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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影子
公爵 | 2009-4-11 12:09:17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8-29 17:42 編輯

本文最後由 幻滅影子 於 2009-4-11 12:36 編輯

「雪,你會不會覺得最近附近的野狗變多了?」一個男人正站在一棟公寓的窗戶旁,看著此刻台中的夜色。

「真的嗎?」一個女人,正確來說是一名懷孕的女人,正溫柔的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我沒注意,不過說到狗,最近月好像比較焦躁欸。」

「月比較焦躁?牠怎麼了?」男人轉頭問。


「牠最近比較常吠,而且幾次還徘徊在鐵門邊,渾身繃緊,好像在警戒著什麼。」雪說。「月是一隻很通人性的狗,牠會焦躁,應該有什麼原因吧。」

「不會是發情吧?」

「時間不對啊。」雪搖頭。

「會不會是月感受到我們的小寶貝要出生了,所以提高警覺呢?」男人說。「牠想保護小孩?」

「是嗎?」雪微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月真是靈犬萊西囉。」

「搞不好真的是靈犬,月很特別,你記得上次去公園的時候嗎?」男人說。

「嗯……月每次去公園,不都是趴著在睡覺嗎?」

「是啊是啊,但是上次印象太深刻了,那時候整個公園都是狗,有的是流浪狗,有的是家犬,玩著玩著起了衝突,將近二十隻狗在草地上狂吠互咬,互相衝撞,因為附近很多p孩,情況還蠻危險的。」男人說,「但是,這時候原本趴睡的月,忽然把頭抬了起來,低沈的吠了一聲……」

「喔?」

「竟然所有的狗,都停止了追逐,安靜下來。」

「啊?」

「更扯的是,中型狗都乖乖夾著尾巴遁走,小型狗還有當場拉尿的……」

「哈哈,你說得太誇張了啦。」雪笑了起來。「你不只把月當靈犬,甚至把牠當成神犬了。」

「嗯,這是真的,我沒誇大啦。」男人像是孩子似的,哼了一聲。又把眼睛瞄向窗外。「但是,話說回來,最近城市裡面的野狗,好像變多了,這和月的焦躁有關嗎?」

「嗯?我猜沒有吧。」雪看著窗外,「是不是棄犬變多了?前陣子那部電影『再見吧可魯』,讓台灣人領養太多的狗了,養一陣膩了之後又丟掉,那些狗真的好可憐。」

「棄狗增多,很有可能喔,但是很令我好奇的是,根據生物學的邏輯來推論,任何一種動物的增值,都必須受到環境中食物數量的限制,只是野狗增加,但是人類丟棄的食物並沒有增加啊。」

「嗯?人類丟棄的食物沒有增加?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啦,我只是突然想到……」男人搔了搔自己的頭髮,「這些野狗數量增加,難道是找到了最新的食物來源嗎?」

「咦?食物來源?」雪皺起眉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說得有點恐怖欸,真討厭。」

「啊啊,對不起,我只是胡思亂想而已啦。」男人關上窗戶,走過來抱住了雪。

不過,兩人卻都沒有發現,此刻的電視上,正播報著一則不被重視的新聞報導,短短的一分鐘,採訪的人是幾個穿著簡單的社工人員。


「根據台中區社會局的最新統計,最近三個月以來,流浪老人的數量正在減少,原因不明……」

第一章        三個案子

台中市警察北屯區分局。

一個男人正坐在桌子前,瞪著眼前三張攤開的民眾報案三聯單,不斷的嘆氣。

他身材高大,略微繃緊的警裝,掩蓋不住他苦練過的健壯體魄,不過此刻他煩惱的模樣,只會讓人聯想到蹲在路旁幾天沒吃飯的大狗。

他的名字叫做阿山,剛從警校畢業一年半,在漫長的員警生涯中,算是一隻還未褪下翅膀的菜鳥。

「唉。」阿山又嘆了一口氣。

「幹嘛一直嘆氣啊,阿山,朝老大給你的案子又搞砸了?」阿山的背後,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音。

阿山沒有回頭,只是猛搖頭。「鈴學姊,沒有,我嘆氣不是因為搞砸了朝老大給的案子啦,而是……朝老大竟然叫我接這三個案子。」

「喔?哪三個案子?」鈴學姊身高約莫一百五十五公分,嬌小玲瓏,一頭及肩的捲髮,若是脫下這身警服,完全無法想像她資歷五年,戰功彪炳的一級刑警。

而朝老大,全名王朝天,就是阿山和鈴學姊的隊長,年資超過二十年,經歷無數風浪,辦過多少震動社會的大案,不但在警界受敬重,就算是黑道,也尊稱他一聲「朝老」。

「就是這三個案子啊。」阿山比了比自己眼前的那三張紙。

鈴學姊拿起那幾張紙一看,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鈴學姊,你幹嘛笑啦。」阿山大嚷道。

「哈哈,這三個案子好啊,可以敦親睦鄰,探訪鄉里,這是我們身為警察的基本責任,嘻嘻。」鈴學姊把那三張紙,趴一聲打在阿山的頭上。

「哪有!」阿山嚷著,「學姊,你看看這三個案子,竟然是……竟然是……」

「幫人找狗,找流浪漢,哈哈,還有去處理便利商店鬧鬼。」鈴學姊一說到這裡,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好有趣啊。」

「學姊!」阿山又嘆氣。「我當年從警校畢業的時候,雖然戰術課差點當掉,但是自由搏擊是全省冠軍欸,更是懷著遠大的志願來刑警部,怎麼會淪落到替人找狗啊……」

「你啊,誰叫你上次把那個案子搞砸了,你不知道那個綁架案犯人,朝老大跟了多久?媒體盯的多緊?就這樣被你打草驚蛇了。」鈴學姊用指尖揍了阿山一下,「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你的觀念不對。」

「嗯?觀念不對?」

「我們警察啊,原本就是為了保護民眾而誕生的,就算是三個小案子,也要盡心盡力完成。」鈴學姊表情不再嬉鬧。「其實這也是一個很好的訓練,懂嗎?」

「嗯。」阿山低下頭。

「懂了之後,就要好好把這幾個案子辦好。」鈴學姊一笑,「等到你辦好了,朝老大也許又會龍心大悅,把你調回一線也不一定哩。」

「嗯。」

「別好高騖遠。」鈴學姊走到門口,比了比自己的眼睛,「要觀察,不要放過每一個細節。」

「嗯。」

「還有,」鈴學姊從門邊停下,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突然止步。

「還有?」

「相信自己的判斷。」鈴學姊轉過半邊臉,晨光下表情堅毅。「沒有人比在現場出生入死的你更了解狀況。所以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嗯……好難懂喔。」阿山困惑的搖頭。

「沒事,只是一個感慨罷了。」鈴學姊一笑,揮揮手,瀟灑的窈窕身影就這樣消失在門後。

無奈的阿山苦笑,在下午就騎上自己的125機車,帶著報案資料,來到第一個案子的民眾家中。

就是那個找狗的案子。

阿山先是爬了三層的樓梯,按下電鈴,門開了,是有著一雙哭紅眼睛的女孩臉龐。

「請問,妳就是報案要找狗的女孩……」阿山低頭看了一下資料。「請問是……陳姍姍嗎?」

「我就是。」陳姍姍的聲音帶著嗲勁,她點頭,拉開鐵門。「警察先生您好,沒想到,您真的來了。」

「為民服務,是警察的天職啊。」阿山脫下鞋子,把自己的皮鞋放在另一雙男性運動鞋的旁邊。

「警察先生,請進。」

然後,阿山壯碩的身軀穿過矮小的門扉,走入了姍姍的家中。

一走進門內,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姍姍放在門邊的那個狗籠,狗籠中放著一個紅色的狗項圈。

果然是養狗的女孩。

「嗯。」阿山在沙發坐定之後,拿起筆記本和自動鉛筆,按了兩下。「陳姍姍小姐,請您把當天狗走失的事情,詳細的跟我說。」

「嗯。」陳姍姍坐下,聲音細小。「那天晚上,我帶著妹妹去台中公園散步……」

「妹妹?」

「『妹妹』是我狗的名字,牠是一隻中型的柴犬。」

「了解,請繼續說。」

「我牽著牠走過公園中的湖心亭,然後在孔子像的附近停下,我放著牠自由跑動,而我則是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想著最近和男朋友的事情……」姍姍眼睛紅紅的,帶著鼻音的語調,說起了這個故事。

而阿山只是懶散的用自動鉛筆,記下幾個重點。

「在當時,妹妹先是在我腳邊玩著,一會撲到草地的另一頭,一會對另外一頭的樹林吠幾聲,可是,就在這時候……」

「嗯。」

「妹妹忽然昂起頭,耳朵不斷顫動,彷彿聽到了什麼聲音。」姍姍摀住嘴巴,「我永遠記得妹妹當時的動作和表情,牠像是……像是……」

「像是?」阿山的自動鉛筆停了,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孩。

「像是……如臨大敵。」

「如臨,大敵?」阿山皺起眉頭。

「是的,妹妹身體伏低,張牙咧嘴,嘴裡發出連我都會害怕的低吟聲,對著孔子像後頭的樹林,不斷示威。」

「喔?」阿山又按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自動鉛筆,沈思,這妹妹消失的經歷,倒是挺特殊的嘛。

「然後,妹妹身體越來越繃緊,最後一躍而起,就衝向了樹林之中。」

「嗯,然後呢?」阿山看著姍姍。

「我就,就再也沒見過牠了。」姍姍低下頭,說到這裡,眼睛又紅了。

「你家的那隻狗妹妹,就這樣不見了?」

「是的。」

「妳沒有跟去樹林裡面一探究竟?」

「我……我不敢。」姍姍說到這裡,哇一聲哭了出來。「因為我好怕,我只能拼命在外頭喊,可是妹妹始終沒有出來,牠就這樣不見了,不見了……」

「嗯。」阿山看著剛剛寫下的筆錄資料,嘆氣,抽起一張衛生紙給女孩。「姍姍小姐,如果妳不介意,我可以問妳幾個問題嗎?」

「嗚,嗚……警察先生,請說。」

「第一個問題,請問妳大約是晚上幾點去遛狗的?」

「嗯,大概是十一點左右。」

「晚上十一點?」阿山看著姍姍,這個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她會單獨一人帶狗到四下無人的公園中嗎?

「那一天,我,我比較晚下班……所以……」姍姍迴避了阿山咄咄逼人的眼神。「而且……刑警我不怕您知道,我過的是夜生活,我在夜店上班,這幾年來,我沒有親人和朋友,只有妹妹陪著我……」

「妳是什麼職業,我只會尊重。」阿山揮了揮手。「我問第二個問題,那天妳是一個人去公園的嗎?」

「啊,這問題,和找狗有什麼關係嗎?」面對阿山的問題,姍姍身體微微往後退了一點。

「我認定有關係,請配合我們刑警辦案。」阿山語氣堅定。

「不是一個人,是和我男朋友。」

「嗯,所以妳有男朋友。」阿山面無表情,按了幾下自動鉛筆。「但是,妳剛說,妳這些年都是一個人和狗相依為命。」

「男朋友……是最近才認識的,他很疼我,我也很喜歡他,雖然……」姍姍又往後縮了一點。

阿山想起了門外的那雙男性運動鞋,不用猜也知道這兩個人的感情很好,不過男性運動鞋還能解釋,但是狗籠中裡頭的那個項圈……

那隻狗,為什麼出門沒帶著項圈?

「雖然,妳男朋友不喜歡狗,是嗎?」

「啊?你怎麼知道!」

「還有,你們最近常吵架,對吧?」阿山銳利的眼神,看著姍姍。

「刑警先生……這問題是什麼意思?」

「請實話實說。」

「是的。」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哈,」阿山冷笑,「因為狗,對吧。」

「啊啊,你,你怎麼知道?」姍姍整個人快要縮進了沙發之中。

「我來整合一下吧。」阿山拿起手上的筆記本,「妳一個女孩在晚上十一點帶著狗,和剛認識不久,自己深愛偏偏不喜歡狗的男人,然後狗衝入了樹林你卻連找都沒有找……還有一個重點,妳帶狗外出,竟然連項圈都沒有帶。」

「啊!項圈!」姍姍的眼神看向狗籠,那個妹妹專用的項圈,被自己拆下,正安靜而悲傷的躺在狗籠中。

「所以,妳根本不是去遛狗的,姍姍小姐,妳不替狗帶項圈的目的,是避免人家發現了妹妹之後,會照著項圈找到妳,換句話說,妳……」阿山蓋上資料,嘆氣。「妳其實是要『丟狗』的,對吧?」

「啊……啊……」

「姍姍小姐,我不管妳把狗丟棄心裡有多麼傷心,傷心到需要報警,但是我非常不齒妳這樣的行為,就算狗狗會成為妳和男朋友之間爭吵的來源,也不該將曾經陪伴妳這麼長時間的好友給丟棄。」阿山起身,往門外走去。

「警察先生,不要走,不要……」姍姍原本嗲聲變成了惶急的哭嚎。

「很抱歉,我不能幫這樣一個始亂終棄的人找狗。」阿山神色冷峻,拉開鐵門,就要離開。

「警察先生,不要,我是真的擔心妹妹,請你相信我,妹妹牠,牠真的……」姍姍邊說邊哭,追到了大門口。

「真的怎麼樣?」阿山動作不停,已經步出了鐵門。

「真的,牠聽到聲音,然後衝到樹林的啊。」姍姍臉上淚痕交錯。「真的,到現在每天晚上,我還是會夢到牠最後的模樣,我養了牠整整五年,牠很乖巧,從來沒見牠變成那樣子,那樣兇狠而且可怕,牠一定聽到了什麼,一定看到了什麼!」

「姍姍小姐。」阿山出了門,轉身將鐵門扣上,隔著鐵條,凝視著眼前的女孩。「我問妳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妹妹回來,妳還願意養牠嗎?」

「我……我……」姍姍猶豫了起來。「我……我不知道……」

「唉。」阿山嘆氣,穿鞋,轉身就要離開。

「警察先生,真的,我是真的擔心妹妹的安危,牠最後的模樣,牠……」姍姍抓著鐵門,哭嚎的說。「你不知道,她衝進樹林之前,那樣子多……」

阿山沒有回頭,離開了這棟公寓。

雖然,他內心仍有些疑慮,這個名為姍姍的女孩丟棄了養了五年的狗,雖然十分可惡,但是她最後在鐵門內哭喊的模樣,卻又不像是假的……

她,是真的在替狗狗擔心啊。

難道,那隻狗在衝入樹林前,表現真的那麼不對勁嗎?

那聲音又是什麼?能讓一隻平素乖巧聰明的柴犬,如同發瘋似的衝入樹林?

「唉。」阿山嘆氣,他知道自己不會再插手這件事了,所以,他告訴自己不要再想,這案子已經結束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把剩下的兩個案子解決,然後,他還要回到第一線戰場「綁架案」去偵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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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影子
公爵 | 2009-4-11 12:10:58

第二章 查案

雪一個人慢慢走在巷子裡面,身後是那隻慵懶的大狗,月。

看月散步的姿態,實在不像是一隻被人類馴養的狗,牠不像其他的狗,會不時注意主人的身影,更不會見到風吹草動就興奮的蹦蹦跳跳。

牠走的像是將軍,像是狗中的大將。

牠的步伐很慢,速度卻很敏捷。

牠的四肢粗壯,身體雄偉,腳步卻意外的輕盈。

牠的名字雖然被取名為「月」,事實上卻是一身黑毛,牠的名字雖然被取名為「月」,事實上卻是一身黑毛,擁有古老藏獒血統的牠,唯一能稱作白色的地方,只有胸口那抹如同上弦月的白毛。

就是因為這弧白毛,牠才擁有月這個名字。

三年前,牠第一次遇到了雪這個女人。那天,是台中罕見的大雨,新婚的雪,推開門,看見了這隻被大雨淋的又冷又溼的龐然大物,正無力的趴在地上。

「喂!親愛的!」雪看到月,發出著急的大叫,「快來看,有狗,有狗跑到我們家外頭了。」

「什麼?」屋子裡面,傳來男主人模糊且還沒睡醒的聲音。「難得假日又下雨,讓我好好睡一覺嘛。」

「喂!睡豬!」雪回頭喊了幾聲,發現屋子裡面已經沒有回應,只能嘆氣回頭,看著眼前這隻大傢伙。

「好可憐的狗,你餓了嗎?」雪蹲下身子,試探的伸出手,摸了摸月那溼透的黑毛。「哇,你身上有好大的傷口,被其他狗咬的嗎?」

月沒有回應,正確來說,牠不知道怎麼回應。

從小生長在野外的牠,不習慣和人類互動,牠感覺到此時摸著自己的手,好柔軟,好舒服。

「你一定餓了吧,雨這麼大,又受傷。」雪起身,穿著拖鞋蹬蹬往屋子裡面跑去。

月抬起頭,困惑著這女人為什麼要把手給拿開,這時……

空氣,飄來一陣讓飢餓的月,整個身體一震的香氣。

排骨湯。

雪雙手小心翼翼的捧了一碗排骨湯出來。

「狗狗。」雪蹲下身子,把那大碗排骨湯放在月的前面,「盡量吃,這是我家那男人的午餐,但是別管他,他是睡豬,嘻嘻。」

月嗅了嗅那碗熱湯,又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人類女人。

她,好像和牠遇過的人類都不一樣,她和山裡面的那些兇惡或弱小的人,都不一樣。

「快吃,快吃。」雪雙手捧著臉,露出小女孩似的笑容。「從小爸爸就不准我養狗,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看狗狗欸。」

月看著雪,依舊遲疑著,這人類女人到底哪裡不一樣呢?

「吃啦。」雪像是女孩第一次碰到小狗,鼓起勇氣的伸出手,摸了摸月巨大而堅硬的頭顱。「狗狗乖乖。」

忽然,月明白了。

牠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然後把牠的臉,埋進那裝著排骨湯的大碗中,西哩呼嚕的啃起排骨來。

月明白了,這女人哪裡不一樣了。

是氣味。

那是溫暖的氣味,那是月從小流浪在危機四伏的山區,經歷無數驚心動魄混戰的猛犬,從未聞過的溫暖味道。

原來,這就是人類的氣味,一種雖然脆弱無助,卻又令牠莫名安心的力量。

原來,牠一直在等待,等著這樣的氣味出現。

這是月的宿命,只為了等待一個值得牠去守護的人類。

月一直沒有忘記那天的味道。揉合了大雨的溼氣,排骨湯的燉香,還有一個人類女孩的氣味。

當月吃完了這碗排骨湯,牠舒服的躺下,在雪的面前牠安心的睡著了。

入夢之前,牠聽到這人類女孩,用牠聽不懂的話說著…

「狗狗,你胸口有道好漂亮的白毛欸,在一片黑毛中間,哇,就好像月亮一樣,啊我決定了!」女孩笑著說,「月!你就叫做月吧!」

月,你就叫做月吧。



第二個報案的人的地址,相當的奇怪。

當阿山停下摩托車,仰起頭,看著這個古樸而高大的建築物,才發覺這個地址的不對勁。

「市立圖書館啊。」阿山摸了摸頭,穿過迎面而來嘻嘻哈哈的讀書民眾們,走到了圖書館的櫃台。

「請問一個叫做小七的女生在嗎?」阿山拿著報案資料,小心翼翼的繞到了櫃台後面。

櫃台後面,堆滿了各式各樣待整理和分類的叢書,而一名嬌小的馬尾女孩背影,正蹲在書堆中忙碌著。

「請問,這裡有一個叫做小七的人嗎?」阿山提高聲音,又問了一次。

「啊?」女孩像是受到驚嚇般,馬尾靈活甩動,她轉過了頭。「我,我就是小七。」

這一轉頭,倒是讓阿山也跟著嚇了一跳。

好像啊…

約莫一百五十五公分的窈窕身材,靈活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好像,好像鈴學姊啊。

「您是?」

「我是警察。」阿山從驚訝中抽離,急忙從口袋中掏出證件。

「喔?您是來查案的嗎?」小七展露笑顏,旋即又被一陣濃濃的擔憂取代。「是我報案,那個周伯伯失蹤的案子……」

「是啊,是一個流浪人口的調查。」阿山拿出自動鉛筆和筆記本,「如果有空,不介意我們找一個地方坐坐吧。」

「當然。」小七靈巧的收拾了一些東西,還順手從抽屜裡頭,拿出了一台數位相機。

「咦?為什麼要拿相機?」阿山問。

「相機裡面有照片。」小七大眼睛中閃爍著憂心,「就是這些照片,才讓我懷疑周伯伯的消失,絕對不單純。」

三分鐘後,阿山和小七坐在圖書館外頭的咖啡館。

「周伯伯是流浪漢,但是不是那種很髒很沒水準的流浪漢,他的表達能力比較差,但是非常有禮貌,我想,他可能是心理有些疾病,就像是一本書『當天使以黑衣出現』裡面所描繪的,精神分裂。」小七一邊攪著手邊的咖啡,滔滔不絕的說著。

「嗯。」阿山按出自動鉛筆的筆心,仔細聆聽著。

「周伯伯每天早上都等圖書館開門,進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看報紙,一看就是半天,他每版報紙都看,鉅細靡遺,對每個大小新聞如數家珍,因為我每天都見到周伯伯,所以會和他閒聊幾句。」小七說著說著,又強調了一次,「周伯伯其實不像是流浪漢,他很有氣質。」

「嗯。」

「可是,就一個禮拜前,周伯伯……忽然就不來了。」小七說到這裡,表情黯然。「我好擔心,所以我就報警了。」

「嗯。」阿山打斷小七,「這位周……周先生,會不會因為被家人回去了?或者是,我曾經聽過流浪漢有遷徙的特性,所以他離開這座都市,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我也曾經這樣想過…」小七加快攪拌咖啡的速度,甚至有幾滴已經潑灑出來。「但,就在周伯伯消失的前三天,發生了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

「他,」小七的臉猛然往前靠近,清秀的臉龐上,盡是不可思議的恐懼。「被攻擊了。」

「啊?被攻擊?」

「我記得那天早上,當我一開圖書館的門,就看到周伯伯踉踉蹌蹌的走進來,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怕,因為他身上的衣服破爛,變成一條一條吊在身上,而手臂和身體上都是傷痕,交錯縱橫,觸目驚心……」

「傷痕?」阿山皺眉,手按了幾下自動鉛筆,快速寫下記錄。

「而且,周伯伯嘴裡喃喃念著我聽不懂得話……」小七滿臉驚恐,手上的轉速又快了幾分,咖啡又濺出了一滴……

「什麼話?」

「『他們!他們怎麼回事啊!竟然會攻擊人類?』周伯伯聲音顫抖,『他們不該攻擊人類啊,他們應該不敢啊!』」

「咦?他們是誰?什麼攻擊人類?」阿山皺眉問道。

「不知道。」小七搖頭,馬尾輕輕甩動。「我後來不管怎麼追問,周伯伯都不說了,只是不斷發抖。」

「嗯。」阿山閉上眼睛,捕捉從剛才聽到現在的線索,試圖將一條一條線索橫縱排好,然後織成一幕完整的答案。

「而三天後,周伯伯就不見了。」小七臉上滿是憂心,這樣的表情,實在不應該出現在這年輕可愛的女孩臉上。「我好擔心,我好擔心,我怕他真的發生了什麼事。」

「小七,」阿山睜開眼睛,「我想要問你幾個問題。」

「請說。」

「妳說,周先生是精神分裂症嗎?」

「類似的病症吧,總之是心理疾病。」小七點頭。

「妳知道,心理疾病的患者,會在腦海中虛擬一些事物,然後把這些虛擬當成了真實,有部電影叫做『美麗境界』,電影裡面的數學家虛擬了一個女孩,一生為此而苦,從此虛實不分,事實上,很多人就是因為患了類似的精神疾病,無法適應家庭社會,最後成為了流浪漢。」阿山看著小七,目光炯炯。「小七,我說到這裡,妳懂我意思嗎?」

「我懂。」小七點頭。「你的意思是說,周伯伯自己創造出了『他們』這些怪物,而他們攻擊了周伯伯?」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但是,這些傷痕,你要怎麼解釋?」

「傷痕可以自己創造的。」阿山語氣沒有絲毫動搖。「也許周先生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自己製造了那些傷口,畢竟這也是精神疾病的特徵之一。」

「嗯。」小七停止攪動了咖啡,把手身進了口袋中掏摸。「警察先生,其實我早就料到你會有這樣的疑問,所以……」

「所以?」

「所以,」小七的手從口袋中拿出,纖細的掌心中,有著一台黑色的方形物體。「我要給您看一樣東西。」

終於,阿山看清了小七手中的黑色物體。「數位相機?」

「沒錯。」小七抬起頭,無懼的凝視著阿山的目光,「這裡面,有周伯伯受傷那天的照片,等你看過這些照片,再下結論吧。」

「好。」阿山接過相機,按下照片選單。

一剎那。

只是短短的一剎那,當阿山看見那些照片,他腦海嗡然一聲,他自認毫無破綻的的推論,就這樣完全的粉碎崩潰。

這傷口……

天啊,這傷口……

「天啊,這是什麼傷口啊!」阿山張開嘴,嚴謹的目光出現罕見的慌亂。「這根本不可能是人類能製造出來的啊。」

「嗯。」小七點頭,「就是這傷口,我才認為,周伯伯口中的怪物,可能…是真的。」

阿山並沒有仔細聽小七後面的話,因為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這些照片上。

傷口是由一排小洞組成,洞由大而小,剛好排成一個馬蹄型。

小洞中盈滿鮮血,沾溼了破碎的衣服,可見當時這位流浪漢失血量如何驚人。

「這是野獸的咬傷。」阿山倒吸了一口涼氣。「妳看,這個馬蹄型,剛好是一隻野獸的下顎形狀,毋庸置疑,這是野獸的利齒咬出來的。」

「警察先生,我也這樣想,但是……」小七看著阿山。「我們的都市裡面,有這樣大隻的野獸嗎?」

「……我想,沒有吧。」阿山苦笑,「除非動物園裡頭的獅子老虎跑出來了。」

「那,周伯伯在當時究竟遇到了什麼?」

「嗯……」阿山沈思,搖頭。「我不知道。」

「警察先生。」忽然,小七把頭一低,額頭桌子上對阿山用力磕了下去。

「啊?妳,妳幹什麼?又不是日本人,幹嘛對我鞠躬?」阿山慌了手腳,伸手想要阻止小七。

「警察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更知道周伯伯不是壞人,可以請你找到他嗎?或者說,請你告訴我,他依然平安。」小七的臉依然對著桌面,聲音已然哽咽。「我從小就和過世的爺爺相依為命,所以我很喜歡老人,老人真的很可愛,所以……我真的很擔心周伯伯。」

說著說著,晶瑩的眼淚,就這樣隨著小七低下的頭,一滴一滴,落在她始終未喝咖啡杯中。

「幫助民眾,這是警察的天職。」阿山急忙說道。「別這樣。」

「你保證?」小七聲音仍然哽咽。

「我保證。」阿山說完,忽然伸出手,拿起小七始終沒喝,卻已經被眼淚浸過的咖啡。

然後,阿山一笑,舉起咖啡杯。「我保證,一定找到他。」

「啊?」小七仰起頭,詫異的看著自己的咖啡杯。

「以妳的眼淚為約定。」說完,阿山一口喝盡這杯咖啡。

小七見狀,眼淚朦朧的看著阿山,嘴角慢慢揚起,「如果你違背約定呢?」

「喝完這杯怪鹹的咖啡,」阿山嘻嘻一笑,「我就會拉肚子。」

「哈哈,呴,我的眼淚很乾淨的,怎麼可能會害你拉肚子,你作弊!你作弊啦!」小七笑了,眼淚就算掛在眼角,卻笑的好甜好甜。

「我沒作弊啊。」阿山聳肩,他問自己,平常一碰到女生就僵硬像是石頭的自己,為什麼唯獨碰到小七,就變得這麼放鬆呢?

難道,她很像鈴學姊嗎?

很像自己暗戀了整整四年的偶像,鈴學姊嗎?

「警察先生,謝謝。」

「不客氣。」阿山此刻望向窗戶外頭,忽然間,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似乎離所謂的第一線戰場,越來越遠了……




「月,吃飯囉。」當雪端出乘滿排骨的碗,卻見到月並沒有在原本的狗屋裡面。

「月……」雪四下張望,沒見到月的蹤影,只好把碗放在狗屋前,無奈的嘆氣。

「那隻狗剛剛跑出去囉。」這時,家中那個正在看電視的男人開口了。

「跑出去了?」月露出又是無奈又是訝異的表情。

「我說,親愛的老婆啊,妳養的這隻狗真的很特別,只認妳一個主人就算了。」男人微笑搖頭。「還動不動會溜出去閒晃,連門都關不住牠。」

「嗯。」雪摸著自己的肚子,緩緩坐下。「其實,有時候,我不覺得自己在養牠哩。」

「咦?」

「有時候,反而像是月好像在保護我。」雪微笑,「還有我肚子裡面的孩子。」

「嗯,聽妳這樣說,我快要吃醋了,哈哈。」男人爽朗一笑,切換手中的遙控器。

「嘻嘻,你跟狗計較什麼啊。」雪坐到男人的旁邊,摟住男人的肩膀。「我最愛的老公只有一個呢。」

「我開玩笑的啦。」男人開朗的笑著,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電視上。「最近,這個綁架案鬧的很大欸。」

「嗯,是啊,聽說被綁架的是一個只有七歲的女孩,警察連續兩次圍剿嫌犯,都讓他們溜掉了。」雪摸著肚子,嘆氣。

「嫌犯還蠻高明的。好像是職業級的慣犯。」男人仔細的看著電視。

電視上,市長正面對著如同砲火般的市議員質詢。

內容都只有一個,「究竟何時才能抓到這兩個綁架犯,把肉票救出來。」

市長長得圓圓胖胖的,向來就是以強大親和力和老謀深算著稱,是他為了促進本市經濟繁榮大量引進各種娛樂設施,提高人民所得,只是高度發展的經濟卻帶來許多措手不及的負面效應。

黑金吸引治安下降,飆車族流竄,流浪漢,以及人們大量養殖動物後拋棄造成的流浪狗問題。

最嚴重的,莫過於在他即將爭取連任市長的關鍵時刻,爆發了這場綁架案。

「這市長是老狐狸。」男人冷笑,「這場綁架案表面上是場危機,但如果處理的好,他第二任市長,可以說是囊中物了。」

「嗯,只希望那個七歲的小女孩,能夠平平安安的……」

「聽說,那兩個嫌犯不是藏在山區,因為警察怎麼樣都找不到他們。」男人沈思,「他們就藏在市區。」

「啊?他們這麼大膽?」

「很可能,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男人沈思著,望著窗外。「也許,現在警察們正焦頭爛額坐在警局發呆呢。」


「警察局裡面,現在所有人應該正為綁架案在全神貫注吧?」

七月的驕陽下,馬路上一台機車騎士,正一邊等著紅綠燈,一邊胡思亂想的想著。

他是阿山,一個因為綁架案出鎚,而被組長朝老大丟出來,專門處理小案子的菜鳥警察。

「算了,還是先去處理第三個案子好了。」阿山抹了抹額頭的汗,「第三個案子的報案人,應該就在附近了吧。」

等到阿山停下摩托車,他赫然發現,原來第三名報案者所寫的地址,竟然和第二位報案者小七同樣離奇古怪。

小七寫的是,圖書館。

而第三位報案者寫的,卻是……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這種在取代古老「柑仔店」的特殊行業,以驚人的繁殖速度,在台灣各大角落紮根,終於,成為了現代人不可或缺的夥伴之一。

「報案者是一個叫做黑豬的年輕人,然後,報案內容是……」阿山卸下安全帽,在歡迎光臨的聲音中,步入了冷氣四溢的便利商店中。「是……他遇見了鬼?」

遇見了鬼?

阿山頭上的青筋差點沒一根一根爆出來,媽啊,這是什麼報案理由啊?值班警察也真是,連這種荒唐的報案理由都接受?

「我找黑豬。」阿山走到櫃台,亮出警徽。「我是警察。」

櫃台前一個黑黑胖胖,人如其名的店員,先是露出詫異的表情,然後隨即咧嘴笑了。

「我,我就是黑豬啦,沒想到,警察大人,你真的來處理我的案子啦。」

「你就是黑豬?」阿山把筆記本,趴一聲摔在櫃台上,「連見鬼都敢報案,好,我給你三分鐘,把事情說清楚。」

「是是,警察老大。」黑豬摸著後腦,嘻皮笑臉。「三分鐘嗎?整個故事,要從一個禮拜前開始……」

「嗯,一個禮拜。」

「那天,我在這家便利商店值夜班。」黑豬嘻笑的表情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詭異的陰沈。「我記得,時間是晚上三點……」

「嗯。」

「忽然間,我聽到便利商店的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聲音?」

黑豬的聲音,忽然變得尖細而飄渺,如同深夜鬼嚎。
「是鬼的聲音。」



「鬼的聲音?」阿山先是一愣,然後用力按了一下自動鉛筆,轉身離開。

「啊?警察大人?」黑豬見狀,慌了。

「聽你的屁話,你準備收到檢舉令吧,你不當報案浪費國家資源,最少判你一個十年!」阿山用恐嚇的語調說著。「你完蛋了你。」

「不,不要判我十年,我承認我不確定是鬼的聲音。」黑豬急忙澄清,「但是,我真的聽到了怪聲音。」

「什麼怪聲音?」

「一個禮拜前吧,只要到晚上三點,我都會聽到呻吟聲。」黑豬模擬起那聲音。「嗚……嗚……呃……救我……」

「嗯。」阿山皺眉。「你沒出門去看看?」

「我哪敢啊,拜託,那時候是晚上三點欸。」黑豬苦笑,「而且,不只是呻吟聲而已,其實我和其他同事,還聽過鬼磨牙。」

「鬼磨牙?」

「是啊,卡茲,卡茲的聲音,就像是有些人熟睡之後,會磨擦牙齒的聲音,很細很輕,但是聽到就很不舒服,渾身起雞皮疙瘩。」黑豬一邊說著,表情越來越驚聳。

看到黑豬的表情,阿山只想找個什麼球棒之類的物體,對黑豬的腦袋敲下去。

「也許,你聽到的是風聲?」阿山搖頭。「只是聲音而已,完全不構成證據啊。」

「嗯,警察大人,你還是不相信我的話?」黑豬露出壯士斷腕的表情。「好吧,那最後一個證據……」

「還有證據?」

「錄影帶。」黑豬把臉靠向阿山,表情凝重,「是前天晚上,我們便利商店的拍攝門外的錄影帶。」

「啊?」

「錄影帶中,拍出了一個恐怖的黑色物體,在門外一閃而過。」黑豬比著門外,「那速度快的不像人,所以我說,一定是……鬼!」

「呼。」阿山揚起頭,語氣堅定。「既然這樣,那就調出來看看吧!」



錄影帶在窄小的便利商店儲藏室播放,就在凌晨三點整,原本平靜的大門,忽然一陣晃動,果然出現了黑豬口中的「黑色幽靈」。

它很快的速度,如同鬼魅般閃過便利商店的門口,怪異的是,它並沒有觸動自動門。

停格。然後阿山瞇起眼睛,沈默思考著。

這黑影,的確不像人類。

論行進姿態,論移動高速,都不應該是正常人類的樣子。

只是,這錄影帶拍的實在太模糊,只能勉強看到一個黑色物體,在門外一晃,又迅速消失,太難去界定這是什麼了……

「黑豬,你有沒有看到,那黑影停下來的瞬間,有兩個銀綠色的光點,在他身上。」觀察敏銳的阿山的手指頭,按住了畫面的一角。

「啊?」黑豬一愣,把臉靠近了小小的黑白螢幕。「啊!真的!是真的!好像……眼睛啊!」

眼睛!

黑影晃過的剎那,出現了疑似「眼睛」的兩個光點,只是這光點呈現無法解釋的銀綠色,灰敗而慘綠,映在攝影機中。

而真正恐怖的是,這兩隻眼睛,在當時彷彿就瞪著門內的人。

那個人,也就是值班的黑豬。

「警察大人,這鬼,這鬼要找我索命,救我,請請你救我!」黑豬抓著阿山的衣服,大聲嚷著。

「別傻了。」阿山依然冷靜,一把甩掉黑豬,「這世界上根本沒鬼。」

「那、那黑影是什麼?」

「我不知道。」阿山搖頭。「但是我肯定,那不是鬼。」

「為什麼?」黑豬問,「如果不是鬼,為什麼不會觸動自動門?」

「自動門的感應器在上方,也許這東西不夠高,所以自動門不會開啟……」阿山眼神專注,看著畫面。「我認為不是鬼,因為這傢伙,還是有影子。」

「警察大人……」

「這案子,我收了。」阿山起身,然後用自動鉛筆抄了一個電話號碼給黑豬。

「啊?這電話是?」

「是我的手機。」阿山往門外走去,「下次如果你還遇到相同的黑影,聽到呻吟聲,打電話給我,我猜這一切都有科學解釋。」

「是……是嗎?」

「放心吧。」阿山離開便利商店之前,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我可是警察,身上這警徽,可是神魔僻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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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影子
公爵 | 2009-4-11 12:12:13

第三章


雪肚子裡面的胎兒,已經九個多月了。

距離預產期,只剩短短的兩週。

她開始減少出門的時間,工作方面也開始和同事進行交接,以準備即將來臨的生產大事。

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超音波照片中看見孩子的大腿內側是一片空曠光滑,所以,這胎會是女生。

「女兒啊。」雪躺在客廳裡面,閉著眼睛,輕輕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肚皮,感受著小嬰兒那充滿生命力的踢動。

這時,門後一個巨大的黑影突然現身,正是月,牠緩緩的步向了雪。

「月?」雪微笑,「你要聽聽小嬰兒的踢動嗎?」

月是一隻聰明絕頂的狗,牠把臉靠在雪的肚皮上,然後發出非常溫和的低鳴聲。

「嘻嘻,月,你真是一隻好聰明的狗。」雪摸著月的頭。「答應我,以後要好好保護嬰兒喔。」

月抬起頭,似懂非懂得晃動一下尾巴。

「好乖。」雪繼續笑,繼續撫摸著月一身柔軟的黑毛。

忽然,雪手上的動作停了。

「咦?月,你這傷口還在啊?」雪心疼的說,「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這個傷疤還在?像你這麼的大狗,還有什麼動物能傷害你?是人類嗎?」

月當然沒有辦法回答,只是慢慢轉身,又步出了門外。

留下一臉迷惑的雪。

只是,雪並不知道,在當時月這隻強悍勇猛的狗中大將,已經用沈默但是如同金石般的承諾,答應了雪。

「我會保護這嬰兒,我會用生命保護我主人的女兒。」


深夜,微雨。

夜色深沈的公園中,一台紅色汽車的車燈破開了濃濃的雨絲,在溼氣中緩緩推進。

駕車的人,是位女性。

她雙手握著方向盤,緊張的往窗外張望。

「什麼時候開始,這座公園的晚上變得這樣陰森了啊?」女人喃喃自語,「除了雨聲,竟然什麼聲音都沒有……」

的確,這座位於市中心的公園,佔地極廣,內有湖泊與濃密的密林,歷史悠久,從日據時代就已經存在,它經歷了戰火與和平,更走過無數的風雨變遷,幾乎是該市最重要的精神指標了。

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它變了。

尤其是夜晚。

原本該是蟋蟀與青蛙那充滿夏日風情的奏鳴曲,如今,卻是一片深沈的死寂。

彷彿,所有的動物都在被黑暗中,某種強大而詭異的怪物給吞噬,消失在這片黑暗中。

於是,人們根據自己的本能,開始閃躲這座公園,白天還有人在走動,到了晚上,人跡幾乎消失。

但是,說來奇怪,這名開車的女子,卻選擇在這個時候進入公園中,紅色小車在的輪胎在公園中緩緩轉動,最後,在一大片樹林前面停了下來。

女人遲疑了幾秒,終於推開門。

高跟鞋踩在泥濘的地上,鞋根深入半吋。

「呼呼,討厭的下雨。」女人的聲音帶著些微的嗲勁。「唉,妹妹,你在嗎?你在的話,就回應我一聲吧。」

妹妹?這不是姍姍走失狗的名字嗎?

所以,這女人正是陳姍姍,正是阿山所辦得第一件案子。

只是這女人如果真的把狗丟掉,為什麼還會如此牽掛自己的狗呢?

「妹妹,我對不起你,從你走了以後,我每天都睡不好,那個警察說得沒錯,我是丟狗的混蛋,但是……」姍姍的臉,被細小的雨水打溼,頭髮凌亂的披在臉上。「有件事我沒跟警察說,我也不敢說,就是你真正衝入樹林的原因……」

「妹妹……」

雨中,姍姍走入了樹林,一邊撥著樹枝一邊喊著。

「妹妹!你聽的到嗎?我是媽媽啊,我是……」

只是,她的動作,卻忽然停了。

然後,她身體蹲下,像是媽媽在哄著小孩,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妹妹……是你嗎?」

就在姍姍的面前,叢林的樹葉裡頭,出現一雙灰白色的野獸瞳孔。

「妹妹?」姍姍露出驚喜的表情,夜雨加上樹林,讓她看不清眼前的畫面。「妹妹,是你?你聽到我喊你了?」

樹叢中的眼睛,卻沒有絲毫移動,只是安靜的看著這個露出欣喜表情的女人。

女人的手,拼命的把四周的樹葉撥開,往眼睛的方向前進。

「妹妹!」姍姍叫著,終於撥開了一叢又一叢的樹葉,只剩下幾步,就來到了這雙眼睛的面前。

這雙眼睛,只是漠然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是你嗎?妹妹?」姍姍蹲下,見到了眼睛的主人,果然是一隻柴犬,無論體型或是外表,都和妹妹有幾分神似。

但是,當姍姍清楚看到那雙眼睛,卻讓她喜悅的表情嘎然而止。

這眼神,真的是妹妹的眼神嗎?

姍姍永遠記得,無論自己多晚回家,妹妹從家中衝出來迎接時,那熱切而期待的眼神,姍姍只要一接觸到那眼神,總能在瞬間忘記自己上班的勞累與痛苦。

但,妹妹的眼神,和眼前這隻狗的冰冷眼神,實在差距太大了!

她的手,不自覺的抖了起來。

「妹妹?你真的是妹妹嗎?不,你不是妹妹。」姍姍顫抖著聲音說著,「你不是……妹妹不會這樣看我的,啊!」

這一退後,姍姍才忽然發現,此刻的她已經深陷在公園內部的樹林中,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的左方,又多了一雙眼睛。

她往右一看,右邊竟然也有一雙眼睛。

右方,左方,前方,還有後面……眼睛,越來越多,從黑暗中不斷的浮現出來。

短短的幾秒內,她的周圍,已經全部都是眼睛!

慘白的,死灰的眼睛,密密麻麻遍佈在樹叢中,如同深夜的鬼火,冰冷的看著眼前這個人類女人。

「你們的眼神……」姍姍渾身發抖,慢慢的往後退,「這是什麼眼神?你們為什麼要這樣看我?」

就在姍姍往後退的剎那,她的高跟鞋踩中了一根樹枝,趴的一聲,鞋跟折斷。

姍姍重心不穩的坐了下去,她還來不及驚叫,才一台頭頭,赫然發現……

這些眼睛,已經從四面八方猛撲了過來。

剎那間,姍姍明白了,她明白這些冷漠的眼神,究竟看著什麼……

是食物。

那是野獸看到食物的冷漠。

然後,姍姍往後一倒,無數支蜂擁而來的銳利爪子,就這樣將她的身體,無情的淹沒。

*        

此時,阿山正在警局內看資料,他讀得是最近沸沸揚揚的「少女綁架案」。

這名七歲少女名叫欣美,她的綁架案,之所以成為整個台灣新聞的焦點,主要原因,在於欣美的父親。

林宏,五十一歲,六次立委連選連任,曾任市議會會長,黑白兩道通吃,更是總統的好友,身價至少百億。

而欣美是他老來得子的獨女,疼到骨子裡的掌上明珠。

但,也許身為林宏的獨女,就是欣美生下來最大的詛咒,她在一次上小學的途中,被綁架了。

綁匪是台灣名列十大槍擊要犯的第二和第六,綽號夜行龍和土播鼠,他們專作綁票,登記有案的綁架就超過十次,還有許多被家屬不願透露的綁票,警察統計他們身上至少背了二十起綁架案。

他們殺人的原則很簡單,只要你報警,他們寧可不要贖金,也要讓你後悔。

他們下手凶殘,智謀高絕,又透過綁架所累積的財富,擁有極為驚人的資源。

他們這次瞄準林宏下手,綁架贖金高達三億,原本林宏打算付贖金了事,卻意外的被記者揭露,終於如洪水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夜行龍和土播鼠兩人似乎也忌憚著林宏黑白兩道的勢力,遲遲沒有撕票,只能帶著欣美到處流竄,似乎想拿到贖金之後逃到國外。

警察連續發動三次圍剿,不是撲了空,就是被這兩個狡猾的犯罪天才給溜掉,而隨著警匪的鬥智時間拉長,噬血的媒體不但沒有降溫,反而一天一則專門報導,硬是將這件事推上了頭條中的頭條。

到了這地步,已經不再是單純警察與綁匪的對決,而是一場全台灣都矚目的攻防戰。

只是,在這片如同動作片般引人入勝的劇情中,唯一且真正的受害者,只有一人,那就是七歲的欣美小妹妹。

只有她,是最無辜,也最可憐的。



「阿山,你在看綁票案的資料啊?」

就在阿山專心讀著資料的同時,他的背後,傳來一個爽朗悅耳的女音。

不用回頭,阿山也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

「鈴學姊。」

「這麼認真的看資料?真的這麼想回第一線,辦這起綁架案?」鈴學姊一身全副武裝,顯然剛剛值勤回來。

「咦?」阿山回頭,看著鈴學姊身上的裝備,眼神中有著難掩的欣羨。「你們剛回來?」

「是啊。媽啊,真是累死了。」鈴學姊把一身武器裝備卸下,扔在桌上,發出沈重的撞擊聲。「又是一個假線報,這兩個老狐狸,究竟躲到哪裡去了,還可以不斷發訊息給媒體,真真假假,真夠難纏。」

「假情報?」阿山放下手上的資料。「躲在大屯山區的情報也是假的?」

「不,也不算假的,只是當我們破門而入,房子裡面卻只有一個死人。」鈴學姊苦笑。「死人身上貼著一張紙『這是你們的線民,如果他是死的,請不要介意,這是我們的一番心意,哈哈,夜行龍和土播鼠敬上。』。」

「線民反被幹掉?」阿山聽到自己的心跳擂快了起來。

「沒錯。」鈴學姊攤在椅子上,猛搖頭。「對了,阿山你那三個案子查的怎麼樣?那個找狗,找流浪漢,還有找鬼的……」

「呼,老實說,我覺得有幾個疑點。」阿山說,「感覺上,至少流浪漢和鬧鬼事件,並不尋常。」

「喔?」

阿山以極快的速度把這三個案子報告之後,下了一個簡潔的結論。「所以,目前我還理不出頭緒。」

「這樣啊,聽起來的確是有點怪異。」鈴學姊看著這個小他四屆的學弟,眼神閃爍,「老實說,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奇怪的感覺?」

「這三個案子,會不會其實彼此有關連?」

「咦?」

「是啊,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市女人的第六感吧。」鈴學姊定定的看著阿山,「你有沒有試著,把三個案子串起來過?」

「怎麼串?狗,流浪漢,還有鬼?」阿山困惑的抓了抓頭髮。「我那天下午去拜訪那三個人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什麼類似的地方啊。」

「嗯……你那天下午去拜訪他們?」鈴學姊看著警局的牆壁,上頭掛著一張鉅細靡遺的市容地圖,陷入沈思。「你一個下午,就拜訪了他們全部?」

忽然,她開口了。「地圖呢?」

「地圖?」

「這三個案子的地理位置,有沒有相關?」

「啊!」阿山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跳了起來,伸手摸著牆壁上的地圖。「對,難怪我可以一個下午連找三個案子……因為三個案件的地點就在附近。」

「什麼東西的附近?」

「就在……」阿山的手指頭在地圖上梭巡著,最後,停住。

停在市中心,一大片綠色的圖形上。

「這裡……不就是?」鈴學姊也起身,清秀的臉龐盡是詫異。

「公園。」阿山轉頭看著鈴學姊,眼神中同樣詫異。「三件案子,都在公園附近。」



可是,就在這時候,阿山桌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鈴∼鈴∼鈴∼

「現在幾點了?」阿山困惑的看了一下手錶,然後走到桌子旁,接起電話。「喂。」

「……」

「喂?」阿山又問了一次。

「……」對方依舊沈默。

「喂?奇怪,打錯電話?還是惡作劇?」阿山苦笑,正要把電話從耳旁移開。「惡作劇也不看對象?竟然搞到警察局來了。」

「救……命……」對方的聲音細弱遊絲。

「咦?」阿山一愣,「你可以說大聲一點嗎?」

「救……救……命……」

聽到對方的求救聲,阿山的背脊一股涼勁慢慢游了上來。

因為他分辨的出來,這不是惡作劇的求救,而是真正垂死人所發出的喃喃低語。

「妳在哪?」阿山用脖子夾住電話,手上慌亂的找筆。「告訴我,妳在哪!」

「我是……姍……姍……救命……」

「姍姍,陳姍姍小姐?」阿山感到背上的涼意,已經到了脖子。

「警察……對不起……我有件事瞞著你……沒跟你說實話……」

「啊?」

「妹妹……牠會衝到樹林的原因……」

「妳快點告訴我,妳在哪?」阿山焦急著喊著。「這些話以後再說,沒關係的!」

「妹妹……牠是為了保護我……」姍姍垂死的聲音,盡是濃濃懊悔的鼻音。「那時候,妹妹是為了保護我,而衝到樹林裡面的,就算……就算……牠知道……我要把牠丟掉……牠還是選擇保護我……」

「姍姍……」

「妹妹……牠真是好狗,我好對不起牠,我真的……對不起牠……」

「妳在哪?告訴我!」阿山右手抓緊電話,手背上因為用力過度,而青筋暴露。

「牠,還是選擇保護我……」姍姍的聲音,已經微弱如蚊鳴,「我卻……把牠扔掉了……」

「別說這些,快告訴我,妳究竟在哪?在哪啊?」阿山已經對電話大吼了。「醒醒啊!」

「啊,我在……」姍姍像是大夢初醒,呻吟了幾句,「警察先生,我在……」

「在哪?」

「啊∼∼∼∼∼∼∼∼∼∼∼∼∼∼∼」

可是,阿山沒等到他要的答案,一聲尖叫就從話筒那頭傳了出來,差點就震破阿山的耳膜。

「發生了什麼?」阿山摀住耳朵,差點沒痛的蹲下。

「我的天,牠追上來了,好大,好大的黑……黑……公園……怎麼會有……卡鏘……嘟嘟……嘟嘟……」

「掛斷了?」阿山茫然的看著眼前的地圖。

但是,在最後一秒鐘,阿山捕捉到了最關鍵的兩個字。

公園。

「可惡!」阿山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往警察局大門狂奔而去,「公園,竟然又是公園!」


那天晚上,當阿山衝到了公園,並沒有找到姍姍。

微雨,深夜,阿山和鈴學姊提著手電筒,摸索了大半夜,卻連一個鬼影都沒有找到。

阿山還試著打了幾次電話,卻直接進入語音信箱。

這表示,姍姍的手機不是已經關機,就是在一個無法收訊的地方。

無論那一個可能,都已經直接指出,這個晚上,阿山是找不到姍姍了。

「抱歉,鈴學姊,這麼晚了還拉妳出來。」阿山離開公園的時候,歉疚的對鈴學姐說。

「沒關係,一點點線索都不放棄,才是好警察。」鈴學姊溫柔一笑,「也許姍姍並沒有在公園?也許姍姍當時生病了所以打電話給你?這都是有可能的。」

「嗯。」阿山點頭,他心裡卻反問自己。

在當時他聽到姍姍的聲音,如此虛弱,如此絕望,真的是瀕死的聲音啊。

那,姍姍在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姍姍不在公園,那她會在哪裡?抑或說,如果姍姍真的死在公園,屍體又到哪裡去了?

兇手竟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俐落的處理掉一個成年女人的屍體,毫無線索可循?

這個兇手,又是何方神聖?

說到兇手,姍姍掛斷電話前的那個「好大,好大的黑……」究竟是什麼意思?

兇手穿著黑衣嗎?還是一個長得高大的壯漢?還是……

「阿山學弟,別想啦。」鈴學姊伸手拍了阿山肩膀一下。「找個時間去拜訪一下那個叫做姍姍的女孩,不就得了嗎?」

「嗯。」阿山深深吐出了一口氣。「好吧。」

只是,當阿山和鈴學姊離開公園時,他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

偌大的公園,籠罩在一片深沈的黑幕中,有如無光的汪洋,看似平靜的水面一隻巨大的怪物正吞吐著濃濁的鼻息,讓人渾身發冷。

阿山的內心升起了一種感覺,什麼時候開始,這公園感覺起來,竟然如此陰森?

讓人毛骨悚然的陰森。

「為什麼呢?」阿山喃喃自語。「比起以前,公園裡面到底少了什麼呢?」

不過,阿山和鈴學姊都沒有察覺到,這份陰森的來源……

是聲音。

這公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夜晚就不再有任何聲音了。

那些蟬鳴,蛙叫,孩童笑聲,全部都消失了。

只剩下,偶而傳來的淒厲狗嚎……

「阿嗚∼∼阿嗚∼∼」
引言 使用道具
幻滅影子
公爵 | 2009-4-11 12:15:07

夜犬 第四章


月此刻正站在雪家的陽台上,目送著剛剛猛然衝出車庫,然後急駛而去的汽車。

汽車裡面,載著牠的主人,雪。

雪在半夜兩點忽然陣痛,痛的她從床上滾了下來,更可怕的是,床單上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要出來了。」雪細瘦的手,如同鳥爪般,緊緊摳住丈夫的手臂。

「啊?什麼……什麼要出來了?」丈夫被手臂上的劇痛驚醒,意識還沒清醒。

「孩子……要出來了。」雪的臉色發白,眼眶中都是忍痛後的淚光。「要出來了。」

「明明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禮拜啊!」丈夫慌忙起床,穿上褲子,拿起鑰匙,扶起痛到站不起來的雪。

「好痛。」雪不斷嚷痛。「出來了,要出來了。」

「啊!馬上,馬上就送妳上醫院,乖。」丈夫把雪送上了車,劇痛中的雪,躺在汽車後座上。

也不知道哪來的靈感,雪卻在這時候回頭,透過車玻璃看見自己的家。

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如同一尊夜神,正站在安靜沈穩的站在門口,目送雪的離去。

「妳在看什麼?」丈夫手握著方向盤,問到。

「我在看月。」雪的聲音飄忽。

「月?啊,我們去醫院這幾天,沒給月留食物,沒關係吧?」

「沒關係的。」雪忍痛苦笑,慢慢坐回了自己自己的位子。「月會自己找食物的,牠可以照顧自己的。」

「妳怎麼知道?」丈夫疑惑的看著雪。

「因為,」雪因為痛苦而滿頭大汗的臉上,就在一瞬間,露出不易察覺的放鬆微笑。「因為,月剛剛的樣子,好像在跟我說,『放心去生小主人吧,這個家,有我來守護就好了。』。」


警局,晚上六點五十分。

阿山一個人坐在警句中發呆,桌上放著沒吃完的漢堡,因為他萬萬沒料到,這一切竟然真的成為一件失蹤案。

陳姍姍,這個愛狗又棄狗的女人,自從那通半夜的求救電話之後,竟然就像是從空氣中蒸發一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怎麼搞得啊?」阿山皺著眉頭,苦惱的嘆氣。「為什麼按電鈴也沒人接,電話也不通,就連家屬朋友也不知道她到哪裡去了……就算人間蒸發,有蒸發的這麼徹底的嗎?」

不過,就當阿山困擾的望著牆上地圖發呆之際……

他的手機,在桌上震動了兩下,旋即又恢復了平靜。

這不是來電鈴聲,而是一種電子簡訊跨過漫漫天空,來到了他的手機中。

「簡訊?」阿山一愣,右手抓起電話,隨口唸出了簡訊內容。「警察先生你好,冒昧傳簡訊給你,我是小七,我終於有周伯伯的線索了,要來嗎?今晚七點,台中公園。」

「台中公園?」阿山心臟一跳,為什麼又是台中公園?

「而且,距離七點還剩下五分鐘,這小七小姐的簡訊,會不會來的太遲了啊?」

說完,阿山無暇細想,只能抓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往門外奔去,順便一把抓起放在桌上沒吃完的漢堡,往公園方向衝去。



七點整,當阿山停好摩托車,毫無困難的,就在公園門口看到一個纖細嬌俏的身影。

綁著馬尾,穿著小背心,遠遠望去,還以為她是附近唸書的大學生。

沒錯,她是小七。

不知道為什麼,阿山總能很銳利而清楚在人群中分辨出小七的身影,對於自己奇怪的感覺,阿山也感到納悶。

「嗨,小七。」阿山小跑步到小七面前。「抱歉我遲到了。」

「沒關係,因為我簡訊發的很慢。」小七溫柔微笑。「你能來,我就很開心了。」

「呵呵。」阿山笑了,揮了揮手上的漢堡。「我可是連晚餐都還沒吃完勒。」

「啊,對不起對不起,警察先生,你要不要先吃,我可以等你。」小七雙手合十,做出嬌俏的抱歉姿勢。

「沒關係。」阿山見到小七做出這樣表情,竟然有些發愣,但是他不愧是警察,將漢堡收到口袋裡後,迅速切回了正題。「對了,妳說,妳有周先生的線索?」

「有。」小七點頭。「而且就在這公園裡面。」

「這公園裡面?」阿山仰起頭,再次注視著這座公園,他想起了幾天前的陳姍姍事件,那時的公園又深又黑,彷彿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夜之巨獸。

「不過,進入公園之前,我想先帶警察先生去找一個人。」小七說,「那個人,就是我找到周伯伯的線索。」

「喔?」阿山一呆,只是在當時的他萬萬沒料到,原來那個『線索』,阿山早就認識。

而且看似無關的三個案子,正從此刻開始,以驚人的速度,糾纏在一起了。



叮咚,叮咚,歡迎光臨。

當阿山跟著小七,才發現原來小七要帶他來的地方,竟是公園附近的便利商店。

而那個店員,好死不死,正是幾天前,阿山才見過的報案者。

「黑豬!」阿山張開嘴,驚訝之情顯於言表。

「警察大人!」黑豬也同樣露出詫異無比的表情。

「你們認識?」小七也訝異的喊了出來。

「不是,不算認識。」阿山搖手,「這黑豬,曾經跟我報過案啊。」

「真的?」小七詫異。

「真的!」黑豬點頭。

「真是太巧了,太巧了。」阿山看著小七,「但是小七,妳說過的那條線索,和黑豬有什麼關係?」

「這部份讓我來說明吧,警察大人。」黑豬插話,「因為周伯伯最後一個晚上,就是出現在這家便利商店。」

「喔?」阿山看向黑豬,一股警察的直覺從心中升起。「然後呢?」

「我之所以印象深刻,和周伯伯那天進來的神情有關。」黑豬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周伯伯是我們這家便利商店的常客,不過是那種不付錢的常客,他通常來討一些關東煮的湯,或是一些剛剛過期的便當,如果當時不忙,我們店員通常會樂意招呼周伯伯。」

「嗯。」

「不過,那天晚上,周伯伯的表情好怪。」

「怎麼怪法?」阿山問。

「好像很怕,卻不知道在怕什麼,身體一直發抖,而且,我注意到他身體上,有一些抓傷的痕跡。」

「抓傷!」阿山和小七對看一眼,都同時在對方的眼睛中感到凜然的寒意。

抓傷?這抓傷又出現了?

「我當時想過去關心一下周伯伯,可是他口中喃喃自語,就把我推開了,我也不想自討沒趣,就走回櫃台,我當時滿腦子只想著,今天晚上三點會不會又聽到那奇怪的鬼呻吟?」

「等一下。」阿山伸手打斷了黑豬的說話,「黑豬,我問個問題,你說周伯伯喃喃自語?你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嗎?」

「他究竟說什麼啊……?」黑豬歪著頭,皺著眉頭,拼命思索著。

「黑豬,周伯伯有提到『他們』嗎?會攻擊人類的『他們』?」這時,小七插話了,她試圖從她的經驗裡面,去引導出黑豬的回憶。

「不不不,周伯伯沒提到他們……」黑豬要頭。「但是,倒是提到一個夠怪的句子。」

「夠怪的句子?」阿山和小七同時問。

只看見黑豬的臉色扭曲,吐出一個讓小七莫名其妙,卻讓阿山一聽,就是渾身發涼的句子。

「『黑……好大的黑……』。」

「黑豬?你在說什麼?什麼是好大的黑?」小七嘟起嘴巴。

「我也聽不懂啊,咦?」黑豬的眼睛看向了阿山。「警察大人,為什麼你的表情,這麼難看啊?」

「好大的黑……」阿山只覺得渾身涼颼颼的,因為就在幾天前,那個陳姍姍失蹤前的電話裡面,也提過一模一樣的句子。

『好大的黑』,究竟指的是什麼?

周伯伯和陳姍姍難道真的遇到了相同的東西?

這東西,難道就在台中公園裡面?

「警察先生?」小七輕輕扯了扯阿山的衣袖,小聲的詢問。「你還好吧?」

「整個問題的解答……」阿山的眼神始終沒有對焦,從小七到黑豬,眼珠無神的游移著。「也許……」

「也許?」

「也許,就在公園裡面!」阿山神智恢復正常,同時間,他拍了拍自己腰帶上的手槍。

「啊,公園?」

「沒錯,我得走一趟了。」阿山往門外走去,他忽然明白一件事,如果所有的關鍵都是公園,那他肯定要親自走一趟公園了。

親自探訪一趟這個籠罩在黑夜裡頭的神祕怪物,公園。

「警察先生。」小七追上了阿山的腳步。「我也要去。」

「我也要跟。」黑豬匆忙的把事情丟給便利商店的另外一個店員。

「你們為什麼……?」阿山訝異。

「警察大人,我是因為……」黑豬抓了抓頭髮。「我從好久以前就懷疑,那神祕的鬼呻吟一定和這座公園有關,所以,趁著有你和身上那只警徽壯膽,我也要去。」

「嗯,好吧,黑豬你跟我來。」阿山沈吟了一會,黑豬好歹是一個粗壯的男生,真的進入公園,有個強壯的男孩子陪著,也不是壞事。「小七,我想妳就在外面等我們吧。」

「不行。」小七用力搖頭,搖到黑色馬尾也跟著左右甩動。

「妳一個小女生,而且入夜以後,公園裡頭到底藏著什麼危險,根本沒人知道……」阿山勸道。

「不,警察先生,也許你覺得我任性,但是我一定要找到周伯伯,我才能安心。」小七的表情堅定,眼神毫無畏懼直盯的阿山。

在入夜的台中城中,阿山又想起了鈴學姊。

溫柔美麗,脾氣又剛毅到難以扭轉,這表情,簡直就像是鈴學姊的翻版啊。

「好吧,你們兩個都跟我來。」阿山嘆口氣。「記住,踏入公園之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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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影子
公爵 | 2009-4-11 12:22:53

第五章

由阿山帶領下,小七和黑豬共三人,正式進入了台中公園。

台中公園的地理結構大致上可分為三種,一是草原,環繞在公園最外圍的大片青翠草地,視野良好,環境清幽,在白天更是街坊鄰居散步的好地方,也是目前公園內最安全的地方。

二是湖泊,沿著公園內彎曲的小徑,會通往一個寬大的湖泊,這湖泊與多數公園與校園內的人工湖類似,會有一條小橋通往湖內的小涼亭,這樣的小涼亭常是遊客餵魚閒磕牙的好地方。

三則是森林,公園的森林畢竟不像真正海拔超過三千公尺的大森林,充其量不過是數十株大榕樹盤繞而成的一塊樹蔭區,只是森林座落在公園的最深處,大大小小共有五座。

也許是森林生長過於茂密,或是市政府疏於整理,森林底下生長著各種植物,遮住了陽光,如同一個黑暗領域。

而阿山三人探查的重點,就放在公園的第三個區域,森林。

「公園的森林共有五片,由東北到西南,分別被標上一號,二號,三號,四號,以及五號。」阿山說著。「其中又以三號最大,一號最小,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就從一號開始搜索好了。」

他們三個人慢慢的穿過了公園的草地區,在一片月光中前進,就在這時候,阿山忽然伸出了手,阻止了所有人。

「咦,你們有聽到嗎?」阿山往四周張望,神情戒備。

「聽到什麼?」

「前面的草叢,有東西在動!」

「啊?是什麼?」小七本能的躲到了阿山的後面。

反倒是黑豬不怕死的往前走了幾步,撥開草叢,接著他哈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小七嘟嘴問道。

「警察大人,你說得動物,難道就是這傢伙嘛?哈哈。」黑豬比著正站在他腳邊的那團白色絨毛球。

身軀嬌小,一身圓滾滾的白毛,一雙無辜的眼睛,正吐著舌頭,看著眼前這三個誤闖公園的不速之客。

「這是……馬爾濟斯啊。」小七從阿山的背後探出頭來,看著眼前的小動物,她忍不住笑了。

「馬爾濟斯?」阿山看著小七,眼神疑惑。

「當然,馬爾濟斯是很普通的狗啊,警察先生一定沒養過狗喔?」小七一笑,「馬爾濟斯,體長約四十公分,是很標準的小型犬,起源於地中海的馬爾他島而得名。傳說是由誹尼基人透過配種所得,由於馬爾濟斯身材嬌小,不怕生,又有一身可擁抱的柔軟白毛,讓牠成為十五世紀法國和英國貴族的寵兒喔。」
「小七妳對狗懂得真多……」阿山驚嘆,「不過說真的,這樣的狗出現,的確是一點威脅都沒有。」
「是啊,警察大人,你實在太緊張啦,不過是一隻馬爾濟斯嘛。」黑豬嘿嘿兩聲,伸出腳,想把這隻馬爾濟斯踢走。

但是黑豬的這下腳踢卻落了空,小狗輕巧的轉了半圈避開黑豬的攻擊,依然留在原地,搖著尾巴,吐著舌頭,一副可愛的模樣。

「奇怪,這隻馬爾濟斯怎麼完全不怕人?」黑豬又往前走了一步,想要伸腳打算追擊。

但是,黑豬粗暴的行為,立刻被一雙嬌嫩的手給擋住。

「黑豬,你幹嘛欺負小狗!」小七雙手叉腰,睜著眼睛瞪著黑豬。

「這狗老跟著我們,太礙事,我把牠踢走。」黑豬聳肩。

「這隻馬爾濟斯又沒有礙著你!」小七越說越氣。「你知道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爛人,才會有流浪狗,很多狗狗才會無緣無故的受傷的!」

「算了,別吵了。」阿山伸手制止了兩人的吵架,「也許這隻狗是被我口袋裡面的漢堡給吸引過來的,就讓牠跟著吧,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哼。」只聽到小七和黑豬同時把臉別過去,卻也真的不敢再吵了。

三個人於是繼續往公園前進,而那隻行徑怪異的馬爾濟斯則不急不徐的,短小的步伐擺動,尾隨在眾人的後方。
*        

「一號森林到了。」

阿山停下腳步,凝視著眼前這片,由數十株大樹遮蓋而成的黑色區域,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天邊的月亮悄悄的把臉埋入了黑雲中,替森林增添了幾分神祕氣息。

「我先進去,你們跟在我後面。」

阿山深深吸了一口氣,鎮定心神,打開手電筒,撥開樹葉,往森林深處走去。

可是,正當阿山心情緊張之際,他的背後,倏然傳來一個高亢尖銳的聲音。

「啊嗚∼」

深夜,密林,無聲的此刻,無預警的聽到這樣的聲音,讓阿山的渾身猛起雞皮疙瘩。

一回頭,他立刻知道兇手是誰了。

那隻白色小狗,馬爾濟斯。

「這隻狗在吹狗螺?」黑豬臉色微變,伸手就要抓那隻馬爾濟斯。可是,這次馬爾濟斯不但沒有閃躲,還張開嘴巴,兩排銳利牙齒透出冷光,迎向了黑豬的手指頭。

「啊,小心!」小七大叫。

「好痛!」黑豬只覺得指尖劇痛,竟然被這隻小狗咬出兩個清楚的血洞。「找死啊!」

「啊嗚∼∼」馬爾濟斯一邊發出令人膽寒的長嚎,一邊往後退。

「這隻臭狗!看老子怎麼對付你!」黑豬氣的發抖,右拳緊握,步步進逼這隻小狗,體重超過百公斤的黑豬,只要一腳,恐怕就真能把馬爾濟斯的內臟整個踢爛。

但,前提是,黑豬要真能踢到牠。

因為,就在黑豬即將要追上馬爾濟斯的時刻,一個聲音劃破空中,鎮住了黑豬的動作。

「黑豬,別動!」發出聲音的人,正是在前頭帶路的警察阿山。「聽我的,別動!」

「我幹嘛別動?」黑豬正在氣頭上,「我……」

「冷靜下來,看看你的周圍。」

「周圍?」黑豬愣住,往四周看去……

就在這一剎那,黑豬的呼吸停了。

因為,他見到了此生最驚悚的畫面之一。

冷冷的月光下,高高的草叢間,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佈滿了一雙又一雙的眼睛。

冷漠,貪婪,邪惡,讓人打從心底恐懼的野獸眼睛。

「你的周圍,全現在有上百隻流浪狗,他們正在觀察你。」阿山的聲音低沈,硬是震攝住黑豬紊亂的心神。「你只要一動,打破僵局,對方就會視你發動了攻擊,九成九會向你撲過去。」

「媽啊,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出現這麼多狗?」黑豬聲音戰慄。「少說……少說也有一百隻……」

「我們被包圍了。」阿山苦笑,右手慢慢拉起放在背後的警棍,他知道面對這樣龐大的狗陣,只能裝六發子彈的手槍,實在派不上用場。

「警察先生,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小七緊張抓住阿山的衣袖。

「小七,妳撿些石頭在懷裡,用來扔狗。」阿山緊握手上的警棍,「等會聽我的命令,數到三我們就衝,目標是公園大門,千萬不能失散。」

「好。」小七忙蹲下撿了幾顆大石頭。

「一!」

數十隻的流浪狗彷彿察覺了眼前三人動作有異,緩緩的靠近過來。

「二!」

黑豬只覺得幾隻流浪狗的鼻子都快要碰到他褲管了,就算他身材魁武,也不禁冷汗直流。

「……三!」

阿山大吼一聲,直向野狗群中衝去。

阿山大吼一聲,直向野狗群中衝去。

當頭的一隻中型犬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阿山的警棍擊中脖子,往旁邊摔去。

「警察先生!手下留情……」小七看著那隻狗,天性愛狗的她,不禁低嚎。

「放心,我沒打要害,牠沒事的。」阿山的棍子反手揮出,又是一隻中型流浪狗往旁邊飛去。

而同時,黑豬也進行反擊,他仗著一身蠻力,不顧一切往前跑,竟也撞倒不少流浪狗。

小七則撿著石頭往靠近她的狗猛扔,被石頭擊中的流浪狗在發出悲鳴後,狼狽退後。

於是,三人開始往前推進,黑豬開路,小七居中,而最兇險的殿後工作,則落到阿山身上。

阿山的棍子越揮越快,曾經在警校拿過搏擊冠軍的他,此刻更是一舒進入警局後的鳥氣,把追過來的流浪狗一隻一隻打翻在地上。

只是……

「好奇怪,」阿山的棍子揮舞,「為什麼這些狗,和我知道的流浪狗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小七問。

「我記得流浪狗應該是很膽小的狗群啊,只要一隻狗受傷,其他狗肯定夾著尾巴逃走,現在的他們是怎麼回事?竟然緊追著我們不放?」

「聽你這樣說,我也覺得好怪。」黑豬的聲音,從最前方傳了過來。

「真是奇怪。」阿山皺眉,「而且這些狗的攻擊一波接著一波,雖然不能稱的上是攻守有度,卻頗有紀律,這些真的是流浪狗嗎?」

這群烏合之眾的流浪狗,為什麼能夠組成如此有效而紀律的攻擊?

難道他們之中,藏著一隻狗中的司令官嗎?

但是阿山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多想,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突破這個由流浪狗組成的利齒殺陣,平安把這兩個小孩送出去。

「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我們應該可以順利出去。」阿山又揮棍,擊退了一隻跳上來的中型犬,他們已經走完了半個草地,距離大門只剩下短短的五百公尺了。

可是,就在這個短短的距離,小七卻開口了,而且安靜的她,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

「警察先生,其實,我還擔心一件事。」

「什麼事?」

「那就是……目前攻擊我們的狗,有柴犬,蘇格蘭梗,馬爾濟斯,狐狸犬……這些狗,都只是中小型犬而已喔。」

「啊?都是中小型犬?所以妳的意思是……」

「警察先生,就我所知……」小七喉嚨咕嚕一聲。「流浪狗中,還有一種類型,遠比中小型犬更兇猛!」

「啊,兇猛!?」

「他們堪稱狗中的猛將,他們是……」小七嘴角泛起苦笑。「大型犬。」

小七這句話才剛說完,彷彿啟動了令人膽寒的神祕詛咒,這些中小型犬的攻擊忽然停住了,而且不約而同的往後退開,讓出了一條路,路的盡頭,則通往草叢深處。

然後,幾個大影子,踏著優雅而沈重的步伐,緩緩的在路的盡頭現身。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中小型犬的叫聲此起彼落,似乎在歡迎著接下來登場的主角們。

真正的猛犬軍團,大型犬。

而同一時間,在台中公園附近的一家醫院裡面。

一隻女人的手,正緊緊握住另一隻男人的手。

兩隻手,全部都是汗。

會流汗?並不是因為女人握的太用力,抑或男人被握的疼痛。而是他們兩人知道,他們正透過手心每一次緊握,呼喚著一名即將誕生的小生命。

如今,這一幕的場景是子宮,一名提早來到人間的嬰兒,正帶著他脆弱的生命力,英勇的和死神搏鬥著。

女人,就是雪。

而男人,就是她的老公。

那個嬰兒,就是兩人期盼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

「啊!啊!」雪發出呻吟,那是一種會把身體剝成兩半的劇痛,更是一種催促新生命誕生的狂暴力量。

根據統計,如果把痛分成十個等級,被蚊子叮到為第一級,那女人分娩則可以榮登為第十級。

如此高等級的痛,專屬女人,正在雪的身上,和她新生命不斷拉扯著。

「孩子的爸,孩子的爸!」雪的聲音已經虛弱如遊絲,「我……我沒力氣了。」

「再撐一下,再撐一下。」男人聲音帶著難掩的疲累和心疼,「醫生的診斷,馬上就出來了。」

可是,男人與女人等待許久的醫生診斷,卻沒有帶給他們任何的希望與喜悅。

「臍帶繞頸,嬰兒生命垂危。」醫生是一個約莫四十歲的女性,低沈的母性嗓音,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如果要救嬰兒,非剖腹不可。」

「可是……」滿頭大汗的雪,眼神轉向男人,又轉向醫生。

「我知道你們的顧慮。」女醫生表情異常凝重。「母親的心臟虛弱,無法承受剖腹這樣的手術,如果這刀開下去,就要面對抉擇了。」

面對抉擇?


醫生深呼吸,說出了下一句話。

「要媽媽,還是要孩子?」

雪的眼神再度轉向男人。

而男人的眼神也看向了雪。

「要媽媽,還是要孩子?」

「當然,要媽媽。」男人一笑,畢生的溫柔,全部展現在這疲倦卻又堅定的笑容上。「和孩子沒有緣份,沒關係。」

「好。」女醫生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注射筒。「媽媽,妳的心臟太弱,我必須先保住妳的心臟了。」

可是,就在女醫生的手要碰到雪手臂的剎那。

雪虛弱的手,卻握住了醫生拿著針筒的手,阻擋了醫生的動作。

「媽媽……」醫生愕然。

「雪?」男人也愕然。

病塌上的雪,卻在此時此刻,微笑了。

雖然此刻她黑髮被汗水沾溼,一絲一絲垂在額前,更因為痛了整晚而雙頰浮腫,嘴唇發白。

但,她的這個笑,卻是如此美麗,也如此堅定。

「我要孩子。」

「妳……說什麼?」男人訝異。

「我要孩子。」

「雪,妳不要發瘋了,孩子再生就有了,妳不要老是賭氣,妳知道妳這次賭的是什麼嗎?是妳自己的生命啊!」男人的聲音慌了。

「我要孩子。」

「妳如果走了,妳留下我和孩子兩個,妳叫我怎麼辦?」平常堅毅的男人,說到這裡,卻也語帶哭音。

「不會的。」雪展顏笑了。「親愛的,我會活著,而且把小孩生下來。」

「啊?」

雪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我聽到了可靠的聲音。」

「雪……」

「所以,我一定會活下去。」雪看向女醫生。「醫生,請妳……」

「嗯?」女醫生回應雪的眼神。

「請妳,剖腹吧。」雪再度笑了,那是毫無畏懼的微笑。

「好,我們女人就是比男人更堅強,所以……」女醫生也笑了。「我一定會讓妳和小孩一起活下去,一定。」

媽媽和小孩,都一起活下去,一定。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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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影子
公爵 | 2009-4-11 12:24:41

第六章 重圍



就在雪躺在病塌上與死神奮戰,阿山等三人在公園裡頭面對艱險的群狗圍攻……另外一個角落,另一件事也悄悄的上演了。

一直趴在地上的月,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抬起頭,側耳傾聽。

然後,牠巨大的身體慢慢從地板上立起,隨著牠的動作,慢慢從慵懶的姿態變成了凜然的威勢。

「汪∼」然後,月低吼了一聲,巨大身影高高躍起,越過一個人高的圍牆,跳出了雪的家。

月四肢一落地,低頭一嗅,就敏捷的往前方奔去。





台中公園內,戰局繃緊,一觸擊發。

流浪狗中的兇暴武將,大型犬,終於登場了。

這表示,真正的戰鬥,才剛剛要開始而已。

「一、二、三、四隻。」黑豬吞了吞口水。「有四隻,天啊,這四隻狗都快要和我一樣大了。」

「小七,妳比較懂狗,妳有沒有什麼建議?」阿山畢竟受過專業警察訓練,身經百戰,所以他聲音依然冷靜。

「這四隻狗裡面,有兩隻拉不拉多,一隻黃金獵犬,這三隻雖然已經骯髒和掉毛,仍可以輕鬆辨別,因為他們是台灣養狗的大熱門,也事最可憐的幾種流浪狗……」小七目光炯炯,在黑夜中凝視著眼前的四條大狗。「其中,黃金獵犬雖然有獵犬之名,實際上只是幫英國獵人撿拾掉落鳥類的助手狗,並不是真正能作戰的狗,真正讓我擔心的,卻是第四隻狗……」

「第四隻狗?」阿山聽出小七聲音中的不安.「那是什麼樣的狗?」


「我說不上來…」小七歪著頭,困惑的說,「牠的頭上佈滿縐褶,頭的大小比例偏高,看起來有幾分類似獒犬,身體呈現棕紅色短毛,重點是牠小而直立的耳朵往後貼附後腦……難道是牠……可是,我以為台灣沒有人養這種狗……」

「小七,妳說出來沒關係,妳認為牠是什麼狗?」

「牠是……」小七吞了一口唾液。「法國,波爾多。」

「波爾多?」黑豬在旁邊插話,「牠比其他三隻大型犬還小,除了醜了一點外,感覺上好像沒什麼厲害的啊。」

「錯!」小七聲音中難掩驚疑。「一隻狗的力量與殘暴程度,往往和人類培育牠目的有關……所以,我們才有專門陪伴寂寞少婦的賞玩犬,在冰天雪地運送物資的雪橇犬,陪伴獵人進入叢林的群獵犬,最後,人類為了滿足自己百般無聊和血腥天性,創造出了波爾多這樣的犬種。」

「小七,你說得波爾多……」阿山問道,「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狗?」

「牠們專門撕咬殘殺,來滿足人類的慾望。」小七聲音中苦澀,「牠們是,鬥犬!」

「鬥……鬥犬?啊啊啊!?」黑豬顫抖,「為什麼台灣人會去養這種鬥犬?他們瘋了嗎?還讓這種狗變成了流浪狗?」

「我也不知道!」小七說,「台灣人太過貪婪追求新奇,也許這樣才買了這樣一隻鬥犬,卻又發現牠極難馴養,才丟棄在這裡的……尤其是波爾多,更是在鬥犬界赫赫有名,牠的攻擊力和爆發力都是下注的賭客的最愛!」

「很好。」一旁的阿山,聽到了小七這番驚聳的解釋,他卻不怒反笑。「很好。」

「警察先生?」「警察大人?」小七和黑豬困惑的看著眼前的阿山,沒想到,這個警察竟然在笑。

而且笑容中,竟是興奮與期待。

「自從我離開警校之後,老是受到一堆鳥氣。」阿山慢慢的把棍子前指,動作凝重,手上的木棍如同一把武者之刀,射出逼人的凜然殺氣。「好久,好久沒有遇到真正的對手了。」


公園

「自從我離開警校之後,老是受到一堆鳥氣。」阿山慢慢的把棍子前指,動作凝重,手上的木棍如同一把武者之刀,射出逼人的凜然殺氣。「好久,好久沒有遇到真正的對手了。」

汪!

阿山三人的話才剛剛說完,那隻波爾多的一聲低吠後,另外三隻大型犬,已經分三路包抄了過來。

「果然,法國波爾多是頭頭啊。」阿山一笑,不但不退,還往前站了一步。

棍子緩緩提起,對準著來勢猛惡的猛犬。

三隻猛犬躍起了。

可是,阿山的棍子卻消失了。

剩下的,是空氣中倏然出現的三道棍影。

砰!砰!砰!

棍影精準的落在三頭大型犬的頭上。

阿山俐落的收棍,踏步往前走去,而在他身後,則多了三隻頭被埋在土裡,已經無法動彈的大狗。

「好厲害。」黑豬和小七都看傻了。

阿山的棍子速度之快,力道之狠,竟然可以在肉眼難辨的速度下,秒殺三隻大型犬。

只是,阿山並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得意,因為他的左手手臂,也在這短暫的交鋒中,多了三道爪痕。

衣服早已破碎,而且爪痕鮮血殷然,下一秒,鮮血暴湧而出。

「好一隻法國波爾多。」阿山嘴角掛起冷笑。「用同伴最掩護,趁機攻擊啊。」

這隻法國波爾多偷襲得手,龐大的身軀微微下蹲,發出戰慄的低咆,正是發動猛攻的前兆。

「來吧。」阿山的棍子再度舞動起來,忽然,眼前的狗影晃動,法國波爾多又再度撲了上來。

「找死。」阿山的棍子往前一探,在空氣中化作一道利刃,就要擊中這隻大狗的眉心。

可是,阿山的棍子才探出一半,就知道事情不對。

因為,棍子沒有擊中硬物產生的沈重感。

取而代之的,卻是讓人驚恐的空虛感。

這隻狗,竟然在這一剎那間改變跳躍軌道。

阿山頭一低,赫然發現,法國波爾多帶著兇氣的利齒,已經出現在阿山的胸腹之處。

高手對決,一招失誤就是生死力判。

阿山犯了一個錯誤,就是低估了對手。

這隻法國波爾多,也許從未在以牙齒和鮮血為舞台的賭場上戰鬥過,但,骨子裡仍流有屬於鬥犬暴力而迅捷的血液,就是這些血液,讓牠在短短的幾秒鐘,就威脅到了阿山的生死。

「吼!」阿山知道,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他任何一點遲疑,他的肚子,就可能被這隻猛犬的利齒給咬開。

他可一點也不想親眼見到自己的腸子,還有腸子裡面沒有消化完的晚餐。

所以,他決定賭上一切,反擊。

他的腳,抬了起來,然後如閃電在夜空中完美懺動,腳尖就這樣踢了出去。



阿山的腳尖與法國波爾多的牙齒,進行一場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極限速度對決。

要知道,柔軟腹部一直是動物最脆弱的部份,也就是多數動物會選擇四腳著地的姿態,因為這樣減少腹部暴露在對手利齒下的危險。

但,此刻阿山的腹部,卻毫無防備的暴露在法國波爾多的犬齒下,只要波爾多的嘴巴合起,咬破阿山腹部,無論是再厲害的高手,也是必死無疑。

也許是人類天生的結構,雖然人類的腹部朝前,但是卻給了人類可以再最後一秒反擊的機會。

那就是抬起腳,用膝蓋往上蹬,然後用整隻腳的力量,往前踹去。

尤其是阿山多年的武術鍛鍊,和搏上生死的狠勁,可能會把這隻波爾多從下顎到頭顱,一起踢斷。

這是一個生死對決。

讓小七和黑豬,同時捏一把冷汗的對決。

結局,在一聲「阿嗚∼」的慘嚎中…

台中公園中,傳出一聲狗的悲鳴,然後阿山的面前,一個白黃色的狗影,硬是在空中轉了半圈,彈了出去。

阿山的腳,終究還是快了一步。

強勁而瘋狂的腳勁,竟然把這隻比人還重的大狗,踢上了天空,翻了半圈,才帶著半死的悲鳴,墜下。

「哇,警察先生,你贏了……咦?警察先生……」小七的歡呼到一半,忽然摀住了嘴巴。「你的肚子……流血了。」

「沒事。」阿山搖頭,剛剛千鈞一髮之際,法國波爾多的牙齒還是咬中了他的肚子,幸好他的腳踢的快,才及時波爾多的身體送上了天空。

而阿山的衣服,仍然被犬牙給咬破,更是被撕下了一層皮。

「我們可以走了。」阿山抱著肚子,往前走去。「我們幹掉了流浪狗的領袖,我猜這些狗,已經不敢在動我們了。」

「嗯。」小七點頭,和黑豬兩人急忙追上阿山的腳步。

「這些流浪狗怎麼這樣兇殘?我記得,流浪狗應該很怕人才對…」阿山一邊走著,一邊因為失血而皺起眉頭。「尤其是那些流浪狗的眼神,卻是說不上來的可怕與冷漠,就好像……就好像……把人類不再當成人類,而當成………」

「當成什麼?」

「當成,」阿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最後兩個字,「食物。」

食物!

這兩個字,同時震攝了小七和黑豬,這些流浪狗把人類當作食物?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狗的存在歷史可以追溯到以狩獵維生的原始人類,在危機四伏的荒野中,沒有嗅覺和速度的人類,只能仰賴他們最衷誠的朋友,「狗」,來躲避一次又一次的災難。

如今,這個人類最衷誠的夥伴,竟然回過頭啃噬自己的飼主?

究竟是狗瘋了?還是人類太過惡劣的行徑,終於要受到逞罰?

「狗會將人類當作食物?實在太難想像了。」黑豬喃喃自語。「可是,那些流浪狗畢竟也曾經是人類的寵物,他們應該壓根就不敢想吃人類吧?」

「黑豬,我問你,人類是不是動物?兔子是不是也是動物?」

「是啊。」

「那,狗餓了會吃兔子,那為什麼不會吃人類?」阿山說。

「可是……」

「而且這城市裡面人類滿坑滿谷,強壯的人類當然可以對狗進行反擊,但是虛弱的人,其實不再少數,對吧?」阿山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小七。

阿山沒有說出口的是,這些虛弱的人當中,周伯伯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對大批流浪狗來說,周伯伯這樣弱小,速度緩慢,加上喜歡單獨行動的人類,無疑的,是最好狩獵的對象。

「不對不對。」黑豬猛搖頭。「狗才不敢吃人!狗怕人,不會吃人,就算再餓也不會吃人!如果真的要吃人,他們需要多大的膽子,你知道嗎?」

「嗯,你說到了一個重點。」阿山沈吟。「狗的血液裡面流著『不能吃人』的基因,牠們如果真的夠膽吃人,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阿山抬起頭,凝視著這片黑暗中的公園,嘴中的話,接近呢喃。「有一隻狗帶頭幹了這件事。」

「有狗,帶頭?」黑豬聽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警察大人,你在說什麼瞎話啊?」

「有一隻狗,帶頭吃人。」阿山轉過頭,眼中是深邃的恐懼,凝視著黑豬,「從此,所有的狗都敢吃了。」

「啊?」

「問題是,這隻狗,究竟是哪隻?」阿山呼吸加重,「敢吃人的狗,應該不是普通的惡犬才對。」

「警察大人,你……你的意思是?有隻狗帶頭吃人?」黑豬搖晃著肥肥的腦袋,「這……也許,有一隻狗帶頭吃了,其他狗自然也就敢了……」

阿山正要接口,卻在此刻閉上了嘴巴,因為他身邊的那個綁馬尾的年輕女孩,表情有些怪異。

小七,這個從頭到尾都沒有插入討論的女孩,此刻,正側耳傾聽,一股強烈的不安的氣息,從她精緻的五官中,釋放出來。

「警察先生。」小七輕輕說著,「警察先生……」

「啊?小七,什麼事?」

「你有沒有察覺,這狗叫聲,好像變了……」

「咦?」阿山獃住,一聽,公園裡的狗吠果然變了,不再是威嚇式的吠叫,變成細長的長嚎。

有點類似吹狗螺,卻又不太像。

「我幾乎沒聽過這樣的狗叫,但是,我記得,我曾從電視上看過。」小七小聲說,「會這樣嚎叫的動物,只有一種,那就是狗的祖先,狼。」

「狼?!」

「而且,這是狼群在跟夥伴求救的聲音。」

「嗯……」黑豬同時皺眉,「法國波爾多都被我們幹掉了,他們還想跟誰求救?」

「也許,波爾多只是一隻手下。」小七的聲音中,滿是擔憂。「而他們求救的對象,才是真正的狗王。」


「小七,你會不會太誇張了?」黑豬先是一怕,然後又咧嘴笑了。「妳是養狗天才啊?妳連狗的叫聲在呼喚誰都知道?搞不好,他們只是呼喚母狼,春天所以發情了。」

「真的!是真的!」小七聲音惶急,「狗的聲音中,其實有非常細微的感情變化,我聽的出來,這是求救,而且是階級低的狗,向階級高的狗求救的聲音。」

「妳的耳朵難道有一隻……」就在黑豬打算繼續虧小七的時候,阿山卻在此時開口了。

「小七,我相信妳。」

「啊?」

「我也認為,我剛剛踢傷的那隻狗,絕對不是狗王,這是一種直覺。」阿山說,「真正的狗王,可是讓台中公園失去生靈的氣息,更是統御黑夜的霸者,應該要更兇猛更強悍才對。」

「嗯。」

「而且,如果我沒猜錯。」阿山看著遠方,「那隻狗王,應該就是我們曾提過,那隻帶頭吃人的狗。」

「警察大人,如果你也認為他們是在呼叫狗王?那不就表示……」黑豬左顧右盼。「我們應該……」

「是的。」阿山苦笑。「我們應該要逃!而且越快越好。」



三人一路往台中公園的出口跑去,一路上,此起彼落的狗嚎聲在深黑的草原響起,對這三名闖入者窮追不捨。

但是,群狗忌憚著阿山一腳踢掉那隻法國波爾多的威勢,始終保持距離,不敢妄動。

「自然界的生物都是很現實的,只會攻擊老弱殘兵,因為怕自己受傷。」黑豬得意的笑著,「還好警察大人幹掉了四隻大型犬,才讓流浪狗怕了我們。」

「哼。」阿山抱著自己自己的腹部,激烈的跑步讓他腹部的出血又更嚴重了。「我們得趕快出去,如果真的有狗王,只會比那隻法國波爾多更厲害而已。」

「啊,太好了,大門就在前面了。」黑豬伸手比著前面的白色石柱,這正是公園入口的標誌。「太好了……咦?」

黑豬的這聲疑問,是針對他身邊的人。

那個始終都能敏銳察覺流浪狗變化的女孩,小七。

「狗叫都停了。」小七停下腳步,表情戒慎又困惑。「為什麼,我們跑到這裡,狗叫聲都停了?」

「這還用懷疑嗎?那些流浪狗放棄了啊。」黑豬大大吐出了一口氣。「我們快要逃出去了。」

「不。」阿山皺起了眉頭,手指往前比,「我猜,是因為大門下的那隻狗。」

大門下的那隻狗?

「啊?」

門下,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巨大的狗影。

這隻狗的外型,在黑夜中呈現一片朦朧的深黑色,雖然只是動也不動的蹲坐在門口,卻呈現出一股難以說明的強大壓迫感。

就是這種如同黑色重雲般的驚人壓迫感,壓住了一路尾隨阿山三人的群狗們,牠們竟然連吠都不敢吠了。

「牠就是狗王嗎?」黑豬身體發抖。「看起來果然特別可怕。」

「……」阿山困惑的看著眼前的狗影,卻無法給黑豬一個肯定的答覆。

這隻狗,身材與法國波爾多差不多,壓迫感卻強上好幾倍,若說是狗王,絕對是當之無愧。

但是,這隻狗,比起法國波爾多,卻有些不同。

彷彿少了一些流浪的氣質,卻多了一份讓人親近的尊貴。

這樣的狗,會是帶頭吃人,統御這群流浪狗的極惡狗王嗎?

「啊?」小七發出一聲低呼。「那隻狗,掉頭了?」

沒錯,就在眾人猶豫不決之際,那隻大狗忽然起身,身體一轉,慢慢的離開了。

而當大狗離開,阿山等三人,不約而同的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呼。」黑豬猛拍胸脯,「還好,牠走了。」

「嗯。」阿山依舊思考著,「這隻狗,是不是狗王?如果不是,為何當牠一出現,整座公園的狗,都怕的不敢再追逐,甚至連吠叫都不敢?」

「可是,如果牠是狗王。」小七的聲音從旁邊響起,「那為什麼不攻擊我們?反而……像是救了我們?」

「不知道。」阿山搖頭。「這隻黑色大狗,究竟是什麼來歷,我也想不出……對了,小七,妳認得這隻狗的品種嗎?」

「天色太黑了,狗又是黑色的,我看不清楚。」小七歪著頭,試圖回憶當時的情景。「依照體型看來,可能是一種獒犬,這麼長的毛,搞不好是快要絕種的……西藏獒犬喔?」

「西藏獒犬?」阿山和黑豬同時開口。

「嘻嘻,我亂講的啦。」小七說,「西藏獒犬又珍貴又稀少,怎麼可能會跑到台灣來?」

「是啊,如果是藏獒,把牠抓起來賣,應該值不少錢吧?」黑豬舔了舔舌頭,人性黑暗面的貪婪,在黑豬臉上盡顯無疑。

「哼。這也要你抓的到吧?」小七輕視的發出一聲鼻音。「還有,我發現牠身體上有一個非常清楚的標記。」

「什麼標記?」

「雖然牠一身黑毛,但是胸口的地方,卻有著一片白弧,那白弧的形狀好美,感覺上就像是……」小七說到這裡,眼睛閉起,彷彿要把那片白弧給深印在腦海中。「就像是,一彎白月。」

「哇。」黑豬和阿山先是一呆,隨即一起笑了。「女生就是女生,想法好浪漫。」

「嘻嘻,才不是呢。」小七也笑了,「如果我是牠主人啊,我一定把牠取名為……月!」

當阿山把小七和黑豬送回了家,一個人回到警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剛才的三個多小時,阿山覺得自己彷彿從生到死走了一回,尤其是與法國波爾多對決的那一剎那,更讓阿山一回想起來,就是心有餘悸。

只可惜此行並沒有找到小七要找的周伯伯,而且,如果周伯伯真的是走進了公園內,以園內流浪狗殘暴和飢餓的程度,恐怕也是兇多吉少了。

想著想著,阿山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準備回家。

但他卻意外的發現,警局的會議室,正燈火通明。

而且從位子的外套看來,無論是朝老大或是鈴學姊都還沒有回去,兩人都還在會議室中?

「這麼晚了還在開會?」阿山訝異,「什麼案子這麼緊急?難道是……」

就在此時,會議室的門開了,迎面而來的,正是朝老大和鈴學姊,兩人表情同樣嚴肅和凝重。

「看樣子,這情報的可靠度相當高,」一邊走著,朝老大神色凝重的對鈴學姐說,「妳負責連絡台中市其他五間分局,能調到多少人手,就調多少人手,三天後,我們按照計畫行動。」

「是,長官。」鈴學姊點頭。「真是萬萬沒想到,他們倆個綁架犯,竟然會躲在那個地方啊,膽子真夠大!」

朝老大和鈴學姊談著談著,朝老大發現阿山正站在一旁聽著,朝老大伸手拍了拍阿山的肩膀。「加油,等你手上案子辦好,隨時等你歸隊。」

「謝謝朝老大。」

等到朝老大離開後,阿山急忙跑到鈴學姊的旁邊。

「學姊,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兩個綁架犯人的行蹤,已經被發現了。」鈴學姊說。

「在哪裡?」

「你猜猜。」鈴學姊看到阿山這個小學弟,卸下了剛才的繃緊,露出調皮的笑容。「暗示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山咬住自動鉛筆,認真思考起來。「所以說,他們不是躲在山區……而是躲在市中心!?」

「漂亮!」鈴學姊用力拍掌,「但是,問題是,台中市人潮擁擠,車水馬龍,還有哪裡有荒郊野外可以藏身,而幾乎不被人們察覺?」

「學姊你的意思是說,他們藏身處明明就是市中心,偏偏卻又是人煙稀少的地方?」

阿山腦袋轟然一聲巨響,腦海靈光乍現。「啊!」

「沒錯,你覺得,台中這個大都會,還有什麼地方符合上述條件?」鈴學姊露出挑戰的笑容。「你猜的出來嗎?」

「整個台中……只有一個地方符合啊。」阿山聽到自己吸了一口冷氣。

「喔?哪裡?」

「一個在白天是古老祥和樂園,晚上卻陷入恐怖深域的神祕地方……」阿山苦笑,「台,中,公,園。」
引言 使用道具
幻滅影子
公爵 | 2009-4-11 12:32:35

夜犬 第七章



那兩個綁架犯,帶著只有七歲的小女孩,這一躲,竟然躲進到了台中警察們的眼皮底下,台中公園。

難怪警察連續發動多次搜山和臨檢,都變成勞民傷財的媒體笑話。

「好一對狡猾的土撥鼠和夜行龍,真是綁架界中的鬼才。」阿山喃喃自語,「這兩個混蛋,竟然躲到台中市中心來了。」

「是啊,不過這次我們已經準備了上百名警力,準備封鎖台中公園每個入口,時間一到,立刻包圍網收攏,看這夜行龍和土撥鼠這次要怎麼溜走!」鈴學姊聲音中有著絕對的信心。

「但是,台中公園……」阿山回想起剛剛驚心動魄的鬥狗事件,急忙提醒道,「學姊,台中公園裡頭有流浪狗,要特別小心……」

「流浪狗,哈哈。」鈴學姊一聽,忍不住笑了出來,「學弟你怎麼了?辦幾件狗的案子,就開始怕起狗來?」

「不是,不是。」阿山正苦惱著要怎麼形容台中公園群狗的恐怖,鈴學姊卻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聲。

「對了學弟,我想起來了,剛剛又有一個人來報案,因為我們這邊綁架案人手不夠,朝老大希望你先擋一下。」

「又有人報案?」阿山表情垮了下去。「這樣我到底何年何月才能……」

「我知道你很想加入這次綁架的調查小組。」鈴學姊表情歉疚。「但是,其他民眾的案子,總是要處理的,不是嗎?別忘了,每個案子……」

「我知道,每個案子都一樣重要。」阿山接口,隨即又嘆了一口氣。「唉。」

「別嘆氣了。」鈴學姊拍了拍阿山的肩膀。「這個案子應該比前面的有趣,因為報案的人是……」

「是什麼?」

「是一個外國的養專家喔。」

外國的養狗專家,阿山聽到,心中難掩的怪異感覺,又是狗?

為什麼,又是狗?

而這個怪異的養狗專家,又會帶來什麼樣奇怪的案子呢?



第二天早上,那個外國的養狗專家,帶著專屬的翻譯,來到了台中警局。

一見到阿山,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阿山。

阿山瞄了一眼名片。

除了密密麻麻的英文,還有幾行中文字。


世界養狗協會榮譽會員,義大利鬥犬協會會長,世界珍奇狗種研究博士……薛博士。」

「頭銜是很嚇人,但是嚇不倒我的。」阿山冷哼,把名片隨手放在桌上。「專家,請問有何貴幹?」

「我要請你們警察幫我一個忙。」薛博士摸了摸梳的整齊的白髮,「我要找狗。」

「哈哈,找狗?怎麼會找到警察局來?」阿山嗤之以鼻。「以您的財力,該找私家偵探吧?」

「私家偵探我也找了,可惜……」薛博士話說到這裡,卻不自然的轉換話題,「警察先生,我以一個外國人的人,申請你們警局的協助,你不會拒絕吧?這也算是一種國際合作喔。」

「哼。」阿山坐下,抓了抓有些凌亂的頭髮。「算你狠,如果我不答應,到時候鬧到媒體,說什麼台灣警察屁眼比眼睛高,自以為是,算了算了,你要找什麼狗?」

「我要找的……」那博士把臉湊到了阿山面前,聲音凝重而認真。「東方神犬。」

東方?神犬?

阿山看著眼前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那嚴肅的表情。


過了三秒。

阿山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警察先生,有什麼好笑?」博士怫然的說。

「東方神犬?哈哈哈哈。」阿山笑的咳嗽,「我只在倪匡的小說看過神犬這名字,好像是一本叫做老貓的書,裡面講的是埃及神犬PK中國神犬的橋段!你來找的,就是那種神犬嗎?」

「……」薛博士沒有回話,表情依然嚴肅,直直的看著阿山。

「哈哈哈……哈哈……哈……哈……咦?」阿山笑著笑著,忽然發現眼前的薛博士沒有任何反應,阿山搔了搔頭,停下了笑聲。「真不好意思,我以為你在開玩笑。」

「你是牧羊犬。」

「啊?」阿山一愣。「什麼我是……牧羊犬?」

「嘖嘖,不過你是什麼樣的牧羊犬呢?伊利里亞牧羊犬?荷蘭牧羊犬?難道是德國牧羊犬?不不……德國牧羊犬太尊貴了,你少了那點味道。」薛博士嘴裡蹦出讓人費解的話,把臉靠近了阿山,像是看一項古玩或是動物一樣,觀賞著。「你體內那充滿熱情的力量,和稀有的無奈,究竟是哪一種牧羊犬啊?」

「什麼?我明明就是人!怎麼會是狗?」阿山對博士特異的情境感到怪異,急忙把身體往後縮。

「喔喔,難道是高加索牧羊犬?」博士的表情驚喜,「對對對,沒想到,會是這種稀少又強悍的狗種啊!」

「博士!你給我說清楚,什麼高加索牧羊犬?」阿山怒道。

「嘻嘻,別生氣啦,我說得這種牧羊犬,這可是一種相當厲害的大型犬,你沒有獒犬的靈性,也沒有狼犬的機警,或尋血獵犬的追蹤能力,但你的潛力絕對不遜於上述的犬種,因為牧羊犬的力量,只在一種情況能夠盡情揮發。」

「啊?一種情況?」

「就是,」博士微笑,「當你有必須守護的東西的時候。」

「你……你在說什麼?」阿山忽然感到脖子發熱,剎那間他覺得這博士用狗來分析人,雖然有點荒唐,卻莫名的切中了他的內心。

「附帶一提。」博士說,「昨天我見過你們警局的一個小姐,個子嬌小,很漂亮的那位,她是……」

「她是什麼?」阿山身體前傾,被這段話深深吸引,因為這博士說得,正是阿山暗戀許久的鈴學姊啊。

「她是單獵犬。」

「單……獵犬?」阿山疑惑的重複。

「單獵犬與群獵犬最大的不同,是牠擅長單打獨鬥,在古典的英國狩獵習俗中,獵人總會帶著一隻單獵犬踏上森林,一去往往就是數天時間,這期間單獵犬除了必須要指示獵物的位置外,還肩負保護主人,偵測危險的本能,許多出名的狗救人事件,多數都是單獵犬的事蹟,舉例來說,拉不拉多就是單獵犬。」

「哇,鈴學姊這麼厲害。」阿山睜大眼睛,「不愧是我崇拜的對象……」

「不過,」薛博士卻在此時搖起了頭。「單獵犬雖然獨立而且敏捷,事實上,牠有弱點。」

「什麼弱點?」阿山一聽,焦急的問。

「呵呵,小子,你對那女警察,比對自己還要關心啊?」

阿山臉一紅,急忙揮手,「哪有,哪有?」

「單獵犬每次打獵都和主人同行,表面上看起來是主人需要牠,其實牠又何嘗不需要主人?單獵犬其實是一種非常害怕孤單的狗,表面堅強,內心卻渴望被愛,孤單會是單獵犬最後也最大的敵人。」

「害怕孤單?渴望愛?」阿山歪頭想著,他很難想像,這個總是堅強而聰明的鈴學姊,會害怕孤單,會渴望愛……

阿山自問,難道,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鈴學姊?

「不過你就不同了,因為你是牧羊犬。」博士看著阿山,嘴角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只要你有必須守護的東西,你就會展現驚人的意志力,這足以讓你逆轉戰局,某種程度來說,牧羊犬可能才是最強的狗,如果單獵犬愛上牧羊犬,倒是挺不錯的配合,嘻嘻…」

「最強的……狗……呸呸呸呸!」阿山急忙站起,「我不是狗!我才不是狗!」

會讓阿山如此激動的原因,除了被稱為狗的恥辱之外,更重要的是,在那一瞬間,阿山自己竟然完全認同了這個薛博士的話。

自己,也許真是一頭牧羊犬。

但,什麼是高加索牧羊犬呢?

下次,問問小七看看好了,她對狗,真的懂好多。
「警察先生,不介意我稱呼你一聲阿山老弟吧,畢竟我年歲長你這麼多。」薛博士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張照片。「也許,你認為我只是一個老瘋子,可是,我希望你先看看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

阿山伸出手接過這張照片,只是他訝異的發現,這相紙已經泛黃而邊緣微曲,就算照片本身經過非常細心的保存,仍掩不住歲月對照片本身進行的氧化反應。

接著,阿山仔細看起了照片的內容,這剎那,他的手臂竟起了雞皮疙瘩。

裡頭,是一隻巨大的黑狗,渾身長毛覆蓋身體,四足踏在雪地上,雙目凝視著照相的人,牠威武如雪中鬼神,凜立在飄雪的大地上。

短短的光圈開闔一分十六秒之間,捕捉到這隻冷天傲獸霸者姿態,卻讓阿山感受到無比強烈的力量。

「牠就是東方神犬,果然,好有威勢,簡直就像是一隻獅子啊。」阿山試圖抑制自己正在加快的呼吸。

「沒錯,牠就是我口中的東方神犬。」

「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威猛的狗啊?」阿山回想起他曾經在台灣路邊看過的狗,大狗雖然不在少數,但是多數的狗一看就知道是被這座富饒城市寵壞的飼料狗,少了這隻神犬在荒野中焠鍊出來,剽悍而勇猛的霸氣。

「是啊,呵呵,阿山小弟,現在相信我所說得話了吧?」薛博士笑著說。

「嗯。」阿山又看了幾秒,他的內心忽然湧起一種怪異的熟悉感覺,嘴裡脫口而出,「這隻狗背後的雪地上,好像還有動物?小小的,黑黑的……」

「好眼力。」薛博士嘆氣。「那後面那黑點,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啊?」

「這隻神犬,在幾年前死了。」薛博士搖頭,表情哀戚。「根據當地人的說法,這隻神犬曾經留下子嗣……」

「你的意思是,雪地上那黑色的點,就是神犬的後代。」

「正是。」

「可是,我還是不懂。」阿山看著照片,試圖看穿雪地中那非常模糊的黑點。「你要找神犬的後代,跟你來台灣有什麼關係?」

「有。」博士苦笑,凝視著阿山。「因為當地人說,神犬的後代,被人抓走了。」

「啊?」

「我追查了整整三年,才發現那個盜狗者,把那隻小狗輾轉賣到了台灣,所以……」

「所以,你認為神犬的後代,此刻正在台灣?」

「沒錯,」博士深深的看著阿山,「而且,就在你踏的這座城市,台中裡面。」

「怎麼可能?」阿山大叫,「這麼又大又兇猛的狗,在台中裡面?我怎麼可能從來沒看過?而且,這狗仔搞不好早就死了,誰知道從雪地運送到這裡,那路途有多漫長?」

「我不認為小狗會死,畢竟,牠可是神犬的後代,你不知道神犬多麼厲害,我是世界鬥狗的專家,那隻狗,可是唯一打敗……不,這就扯遠了,我深信,那隻狗還活著。」

「哼。」阿山重重哼了一聲,又把眼前這張東方神犬的照片,舉到燈光下注視。

此刻重看照片,雖然沒有一開始翻開照片時,那樣讓阿山毛骨悚然。

但是這隻神犬威猛的神態,依然讓阿山心神馳盪。

這樣威猛的神犬……

該是屬於雪地,叢林,和充滿挑戰以及自由的大自然吧,而不是台灣這樣又熱又擠,又充滿工業污染的地方吧?

咦?這隻狗一身純黑,只有一個地方微白,就在胸口地方。

這片微白的毛,忽然讓阿山心臟一跳,他好像看過這樣的狗,同樣威猛而沈穩,同樣讓人一望就膽寒,在某個深夜的公園裡面……

而公園中,小七那嬌俏的身影,比著前方的大門,用甜甜的聲音說,「如果這隻西藏獒犬是我的,我要把牠取名為月。」

「這東方神犬,是西藏獒犬嗎?」阿山聽到自己聲音恍惚。

「咦?」薛博士身體猛然一震。「你怎麼知道?」

「不,我沒有知道,我只是猜的……」

「不,普通人看到這樣子的狗,最多猜獒犬,你怎麼會猜到西藏?藏獒多麼稀少,你怎麼會猜到的?」

「不。」阿山慌張的避開了薛博士逼迫的眼神。

「難道,你看過這樣的狗?」薛博士再度逼迫。

「沒有…」阿山退了一步,腦袋向來不機靈的他,幾乎找不到推托之詞。「我真是猜的……」

「是嗎?」薛博士又往前一步,那雙蒼老的眼睛裡面,藏著比什麼無底深淵都冰冷的寒意。

這雙眼睛,究竟看過多少鬥犬比賽的殘酷結果?

抑或,因為無數狗狗的死亡,讓薛博士的眼睛不再擁有生人的氣息?

「是嗎?」薛博士再往前一步,而阿山又往後退了一步。

直覺的,阿山不想講出他在公園大門見到那隻大狗的事情,因為他完全無法預料薛博士接下來的反應,以及他會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他實在不想讓薛博士找上黑豬……以及小七。

不過,就在阿山進退兩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女音,卻在這時候打破了僵局,救了阿山一命。

「照片中,不就是在雪地裡面?既然是東方神犬,又是冰天雪地的地方,稍微有腦筋一點的人,都會猜西藏獒犬的吧?是吧,阿山學弟。」

阿山一轉頭,看見了鈴學姊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那張東方神犬的照片拿在手裡,把玩著。

「妳……」薛博士看著鈴學姊,而鈴學姊毫無懼意的回瞪著薛博士。

「很好。」薛博士手一攤,剛才冰冷的氣息瞬間消散無蹤。「我知道了,阿山老弟,你沒有看過那隻狗,不過請你們一但發現類似的訊息,千萬要告訴我。」

「嗯,當然。」阿山說。

「謝謝。」薛博士彎腰一鞠躬,卻在低頭的那剎那,臉上表情閃過一絲冰冷的戲謔笑容。

「您慢走,博士。」鈴學姊冷冷的說,「不送了啊。」

「不用送。」薛博士頭也沒回的,離開了警局。

留下氣氛繃緊的兩個刑警,鈴學姊,還有阿山。



警察局門外,一台黑色大賓士正發出王者的低鳴引擎聲,停在門口。

司機見到薛博士,急忙上前招呼,只聽到薛博士用極低的聲音問道……

「牠來了嗎?」

「來了來了。」司機哈腰的說,「昨天通過海關,牠現在正在後座呢。」

「喔?」薛博士露出滿意的笑容,慢慢的把後座車門打開一條縫。

車門後面,一片黑暗中,竟然閃爍著一雙巨大而血紅的眼睛。

「很好。」薛博士越笑越開心。「寶貝,我的世界鬥犬冠軍,你來了,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那雙眼睛的下方,噴出兩道濃重的氣息,彷彿聽懂了薛博士的話。

「東方神犬牠的後代,果然就在這座城市裡面,那笨蛋警察騙不倒我的。」薛博士殘酷的笑著,「接下來,就靠你的鼻子了,寶貝。」

眼睛聽到東方神犬四個字的時候,眼睛迅速眨動兩下,原本就泛紅的眼睛,已經又更紅了。

觸目驚心的紅,彷彿就要滴出血來。

「別氣!別氣!我知道你很急……」薛博士說,「我們一定能找到他們,讓你報仇的。」

這句話說完,薛博士關上門,走到副駕駛座,冷冷的說,

「開車。」

「開到哪?」司機問。

「開到附近最大的公園。」薛博士冷冷的說,「我要放下寶貝,讓牠動一動筋骨。」

狗中霸者,即將登陸台中城。


台中公園,黑夜

數十個人此刻正身著黑衣,全神戒備的盯著公園。

每個人身上都是罕見的全副武裝,手槍、步槍、防彈背心、彈閘、通話器,還有一雙一雙透著緊張而殺棄的眼神。

黑衣人的領袖,身材高大微胖,嘴裡叼著一根菸,流氓氣中卻難掩正義的傲氣。

他是朝老大,更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

「小鈴。」朝老大嘴角的菸頭,在一片漆黑中,閃爍著動破的紅點。「人都撤下去了嗎?」

「OK。」鈴學姐身著黑色防彈衣,兩把短槍塞在腰際,頭髮束成馬尾,原本嬌小俐落的身材,此刻卻顯得英氣逼人。「每個出口都已經確實封鎖。」

「鈴,」朝老大看著鈴學姐,英眉挺起。「這次任務,你帶頭衝進去抓人,對方是惡名昭彰的夜行龍和土撥鼠,沒問題吧?」

「沒問題。」鈴爽朗的微笑。「老大你在外頭坐鎮就好,衝入裡面的簡單任務,交給我就行了。」

「鈴。」朝老大淡淡的吐了一口菸。「對了,妳現在有男朋友嗎?」

「哈,朝老大怎麼突然這樣問?」鈴學姐調皮一笑,「我喜歡用雙槍,那樣子多嚇人啊,怎麼可能還有男生敢靠近我哩?」

「那就有點麻煩了。」張老大從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機,「原本,我希望你打電話給男朋友,就說『今晚等我回去』,討個好兆頭。」

「老大,你不是不信什麼兆頭嗎?今晚怎麼啦?」鈴看著朝老大,大眼睛扎動。「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你,那兩個綁匪,也不會是你的對手。」朝老大重重的吸了一口菸,他不想說自己心跳莫名加快的事情,「只是………..一個兆頭而已,就當我老了,多了點迷信吧。」

「好吧。」鈴接過電話,他一雙右大又圓的眼睛,看著這支朝老大專用的手機,淡藍色的機身,邊緣都已經破舊,這支手機好老了吧,好像從他開始跟隨朝老大,就已經存在了。

老手機帶來洶湧的回憶,鈴想起,每次她跟在朝老大背後,無論是殘忍可怕的凶殺現場,或是被火燒過焦黑屍塊的屋子,甚至是冰冷嚴肅的法庭,只要她跟著朝老大,看著他一次一次接起手機,鈴就會感到安心。

「好吧,既然朝老大都這樣說了。」鈴閉上眼睛,試圖在記憶中,找一個她最牽掛的人。告訴他,自己晚上會回家。

可是……….

過世的父親,老人癡呆的母親,還有已經有家庭,正在辛苦繳房貸和小孩學費的哥哥,這些人都很重要,但,鈴卻一點都不想讓他們擔心。

奇異的是,阿山的身影片刻停住在鈴的腦海中,以及他們還在警校時候,所發生的種種……

可惜,鈴就算知道阿山的心意,卻始終把他當成一個弟弟。

一個很棒的弟弟。

所以,鈴腦海中這個跑馬燈,阿山只停留了一秒,最後,卻停在一個令自己意外的畫面。
那個淡藍色、破舊的手機。

以及手機邊緣,斑駁的歲月痕跡。

這剎那,鈴驚覺,原來,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眼神就追逐著這支手機,或者說,追逐著這手機的主人。
原來,她最想說「等我回家」的對象,竟然就在眼前?
「鈴。」朝老大的手機停在半空中,「想好要打給誰了嗎?」
「恩。」鈴接過手機,嘴角洩露出一絲苦澀,「對了,朝老大,你懷孕的老婆還好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朝老大一愣。「呵呵,她懷孕三十周啦,而且知道那嬰兒是女孩了,目前正在想名字……….」
「恩,真好,真是美好的家庭。」鈴輕輕的笑了,然後退到一旁,「老大,關於這通電話,很私密,我得一個人講。」
「OK,我不會聽的。」朝老大聳肩,很紳士的退了幾步。
鈴看著朝老大,把手機放到耳邊,然後,她的手指往下一按,只是,她卻不是按下撥話。而是,錄音。
「朝老大,我說完了。」幾分鐘後,鈴把手機地還給朝老大。
「妳究竟跟誰說話?」朝老大皺眉,因為他當慣警察的銳利眼神發現,鈴的眼神中,竟有些許難辨的水光。
「我啊,」鈴展露笑顏,再黑暗中如同一顆明亮珍珠。「剛剛向台中最高級的餐館訂了一桌菜,而且我說,只要大家平安過了今晚,朝老大就會請客。」
「哈哈哈哈哈哈哈!」朝老大豎起大拇指,大笑起來。「好傢伙,還趁機拗我一頓阿?」
只要,大家平安過了今晚。
只要…………
鈴閉上眼睛,她知道,她想講的話,都已經錄在手機裡面了。
就算對方永遠沒發現,也沒關係了。
接下來,就是全心全力,去面對黑夜公園中,那兩個混蛋綁匪了!

台中警局,此刻不同於往昔,是一片空城。
除了值班的員警之外,只剩下一個半打瞌睡的男人,阿山。
阿山窮極無聊的翻著前幾天的案子,消失的女孩姍姍如今下落不明,流浪漢周伯伯的去向尚未被發現,自從上次從台中公園逃出「狗口」之後,整個案件就陷入了一片動彈不得的膠著之中。
而且,最倒楣的是,還莫名奇妙的被一個外國來的薛博士給騷擾。
什麼見鬼的東方神犬?
阿山搖頭,如果東方神全真是藏獒,以牠那身比羊毛被還要厚上十倍的粗毛皮衣,可能沒三天就熱死了。
但是,奇怪的是,小七也提過類似的話,那隻在公園下蹲踞的猛犬,真的很像獒犬。
說到小七,阿山無法控制的嘆了一口氣,隨即,卻又微笑的起來。
「對了,我要記得問她,到底什麼是高加索牧羊犬?」阿山想到這裡,手不自禁的伸向了桌上的手機。
但是,卻再碰到手機的那一剎那,阿山的手指停頓了。
「身為一個警察,打電話給報案的民眾,是不是太………公器私用了?」阿山想到次處,嘴泛苦笑,正要把手指縮回。
卻在此刻,手機震動了起來。
震動中,淺綠的螢光,從螢幕中透出了來電者的資料。
「有人打電話來,咦,這麼巧,剛好是……….」阿山眼睛睜的老大。「小七?」
「哈囉…….」小七溫柔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嗯?」阿山抓了抓頭髮,「請問有什麼事嗎?」
「警察先生……我………我…………」
「怎麼?又有人失蹤了?」阿山試圖舒緩小七的緊張。
「不是,是我剛領了圖書館的打工薪水,然後,然後………..上次拖你去公園,還害你受傷,所以………..所以…………」小七的聲音顯得支支吾吾。
「所以?」
「警察先生,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向你道謝嗎?」
「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很忙,我………」
「當然好啊。」阿山發現自己的嘴角肌肉,竟然不能控制的揚了起來,揚得好高好高。
「好?」
「約在哪?我馬上到。」
「嗯。」小七的聲音也揚了起來。「就在……..」

公園

在進入大門之前,鈴很仔細的檢查了自己的兩把槍,包括子彈數量、保險栓,以及準心。
因為她知道接下來的幾十分鐘,會是最重要的十分鐘,她將率領二十人,衝入台中公園的最深處,逼出夜行龍和土撥鼠。
這兩個混球,是台中有史以來最邪惡的罪犯之ㄧ,尤其是他們綁架了七歲女孩作為要脅,更讓人無法原諒。
不過,鈴的內心卻莫名的升起一股不安。
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如同幽魂般盤繞在鈴的內心,但,現在的情勢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鈴知道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上這兩支槍了。
槍,是傷人兵器。
但是,當正義受到威脅,它卻是最可靠的夥伴。
「朝老大。」鈴學姐閉上眼睛,深呼吸。「我們要出發了。」
我們來了,台中公園。

咖啡館的故事

同樣的咖啡館,同樣的桌椅,同樣的兩個人,只是,時間卻已經不同。
阿山和小七兩人,又坐在一起了。
小七的臉有些紅,不斷的用小湯匙玩弄著這杯咖啡。
兩人之間,出現了一種很微妙的沉默,一種淺淺卻有抒懷的沉默。
「小七,」阿山決定打破沉默。「很抱歉,我一直都沒有找到周伯伯。」
「嗯。」小七抿著嘴巴。「沒關係,我知道你盡力了,台中公園真的是很危險的地方。」
「也許,」阿山看著窗外,眼神沉重而銳利。「這一切的問題,都出在台中公園。」
「喔?」
「為了查出周伯伯與另外一個失蹤女子的下落,我後來又深入台中公園幾次,可惜一來供源 太大,二來我始終不敢在深夜進入,當然,還有最主要的原因,讓我這幾天沒有辦法深入公園……….」
「最主要的原因?」
「這個原因,在今晚的夜間新聞就可以看到了,所以我和你說說也無妨。」阿山說,「今晚,我們警察會攻入台中公園。」
「為……為甚麼?」小七愣住,「為了流浪狗嗎?」
「當然不是。」阿山一笑,深吸了一口氣,「是為了綁架案。」
「綁架?」小七呆了三秒才想起,表情盡是震驚。「你是說,那個七歲的女孩………..」
「賓果。」阿山的小湯匙敲了一下咖啡杯,就像他按了一下最愛的自動鉛筆。
「所以,那些綁架犯就躲在公園裡面?」小七喃喃自語。「和那些流浪狗共存?」
「應該是。」阿山點頭
「那警察先生,你這麼強壯,為甚麼不跟著進去抓綁架犯?」
「嘿。」阿山苦笑,「我不夠格啦,我們隊上,有一個很厲害的學姊。」
「學姊,是女生?」小七反射性的問。
「廢話,學姐會是男生嗎?」
「對吼,不過女生當刑警,真的好了不起。」小七的臉漲紅,因為她發現,自己竟然這麼在意那學姊的性別。
是女生,又如何呢?
難道是因為……….
「呵呵,她是我的偶像啊。」阿山笑了,喝了一口咖啡,「她,也許不是最厲害的警察,但是可以肯定是……..最帥的一個。」
「嘻嘻,警察先生,你前幾天踢飛一隻鬥犬,那時候也很帥啊。」
「是嗎?」阿山摸了摸頭,不知道是不是提到了鈴學姐,他竟然有些恍神,現在的鈴學姐,已經攻進台中公園了嗎?
已經和夜行龍和土撥鼠短兵相接了嗎?





「警察先生,警察先生?」小七喚著。
「啊?」
「你在發呆?」
「我…….」
「嘻嘻,警察先生,我知道了,你一定偷偷暗戀那個學姐,對不對?」
「咦?」
「看你發呆的眼神,」小七微笑,手比著阿山的鼻子。「一定是的,嘿嘿,表白了嗎?」
看到小七可愛的手指頭在自己的鼻前晃啊晃,阿山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
「我,是表白了啊。」
「啊?」小七一愣,原本只是開玩笑的慫恿,沒想到,阿山是真的喜歡鈴學姐,還曾經表白過?「那…….」
「那什麼?」
「那……….警察先生,你和學姐,在、在一起了嗎?」小七忽然發現自己的舌頭有些打結,奇怪,這感覺,怎麼跟剛才一模一樣。
小七的臉,又慢慢的漲紅了。
「呵呵。」阿山笑了起來,抬頭,瞄了一下掛在牆上的時鐘。「我要等警察攻堅後的結果,至少還有一個多小時,既然這樣,我就把這故事告訴妳吧。」
「你和學姐的故事?」
「當然,不然還有哪一個?」
「好耶!」
阿山雙眼注視著緩慢旋轉的咖啡水面,心中認識鈴學姐的一點一滴,湧上了心頭。
「我認識學姊,其實早在進入警校之前。」阿山臉上,泛起充滿懷念的微笑,「那時候,我只是一個沒有明天的街頭混混。」


公園

鈴學姐和數十名身穿黑衣刑警,身著重裝,一如夜襲的陸戰隊,踏入了屬於台中公園的險惡領域之中。
他們逐漸遠離大門,無聲潛入公園深處,此刻的月光稀薄,只有幾盞灰暗路燈的朦朧,更替此役憑添了幾許驚魂殺機。
「我記得以前台中公園不是這樣的。」一名刑警手持槍,小心翼翼的走著,「我在這附近長大,那時候,這裡可熱鬧了,來散步的老人家,打太極拳的人們,跳土風舞的婆婆媽媽,還有打棒球的高中生……..」
「那現在怎麼變的這麼陰森啊?」
「原因很多,大部分和台中公園周邊土地過度開發有關,為了減低交通壓力,使得市政府往西邊遷移,台中未來都寄託再西邊一帶,就越來越少人注意到這座荒廢的公園了…………」那警察嘆氣,「後來,台中公園更成為缺德的市民的垃圾場,專門丟棄流浪狗!」
「丟狗?」
「這裡進出的入口太多,管制不易,幅員廣大又到處是草原樹林,把狗扔在這裡,是在適合不過了,政府曾經多次派人來掃蕩流浪狗,可是抓不勝抓,到後來,連政府都懶的管了,於是這裡便成為晚近馳名的流浪犬聚集地了。」
「原來是這樣………」
「台中公園的命運多變,幾年前還有愛滋病同志聚集,以及流浪漢佔據的問題,只是,怪的是,自從最近的野狗越來越多………這些問題都自動消失了…………..」
「野狗越來越多?」鈴學姐忍不住開口,「怎麼,小言,你講的好像是食物鏈似的,野狗把這些問題都趕走了?」
這個名叫小言的警察,表情是古怪的苦笑。
「我可沒把人類瞧低了,不過你看這裡滿地的狗大便,就知道野狗數量有多少了?」小言四處張望,「只是奇怪,今晚,怎麼一隻狗都看不到?」
「什麼叫做流浪狗都不見了?瞧瞧你的腳下吧。」鈴頭一點,暗示著小言。
「腳下?」小言低頭,輕笑了一聲。「啊,這隻小狗什麼時候跑到我的腳邊的?」
只見一隻白色長毛的小狗,正搖著尾巴,對著小言的褲管磨蹭著。
「小言,你晚餐是不是吃了太多肉,小狗粘著你哩。」另外一個警察開玩笑的說。
「不是不是。」小言急忙澄清,喃喃自語說著,「這隻狗,是馬爾濟斯啊。」

這隻狗是馬爾濟斯啊。

聽到這句話,鈴的腳步微微遲疑了,她腦海中好像閃過一道微弱難辨的冷光,是不是阿山說過什麼?

好像說過關於「台中公園」,以及「馬爾濟斯」的凶險故事?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夜行龍他們………正在發狂開槍?」鈴學姐和一旁的小言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為什麼?」
這些凌亂瘋狂的聲音,持續了整整三分鐘,驚擾了原本寧靜的公園夜晚。
如果這些子彈真的是夜行龍所發射,那他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會這樣不怕洩露行蹤,張牙五爪的亂射子彈?
「槍聲來自左前方的三號森林,也是公園最大的一座森林。」鈴學姐沉吟幾秒,抬起頭,眼神綻放豪氣光芒,「走!我們去看看!」





咖啡館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和幾個混混去彈子房敲了幾杆,因為喝了點酒,加上杆子老敲不順,竟然就和鄰桌的幾個人起了衝突,他們年紀比我們大十幾歲,全身刺龍刺鳳,一看就知道是混黑道的。」
「咦?很危險啊。」小七的眼睫毛顫抖,眼神盡是擔心。
「呵呵,那時候,我們是沒在怕的啦。」阿山的表情上,帶著一點驕傲,又夾雜一點自我解嘲的笑容。「我們十幾個年輕人,抓起撞球杆,就往那些黑道的頭上敲下去,整個撞球場立刻陷入一片混亂,而我一個人撂倒了五、六個,酒精上腦加上年輕的苦悶一股腦發洩了出來,可是,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我眼睛瞄到的………….」
「瞄到了什麼?」
「一個被我們打滾在地上的小流氓,他爬起,抹去臉上的血跡,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黑色的東西。」
「啊?」
「我只是眼角瞄過,卻對那東西感到渾身戰慄,因為那是一樣只要輕輕一壓,就能奪去他人性命的凶器。」阿山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槍。」
「槍!?」小七的雙手互握,緊張的擰在一起。「你們,遇到拿槍的黑道了?!」
「妳別以為電影裡頭看到黑槍氾濫,每個流氓好像人手一槍,其實根本不是,槍這東西對我們來說太貴了,而且子彈又要錢,更重要的是,沒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就算有槍有子彈,也是白搭,因為根本打不到人,膛炸傷到自己的機會倒是高一點。」
「嗯,所以………..」
「那一剎那,我撥開混戰的人群,用我最大的力氣,要擠像那個拿槍的流氓,因為我看到,他正拿著槍對準我的一個伙伴,只要他一開槍,就是一條人命,就是我一個夥伴的性命。」
「啊啊,結果呢?」
「結果啊,我沒來得及抓住那把槍,」阿山苦笑,看著演前的咖啡杯。「那小混混槍舉起,對準我的夥伴射去,當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直覺的,我跳了起來,飛身去擋住子彈!」


台中公園

鈴學姐帶著眾人,朝著槍響的方向,在夜色的掩護下,快速的移動著。
槍聲已經漸漸趨緩,剩下零零星星的火藥爆裂聲,無論夜行龍的敵人是誰,這場戰役,都已經接近了尾聲。

可是就算如此,鈴學姐他們,仍完全無法想像,夜行龍究竟見到了什麼?碰到了什麼?竟然讓他完全不怕驚動外頭埋伏的警方,奮而發狂開槍。
他們的迷,一直到抵達三號森林的外頭,終於獲得了解答。
「小心!有東西!」鈴學姐出言示警。
就在三號森林的裡頭,一個身影快速的一晃,然後沒入了黑暗中。
「啊啊,你們剛有看到嗎?」小言困惑的說,「我沒看清楚,但是那個人的臉,好像就是夜行龍?」
「是嗎?」鈴學姐歪著頭,試圖去重播剛才稍縱即逝的畫面,可是…………
「我覺得不太對勁,因為,那黑影移動的方式,實在不像是一個人…………」
「我們再深入一點………..」正當鈴學姐做出這個提議的同時,森林的深處,又是一陣怪異而輕微的腳步聲,然後,那個黑影又再度現身了。
這次,所有人都看見了黑影的臉。
慘白的肌膚,雙眼無神,滿臉血汙,看不清楚身體,卻能清楚看見五官,那張臉,彷彿就浮現在黑夜中似的。
「夜…….夜行龍?!」
小言率先驚叫起來,夜行龍的照片已經連續幾個月,被懸掛在警察局的每個角落,對這些警察來說,他的臉,真是化成灰都認得。
夜行龍的臉,又在一陣怪異的腳步聲後,沉入了黑暗之中。
「好恐怖的臉啊…………」所有警察面面相望,因為剛才夜行龍出現的樣子,實在太不像人了。
剛才怪異的散亂槍聲,還有此刻夜行龍詭異的出沒方式,加上這充滿殺起的幽暗公園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夜行龍出現了,我們應該追上去才對!」其他警察,跟鈴學姐提議,並且紛紛把槍拿在手上,準備迎接一場廝殺。
一場警察對盜賊,貓對老鼠的廝殺。

「嗯………」可是,鈴學姐反而遲疑了,是的沒錯,他們處心積慮要逮捕的夜行龍終於出現了!
追上去,應該是唯一的選擇,但…………
鈴學姐無法解釋新頭不斷翻湧而出的不安感,夜行龍的行動方式為什麼這麼怪異?他那些槍傷又是怎麼回事?
還有,夜行龍刻意把臉從黑暗中探出來,這簡直就不像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綁架犯,應有的行為……………反而就像是……….要刻意隱警察們過來似的。
「鈴,妳不要猶豫了。」小言一旁著急的說,「夜行龍已經發現我們了,不快點行動,讓他們跑了,這件事誰要負責?妳嗎?朝老大嗎?還是台中市長?」
「那我們,就,前進吧!」小鈴一咬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這方超過二十名荷槍實彈的警力,就算敵人是什麼鬼怪,照樣轟成碎片。
「是!」所有警察聽到小鈴這樣說,士氣高昂的一起回應,掏出槍,拉開保險栓,往森林中更黑暗的深處探進。
只是,當所有警察都進入森林的同時,他們卻沒注意到,那隻從公園裡就尾隨他們身後的馬爾濟斯,已經停下了腳步。
牠正低著頭,嗅著草地上的氣味。
忽然的牠搖起了尾巴,彷彿,是聞到了欣喜的食物。
當牠再度抬頭,舌頭上,竟然是一滴又一滴鮮紅的血珠。
血!這是誰的血?
為什麼這草地上,沾染著這麼觸目驚心的鮮血?
「阿嗚∼∼」接著,馬爾濟斯收起沾血的舌頭,對著天空發出兩聲低嚎。
這兩聲低嚎,宛如一般巷口狗吠般平凡,但對鈴學姐來說,卻是他們無法聽懂的危險訊息。
這訊息的含意……….
「他們進去了!食物們,已經進去了!」


咖啡館

「那個小流氓開槍了?」小七緊張的用雙手緊握咖啡杯,點就要把咖啡杯擰破。
「是的,開槍了。」
「那,你受傷了嗎?」小七看著阿山,就算阿山此刻正好端端的坐在她面前,他仍掩飾不住發自內心的惶恐與害怕。
「我看起來像受傷嗎?」阿山嘻嘻一笑,逗著小七。「妳幹麻這麼擔心啊?」
「喔∼你很討厭耶!」小七臉微微發燙,用力跺腳。「快點說故事啦!」
「呵呵。」阿山攪動著咖啡杯,笑著說,「那小流氓是開槍了,但是,他的槍管卻歪了,被一根射來的棍子給打歪了。」
「啊,一根棍子?」小七幾乎要站起來了。「是誰丟過來的?」
「在當時我也不知道,」阿山眼神依舊停留在咖啡杯面上,或者說,停留再他的回憶場景中。「因為,我一回頭,迎面而來的,就是一拳。」
「啊?拳頭?」
「那拳頭又狠又利,打中我的嘴唇上方的人中,媽的,我無法形容那有多痛,但是以我縱橫台中北屯區的鐵打身體,竟然痛得跪在地上,差點就要暈過去。」
「好厲害。」小七試著舉起自己的拳頭,小小的粉拳除了可愛,沒有半點威脅性。「鼻子上端的人中很小耶,那個人怎麼精確打中的?」
「這個人真的很厲害,因為連那根救我一命的棍子,都是他射出來的。」
「真的?」
小七睜大眼睛。「他究竟是誰?」
「她啊,就是這故事的第一女主角。」阿山忽然咧嘴笑了,「因為,那個人,就是鈴學姐。」


台中公園

鈴學姐和一群刑警們深入三號森林,卻被眼前的畫面深深震懾。
眼前,哪有他們一路緊咬的夜行龍的蹤影?
在這片墨綠色深夜叢林中,他們發現自己已經被一種動物包圍了。

流浪狗

難以計算的流浪狗們,不知道從哪裡一湧而出,將他們團團圍住了,每隻狗都要著尾巴,用熱切的眼神看著他們。
「好多狗阿………..」小言蹲了下去,伸手摸了摸一隻狗的頭。「難怪有人說,這公園會是台中最大的流浪狗集散地,我們眼前就至少有一、兩百隻了。」
「嗯,只是………」
鈴眼睛瞇起,困惑的看著這些擠在他們身邊的流浪狗們。「他們為什麼對我們搖尾巴?」
「鈴啊,這妳就不懂了,狗會對人搖尾巴,是因為牠喜歡那個人啊,正確一點說,狗們很聰明,會對帶食物給牠的那個搖尾巴。」
「帶食物?」鈴學姐皺起眉頭。「我們之中,有誰帶食物的?」
「沒有啊。」二十幾個警察,面面相望,「我們這次的任務這麼危險,還有誰會帶食物?」
「確定沒有人帶食物?漢堡?香腸?任何有肉的東西都算。」鈴學姐再次詢問。
「沒有………..」所有人還是一起搖頭。
忽然,鈴學姐閉上眼睛。
在一片樹葉騷動的月色森林中,她閉上了美麗而優雅的大眼睛。
然後,黑暗中,她重重的吐出一口長氣。
「那,我知道了。」
鈴學姐睜開眼睛,雙瞳內卻是比任何星光都要冷冽的殺氣。
「我想,對這些狗來說,我們就是食物。」





咖啡館

「這就是你第一次遇到鈴學姐的經驗,她救了你?」小七訝異的說。「還把你揍到差點昏倒?」
「是啊。」阿山猛點頭。「而且整個故事還沒有完,我那時候被自己的鼻血給殺紅了眼,我還撲向鈴學姐。」
「真的?」
「但是,我只看到眼前一片晶亮,下一秒,我又發現自己正在往後倒。」
「鈴學姐這麼厲害?好威啊!」
「非常。」阿山苦笑。「非常威了呢。」
「那後來呢?」小七殷切的問。
「後來,所有人漸漸都停止了打架。」阿山呵呵乾笑兩聲。「因為,那些黑道都被我們擺平了,唯一站著的,都是我那幾個能征善戰的夥伴,不過,這一刻,卻所有人都沒有動,因為他們看見了不可思議的場景。」
「嗯。」
「那就是我,我這個橫霸台中北屯的街頭霸王。」阿山比著自己,羞卻的笑著。「一直被揍。」
「嗯。」
「我一直被揍,無論我怎麼站起來,怎麼奮力猛撲,怎麼加速,怎麼橫衝,學姐都只用一招就攻入我的要害,讓我一直摔到,一直爬起來之後,又一直摔倒………..」阿山說著,「在那時候,真的我已經忘記一切了,什麼救命恩人,什麼領袖尊嚴,什麼對家庭的不滿,什麼一身年輕人的傲氣,全都忘了…………」
「全都忘了?」
「嗯,都忘了,我只想往前衝,我想要打敗眼前這個人,這個女孩,這個來歷不明的超級高手。」
「嗯。」
「然後,就再我要倒下的最後一刻,我的拳頭,終於碰到她了。」
「啊?」
「也不算真的碰到,只是輕輕擦過她的臉頰,順手拉下了她的耳環。」阿山嘴角又再度氾起懷念的微笑。「然後,我就精疲力竭的倒下,在也不能動彈了。」
「嗯。」
「然後,學姐的表情從訝異,慢慢便成了欣賞的笑容,她尊下,仔細的看著我的臉,老實說這一剎那,我還以為她會掄起拳頭,對我的臉砸下。但,她只在我耳邊說了幾句話,到現在我都忘不了的話…………」
「什麼話?」
「『你想當正義使者是吧?」她說。『就先好好培養自己的實力吧,太輕易就死掉,會讓掛念你的人,很傷心的』』
「好威!」小七露出敬佩無比的表情。「學姐真是夠氣魄。」
「是啊。」阿山拿起咖啡杯,飲盡了最後一口。「從此我就追逐她的背影,進到了警校,我滿腦子只想打敗她一次,然後,跟她告白。」
「那你打敗她了嗎?」
「沒有。」阿山搖頭。
「為什麼?那隻波爾多鬥犬都不是你的對手了………..」
「因為我不敢,我怕真的打敗她後,把話說清楚以後…………」阿山苦笑。「有些話,你會怕,怕一旦說出了口,就連朋友都不是了。」
「你怕表白之後,學姐就不會照顧你了?」忽然,小七整個人站了起來。「喂!你很沒膽耶!」
「咦?」阿山猛然抬頭,訝異的發現,這是第一次,小七不稱他為「警察先生」。
「走!」小七拉住了阿山的手,使勁往外拖。
「幹麻?」
「走啊!」小七說,「我們去表白。」
「表………表白?」
「把你的話,全部都跟學姐講阿……..」小七堅定的說,「不論成功或是失敗,也是一個痛快,不是嗎?」
「嗯…….」
阿山不能控制的被小七往前拉,這一剎那,阿山彷彿又在小七身上,看到了當年鈴學姐打敗自己的丰采。
堅定、自信,還有勇氣。
「好。」阿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去台中公園,找學姐吧!」


台中公園

「我想,對這些狗來說,我們就是食物。」
當鈴學姊講出這句話,現場先是一片寂靜,然後瞬間爆出轟笑。
「哈哈哈,鈴,妳瘋了嗎?妳說這些狗把我們當作食物?」小言的手摸著流浪狗的頭,一邊笑的差點岔氣。「妳是被那新來的阿山傳染了傻氣了嗎?連幾隻小狗都怕?」
「相信我。」鈴學姊雙手伸入後腰,握住此刻她最信賴的一對夥伴。
這一對左輪手槍。
「鈴,別傻了。」刑警們看到鈴這樣緊張,帶點嘲笑的說,「也許,一個女生單獨在警界混,是壓力大了點,但也別這樣啊。」
「真的,」鈴學姊的眼神銳利而繃緊,「相信我,拿出你們的槍,對準這些狗。」
「哈哈哈,別逗了。」小言又繼續摸著小狗的頭,「你們看,我這樣摸牠,牠都這麼乖,妳說牠把我當成食物?」
「相信……… 」鈴學姊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手槍往前一比,對準眼前的一片黑暗。
所有人的眼神,都同時追隨著鈴學姊的準心,看向了那片黑暗。
然後,這一刻,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握住自己的槍,冷汗直流。
因為,黑暗中,「他」露臉了。
慘白的五官,死氣沉沉的雙眼,他是被懸賞在警局公佈欄整整三個月的罪犯。
夜行龍。
「夜行龍,你終於出現了嗎?」刑警們不驚反笑,紛紛舉起了手上的武器,因為他們知道,此時此刻,他們佔了絕對的優勢。
夜行龍在厲害,在沒有其他火力支援的情況下,也不會是數十名持槍的刑警對手。
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是那個始終跟隨在夜行龍後面,只會逃跑的土撥鼠而已。
不過,刑警們的笑容,卻在接下來幾秒內,慢慢的僵化,慢慢的變形,最後,竟然變成了黑夜中無法抗拒的驚恐。
因為,夜行龍的臉,開始往刑警方向靠近………..靠近…………..他的身體也逐漸在黑暗中清晰起來。
他的移動方式,不是人類雙腳移動的樣子。
因為,他的身體,根本不是人類的身體。
四隻黑色大足,踩在一層落葉上,每踩一步,所有警察的心跳都重了一分。
那毛茸茸的黑色大足,根本就是野獸的四肢啊。
「夜行龍……….他的身體是野獸嗎?」一名警察渾身顫抖。「這是什麼?恐怖小說?」
「仔細看!鈴學姊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戰慄。「那不是夜行龍的身體是野獸,根本就是………..夜行龍的頭,被那隻野獸…………他媽的………叼在嘴裡啊!」
「為什麼……….」警察們渾身發抖,數十年的訓練和經驗,在此刻都化成了無法控制的顫抖。
「那野獸要叼著夜行龍的頭?牠瘋了嗎?不,還是我瘋了?」
「該死,你們還不懂嗎?」鈴學姊的槍舉起,瞄準,準心紅色十字,對著的正是夜行龍的腦門。「這隻該死的野獸,用夜行龍的臉,把我們誘盡了他們的大本營裡面啊!」
「誘進大本營……..?」所有的警察面面相望,他們的眼光,同時瞄向包圍著他們的那群野狗。
數百隻的野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停止了搖動尾巴…………
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中數百雙冷酷而飢餓的眼睛。
我們,中計了。
該死,我們中了一隻野獸的毒計啊。





公園

三號森林的外頭,此刻,一名身材矮胖,渾身是傷的男子,正瘋狂的跑在公園的草地上。
他懷裡還抱著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女孩,女孩意識不清,頭倚靠矮胖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右腳的牛仔褲,似乎被什麼野獸的利齒咬破,露出裡面一整排不斷冒血的齒印。
男人,正在逃亡,帶著這小女孩逃亡。
可惜,這矮胖男人並不是救女英雄,而是一名人人喊打的邪惡綁匪。
他正是夜行龍的夥伴,土撥鼠。
相較於夜行龍擅長使槍,逞兇好鬥的性格,土撥鼠的個性更聰明和狡猾,也就是說,土撥鼠最高明的部份,就是逃亡。
可別小看逃亡這項能力,警察多次發動大規模圍剿行動之所以失敗,靠的就是土撥鼠敏銳的找出生路。
土撥鼠可以輕易掌握各種情報,包括警察的包圍路線,火網的最弱點,地形的優勢,甚至是天氣的變化。
數月前,警察的那個線民,就是這樣被土撥鼠給識破,最後死在夜行龍殘忍的槍下。
而且,他們藏身在公園,也是土撥鼠的鬼點子,藉由「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理論,巧妙的讓台中警察白白浪費了三個月。
不過,土撥鼠和夜行龍這對無惡不作的綁匪搭檔,就在半小時前,他們突然發現,原來他們真正的對手,根本不是那些必須承受愚蠢長官和嗜血媒體的台中警察。
而是,一直在他們身邊,緩緩游走的另一種生物。
土撥鼠甚至還清楚記得夜行龍臨死前的那段對話………..

「鼠仔啊。」夜行龍喝著「台灣人福氣啦」飲料的維士比,「我問你,如果真讓我們拿到這筆贖款,你會拿來做什麼?」
「嘿,老大,你突然這麼問幹麻,難不成……….?」土撥鼠用筷子夾起一塊滷味,這滷味是他跟公園外頭一個外勞攤販買來的,土撥鼠事前調查過,這外勞看不懂臺灣新聞,所以根本不知到最近鬧的這麼大的綁架案。
「呵呵,鼠仔,你已經跟我五、六年了,我最信任的人也就是你了。」夜行龍嘆氣,也夾了一塊滷味。「我是想退了。」
「喔?」土撥鼠默然。
這些年他跟著夜行龍,不知道幹了多少大案子,但是都比不上這次鬧的大。
而且,甚至已經到了無法收尾的地步,台灣幾個黑道大幫搞不好都罩不了夜行龍和自己了。
「我知你在想啥,我們這票搞太大了。」夜行龍又喝了一口維士比,轉頭看了看在一旁熟睡的小女孩。「但是,真正讓我想收山的原因,卻不是如此。」
「那是?」
「你記得,四年前我們在高雄綁的那場嗎?」
「啊,你是說,那場綁架高雄市議員兒子的案子,那議員表面上不報警,反而透過黑道狙殺令要我們的命,真是不要自己兒子的命了。」土撥鼠苦笑。「那真的是一場他媽的硬仗,幸好我們沒撕票,錢也到手了。」
「是啊,你還記得嗎?我們逃到一個小公寓裡面窩了好幾天,靠著那公寓我們才逃過一劫。」
「記得阿。」土撥鼠嘿嘿的笑了。「那公寓是老大您找到的,真是神來之筆。」
夜行龍苦笑,仰頭灌了一口維士比。
「鼠仔,你知道嗎?那房子,是我老媽的房子。」
「啊?」
「她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因為受不了喝酒後就會揍人的老爸,就一個人跑了,而高雄那一次,我真的走投無路,回頭找她,她把房子給我,自己搬到外面去住了一個月。」
「原來…………」土撥鼠驚訝,「那龍哥,你娘還挺講義氣的,沒報警………」
「沒,我知道她不會報警的。」夜行龍搖晃著維士比的瓶子,閉上眼睛。「因為我知道,她覺得心裡欠我,她跑掉,留我一個人在家裡變壞,然後我搶劫,被抓,入獄………..到現在變成了大壞蛋。」
「嗯。」
「鼠仔,你知道嗎?在幹台中這票的前幾天,我還回去找了我老媽一趟。」
「喔?」土撥鼠回想,夜行龍的確消失了幾天,他原本以為龍老大去找酒店的女人,沒想到,夜行龍是去找了母親。
「我走回公寓,按電鈴,然後鐵門打開,我看見了她。」夜行龍的聲音淡淡的,飄揚在此刻的公園裡面。「她看起來好老,頭髮又灰又白,滿臉皺紋,她看著我,卻沒說什麼,只是默默的開了鐵門,就轉身走回屋子裡面。」
「嗯。」
「我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老女人,怎樣都想不起我記憶中媽媽的樣子,總覺得這女人是誰?然後,我幹麻回來找她?」夜行龍聲音依舊平淡。「但是我老媽倒是很平靜,走回屋子後,就彎到廚房。」
「嗯。」
「然後,我聽到了她打開瓦斯爐的聲音。」
「嗯。」
「然後,你知道她做了什麼事嗎?」夜行龍的聲音依然淡淡的,「她問我,『想吃什麼?』你知道嗎?就像………就像我只是一個出去外面讀書或工作,會定時回家的小孩。」
「嗯。」
「這一剎那,我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念頭,記憶中我最愛吃老媽的什麼菜?可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夜行龍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我拼命的想,卻想不起來,我反而想到了我曾經殺過的肉票,他們身上血的味道,我沒辦法再想下去了。」
「老大………」
「可是,就當我什麼都想不到的時候,我聽到廚房裡,傳來煎東西爆出來的油煙味,好香,是讓我好餓好餓的香氣,我認得這香味,是蘿蔔糕,媽的,是蘿蔔糕啊,我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
「嗯。」
「正當我發呆的時候,我老媽把煎好的蘿蔔糕端了出來,上頭還有一刻沒有熟的蛋,你知道嗎?鼠仔,我想起來了,我整個都想起來了,我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是蘿蔔糕加上一顆半熟的荷包蛋,那時候我家太窮,窮到只能吃這些東西,就是最棒的美食了。」
「嗯。」土撥鼠抬起頭,發現他記憶中那個永遠心狠手辣,殺警察殺肉票殺敵人絕不手軟的魔王,聲音雖淡,眼角卻已經含淚。
「她記得!我老媽竟然全部都記得!我愣愣的,只覺得好餓好餓,這數十年來沒這麼餓過,我連筷子都來不及拿,用手就抓起來往嘴裡猛塞,也不管燙手,沒錯,這是我記憶中的味道,蘿蔔糕裡面的碎肉都好香,好香。」
「嗯。」
「我媽只說:『慢慢吃,慢慢吃』我猛搖頭,眼睛中的眼淚卻已經快要掉下來,然後我又聽到老媽說:『你這幾年來給的錢,我都沒用,一直替你存起來,等你娶一個好媳婦。』」
「媳婦?」土撥鼠聽到這裡,心裡也微微一酸。幹他們這行的,哪敢想到結婚啊?
夜行龍眼睛依然閉著,聲音好淡,淡到好像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壓抑住了。
深怕只要稍微一揚起聲音,那剛硬的外表就會像是玻璃一樣碎裂。
「我吃飽了,不敢待太久,當我走到鐵門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回頭問:『家裡,一直都擺著碎肉的蘿蔔糕,妳也愛吃媽?下次我多買一點來好了。』我媽淡淡的微笑,灰白掺半的頭髮輕輕搖動。『不用了。我已經吃素好幾年了』」
「咦?龍老大你媽吃素好幾年了?那冰箱幹麻擺葷的蘿蔔糕?又是新鮮的?」
「是啊,」夜行龍閉上眼睛。「我老媽沒繼續說話,但是剎那間,我忽然好懊悔,因為我明白了,原來,那些蘿蔔糕,是為我而買的。」
「啊……….」
「她定期更換冰箱裡面的那些蘿蔔糕,數十年不變,就是等我有一天回來吃飯,等我有天會回來,她一直都在等,一直都等………都等……………」夜行龍的聲音依然平淡,但是,尾音卻已經無法控制的顫抖了起來。
「龍老大………」
「我腦袋一片空白,往門外走去,然後老媽也默默的送我到了門口,忽然,老媽抬起頭,很平靜的說:『記得,早點回來。』」
「嗯。」
「早點回來?」夜行龍低下頭,原本兇殘暴戾的表情,此刻卻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充滿愧疚。「我忽然明白了,我媽,是一直在等我回去,等我迷途知返,等我知道自己錯了,而她,從來沒有變過,就這樣一直等我回去。」





「呼,龍老大……………」土撥鼠的臉上,是同情也是羨慕。「你真好,還有一個等你回去的老媽。」
「是啊,所以我要退了。」夜行龍苦笑,「只是沒想到,原本應該手到擒來的這個案子,竟然搞到這麼大,大到不能抽身,搞到現在,我一點把握都沒有了。」
「嗯,這案子當真麻煩。」土撥鼠看著一旁熟睡的七歲女孩。「那有名的詛咒果然是真的………」
「什麼詛咒?」
「千萬別說這是最後一次,因為這次肯定會失手。」
「鼠仔,呵呵。」夜行龍仰頭笑了,「也許吧,那真的是我拖累你啦,不過,為兄還有最後一個請。」
「說吧。」鼠仔伸手拿過那瓶維士比。
「我老媽為我吃了這麼多年的素,這次我不開殺戒。」
「嗯,我懂。」土撥鼠轉頭看著熟睡的女孩。「不撕票?」
「這次就讓他平平安安的回家吧。」夜行龍暴戾的臉上,露出罕見的溫柔。「她的媽媽,也許一直在等她回家哩。」
「嗯。」土撥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那就這樣決定了。」
「幹麻?」夜行龍抬起頭,訝異的看著自己的夥伴。
「幹完這票之後,我也要回去找小雲,上次在夜店遇到她之後,老是忘不掉她,好不容易收手了,就回去看看她,能不能順便追下來。」土撥鼠微笑。
「呵呵。」
兩人大笑起來,舉瓶互碰
鏘。
不過,就在這時候,夜行龍突然皺起眉頭,因為一隻不速之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正低著頭嗅著他們的滷味。
這隻不速之客,赫然是一隻流浪狗。
「死狗!」夜行龍的臉上殺氣再現。「竟然敢偷老子的食物?」
正當夜行龍要舉起腳,把那隻流浪狗踢開之際,那隻流浪狗抬起頭來,那飢餓和死灰的眼神,卻讓夜行龍的腳硬生生停在空中。
什麼時候開始,流浪狗的眼神,變得這麼可怕了?
「龍老大………..」
夜行龍的背後,傳來土撥鼠的聲音,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土撥鼠的聲音,竟然在發抖。
「幹麻?」夜行龍皺眉,看向土撥鼠。
「你的背後………..」土撥鼠嚥下驚恐的唾液。
「背後?」
「有一隻,好大的黑…….好大的黑………」
當夜行龍猛然回過身體,這一剎那,他腦海中,只莫名奇妙的浮現出兩個字:

報應!
這是報應,他撕票殺人的報應!

如今,這報應終於從地獄裡頭,爬上來找他了。
碰!碰碰!碰碰碰!
一陣尖銳的槍聲,撕破了寧靜的夜晚。
夜行龍不愧是夜行龍,在生死關頭,還是抄起了一直沒離開過他身邊的鎗,橫掃出一排子彈。
子彈如雨,迸出血腥火花,在群狗的慘嚎聲中,黑暗中的狗群們開始倉皇的後退了。
「老大幹得好!」土撥鼠在旁邊鼓掌。「那知東西,肯定被你打傷了!」
「錯!」夜行龍此刻的背上盡是冷汗,「我沒有打到牠,黑暗中牠突然出現,真是嚇到我了……..鼠仔,你覺得,那究竟是什個什麼東西?」
「四隻腳,一身長毛,雖然說比四周的狗足足大了一倍,不過……..」土撥鼠回想起剛才的畫面,心情慢慢平復。「我猜,牠也是一隻狗而已,有些超大型狗的體型,就像一隻獅子……..」
「一隻大黑狗?」夜行龍苦笑。「這年頭,狗比人還精猛,剛才我明明朝著牠發射,竟然一發都沒能打中牠?」
「是嗎?」土撥鼠摸了摸後頸升起的雞皮疙瘩。「龍老大,你說笑的吧,以你的槍法,就連警察穿的防彈背心都可以被你射穿,怎麼會沒打中牠?」
「沒打中,就是沒打中。」夜行龍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間,他發現剛才被子彈驅退的狗群們,竟然又慢慢的聚攏回來了。「我的媽,這些狗是怎麼回事?怎麼完全不怕死?」
「是啊。」土撥鼠也縮了幾步。「這麼多狗,就算一發子彈能打死一隻狗……..老大,我們子彈恐怕也不夠啊。」
「土撥鼠,你帶著孩子,我來開槍,然後慢慢往後退…..」
「老大,小心!牠又來了!」土撥鼠剛扛起七歲女孩,立刻尖叫起來。
夜行龍急忙轉身,板機按住,又是一連串的子彈凌空射出。
碰!碰碰碰!碰碰碰!
那隻黑色大狗如同神明附體般,一個轉身,又避掉了這一輪的子彈。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夜行龍象是發瘋似的,對那隻黑狗不斷追擊,因為,身為無數次與警察交鋒的頭號綁架犯,夜行龍有一份強烈的直覺。
一定要殺死這隻黑狗!只要殺死牠,這群虎視眈眈的流浪狗,就再也不足為懼了!
不然等到那些野狗衝上來,子彈再多,他肯定也會被撕成碎片。
但,就算夜行龍的子彈再猛,開槍再快,就是動不了這隻大黑狗分毫。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而且,就在這一片如雨的槍響過後,夜行龍停了槍,而那隻狗,竟然也不逃了。
夜行龍的槍抓在手上,停在空中,一滴一滴冷汗順著槍桿,落在公園的土壤裡。
眼前這隻狗,不僅不逃,還慢慢的將牠巨大的身軀,橫轉半圈,變成面對夜行龍。
牠的動作如此慵懶而蔑視,無視於只要夜行龍槍膛上還一發子彈,牠就將面臨穿腸開肚的大禍。
但,前提是,夜行龍的槍裡面,還要有一發子彈才行。

「好,好。」夜行龍的表情,盡是不可思議,又是怪異的佩服。「你明明是一頭畜牲,竟然知道我這彈閘裡面,究竟有多少子彈?」
夜行龍的口袋中,至少還有四個滿滿的彈閘,可是,他卻沒有把口袋的彈閘裝到槍上。
因為,他知道,他換彈閘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這隻可以躲掉子彈的大黑狗。
大黑狗舔了舔嘴巴,隨著他沉穩的步伐,往夜行龍方向走來,牠一身黑毛,霸氣十足的顫動著,如同地獄火般,熊熊燃燒著。
「鼠仔。」夜行龍的手,慢慢摸向了自己的腰際,裡面還有他最後一搏的武器。「帶著那小女孩走。」
「啊?老大……」
「我來替你殿後。」夜行龍摸到了那武器,右手一握,握住了武器螺紋的柄,慢慢拉了出來。「還有………」
「還有?」
「如果你也能活著離開,請回去跟我老媽說一聲。」夜行龍回頭,嘴角露出淡淡微笑。「下一次,我會記得早點回家。」
然後,土撥鼠的瞳孔放大了。
因為他看見了這一幕,他永遠無法忘記的一幕。
夜行龍的手從腰際拔起,伴隨一道銀亮色的刀鋒光芒,怒吼,撲向眼前的隻黑色怪物。
而黑毛如火的大狗,則頓了一秒,似乎是等待夜行龍把手上的刀拔出來,更像是給夜行龍一點最後的尊嚴。
然後,大黑狗才四肢往上一蹦,撲了上去。
勝負,只花了零點一秒就分出來了。
因為當大黑狗的四肢又重新落回地面,牠的嘴,正叼著夜行龍的脖子。
還有,已經徹底斷掉的夜行龍的頭。
這一剎那,土撥鼠瞳孔開始急速收縮,他知道,要逃。
要用盡他生平所有逃亡的技巧,逃。
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引言 使用道具
幻滅影子
公爵 | 2009-4-11 12:33:19

「呼呵,呼呵,呼呵………」土撥鼠濃重的喘息聲,在公園內的夜色下,急促的迴盪著。
因為夜行龍的犧牲,換得了土撥鼠數分鐘的掙扎時間,讓他能逃出狗群的核心,往公園的側門奔去。
只是,當土撥鼠不斷賣命往前衝的時候,他清楚的聽到,背後零碎的腳步聲、吐舌頭的喘氣聲,還有低沉的狗吠聲,越來越近了………
土撥鼠盡全力的跑著,堪稱綁架界逃跑天王的他,這次,沒有逃向側門。
因為他知道,他的腳程再快,也跑不過這些靠四隻腳生活的野獸。
他真正的目的是,在公園中,如同一座幽深的白色堡壘,悄然而污穢的站立在公園的中央。
那是,廁所。
滿頭大汗的土撥鼠,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有了廁所和這個七歲的女孩,他的奸計,就堪稱完美無缺了。

大黑狗並沒有立刻衝上去追補土撥鼠,反而任憑手下那些流浪狗去追擊這遺漏的獵物。
原因很簡單,因為大黑狗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牠仰起頭,嗅著空氣中飄來濃厚的味道,牠認得這些味道,就和剛剛被咬死的夜行龍一樣,是鐵味和煙硝味。
所以,這些「食物」是不好對付的頂級食材?
黑狗眼中沒有半點畏懼,反而透露出一絲狡獪的殺氣,低下頭,咬起了牠剛剛咬斷的戰利品,夜行龍的頭。
對牠來說,今晚的殺戮遊戲,才剛剛開始而已。

終於,土撥鼠奔到了側所裡面,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嘻嘻。」土撥鼠露出了冷笑。「抱歉啦,小女孩,為了我,妳就犧牲一下吧。」
說完,土撥鼠竟然就放下了這女孩,就在這群即將撲來的餓犬的正前方。
「噓,要乖喔。」土撥鼠往廁所內部走去,吹著口哨,慢慢的打開門,在群犬追來之前,輕巧的溜進了單間的廁所門內。
然後,土撥鼠把馬桶蓋放好,頭靠在門邊,等待。
等待著,他可怕的逃脫毒計成功。
「小女孩啊,雖然失去價值上億的妳,有點心痛,但是比起我寶貴的生命,還是值得。」土撥鼠嘴角獰笑,「這群沒腦袋的畜牲,只要看到妳,肯定會二話不說地撲上去!肯定沒有一隻狗會發現我…..」
「嘻嘻。」土撥鼠開懷的笑了,可是他沒笑出聲,他可不敢在這時候引來群狗的助益。「到時候,我有廁所濃烈的臭味可以阻擋狗群們的鼻子,又有這間木板門的保護,只要能撐到了明天早上,肯定就安全了。」
「真是抱歉啊孩子。」土撥鼠悠閒的坐在馬桶上,聆聽著外面的聲音。「抱歉啊,哈哈。」
門外,果然群狗帶著威脅性的腳步聲,停住了。
牠們停下了腳步,仔細的觀察著眼前這隻柔軟而安靜的獵物。
她,有著一頭如絲綢般的黑髮,一雙眼睛緊閉,身材嬌小,不斷的發抖著。
她不敢掙開眼睛,深怕她眼前的這些噩夢,會一個一個成真。
就算,那些噴到她臉上的熱氣,那些帶著倒刺的舌頭,其實都是真實的。
小女孩還是寧可閉著眼睛,因為只要閉上眼睛,那一點稱作希望的火光,就從未熄滅。
直到,小女孩聽到了一個聲音。
「別動。」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在小女孩耳畔響起,「別動,你現在很危險,但是我們會帶妳離開。」
「啊……」小女孩睜開眼,淚光瞬間從眼角湧出。
因為,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綁著馬尾,笑容甜美的女生。
「噓,要安靜喔,別哭。」女生摸了摸女孩的頭,「我們慢慢離開,那些討厭的狗狗們,就交給警察哥哥處理吧。」
「警察哥哥?」小女孩轉過頭去,一幕如同古老神話般的景象,深深映入了她的腦海。
一個高壯男子的背影,他右手握住警棍,在空中飛舞,畫出一波又一波半圓的棍影,群狗奮力撲湧而來,最後卻被無情棍影掃中,四下彈飛。
月光下,男子怒吼聲,群狗的悲鳴聲,警棍擊肉的悶爆聲,還有,自己巨大的心跳聲。
「他很帥吧?」這時,那女子說話了。「他真的很帥,只是,他自己卻從來沒有發現,尤其是…..」
「嗯………」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尤其是,當他有人需要保護的時候,他就會又強又帥。」女子低頭微笑,看著小女孩。「你好,我叫做小七,那個警察哥哥,名字叫做阿山。」


公園廁所

原本以骯髒惡臭聞名的公共廁所,為了方便人們進行脫下衣物的排些,所以安置了私密的空間,也就是所謂的大號廁所。
這私密的空間是由一道堅固的木門加上三面矮牆所組成,雖然稱不上絕對的密閉,但是要保護一個人,這已經是綽綽有餘。
如今,公園內,有個人就坐在這空間裡面,安靜的,卑鄙的,可恥的接受著它的保護。
土撥鼠做在馬桶上,他不敢用力呼吸,深怕細微的聲響,都會引來聽覺敏銳的狗兒們的注意。
他只是抬頭傾聽著,他可以聽出狗兒們的叫聲變了,那是一種見到可口食物時的喘息聲。
「那些畜牲,發現我丟下的小女孩了嗎?」土撥鼠嘴角揚起,抹了抹不斷從額頭湧出的冷汗。
然後,外面的狗兒聲音又變了,變得微微焦躁,更像是饑餓的咆嘯。
「要準備動口了嗎?」土撥鼠搓著手,快吃吧快吃吧,吃飽就快滾吧,你們一滾,老子就可以出去囉。」
土撥鼠期待著,殘忍的期待著,接下來是群狗利齒撕開嫩肉的聲音,是野獸見到血跡彼此爭奪的聲音,甚至是,小女孩無辜又可憐的哀號。

等待著。
土撥鼠等待著。

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土撥鼠並沒有聽到接下來該發生的聲音,外頭,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安靜,在此刻氣氛繃緊的生死關頭,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土撥鼠額頭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濕透了他的衣領,他努力壓抑心裡翻湧出來的不安,低頭默唸著……「忍過去,忍過去,忍到天亮就好了。」

趴搭!
土撥鼠猛然抬起頭。剛才是什麼聲音?
趴搭!
又來了!土撥鼠側耳傾聽,試圖去捕捉空氣中這係為到不可分辨的聲音,究竟是什麼?
趴搭!
聲音變近了?土撥鼠只覺得渾身發冷,這聲音正在往自己的方向靠近?這聲音……怎麼好像是腳步聲?
趴搭!
聲音停住了!土撥鼠覺得一陣冰冷的感覺,從腳底慢慢爬了上來,而且,聲音竟然就停在他廁所門外?
那個東西,就在門外停了?
換句話說,土撥鼠倒吸一口涼氣,這東西在門板的另外一邊,不到一公尺的距離………
「究竟………究竟是什麼?」土撥鼠身體顫抖著,從馬桶上爬了下來,然後慢慢趴下,想從廁所門縫,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這樣的怪聲。
當土撥鼠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
那一剎那,他忘記了呼吸。
因為在門縫的那頭,和土撥鼠互看的,竟然是一雙冰冷的藍色眼睛。

門下,一雙瞳孔比人類為大的藍色眼珠,正冰冷的瞪著土撥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土撥鼠張嘴狂喊,把人類驚恐大叫的本能發揮到極限,往後摔在馬桶裡,濺了一身的臭水。
旋即,土撥鼠又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是大黑狗的眼睛嗎?怎麼可能?牠不是和夜行龍纏鬥嗎?怎麼可能那麼快?」
可是,土撥鼠的惡夢還沒有結束,他才剛從馬桶中爬起,他面前這道木門,竟猛然往內凹陷了一種怪異的弧度。
砰!
弧度拉到極限,甚至有幾根木屑飛彈出來,這正是黑狗試圖要撞進來的結果。
「可惡!你這妖怪!」土撥鼠顫抖伸出雙手,硬是按住木門,「別想進來!」
砰!
又是一下沉重的撞擊,土撥鼠只覺得從手掌到手臂都同時痠麻起來,可是,他不禁感謝起中華民國公園廁所的紮實木門。
這一下撞擊,大黑狗依然無功而返。
「呼呼……..」土撥鼠喘著氣,笑了。「你進不來的,看你能撞幾下,是你先受傷還是這道木門先壞?」
可是,正當土撥鼠得意的喘息之際,忽然,他又發現些許的不對勁。
因為,停了。
來自黑狗沉重而暴力的撞擊力,竟然停了。
「怎麼不撞了?」土撥鼠雙手按著木門,困惑著。「難道是放棄了嗎?」
可是,土撥鼠畢竟是經歷過無數生死交鋒的壞蛋,他的直覺告訴他,大黑狗剛才展現了一擊斬殺夜行龍的氣魄,更是這群餓狗的尊貴領袖,牠,絕對不是一隻這麼輕易就放棄的狗。
可是,為什麼停了?
為什麼停止撞擊了?
土撥鼠雙手按住門,身體顫抖著。
這隻黑狗,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忽然,土撥鼠發現他的背後,暗了下來。
原本會從矮牆透進來的微薄月光,像是被一道烏雲所遮蓋,讓土撥鼠壟罩在一片黑暗中。
他卻發現,那烏雲渾身長著火焰般的長毛,如同一隻邪夜精靈般,盤據在矮牆上。
而那雙幾分鐘前見過的藍色眼睛,就位在烏雲的正中央位置,發出詭異的嘲笑冷芒。
可是,這哪裡是烏雲了?
這是黑狗,那隻恐怖又該死的大黑狗啊!
「媽啊,你這隻…….」土撥鼠雙手離開了木門,慢慢轉身,嘴角張大,死前最後的乾啞。「妖怪!」

妖怪。
沒錯!只有妖怪兩個字,才足以形容這隻黑狗的狡猾與凶猛,竟然不選擇撞門,而從土撥鼠背後的矮牆進攻。
超高智商,加上野獸的猛力,這樣的生物,不叫做妖怪叫做什麼?
土撥鼠忽然明白,自己死了。
是的。廁所這狹宰空間內,他根本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他死了,死定了。
「死了。」土撥鼠苦笑,然後,一陣如巨浪般的撞擊,從矮牆上一躍而下,撞上了他的身體。
破碎,土撥鼠的身體在瞬間被一排的利齒,給拉到支離破碎。
一直到死前,土撥鼠都無法理解。
為什麼?為什麼這隻狗會這麼厲害?這世界上,竟然有這麼恐怖的狗,為什麼?
不過,土撥鼠在死前,在意識崩潰之前,卻意外的見到了一項美麗的事物。
一抹淡淡的弦月。
就在,黑狗火焰長毛的胸口。


土撥鼠倒下前,他腦海中想起一個問題。
「剛剛殺死夜行龍的黑狗,胸口有這抹白月嗎?有嗎?」


公園,三號森林

鈴學姊眾人,此刻正遭遇他們從未想過的一場慘烈戰役。
「為什麼?」第一個倒下的警察,他的雙腳被幾隻大狗拖入了森林深處,他不斷掙扎,卻難逃成為食物的厄運。「為什麼,狗會變得這麼恐怖?這些狗究竟是怎麼回事?」
第二個倒下的警察,則是被一隻大狗撞倒,然後他還來不及爬起來,就被如浪潮般的流浪狗給淹沒,幾分鐘後,他全身佈滿凌厲咬痕,失血過多的他,腦海卻也想著同樣的問題……..「為什麼?什麼時候,公園裡面竟然有這麼多流浪狗?」
第三個警察更慘,他的鼠蹊部被一頭小狐狸狗咬住,痛得他渾身無力,當他用盡全力敲下了這隻瘋狗,他眼前,出現了另一隻狗。
巨大,灰毛短毛,臉上不滿皺摺,嘴裡淌著黏稠的的唾液。
是任何逃亡者一見就怕的邪惡兇獸。
這,真的是狗嗎?
還是噩夢中才會出現的地獄看門犬,可魯貝洛斯?
然後,第三個警察就被這隻狗給撞倒,接著脖子的血管被咬斷,但著滿腦的疑惑斷氣。
「什麼時候,我們人類丟了這麼多狗?什麼時候,我們人類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做了那麼多該死的事?」更可怕的是,當這隻醜惡的大型狗,咬斷了第三個警察的動脈,牠慢慢的回頭,尋找下一個獵物。
在一片人狗混戰中,有一個人鶴立雞群,以壓倒性的姿態,擊退一波又一波的群犬猛攻。
她,體型雖然嬌小,可是動作比狗還迅速。
她,拳頭雖小,可是專打要害,每拳揮出,都讓狗再也無法站起來傷人。
她攻擊雖猛,進退雖速,儀態卻不失優美,身影宛如孔雀輕啄,力道卻強如猛虎出玾。
她,是鈴學姊。
她就是曾經在撞球店屢次擊敗阿山的女孩。
女孩的動作引來大灰狗的注意,牠露出獠牙,一種渴望最強挑戰者的直覺,讓牠四肢動了起來,而且越動越快,幾乎已經是瘋狂衝刺的狀態。
牠,張開嘴,口水混著剛才警察的鮮血,飛濺。
如同一座大山,翻江倒海,直衝向鈴學姊。
「鈴!小心!」一旁的小言見狀,急忙出言警示。「妳背後有隻大狗!」
鈴一轉頭,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媽啊,這是什麼狗啊?好大好兇啊!」一直到此刻,鈴才終於拿起了槍,對準了眼前的獵物。
之前不用槍,是因為狗數目太多,她不願浪費子彈,但是此刻,可以說是非用不可了。
非用不可。





砰!
槍聲起,煙硝味四散。
鈴的槍法沒有失準,她一槍打中了這隻大狗的左前腿,原本預期的是,大狗會失去重心,摔成動彈不得的殘廢犬。
可是,沒想到,這隻狗似乎不把這小小的一顆子彈當一回事。
牠四肢仍在奔跑,除了左前腿稍微跛了,可是卻仍阻止不了牠的瘋狂。
而且,牠已經逼近鈴不到三十公尺了。
「鈴,小心!」小言在一旁努吼著,「牠是菲勒!該死的,牠是巴西菲勒!」
「菲勒?」零露出疑惑的表情,手再度舉起,瞄準衝刺過來的巨大猛犬。
菲勒,已經距離鈴學姊不到二十公尺了。
「巴西的狩獵犬,完全由人工培育,是人類創造的惡魔,因為,牠狩獵的不是野獸…….」小言也舉出了槍,比起鈴學姊的九釐米槍,小言手上這支槍,則是具有將樹幹轟破一個洞能力的步槍M4。
「那牠狩獵的是什麼?」
猛犬,轉眼就要進入十公尺。
十公尺,那是獵人最佳的攻擊時機,因為獵物任何藥害都完全暴露在面前,卻也是獵人被獵物反撲的危險時刻。
「牠是巴西政府培育來專門捕獵『奴隸』的狗,換句話說,牠狩獵的是…….」小言右眼透過準心,狠狠對中了菲勒的腦袋。「是人。」
一隻以「人」為獵物猛犬?
「Fire!」鈴學姊怒吼,手上的九釐米子彈閘著螺旋軌道,射出。
小言的M4,同時爆出一聲低沉而短暫的火石撞擊聲。
可是,菲勒就在這時候躍起,如同黑夜魔神,驚險避開了兩人的子彈。
「躲掉了!」鈴學姊叫道。
「糟糕,這隻狗知道槍的危險!」小言尖叫,一拉保險桿,彈殼噴出,同時讓第二發子彈自動上膛。
只是,當小言準備第二次舉起M4之際,忽然,他察覺了什麼,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腰際………鈴在此刻,仰起頭,看著這隻高高在空中,即將躍下的摩犬菲勒,她的嘴角,卻莫名奇妙的笑了。
「好傢伙啊!」
身體血液中,高手對決的本能蠢動,讓鈴忍不住微笑起來。
「掰掰。」鈴另一隻手舉起,這是無負雙槍威名的鈴學姊,的第二支槍。
而且,這次的子彈,是瞄準動物最弱的腹部,菲勒在空中所露出的柔軟腹部,所有內臟都包裹的腹部。

砰!
子彈與空氣摩擦時,發出尖銳的聲音,貫穿了夜。
槍響過去,菲勒的身體離鈴學姊越來越近,滿嘴腥羶血齒,眼看就要把鈴的臉整個吞噬。
可是,鈴沒動。
因為她相信,她比誰都相信,自己的槍法。
菲勒的嘴,就再要吞入鈴學姊的那一剎那,赫然停止。
然後,菲勒的肚子忽然湧出大量血漿,摔倒,扭動,停緩,最後不動了。
「呼。」鈴閉上眼睛,用力的吐出一口氣。「小言,我猜這隻非勒,應該就是狗群們的領袖了,不然哪來這麼難纏的狗啊,不過……..贏了。」
「我們贏了,對吧,小言。」鈴學姊睜開眼睛,微笑,「這些狗失去了領袖,馬上就是樹倒猢猻散了,小言…….」
「對吧,小言………?」
「小言……..」
「小………..」
這一剎那,鈴學姊驚覺回頭。
她看見了小言,這個和她同事數年,個性活潑,雖然嘴巴賤了點,對民眾壞了點,卻不失為一個好人的小言。
他的身體,冷硬的躺在一隻狗爪的下面。
鈴學姊的瞳孔,在黑暗中收聚對焦,沿著狗爪慢慢的往上看去。
她看到了這一團如黑色火焰般的巨大黑犬。
忽然間,鈴有些懂了。
「小言,我們失算了……」鈴學姊的眼框紅了。「原來,這隻,才是狗王,真正的狗王現在才豋場阿。」


第11章:鈴的夢

鈴,她也曾經有個浪漫的夢。
在當上警察前,她原本想當一名歌手,她喜愛唱歌,喜愛當自己必上眼睛,讓丹田和鼻腔共鳴所產生的美妙音符,帶她進入另外一個曼妙世界。
可是,就再她十三歲那個還再做夢的年紀,她的父親就離開了人間。
那天她父親正在路旁散步,忽然看到一名婦女被年輕男子搶劫,充滿正義感的父親,毫不遲疑當場追了上去。
追沒幾步,鈴的父親和搶劫犯立刻扭打起來,父親雖然沒練過什麼武術,卻仗著打過橄欖球的好身材,將對方撲倒在地上。
幾拳下去,搶劫犯鼻青臉腫,把包包給還了出來。
鈴的父親教訓了搶劫犯幾句,拿起包包,轉身就要還給那名被搶劫的婦女。
可是,鈴的父親畢竟沒有受過專業的抓匪訓練,更缺乏真正的實戰經驗,當他認為自己貫徹了自己正義感的同時…………..
他發現,他眼前的那個婦女,表情變了,正比著鈴父親的背後,死命的尖叫著。
鈴父親詫異回頭,他看見了那名搶劫犯手上的東西。
是,槍。
一把足以殺死無辜生靈,足以橫行整個城市的凶險機械。
「你認為,你打得中我?」鈴父親的聲音凜然,「你太低估我的身手了吧?」
「我,是打不中,你」搶犯露出怪異而得意的笑容,就這樣指著路旁那個還再尖叫的婦女。
「但,我打得中她。」
搶劫犯的槍滿臉殺氣,深黑的眼框和錯亂的說話方式,都在在說明著,鈴父親有多麼危險。
「啊。」鈴父親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張開,試圖安撫搶劫犯的情緒。「不要激動,不要衝動,你想清楚你開槍之後的結果,你搶劫我不會報警,你可以安全地離開。」
「離去,哼,哈,你知道,我、我最恨什麼嗎?」搶劫犯的手正在顫抖,顯示他的精神此刻是多麼不穩定。
「什麼?」
「像你這樣自以為是的正義人士,我小時候養過一隻狗,叫做阿黃,我爸很討厭牠,常不給牠食物,有次我和阿黃都餓壞了,所以我在商店內,偷了一包餅乾。」搶犯的槍對準那婦女,婦女則是不斷尖叫。
「嗯。」父親試圖沉住氣,在這片紛擾和緊湊的氣氛中,找到幾許的冷靜。
「只有一包餅乾而已喔,結果,結果,有一個自以為是的渾蛋,竟然就抓了我,拎我到老闆面前,還拉我去警局……..」搶犯的表情戾氣越來越重!「那天,我老爸哭著打了我,他說他一輩子窮,窮得有骨氣,我反嘴『你的骨氣快要讓全家餓死了!』結果,他做了什麼你知道嗎?他要揍我,而阿黃衝過來救我,就這樣,老爸一腳踢開阿黃,沒想到那一腳,踢得太重,竟然讓阿黃的內臟受了傷。」
「……….」鈴的父親正在慢慢往搶劫犯靠近,他想要賭,他那受過橄欖球接球訓練的靈敏右手,可以在最後一刻抓下搶犯的槍,把這一切為機消除掉。
「我永遠記得那天夜裡,阿黃在門口的哀號聲,我沒錢,沒辦法帶阿黃去看醫生,我只能不斷從門縫中看著阿黃的眼神,那絕望而哀憐的眼神,阿黃嚎了一整晚,終於,阿黃沒撐過早上,死了,從此我恨透了我爸,恨透了這個世界,但是,一直遇到你,我才發現我原來真正恨的……….」
搶犯仍自顧的說著,眼神迷濛,這是一雙吸過毒品的雙眼。
而鈴父親的右手,則又悄悄的靠近了三公尺。
搶犯手上的槍,已經在父親右手的守備範圍之內。
「我最恨的,就是那個,愛管閒事的人,如果沒有他,我偷東西就不會被發現,我父親就不會揍我,我就不會被瞧不起,我恨的,就是你這種人,你想當正義使者?我絕對……..」搶犯發出怪異的低嚎,雙眼射出懊悔的眼神,槍管直直對準那個害怕的婦人。「我絕對會讓你後悔!」

我絕對,會讓你後悔!

當搶犯說出最後一句話,眼神中積藏的恨意,如火山噴發,而他的手指頭,也在這時候,對著板機扣了下去。
「混蛋!」鈴父親怒吼,剎那,他的右手也竄了出去。
這一秒,鈴父親彷彿回到了他最熟悉也最喜愛的橄欖球場,在快速交錯奔馳的人影中,父親伸出右手,想要撈住隊友的穿越傳球,那穿越重重敵人的橄欖球。
每次,當鈴父親的指尖碰到橄欖球,那一毫秒,他總有一種,時間完全暫停的感覺。
只剩下自己的指尖,還有,距離指尖只有零點一公分的那顆球。
然後,當時間重新回歸轉動,聲音重新湧回耳膜,鈴的父親,總能聽到整場的歡呼,因為,所有觀眾都為他這次漂亮的接球,瘋狂的起立鼓掌。
只是,當這一次,當鈴父親的手往前試圖去捉住搶犯的手槍,而時間再度重新轉動的時候。
鈴的父親,卻沒有通到他熟悉的歡呼聲。
取而代之的,卻是死寂。
不詳的死寂。
「啊……..」鈴的父親慢慢低下了頭,看見自己腹部出現一個細小的紅點,然後紅點開始擴大…….再擴大……..
「受到報應了吧,混蛋,愛管閒事的人……」搶犯嘴角流下一絲唾液,「嘻嘻,我終於替阿黃報仇……..」
可是,搶犯只笑了幾句,忽然臉色大變,看著鈴父親的眼睛,開始尖叫。
「啊………你、你這混蛋,不要,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鈴的父親只覺得肚子的鮮血不斷湧出,全身陷入一片虛浮,彷彿體內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的隨著血液被抽走。
而鈴的父親唯一能做的,只是用一雙眼睛看著眼前的這個搶犯。
這人吸毒,這人搶劫,甚至殺人。
可是,這混蛋卻忘不了三十年前的一隻狗,一隻為自己而死的狗。
這樣的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不要,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的眼神和阿黃一模一樣啊!」搶犯的雙手不斷在臉上揮舞,想要遮住自己的臉,「為什麼,你和阿黃眼神一樣,都是憐憫,都是悲傷,都是這樣看著我,我是壞人,我是偷了東西,我是壞孩子,我是殺了人,可是,求求你們不要這樣看著我,不要……..不要…….」
搶犯跪了下來,剛剛還耀武揚威的手槍,重重的扔在地上。
「不要………不要用那種憐憫,想救我的眼神看著我,求求,求求你們………」
「求求………」
「不要,不要覺得我還有救。」這是,搶犯跪下後,說的最後一句話。「不要………」
當警察和救護車接到通知趕來現場的時候,鈴父親胸口的那片血,已經染紅了整件衣服,半倒在地上。
而搶犯則跪在地上,如同一隻悲傷的蝦子,把身體彎曲到極限,彷彿在跟鈴父親跪拜。
鈴父親的手中,用血寫下給自己女兒的一句話。
這段話卻也是他留給鈴的最後一句話。

「跟鈴說,我愛她。」





鈴後來加入了警校,她放下所有的夢想,在一夜間長大成人,從一個嚮往明星生活的小公主,瞬間變成了剛毅勇敢的警校女學生。

只是,這樣一夜間的長大,很痛。
痛的鈴無法不去恨自己的父親,當初為什麼要為一個可悲的搶匪而葬送性命?
什麼狗屁正義?什麼狗屁犧牲?為什麼我沒辦法像其他的的孩子一樣,擁有一個正常而美好的生活?
為什麼?
異常的家庭環境養成了鈴孤僻的性格,她在警校沒談過戀愛,卻苦練一身體術和槍法,更以雙槍名揚警校,連射擊教官都對她讚譽有加。

但,鈴的內心依然有恨,恨的是她生命中少了父親的那塊空白。
直到,某天當鈴走過台中市的鬧區,她發現裡面有家店有群少年仔正在打群架,不想管事的鈴,原本想要掉頭就走,卻在玻璃窗外,看到了一個令她駐足的畫面。
槍!又是槍!
一個疑似吸毒的黑道男子,正舉著槍,對著對方一名少年。
這一剎那,鈴的腳步停住了,她的腦海彷彿倒帶了數千個日子,那一天,父親就是這樣被吸毒犯拿著槍對準頭的嗎?
玻璃的後方,另一個壯碩的少年奮不顧身往前衝,矯健的身手越過眾人,毫無畏懼的想要抓住眼前那把槍。
他想要救人,他想要救夥伴?他不要命了嗎?
「父親,」鈴靜靜的看著玻璃內無聲而暴力的景象,內心的問號卻如驚濤駭浪般洶湧,「你當初,也是選擇正面迎擊,而不是轉身就跑嗎?」
玻璃窗內,小混混的嘴裡尖叫,手上的槍不斷晃動,只要受到半點刺激,槍管就會射出火藥,這片混亂擁擠的人群中,絕對有個人會倒下。
倒下的那個人,不用懷疑,就是那個衝上去想要拯救朋友的人。
鈴發現自己的手,在玻璃窗後頭,慢慢的握緊了。
在握緊。
父親,你是故意讓我看到這一幕嗎?
鈴嘴角揚起一抹難以分辨的微笑,然後,她舉起了一直掛在身後的警棍。
「我不要當正義使者,父親……」鈴的棍子橫過天空,乓琅一聲,敲碎了眼前一大片玻璃。
「我,其實,只想再見你一次而已。」
然後,玻璃像是蜘蛛網般,瞬間陷落,爆裂。

鈴的棍子,順勢穿過了一片晶亮如雨的玻璃碎片之中,像是一道疾射而出的羽箭,直貫向那拿槍混混的右手。
然後,就在所有人驚嘆的同時,鈴靈巧的身形,已經衝向了那個打算救人的少年面前,迎面就是一拳。

少年後退的同時,鈴的拳頭舉起,做出迎戰的姿勢。
「你想當正義使者是吧?」鈴嘴角是一抹不容易察覺的微笑。「就先好好培養自己的實例吧,太輕易就死掉,會讓掛念你的人,很傷心的。」
「吼!」少年發狂的衝向鈴。
可惜,鈴的右拳快了一步,破入少年的左臉,鈴更進一步借力使力,讓少年硬是轉了半圈,狠狠摔在地上。
「再來!」少年怒吼,從地板上蹦起。
「來啊。」鈴微笑,這次她的左拳橫掃,少年摔倒。
當鈴離開了那家撞球場,她右耳的耳環被少年給扯下,但是,那個晚上,卻是鈴失去父親以來,第一次含著眼淚,微笑睡著。
因為鈴夢見了自己的父。
而且這是這麼長的時間以來,第一次鈴的父親是在微笑。


叮咚。
便利商店的自動門開啟,雪慢慢的走進了商店裡頭。
「歡迎光臨。」店員是一名黑狀的男孩,他神采奕奕的大喊。
「呵呵,今晚很有精神啊。」雪微笑,臉上仍殘存著一些大病初癒的疲勞。
雪,可是在一個月前,以身為母親最偉大的意志力,生下了她最寶貝的女兒。
「謝謝,雪姐姐。」店員說,「現在身體好些了嗎?小寶貝還健康嗎?」
「我家小寶貝現在已經出保溫箱了,肚子餓的時候哭得可響亮了。」雪回以溫柔的笑容。「謝謝你的關心啊,黑豬。」
「啊!」黑豬搔了搔腦袋。「雪姐姐還記得我的名字?」
「當然啊,便利商店就像以前的柑仔店,你們這些店員,就像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樣。」雪走到冰櫃前面,挑選著鮮奶。「今天又值夜班,很辛苦吧?」
「還好啦,習慣了。」黑豬說到這裡,忍不住抬頭往外頭望去。「雪姐姐,牠沒跟來嗎?」
「牠?」
「就是那隻又大又猛毛又長的黑色狗阿。」黑豬還在往門外張望。「我從沒看過這麼兇猛的狗耶。」
「你說月?」雪微笑,「牠啊,這會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牠的名字叫做月啊?」黑豬好像想到了什麼,搔搔腦袋,事實上卻什麼都沒有想起來。「牠自己亂跑?」
「有時候啦。」雪拿著鮮奶,走到了櫃檯。「而且常會帶一些莫名的傷回來。」
「哇!」黑豬用紅外線刷過鮮奶的條碼。「月這麼強壯,這裡還有其他的動物可以傷害月啊?」
「我也不知道囉。」雪付帳,然後拿起鮮奶,「我啊,是真的管不住牠,只希望我的寶貝女兒,長大以後不要像月這麼又野又神祕就好囉。」
「呵呵,每個孩子進入了青少年,可能都會更野更神秘啊。」黑豬把鮮奶遞回給雪。
「嘻,也許,這也就是當父母的成就感吧。」雪對黑豬揮了揮手,靠近玻璃自動門,讓紅外線感應她的存在,然後叮咚一聲,門開了。
黑豬目送著雪的背影離開,他喃喃自語著。
「月…..猛犬…….好像聽誰說過,她想要把狗命名為月?」黑豬歪頭想了一下,聳肩,「算了,趁沒客人,去小房間整理一下貨品吧。」
不過,就在這時候,黑豬看到了門外有個影子晃過。
黑豬內心猛然一跳,打開自動門,這次卻沒見到半隻鬼,只是一隻灰色短毛的大母狗,正對著他吐舌頭。
「哎呀,是狗啊。」黑豬搖頭,從口袋隨便掏了一塊肉乾扔再這隻狗的面前,「不是鬼啊。」
母狗似乎相當飢餓,低頭舔起了肉乾,而牠的腹部更因為這個動作而清楚的隆起。
這時,黑豬才猛然察覺到,「懷孕啦,這隻狗懷孕了。」
灰狗吃完了肉乾,就悄悄溜進了黑暗。
只留下一個看似毫無關連的小片段而已。


公園,三號森林

所有的狗都停止了吠叫,此刻,是一片純然而肅殺的氣氛。
因為,所有的警察都已經倒下,成為野狗們今晚難得的大餐。
警察們經過鍛鍊而結實的肥肉,豐厚的咬勁,更讓野狗群啃的是津津有味。
而所有的狗卻都知道,最後一個倒下的獵物,往往才是最頂級的美味,因為越是無可挑剔的美食,越是難纏。
而鈴學姊,正是這樣一到大餐。
精悍的身體沒有半絲贅肉,卻仍保有女性身體的柔美與滑嫩,她是最威悍的獵物,也是最可怕的獵人。

只是,此時此刻,就算所有的流浪狗都看著鈴學姊流口水,卻沒有一隻狗敢妄動,甚至連一聲輕浮的吠叫都沒有發出。
因為他們知道,越是頂級的食物,越該獻給真正的王者。
大黑狗。
一嘴咬斷十大通緝要犯夜行龍的咽喉,又佈下這個殺陣,把數十名經驗老到的刑警,給一網打盡,牠是黑狗,是真正當之無愧的狗王。
「你是狗王?」鈴學姊右手握住手槍,瞄準眼前這隻巨大的野獸。「就是你,殺了小言?殺了夜行龍嗎?」
「吼嗚……..」大黑狗身體姿態放低,嘴裡發出恐嚇的低鳴聲。
「你既然是狗王,只要打死你,這群流浪狗就會散了吧?」鈴學姊眼睛瞇起,倏然,手上的槍一晃,一發子彈就這樣隨手射了出去。
這發子彈來得毫無徵兆,無聲無息,正式鈴學姊在警校學到的絕招之ㄧ。
敵人只要一個掉以輕心,馬上就是飲彈重傷。
可惜,這次鈴學姊的敵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反應比人類快上數倍的猛犬之王。
牠巨大的身體,一個靈巧的躍起,就避過了這發子彈。
而且,黑狗的腳趾才剛剛落地,後腳再地上微微一撐,立刻化作迅捷無比的黑色流星,對鈴學姊狠撲而來。
「好樣的!」鈴學姊順勢往後跳去,她的姿態優美,宛如夜空的曼妙花朵盛開,此舉拉開了她和黑狗的距離。
而且,就在鈴學姊飛身後退的同時,她的手再度舉起,瞄準。
一發子彈,再度射擊向眼前黑狗。
這一招攻守兼備,一方面可以逼退正撲來的猛狗,一方面又替鈴學姊爭取了短暫的迴避時間。
黑狗低鳴了一聲,身體降下,被迫停止往前撲擊,只是這隻黑狗動作實在太快,雙腳才剛落地,身體一個迴旋,又再度對鈴學姊發動攻擊。
黑狗的這一撲,又再度把鈴學姊往後逼去。
於是,一人一狗,就這樣不斷攻擊與後退,來回交手,可是,卻誰也傷不了誰……..

直到,鈴學姊射出了第六發子彈。
戰局終於出現了變化。
因為,鈴忽然發現,她的肩膀抵住了一個堅硬而粗糙的物體。
一回頭,她的背後,竟是一顆巨大的樹木,這是公園中最大的一株老樹,聳立在三號森林的最深處,它經歷了百年的枯榮,看盡了數十年來人類養狗棄狗的貪婪歷史。
而且,它還成為唯一的見證人,見證大自然以一群流浪狗對人類進行險惡反撲。

當鈴學姊的背上頂上了老樹,這一剎那,她腦海轉過一個念頭,立刻讓她的背脊浸在一大片冷汗之中。
「後面,已經沒有路了?」
如同巨牆搬的老樹,還有早就等在一旁,虎視眈眈的餓狗們,忽然間,鈴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大黑狗的計謀。
目的,只是為了逼鈴到絕路。
更何況,鈴右手的這支槍,已經用盡了六發子彈,一發子彈都沒有剩下了。
「狗王,當真是狗王,夜行龍不會就是這樣死在你手下的吧?」鈴苦笑搖頭。「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真的非殺你不可了…..不然,等你有天離開了公園,絕對是整個台中市的大禍了。」
「但是,有點奇怪啊。」鈴的腦海中,卻在瞬間升起另一個疑問。
這隻黑狗假若真的這麼厲害,為什麼選擇安靜的待在公園內?像是一隻蜘蛛般張網等待食物?牠有這麼多的手下,又擁有遠超過一隻動物的智商,要衝出公園應該不是難事才對啊…..」
難道,牠有什麼非待在這裡的原因?
或者是,有什麼力量讓牠不敢離開公園?
「如果,你會說話,也許會給我一個答案吧。」鈴說到這裡,臉上浮現慎重的表情,因為她發現,眼前的黑狗動作變慢了。
牠不再與鈴保持距離,巨大的身體從黑暗中,一點一點浮現了出來,如同火焰般的長毛,在黑暗中抖動。
牠慵懶的腳步每往前踩一步,就是一股可怕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而來。
「你啊,」鈴昂起頭,冷冷的看著黑狗,「算準了我槍裡面沒有子彈,也沒時間換彈閘,所以悠閒的走出來了嗎?」
「吼。」黑狗越走越近,巨大的身體,已經距離鈴不到三公尺了。
這個距離,如果鈴的手上有槍,就是足以分出勝負的距離了。
「你,真的夠膽。」鈴笑了。「因為你不知道我的綽號。」
三公尺。
然後,黑狗的嘴巴張開了,兩排滴著沾血唾液的利齒,就這樣毫無遮掩的展示在鈴的面前。
只要黑狗往前一躍,這兩排牙齒,絕對足夠把鈴給撕成兩半。
「我在警界有一個人人皆知的綽號,那就是……..」鈴冷笑,左手伸進了腰際,第二把槍陡然現身。「雙槍女俠啊!」
這剎那,鈴左手倏然伸起,板機,毫無猶豫的扣下。
而黑狗也發現,敵人不但還有反擊的力量,還是一把足以將戰局完全翻轉的致命凶器。
所以,黑狗也不遲疑,低沉咆哮震盪此刻緊迫的空氣,牠強壯如鋼鐵的四足,先凝住力量後釋放,暴然前衝。

鈴,與黑狗。
槍,與牙齒。
手指的板機,與王者黑狗的全力衝刺。
這一瞬間,持續了整個晚上的苦戰,都將分出勝負。

都將,分出勝負。


黑暗中,電光石火交錯的瞬間後。
此刻的鈴,反而安詳的閉上了眼睛,想像自己正在一片吹著微風的夏日草原上。
只有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可以放肆的想念。
想念朝老大,想念那個永遠站在自己前方的強壯背影,鈴才發現,自己更想念父親。
鈴比誰都清楚,也許她不是真正的喜歡朝老大,只是喜歡那像極了父親的強壯背影。
原來,自己從來都沒有恨過父親。
那個餵了正義而死去的男人,他打過橄欖球的壯碩肩膀,他笑起了比誰都豪爽的聲音,他把鈴高高舉起的模樣,陽光下,父親雪白的牙齒和黝黑的古銅色皮膚。
還有,當鈴跌倒的時候,父親總會蹲下身子,溫暖寬厚的摸著鈴的頭,「跌倒了嗎?來,爸拔背妳。」

這剎那,鈴把朝老大和父親,一同放進了心中,用力想念著。
因為她知道,就在她生命僅存的幾秒鐘,深刻的思念,是她最後的葬魂曲。
葬魂曲,是因為她輸了。
是的。她輸給了這一隻狗王。
代價,就是自己的生命。



公園,三號森林

所有的狗都在這一秒鐘,停止了吠叫。
牠們用崇敬的姿態,安靜的等待著牠們的狗王,將最後一個敵人咬死,完成今晚罕見的大規模戰役。
以及罕見的豐富人類大餐。
可是,這隻狗王似乎沒有任何的動作,牠只是一雙深邃的藍色眼睛,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倒在草地上,左手被咬斷的女刑警,鈴。
似乎,對牠來說,眼前這個敵人,除了食物之外,還有其他的意義。
那就是「可敬的對手」。
「汪。」大黑狗慢慢的低下頭,牠銳利的牙齒,嗅著鈴的身體。
鈴依然閉著眼睛,此刻的她,心神早已飛到了遙遠的朝老大,與父親的回憶之中。
就在一分鐘前,她舉起了槍和黑狗進行一場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速度對決,只可惜,黑狗太快,快到在最後一秒鐘,利齒咬斷了鈴的左手,讓她的第二把槍失去了應有的準頭。
重傷後的鈴在失去左手之後,狠狠摔倒,一身傲人的武術還來不及用出來,就宣告慘敗。
也許,不依靠槍,相信自己的戰鬥武術,還有那麼一點可能去擊敗黑狗,但,一切都已經太慢了。
鈴閉著眼睛,等待著黑狗給她最後一擊,就像咬死夜行龍一樣。
引言 使用道具
幻滅影子
公爵 | 2009-4-11 12:34:01

本文最後由 幻滅影子 於 2009-4-11 12:35 編輯

安靜。
周圍很安靜。
鈴安靜的等著死神降臨。
可是,意外的,死神卻遲到了。
因為,那銳利的犬牙,始終沒有穿破零的皮膚,咬斷她的咽喉,給她致命的最後一擊。
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等待,還有,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空氣出現不安定的顫動。
鈴認得這空氣顫動。
每天,當鈴綁好的跆拳服,走上了比賽場地,看見那如鬼神般聳立的對手,鈴都能感覺到空氣正在逐漸升溫、顫動,然後沸騰。
此刻的空氣,正是這樣的顫動著,這讓鈴忍不住困惑起來,戰鬥不是早就結束了嗎?勝負不是早就分出來了嗎?
為什麼……..空氣的溫度還在上昇?為什麼戰鬥氣氛還在持續?
於是,鈴終於忍不住,放棄了黑暗的寧靜與死前的幻想,她,睜開了眼睛
然後,鈴看見了一幕,她從未想過的畫面。
她嘴角喃喃的唸出了這畫面帶給她的極度震撼。
「怎麼回事?狗王竟然有兩隻?還彼此在攻擊?」

兩隻,狗王。
兩隻幾乎一模一樣的黑色長毛大狗,正在鈴的面前,展開狗王對狗王,犬皇帝對犬皇帝的對峙。
而當鈴慢慢從震驚中恢復,她才發現,其中一隻狗,胸口多了一片如月般的白毛。
而另外一隻狗卻是純然的黑色。
若是少了這片白毛,任何人都會認為這兩隻狗是雙胞胎。
為什麼,台中出現一隻狗王就已經夠誇張了,竟然還有兩隻?
而且,牠們還是敵對的?
但,鈴沒有時間去多想,因為她忽然發現,那隻純黑的狗王甩掉了身上有月記號的黑狗,轉身朝自己撲了過來。
鈴大驚,正要後退,被咬斷的左手卻讓她痛到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狗王夾著驚人氣勢逼近。
然後,鈴覺得身體好像被撕裂,騰空飛起,純黑狗王的這一下撞擊,把原本就失血過多的鈴,內臟撞成重傷……..
而就在鈴昏昏欲死的情形下,另一隻身上有白毛的狗,卻攔路把鈴給叼了起來。
「你…..」鈴嘴唇乾渴,卻感覺到自己彷彿凌空飛行,在這隻狗的叼咬下,離黑色狗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雪回到家的時候,看到門口的景象,忍不住雙手扠腰,皺起了眉頭。
「老婆,怎麼了?」男人拉開鐵門,笑著說。
「這月啊,不是我說牠,平常時間愛去外面打架就算了,今天還特別晚回家!」雪語氣微慍。
「呵呵,妳真把牠當作孩子在養。」男人回到客廳的沙發上,拿起遙控器繼續轉台。「將來有天,我們的小女兒長大了,妳不是操心死了?」
「哼。」雪也跟著走進屋子,把鮮奶放進了冰箱中。「我會好好教她的,想想看,她也是我九死一生所生下來的,她一定會聽我的。」
「難講喔。」男人微笑搖頭。
「一定會的啦。」雪信心十足的說。
「咦?」接著,男人被眼前的電視新聞所吸引。「雪,妳看今天的新聞。」
「什麼新聞?」
「那名被綁架的少女欣美,被救出來了喔!」男人音量提高,語氣興奮。「她處於驚嚇狀態,被一個資歷尚淺的警察給帶出來了。」
「喔喔,這是好事啊!」雪急忙放下鮮奶,拖鞋發出急促的聲音,跑到電視前面。「那歹徒抓到了嗎?」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男人的雙眼盯著電視,因為新聞主撥的臉上沒有半點肉票被贖回的喜悅表情。「新聞說,雖然肉票被救出,但是怪事發生了,因為,包括綁匪,以及進入公園救人的數十名警察,竟然…….」
「竟然?」雪問。
「竟然,」男人詫異的把臉湊向電視,「一個,都沒有出來!」
那些警察,竟然,全部都被公園給吞噬了。


當阿山把嚇哭的欣美交給了朝老大,一旁等候已久的記者蜂擁而上,要搶下這難得振奮的新聞。
可是,朝老大的表情卻凝重的可怕。

「阿山,怎麼會是你?」
「報告長官,我…….我原本想進去,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我沒有……違背你的命令。」在朝老大面前,阿山剛才的英雄氣概,全部都煙消雲散。
「不是!我不是問你這個!」朝老大的聲音嚴峻中,有著難掩的著急。「我問的是,那鈴呢?小言呢?你都沒有碰到?他們到哪去了?」
「啊?鈴學姊?」阿山只覺得一股涼意滲上了背脊。「他們還沒有出來?」
「她還沒出來!可惡!我們派進去了十幾個警察,不但沒有出來,還已經失聯半個小時了。」朝老大抓起藍色的復古手機,邁大步往公園方向走去。
「啊….」
朝老大推開湧來的麥克風,以他如獅子般的吼聲,對派駐在外頭的警察們大吼。
「所有的警察聽到,三十秒內器械上身!」朝老大雄壯的吼聲中,不知道為什麼,藏著讓人心惶的悲壯。「我們要組織救援隊,我們進去!進去把那些失蹤的夥伴……給找回來!」
這命令一下,不僅所有的警察立刻手忙腳亂的整理身上的器械,連記者們都訝異的提著麥克風。
警察要組織救援隊?
那不就表示……….
「一個都沒有。」朝老大不斷往前走著,他咬著牙,見慣風雨的他,此刻內心卻是翻騰的不安。
「無論是警察或是歹徒,竟然,一個都沒有出來。」
「阿山!」朝老大回頭。
阿山立刻雙手貼緊褲縫,立正站好。
「你也進去。」
「是!」阿山用力回答。
「還有………」朝老大粗壯的肩膀忽然停住,像是想起什麼似的。
「是!」阿山依然用力回答。
「你把肉票活著帶回來了。」朝老大聲音中,吸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你沒辜負鈴的期待,幹得好!」
幹得好
「謝…….謝謝…….長官!」這剎那,阿山忽然覺得熱意湧上了眼框,彷彿,這些日子的窩囊都因為這句話而一掃而空。
只是,當阿山事後想起,他卻有終難以抹滅的遺憾。
因為,始終相信他,給他鼓勵,將他帶入正途,有如大姐姐般可親的鈴學姊,再也看不到了。

她,再也看不到了。





公園

警察、消防隊員,以及義工們組織超過兩百人的救援隊,再天光即將破曉的時候,浩浩蕩蕩的進入了公園。
他們的線索,是朝老大收到的最後幾通求救電話。
通話內容是這樣的…….
「瘋了,牠們瘋了!這些畜牲瘋了!」
「狗、狗,要小心狗!」
還有,小言前最後一通電話。
「小心!鈴!狗王、狗王來了!」
這幾通電話,加上剛剛負傷把肉票救出來的阿山口述,毫無疑問的,這次台中警局的敵人,不再是黑槍、毒蟲、綁架犯,或是誤入歧途的青少年,而是一群四隻腳的畜牲。
流浪狗。
這些論運動神經,論肌肉速度,論嗅覺五感,其實都在人類之上的城市野獸,終於露出了獠牙。
對善變自大,又藐視生命的人類,展開最殘暴的反抗。
朝老大親自帶隊,就算要翻遍整個公園,都要把他的人救回來,能救一個是一個。
而阿山則是跟在人群的最後頭,他身上雖然有凌亂的狗傷痕跡,仍然無法減少他想要去尋找鈴學姐的意志。
不過,當阿山將身上的裝備戴上,他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人輕輕拉扯著。
他轉頭,看見一張熟悉的瓜子臉。
「啊,小七?」阿山微微吃驚。「妳沒回去休息?剛剛從公園衝出來,妳應該累了吧?」
「我沒事。」小七搖頭。「我也不要回去。」
「不要回去?」
「我要跟你進去。」小七抬起頭,嘟著嘴說道。
「咦啊?」
「我要跟你進去。」小七又重複了一次,語氣是罕見的堅定。
「別傻了,小七,剛才我們怎麼從一堆餓狗中衝出來的,妳忘記了嗎?裡面很危險的。」阿山急著說。
「我當然記得。」小七嘟著嘴。「可是,現在人很多啊。」
「人再多,也沒有狗多,更何況公園地廣人稀,如果落單………」
「我不管!」小七跺腳。「我不管!我要去啦!」
「咦?」
「我要跟你進去,因為我懂狗。」小七看著阿山,嬌蠻的女孩儀態中,卻是比誰都還要堅定的眼神。「所以你落單之後,我可以救你。」
「哈哈,妳要救我?」阿山搖了搖頭。
「嗯。」小七點頭。
「這……」
「好嘛。」
「好吧。」阿山嘆氣,他知道,小七的外柔內剛,任性的程度不在鈴學姐之下,如果是她決定的事,恐怕要改變,是比登天還難了。
更何況,阿山知道,小七的確懂狗,如果她們即將要面對一群凶猛的狗群,有一個懂狗的人再身邊,至少多一層保障。
「走吧,朝老大已經進去了。」阿山把槍裝在後腰上,邁步前進。「我們跟在隊伍的後面,一起進公園吧。」



公園

進入公園後的十分鐘,朝老大帶頭的這群人,碰到的第一隻狗,跟之前所有進入公園的人都一樣,是那隻純白色,讓人一見就憐愛的小狗,馬爾濟斯。
馬爾濟斯搖著尾巴,在朝老大附近繞著。
「朝老大,這是馬爾濟斯,小型犬。」一旁的警察對朝老大說著。「就是賞玩犬,無害的,我老婆有養一隻。
「嗯,小型犬?」朝老大家裡雖然沒有養狗,可是見到這麼小的狗,也猜出牠無法直接對人類進行攻擊。
是啊,這樣的狗,應該不是我們要找的目標。」其他的警察也附和。「我們要找的狗,至少要中型犬以上,不然怎麼可能連小言和鈴都被幹掉?」
「嗯。」朝老大點頭。
但,他卻沒有動。
月光下,朝老大原本就比其他人還要壯上幾分的身軀,宛如一座戰神雕象,似乎沉思著什麼。
而朝老大的眼睛,沒有離開過眼前這隻馬爾濟斯,彷彿要把牠很狠地整個看穿。
而就在朝老大的目光下,馬爾濟斯搖著尾巴,搖著搖著,忽然,就退了一步。
這隻馬爾濟斯,是曾經將黑豬的大腳視若無物,將小言的攻擊不當一回事,可是,光是面對朝老大的眼神,牠基於生物的恐懼直覺,往後退了一步。
尾巴,也不搖了。
馬爾濟斯身體開始後縮,接著,尾巴慢慢收進了雙腿之間,夾住。
因為,牠好像明白了,朝老大的眼神中,究竟想到了什麼……
「這隻狗,不是無害。」朝老大的嘴巴冷冷揚起。「牠,是哨兵,牠是群狗的前哨。」
馬爾濟斯轉身,開始想要奔跑。
開始,牠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前進,而且還逐漸升高,四條腿在空氣中拼命懸空滑動,卻分毫也不能向前。
因為,牠已經被提起來了,被朝老大的大手,給提到了空中。
「這隻狗是哨兵,這群狗懂得排哨兵!」朝老大把馬爾濟斯擺到了他的眼前。「看樣子,我們的對手,不是普通的流浪狗群啊。」
馬爾濟斯不斷扭動自己瘦小的身體,幾個月來,牠盡責的當一個哨兵,善用牠完全無害的外表,來欺騙每個走入公園的人類。
牠的任務從未失敗,總是成功的把心情放鬆的人類帶入了森林深處,成為群狗的食物。
可是,牠沒想到,自己會遇到朝老大,一個真正的人類領袖。
按照牠的生物本能,草原上兩大對立的勢力的正面交鋒,如果其中一方的間諜被捕獲,毫無疑問的,肯定必死無疑。
「汪嗚∼∼∼∼」馬爾濟斯的喉嚨震動,發出了垂死的哀號。
哀號如泣,深沉的黑夜迴盪著。

「好啊。」朝老大張大眼睛。「哨兵求救了,所以…..」
「子彈上膛!」朝老大如獅吼般的聲音,震盪所有人的耳膜。「這群他媽的狗群,馬上就會出現了!」
狗群,馬上就會出現了。



公園

接下來的二十秒內,這些警察們見到了,所謂的戰場。
黑暗中,草叢裡,一雙一雙映著手電筒燈光的眼睛,出現了。
到處都飄著似遠似近,群狗憤怒的低鳴。
低鳴聲不斷,此起彼落,將朝老大一行人給包圍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抓緊手中的武器,緊張的發抖著……..卻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完全不怕的人,他在隊伍的最後,他是阿山,他的表情又是興奮,又是崇拜。
「小七別怕,朝老大實在是太厲害了!」
「為什麼?」小七害怕的躲在阿山的後面。「你、你怎麼不怕?」
「原來那隻馬爾濟斯一直是群狗的哨兵,牠利用自己可愛的外表,欺騙每個入侵者,然後一路通報入侵者的位置,讓群狗佈下陷阱。」阿山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可是,朝老大不愧是朝老大,他抓住哨兵,讓哨兵發出悲鳴,群狗被迫提早出動,現在他們已經失去了以往的地利了,我們反而佔了優勢。」
「啊,這樣說起來,朝老大破了對方的陣式,可是這麼多狗……..」小七小聲說。「我還是怕怕滴。」
「不怕。」阿山低下頭,微笑。「我可是有人保護的時候,就會變強的牧羊犬哩。」
「咦?」小七困惑的看著阿山,「你說什麼?什麼牧羊犬?」
「沒事。」阿山微笑搖著頭。「沒事。」
第二個完全不怕的人,則在隊伍的最前頭,他身材壯碩如灰熊,單手扛著一把重達數公斤的步槍K16。
他是朝老大,黑白兩道都畏懼三分的怪傑。
朝老大發出了令所有人精神一振的狂吼。
「把這些礙事的狗都清掉,找回我們的夥伴!」他怒吼,「攻擊!!!!」



槍聲,密集的響徹整個公園。
夾雜著凌亂而吵雜的狗叫,這波子彈,毫不留情的殺光了第一波逼近的流浪狗們。
而且,第二批野狗還沒跟上來之前,朝老大就率先衝出去了。
「收起槍,不要誤傷自己人,接下來,我們直接抄傢伙肉搏!」朝老大一手抓住一頭滿嘴口水和獠牙的大狗,然後用力摔往一旁。
「是!」所有人同時回答,掄起武器,迎向第二波湧來的流浪狗。
朝老大下的第二個命令,果然高明,避開用子彈可能造成的流彈誤傷,採用直接重擊敵人的方式。
夾著剛才第一波大勝的氣勢,朝老大的軍團,順利的壓住了流浪狗的第二波攻勢。
超過一百個人,加上一個霸氣十足的領導者,果然威力不同凡響,朝老大抓著手上的K16槍柄,把眼前撲上來的餓犬們,一隻一隻敲昏。
忽然間,他看見了前方,一個警察被撲倒了。
而且,壓在他身上的,是一隻奇醜無比的灰黑色大狗,全身上下的皮都軟軟下垂,尤其是那張狗臉的皮膚,牠口水不斷淌下,只要一張開口,馬上就能咬掉底下警察的脖子。
「吼!」朝老大抓著槍柄,對著那隻灰黑色的狗衝了過去。
「朝隊長,小心!」遙遠的小七喊著,「我從電影中看過那隻狗,那是教父養的狗,叫做紐玻利頓!」
「什麼紐玻利頓?這麼拗口?」朝老大皺眉。
「小心!義大利黑手黨專門養這種狗,因為牠的殘忍和好吃,是黑手黨最可怕的刑具之一。」
小七大喊。「牠是非常可怕的狗!」
「什麼?就狗嘛,那這麼多名堂?」朝老大一愣,腳下卻依然不停,已經奔到了那隻紐玻利頓的面前,可是,朝老大並不知道這隻紐玻利頓其實是狗王底下,最強的三將軍之一。
第一隻波爾多,幾乎要了阿山的命,幸好阿山在剎那間展現了爆發力,一腳踢掉了這隻波爾多,卻換來阿山肚子一條銳利的傷痕。
第二隻是菲勒,牠撲擊鈴學姊,只差幾公分就要咬住鈴的頭,鈴則是仗著雙槍的絕招,趁牠鬆懈時露出腹部,在最後一刻斃於槍下。
第三隻,就是朝老大面對的這隻,紐玻利頓。
論兇殘,論貪婪,論暴力,紐玻利頓都不在前兩隻之下。
只見朝老大和紐玻利頓的距離越來越短,越來越短,眼看就要短兵相接。
所有人都屏息,空氣安靜到針落可聞。


可是,戰局卻在出乎意料之外的狀況下,瞬間結束。
紐玻利頓的頭,就這樣埋在土裡,扭了幾下,就不動了。
而一棍將紐玻利頓擊入土裡的人,就是這暴力更勝這些猛犬的怪物,朝老大。
「這狗力氣蠻大的嘛。」朝老大擦了擦額角冒出的汗珠。「想當年,我連打黑社會十幾個小混混,也沒流半滴汗!」
這一剎那,當朝老大以一擊之力,瞬間擊敗紐玻利頓的剎那。
所有的人類,都同時歡呼起來。
因為他們突然明白了,就算他們面對的,是有史以來最兇猛的流浪又如何?
因為他們這邊,還有一個有史以來最強的警察──────朝老大。
人類的士氣,在此刻,正式達到頂峰,而那些流浪狗則更加畏縮,拼命逃竄起來。
「贏了。」阿山揮警棍,把一隻飛撲過來的狗給打到一邊去。「小七,看樣子,我們贏定了。」
「咦?小七?」阿山轉頭,卻發現小七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邊,慢慢的往森林走去。「小七,不要走遠阿!」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月,那隻胸口有月亮的大狗。」
「咦?看見了月?看見了大狗?」
小七的步伐加速,聲音著急又興奮。「我看見牠,牠又出現了,就是那隻曾經救過我們的大狗啊!」
「等等我!」阿山來不及通報朝老大一聲,就這樣在一片群狗與人類混戰中,脫離了隊伍。

小七還在唸國小的時候,很少見到爸爸。
因為爸爸是船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面,踏在土地上的時間,不到一個月。
爸爸很疼小七,每次從海上回來,總是帶回來一大包一大包的禮物,讓小七每年最期待的時光,就是爸爸回家的時候。
可是,在小七八歲那年,爸爸的禮物卻不似往常巨大,而是一個能用手提的小籠子,籠子外面則包著一層透氣的包裝紙。
「爸拔?這是什麼?」小七摸著這禮物,忽然,禮物自己動了一下,讓小七嚇一大跳。
「這是能夠陪著小七,保護小七的好朋友。」
「啊?」
爸爸露出神祕的笑容,然後刷一聲,撕開了包裝紙。
小七先是愣住,然後忍不住興奮的尖叫起來。
因為裡面,是一隻小小黑黑,毛茸茸的小狗。
小狗的眼睛尚未完全睜開,圓滾滾的像團球,而且當牠聞到了小七的味道,興奮的猛搖尾巴。
「小狗!小狗!小狗!小狗耶!」小七興奮的蹦蹦跳跳,急著想從籠子中把小狗抱出來。
「等等。」爸爸微笑,「先幫小狗取個名字吧。」
「嗯。」小七看著小狗,牠黑色的短毛上,有一塊類似胎毛的白色區域。「Moon,我要叫牠Moon。」
「嗯。好。Moon。」爸爸露出慈祥的笑容,在黝黑的皮膚下,兩排白齒一如彎月。「要和小七當好朋友喔。」
後來,小七才知道這隻Moon是屬於犬中的德國牧羊犬。
聰明,敏銳,而忠誠,正是牧羊犬的習性。
小七的童年,和這隻德國牧羊犬是無法分開的,他們倆一人一狗,簡直就是形影不離。
在台灣的童年世界裡面,存再著一種怪異的慣例,如果一個國小班級裡面,有個小孩的父親從來不會出現在家長會,從來不會在門口接送小孩,從來不曾出現在任何小孩與老師面前….
那麼,大家都會覺得,那小孩的父親不是過世了,就是做了壞事被關進了監獄。
就算那小孩說自己父親出海,在國外工作,或者是一個瘋狂的旅行作家…….都沒用!
於是,小七童年的背後,永遠充斥著這些耳語。
「小七的爸爸又沒來運動會了耶,一定是被抓去關了。」
「才不是,我媽媽說,小七她爸爸是和女人跑了,每個月還會寄錢給小七和她媽媽。」
「聽說,已經好幾個月沒寄了,她爸爸是不是死掉了啊?」
「是不是死掉了我不知道,但是聽說小七她媽沒錢付學費,還到處借錢…….甚至下海………」
於是,這些誇張的流言越滾越瞎,越說越難聽。
小七那細弱肩膀上的重量,也就越來越重。她與人群脫節,孤單而沉默,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在這段冷灰色歲月中,幸好,小七有Moon。
一隻強壯而勇敢的守護者。
牠沒有離開過小七,牠的存在,更無形的震懾了那些殘忍而八卦的小學生。
只是,小七和Moon的感情,卻在小七考上外縣市的台中女中,離開家之後而逐漸轉而疏離。
那時候,小七已經漸漸走出了少年的憂鬱,能學著以更光明的態度去面對人群,雖然小七本質上仍是一個獨特而沉默的女孩,事實上卻已經擁有了為數眾多的朋友。
只是,小七並沒有注意到,經過十多年的歲月,Moon已經走到了狗的老年。
原本色澤光亮的黑毛變得灰敗,原本俐落的動作變得遲緩,原本明亮的眼睛,變得深邃而憂鬱。
Moon老了。
就在小七迎向她生命青春的時刻,Moon,老了。
考上大學之後,小七更因忙著社團,一個月回家不到一次,家裡剩下媽媽和退休的爸爸,以及日漸衰老的Moon。
而小七她無可避免的,不再依賴Moon,Moon也逐漸淡出了小七的生命舞台。
不過,就在小七大學一年級下學期的某一個晚上,一件特別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那天晚上,小七和幾個朋友忙社團營隊,忙到半夜兩點,等他們驚覺,天色已經太晚,小七匆匆收拾了東西,要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的路必須經過幾條暗巷,當時時間太晚,早就沒有人跡,小七走在幾乎無光的暗巷內,禁不住加快了腳步。
只是,當小七彎過了第一個巷子,她察覺了情況不對。
她的背後,一閃而逝的,是另外一個可疑的影子。
小七感到呼吸急迫,她越走越快,幾乎已經是半跑步的狀態,可是更恐怖的是,她背後的影子,竟然沒有落後的跡象,也加快速度跟了上來。
小七一口氣衝過小巷,終於,她看見了自己租房子的大門,她喘了一口氣,想從包包中掏出鑰匙。
可是,就在小七好不容易掏到了鑰匙,就要碰到大門鑰匙孔之際,一隻白皙的男子大手,就這樣摀住了小七的口鼻,接著一股強大的扯力,把小七硬是甩到了地上。
鏘鏘,小七的包包摔落,剛剛才拿出的鑰匙,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響。
小七掙扎著從地上要爬起,想要抓住鑰匙,可是,隨即她背上被一腳踹中,讓她再度翻倒在地上。
「啊………」小七痛到眼淚直流,渾身脫力,她抬起頭,在月色下,看見了突襲她的混帳男人。
三十餘歲,一頭亂髮,膚色是少曬太陽的蒼白,臉上密密麻麻的青春痘,還有肚子那層下垂的游泳圈。
一看就知道是噁心至極的變態男子。
而且,當這男子貪婪的看著小七,他先是用力的吞了一口水,然後,把自己褲檔的拉鍊,給慢慢拉開。
這一瞬間,小七只覺得全身墮入了冰河之中,不能自拔的顫抖,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她還年輕,她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她?為什麼?
可是,小七帶著滿臉的淚痕,試圖做出最後的抵抗,卻只能任憑那男人褲檔拉鍊越拉越低…….越拉越低……..
然後,空氣中,傳來了那麼一聲。
「汪!」
男人的動作停了,他臉色是說不出的怪異,回頭看去。
狹窄、陰沉,連月光都不願意照入的暗巷之中。
多了一隻壯大且長毛的獸影。
剛才那聲充滿警告意味的吠叫,毫無疑問,正是這隻城市野獸的傑作。
「小…….. Moon!」小七張開嘴巴,就算此刻的月光暗沉,她還是可以一眼就認出這隻野獸的真面目。
Moon。是小七從小到大的守護神。
Moon發出怒吼,一如小七記憶中的模樣,雙腳邁開,對著這個變態男子衝了過來。
「哇!」變態男子有色無膽,見到這隻狗聲勢兇猛,連拉鏈也忘記拉上就這樣頭也不回的跑了。
而剛才躺在地上的小七,看見特地來救她的Moon,則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雙手環住Moon毛茸茸的脖子,她身體仍發著抖。
「Moon!Moon!你怎麼會來這裡的?你怎麼會剛好跑這麼遠,特地來救我?!」小七閉著眼睛,他腦海中滿是回憶,對啊,這就是她從小到大最愛的感覺,用雙手環住Moon的脖子,像是盪鞦韆一樣和Moon玩著。
而Moon的表情,跟當年一樣,就像一個嚴父遇到了頑皮的女兒,無奈中有得意和滿足。
只是小七不懂,為什麼Moon會橫跨兩個縣市,從雲林到台中的距離,出現在這暗巷中,救了她一命?
而當小七要開門走回宿舍之際,她轉過頭,看著正在門口穩穩坐著的Moon。
Moon看著小七,牠頭微微側著,因為歲月而白濛的眼神,身上的毛髮不再豐潤,顯得枯乾而灰白。
「Moon,你真的老了。」
小七發現自己的眼框,有些濕潤。
「我無法想像,有一天,你會離開我。」
「如果我又遇到了危險,還有誰會來救我?」
Moon自然無法回答小七的疑問,牠只是安靜的看著小七,就像是看著曾經疼愛與保護的女兒,終於要長大了。
這一秒鐘,小七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這一眼,會是她今生今世,最後一次見到Moon了。
那天晚上,小七才告別Moon,回到宿舍,電話就響了起來。
她可以聽出母親的聲音中,有濃濃的鼻音和惋惜。
「小七,有個壞消息要跟妳說,妳聽了不要太難過喔。」
「嗯。」
「Moon,剛剛突然腎衰竭,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世了。」
「嗯。」
「Moon走得真的很突然,我們來不及通知妳,不過Moon走得很安詳,妳可以放心…….」
「嗯…….」
「Moon啊,每天黃昏的時候,都會坐在門口前面,所有所思的看著路的那一頭,就像……..是妳還在家裡的時候,每次牠都會在門口等妳放學一樣。」母親的聲音哽咽,「Moon,其實一直都掛念著妳喔。」
「嗯…….我知道。」小七閉上了眼睛,眼淚滑下。「我知道。」
「小七,妳不要太難過,找個時間回來看看Moon,然後我們一起把牠火化了吧。」
「嗯,好,媽媽。」
掛斷電話,小七推開了窗戶,樓下,已經沒有了Moon的身影。
再也沒有Moon每天坐在門口的時候,歪著頭等待自己的畫面。
「Moon,你是特地回來救我的吧?」小七微笑,滿臉都是交錯的淚痕。「謝謝你,謝謝你還這麼牽掛我。」
謝謝你,化成靈魂還這麼牽掛我。
「掰掰。」小七眼淚不能控制的滾落,把窗台滴出了一片小水漥。「Moon,掰掰。」
那天起,小七彷彿失魂落魄般的過了一段日子,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又慢慢恢復了與人群接觸的能力。
可是,小七每想到Moon,忍不住還是一陣失落與悲傷,彷彿生命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朋友離開了,也帶走了自己最珍惜的一部分。
「從今天開始,每當我遇到危險,Moon就不會回來救我了喔,我要堅強。」
小七懷抱著這樣的想法,過了三個年頭,直到………
當小七擔心流浪漢周伯伯而報警,第二天的下午,圖書館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個身材高壯的年輕人,臉上是靦典和未脫的稚氣,走了進來。
「請問,小七小姐在嗎?」這年輕人問。
「……….」這一剎那,小七竟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啞住了,沒辦法發出任何聲音。
因為,這個陌生的男人,竟然讓她想起了Moon。

Moon這隻勇敢而溫柔的牧羊犬,正歪著頭,站在夕陽下門口,等著自己回來的模樣。




公園

「小七!」阿山追著小七的背影,繞過殺聲四起的人狗混戰。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牠!」小七往前跑著。
「妳看到了什麼?」終於,阿山一手抓住了小七。「這樣很危險,妳知道嗎?」
「我看了那隻胸口有弦月的狗。」
「啊?」
「牠看著我,牠有事情要跟我們說。」
「這……..」阿山困惑了,他向來肯定小七對狗的了解,但是,小七竟然看得懂狗的眼神,會不會太神了?
「真的,我養過一隻狗,我和牠感情非常好,我知道,這隻狗有事情要跟我們說。」小七看著阿山,眼神是柔軟的請求。
「呃。」阿山吸了一口氣,看著身後的人狗混戰,似乎已經到了尾聲。
朝老大親自領軍,果然非同凡響,人類佔了絕對的優勢。
這樣的情勢,似乎不差阿山一個人了。
「好嗎?我們跟去看看。」小七又說。
「好吧。」阿山點頭。「我們就去看看,那隻胸口有弦月的狗,到底想要告訴我們什麼事吧!」
於是他們倆脫離了人群,走進了森林深處,不一會,阿山果然看到了那隻胸口有一弧弦月毛的大狗。
如同火燄般的黑色長毛,一雙藍色眼睛,牠就算只是安靜的蹲踞著,依然呈現出讓周圍空氣凝滯的霸氣。
小七往前走去,阿山拉住了小七。「小心!」
「我覺得,這隻狗不會傷害我們………」
「為什麼妳這麼肯定?」
「因為,」小七吐了吐舌頭,「直覺。」
「直覺?」阿山做出古怪的表情。「如果在警界,靠直覺的人早就被子彈打死了。」
「才不是,靠直覺的人都去選總統了啦。」小七扮了一個鬼臉,「咦?我看到了那隻狗的前面,好像躺著一個人。」
「真的嗎?」阿山凝神一看,果然,大黑狗的面前草地上,正橫躺著一個人。
月光矇矓,讓阿山瞧不見那人的模樣,卻隱約看見那人的左手手腕已斷,衣服濕了一大片鮮紅,而且這個人身材苗條,似乎是一名女孩。
「前面的那個人,是警界的朋友嗎?」阿山試探的往前走了幾步,他對眼前這隻黑狗仍存有戒心,不敢踏入黑狗的攻擊範圍內。
「………..」
「前面的朋友,」阿山又靠近了幾步。「妳是北屯分局的?還是………」
「………..」那人聽到了阿山的聲音,身體顫抖了一下,原本仰躺的臉,轉向了阿山的方向,一個憔悴而虛弱的笑容,在他面前展了開來。「是…..是阿山學弟嗎?」
「阿山?學弟?」阿山的身體震動。「所以,是學姊?是妳嗎?鈴學姐!?」
「呼呼……是啊………..」鈴學姐試圖移動自己的身體,身體卻只是稍微動了一下。「你……..你也進來了?」
「學姊!鈴學姐!」阿山發出一聲低吼,邁步往前衝去。
就算學姊的身邊,站著這隻巨大的黑犬,阿山也義無反顧的往前衝去。
不過,黑犬果然真如小七所說,並不想傷害他們,牠慢慢的起身,退了幾步,留給阿山一個安全的空間。
阿山只能對黑狗微微點頭,就衝到了學姊的面前。
只是當阿山終於看清楚學姊模樣的一剎那,他忽然覺得心裡一陣尖銳的痛楚,因為,以阿山有限的醫術經驗,他都可以輕易判斷出………
學姊,傷得很重,非常非常的重。
「學姊……….」阿山的虎目泛起淚光。「我馬上帶妳去醫院,妳撐一下,我馬上叫人來,朝老大也在公園裡………」
「朝………朝老大………也來了嗎?」鈴學姐的臉上,泛起一種很特殊的表情,那是安心和遺憾的揉合體。「朝老大………呵呵………進來了………狗………狗群們………就遭殃囉………」
「是啊,朝老大好厲害,他不用槍,一棍就做掉了義大利黑手黨的狗喔。」
「真………真不愧是朝………老大………」鈴學姊微微一笑,。「還好你來了………學弟………我有件事………非跟你說不可………」
「什麼事?」
「我………一直在想………這些流浪狗的狗王………明明就有力量………有上千頭的手下………不怕人類………為什麼………不離開公園………為什麼?」
為什麼?
阿山愣了一下,他雖然沒有和那隻真正的狗王正面衝突,但是從這幾天晚上經歷的流浪狗大軍,他比誰都清楚,這些流浪狗的力量有多麼可怕,如果牠們闖出公園,肯定會造成一場無法想像的災難!
是啊,為什麼?為什麼牠們願意孤守公園,做一群等待食物自投羅網的蜘蛛,而不是主動出擊的螳螂?
牠們連人類都敢吃了,還怕什麼?

「學弟………但是………一直到剛才………我突然明白………」
「啊?」
「狗王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出不去………」
「出不去?為什麼出不去?」
「因為………咳咳………狗王有一個對手………」鈴看著阿山,蒼白的臉中,透著一絲光芒。「狗王………因為沒打贏牠………所以………沒辦法………出去!」
「啊?狗王打不贏她?所以沒辦法出去?」
「我知道為什麼,」這時小七也走了過來,蹲在阿山的身邊,「因為,狗群就像是狼群,狼群只會服從最強的那一隻,狗王雖勇猛,可是,偏偏這附近還有一隻狗,跟狗王不相上下,所以,狗王的地位還並不穩固,對吧?」
「好聰明………的女孩………」鈴如同深夜星光般美麗的眼睛,射出了一絲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小七和阿山,「嘻嘻………阿山學弟………不錯喔………」
阿山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學姊,不是妳想的那樣啦。」
「學弟………千萬記住………那隻能和狗王抗衡的狗………是最後的王牌………人可以殺散狗群………卻不一定能抓住狗王………要擊殺狗王………唯一的辦法………還是要靠狗………」學姊一口氣說到這裡,忽然猛力咳嗽了起來,身體又摔回草地上。
「學姊!」阿山急忙把學姊的身體從草地上扶了起來。
只是,這一次,卻讓阿山的心更加糾結了。
因為他發現,學姊的身體竟然是如此冷。
這是失血過多的必然現象,學姊,已經剩下一口氣了。
「嗯………總算………」鈴學姊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把我掛心的事交代出去了………」
「學姊,妳放心!我一定會保護那隻狗,無論狗王會想什麼辦法,我都會保護那張王牌的。」
「那………那就好………」學姊看著阿山,臉上是真摯的微笑,「學弟,其實我一直都很看好你………」
「嗯………」阿山垂著頭。
「你很強………尤其是你的強………是需要保護人的時候………才會顯現出來………這和我爸很像………呵呵………而且我很替你高興………你有了你想要保護的對象………」鈴學姊微笑,眼神看向一旁的小七,這一次,連小七的臉都紅了。
「學姊………謝謝妳!」阿山垂著頭,眼淚滴下。「如果沒有學姊帶我進來警界,如果沒有當年學姊在撞球場那幾拳,我………我不會有今天。」
「呵呵………」鈴學姊的眼神看向了遠方,深黑色的天空中,她想起了她短短的三十幾年生命中,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十歲的時候,她穿著白色的小洋裝,學著電視明星唱唱跳跳,單純夢想成為一名歌手。
十五歲的時候,父親因為救了不相關的路人而被誤殺,母親精神幾乎崩潰,這讓鈴的一輩子產生了巨大的扭轉,從此脫下華麗的夢想,走入務實的警校。
離開警校的那一年,她偶然在撞球場的玻璃窗外,看見了阿山,那個跟父親一模一樣的少年,為了救人而以身體去抵擋子彈。
鈴用警棍敲破了玻璃,救了少年阿山,而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對父親的感情不是恨,而是想念,無比的想念。
警局中,追隨朝老大的日子,朝老大是橫霸四方的隊長,在朝老大的背影裡面,鈴找到了親切與依賴感,最後卻成為一段永遠無法說出口的感情。
鈴看著黑色的夜空,想遍了生命中的一切,許多的不願,許多的委屈,卻也讓她擁有了,許多意料之外的美好。
父親的勇敢,阿山的成長,以及擁有一群重要的警察夥伴。
忽然間,她感到好滿足。
此刻,她最掛心的學弟,有了要保護的目標,她用生命換來的訊息,也傳給了學弟,更何況,她把最想說的話,留在朝老大的手機裡面了。
「學弟………別哭………」鈴微笑,把阿山和小七的手拉了過來,然後放在一起。「女孩………以後………阿山如果欺負妳………記得跟我說………我會大得他………滿地找牙………」
「嗯。」小七猛點頭,受到此刻氣氛的感染,她的眼睛裡面,也是一片濕潤。
「其實很好。」鈴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你們………真的很好………一切………都很好………」
「學姊!」阿山大吼一聲,因為他發現,一直撐在他懷裡的學姊,肌肉放鬆了。
彷彿,一股堅強而僅存的力量,正從學姊的身體裡面,一口氣抽離。
「學姊!」阿山的眼淚,侵滿了臉龐。「不要!不要!」
可是,鈴學姊卻再也沒有回應了。

黑夜中,遠處的狗吠聲已經停了,涼風徐徐,只剩下阿山一個人痛徹心肺的哭嚎聲。
「學姊………妳知道嗎?今天是朝老大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誇我『幹得好』耶,妳知道嗎?妳一直擔心的小學弟,今天終於受到稱讚了,可是,妳怎麼會這樣就走了!妳叫我以後這些話要跟誰說?學姊!」阿山用力的哭吼著,彷彿要把體內所有的悲傷,都化成嘶吼給釋放出來。「學姊!」
「阿山………」小七在一旁,只能默默的垂淚。
只是,在這一片悲傷的氣氛中,那隻引來小七的黑狗「月」,牠的鼻子動了動,抬起頭,看向了這片森林的深處。
不知道何時,多了一道影子。
這影子在月光下,肩膀寬闊,比一般人多了幾分狀頭。
月沒有發出任何吠叫與聲音,因為牠認出了,這個人影沒有絲毫的惡意。
因為,人影把背部靠在樹幹上,極少流淚的眼睛中,是和阿山相同的淚光。
他是朝老大,剛剛才率領眾人驅退狗群的最後一個強者。
然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把口袋中的一只藍色的舊手機,放在耳旁。
裡面,有一通錄音留言,是鈴在進入公園之前錄的。
留言在嘟一聲後,開始播放。


「給親愛的朝老大,我是鈴啦。
剛剛你要我打電話給自己最記掛的人,我一時之間,竟然只想到了留言給你,很糗吧,沒人可打電話,可見我人緣真的很差。嘻嘻。朝老大,我好想跟你說,你的肩膀和我記憶中的父親一模一樣喔,有時候我看著你肩膀,就會不自覺的發起呆來,我覺得啊,對一個女兒來說,最幸福的一件事,莫過於可以趴在父親寬闊的肩膀上,撒嬌到睡著,所以,朝老大,如果這真的是我最後一趟任務,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請你將未出生的女兒,名字中間取一個『鈴』字,這樣的話,她就可以完成我的願望,盡情的趴在你的肩膀上了。

                                                                                                          人緣很差的鈴 敬上」


「傻瓜。」朝老大閉上眼睛,始終在眼框中停留的最後一滴眼淚,無聲落下。「妳真的是一個傻瓜啊,鈴!」

這個驚險的夜,並沒有如預期的振動整個台中市。
幾天後,福態的台中市長,帶著慣用的親切笑容,抱著那個餘悸猶存的女孩欣美,接受一片鎂光燈的採訪。
市長露出笑容,大大稱讚了警察的辦事能力,也惋惜許多英勇的警察,英勇的位廣大市民捐軀。
「各位市民請不要擔心,也許台灣的治安正在惡化,但是我們台中有一群英勇而偉大的警察,他們連自己的生命都不顧,會保護每個市民的安全,請放心,也請所有人一起替這些英勇的警察們,默哀三分鐘。」市長說完這句話後,對著全台中市民深深一鞠躬。
而且,市長這一鞠躬,角度極為巧妙,巧妙的剛好被攝影機,捕捉到他眼中微量的水光。
新聞撥出後的十分鐘,阿山就推開朝老大的門,直直的衝了進去。
「老大!你看!那些新聞是怎麼回事!」阿山嚷著,「市長又隱瞞了事實,不把流浪狗的事情告訴整個台中市民,以後又出是怎麼辦?」
朝老大看了阿山一眼,冷冷的說:「先把門關好。」
「老大!」
「會隱瞞流浪狗的事情,市長跟我討論過,而我也同意了。」
「啊,老大!為什麼………..」阿山雙手揮舞,「鈴學姊他們這麼拼了一條命,就是要把流浪狗的事情帶出來………..」
「不說流浪狗,是為了鈴他們好。」朝老大說到這裡,微微一頓,「你想想看,如果報導指出,鈴他們不是和綁架犯槍戰,而是被一群流浪狗咬死,別人會怎麼看他們?」
「嗯………..」
「第一,你以為民眾會怎麼看待鈴他們?不是在槍戰中殉職,而被野狗咬死?還值得尊敬嗎?第二,這是最直接的原因,他們無法領到最優渥的撫恤金。當然還有第三點,這是市長那隻老狐狸提出來的,如果讓外縣市的人知道,台中市裡面有一隻狗王正率領一群流浪狗作惡,什麼觀光和經濟都不用玩了。
「可是………..」阿山看著朝老大,「那天晚上那麼多人,他們不說嗎?」
「基本上市長和他們溝通過了,考慮到陣亡英雄們的後事,大家都同意三緘其口,就算他們說出來,也不是壞事,至少讓大家懂得堤防野狗。」
「那,」阿山聲音上揚。「那野狗的事情就不處理了嗎?鈴學姊他用生命得到的情報,怎麼辦!?」
「我知道,你別衝激動,。」朝老大從抽屜中,拿出一紙文件,上面是幾個藍色的大官印,表示這文件的來歷不小。
「這是一份專案的文件,任何人拿了這文件,就能行使特殊的權力,包括搜索、盤查,甚至是拘捕,當然,這些行動都必須與文件所記載的專案有關。」
「文件所記載的專案?」
「是的,這專案名為『夜犬』。」朝老大的虎目,直直的盯著阿山。「抓狗王這件事,就是這文件的專案。」
「啊………..」
「而且,」朝老大起身,把文件遞到阿山面前,「這夜犬專案,我將授予你全權負責。」
「朝老大………..」
「沒問題吧?」朝老大一抖手上的文件,「我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鈴的目光,她臨死前託付的人,一定沒問題的吧?」
「報告長官。」阿山雙手接過那紙文件,用盡丹田的力量吼道。「沒有!」
「阿山,這案子,就靠你了。」朝老大看著阿山,強悍的眼神中,有著絕對的信任。「去把殺鈴的兇手,這隻狗王,給五馬分屍吧!」
當阿山踏出了朝老大的辦公室,他停下腳步,看著手上這張文件,內心不禁百感交集。
這張文件,很重。
他的重量,不只是因為它代表著擁有極大的權力,更重要的是,這文件,是鈴學姊用生命換來的。
鈴學姊死前給的最重要一個個情報,那就是「狗王為什麼離不開公園?」。而鈴的答案,就在那隻胸口帶著一抹弦月毛的黑狗「月」身上。
因為按照群狗野獸的生存法則,牠們會服從同類中最強壯的一隻。
而公園裡頭的那隻狗王,就算曾經殺了夜行龍,曾經率領群犬咬死數十名警察,甚至曾經將鈴咬到失血過多。
但,牠卻仍然不一定是月的對手。
鈴最後能把訊息帶出來,應該就是月的功勞,也許,再狗王要咬死鈴的最後一刻,月衝了出來。
雙方一陣激戰後,月搶下了重傷的鈴,而狗王則必須回頭應付朝老大率領的人類大軍。
不過這也顯示了一件事,狗王雖然怕月,但,月也未必能完全擊敗狗王,因為如果真是這樣,越早就埋葬這知窮凶惡極的魔犬了。
這兩隻頂級的猛犬,實力應該在伯仲之間。
也因為牠們在伯仲之間,所以,以狗王的智謀,很可能挑出月的弱點,予以擊破。
這也是鈴最擔心的,她希望阿山能夠出手找出月的弱點,然後盡全力保護。
想到這裡,阿山又習慣的拿出自動鉛筆,按了兩下。
「接下來又回到漫長而細膩的追查過程了。」阿山土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要先找出月到底有沒有人養?又是誰在養?從這裡著手,也許會快很多吧,只是………..我到底該問誰呢?」
「我知道這問題要問誰喔。」阿山的後面,一個悅耳的女音說。
「咦?」阿山猛一回頭,張大嘴巴。「小七!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妳為什麼會進到警局?」
「是你們老大找我來的啊。」小七雙手扠腰,得意的笑著。「他說,他對我印象深刻,那天晚上我提供了很多狗的情報,讓大家打狗打得很順利,所以他要我來幫你。」
「真的?」阿山抓了抓頭髮,朝老大當真這麼明察秋毫?竟然連小七在那片混亂中的吼叫,都聽在耳內?
「當然啊。」小七坐到阿山身邊。「回歸正題,我知道你要去哪裡問『月』的來歷。」
「哪裡啊?」
「有一種地方,可以稱得上是我們最好的鄰居,它無論情與日夜,二十四小時的門都為顧客開放,以前它的名字叫做柑仔店,而現在呢,它叫做………..」小七微笑,「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所以妳要找的是………..」阿山一愣,忽然間,他明白小七指的是什麼了。
「沒錯,就是我們的老朋友。」小七笑,「便利商店店員,黑豬。」



公園外的7-11

叮咚。
「歡迎光………..咦?」黑豬的這麼聲歡迎光臨沒說完,就因為門外的景象,讓他吃驚到口舌打結。
走進便利商店的,是一個穿著體面的老人,還有一隻黑豬從來沒見過的大狗。
淺棕色短毛,骨架巨大,下顎的肌肉尤其驚人。
比起黑豬曾經見過的法國鬥犬波爾多,這種狗似乎也有幾分鬥犬的血統,但是外表儀態上,卻更顯英氣。
該怎麼形容呢?黑豬的腦海裡面,瞬間閃過一種至兇的兵器美學。
武士刀。
沒錯,就是武士刀。
一如日本武士般強壯尊貴的大型犬,讓人望而生畏。
在黑豬的記憶中,唯一能和這狗匹敵的,可能就是雪阿姨會帶來的那隻黑色長毛狗,月。
那穿著體面的老人來到了櫃檯,說了幾句不甚流利的中文。「我聽說,你這裡會在半夜聽到鬼呻吟?」
「是、是啊………..」黑豬看著那隻棕色大狗,吞了吞口水,戰戰兢兢的說。
「別怕牠,牠可是土佐犬,他家叫很好,不會咬說謊的人,當然,假如你不說謊的話………..嘿嘿。」老人冷笑兩聲。
「土佐犬?」
「當今世界上最強悍的鬥犬,是日本種,牠的攻擊能力在群狗中堪稱第一,在英國甚至被政府明令禁養。」
「真的………..」黑豬砸了砸舌頭,心裡卻暗想,不知道雪阿姨那隻「月」如果來了,兩隻狗誰會獲勝?
「我姓薛。」老人簡單的自我介紹。「叫我薛博士就可以了。」
薛博士?不就是阿山在警局碰到的那個奇怪委託人嗎?
不過,黑豬當然不知道阿山這段經歷,他只是點頭,「嗯,你好,薛博士。」
「你聽到呻吟聲?我想,這應該是狗群的食物發出來的吧?」
「食物發出呻吟聲?」黑豬對薛博士的國語聽得一知半解。「為什麼食物會發出聲音?」
「嘿,當然是因為食物還活著啊,傻瓜。」薛博士冷笑,「不過這裡既然聽得到呻吟聲,表示離流浪狗的大本營不遠了。難道,就是這座公園嗎?」
「博士,你在說什麼?我都聽不懂………..」黑豬搔了搔腦袋。
「那你知道前幾天晚上發生的那件事嗎?」
「前幾天晚上發生的那件事?」
「一群警察衝進公園裡面,說要逮捕綁架犯,結果全部因公殉職………..哼,我看根本就不是因公殉職吧?」薛博士冷笑幾聲。
「那是………..」
「被吃掉了吧。嘿嘿。」薛博士一手摸著土佐犬的頭。
「被………..被吃掉了?」黑豬腦袋轟然一聲,他想起阿山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這座公園裡面,藏著會吃人的流浪狗,而這些流浪狗中,還有一隻號令群雄的狗王。「啊………..你………..」
「看你的表情,我果然沒猜錯。」薛博士伸手摸著他身邊那隻巨大的土佐犬。「而且以我對狗的認識,能夠聚集這樣大的狗群,又不互相殘殺,裡面………..肯定有隻了不起的領導者!」
「啊?」黑豬訝異著的看著演前這來歷不明,卻能準確推測出所有情形的外國老人。「你………..你怎麼都知道?」
「呵呵。我一輩子都和猛犬為伍啊。」薛博士轉身,帶著土佐犬走向門口。「土佐啊土佐,看樣子,我們快找到你的對手了,東方神犬的子孫,肯定就在這公園裡了………..」

不過,就當薛博士走到了便利商店的門口,就要離開之際………..
叮咚!叮咚!
一個抱著嬰兒的少婦,在此時踏進了便利商店之中。
這女人面容清秀,懷中抱著一名沉睡的女嬰,更顯得她的溫柔婉約。
她是雪,月所守護的主人。
而她和薛博士錯身而過的那一剎那,無論是雪或薛博士都是腳步一停,發出本能的驚嘆。
雪的驚嘆,來自於薛博士身邊的那隻土佐犬。
「這隻狗,幾乎要跟月一樣大了!雖然外型不太一樣,月是長毛,這隻狗是短毛,可是………..同樣讓人感到一股魄力。」雪吃驚的想著。
而薛博士的詫異,則是歸因於自己身邊那頭土佐犬。
土佐犬忽然姿態放低,目露凶光,後頸部的茅,一根根豎起。
薛博士認得牠這模樣!這是牠如臨大敵的樣子!難道………..
「土佐啊土佐,你從這女人身上,聞到了什麼味道嗎?」薛博士聽到自己心臟咚咚的跳著。
「難道,東方神犬的子孫,和這女人有關?!」
雪和薛博士在玻璃門下擦身而過,兩人的腦海同時升起疑問,卻沒說話,自動門已然關上。
雪的背脊莫名發涼,她分不清楚是因為便利商店的冷氣太強?抑或,那隻土佐犬讓她感到渾身不安,她想到了………..
月。
那隻土佐犬和月有關嗎?牠是衝著月來的嗎?
而薛博士卻笑了。
「這女人外表柔弱,內心卻很堅強,是敏感而充滿智慧的西藏小型獵犬。」薛博士嘴角越揚越大,那看慣殺戮的眼睛中,閃爍精光。「這種狗,是有名的靈犬,不但能聽懂經文,還能旋轉經輪,長伴西藏高僧左右………..」
「既然西藏小獵犬都出現了。」薛博士摸著土佐犬的頭,「那專門守護她的藏獒,肯定就在附近了。」


十分鐘後,當薛博士前腳剛走,阿山這組人馬,就到了便利商店。
「嗨,黑豬。」阿山走進便利商店,順手拿了一罐飲料,放在櫃檯。「最近好嗎?」
「警察大人,最近,挺………..挺不錯的啊,只要不進公園,我都還不錯。」黑豬苦笑。
「嗨嗨。」這時,嬌小的小七從阿山背後探出頭來,和黑豬揮了揮手。「好久不見啦。」
「小七!?」黑豬看到美女,精神立刻大振,「妳還好嗎?變漂亮喔∼∼喔,我喜歡妳那件細肩帶,好看!」
這時,阿山壯碩的身體,卻好巧不巧的剛好擋住了黑豬的視線。
「真抱歉,擋住了你的視線了,黑豬,我有事情要問你。」
「咦?」
「妳知道前幾天晚上公園的事情了吧?」
「是………..是啊。」黑豬支支吾吾,「我是知道啦,綁架案嘛。」
「還有呢?」
「還有………..台中公園的流浪狗被掃除大半。」
「還有呢?」阿山繼續問。
「什麼還有?」
「你應該知道,」阿山看著黑豬,「那隻狗王,還沒有被抓到吧?」
「呃,嗯,猜得到。」黑豬抓了抓頭髮。「警察大人,你到底想問什麼?」
「我需要一個情報,而一直在便利商店的你,應該知道最多。」
「真………..是受寵若驚!」黑豬嘿嘿的笑了。
「我的同僚以生命換來一個情報,」阿山聲音放低,「狗王之所以會乖乖待在公園,是因為公園外頭,還有一隻猛犬,強到狗王沒把握打贏牠。」
「公園外頭?猛犬?」黑豬的表情變了。
「是的,而且根據當晚我的印象,那隻狗有個特徵。」阿山看著黑豬,觀察著黑豬表情中細微的變化。
「什麼特徵?」黑豬的表情月來越怪異。
「牠全身黑色長毛,唯獨胸口,有一撮白毛。」阿山聲音凝重,「如同弦月的白毛。」
「啊?」這次,黑豬不只表情改變,連聲音都啞了。
「啊什麼啊?難道你知道,那隻狗王在哪?」阿山皺眉。
「我………..這個………..嘛………..」黑豬的眼神游移,卻不是看著眼前的阿山,而是住是阿山的背後,那個正拿著一瓶鮮奶的少婦。
她不是別人,正是剛才才進到便利商店的,雪。
「我知道。警察先生。」雪插入眾人的談話,「我知道那隻狗在哪?」
「真的嗎?」阿山和小七同時轉頭,滿臉詫異,看著這位抱著嬰兒的美麗少婦。「妳怎麼會知道?」
「廢話,我當然知道。」雪臉上是古怪的微笑。「牠,可是我養的。」


公園
牠,正安靜的躺在二號森林的深處,周圍,是一片純然的寂靜。
牠有著一身純黑色的長毛,如同獅子般威武的體型,還有一身如鋼鐵般的肌肉,牠就是人類口中,邪惡,可怕,嗜血,又詭計多端的狗王。
牠躺著,彷彿要藉著此刻的日光,洗去牠昨晚激戰遺留下的血跡和傷痕。
牠必須要思考一下,接下來該怎麼做?
因為此刻牠的手下,已經剩不到原本的十分之ㄧ,連牠收服的三隻猛犬,也都盡數陣亡。
這是牠成為公園群犬霸主以來,最淒涼的一刻。
這讓狗王想起,自己還是小狗的時候,曾經住過非常寒冷的高山,和自己的雙胞胎兄弟過著快樂的生活。
直到有天牠和兄弟被偷獵者用布袋包起,顛簸了千里路,甚至上了船,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在一塊完全陌生的土地上,不只熱的嚇人,連土地的氣味都完全不同。
偷獵者把牠和兄弟賣給了一個渾身肥肉的中年男子,男子把牠們關在一大圈的欄杆裡面,和數十頭大狗關在一起,然後男子開始用鞭子和食物,訓練狗王和兄弟去和其他的狗戰鬥。
只要打贏了,就會有豐富的食物。
但,只要輸了,就是挨鞭和餓肚子。
牠不喜歡這男子的眼神,貪婪而渾濁,不向牠曾經待過的高山上,那裡住著好多披著紅衣的僧人,僧人每個人身上都是舒服而寂靜的氣味,眼神更是清澈。
直到有天,那男子忽然就不見了。
牠當時並不了解,這男人是黑社會大亨,他投資的賭場被警方破獲,而他也被迫流亡到大陸去。
這些狗就這樣被困在柵欄裡面,無助的等著,有的狗甚至餓到站不起來。
終於,牠和自己的兄弟,決定朝欄杆狠撞,替自己找出一條生路。
牠和兄弟的第一下衝撞,欄杆晃動了一下。
然後牠們又撞了一次,而欄杆又晃了一下,而且幅度大了些。
再撞!欄杆在晃。
再撞!欄杆更晃。
再撞!欄杆晃動停了,懶洋洋的倒下。
這道阻擋牠們去路的欄杆終於垮了!群狗像瘋了般衝了出去,飢腸轆轆的牠們只想趕快去外頭尋找食物。
整個柵欄中,反而剩下狗王和牠兄弟,牠們一點都不急躁,慢慢的踩出去,因為牠們知道,這跨出去的一腳,是多麼可貴。
這可貴的一腳,換來的是所謂的「自由」。
牠和兄弟,踏出了牢籠,卻又必須面對另一件事,那就是食物爭奪戰。

牠們在台中山區裡,和群狗搶奪食物和資源,在當時,尚未成犬的牠們,沒有現在強悍與壯大,不過也在這段時間,練就了牠凶狠的戰鬥技巧。
直到有天,牠們分散了。
狗王已經忘記是什麼原因,只記得那幾天,不斷的下著雨,那是讓狗群們煩躁不安的傾盆大雨,雨勢嘩啦嘩啦不停。
雨水,不僅讓群狗們取得食物困難,更重要的是,雨水奪走了狗群賴以生存的嗅覺,讓一切行動都寸步難行。
雨下的太久,狗群們開始不斷為爭奪食物而打架,同類相殘,這場沒頭沒腦的混戰打到後來,兩兄弟就這樣分散了。
狗王不知道自己的兄弟究竟去了哪裡?不過,牠也沒有尋找的慾望,牠知道,牠們終有一天必須要分離,去尋找自己真正適合的國度。
不過,牠並不知道,那場大雨裡頭,牠兄弟就這樣走出了台中山區,又走到了台中市區,一直到台中公園附近才停下腳步,超過八十公里的漫長旅程,牠兄弟終於精疲力竭的倒在一個平凡住戶的家門外。
然後,一個名叫雪的新婚女子,在大雨中發現了牠的兄弟,並替牠兄弟取了一個溫柔的名字。
月。
月找到了自己的國度,那是一個使命,去保護脆弱而溫暖的人類。
而狗王自己,也在半個月後離開了山區,彷彿命中注定似的,牠也來到了台中公園。
只是牠和兄弟不同的,牠成為公園中千隻餓狗的狗王。


其實,狗王並沒有人類那種想要君臨天下的野心,更沒有使役別人的變態慾望,牠是狗,是野獸,牠必須成為王,只因為這牽扯到「生存」。
生存,牠吃人,也只是為了生存而已。
城市中的人類急速膨脹,奪去了所有狗群可以自由取得的食物,而且人類還不斷棄狗,讓這些狗在飢餓中淪為強盜、小偷,甚至是自相殘殺。
就像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則一樣,狗群為了活下去,開始集合成團體,倒不是因為牠們喜歡聚成團隊,而是所有單獨行動的狗都餓死之後,自然只剩下團隊能夠活下來了。
當團隊越來越大,就出現了所謂的階級,最強者自然成了領袖。
莫名其妙的,牠就成為了團隊的領袖。
然後,她所屬的團體開始和其他狗團體進行食物競爭,牠的力氣大,速度快,攻擊又凶猛,於是牠的團隊越來越強盛,消滅小的狗群,合併大的狗群。
最後,在某一天,牠忽然意識到,牠已經成為了公園中的王,上千隻流浪狗,聽命於牠。
這一切,都只是為了生存。
歷史上的亂世,總是會誕生英雄漢霸王,就是這麼一回事。
只為「生存」而已。
不過,就在牠依照大自然的生存法則,準備率領手下越來越壯大的狗群,要衝出公園,去群找更多食物的時刻………..
牠卻遇到了月。
同樣的純黑色長毛,同樣巨大的身軀,甚至同樣銳利的牙齒,同樣屬於驕傲的藏獒血統。
而狗王一見到月,一聞到月的氣味,本能的就知道,月是足以和自己匹敵的高手,而且,牠就是失散已久的兄弟。
但,狗王並沒有衝上去相認,只是那對峙的一瞬間,無論是狗王或是月,就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命運,就是如此。
為了生存而踏上群狗頂峰的狗王,與為了保護人類而成為家犬的月。
兩個一起在母親襁褓中誕生,曾經擠在一起搶奶喝,曾經在遙遠的雪國中打滾遊戲,曾經一起被用麻布袋偷渡到台灣,曾經為了自由在一起撞倒柵欄,曾經在雨中一起浴血奮戰,曾經………..
「兄弟,露出你的牙齒吧。」狗王的低鳴聲,透露著這樣的訊息。「如果你想要阻止我的話。」
「我會阻擋你。」月用巨大的身體,擋住了狗王。「兄弟,抱歉,這就是命運。」

兄弟,抱歉,這就是命運。



狗王安靜的躺著,牠的手下折損太多,如果人類在對公園發動第二次圍剿,後果不堪設想。
夏日的南風,吹著樹葉,發出沙沙的的聲音。
狗王知道,要生存唯一的辦法,就是衝出公園,去尋找另一個食物樂園,但,要衝出公園,就必須………..
必須,要親手了斷自己的兄弟。
狗王慢慢的起身,看著遠方,這群圍繞著自己,又餓又累的野狗們,牠下了一個決定。
牠走到了一株白楊樹下,用嘴巴咬下一截樹皮,然後看著白色的汁液,從受傷的樹幹上,緩緩的滴了下來。
兄弟。
狗王一咬牙,把自己胸口的長毛靠近樹幹,讓樹幹上的汁液,染白了自己胸前的長毛。

抱歉。
汁液慢慢乾涸,如同一彎倒懸的冷月。

這就是,
此刻,狗王的胸口也多了一枚如月的白色長毛,跟月一模一樣。

命運。
我們必須面對的命運。





天色已經漸漸昏暗,阿山騎摩托車載著小七,一起來到了雪的家,共謀抓狗王的大計。
「老實說,這隻狗王無論是體力、攻擊力,還有智商都太高,所以我們非常需要你們月的幫忙。」
「月?」雪睜大眼睛,「我家的月有這麼厲害嗎?」
「月很厲害的。」小七在旁邊搭腔,「狗王殺了好多人,只有月能夠擋住牠,而且狗王也不一定打得贏月。」
「呵呵,沒想到我真的養出了一隻靈犬。」雪坐下,把小嬰兒放在客廳的嬰兒床上。
「雪阿姨,說到這裡,我真的很好奇。」小七說,「月是怎麼來的?牠的爸媽還在嗎?」
「牠的爸媽?我不知道。」雪看了月一眼,微笑。「月是有一天自己跑來我家的喔。」
「咦?所以月不是妳從小開始養的?」
「不是。」雪微笑,右手輕輕搖著嬰兒床。「我還記得那一天,台中下起了好大好大的雨,我和我家的男人剛結婚,突然間,我在門外發現了牠。」
「嗯。」
「牠渾身濕透了,身上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傷口,餓壞了,躺在我家的門外,動也不動。」
「嗯。」
「然後,我用一大鍋的排骨湯,把牠餵飽了。」雪閉上眼睛,感受著這段回憶暖暖的溫度。
「妳知道嗎?我長這麼大,還沒有養過狗喔,甚至我小時候看到流浪狗還會哭呢,沒想到,我第一次養狗,就是這麼大隻的。」
「嗯。」
「月真是一隻很奇妙的狗。」雪說著,「牠不像一般的狗會這麼黏主人,牠很高傲,很獨立,而且常搞失蹤。」
「常搞失蹤?」
「是啊,三不五時就給牠消失一下,有時後身上還會帶著傷回來,不過牠真像古代那種沉默的男人,無論受了什麼傷,也沒聽牠哀號過,就只是安靜的喝完排骨湯,就躺回狗屋睡覺,雖然牠不愛吠,也不撒嬌,但是………..」
「但是?」
「有牠在,我就一直覺得有份安全感,嘻嘻,說來奇怪,明明應該是我養牠,但是我其實很依賴牠,只要這個家還有牠,我就很安心………..說起來,好像是牠在保護我似的。」
「嘻嘻,雪阿姨,妳剛說話的表情,怎麼好像在談戀愛啊?」小七笑著說。
「呵呵,人和狗的感情,原本就很像是在談戀愛啊,所以很多人都寧可養狗,而不願和男人交往呢。」雪微笑。「不過,現在想想,月與其說是我養的狗,還不如說是我家裡的一個大孩子,母親老了,需要大孩子來保護她嚕。」
「嗯。」小七歪著頭。「我懂,我能懂喔。」
「咳咳。」這時,阿山忍不住咳嗽兩聲,打斷了小七和雪的談話。「對不起,我可以切入正題了嗎?」
「哈哈。」雪和小七同時笑了起來。「好啊好啊,忘了這裡還有一個認真的警察先生了。」
「感謝。」阿山攤開事先準備好的公園地圖,表情認真。「這是我的計畫,我會在三天後,找到足夠的警力和警犬包圍公園,把所有的流浪狗一口氣逼出來。」
「喔?」雪點頭。
「由於上次綁架事件,鈴學姊和朝老大已經解決了九成的流浪狗,三隻將軍級的大狗也都備處理掉了。現在只剩下群狗和領袖狗王了。」
「嗯。」
「由於狗王的速度又快又威,一般的子彈打不中牠,如果找軍隊用重型武器又怕傷及居民,但是不除掉牠,牠以後再別地方又聚集狗群,落地生根,恐怕又是附近居民的災難。」
「是啊。」雪點頭,聰穎的她,已經猜出阿山的想法。「所以,你想找越來幫忙,要靠牠的鼻子來追蹤狗王嗎?」
「沒錯,」阿山說,「月論速度、力氣,還有戰鬥的能力,都不遜於狗王,是目前最有可能阻止狗王的王牌,更何況,月的鼻子還擅長追蹤,也不怕追不到狗王。」
「嗯。」雪沉思著。「這任務不會有危險吧?」
「危險嗎?」阿山說,「我承認,是會有的,但是我跟您保證,我們警方會盡全力保護月,甚至不會等牠和狗王親自交手,就開槍制伏狗王。」
「呼。」雪看著正在嬰兒床熟睡的小女兒。「我需要考慮一下,等到晚上月回來了,我再給您一個答覆好嗎?警察先生。」
「當然。」阿山點頭。「那我們就先告退啦。」
「雪阿姨,我們先走啦。」小七用力揮手。
「掰掰。」雪送他們到門口,「那我就不送了。」
當阿山和小七離開了雪的家,小七忍不住問阿山:「你覺得,雪阿姨會願意讓月出來幫我們嗎?」
「會。」阿山斬釘截鐵的說。
「咦?這麼有自信?」小七詫異。
「原因有二:第一,雪阿姨是通情達理的人,這件事牽涉到很多條人命,狗王不除,災難就用遠不會結束。」阿山目光炯炯。「第二………..我想,月自己也會做出想同的選擇。」
「啊?」
「這是命運。」阿山跨上摩托車,噗的一聲,啟動了引擎。
「啊?命運?」
「無論月和狗王這兩隻狗,是否曾經是兄弟,但是當牠們一隻選擇當群狗之王,與人類為敵,另一隻卻選擇進入家中,保護人類………..」阿山的表情上是剛毅和憐憫。「牠們就遲早會做出抉擇,分出生死,這是命運,無法逃避的命運。」
「嗯………..」
「呵呵,這只是我的直覺啦。」阿山臉上的表情放柔,把安全帽遞給了小七。「說不定,這只是我自己的感情投射啊。」

「嗯。」小七坐上摩托車,攬住阿山的腰,輕輕的嘆氣。「好可憐喔,牠們真的好可憐喔。」
「別想啦,我們出發嚕。」阿山說完,右手轉動油門,摩托車,就這樣離開了雪的家。
可是,無論是阿山與小七,甚至是雪。
他們都沒有想到,真正的決戰,並不是在遙遠的三天後。
而是今晚,以讓人意外且措手不及的方式,狂暴而戰慄的豋場了!

晚上九點

當雪要出門的時候,月卻顯得異常焦躁。
牠用嘴巴拉住雪的褲管,想要阻止雪推門離開。
「月,怎麼了嗎?」雪蹲在月的正前方,微笑。「我不過是去買些女性用品啊。」
「汪嗚!」
平素安靜的月,用一聲罕見的低沉吠叫,回應了雪的問話。
「月,你是在擔心我嗎?」雪摸著巨大堅硬的頭顱,眼睛瞇起。「要不然,你跟著我一起來好不好?」
月聽懂了雪的話,卻沒有立刻回應,反而轉過頭,看著在客廳中央的那張嬰兒床。
「啊,你在擔心你一出門,小Baby會有危險嗎?」雪笑,「放心,家裡還有男人啊,他會保護Baby的。」
「呵呵,」這時,那男人剛好從廚房中出來,手裡拿著一杯剛泡好的檸檬冰茶。「月在鬧彆扭嗎?真是有趣的狗,這裡有我啦,不用擔心。」
「好嗎?月,跟我去?」雪露出溫柔的微笑,看著月。
月沉默。
牠比誰都清楚,牠這份不安究竟來自哪裡?
是空氣。
環繞在這棟屋子,這附近的每條小巷的空氣,都令月感到不安。
因為,空氣中,是另外一隻狗腥羶的氣味。
這氣息同樣屬於猛犬的大型犬,卻多了一份月從未聞過的殘暴、凶狠、好戰,及………..冷血。
就連會吃人的狗王,都沒有如此令月不安的氣味。
這樣的氣味,甚至讓月想起了台中山區的那段日子,黑道大亨用肉和鞭子,將牠們折磨成嗜殺鬥犬的那段歲月。
到底是什麼狗,正在這附近飢渴的徘徊?牠的目標是什麼?是衝著月或狗王來的嗎?
若真是如此,那單獨出門的雪,豈不是非常危險嗎?
「汪。」月終於動了,牠搖了搖尾巴,往門外走去。
「決定要跟我一起來了嗎?這才乖嘛。」雪臉上綻放笑容,在她關上門之前,還不忘回頭叮囑她家的男人。「老公………..」
「幹麻?」男人正要走進廚房。
「要………..多注意安全喔。」雪溫柔的看著男人。「月的擔心通常都很有道理。」
「呵呵,放心啦。」男人揮了揮手。「真不懂月在擔心什麼?就算這附近有會吃人的狗,也不知道怎麼開門吧?所以躲在家裡是最安全的啦,哈哈,如果真的有會開門的狗,我還想見識見識。」
「嗯。」雪歪著頭想了一下,「的確也是,但是,還是要小心啦。」
「OK。」男人咧嘴一笑,做出萬事放心的手勢。
「嗯。那我也出門嚕。」說完,雪跟著在門邊等著她的月,雙雙推門離開。
當男人帶著輕鬆的微笑,逗著嬰兒的時候,他並不知道,一場驚心動魄的風暴,就要隨著關門聲,悄悄的拉開序幕。





街角
「汪。」
雪轉過兩個街角,她發現身後的大傢伙,腳步忽然停住。
「月,怎麼了?」雪轉頭,眼前的畫面,卻讓她忍不驚呼。
因為,夜色下,月身子伏低,張牙咧嘴,表情猙獰殺氣。
而且,那是讓雪渾身發麻的猙獰。
「月?」雪從未看過月露出這麼可怕的樣子,低呼。「你……….你怎麼了?」
月瞪著雪身後的巷口,牠後頸部的毛一根一根豎起,半身趴下,正式野獸伏擊敵人的模樣。
「月……….那個巷口,有什麼嗎?」
雪慢慢的回過頭,才發現,地上不知道何時,多了一道影子。
影子的四條腿異常粗壯,修長壯碩的身體,淺棕色的皮毛在月光下閃爍著流線的線條。
好一隻美麗又威猛的大型犬。
只是,當美麗過去,雪忽然感受到當這隻狗往前靠近,一股君臨天下的霸氣,鋪天蓋地,沿著狹宰的小巷,湧捲而來。
「啊,啊,我看過這隻狗!」雪張大嘴巴。「在便利商店,你跟著一個老人,可是,為什麼,你現在會變得這麼可怕?」
現在,竟然變得這樣可怕!?
「現在是現在,當時是當時,當然不同啦。」遠處,一個穿著西裝的老人正在冷笑,他藏身在雪無法看到的角落裡,自言自語著。
「現在的牠,可是找到了牠期待已久的的對手呢!嘻嘻,牠會再次證明,牠土佐犬才是鬥犬中的王。」


同一時間,正在家裡的男人,聽到了門外的爬搔聲。
他從廚房中走出來,把手上的水珠往褲子上一抹,問道:「誰啊?誰不會按電鈴,學狗用爪子在扒門啊?」
當男人走到了客廳,他緊皺的眉頭頓時書展開,笑了。
落地窗外頭的,是一隻威武的黑色長毛大狗,胸口上,是一抹如月的白色印記。
「啊,月,是你啊?難怪不會按電鈴。」男人邊說邊拉開落地窗。「怎麼你一個回來?雪呢?」這狗沒有回答,只是慢慢的穿過落地窗,小心翼翼的踩著光潔亮麗的地板。
對牠來說,這種嶄新地板的觸感,令牠陌生而緊張。
「雪是不是忘了什麼,特地派你回來拿?算了,反正問你,你也不會回答。」男人問了一聲,聳肩,走到客廳的另一頭,拿起電話就要撥電話。「我自己問雪好了。」
這狗的藍色大眼珠,瞪著這男人拿起話筒的動作,牠隱約了解,這是人類和其他人類溝通的方法,只要對這奇怪的機器說話,遠處的人就能聽見。
聽見?
牠的表情,瞬間閃過一絲陰戾之氣。
如果這男人打了這通電,那不就表示……….
人類會像是公園屠狗一樣,再度聚集到這裡來嗎?
牠動了鼻子,毫不遲疑的展開牠此行的目的。
那東西一定在這裡,那個牠兄弟以生命發誓要守護的東西,一定在這裡,而且瀰漫著兄弟的氣味。
男人被對著狗,撥了十個鍵,然後,話筒傳來等待接通的長音。
「雪,到底為什麼要派月先回來呢?我看八成忘記拿前包了。」男人悠閒的吹著口哨,等著電話被接通的那一刻。
這隻狗,牠神情越來越猙獰,在屋子裡面梭巡起來,一定有的!牠兄弟一定要保護什麼!一定……….
然後,牠的腳步瞬間停住了,因為牠終於看見了牠的目標。
脆弱、白嫩,肥肥的四肢,散發著一股連牠都會心動的氣息。
這看起來可口的玩意兒,就是人類還小的時候嗎?
「……….喂!」就在這時候,男人的電話通了。
話筒那頭,傳來的是一個女子慌張的哭聲。
「喂!雪嗎?」男人對著話筒說著,「妳……….什麼?妳們遇到了一隻大狗?不,妳不要激動,雪,不要激動,慢慢說……….」
那隻狗的頭,跨過嬰兒床沿,看著底下正在緩緩舞動雙手的小人類。
嬰而閉著眼睛,沉睡著。
宛如天使,安詳而美麗。
那隻狗不禁呆了,原來人類在小時候,是如此美麗的東西,難怪,牠兄弟會願意用生命守護。
男人仍在客廳的另一頭,對電話嚷著,「什麼?那隻狗很兇,月已經和牠打起來了?對方還咬斷了月的腿?等等等……….什麼月……….」
那隻狗的頭慢慢伸入了嬰兒床之中,小心翼翼的叼起了嬰兒,牠的動作輕盈,就像是母狼刁著小狼,看似銳利的牙齒,卻完全不損傷嬰兒稚嫩的皮膚。
「雪!」男人的聲音突然升高。「妳剛剛說什麼?什麼月被對方咬住了腿?妳搞錯了吧,月……….月不是在這裡嗎?」

月,不是在這裡嗎?

電話兩頭,同時沉默起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除非……….」
除非……….
男人慢慢的回頭,看著自己的背後。
剛才,那隻狗走進來的地方。
這一剎那,男人感覺到自己的背脊一陣發麻,涼颼颼的全是冷汗。
因為,不見了。
那隻該死的狗,還有自己的女兒,全部都不見了。



一台雙載的摩托車,正急駛在台中的馬路上。
他們剛吃完晚餐,正準備各自回家。
「阿山!」小七坐在阿山的摩托車上,忽然對前方阿山的耳邊喊道。「阿山,你聽的到嗎?!」
「我聽得到。」阿山雙手正抓著摩托車的車頭,迎著獵獵的風。「幹麻?」
「我們去那裡好不好?」小七大喊著。
「啊?」
「我們去那裡好不好?去那個雪阿姨的家。」強勁的風中,小七喊。
「咦?為什麼?」阿山側著頭,嚷著。
「我覺得好不安。」
「不安?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覺得好像快出事了。」小七皺著眉頭,雙手擰著阿山背上的衣服,「關於月,關於狗王,還有關於雪阿姨,我都覺得好像快出事了。」
「嗯……….」
「好嗎?」小七央求,「我知道你跑了一天很累,但是可以陪我去看看嗎?」
這一秒,阿山並沒有回答,他只是右手用力,車子猛然煞車,然後在車體失去平衡之前,急速右轉,摩托車的後輪在地上拖出一條完美的黑紋之後……….
車頭,已經轉向了。
正好,轉向雪阿姨家的方向。
「不安嗎?」阿山微笑,「那請坐穩了,台中市超級一匹狼,就要開始狂奔了。」



台中公園,暗巷

月和土佐犬在冰冷的夜色下,展開了一場猛烈的對決。
兩隻猛犬的第一次交鋒,都選擇了正面的體型碰撞。
撞擊,是巨型犬與生俱來的武器,骨架和肌肉組合出來的鋼鐵身體,可以菚蹍碎任何的敵人。
只是,無論是土佐犬或是月卻沒想到,在這人類的城市裡,會遇到跟自己同樣級數的巨型犬。
砰!一聲低沉的硬肉相撞聲音。
兩隻狗同時承受龐大衝力而狼狽後退。
而且,一撞之後,月足足退了兩步,而土佐犬卻只退了一步,而且,土佐犬的恢復力更優於月,土佐犬在短短的停頓之後,前爪扒地,又發動第二波攻勢。
「吼!」月發出不屈的怒吼,四足站定,重心放低,迎向土佐第二波猛烈的衝撞。
砰!一聲悶響震動心魄。
這次,月檔得更加倉促,四爪在地上抓出十公分的長痕,才硬是停住自己的退勢。
「糟糕!」雪的尖叫剛起,土佐犬棕色矯健身體,就已經撲出,如同平地暴起早雷,展開第三波攻勢。
這道早雷,瞬間橫過天空,直劈向被逼到角落的月。
「武士刀。」雪聽到自己的腦海中,莫名響起這三個字。「這隻狗,給人的感覺,好像一把武士刀啊!」
一把威武而雄壯的武士刀。
不過,就在土佐的第三下撞擊要來臨之前,月卻張開了嘴巴。
嘴巴中,兩排平衡而銳利的白色冷光,頓時壓住了土佐的氣勢。
那是,牙齒。
這兩排尖銳雪白的牙齒,是藏獒世界榮登猛犬之林的保證,更是力戰群郎和黑熊的武器。
「好!月!這樣就對了!」雪忍不住握拳,高聲加油。「逆轉牠!咬牠!」
只是……….
另一頭暗巷中,薛博士見到月露出猛犬利齒,卻是不驚反笑。「東方神犬啊,你以為,咬是你的專利嗎?你該見識一下,土佐犬在英國被禁養的原因啊!」
土佐犬,可是因為咬的力量,而被英國禁養的戰犬呢!
只是,就算兩邊的主人喊得再大聲,這兩隻狗完全聽而不聞。
因為,當牠們同時掏出了自己最自信的武器,這場戰鬥,就已經宣告進入了最後一擊必殺的生死關頭了。
而當你站在生死立判的舞台上,唯一能讓你思考的事情,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勝利。
勝利,就是避過對方的狠招,然後再零點一秒的縫隙中,給對方最狠厲的反擊。
這一反擊,就是要讓對方,永遠永遠也無法再站起來。
兩張足以咬碎人類手臂的巨嘴,在空中張開,朝著對方咬了下去,卻在分毫之間,交錯而過,土佐沒能咬中月,月也沒能咬中土佐。
可是,只是短短的交錯,雙方卻同時感到一陣寒冷。
這是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恐怖直覺。
「不能,絕對不能讓對方咬中,只要一咬中,這場戰鬥就結束了。」
只是,土佐犬畢竟是身經百戰的鬥犬,早已習慣在生死線邊緣徘徊,牠做出反應,以前腳為圓心,脖子轉了半圈,再度對月發動攻勢。
月反應更快,牠先伏下,低頭避過這次的咬擊,更趁機把頭往上一頂。以頭頂撞上了土佐的下顎。
土佐發出低哼後退,月一躍而起,張開銳利的牙齒,撲向了土佐。
「贏了!」雪張開雙手,興奮的尖叫。
可是,就在月要獲勝之際,土佐犬,這隻擁有無數戰鬥經驗的怪物,卻展現了一種月從未見識過的技巧。
牠的身體急速轉了一圈。
土佐這急速的迴轉,就像是追著自己尾巴汪汪叫的笨狗,可是,卻意外展現驚人效果。
土佐犬,驚險的閃過了月的猛撲,這下子,月和土佐犬的位置互調,換成月的後半身暴露在土佐犬的牙齒下了。
「咬!」薛博士興奮的尖叫。「咬下去!」
「不要!」雪則是用雙手摀住了眼睛。
咬。
這剎那,月知道自己的後腳已經無法逃避被咬中的命運,可是,牠並不擔心。
像後腿這部位,向來就是野獸最強壯的地方,就算被子彈射中,也只是毫不起眼的輕傷而已。
只是,月的放鬆,卻只維持了短短的三秒。
因為,牠忽然感覺到後腿如火燒般疼了起來。
而且,疼痛的程度竟然還在升高……….升高……….隨著痛覺的位置,從外皮到肌肉,肌肉到筋路,最後,牠還聽到了一聲不可思議的脆響。

卡崩!
這是,骨頭被咬裂的聲音!?
怎麼可能?這隻土佐的牙齒,不,是這隻土佐的下顎究竟是怎麼回事?竟然可以咬穿自己鋼鐵的肌肉,甚至咬崩堅硬如鐵的骨骼?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月滿臉驚恐,一回頭看,卻看見那咬著自己後腿的土佐犬,眼睛佈滿血絲,透露出令人驚懼的得意與殺意。
接著,一股觸目驚心的血泉,從月後腿的咬痕處,激湧而出。
後腿和血液,一個是野獸移動的根本,一個是活動的生命力,土佐的這一咬,同時奪走了月的這兩項武器。
而且,隨著血液的急速流失,月只覺得一陣暈眩,身體癱軟,無力的躺了下來。
而就在這暈眩的時刻,月忽然憶起,像強烈的無力感,對牠的一生中,其實也不過兩次而已。
第一次,是月和兄弟一起被綁入布袋中,經過千里的顛簸,那段害怕與恐懼,幸好,那時牠有一個誓死不離的兄弟。
第二次,是月和兄弟在山區裡面,和山犬混戰長達數月的時間,爭奪微薄的食物,那時,月忽然困惑了,這樣的生活,真的是牠想要的嗎?

牠的血液裡面,彷彿有一個聲音正在呼喚牠,引牠下山,去尋找牠的誕生的意義。
於是,月在雨中流浪半個月後,牠來到一個陌生的建築物前,牠累了,累得只能癱在地上,心中那股強烈的無力感,讓牠再也無法動彈。





可是,就在這時候,牠卻聞到了一個味道。
那是揉合了排骨湯和女人氣味的濕暖空氣,也就是這一剎那,月忽然明白了,牠血液裡面,那個不斷呼喚牠的聲音是什麼了………
是為了守護。
守護那脆弱而善良的人類。
月知道,這世界上,原來還有比原始本能「生存」,更珍貴的東西。
想到這裡,月的藍色眼珠移動,牠看了看正站在遠處的雪。
雪,正擔心的看著月,而她的臉上,是晶瑩的淚珠。
淚珠?月想起了,那天下午,那個牠精疲力竭的大雨下午,是這女人帶著一碗湯,還有一個美麗的笑容,來溫暖月冷卻的心,所以,怎麼可以讓她哭呢?
怎麼可以………讓她哭呢?
怎麼可以呢?
「絕對不會,」然後,月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慢慢的抬高起來。「我絕對不會讓妳流淚。」
微弱卻堅定的力量灌入僅存的三條腿,讓月從地上緩緩的站了起來。
同一時間,也震懾了自以為獲勝的土佐犬。
「你這狗,竟然還有力氣?!」
更讓土佐犬吃驚的還在後頭,當月身體撐起,牠倏然回頭,朝著土佐犬回咬過來。
不可能!土佐犬沒有移動身體的打算,因為牠知道,任何生物都有其身體與肌肉的極限,月不可能把身體拗成兩半,所以牠不可能咬中土佐犬。
可是,土佐犬的眼睛,卻越睜越大,越睜越大………
而牠眼裡映出來的那張嘴巴,也隨之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月的嘴巴,竟然真的咬了過來………
為什麼?月能夠承受折斷身體的極限痛苦,只為了咬中敵人?!
是因為生存嗎?野獸的直覺嗎?還是………還有什麼土佐犬不懂的原因?
土佐犬驚愕之際,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鬆開口,揚起頭,以自己的嘴巴,去阻止月以生命為賭注的一咬。
然後,整場激烈而血腥的決戰,就這樣結束了。
兩隻猛狗的戰鬥,就這樣在剎那間分出了勝負。
土佐犬砰然倒下,喉頭的下方,是一片鮮血湖泊。



夜晚的台中小巷裡頭,一聲帶著死亡氣味的狗嚎,瞬間揚起,又瞬間落下。
戰鬥,剛剛結束。
躺在地上的,是土佐犬,牠的眼睛到最後都沒有閉上,因為牠一直到死前都無法理解。
為什麼,眼前這隻擁有東方血統的月,能夠做出這樣的反擊?
為什麼能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依然發出這麼兇猛的咬擊?
為什麼能夠讓身體拗成兩半,忍受脊椎折斷的痛苦?
為什麼?
這不是野獸的行為,野獸不就是為了生存嗎?野獸不就是為了戰鬥嗎?怎麼可能做出犧牲的行為?月為什麼能做到這些事?
不懂。
牠不懂。
是不是………月擁有了什麼,牠從未擁有過的東西?
莫名其妙的,土佐犬想起了薛博士。
月所擁有的,難道就是人類的愛嗎?
那自己有嗎?在無數次嚴格的訓練,無數次和敵狗爭鬥的過程中,土佐犬發現自己早就忘記為何而戰。
直到有天,牠忽然發現自己在意的,不再是咬斷敵人喉嚨的快感,更不是戰勝之後那頓豐富的生牛肉大餐,而是………薛博士。
土佐犬睜著眼睛,呼吸越來越急促,直到牠見到了牠面前的一雙擦得晶亮的皮鞋。
這一雙牠熟悉不過的皮鞋,來自一個給牠豐富食物,和嚴苛訓練的人,薛博士。

「竟然輸了。」薛博士的眼中,透露著憤怒和鄙夷。「還敗給同樣的狗兩次?真可恥!」
土佐看著薛博士的眼神,身體不自然的抖了兩下,宛如死前的迴光返照。
土佐犬不明白,為什麼薛博士鄙夷的眼神,竟然讓牠這麼痛。
「沒用。」薛博士呸了一聲,然後轉身。「猛犬品種這麼多,土佐犬太沒用了,下次換一種好了,聽說阿根廷杜高還不錯,醜是醜了點,但是可以鬥牛。」
土佐犬看著薛博士的皮鞋,轉了一個方向,象徵著博士就要離去了。
忽然,土佐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嘴巴張開,朝著皮鞋的方向,頭甩了過去。
「啊!我的腳!我的腳!」薛博士尖叫了一聲,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腳竟然不知道何時,被這隻土佐犬給咬住了。
而一絲絲紅色的血,就這樣沿著博士的腳踝,慢慢滲了出來。

該死,我的腳筋,被這隻狗咬傷了!?

博士大驚,舉起手杖就是一陣亂打,卻怎麼樣也打不開土佐犬的嘴巴,打著打著,博士忽然發現,土佐的眼角濕潤,瞳孔卻早已放大,失去了焦距。
牠………死了。
博士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自己深陷在土佐犬嘴裡的右腳,腳筋被咬傷的麻感,取代了痛覺,沿著腳踝慢慢升起。
忽然,博士感覺到一陣茫然。
為什麼,這隻土佐會在死前忽然攻擊自己?是瘋了?還是誤認自己是敵人?
還有,土佐犬死去的眼角濕潤的水光,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一輩子養狗鬥狗,最後卻被自己所養的狗給傷,這有代表了什麼?
他抬起頭,看著前方,雪正抱著受重傷的月,雪不斷哭著,而月卻像是一個堅強的受傷戰士,只是伸出舌頭,舔著雪的眼淚。
這一刻,博士真的茫然了。
狗對於人,人之於狗,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關係呢?
自己這一輩子,究竟做了什麼?做了什麼啊?

台中公園,此刻,在一片月光下,傳出了一聲悠長的狗啼。
狗啼的聲音,穿過廣大的公園,穿過茂密的森林樹葉,穿過騷擾的台中夜市,穿過正準備熄燈的台中人家,穿過正在等待紅綠燈的機車騎士,終於,聲音抵達了暗巷。
月身軀猛然一震。
「怎麼了?」正抱著月的雪,感受到月身軀的異樣。「你流太多血,先不要動,我馬上就打電話給醫生。」
月看著雪,又仰起頭,看著此刻的星光無垠的夜空。
剛才的狗啼,是牠的兄弟?
月吸了一口氣,直到喉頭鼓起,然後牠震動自己的咽喉,回應了一聲狗啼。
這聲狗啼同樣悠長,再度穿過遙遠的台中街道,穿過了那台機車騎士,來到了公園。
前方的機車騎士停下車,脫下了安全帽,回頭看著後座的女孩。
「小七,妳聽到了嗎?」阿山眼睛中,充滿驚訝。
「我聽到了,阿山。」小七抿著嘴,嚴肅點頭。
「兩隻狗正互相在對談,沒錯吧?」阿山困惑,「雖然聽起來像是大家討厭的吹狗螺,但是這兩隻狗的聲音悠長,顯然不是那麼單純。」
「沒錯………」小七正要說話,遠方,來自公園方向,又傳來了一聲狗啼。
狗啼比剛才更加短促,少了份從容,卻多了份威脅和兇狠。
「公園那方向有隻狗,回應了………」小七喃喃自語。
接著,另外一頭,另外一隻狗又再度發出了狗啼,這狗啼聲較長,也較低,彷彿在懇求,抑或冷靜的談判。
「真的是兩隻狗在對談耶。」阿山嘴巴微張,「狗會遠距離對談?妳覺得這種事情可能發生嗎?」
「我記得沒有。」小七猛搖頭,「我沒見過狗會透過狗啼來溝通,更何況是這麼長的距離,我記憶中,只有一種動物做得到………」
「哪一種?」
「荒野戰士。」小七眼睛瞇起,背上一片麻慄,「狼。」
「狼?」
「狼嚎是牠們彼此傳遞訊息的重要方式,主要是因為狼嚎的頻率較低,能量較強,所以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中能傳送很遠的距離,通常,狼王就是藉嚎叫召集狼群,所以才會有月下狼嚎的畫面被旅人給描繪下來。」
「啊,換句話說,這兩隻狗正在模仿狼的溝通方式?」
「也許不是模仿。」小七深思著,此刻的她不像是剛剛還跟阿山撒嬌的小女孩,一談起狗,她專注而認真,有如一名博學的學者。
「犬原本就是狼蛻變而來,據說,第一隻狗就是被原始人類所飼養的狼,仁慈的人類母親們帶回孤單無母的小狼,將牠養大,人類的善心壓抑住嗜血的狼性,留下了狼族的忠誠與團結精神。從此之後,那些小狼繁衍,數百年來,才出現了狗。」
「原來是這樣………」
「而我們所聽到的狗啼,極可能是這兩隻特殊的狗,牠們的血統沒有被太多人類飼養所污染過,所以牠們依照本能記得這樣的溝通方法。」
「嗯,如果這兩隻狗這麼特殊,難道就是………」
「沒錯,我也是這樣想的。」小七用力深呼吸,「這兩隻狗,一隻如果是月,另外一隻,肯定是狗王了。」
沒錯,正是月和狗王,兩隻來自古老中國西方高山的猛犬,正展現令人驚艷的狼群血統,彼此溝通著。
只是,溝通的聲音卻逐漸嚴峻起來。
公園那頭的狗啼,越來越短,越來越快,顯然佔盡上風。
而暗巷方向的狗啼,卻越來越長,居於下風。
但,就在小七和阿山對話的同時,忽然,狗啼聲變了。
「咦?狗的聲音不太對勁。」小七困惑的說著
「怎麼不太對勁………」
「移動了。」
「啊?」
「聲音開始移動了。」小七小手抓著阿山的衣袖,「兩個聲音開始靠攏了。」
「那,」阿山把安全帽拿給了小七。「我們還等什麼?」
小七溫柔微笑,一甩馬尾,把安全帽戴上,「是啊,我們還等什麼,走吧。」
「走吧!讓我們把這個故事,給劃下句點吧。」



公園
當阿山和小七循著聲音,一起走入了公園。
他們豪不費力的,就找到了正蹲踞在三號森林外頭的那隻黑色怪物。
狗王。
牠頭抬得極高,倨傲的程度,就如同一位國王,只是牠統治的是由流浪犬所組成的王國。
不過,吸引阿山和小七目光的,卻不是狗王本身,而是正在牠腳邊,正發出咿咿嗚嗚笑聲的小嬰兒。
小嬰兒似乎一點都不怕狗王,抓著狗王的尾巴,自顧自的玩著。
「狗王為什麼會有嬰兒?」阿山困惑的看著這幅怪異的畫面,「而且這狗王的胸口上,有一撮白毛耶,難道牠是月?」
「不,牠不是月!」小七認真的搖頭,「那胸口月亮的形狀不像。」
「啊?妳看得出來?」
「當然,根本就不像啊,而且牠和月長得也不太一樣。」小七說,「尤其是眼睛,月的眼睛很溫柔喔,而狗王………比較殘酷冷漠。」
「太、太扯了吧。」阿山抓著頭,「妳連狗的眼神都會看?」
「曾經用真心養過狗的人,都會看好不好。」小七嘟嘴,「我相信雪阿姨一定也看得出來。」
「好啦好啦,不是不相信妳啦,不過,如果牠真的是狗王………」阿山聲音放低。「那就很令人擔心了。」
「擔心………?啊!」小七忽然明白。「你說那嬰兒………」
「是的,那狗王抓到的這個嬰兒,豈不是危在旦夕?」阿山右手握住了繫在腰際上的手槍,仔細的盯著狗王的一舉一動。
只是阿山有些困惑,這隻狗王拿著這嬰兒的目的是什麼?如果牠真把嬰兒當成食物,應該早就當晚餐吃掉了吧。
但,為什麼牠不動手?牠將嬰兒放在腳邊,如同一項戰利品般展示著。是表示什麼?
是表示………
阿山的問題還沒想通,忽然,他口袋的一陣震動傳來。
是手機。
「喂。」阿山接起電話,眼神仍不離狗王。「是,我是,朝老大嗎?嗯,有人報案,啊,嬰兒被咬走。」
「我知道那嬰兒的下落!」阿山說,「我知道,我這邊有一個嬰兒,應該就是那個嬰兒,請你們派遣支援。」
阿山說:「我知道,朝老大,我不會輕舉妄動,等你們來。」
等到阿山放下電話,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懂了,我完全懂了。」
因為這通電話來得巧,完全解開了他心中所有的迷惑,為什麼狗王會千方百計的擄來一個嬰兒,卻又不著急殺她?
「你懂了什麼?」小七的大眼睛,看著阿山。
「我懂了,為什麼狗王要抓這個小孩子了。」
「啊?為什麼?」
「因為,這個嬰兒,」阿山吞了一口口水,「是雪阿姨的小孩。」
「啊!雪阿姨的小Baby!?」小七一愣,抓住阿山的衣服。
「沒錯,所以………」阿山慢慢的抽出了手槍,眼伸凌厲,瞪著眼錢的狗王,「這嬰兒是………是狗王要把月引來公園的,人質!」


在一聲又一聲狗王的啼聲中。
月的身影,終於在夜色中出現了。
只是當牠出現的時候,卻讓現場所有的人都驚愕了。
阿山差點握不住槍把,而小七則是用雙手摀住了嘴巴,眼框瞬間盈滿淚水。
月,早已經生命垂危。
牠右腳不斷滴血,沾濕了長毛,更在地上拖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牠受的傷,好重好重啊。
「月………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小七幾乎要衝過去抱住月,直到她看見了月身後那個人影,那是一名美麗的少婦。
「雪………雪阿姨?」小七看著雪,聲音欲泣。「月、月究竟是怎麼了?」
「牠………受了重傷。」雪的眼角,也盡是淚水。
「為什麼不叫獸醫?為什麼還讓牠走這麼長的路?為什麼………」
「我知道,那些事我都知道,可是………」雪看著小七,眼淚又湧了出來,「可是,這是月堅持的。」

這是月堅持的。

「啊………」小七看了看雪,又看了看不斷朝著狗王,以緩慢速度邁進的月。
牠不顧自己的生命,帶著這麼重的傷,走這麼長的路,究竟是堅持什麼?
「牠堅持,要自己走這段路。」阿山的聲音,從小七身後的黑暗中,傳了過來。「牠堅持,要把小孩子帶回來,因為牠知道,警察也許可以殺了狗王,卻救不了小孩子,這是牠的堅持,一個真正守護家犬的堅持。」
看著月,小七眼睛莫名的模糊起來。
月步履雖然蹣跚,,身體搖晃,但牠卻依然把頭抬得很高很高。
因為,月知道,牠正在貫徹自己的信念。
「汪。」狗王見到傷重的月,用力吠了一聲。
月沒有回答,還繼續往狗王靠近,而牠的右腳仍在滴血。
「汪!」狗王用力吠了一聲,試圖阻止月的靠近。
月還是沒有回答,昂著頭,繼續往前邁進,血在草地上流成一條筆直的紅線。
狗王試圖要阻止瘋狂的月。
───────你再繼續走,你會死的,你瘋了嗎?!你想自殺嗎?
直到,月終於拖著重傷的身體,來到了狗王的面前。
牠安靜的停下腳步,看著狗王。
重傷的牠,清楚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和狗王相抗衡的力量,可是牠依然選擇來到狗王的面前。
然後,月慢慢的低下頭,露出動物們最薄弱的後頸,在狗王的牙齒下。
「我已依約前來,」月沒有任何吠叫的動作,卻強烈的透露出如此訊息。「請放了孩子吧。」
「吼嗚………」狗王頓了噸,統領千萬狗群的牠,面對月這隻曾和牠享有共同一個襁褓,這世界上唯一一隻足以和自己抗衡的猛犬,這一秒,竟然讓牠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月安靜的垂下頭。
空氣,靜默。
直到,狗王做出了動作。
牠沒有立刻攻擊月,牠反而低下頭,用鼻子頂了頂地上正在揮舞肥滋滋雙手的嬰兒。
「汪。」月發出像是道謝的低鳴,把嬰兒叼起,轉身,送到已經望眼欲穿的雪手上。
雪用雙手緊緊抓住了嬰兒的身體,這一剎那,懷胎十月,還有生產時候命懸一線的記憶,湧入了雪的腦海中,讓她再也不敢對嬰兒放手。
只是這女嬰不知道是天生大膽,還是特別愛狗,絲毫不知道自己剛才經歷了一場驚險的生死風浪,摸著雪的臉,喀喀的笑著。
然後,當月看著雪抱起嬰兒,月發出一聲滿足的低吟後,牠又轉身,面向狗王。
而且牠的步伐動起,竟然再度朝狗王走去。
「啊,月,你不要過去。」小七剛從雪阿姨拿回嬰兒的喜悅中驚醒,「你瘋了嗎?你幹麻又走向狗王?你………」
「小七。」阿山抓住了小七的手臂,阻止她的哭泣。「讓月去吧。」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懂。」
「這是月和狗王的承諾,狗王相信月,所以願意把嬰兒毫髮無傷的還給月,而月必須完成自己的承諾,就是死在狗王的面前。」阿山嘆氣。「其實狗王也是了不起的狗,月傷得這麼重,狗王大可一口咬死月,根本不用把孩子還給月。」

月走著,彷彿這世界的外頭一片純然的寧靜,彷彿自己正走在一片無聲落雪的白色大地。

大地的盡頭,一隻小黑狗正回頭看著,看自己的兄弟。兩隻狗,發出貪玩的笑聲。
兄弟,你記得嗎?我們還小的時候,總是在雪地這樣玩著,你總是勇敢的跑在我的前方,而我總是搖著尾巴追逐著你的腳印。

月安靜的走到了狗王面前。
牠深深注視著狗王的眼睛,而狗王也注視著月。

兄弟,我總是記得你身上的氣味,在那片遙遠中國西方國度裡頭,我們一起探險,走入森林,跳入沼澤,一起挑戰山中老狼………我發現自己從未感到孤單過,那是因為有你。

月低下了頭,露出了自己的後頸。
狗王發出一聲溫柔而悲傷的喘息。

抱歉,兄弟,抱歉了

月閉上了眼睛。

不,這是我的選擇,我知道自己必死,所以,如果可以,我寧可死在你的嘴下。

黑暗,寧靜,在所有人的凝神注視下,狗王的嘴,咻的一聲,快速而精準的,咬斷了月的頸動脈。
血慢慢滴下,月搖晃,幾乎要倒下,而狗王卻在這時候,往前踏了一步,用自己的肩膀,抵住即將倒下的月。
兩隻大狗,就這樣肩膀頂著肩膀,頭靠著頭,如同一對兄弟,正在臨別前的擁抱。
「再見,兄弟。」
「再見,兄弟。」
月的身體,慢慢的往下滑,牠的表情,祥和而溫柔,因為牠死在兄弟的懷抱裡,而牠的最後一個夢,是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遙遠的西藏山裡,雪地中,牠和兄弟正緊緊相依著取暖著。
月的死,讓現場陷入一片驚愕與哀傷的靜默,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這片死寂。
那是警棍被從腰際中抽出,霸氣十足的聲音。
是阿山,他慢慢的走到了狗王面前。
「狗王。」阿山表情尊重而堅毅。「我以鈴學姐的名字發誓,抱歉,今晚,你絕對無法活著離開這裡。」



狗王抬起頭,那雙眼睛,安詳而充滿王者之氣。

注視著阿山。

彷彿在說:

「來吧,我等你,很久了。」

阿山與狗王的對決,在警界的歷史上,並沒有留下任何紀錄。

就像是鈴學姐為搶救小女孩和群狗奮戰,最後丟掉了性命,卻能用與綁架犯槍戰來記錄。

不過,根據朝老大和其他警察後來趕到後,所見到的畫面。

這片深夜的公園中,最後站著的人,是阿山。

他滿身的血污,站在一隻大狗的屍體前面,這隻全身黑毛的大狗,唯一的致命傷,是震碎咽喉的重擊,堅硬的警棍以匪夷所思的角度,直擊上大狗的咽喉,脊椎瞬間脆裂,也終止了大狗的呼吸系統。

大狗死得乾淨俐落,一招斃命。

反觀阿山,全身都是凌亂的狗爪抓痕,若單看外傷,阿山還比較像是這場戰役的失敗者。

「結束了嗎?」朝老大看著眼前這片凌亂,沉聲問到。

阿山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很好。」朝老大用手拍了拍阿山的肩膀。「你幹得好。小鈴,一定會以你為榮的。」

「嗯。」阿山閉上眼睛,把警棍插在染過大量血液而溼潤的土地上,如同一柱長香。「鈴學姐,我已經替妳報仇了,願妳在天之靈,能找到爸爸,重享天倫之樂,學姊,謝謝妳。」

謝謝妳。

阿山跪下,身軀伏下,眼淚不斷落下,濕潤了染血的土壤……….

阿山會哭,是因為他知道,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一個人,總是帶著甜美的笑容拍他的肩膀,從此再也不會有一個人以老大姊的身分訓示他,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讓阿山的眼光不斷追逐。

鈴學姊走了。

她為了自己最愛的這片土地而死,為了心中的正義而死,與她的父親一模一樣……….

阿山沒有哭出任何聲音,只任憑眼淚不斷落下,落下,再落下,直到……….

一雙溫暖的小手拍上了自己的肩膀……….

「別難過了,阿山。」小手的主人,也是滿臉的淚痕,「我會陪著你的。」

「嗯。」阿山點頭,「謝謝妳,小七。」

舊的故事,也許已經過去,屬於阿山和小七兩人的新故事,卻才剛剛開始而已……….







後來,警察翻遍了公園,卻沒有找到那些被狗攻擊後的受害者遺骨,恐怕是狗天生就擁有藏匿食物的特性,讓這些遺骸藏在公園森林的深處,回到大自然中,成為自然循環的一部分。

在朝老大親自率領下,確實肅清了公園內所有的流浪犬,讓這塊危險的地域,恢復平靜,並且,朝老大把自己的小孩名字取了一個鈴字,以懷念鈴學姊。

台中市市長追頒榮譽勳章給鈴學姊,並宣佈推行保護動物法,以及打造一個流浪狗之家,這項政見成為他順利連任的關鍵,大概是因為台中人關心文化與環保,遠勝過政治的意識型態。

阿山則代替鈴學姊的位子,成為朝老大手下的一名重將,雖然他接的案子,還是不脫鬼,以及流浪漢,對了,最近還多了一項,就是流浪狗。

黑豬繼續在便利商店打工,收集他最愛的鬼故事,還在等待屬於他的「盜命」故事……….

薛博士在土佐犬死後,悵然離開了台灣,可是三個月後,他卻又回到了台灣,但奇怪的是,這次他的名片換了,不再那麼落落長……….只有一行字:

「國際流浪犬保護協會,職位,掃地小弟。」

然後,雪的小女兒漸漸長大,她會說的第一個字是「媽」,第二個字,卻不是爸爸,而是……….「月」。

他們家的男人氣得三天不和雪和小女兒說話。

而周伯伯原來沒死,他在三個月後,被一個名為萊恩的男人給帶到了警局,萊恩說:「這老人在新竹迷路了,他說是台中人……….所以我就順路把他帶回來了。」

至於小七嘛……….

她現在正在公園中散步,而她的手心,正被另外一個人深深的握住。

那個人,別懷疑,自然是故事的主角,阿山。



「小七,老實說,我一直認為,那天晚上我之所以可以打敗狗王,有很大的原因是……….」阿山看著一片平靜的公園。

「是什麼?」

「是牠故意讓我的。」

「啊?」

「我很難形容那種戰鬥時候微妙的感覺,但是我相信,狗王在殺死自己兄弟月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萌生死意了。
」阿山嘆氣。「那一下警棍的逆轉,我真的感覺到狗王動作停頓,彷彿……….彷彿就在等我的棍子穿透牠的咽喉。」

「嗯。」小七看著阿山,體貼的握了握阿山的手。

「也許,我們人類自以為懂狗,其實是什麼都不知道……….咦?妳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小七一呆,側頭傾聽。「啊,有,好像有狗在低吠。」

「不會吧,公園又有狗群聚集了嗎?」阿山表情緊張,右拳緊握,往狗吠的聲音走去。

「我想應該不是吧。」小七和阿山兩人停在一大片草叢前面。

阿山撥開草叢,赫然見到一隻灰色大狗,正帶著兩隻小黑狗,自顧自的嬉戲著。

「啊,這狗媽媽是威瑪犬。」小七眼睛銳利。「有灰色幽靈之稱的特級大型獵犬,啊,牠的兩隻小還好可愛,黑黑的,長毛,眼睛藍色的好漂亮,咦?」

「怎麼了?」小七沉吟,「這兩隻小狗不太像媽媽,反而像……….獒犬耶。」
長毛,黑色,藍色的眼珠,像獒犬?

這剎那,阿山的心臟一跳。「啊!」

「怎麼了?」小七問。

「啊,對不起,我只突然想到一件事。」阿山看著眼前這三隻狗,母狗威瑪犬,正帶著兩隻搖搖晃晃的小黑狗,往公園另一頭跑去。

「什麼事?幹麻這麼緊張啊?」小七皺眉

「我們怎麼沒有想到……….」阿山看著那三隻狗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公園的遠方,「牠們也許有後代啊!」

「咦?後代?」小七一愣。「你是說……….」

「牠們,」阿山的聲音中,與其說是害怕,還不如說是幾分驚奇幾分喜悅。「當然是指月和狗王啊!」

「月、狗王,牠們有後代!?」小七剎那間懂了,看向威瑪犬離開的方向,臉上的表情慢慢變了。
變得柔和而溫暖。

「嘻嘻,這個月和狗王的傳說,不會結束啊。」小七和阿山一同站在夜的公園裡,說出了這句話。



只要,人類一天不學會尊重生命,不停止丟棄流浪狗,月和狗王的傳說,就會一直下去。
一直,下去。
一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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