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覺得帶孩子去產地重要？」我常被這麼問。「因為我覺得食物不只是食物，除了飽餐、提供營養之外，它更聯繫起人情，以及人與土地的循環。」我會這麼回答。


我兒子皮蛋兩歲多時，我們就拎著他去宜蘭南澳插秧。我捲起褲管，雙腳往潮溼綿黏的泥土地裡踩，冰涼滑溜，不大習慣。低頭一看，泥巴水面鑽呀竄呀的是，一隻隻彎曲歪扭的小蟲，我故作鎮定，撐出很專業的樣子。
此刻，年少不更事、怎麼樣也不肯下田的小童皮蛋，在田埂邊大聲哀號：「媽媽！你快上來呀！快呀！」彷彿阿母即將陷入地心，就要遭地底怪客擄走。而才沒插到幾棵秧苗，我也已經腰痠背痛、意志薄弱，舉白旗投降。
那次，我意識到，如果不刻意多下鄉間田裡走動，皮蛋跟我的生活經驗就只會侷限在城市、斷了與自然的連結。我自己因為透過採訪產地、認識農夫，而能重新將生活中的節氣感、食物的真滋味給找回來。對孩子來說，「好玩」最重要！能夠觀察蜜蜂採蜜、拿剛採收的桂竹筍當寶劍、看魚兒海中遊，去產地旅行提醒著我們，自己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敬天愛物才能讓良善的循環生生不息。


幸福農莊 珍視大地
田間的味覺啟蒙，一期一會的好友
我自己有許多的味覺啟蒙經驗，就是在農田裡。頭一次採訪幸福農莊的女主人陳惠雯，是在六年前的冬季，陳惠雯老師帶著她的孩子，以及我和皮蛋爸在驕陽下拔紅蘿蔔。她首先拔起小個頭的紅蘿蔔，身體才拇指大，頭上的枝葉嫩美鮮新，吃這麼小的紅蘿蔔嗎？原來為了避免作物在生長中過於擁擠，因此需要「疏苗」拔起一些小苗嫩葉，好成就其他手足順利成長。
我們捧著細嫩小蘿蔔回到農莊的廚房，老師將蘿蔔嫩葉蘸上粉漿，不一會兒，剛起鍋的天婦羅鮮蔬端到我們面前，一咬，只覺得清香舒爽，這滋味連結著那天的冬陽刻在我腦裡，久久難忘。在那之前我從沒想過，原來蘿蔔嫩葉也可以入菜。到過產地，就會理解：在大自然裡沒有浪費，一切都有最好的設計。
陳惠雯告訴我們，當產季結束，她會告訴孩子，這是這季最後一批紅蘿蔔了，大家懷抱珍重之心，期待明年再見。這表示在隔年冬季之前，家裡的餐桌上不會出現紅蘿蔔了。我聽得感動，稀鬆平常的紅蘿蔔在市場裡四季都有，經常只是增色用的配菜；在陳老師家裡，卻是被慎重對待的朋友。對我來說，那次經驗是味覺的啟蒙，也改變了我看待農作物的眼光，以前它們只是美味的食材，現在它們是我們與世界、大地連結的重要媒介。
後來，我也把這樣的「儀式」帶回家裡。每年當綠竹筍來到我們家，我就知道氣溫準備搭直升機了；當最後一批綠竹筍來報到，我也會跟皮蛋說；「請珍惜，我們和它明年見。」


天和漁場 替魚洗澡
讓孩子把餐桌到產地的經驗連結起來
此後，我們更有意識盡可能帶皮蛋造訪產地，拜訪我們因採訪而認識的農夫朋友。皮蛋爸有次帶國外回來的好友去澎湖玩，並安排參觀了天和鮮物在西嶼外海的養殖漁場。皮蛋當時也跟著去，乘小筏巡遊在不同的海上箱網間，撒魚雜飼料餵食魚兒。
我們後來還告訴他，在天和漁場，因為養殖過程不投藥、飼料不加抗生素，為紅魽、海鱺等特定魚種洗澡是每週必要工作。怎麼洗呢？工作人員要先將養殖池裡的魚群撈起，並安置在一旁的大型塑料布上，再將船艙中淡水注入、打進氧氣，目的是讓魚身的寄生蟲碰上淡水即脫落而亡。替魚洗澡可一點都不浪漫，這工作得分秒必爭，魚隻泡澡時間只有四分鐘整，多耽擱一會兒就會缺氧死亡。
那刻，「天和伯伯」四字在他眼裡瞬間從平面變立體，此後家裡餐桌上的魚滋味，也變得更鮮活了。

廚房與產地，配備最周全的教室
讓皮蛋參與食材的加工、料理過程，也在不知不覺間開啟了他的味覺經驗。我們從產地帶回新鮮的洛神花（即果萼部分），請皮蛋一起清洗加工。一籃子洛神花，就花掉了大半天，才煮出幾瓶果醬。那天，我們上了一堂植物構造課、DIY的勞作課、烹飪課，還有看著果醬裡的糖慢慢融化至濃稠的物理課。
我時常想起推動美國有機飲食運動的愛麗絲．華特斯（Alice Waters），她在四十多年前創設「Chez Panisse」餐廳（帕尼斯之家，至今仍優雅營業中），主動與小農合作，邀請他們以無毒方式栽植作物，提供餐廳新鮮蔬菜，並邀請好手藝的廚師朋友當主廚，營造出輕鬆愉悅、貼近生活的餐廳氛圍。
她更在小學、中學成立菜園，帶孩子親手做園藝、親自下廚。她說這些課程不是要把孩子訓練成農夫或廚師，而是「讓學習從生活開始，菜園就是能夠學習數學、歷史的最佳自然環境」。
我期望自己和皮蛋都能在四時裡慢慢的長大、變老，跟作物一樣，不疾不徐的吸收營養，感受風雨日曬。也能記得常保感恩之心，好好品嚐食物，不辜負大地的賞賜與做事人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