,昏忽忽地處于半睡半醒中。

    福蘭本來想陪她,但被姑娘拒絕了,“我吃了藥睡上個熱乎覺就沒事了,你今天不出攤,未來的連鎖餐廳就少賺兩塊磚頭啦。”

    樓下似乎傳來杯子被摔碎的聲響,大概是奶奶沒拿穩吧,安玫迷迷糊糊地想,她想爬起來去收拾,但渾身沒勁。

    黑杰克“汪汪”叫了幾下,然後很悲慘的悶哼了聲,“那只笨狗,被碎片扎到腿了?”安玫掙扎著半靠在枕頭上搖晃腦袋,努力讓自己恢復清醒,準備下樓去看看。

    剛坐在床邊,朝腳上套著鞋子,姑娘身體忽然僵硬了,眼皮不停地跳。

    一股莫名的,心悸不停的感覺像重物般壓迫她喘不過氣來。

    臥室的門關得嚴實,再也沒奇怪的響動出來,但她就是覺得,門外面正站著什麼極端危險的東西。

    這種感覺,以前似乎出現過一次,對,三年前的冬季,被福蘭放鴿子的晚上。那時小酒館剛打烊,深夜下班時,被人跟蹤了一路。

    但那天的驚恐感遠遠及不上現在。

    安玫哭了,眼淚不停地流,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害怕,為什麼要哭,但就是制止不了,她抱著被子,顫抖得連床微微都移動了,姑娘想喊,喊***名字,呼喚小狗黑杰克,但現實的惡夢讓她的腦子和舌頭都變成了石頭。

    “門外到底有什麼?奶奶在哪里?”安玫想,她直楞楞地盯著臥室門,絲毫不敢移開目光。

    視線中,門變得模糊了,透明了,如消失在空氣里,是眼淚的原因嗎?但,那個擋在門前的高大人影,是誰?

    “福蘭,你千萬別在現在回來。”安玫絕望了,她似乎有些明白,這感覺,只有在自個生命受到危險時才會出現,提醒她小心死亡的召喚。

    喬.考利昂敏銳的感官已經查探到臥室里的情況。

    他很驚訝,在資料中,獵物只是個流鶯出身的普通女人,但她似乎已經預感到了將要發生什麼。

    更驚訝的事情隨後發生了。

    如同烈陽下溶解的冰塊,喬仍然和陰影融合在一起,呈現虛無的半側身體,被影子抗拒了,左身的肩膀、胳膊、腿,一點點,從影子中剝離出來。無論再怎麼召喚,他也無法得到陰影的回應。

    “難道?”喬很粗暴地踢開門,他猜對了,倦縮在床上的姑娘,看到陌生人闖入,發出淒慘地尖叫,眼角凝集的淚花,在因恐懼而扭曲的面孔上繪出一道道水跡,但無論怎樣,都無法掩蓋那兩只氤氳著綠芒,幾乎看不到瞳孔的眼珠。

    “新生的龍脈者!”喬想,而且還是刺客的天敵,能預感危險和探知危險來源的優秀能力。

    有些看上去碌碌無為的庸人,在生死關頭能激發出隱蔽在血脈最深處的力量,但喬沒料到,這百萬分之一的幾率,會在今天遇見。

    刺客大師有些猶豫了。

    安玫不知從哪里得到了勇氣,把枕頭扔向殺手,連滾帶爬地朝樓下逃去,喬本能地伸出手,只需要兩根手指就能捏斷對方的喉管,在快踫到姑娘時,他停止了動作。

    一樓的小客廳亂七八糟,奶奶仰面倒在一大灘血泊中,黑杰克被廚房的菜刀釘在牆上,沒死透,尾巴還在微微直抖,安玫撲倒在奶奶身上,狂亂地喊著。

    凶手一步步跟隨在後面,走下樓梯,用很好奇地眼神打量著歇斯底里的女人。

    “是安玫小姐麼?出事了?我進來了。”艾爾.杜納聞抱著一束嬌艷的薔薇,穿著體面光鮮,他還沒放棄,尋思幾個月來的艱苦,應該讓姑娘失去了驕傲的幼稚想法。

    而在屋外聽到的尖叫,更讓他覺得是個大好機會。也許正在和福蘭吵架,挨了那該死家夥的打?

    一位是有錢的,如拯救灰姑娘的王子般出現的救世主,另一位是集市賣盒飯的小販,不如意時打罵身邊的人出氣。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該如何選擇。

    “你奪取了我的職位,我就搶走你的女人,何況,那妞的確漂亮。”艾爾陰險地笑,推開了虛掩的大門。

    屋子里的屍體和殺手讓滿懷希望的首席法官呆住了,他快步擋在姑娘身前,“你是誰?”

    艾爾對自個的身手很有信心,劍術是每個有地位的貴族家庭必修的課程。

    在小***里,還沒人是他的對手,雖然沒劍,但攜帶的拐杖也能派上用場。

    “也許弗萊爾得罪了費都的流氓,遭到了滅門之禍,噢,這結局我喜歡,順便再接收你的女人。”艾爾想,英雄救美雖然老套危險,但值得一試。

    艾爾擺出最威風的姿勢,“我是十三庭的大法官杜納聞,你是哪個幫派的混混?老鼠派斯還是刀疤小吉米?”他輕藐地說了幾個流氓頭子的名字,“連你的頭兒見到我都得恭恭敬敬,還不趕快滾出去。”

    他的話救了自己的命。

    “杜納聞?正在和金雀花接近的費都家族,如果殺了他,也許會給結盟帶來不利。”喬在一瞬間,將匕首翻轉過來,用刀柄敲昏了來不及反應的艾爾。

    姑娘抱著奶奶,聲線嘶啞地嗚咽著,眸子茫然得沒有焦點,恐懼已讓她處于失神的狀態。

    “殺掉她?”喬思索,“不,讓她活下去更有好處,用不了多久,地下世界所有的殺手們都得重新學習潛行,除了我自己。”

    催眠和洗腦,並不算太難的事兒。

    ※※※

    樹林里,被腐爛的葉子填滿的泥土,貪婪吸收著星星點點鮮紅色的液體。

    長達幾小時的虐待,讓福蘭.弗萊爾產生痛苦的器官麻木了,他血肉模糊,身體不斷抽畜,已停止流血的傷口,很快又被扎上一刀。

    好幾處,已經能瞧見淡紅色的骨頭,連墓地的屍體都比他的現狀要好。

    伊戈.安德希興高采烈地在對頭的身邊遊走,看著福蘭用露出骨頭的手指在地面上一點點爬行,“逃快點,夥計。這麼慢,很快就能追上哦。”他不時狠狠踹上一腳,欣賞著從可怕傷口處噴濺出的,夾雜著紅色肉芽與殘損皮膚的血霧。

    福蘭爬不動了,眼皮越來越重,冥主的使者正在迎接他的路上,離得不遠了。

    “親愛的,再爬呀,如果能爬出樹林,我就放過你。”伊戈舔著嘴唇,興奮得滿臉潮紅,他把福蘭面朝天翻過來,朝著胸口踩了幾下,頓時,福蘭的口鼻湧出大量泛著氣沫的血液。

    這是肋骨刺穿肺葉的象征。

    “我應該安慰你一點,在費都的那幢破房子里,估計已經被裝飾成紅色。”

    這話讓福蘭有了反應,他勉強睜開被血染得通紅的眼楮,虛弱而憤怒地罵道,“你這遭天譴的,那只是老人和弱女子!連最下賤的流氓,都不會干出這麼骯髒的事!”

    “不不,請別這麼說,沒讓你孤單上路,喔,我得贊美自己的慈悲,安排你們一家在地獄再會。”他迎接著將死之人充滿刻骨仇恨的視線,這眼神他見多了。

    “好了,讓他安眠吧,記得把屍體扔到海里。”伊戈朝馬車走去,“干得利索點,往後還有一大攤事情等著去辦。”

    福蘭覺得很冷,深深的疲憊與無邊際的黑暗襲來,朝他壓了過來,他靜靜地躺著,再也爬不起來。記憶的碎片在腦海里翻滾,喜悅、愛慕、憤慨、仇恨,無數的情緒在掙扎,在吶喊,慢慢地又歸于平靜。

    不知為什麼,他一點沒感得恐懼,只覺得整個世界無比的安寧,安寧得讓人覺得寂寞。

    “也許,這只是一場夢,等我醒來,會重新牽著安玫的手,沐浴陽光。”他想。

    然後,他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36:42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六章 縫合怪

    嗆鼻的氣味彌漫著,無論陽光、星曜,還是溫暖的風和冰冷的雨,都無法越過堅硬的混凝石塊,為這由無數彎曲水道組成的空間帶來自然的氣息。

    幽閉狹長的管道貫穿了整個城市的地下,淤泥、垃圾、溝鼠是這個世界的主人,沒有地面上的人聲嘈雜,嘩啦嘩啦的水流聲與老鼠奔跑時淌過水面的響動,帶來空蕩蕩的回音,為這兒稍微增添了些許生氣。

    費都建設者最偉大的功績,就是給這都會規劃了無比龐大的地下排水系統,當某些更古老、更偉大的城市因為糟糕的衛生環境而引發霍亂時,費都人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享受到了超越時代的改善。

    猛烈的暴雨導致的積水,最多兩天,就能從街道消失干淨,城區的房子,幾乎都修建著衛生間,噢,還用著便桶的人,在費都很是少見。

    當然,這些便利並沒引起人們的重視,骯髒的下水道,可不是值得向外鄉人炫耀的事物,難道拉著初次領略費都繁榮的人,走到某條陰溝旁邊,得意地說︰瞧,咱的下水道有一千哩長?

    第四十四號排汙口的水閘從城區地下延伸到海邊一處懸崖的底處,剛剛高過海面一米,在漲潮時,海水完全將這個一人半高、兩人寬的排汙口淹沒,更多的時候,從洞口稀稀拉拉流淌出的汙水,把正下方的蔚藍水色染成一大片烏灰。

    在近海四處奔波的漁船從不出現在這兒,再沒經驗的菜鳥漁夫,也知道,在這片被汙染的水域,無法捕到好魚。

    所以,沒人發現,水閘成人手臂粗的鐵欄,被活生生拉斷了三根,留下可供人出入的口子。

    排汙口內的黑暗下,掩蓋著一團更深色的陰影,從那雙閃著紅芒,仿佛在夜晚亮起的紅燈般的眼楮,可以推測出,那是一只怪物,正常人的眼眸,可不是紅色。

    怪物彎著腰,慢慢向前移動,像只剛出生的幼崽,動作生疏,時不時因為滑膩的淤泥和沒保持好平衡,摔倒在地上。

    它發現用四肢一起行走,更能保持平衡,這發現讓它高興地哼了聲,但很快,它疑惑地轉著脖子,又直起身體,似乎某些本能與記憶在勸告它,必須學會用兩只腿走路。

    怪物又摔又拌,全身被泥巴和水道暗綠色的苔蘚類植物,弄得髒兮兮的,等來到排汙口邊時,它已黝黑得看不清皮膚原本的顏色。

    怪物探出頭,那張醜怪的,在星光下毫無生氣的呆澀面孔向上仰著,它很迷惑,腥味的海風,朦朧的夜空,這些本該無比陌生的環境,它似乎在某段時間中非常熟悉。怪物靠在粗糙的岩石上,一動也不動,仿佛與石頭融為了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怪物的耳朵聽到了什麼,它回頭望向幽暗的通道,然後在某股意志的命令下,朝回走去。

    哪怕是最敬業的下水道清潔工人,都無法相信,在遍布腐泥的管道深處,隱藏著另一個世界。

    在兩條水道交界處,純白的微光洗滌著一切骯髒,腐敗濃烈的臭味被完全隔絕,地面保持著原本岩石的青灰色,任何偏僻的角落和石頭間的縫隙,都不存在一丁點汙垢,連豪宅與教堂明亮可鑒的地板,也不能保持如此干淨到純粹的整潔。

    紅磚把空間分割成幾個大廳和數間居所,在室內,光芒愈加強烈,純潔的白色中,不時遊離著一絲絲金色的細線,光是那麼的坦然與輝煌,讓空氣似乎不再透明,宛若陽光下逐漸消散的薄霧。只是站著,就能感受到光中蘊涵的威能,不同于雷電的躁動、火焰的狂野、風的捉摸不定,這是種更不朽的偉力,它鮮活但平衡,激情卻又節制,在它暖暖的撫摸下,奇妙的溫暖淨滌了每一寸皮膚、肌肉、骨髓,已至最微小的細胞。

    如果非得以世俗的語句來形容,就如鮮花綻放的瞬間、啄破蛋殼,冒出毛茸茸腦袋的幼鳥,那誕生與成長的象征。

    這是生命的力量。

    細加觀察,源頭來自于正廳中間,一人高的櫃子,嗯,與其說是櫃子,還不如說是塊長方型的破爛木頭,外觀難看到極點,要沒有源源不斷散發的光輝,只憑坑凸不平的外面,如陳舊腐木般的材質,連最蹩腳的木匠學徒打造的不及格家具,都比它好看。

    永恆之櫃,聖城安諾最尊貴的聖物,傳說中由支撐天地的世界樹上取回的一段樹枝。

    一具赤裸的男子身軀被無形的手托在空中,幾十根細細的軟玻璃管子,將他和永恆之櫃連接在一起,管子如同從身體里額外延伸出的血管,不停從聖物中汲取出暗紅色的液體。

    不得不說,這身軀真是俊俏得過分,柔順的眉眼,鮮紅的嘴唇,仿佛由最細密的金絲綴成的頭發,但面容凝固著的,嚴厲、桀驁的表情,與肌膚閃爍著類似于金屬質地的生硬光芒,破壞了軟弱的氣質,與容貌揉和成一種奇異的韻味。假如他能站起來,穿上華美的衣服,出現在任何聚會中,連最最挑剔的貴小姐,都會為他迷醉。

    天國降臨的神子,也不過如此。

    在他秀美的額頭上,擺放著一枚青紫色的寶石,血色的紋理在晶瑩碧透的寶石表面蔓延,讓它看上去似乎隨時都會破裂成無數碎片。

    威嚴的意志正從寶石中傳來,“研究還沒取得進展麼?”

    守護在一旁,穿著白褂的侍從,恭敬地低下頭,他知道,這寶石中暫住著主人的魂靈,“身體改造技術已十分完善,但大腦總會產生一點弊端。”

    “噢,弊端?”意志嘲弄著,“幾百次實驗,每次讓死者復甦,大腦都無法正常工作,再完美的身體,配上白癡的智力,那又有什麼意義?”

    “請原諒,我的主人。地面上有大量聖武士正在搜尋神器的蹤影,我們必須小心謹慎,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效率,需要效率,難道我從教庭偷竊來永恆之櫃,並且損失了原本的身體,就是為了被禁錮在石頭里嗎?”

    “研究已經有些眉目了,請您再忍耐一段時間。”

    “瞧瞧,多麼不朽的身軀,唉,我現在就想擁有他。”意志說,“快去吧,希望時間不會拖得太久。”

    ※※※

    羅蘭大主教煩躁地在黑十字馬車里坐立不安。

    他剛接到教廷嚴厲地訓斥,而另一位坐鎮費都的樞機主教,皺著眉頭反復問了幾次,“到底情報是否可靠?神器是否還在這個世俗之城?”

    快一年了,聖槍騎士團連半個異端都沒抓到,反而在巡警廳的誘導下,幫忙逮住了不少通緝犯或者走私客。

    羅蘭深信,神器與里奧.安格特斯的追隨者,就狡猾地躲在費都的某個角落,但聖武士們連最不起眼的破房子都翻了個遍,仍然沒有一點線索。

    到底,他們藏在哪兒呢?

    馬車顛簸了幾下,停了下來。

    “出什麼事呢?”羅蘭把頭伸出車窗,問道。

    “大主教閣下,您看。”車夫指著前面,清潔工人正揭開下水道的蓋子,掏出一堆堆堵塞了下水口的淤泥。

    惡臭讓路人捂著鼻子遠遠避開。

    “小心繞過去,別把車弄髒了。”羅蘭指示,剛關上窗戶,他突然靈光一閃,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清潔工人奇怪地望著身穿華麗教袍的大人物,不忌諱臭味與泥巴,半蹲在下水道旁,朝里面張望。

    “這有多深?”羅蘭問,黑漆漆的下水口仿佛一個無底洞的入口,通往某個未知的世界。

    “可深了,教士老爺。”清潔工緊張地搓著手,“下面就像個迷宮,曾經有個工人下去疏通,結果再也沒找到回來的路。”

    “我找到答案了。”羅蘭想,他顧不得粘在教袍上惡心的髒東西,興奮地朝馬車夫叫道,“去市政大樓,那兒的資料室應該有整個排水系統的構造圖。”

    ※※※

    怪物用肩膀頂開門,熟悉的消毒藥水味與溫暖的白光,讓它感到親切。

    它像以往那樣,站在牆角,用暮氣沈沈的眼楮望著自己的腳。

    十幾名白褂緊張地忙碌著,百具屍骸淩亂地推放在地上,走兩步,就得踢到某支胳膊或不知道什麼部位的內髒。與其說這兒是研究室,還不如說成是屠宰車間。

    無數精致的儀表嘟嘟叫喚著,儀器的水晶屏幕上,紅色、綠色的電波不斷跳躍,有的漸漸平緩,變成一條直線,有的劇烈上下波動,這又引起白褂們的手忙腳亂,不時接頭交談。

    怪物似乎覺得,能聽懂他們的話了,以往聽起來雜亂無章的聲音,組成了熟悉的符號,在腦海中描繪出實際的意義。

    “我為什麼會懂?我又是誰?”怪物想,但仍然算是低下的智力,讓它無法繼續思考下去。

    “成功率接近九成,但穩定性非常隨機,有的活到現在,有的卻在甦醒後幾小時,肉體就崩潰了。”一個白褂說。

    “繼續實驗,科學就是建立在大量失敗的基礎上。”鼻梁上架著玻璃鏡片,看來是白褂領導者的人嘆道,“就差一步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神術與科學完美結合的結晶。”

    “您的電流力學與醫學理論,已經讓我們得到了不敢想象的成果。”白褂恭維,“難以想象,被世人視為不入流門派的科學,能創造出奇跡。”

    “還不夠,微妙的縴維、神經節、人體器官的協調運做,都慢慢展現出了造物的奧妙,但生命最根源的秘密,智慧如何產生,靈魂到底是什麼?還沒有足夠的理論來解答。”領導人說,“假如我有更大的權限,真想把那邊大廳里的永恆之櫃拆開來好好研究。”

    守衛在主廳的侍從恰好推門進來,聽到這話,不快地回答道,“博士,主人給您最好的實驗器材,最豐厚的薪金,是讓您替他研究出媲美大復活術的永生方法,並非為了滿足您過于旺盛的好奇心。”

    “只要把聖物給我研究幾小時,我寧願一分錢不拿。”博士不以為然地嘀咕著,然後把鏡架推了推,“目前急需新鮮的大腦,否則,光憑從墳墓中挖出的枯萎腦干,無法得到更詳盡的資料。”

    “難道像一年前,深夜跑到地面上獵殺路人麼?被聖武士纏住就沒法脫身了。”侍從說,“請節約點原料,月前不是剛從海里打撈出一具才死不久的浮屍麼?”

    “那具沒塊整肉的屍體,也就腦子能用用。”博士朝牆角站著的怪物努努嘴,“它算是最成功的改造了,用每具屍體上最完整的部位拼湊的身子,再加上浮屍的大腦,用亂七八糟的原料制造的新生命,居然還擁有了一點點智商,起碼懂得自個吃飯,有時還出去散散步。”

    侍從興致勃勃打量著怪物,老天,這是多麼恐怖的樣子啊,近兩米高的身材,左邊與右邊的胳膊大小不一,明顯取自兩具體格不同的屍首;眼球的神經已經壞死,讓血液充盈到虹膜,把眸子染得暗紅,宛若地獄的魔王;從腳踝到面孔,根本找不出巴掌大的完整肌膚,渾身上下遍布著密密麻麻的針孔,就好象一件被打了無數補丁的舊衣服。

    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爾轉動一下的眼球,侍從還以為這是博士無聊時創作的無生命標本。

    “您說,這人,有智力?”侍從不相信。

    “請別說是人,和主廳那被神術維持的身軀相比,這根本是塗鴉似的渣滓。”博士說,“我喊它縫合怪,智商還是低下了,連話都聽不懂,否則能讓它打打雜。”

    “不,比起那些復活後,大腦如糨糊般的實驗品,這已經算值得期待的進步。”侍從命令,“主人等不及了,以後你重點研究它,看能否讓智力提高,由此探索到大腦的奧妙。”

    縫合怪不知道過了多久。

    時間對它而言,還是個抽象模糊的概念。

    每隔一會的電擊,和神力的修復,讓思維與感官越來越清晰。許多不連貫的記憶碎片,開始逐漸浮現。有林木相間于翠綠的草地合為一體的景色、帶著青草香味的風、水珠在陽光下舞蹈的噴水池、街道兩側繁榮的店鋪和絡繹不絕的人群、某位秀美的姑娘,而最清晰的,是威嚴肅穆的房間,黑色長袍,戴著假發的人站在台子上大聲宣判,隨後,有熱情的掌聲與怨恨的咒罵。

    “那是我以往的人生麼?我為什麼會在這兒?”怪物在無人的時候,拼命地想著,用拳頭敲著腦袋,直到將自個打暈。

    紛至來的思緒在腦海沸騰,讓它無法平靜,當有天,它暴怒地將一位白褂掐得半死後,怪物的兩只腳開始捆綁住系著重重鐵球的鐐銬。

    對身體的掌控也日愈熟練,現在,它已經能像個正常人般拖著鐵球緩慢行走,不,某種意味上,它已經超越了正常人,不知道是電流的刺激,還是神術的不斷加持,怪物的肌肉中蘊涵著越來越磅礡的力量,只用手指,它就能輕易地從水道堅固的石壁上扣出深深的洞。

    狡猾與自我保護的本能,讓怪物隱瞞了這些事。

    直到有一回,它被帶到另一個大廳,幾根連接著櫃子樣木頭的透明管子,扎進了它的大腦。

    暗紅色的液體流入腦內後,那種萎靡的植物找到了久違的養分,干旱的土地遇見大雨的感覺,讓怪物舒服得呻呤起來,每一個細胞都在活躍的歡鳴。

    但很快,如同漲潮時吞沒所有淺灘的海水,膨脹的壓力似乎要把整塊顱骨從內由外擠裂,劇烈的痛楚讓怪物像被電擊的青蛙,四肢不停抽搐,然後昏厥。

    冥冥中,它聽到有人交談︰

    “看來身體無法承受聖物的力量。”

    “可憐的家夥,看起來快死了。”

    “哈,本來就是個死人,再死一次應該輕車熟路了。”

    “不一定,它壯得很,應該能挺下來。”

    然後一股憤怒的意志在吶喊,“該死,你們以為永恆之櫃的能量是無限的麼?不要再浪費到失敗的實驗中了。”

    完全喪失知覺前,一個名字跳進了怪物的思緒中。

    它記起了曾經擁有過的名字——“福蘭.弗萊爾”。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37:35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七章 狙擊

   “這溝鼠般齷齪的罪人啊。”聖槍騎士團的神佑戰士怨恨地看著下水道入口,那發酵垃圾與排泄物形成的惡臭,內壁粘稠發黑的黏泥讓他們裹足不前,精神上的潔癖往往會影響到肉體,聖武士們寧願面對無盡深淵的妖魔、最邪惡的巨龍殘忍的吐息,也不想如疏通工人般,在世上最骯髒的環境里跋涉搜尋。

    羅蘭大主教暗自譴責著當初設計師宏偉的創意,如果將整個七彎八曲的水道擺成直線,足足一千多哩長,難道他想修建的,是一座匹敵彌諾陶斯迷宮的建築群?

    費都資料室里的構造圖破損不堪,幾個蟲蛀的大洞讓人分辨不出完整的道路,看來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一條一條的水道進行探察。

    這又將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

    羅蘭已經沒時間再耽擱了,安諾的耐心到了極限,如果還不能成功找到聖物,那麼他下半輩子,只能遠離教廷樞秘院,去偏僻未開化的地區當傳教士,再沒出頭之日了。

    但成功,他將得到夢寐以求的紅衣,利益,永遠同風險成正比。

    “光明之印的聖焰們,請務必忍耐,這一切都是為了不朽天國的尊嚴與榮耀。”羅蘭勸告著猶豫不肯進入水道的聖武士。

    “閣下主教說得沒錯。”羅蘭前程的救星終于出現了,馬蒂達.赫本,聖槍騎士團最尊貴的少女團長站了出來,她虔誠地告喻,“主掌控凡世,身為御座的聖焰與槍,於他意旨的指引下前行,主說,背棄榮光,冒犯權柄的,必得懲戒,卑微的僕人怎敢遲疑不前。”

    少女合上雙目,喃喃做了個彌撒,然後,果然地順著與牆壁老垢連成一體的小鐵梯,爬了下去。

    汙穢很快玷汙了嬌嫩的花朵,白色紅邊的女式三角領騎士服因為摩擦,被劃出一道道黑呼呼的痕跡跡,裸露的縴細手臂與白皙的臉龐也無法避免,模樣狼狽極了,她渾身打顫,紅潤的嘴唇因為厭惡骯髒的天性喪失了血色,變得蒼白,但仍堅持著沒有逃避。

    “天國的命令,即是聖焰與槍卑微的命運。”馬蒂達�起頭,精致的小臉蛋已經恢復了冷靜,那雙永遠只有虔誠的藍色眼楮,不染一絲雜質。

    髒水與垃圾,似乎被少女聖潔的光輝所影響,宛若這兒並非骯髒的下水道,而是最莊嚴的,瓖嵌著五彩玻璃的禮拜堂,陽光照耀,在倘開的陰溝口子處形成了光柱,那在光柱中飄飛的穢土,如天使般在舞蹈。

    被泥巴弄得半黑半白金的頭發,也仿佛是戴上了榮耀的荊棘王冠。

    那種近乎迷幻的神聖與信仰,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聖武士羞愧著,為先前的遲疑不前而懺悔,他們念頌著,“天國的命令,即是聖焰與槍卑微的命運。”

    他們像面對著千萬異教徒的軍隊,準備慷慨赴死般,列著整齊的隊伍,一個接一個爬進了下水道。

    “我愛狂信徒。”羅蘭滿意地想,“只要把信仰搬出來,狗屎也會被當成聖餐,噢,我不該有如此褻瀆的念頭,懇請天國超凡的眼楮,沒注意到我不夠虔誠的想象。”

    用信仰,人們能挖穿高聳的山脈;用信仰,人們能填平奔流的江河,聖武士們不分晝夜,在迷宮般的水道一點點搜索,只用了九天時間,他們就將範圍縮小到延伸出城的三十二到四十五號水道。

    羅蘭幸福地考慮,該請哪位珠寶大師打造樞機主教的教冠,來搭配已在眼前歌舞的紅衣教袍。

    ※※※

    福蘭仍然活著,這讓所有人吃驚不小。

    被聖物的力量灌輸時,他悲慘的樣子和幾天不能動彈的身體,讓每個白褂都認為活不過幾天了。

    “我無意中制造了怎樣的怪物啊,這麼強悍的生命力!”博士感慨,但他的喜悅並沒有感染到里奧.安格特斯,前樞機主教,教會歷史上最瀆神的背叛者,已經用無形的意志預感到即將到來的危險。

    隱藏在下水道的巢穴,隨時會被聖武士找到。

    用法術制造的魔法陣,雖然能隔絕一切遠距離探測的神力,但不代表,無法用肉眼觀察到。

    永恆之櫃啟動時,無法停止的光輝,會叫每位進入四十四水道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但那該下地獄的實驗進程,卻讓里奧困惑。

    所有的實驗結果都是︰隨機。

    人工制造出的肉體,是否能保持持久性、大腦精細的構造,在重新開始運轉後,是否會莫名其妙地罷工,都無法以科學擅長的嚴密邏輯來考證,只能歸結為運氣。

    也許等等,用科學配合神術,模擬大復活術的理論應當更完善,但迫近的敵人沒有給他機會,里奧似乎已聽到,聖武士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

    他得選擇,要不要冒險了。

    “全力啟動永恆之櫃,吩咐博士,我要佔據準備以久的身軀了。”里奧最終下了決定,他暗暗祈禱,司職運勢的神靈站在他這邊。

    福蘭.弗萊爾,博士嘴中的縫合怪,已經揀回了所有的記憶。

    他不知道距被惡棍謀殺那天,已流逝了多少日子。

    實驗室里超越認知和經驗的見聞,讓他害怕現在已是一百年以後,所有愛過與恨過的人,都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

    而從汙水的倒影中朦朧見到的,自己醜陋非人的容貌,叫福蘭消極了一段時間,但他很快振作起來。

    “能活過來,已經是偉大命運的恩賜,我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出去,離開這里的願望越來越強烈,有好幾次,他都想趁著他人忙碌時,偷偷溜走。

    但福蘭經過細致的觀察,這里至少有三個人,屬于超自然的存在,一旦被發現自己回復了智力與記憶,他會被毫無留情的銷毀。

    福蘭強迫按下蠢蠢欲動的心思,依然裝成無害的白癡,他知道為了實現計劃,就得等待好機會。

    “在這個神秘的巢穴中,我赤手空拳,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光景,活下去,才有未來。”福蘭想。

    縫合怪如以往一樣,無精打采地待在角落,沒人知道,那具讓人發寒的身體,已經屬于某個曾經死過的人,重返世間的魂靈。

    福蘭等待著,無聊時他開始回憶往事,初入第七街法庭的憧憬無知、在每個晚上熬夜背誦法律條文的艱苦、于第一庭成功時的興奮,很多人都視他為司法天才,但沒有誰理解,他為此付出過怎樣的努力。

    可能是死而復生的後遺癥,福蘭發現,他是以完全客觀的角度,來審視過去,仿佛讀著一本詳盡的人物傳記,再殘酷的經歷,也能平靜地看待。

    只有想到小野貓與奶奶時,福蘭的心痛得慌,為了不被旁人察覺到情緒的波動,福蘭拼命不去想她們。

    他只有想那些仇人,佩姬、伊戈.安德希、狂妄傲慢的萊因施曼家族,讓世道不公的人渣。

    小時候福蘭玩過一種遊戲︰用手擋住太陽後,握緊拳頭,以為自己將穹蒼上不朽的光體捏在了掌心中。

    那些權高位重的大人物,傲慢隨意地舉起了一只手,使他失去了本應幸福的未來,永無出頭之日。

    ※※※

    幽暗水道里的光輝,讓七位聖武士神色凝重。

    十三天焦急與惡心欲嘔的探索,終于到了盡頭。

    “是否等待後援?”他們詢問領隊的馬蒂達,狹小漫長的管道只能讓騎士團分散成小隊行動。

    “退縮便是不夠虔誠。”狂信少女說,“主指引我來到這里,生或者死,至高的意志自有安排。”

    對少女的話,聖武士頗有些不以為然,在戰場上,信仰並不能決定一切,決定一場戰斗的勝負,更取決于事先的謀劃。

    以單薄的人手進入陌生的環境,根本是犯了大忌。

    “先用傳訊術通知別處水道的隊伍吧。”一名聖武士說。

    “我想,已經晚了。”另一位經驗更豐富的老聖武士,撥出了劍,他警兆到,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步入了陷阱。

    石壁上暗青得發黑的苔蘚,柔弱的根睫用難以想象的速度生長,粗壯帶刺的蘿藤如深海的章魚,扭曲盤旋著佔據了小隊的退路,牆壁堅硬的磚塊,被膨脹了多少倍的苔蘚睫葉撕扯出深深的裂紋。

    蘿藤像鞭子般抽打著空氣,張牙舞爪發出刺耳的聲音。

    “律令︰庇佑。”老聖武士早已在默念神咒,在形式突變的瞬間,淡黃色的光膜覆蓋了小隊周圍五米的空間,堅韌有彈力的薄膜被蘿藤抽得不斷凹下,仍然擋下了全部攻擊。

    “一分鐘。”老聖武士說,“律令只能持續一分鐘。”

    “敵人應該是精通自然法術的德魯依,或者更神秘的植物系龍脈者。”說這話的聖武士顯然擅長分析,“他們必須以植物為媒介才能施法。肯,你能把陰溝里的苔蘚連根拔掉嗎?”

    “諾德隊長,十秒後撤掉庇佑,請相信我。”名字叫肯的聖武士冷靜地說,他的武器是一雙半月刃,這種非常規的兵械,操作起來異常困難,但在技藝熟練,對敏捷和力量掌握出色的大師手中,威力無窮。

    沒有戰斗經驗的少女團長,插不上任何嘴,只能焦急地看著,臉上驚慌失措。

    “那就托付給肯了,其他人尋找敵人的蹤跡,他應該就在附近。”老聖武士諾德指示,最後不安心地叮囑,“赫本團長,你只需要保護好自己就夠了。”

    半月刃在旋舞,濺散出一抹抹遲遲不散去的銀色軌跡,離心力讓鋼鐵凶猛地嚎叫,無論是蘿藤還是石塊,只要進入了軌跡的範圍,都變成碎片紛紛落下。

    “敵人在前方十碼的天頂上。”某位聖武士的話音剛落,四聲火槍的轟鳴幾乎同時響起,整條水道塌陷般地隨之劇烈顫動。

    苔蘚形成的隱蔽物被彈丸擊穿,操縱植物的敵人無法躲避,身體上被貫穿出大大的血洞。

    他眼看著跌落地上,被一個矮小的影子接住,侏儒般的人毫無畏懼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劍刃之舞,右眼變成了滿是綠芒的光團。

    肯致命的舞蹈如生�的軸輪,節奏越來越慢,當他停止時,身上的盔甲與手中的半月刃熔化成金屬的液體,像小蟲般流淌進主人的口鼻,然後,液體重新轉化為金屬粗糙的胚胎。

    聖武士被值得信賴的鎧甲活活悶死。

    “用意念轉換金屬分子的龍脈者。”諾德隊長為每個人加持著祝福,希望能抵消掉對手致命的攻擊,但很渺茫,聖武士的鎧甲中本就有防御魔法的加成,能抵抗詛咒的侵蝕與攻擊性法術的沖擊。

    可在龍脈者神奇的天賦下,毫無作用。

    所幸侏儒並不能在短時間內反復使用奇異的能力,看穿這點的聖武士沖了過去。

    神術的咒語回蕩著,“律令︰法術穿透”、“律令︰遲緩”、“律令︰大禁錮術。”武士們矯健的身手和閃電般的攻擊立刻癱瘓了,他們被強行桎梏在原地,無法動彈。

    第三個敵人出現了,這連續不間斷使用著高級神術的對手,立即引起了馬蒂達.赫本憤怒的呼喊。

    “瀆神者里奧.安格特斯昔日的副手和同謀,被安諾通緝的暗堂教士奧西。”馬蒂達叫著,“你這不潔的罪人,膽敢在我們面前出現。”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奧西用看死人的眼神望著她,“你應該是擔任團長的花瓶小姐吧,很可惜,如果本分點找個男人嫁了該多好,也不會死在發臭的水溝里了。”

    “光明之印是大能的、至高的,你,必須接受制裁。”少女狂熱地喊道。

    “哦,我衷心等候著,看那愚蠢的天國何時……”

    “褻瀆!”馬蒂達打斷了他的話,少女憤怒到極點,滿臉均是與美麗形成強烈對比的猙獰。

    藍色的眼珠逐漸被越來越濃厚的綠色霧氣所籠罩,蒼白的火焰在她腳下放肆地燃燒,這異界之火,仿佛是天國聖焰于凡間的投影,沒有熱度、無法熄滅,在火焰蔓延的路徑上,一切不潔的事物,墮落的法術,統統灰飛煙滅,聖武士被禁錮的身體獲得了自由,重傷來不及躲閃的苔蘚使者,在白焰中哀號,肉體像蠟燭融化一樣漸漸不成形狀。

    “罪人,懺悔吧。”馬蒂達昂首朝著水道最深處走去,看也不看另兩個被聖焰困住的敵人。

    “奧西先生,下地獄吧。”諾德隊長握著劍朝暗堂教士走去,“忘了告訴您,整個安諾最具潛力的聖武士、同時擁有神佑與龍脈的戰士、教廷秘密培育的下一任異端審判廳主持者、九大騎士團唯一不是擺飾的團長,她的名字叫作︰馬蒂達.赫本。”

    奧西被劍刺穿前,不停用引以為自毫的速度施展著神術,他惶恐地發現,自己連最微弱的聖光術都發不出來。

    天界蒼白的冷焰在升騰,在它的燃燒範圍內,任何敵對的能量,都被牢牢地封印了。

    少女于火的走廊里前行,她還不能隨心所欲召喚聖焰,只有在最憤怒時,成功幾率才大為增加。

    現在,就是她最憤怒的時刻。

    “凡是與瀆神者有關的人和物,都必須懺悔和死亡。”馬蒂達祈禱著,天國的命令,即是她的命運。

    在兩條水道的交界處,馬蒂達感受到了永恆之櫃的威能,與此同時,某位俊美得絕不該出現在凡世,宛若神子般的男子,出現在她面前。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38:15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八章 黎明(一)

    他站在那里,聖潔的光暈遍布全身,一切骯髒與醜陋的,于他身旁,都光鮮美好起來。渾濁的泥水仿佛是在青草河畔靜靜淌過的溪流,腐臭的氣息也宛同午後撫過草原的,有著芳草香味的微風。他只是站著,就能讓人的感官產生錯覺,最骯髒的下水道,也變成天國的後花園。

    整潔的黑邊紅袍不染一絲塵埃,柔順閃光的金發使得幽暗也明亮,他莊穆地,用神靈俯瞰凡夫俗子的目光,遙看著少女團長。

    “異端!”馬蒂達堅定的信念沒有絲毫動搖,這邪惡的異教徒,竟然裝模做樣扮起了神祗,神聖的焰火更旺了,如一條條火蛇,翻滾著欲將男子吞噬進無盡深淵的底層。

    在蒼白的聖火中,男子�起一支手,光潔的肌膚被灼出大大小小的水泡,但一眨眼工夫,又平整了下去,看不出一點受過傷害的痕跡。

    “多麼完美的身體啊。”男子贊嘆,“連靈魂都能消融的聖焰,所造成的傷害,還比不上自我康復的速度。”

    他緩步走動,光暈蕩漾,灑落無數乳白的光點,隨著他的步伐,汙水與聖焰,自動分開一條道路,露出整齊的石板,如帝王出遊時,圍觀的人群,驚慌地退讓,恭迎御座的駕臨。

    馬蒂達拔出小巧精致的單手火槍,這如工藝品般的武器,威力絲毫不遜色于聖武士的長槍,連續按下扳機,灌注了神能的子彈呼嘯而出,每發都命中了男子足以致命的要害。

    還是沒有作用,子彈與身體之間發出沈悶的金屬撞擊聲,然後被彈開,深深竄進了四周的石頭里。有一發還反射回來,劃開了少女秀美的臉頰。

    血沖散傷口處的泥垢,又染紅了白皙的肌膚。

    “我說,世間過于狹隘,無法承受偉大的意旨與權柄。”男子喃喃自語,然後,只能並排三人的水道,變成了寬廣得望不見邊際的空間。

    “我說,清浮的應在上,混濁的應在下。要光明輝煌。”黑暗的空間立即有了光,有了大地與天空。

    馬蒂達與隨後趕到的聖武士們震驚得呆住了,諾德隊長想到了什麼,絕望地喊道,“光明之印啊,這是神臨術,最崇高的神官奉獻出生命才能施展的傳奇神術。”

    就算是現任教宗,也得與四名樞機主教合力,燃燒生命召喚出神跡。

    在神臨術覆蓋的空間里,施術者將短時間內成為主宰,他的意志,都變成現實,不容違背。

    “我說,不潔的、不恭的、不虔敬的,應當滅亡。”男子說。

    神臨的世界,變得黑白泛黃,當恢復色彩時,聖武士們肉體連靈魂都一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聖火形成的屏障勉強保護了馬蒂達,但已經微弱得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火苗。

    里奧.安格特斯為這扮演神靈的滋味所陶醉,永恆之櫃源源不斷的力量使他不朽,即便不停維持神臨術,也讓他注定持續到永遠的生命沒有任何損耗。

    “不錯的能力。”他對馬蒂達說,“我剛失去了忠誠的下屬,如果你能降伏,那麼,當我成為新生的神靈時,你將成為我于凡間的代言人。”

    “絕不!你墮落的異端,豈敢自稱偽神。”少女喘息著,剛才的防御已經耗近了她最後的力氣,“你又豈能逃避天國末日的審判。”

    “盲目的羔羊呵。”里奧很遺憾,“褻瀆的、不恭的、不敬畏的,應當……”

    馬蒂達祈禱著,閉上眼楮,等待死亡的來臨。

    里奧沒能說完,突然湧現的疼痛劇烈得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虛幻的世界消失了,馬蒂達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現實,回到了汙穢的下水道里。

    如果不是身後,聖武士遺留的鎧甲與武器,以及面前痛苦得在垃圾中打滾的,再也不復神聖的男子,她還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恍惚的幻覺。

    “這是光明之印的庇護啊。”馬蒂達虔誠地感恩,她咬牙支撐著身體,想站起來,拾起劍,殺死異端。連試了幾次,她都重新攤回地上。

    “不,永恆之櫃的能量怎麼消失了。”里奧吼著,他感覺肉體不斷在崩潰,他朝回爬,大廳中的聖物到底出了什麼事?

    隨後他看到,白褂研究者,不是昏倒,就是縮在角落里發抖,博士被一只兩米高的醜陋怪物擰在手里,朝牆上摔去。除去智慧,肉體還不如普通人的博士,慘叫一聲,再也沒有了知覺。

    怪物對著永恆之櫃拳打腳踢,比鋼鐵還堅硬的木頭,每挨一拳就濺飛出破損的碎粒,怪物還沒滿足,他蹲下,用手指扣著腳上的鐐銬,發力扯掉,然後用鐐銬上系著的大鐵球,狠狠地砸著。

    沒一會工夫,原先還看得出是個破爛櫃子的聖物,已經變成了一堆不成形狀的殘骸,泛著忽明忽滅黯淡的光芒,暗紅的液體不斷從裂口流出,然後,溶解成微微的光點,消散在空氣里。

    “你干了什麼?居然毀掉了世上最尊貴的聖物!”里奧哀求著,沒有永恆之櫃的補充,方才的神臨術,足夠讓他死上十次。神術的後遺癥已開始顯現,他在飛速的老化,頭發花白,滿臉溝壑縱橫的皺紋,年輕的身子已然枯槁得只剩皮包骨了。

    衰老與死亡的氣息,使得夢想成神的前樞機主教,絕望地瘋狂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6-10 06:38:46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八章 黎明(二)

    福蘭.弗萊爾終於等到了機會。

    他發泄著連日來的郁悶,力大無窮的身體讓他干得爽快極了。

    最初,福蘭還悄悄感謝著給予他新生命的人,雖然醜怪,但活著,比什麼都好。

    更讓福蘭慶幸地是,現在並非百年後,他仍然活在熟悉的那個時代。

    但從他們的對話中,福蘭察覺,自己只是某位大人物的實驗品,遲早會被銷毀掉。而且這些沈迷于研究的人,毫無道德可言,幾年前的午夜屠夫,就是他們為了謀求實驗材料所為。

    幾十位犧牲者,成為了狂想者饕餮欲望的祭品。

    生命是屬于自己的,任何人,哪怕塵世的君主與天上的諸神,都沒權利任性地收割。

    “我判你們有罪。”福蘭想。

    永恆之櫃最後一絲余光,閃爍了幾下,熄滅了。足以讓每個神官與法師渴望的能量,白白揮霍乾淨,只留下一堆沒有價值的廢材。

    聖物的毀滅,讓支持著水道石壁的力量,消失了。

    超自然的戰斗,早已使石頭的結構支離破碎,整條水道地震般晃動著,裂痕如蛛網蔓延開來,碎石從縫隙處嘩嘩落下,這條水道,隨時都會崩塌。

    里奧骷髏似的手抓住福蘭的腳,他沒有理智地狂亂喊叫,“謀劃了十數年,成功就在眼前的封神,居然被你這什麼都不懂的實驗白老鼠給糟蹋了。”

    光說這番話,里奧又衰老了不少,干枯的頭發變成粉末,大塊大塊的老年斑讓皮膚黑褐再無光澤,時間對他來說,已是最奢華的東西。

    “先生,或者稱呼您為安格特斯閣下,我在旁人的交談中,得知了您的名號。”福蘭憐憫地看著老人,“對聖物、封神,這些匪夷所思的事物,我的確一無所知,但天地間,有條最至高的鐵律︰犯罪,即要受罰。”

    他擺脫垂死老者的手,朝水道外跑去。

    “我是神,這世上,有誰能審判神明?”里奧嘶啞地狂笑,在恐怖又淒慘的笑聲中,像幾百年來被風不斷侵蝕的岩石,化為了一堆灰塵。

    時間將這狂人徹底拋棄了。

    在廳外,福蘭瞧見了馬蒂達,狂信少女正處于半昏迷的狀態,修長的手指仍在無意識地顫抖,仿佛想抓住不遠處的劍。緊閉的眼楮、毫無血色的慘淡面容讓姑娘失去了冷冰冰的嚴肅,像朵在寒風中生機凋零的稚菊。

    除去那老氣沈沈的氣質,姑娘畢竟還是個不滿十六歲的孩子。

    從充滿宗教情節的服飾,福蘭辨認出,姑娘不是敵人,應是駐扎城里的騎士團的成員。

    福蘭將她夾在胳膊下,朝出水口跑去。

    在能看到透進水閘的光線時,馬蒂達被顛簸弄醒了,她疑惑地眨眨眼,馬上又驚厥,剛才驚心動魄的戰斗結束了?現在帶著自己奔跑的是誰?是趕來援助的聖武士?

    馬蒂達費力地轉動脖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大塊到處是針孔和縫合痕跡的慘白皮膚,異常粗壯的臂膀,以及,從隨意橫綁在腰間的袍子間隙處,若隱若現擺動著的某個東東。

    似乎察覺到她的甦醒,那人朝下望了望,露出很扭曲的表情——馬蒂達不能確定那表情是不是笑。

    “你醒了?再堅持下就能出去了。”紅眼怪物說,聲音卻是出乎意料地純正,很標準的拜倫口音。

    少女覺悟到,戰斗還沒終結,她落入了更可怕的境地,那怪物,居然用手踫著她的腰,而自個的臉,不得不挨著醜陋沒有溫度的肌膚,還有那半裸露的,男人才有的,又黑又惡心的玩意。

    她注定奉獻給天國,冰清玉潔的身子,正在被邪惡的異端玷汙。

    姑娘開始拼命地掙扎,怪物力氣很大,她擺脫不開。

    “請別害怕,我知道自己的樣子很嚇人,等逃出了水道我會解釋的。”怪物把胳膊又緊了緊,“別鬧,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

    “我寧願死。”馬蒂達終于摸到了靴子里的匕首,扎在了怪物的腰上,怪物慘叫了聲,拋下她,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你……”福蘭捂著傷口,惱火地責備,很快,他發現身體的又一神奇之處,被劃開的大口子,不一會就愈合了。

    “怪物,你應待在地獄里。”馬蒂達坐在地上,用匕首指著福蘭,姑娘深知,這把魔法匕首是她的秘密武器,在強悍的生物,只要被劃出點小傷口,從身體內部就會開始腐敗。

    但這個會說話,應該是擁有了類人智慧的怪物,一點事都沒。

    難道它是被異端從無盡深淵召喚而來的魔鬼?

    馬蒂達下了決心,如果抵抗不了,就用匕首結束自己的性命,死,好過被魔物侵犯。

    如她所想,魔鬼撲了過來。

    姑娘聖潔地念頌祈禱詞,反轉手腕,朝胸口插去,她準備坦然赴死。

    巨大的陰影和轟鳴,似死神的羽翼,朝她蓋過來,晃動持續了很久,才慢慢消停。

    匕首抵在胸前,再也前進不了分毫,匕首的刀刃,被魔鬼的手掌死死拽住,一大塊從頭頂上方脫落的石板,砸在它的脊梁上。

    “不會傷害你的。”福蘭痛苦地說,他覺得所有內髒都在呻吟,“請記住,光是能活著,對某些人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不要輕易舍棄。”

    水道震動得更加劇烈了,福蘭瞟了眼出水口,大約30步的距離,他奪過匕首,擰小雞似地抓起姑娘,飛奔過去。

    把姑娘推出水閘又費了一番功夫,沒有了匕首,馬蒂達還有牙齒和指甲,好不容易把她推出去,整條水道終于塌陷了。

    福蘭被埋在了石礫磚塊中。

    一片黑暗。

    馬蒂達嗆了幾口水,黑灰的海水讓她惡心嘔吐,她努力遊了一段距離,攀住一座礁岩。

    “那個魔鬼……死了?”馬蒂達擦著沾在嘴角的嘔吐物,她百思不得其解,居然存在舍己命人的魔怪。堅定的信仰與認識忠告她,這是異端的陰謀,想動搖自己對天國的虔誠。

    堵在出水口的石塊,突然傳出了恐怖的摩擦聲,水閘上殘留的鐵條彎曲著斷掉,馬蒂達吃驚地睜大了眼楮,起碼有半噸重的石堆,緩慢地向前移動著,石屑象雨水般擊打著海面,激起翻騰的水花,那個魔鬼,硬是憑借著力量,推開了障礙物。

    怪物滿身都是傷痕,暗淡的血染紅了大片海域,它泡在水里,喘息著朝馬蒂達望了眼,然後,不再回頭地朝另一邊遊走了。

    馬蒂達目送著怪物的離開,她無力追上去。

    “我……不會放棄的。”姑娘虛弱地想,天國似乎為她往後的人生指明了道路,必須抓到它,將它送上火刑架,才能為險些被動搖的信仰進行懺悔。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