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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7-5-28 06:00:21

好的作品總是令人費解。說神祕也好,說謎也好,我覺得祕密越多越有趣,才會是好的作品。 – 飯澤耕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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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澤耕太郎在台北街頭,2013年 | 李威儀攝影

飯澤耕太郎是攝影評論家、攝影史學者,以及日本攝影雜誌《déjà-vu》總編輯。1954出生於日本宮城縣,1977年畢業於日本大學藝術學部寫真學科,1984年於築波大學藝術學研究所藝術寫真研究科博士課程修畢,至今出版多本攝影評論著作,近年並開始在東京經營他的攝影藏書餐廳「寫真集食堂」。在執筆攝影三十年後,飯澤在這篇訪談裡與我們分享他的攝影書寫觀點。


訪談 / 李威儀  | 翻譯 / 施偉哲    (本文原載於《攝影之聲》第八期)

VOP / 首先想請教,作為資深的攝影評論者,請問您認為攝影和評論的關係是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我常這麼回答:我認為攝影評論家的工作其實很像翻譯家。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因為攝影家總是透過照片來表達自己的話語,但是他們在照片裡訴說的話語,不見得能夠傳達給一般人。例如張照堂老師等人,藝術家以自己的話語訴說著什麼,但他們的話語總是難以讓人理解。因此,就像將英文翻譯成日文,或者將法文翻譯成中文一樣,必須有翻譯家存在,而這就是攝影評論者的角色。

VOP / 每個人對攝影都有不同的偏好,有些說法認為攝影並不需要被詮釋,甚至反對詮釋影像這件事,認為照片自己會說話,不需要用文字去描述它,您對這樣的說法有什麼回應呢?

其實我並沒有特別要將「看哪一本攝影集可以怎麼樣去思考」這樣的想法強加於觀者身上的意圖,而是希望我的文字能對觀者的想法有所幫助或是滋養,這樣就好了。所以,我並不覺得我寫的東西是一定正確的,那只不過是我所感受到,或者說是我所思考的事物,那些話語並非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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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澤耕太郎,2013年 | 李威儀攝影

VOP / 您在日本是有名的攝影評論家,您的論述也受到很多人重視。不曉得攝影家對於您的評論文字有沒有給予過什麼迴響?

當然有些時候也是會得到一些意見,不過一般來說沒有特別的迴響。我覺得現在,特別是在日本,攝影家和攝影評論家的關係並不像過去那樣存在著對立關係,或是進而直接對攝影家產生影響,那樣的關係現在已經變得薄弱了。不過有些時候我會很慶幸,我的文字似乎能為攝影家產生一些幫助,或是給他們一些刺激。只是整體上來說,有時候我會覺得文字和攝影的關係相較於過去是稍微薄弱了些,這樣是有點可惜的。

VOP / 因為評論者對影像的解讀也是出於個人的理解和觀察,不一定屬於所評的影像的,攝影評論家便可能是某種詮釋影像的霸權,有沒有人曾經質疑過您的評論呢?

我想不可能沒有。華語圈的情況我並不是很清楚,不過在日本同時存在著攝影批評家,以及像我一樣的攝影評論家,這兩者的立場是有點不一樣的。台灣或中國,還有美國及歐洲的情況,我並不了解,但是在日本「批評家」和「評論家」是被區分開來的。兩者的不同在於,「批評家」會對作品表達自己意見,例如某個作品該怎麼呈現比較好之類的,甚至要他人接受這樣的想法。至於「評論家」的角色則像前面所說的,是將攝影家想表達的事物翻譯出來,並且盡可能地廣泛介紹給大眾。比起批評家,我想我比較適合持續扮演評論家的角色,因為我並不是會和攝影家們直接爭論的那種人。所以,讓一般大眾知道攝影家到底是在做什麼,或是將他們的作品介紹給大家知道,才是我所扮演的角色。雖然偶爾也必須做些像批評家的事,不過整體來說,我多半還是在做評論家的工作。

更清楚一點地解釋,批評家比較像是在帶領攝影家,而評論家則是追隨攝影家的腳步。如果要說我是哪一種角色,我是對攝影家的作品抱持著敬重的心理,不斷追隨著他們,並且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他們所做的事,進而轉化為文字,傳達給一般大眾。

VOP / 您認為好的攝影評論家需要具備什麼條件?

首先是像前面提到的,必須對攝影工作及攝影有所喜愛,這是首要條件。然後,必須能夠將攝影的事物充分地傳達。在這一點方面,就必須具備言語表達的技巧。至於是什麼樣的技巧,是無法只用一句話就說明清楚的,不過也許就像翻譯家一樣,如果不具備攝影方面的知識就沒辦法翻譯,所以我覺得如果不具備將知識轉換為話語的能力,就不足以作為一位稱職的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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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澤耕太郎在90年代主編的日本攝影雜誌《déjà-vu》。《déjà-vu》為1990年創刊的攝影季刊,由河出書房新社發行,前後共20期(圖為創刊號),許多日本著名攝影家曾在此發表作品,如広川泰士、森山大道、杉本博司、荒木経惟、中平卓馬、高梨豊等。亦曾製作如牛腸茂雄特集、Provoke專題等,最後一期以「荒木経惟─私小説」為題於1995年告終,而後轉型為《déjà-vu bis》,以類似新聞報紙的形式發行,現已停刊。

VOP / 您是否有欣賞的評論家?他們又是怎麼影響您的觀點與論述呢?

我對攝影的思考到底受到誰的影響呢?這跟攝影家本身會當批評家或評論家看待自己的作品這件事有關。我覺得攝影家講述自己的作品時使用的語言影響了我。如果要說誰影響我最深的話,可以說是荒木經惟吧。他對攝影的思維使我有很多啟發。

比方說,對於攝影作品的看法上,他常用「Eros(性愛)」與「Tanatos(死)」來詮釋他的想法。Eros就是所謂性愛的世界,Tanatos則意味著死後的世界,他的作品往往可以同時呈現這兩種元素。他總是以自創字語為豪,所以將Eros與Tanatos加在一起創造了「Erotos」。像是他在看某張作品時,從某個角度看,可以看到Eros,從另一個角度,則可以看到Tanatos,他把兩個元素合二為一創造一個世界。所以他欣賞攝影作品不單單只從某個角度觀賞,而是從另一個角度,甚至是相反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只有荒木經惟才特有的想法,不過這種多采多姿的思維的確對我有不少助益。

VOP / 您認為在攝影的詮釋上,會不會因為地域或文化上的不同而有不一樣的地方?

我有時候也會思考這樣的問題,不過由於我的外文不是那麼在行,無法直接用外文去閱讀一篇評論或批評的論述,不論像是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或是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都只能仰賴翻譯過的文字來理解。所以比起他們,我想還是日本的攝影家或評論家的話語對我影響較多。因此,關於這個問題我或許無法回答得很好,不過,我認為相較於歐美,也許日本的攝影家或評論家的想法是很獨特的也說不定。尤其接下來我打算去釐清日本攝影家或評論家的想法為何獨特,所以我會一點一滴地試著以自己的文字去思考亞洲的攝影。

VOP / 您自己本身拍照嗎?

我在大學唸的是攝影科系,不過我在大三的時候才發現我一點也不是成為攝影家的料,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轉機,所以我認為發現自己的無能是件很棒的事。不過由於我還是很喜歡攝影,所以當時我開始去思考攝影並寫成文字。從那之後,我幾乎就沒什麼拍照了,我現在身邊也僅只有一台小小的數位相機。(笑)

VOP / 所以您是因為這樣才以寫論文的方式畢業的嗎?我在您的著作裡有讀到。

對啊!我那一屆一百多人當中,以論文畢業的只有兩個人。

VOP / 日本有沒有同時是攝影家又是評論家的人呢?

有,其中很重要的一個人叫做中平卓馬。不過由於他飲酒過度而喪失記憶,以致於他不能自由的書寫或講話,現在已經無法從事評論的工作了。在那之前,大概是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的那段期間,他可是日本很有權威的攝影家暨批評家呢。我覺得他的話語很有力量,中平卓馬先生也對我影響甚多。然後,我想順帶一提的是一位當代攝影家,她叫做志賀理江子。我覺得她剛出版的劄記《螺旋海岸》很棒,與中平卓馬的《為何是植物圖鑑》(なぜ、植物図鑑か)有著不相上下的衝擊性。所以攝影師自己寫下或說出的話還是很有力量的吧。要是你們的雜誌也能介紹她的話一定很棒。

我覺得台灣與中國的攝影是很不一樣的東西。台灣的當代攝影發展的較早,累積的作品也比較多。據我所知,台灣人從90年代便創作出洗練的攝影作品了。而中國則是90年代以後才逐漸發展,也許是因為時間上的不同所以才存在差異的吧。也因為這樣,中國的當代攝影與當代藝術的連結較為緊密,反而較缺乏攝影應有的紀實性,或是快照(snapshot)作品。台灣則和日本一樣,攝影的概念是以紀實或快照為基礎。當然當代藝術和攝影的世界有重疊的部分,但兩者是以不同的世界各自成立。以沈昭良老師來說,也許是他曾在日本唸過書,我常常覺得他的作品跟日本的攝影型態非常相似,這類型的攝影家也挺多的。中國則是一口氣銜接上當代藝術,幾乎沒有這一類的攝影作品。

VOP / 攝影的創作形式和觀念一直在改變,解讀的方式也在變化。您怎麼看您過去的評論呢?

我的評論大體上分為兩種,一種是針對日本攝影歷史所寫成的文章,另一種則是1980、90年代到2000年代的當代攝影評論文章,兩種並不一樣。回過頭看過去的文章會覺得很不成熟,或是還有不少必須加強的地方。像是關於日本攝影歷史的文章,也尚未完整地寫出。從攝影開始傳入日本至今150多年的歷史,如果要詳盡地寫在同一本書裡是不太可能的,果然還是需要五本,甚至到十本左右才夠。我有時候還是會覺得像這樣的大工程還有些必須加強之處。

至於當代攝影的部分,我則認為得盡可能地去追隨攝影的現場,也就是所謂的攝影展或攝影集。這必須如生活般地持續關注攝影並寫成報告。這對我來說就像是一種義務,我認為如果我不去做,就沒有人能夠實際地將目前攝影家們正在做的事傳達出來。我一個月會寫十多篇攝影展的評論文章,發表在「artscape」這個網站上,一年累積下來數量也不少,大概有150多篇。雖然是件很勞累的事,但做起來很有樂趣,這就是我主要的工作。

這樣的作品不少呢。有馬上能夠寫出文字的作品,當然也有花費不少時間在心中思考出文字的作品。所以,我所做的是花費很長的時間,將難解釋的作品換成語言。不過,基本上好的作品總是令人費解。說神祕也好,說謎也好,我覺得祕密越多越有趣,才會是好的作品。就像我喜歡的攝影家阿巴斯(Diane Arbus)所說的,「A photograph is a secret about a secret (照片是一個關於秘密的秘密)」。不過,謎總是難解的。你去看志賀小姐的作品吧,簡直是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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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澤耕太郎不只撰寫攝影文字,也曾出版詩集《茸日記》(三月兎社,1996年),書名和封面都有他最愛的磨菇。
不管是評論或是批評,只有情感上的反應當然是不行的。由於攝影家的文字總是以感性的字眼居多,對於感性的東西以感性去回應是行不通的,所以只能以有邏輯的描述去回應。其實有一些是比較容易搭建邏輯,否則要將許多不同元素複雜地組合在一起才能寫出有邏輯的文章。

VOP / 那麼像是遇上一些只是傳遞某種氛圍的作品,您認為可不可以用主觀的形容詞去堆疊一個攝影評論?例如以志賀理江子為例,能不能以歷史背景或是條理的方式去分析她的作品?還是只能用感性的形容詞去解析?

但是你這個問題真的很有意思,我想例如像是志賀理江子小姐的文字,如果要說的話,比較像是詩句,所以在談論她的時候,我覺得或許就不用評論,而用詩來做回應也不錯,這只是我突發奇想 (笑)。 其實,我以前曾是詩人,最早刊登在雜誌上的不是攝影評論而是我的詩作,所以再次回想當時的感覺,以詩句來做評論,說不定反而會更有趣。

VOP / 啊,這真是有趣,原來飯澤先生會寫詩呀。所以您認為以一種藝術創作的方式,像是寫一首詩來表達,也是回應作品的一個方式嗎?

我覺得這是非常棒、很前衛的想法。如果可以這麼做的話,說不定是件有趣的事。我書寫評論至今已經有30多年的時間了,偶爾也會有覺得厭倦的時候。所以這一年多以來,我的寫作範圍也拓展了不少,除了攝影評論,因為喜歡蘑菇,我也寫了一些關於磨菇的文章,而接下來新發行的作品也會像是小說一樣。總覺得我自己本身開始有了一些改變,不過正如前面所提過的,我熱愛攝影評論這樣的工作,所以會不斷地繼續下去,但同時也到了該是拓展寫作形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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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k3
侯爵 | 2018-5-27 02:39:59

感謝大大熱情分享唷!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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