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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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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概要】:匂宮出夢,女,海外 - 海外,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一位穿越者,來到19世紀中期的法蘭西。以其勇氣和智慧,不畏艱難,不懼坎坷,最終達到榮光彼岸的故事。
  對朋友以鮮花相贈,對敵人以利劍相迎;
  這就是,歷經磨難仍傲立世間的法蘭西!
  這就是,榮光之所庇耀的法蘭西!

【其他作品】: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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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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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密會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1847年的仲夏,一個平常的傍晚,巴黎如同平常一樣悶熱不堪。這座歐洲最大的都市之一,此時已經聚集了龐大的人口,因而每到夏天,就會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悶熱感。

  有錢有勢的貴族和布爾喬亞們,此時紛紛選擇去鄉間別墅和加萊海岸邊消夏;沒那麼有錢的下層階級們,則只好去布洛涅森林一帶閒逛——此時的巴黎,還沒有開始後來第二帝國時代由歐仁-奧斯曼男爵所主持的大規模整修,可供人們遊樂消暑的地方少得令人驚奇。

  然而,在這個絕不會聚會好時點的時點,仍有一群人,在一間昏暗的房間當中,圍著一張桌子聚在了一起。

  他們是在閒聊嗎?如果有旁觀者能夠走到這張桌子旁邊,就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桌子上擺著一大摞的籌碼以及法郎現金。

  在如此明顯的證據面前,旁觀者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這些人正在參與一場地下賭局。

  「這裡真是熱啊。」儘管已經脫去了外衣,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襯衣,夏爾-德-特雷維爾仍然覺得燥熱不堪,一邊用手擦汗一邊抱怨。「我們就不能換個地方嗎?」

  「哦,我的朋友,忍忍吧,我倒也想去弗拉斯卡迪。」一個年輕人在旁邊搭了腔,「可是總得能去啊。」

  他的打趣引起了一陣沉悶的哄笑。

  弗拉斯卡迪賭場曾經是巴黎、乃至全歐洲最出眾最奢華的賭場,來自歐洲各地的大賭客們曾經蜂擁而至,然而,在1837年底,為了「拯救法蘭西人民不至於沉溺到無可救藥的惡習當中」,可敬的法蘭西政府頒布法令,在巴黎及全國範圍內封禁所有賭場。於是平素車水馬龍、賭場林立的黎士留大街也隨之變得冷清了不少,如今大家也只能在口口相傳中追憶那些揮金如土的大場面。。

  然而,跟政府其他所有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法律一樣,這條法律完全無法起到效果——人民想要墮落的願望通常是不可阻擋的——只是在巴黎各地催生了一個個地下賭場,這些賭場大多沒有良好的設施,而且失火、盜竊、兇殺等等惡性案件時常發生——好吧,其實在法蘭西政府看來這倒沒什麼,只是原本政府從賭場那裡能得到的高額稅款也就此付諸東流卻讓人頗為心痛。

  理想主義法律被執行之後,人們總是能得到這樣的結果。

  「那又怎麼樣,橫豎我們又不是真的在賭錢,」夏爾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好吧,該進入正題了吧,早點完事,這鬼地方多呆一刻都讓人多難受一分。」

  他說完之後,房間內的氣氛陡然變得嚴肅起來,人人正襟危坐,等待著正戲的到來。

  沒錯,這群人其實並不是在賭錢。

  看著幾位年輕人充滿激情躍躍欲試的眼神,坐在中間的一位中年人不禁笑了。他面孔棱角分明,時間雖然在上面刻上了幾道印痕卻沒有將裡面的精氣消磨乾淨。他身形健壯,看上去孔武有力且剛毅過人。而從他筆直的坐姿來看,他肯定曾有過行伍經歷。

  「好吧,我們的年輕人可真是等不及了呢。好吧,我也不多浪費時間了……」接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這是魯埃先生所傳過來的消息……」

  所有人精神一振,之前讓人煩躁不堪的悶熱一下子似乎完全消失不見。在昏暗的燭光下,這些人的面孔有一種奇特的光輝。

  歐仁-魯埃(Eugène-Rouher),鐵桿的波拿巴擁護者,是法國波拿巴分子們當仁不讓的精神領袖。

  那麼這次聚會的真正目的也就呼之慾出了——波拿巴分子在借賭博的名義私下串聯,至於這到底是正義的密會還是邪惡的密謀,依照大家不同的立場,就會有不同的見解了。

  「現法國政府的措施越來越不得人心,巴黎市民反對它,原本支持它的人也對它越來越灰心失望。根據目前形勢,我們判斷路易-菲利普的統治已經到了搖搖欲墜的地步了,只需要再加上一把勁,他那可笑的王朝就將倒塌……」中年人借助著昏暗的燭光慢慢唸著,「而這個時間點,就在最近的一段時間內。種種跡象表明,我們一直為之奮鬥不休的事業很快就將事競其成……而為了這一天能夠儘早到來,我懇請你們,遵循持信人卡里昂先生的暫時調遣……」

  唸到這裡之後,他停了下來,然後將信遞給了旁邊的人。在傳閱了一圈之後,密件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裡。

  很美的語句,可惜毫無意義。

  「瑪裡埃先生,具體措施呢?我們總不會憑藉幾句話漂亮話就能成事吧?」一個與會者帶著疑惑問。

  中年人不慌不忙地將密件用燭火燒光,然後才開口。

  「具體措施當然不會明文寫上,你們只需要聽從我的調遣就可以了。」

  密謀當然是越少人知道全貌越好,其他人只負責執行各自的任務,這樣即使失敗或者暴露了也不至於讓整個計畫毀於一旦。

  其他與會者互相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紛紛點了點頭。

  「好吧,請您指派任務吧。」

  「賽雷昂先生,您繼續負責報社,繼續對民眾進行煽動,並且做好準備,必要時我們需要大量印製傳單。」中年人開始指派任務了。

  「好的。」一個與會者應了下來。

  「佩羅特先生。」中年人又點了個名字。

  一個與會者點了點頭。

  「您在巴黎衛戍部隊裡能夠拉到多少人?」

  與會者沉吟了片刻。「我只能保證我一部分部下的忠誠。」

  「那您就該加把勁了。」中年人回答。「時間可不等人啊。」

  接著中年人瑪裡埃一個個點出名字指派任務,而其他的與會者也紛紛應諾。

  「特雷維爾先生。」卡里昂又說出來一個名字。

  「德-特雷維爾先生。」原先和夏爾打趣的那個年輕人突然插話,叫出了夏爾的整個姓氏,再度引起了一陣沉悶的輕笑。

  夏爾-德-特雷維爾對這種尷尬不以為忤,輕鬆地笑了笑,「好吧,請說吧。」

  夏爾-德-特雷維爾(Charles-de-Tréville),全名夏爾-萊昂斯-維克托-德-特雷維爾(Charles-Léonce-Victor-de-Tréville),從德這個標綴就能看出,他是個法國貴族之後,而特雷維爾這個姓氏更加有名,其先祖能追溯到波旁王朝開始之前的瓦盧瓦王朝。

  按理說,這種出身應該是根正苗白的反動腐朽階級,標準的反派人物,革命黨人與生俱來的的邪惡劊子手。然而,此刻的夏爾卻堂而皇之地參與到波拿巴黨人的密謀當中——這與其說是命運的奇特安排,還不如說是法蘭西那玄妙歷史所慣常開的惡毒玩笑。

  「德-特雷維爾先生。」中年人瑪裡埃從善如流,更正了自己的稱呼,「給您的任務非常簡單,我們僅僅需要您的祖父在關鍵時刻收到我們的訊息之後站出來就可以了,當然,如果他能夠將他的兄長也拉過來那就更好了。」

  「我祖父的事情盡可放心,如果沒有他我也無法和諸位同坐一室了,」夏爾冷靜地回答,「但是我的那位堂爺爺特雷維爾公爵,我想我們不用寄太多希望,正如您所知道的,他和達爾馬提亞公爵以及布羅伊公爵相交甚密,恐怕對把我們送進大芝麻萊監獄更感興趣。」

  現任法蘭西首相達爾馬提亞公爵,也就是前帝國時代的陸軍元帥蘇爾特,雖然是拿破崙皇帝賜予他元帥軍銜、公爵爵位以及榮華富貴,但是在這位曾經的至尊倒台之後,他卻輕輕鬆鬆地向復辟的波旁王室投誠了,躲過了波旁王朝對舊帝國權貴的清算。而到1830年七月革命之時,他又輕輕鬆鬆地站到了奧爾良公爵一方,一路加官進爵最後成為了法蘭西首相,也就是現在波拿巴黨人死硬的對頭——不得不說,這又是一個法蘭西那玄妙歷史所慣常開的惡毒玩笑。

  而曾在1835年出任過法蘭西首相的維克多-德-布羅伊公爵就更加了,他的父親夏爾-路易-德-布羅伊在大革命時代被送上了斷頭台,他雖然後來向拿破崙皇帝低了頭以求回到法國,但是復辟之後他一直反感波拿巴分子。

  而1837年建成的,專門關死刑犯和苦役犯的大芝麻萊監獄,更加是密謀分子們談之色變的對象。

  「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就按原計畫行事。」瑪裡埃極快地應了一聲,看來他也沒對拉攏特雷維爾公爵一事抱有什麼期待。

  接著,他繼續對另外幾個人口授機宜,在他說完之後,密謀者們又重新恢復到了剛才略微散漫的氣氛當中,不停地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諸位,既然我們都已經明白了我們要幹什麼,那麼事不宜遲……」看到自己要傳達的事情已經說完,主持密會的瑪裡埃先生準備宣佈散會了。

  「砰!」「砰!」

  突然地幾聲槍響傳入到房間內。

  「有人來了嗎?!」

  房間內所有人都瞬間震駭了,幾乎人人都同時將手伸進了懷裡,連夏爾也不例外。

  只有瑪裡埃還保持著一定的鎮靜,他側耳傾聽著槍聲,然後慢慢抬起手來制止住了慌亂的眾人。「槍聲正離我們越來越遠,看來並不是針對我們的,先生們,鎮定點兒。」

  慌亂慢慢地消退,人們回覆了平靜,把手重新從懷裡伸了出來。

  「好的,我宣佈,散會!」他將手重新放下。

  隨著他的話音,密謀者們從密道溜走,然後紛紛四散離開,房間回覆了平常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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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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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特雷維爾侯爵家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夏爾-德-特雷維爾從密道出來時,天色已經接近全黑了,遠處傳來的槍聲仍舊不絕。他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然後躡手躡腳地沿著建築的陰影慢慢前行,直到拐進了一條小巷,看見自己的那輛輕型兩輪馬車仍舊安安穩穩地停在那裡時,他才在心裡舒了口氣。

  「雅克?」他輕輕喊了一聲。

  聽到了他的召喚,一直坐在駕馭位置的頭髮花白的馬車伕忙看向出聲的方向,已經佈滿皺紋的臉堆積出驚喜的表情。「先生!您沒事吧!」

  槍聲仍舊在不停傳來,交火已經持續不短的時間了。

  「我沒事,」夏爾隨口回答,「倒是你這邊發生了什麼事?是警察在圍剿盜匪嗎?還是又那裡又發生了暴亂?簡直搞得跟特朗斯諾南大街似的?」

  【1834年共和黨人在巴黎發動暴動,被政府派三個旅軍隊入城鎮壓,激烈交火中特朗斯諾南大街遭到血洗。】

  「我一直遵照您的吩咐在這裡等候,然後剛才那邊就響起了槍聲……」他側頭看向交火的方向,「剛才還在為您擔心吶……」

  看來他也什麼不知道。

  「好吧,管他呢,我們走吧。」心裡有鬼的夏爾不敢在此地久留,催促對方趕緊開動。

  「好的,您坐穩了!」雅克和他的心情同樣急迫,連忙揮鞭驅動馬匹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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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馬車裡的夏爾,微微閉著眼睛看似在休息,然而他的思緒卻飄到了遠方。

  他是一個穿越者,一個從21世紀的中國穿越到19世紀的法蘭西的時空旅者。

  在原本的時空,他是一個孤兒,依靠政府和親戚們的關懷慢慢長大,最後上完大學找了工作,像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一樣生活著。

  具體是怎麼穿越過來的他也說不清楚,他就好像是一覺睡醒一樣,某天突然發現自己以嬰兒身份降生到這個世界,重啟了新的一生。

  剛開始,夏爾還有點不適應,無法接受現實。

  但是隨著年歲的流逝,夏爾漸漸地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接受了自己新的家人,以新的身份開始了自己新的征程。

  現在,除了極少幾個不為人知的方面以外,他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時代。更以自己之前一生難以想像的積極態度面對著新的生活。

  因為,在這裡,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必須為之奮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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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密謀者的聚會地點是在巴黎第十七區的巴提諾格里斯大街,馬車以極快的速度驅入了旁邊的克里希大街,直到穿過克里希廣場駛入第八區,感覺已經進入了安全地帶後,馬車才放慢了速度。

  緊接著馬車左衝右突穿過鱗次櫛比的街巷,來到了協和廣場——也就是舊王朝時代的路易十五廣場,也即是大革命時代的革命廣場。

  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還有革命領袖羅伯斯庇爾等等這些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就是在這裡於萬眾歡呼當中被押上斷頭台的。當然,犧牲品中也有夏爾的「先祖」,前代的特雷維爾公爵。

  馬車繼續從廣場的邊緣行駛,然後通過協和橋——由於要過橋的車輛非常多,所以耗費了一些時間——然後越過了塞納河,到達了左岸。

  馬車接著進入了巴黎第六區——也就是人們經常所說的聖日耳曼區——的邊緣。在波旁王朝崩塌,法蘭西的政治中心從凡爾賽宮遷移到巴黎城之後,法國的達官貴人們也慢慢向巴黎集中。

  由於市中心區域人口繁盛,商販眾多,無論何朝何代,貴族和總是試圖模仿貴族的豪富人家,總是會盡其所能地將其宅邸建在遠離人口密集的地區。因此,這些貴人們也就紛紛將自己的宅邸建在當時還不是那麼興盛的塞納河左岸,慢慢地聖日耳曼區就成了法國權貴的聚居之地。

  馬車小心地在各個或精緻或輝煌的公館宅邸間穿行,最後來到了其邊緣地帶的一幢小公館前停下,待得門房將大門拉開之後,直接駛入,在階前玻璃棚下停住,放下踏腳。

  這裡就是德-特雷維爾老侯爵的府邸。

  夏爾終於放下了心來,他走下馬車,然後走上台階,跨過已經打開了的玻璃門直接走進了宅邸之內。

  這就是他的家,他在此出生在此長大的家。

  一類客廳的佈置是典型的帝國時代風格,在舊日那個時代曾經輝煌一時,然而和那個拿破崙帝國一樣,在時間的沖刷之下,它已經慢慢褪色。

  紅色的綢窗簾,給太陽曬成了紫色,縐褶快要磨破;在一樓到二樓上房的樓梯上有金漆的欄杆,然而大片的漆已經有點點剝落而露出原本白木的底色;客廳鋪有大紅的毯子,然而地毯的顏色已經褪地差不多了,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粉紅色;家具上的金漆也已經有片片剝落,花綢面子露出點點經緯:

  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就是:這座府邸在三十年前曾經輝煌一時,然後只停留在三十年前。

  之所以如此,要從這座宅邸的主人,德-特雷維爾老侯爵先生的際遇說起。

  特雷維爾家族在舊王朝時代曾經烜赫一時,上代的特雷維爾公爵一直是凡爾賽裡的寵臣。在1789年,大革命的風暴開始掃蕩整個法蘭西,在普遍的對貴族的清算氣氛當中,特雷維爾公爵也順理成章地上了斷頭台。

  他有兩個兒子,都逃亡到德意志,成為法蘭西的流亡貴族。長子菲利普承襲了公爵爵位,繼續侍奉在波旁王族身邊,成為普羅旺斯伯爵(也就是後來的國王路易十八)的親信。

  而他的次子,名叫維克托。

  在1802年,當時還是第一執政的拿破崙頒布敕令,宣佈赦免那些因種種原因而流亡國外的貴族們,1804年12月2日這位至尊正式加冕之後,此類敕令一再發佈。身為前代特雷維爾公爵次子的維克托,在經過多年的外國流亡生活之後,於1805年返回法國。

  眾所周知,拿破崙皇帝對從外國返回、恭敬臣服於他的舊貴族一向是相當寬宏大量的——尤其是那些名門世家。他慷慨地優待了維克托,並且滿足了維克托從軍的願望。

  由於時間的問題,維克托並沒有來得及趕上1805年底使得拿破崙登峰造極的奧斯特裡茨戰役,無法親眼看到俄國沙皇和奧地利皇帝求和的窘態,但是在1806年的耶拿和奧爾斯塔特戰役中,身為騎兵軍官的維克托奮勇衝殺,帶領部下在北德意志大平原上衝垮了普魯士軍隊,一路殺進了柏林,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獎和晉陞,「勇敢的特雷維爾」也由此在帝國出了名。在後面帝國於奧地利和俄羅斯的戰爭當中,維克托也屢建功勛,最後被皇帝提拔為將軍。

  皇帝對自己的有功之臣通常是絲毫不吝惜封賞的,他重新封維克托為帝國的侯爵,並且給予了其他各種榮譽和大量的金錢資助——這座宅邸,就是維克托用皇帝的賞賜購置的,在舊帝國時代,侯爵曾經常在此宴請客人,成為帝國上流社會的一個著名交際地點。甚至有傳言,托斯卡納女大公(即拿破崙的長妹埃莉薩)也曾駕幸過這裡。

  然而,在1815年帝國崩塌之後,盛景再也不復重現。

  波旁王朝復辟之後,維克托和其他重新反正,再度向國王陛下彎腰的歸國貴族不同,他拒絕向路易國王低頭乞求寬恕,反而繼續表現他對舊帝國和皇帝的懷戀。因此,他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冷遇,成為了半薪軍官的一員。

  【波旁王朝復辟後,拿破崙時代的軍官基本都被清退,而且只能領取半薪。】

  如果說降薪算是威脅到了特雷維爾家的家業的話,那麼投閒置散就是對侯爵家的致命一擊了——後來的法國政府,無論是波旁法國還是七月王朝,無論是對西班牙還是對北非出兵,都沒有給侯爵以任何機會,因此他也無法通過掙外快來補貼家用(1823年波旁法國出兵干涉了西班牙王位動亂,後佔領馬德里。而對北非的拓殖一直是幾十年來法國政府一貫不變的政策),所以侯爵家的衰敗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然而,不論是興盛還是衰敗,是輝煌還是隕落,這裡依舊是夏爾的家,這一點是永遠不變的。

  最近已經年老體衰的侯爵一向早睡,夏爾為了不打攪到老人的睡眠放輕了自己的腳步,打算先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休息一下。

  然而……

  「啊哈,我們的好漢夏爾總算回來了啊!」

  突兀的大聲呼喊讓夏爾瞬間愣了一下,然後聽出了說話人是誰之後他又鬆了口氣。

  侯爵從他的房間走了出來,經過走廊走到二樓的樓梯口,神情和藹地看著台階下的孫兒。

  「爺爺,您怎麼……」夏爾仰頭看著自己的祖父。

  已經年過六旬的侯爵頭髮早已花白,但仍然被精緻地梳理分開;雖然臉上有了不少褶皺,但是棱角仍舊頗為剛直,殘留有年輕時候美男子的痕跡的。最讓人能留下印象的,就是那雙充滿活力和熱情的眼睛,夏爾一直認為這雙眼中所保留的激情甚至不會少過一個青年男子。

  而此刻,這雙眼睛正包含著慈愛凝視著他。

  「人一旦到了這個年紀,就不容易睡得著了。你回來搞得這麼大動靜,早就把我吵醒了。」口吻雖貌似抱怨,但是其中卻飽含那種老年人對子孫的深情。但很快,眼光又重新嚴肅起來,「怎麼樣,你那邊?一切都還順利嗎?」

  「嗯……」夏爾遲疑了片刻,然後才回答,「還算是順利吧。」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侯爵敏銳地感受到了夏爾的片刻遲疑,連忙追問。

  夏爾本來不想將這種枝節告訴老人,給其增加不必要的擔心的,但是既然侯爵已經追問,他還是決定全盤托出。「會議還算順利,沒有發生什麼意外狀況。但是,在我們開會的地點附近,發生了槍戰……」

  老侯爵挑了挑眉。

  「事情是在……」夏爾正欲解釋,老人突然打斷了他。

  「你剛剛才回來,先喝口水,吃點東西,再休息一下,等下到我的房間裡詳細談談今天的事!」他丟下了自己的吩咐,然後慢慢地沿著走廊回到自己的臥室。

  「好的。」夏爾點點頭,心裡一陣感激。

  在吃了頓飯之後,夏爾以學童去見老師交作業的心情和氣概,敲響了侯爵臥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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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祖孫對話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得到了老侯爵的許可之後,夏爾打開了臥室的門走了進去。

  臥室的陳設出奇地簡單,沒有什麼特別的陳設,只有牆壁邊有幾個掉漆的櫃子,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床,柚木製的床頭櫃上點著一盞油燈,正放射出昏暗的光線。

  靠著床背半躺著的老人看著夏爾,然後抬起手來指著床邊示意,「我的孫兒,坐那兒,給老維克托好好說說……」

  夏爾將今天的經歷和密會內容詳詳細細地跟侯爵講明了,包括後來的槍戰。

  老侯爵聽著他的講述一直沒有插話,只是微微皺緊的眉頭顯示他一直在思考。

  「這麼說來,後來的意外與你們無關了?」

  「就我個人所見,應該是如此。」夏爾點點頭。「巴黎最近一直都不太平,恐怕是警察在追捕盜匪吧。」

  出於安全考慮,波拿巴分子召開密會的時候一向是選擇人流較大且普遍窮困的貧民區,比如這次的第十七區,而這種地方一向魚龍混雜盜匪橫行,發生這種事倒也不算特別奇怪。

  老侯爵雖然也和夏爾抱持著一樣的看法,但是出於老人特有的謹慎,他還是繼續追問了很多細節才放下心來。

  接著,老人輕輕地搓了搓手,然後將右手送上額頭,輕輕撫弄了一下短髮——雖然表情上還是古井無波,但是這些動作在親暱的人面前還是暴露了他的激動。

  「所以,這次他們已經決定要動手了?」

  「我想就快了。」夏爾點點頭。「現在的王朝政府絲毫不得人心。」

  「這個政府從第一天開始就不得人心,」老人冷冷地回答,「然而它依舊活到了現在,一個政權能不能存活下去不在於它多得人心,而是在於它能多使人畏懼,法蘭西只喜歡能用鞭子抽她的政府。」

  夏爾被老人的尖刻評論給說得滯澀了一下。

  老侯爵繼續說了下去,「不過,我同意那邊的看法,現在確實是個大好時機!波旁家的旁系小子(指身為波旁王室旁系奧爾良系出身的現國王路易-菲利普)現在已經沒有多少精力來照看他費盡心機得到的法蘭西了,而蘇爾特那個壞種現在也老得不行了——沒有這個壞種,我們早就把國王又趕到德意志去了!他們的後面還有誰呢?還有誰能支撐這個政權呢?」

  夏爾又點頭附和祖父的說法。

  「現在那些高踞法蘭西頂端的人,他們和那個時代一樣看不起出身微寒的大臣,自己卻又生不出足以當大臣的孩子來,等到事到臨頭了又想著化妝成娘們逃跑!」侯爵尖刻地評論。「法蘭西的衰敗就是從他們開始的。」

  【指身為路易十六最寵信的大臣之一的蒙莫蘭伯爵,曾任外交部長,在1792年化裝成女性試圖脫逃被捕,9月被送上斷頭台,不久後他的族兄,蒙莫蘭家族族長蒙莫蘭侯爵同被送上斷頭台】

  這話說得簡直就和1789年的革命者一樣!難以想像居然是名門貴族之後說出來的。多年來被人打壓投閒置散的憤恨,在此刻表露無遺。

  出於多年來鬱鬱不得志的憤懣,特雷維爾侯爵在某些話題上總是言辭火爆,態度激烈。他的這些言行雖然在波拿巴黨人中一向極得喝彩,然而在帝國倒台後的法國當權者們看來肯定就是大逆不道,從而更加堅定了打壓他的意志。

  夏爾任由自己的祖父發洩,只是用溫和的眼神看著侯爵,輕輕抓住他的手。

  一直在尖刻嘲諷現政權的老人,突然換了一種和善的眼神看著夏爾,他那光潔紅潤的大臉上露出和善而又嚴肅的神情。

  「不過,我的孫兒,你和他們不一樣,我可以跟天主擔保,你是法蘭西最優秀的年輕人。」

  被至親這樣誇讚,就連夏爾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旁人都說我這是自誇,呸!老維克托從不誇大其詞,你有學識有教養,又有做大事的意志,全法蘭西能找得到幾個?」

  「爺爺……」夏爾終於頂不住了,臉都有些發紅。

  「好吧好吧,」侯爵也笑了,「我的孫兒,你今年多大了?」

  夏爾被老人的話題突變搞得有些驚詫,過了片刻才回答,「20歲了。」

  「20年了啊……居然已經過了二十年了!」老人長嘆了一聲,「你小時候圍在我腳邊亂爬的樣子卻還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時間過得可真是快啊!」

  接著侯爵抽起了手然後輕輕撫摸自己孫兒的臉,「現在已經有姑娘迷上了吧?瞧你這個俊俏樣兒,差不多趕上我當年了!」

  夏爾的臉更加紅了。「不,還沒有。」

  「那你該上上心了,等到看上了哪家姑娘就趕緊追求,別丟了老騎兵維克托的臉!」老人輕輕拍了拍夏爾的肩膀。

  「那也得別人看得上才行吧?」

  「我的孫兒還有誰能看不上嗎?」侯爵不屑地笑了,「你有這樣的相貌,有這樣的才華,你還有特雷維爾這個姓氏!法蘭西還有你配不上的女子嗎?就是王家的公主,你也配得上!」

  「您還是給我留點顏面吧……」夏爾終於被自己祖父的盲目誇讚給弄得受不了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要說起來,我的孫兒,一個年輕人所能擁有的東西你都已經擁有了,除了一個富裕的家境……」接著他眼神黯淡了下來,又輕輕重複了一遍,「可是我們沒有錢啊。」

  夏爾內心苦笑了起來,在現在這個時代,沒錢還不夠悲慘嗎?

  大革命最恐怖的後果——或者說最偉大的成就,因不同人的立場而異——就是自它之後所有法國人,甚至包括貴族也明白了一個至理:上帝並未天生就注定某些人高貴,若無權勢相伴,血統一錢不值。

  當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死於斷頭台,他的王太子在飢寒和疾病的催迫下斃命淤泥之後,人人都發現再高貴的血統也沒法讓脖子硬過斷頭台的鍘刀,於是法蘭西人對從前的貴族和領主的敬仰和順服已經統統消失不見,就連貴族們自己也不再相信自己注定統治法蘭西。

  不僅如此,如今連「貴族」這個詞也在貶值。

  雖然波旁王朝在外國刺刀的幫助下重新奪回了法蘭西的政權,但是他們畢竟無法讓時光倒流,而必須承認法蘭西已經面目全非,而不得不承認大革命中應運而生的新貴們。拿破崙時代由皇帝冊封的貴族大部分仍舊被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還有些人甚至因為投誠還被路易十八封進了法蘭西貴族院。

  當原本是農民,皮貨商,士兵乃至盜匪的人,獲得了貴族爵位甚至堂而皇之地坐進法蘭西貴族院的議席時,人們對貴族的敬仰還能剩下幾分呢?

  血統曾是上流社會的通行證,若無好的姓氏,一個人一輩子也休想走進那些著名的客廳和沙龍,一個新封的公爵遠不如傳承幾百年的伯爵那樣受人尊重。而如今,在如今這個時代,金錢取代了門第成為社會的樞軸,所有的一切都圍繞著金錢旋轉。傳承了幾百年的貴族?哎哎哎恭喜您能躲過大革命的風暴,活下來真是不容易啊,欸?等等,您有錢嗎?

  老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嘆了口氣,眼睛裡的光芒都黯淡了下來。

  「如果當年我攢下一點家業就好了,可是那時卻老想著及時行樂!唉,人就是這樣,總是老了才知道後悔……」

  夏爾重新握緊了老人的手,緊緊地盯著他,眼神裡充斥著溫情。

  「不,您給我的感情,比給我留下任何財產都重要。」

  老人也盯著自己的孫兒,眼光裡竟有淚珠滾動。「老維克托真是走了多大的運,臨到老得到這樣一對孫兒孫女!」然後,他的眼睛裡又重新有了無限的神采。「不過,我的孫兒,老維克托會讓你擁有一切的,我們要有錢,我們要重歸榮光,我們要奪回法蘭西!」

  是的,奪回法蘭西,這是波拿巴黨人自從1815年後永恆的夙願。

  1830年七月革命發生後,路易-菲利普國王一改前朝對波拿巴分子的高壓政策,進行了有限度的寬容,希望最大程度地凝聚人心。

  這種優容的最頂峰,就是1840從英國政府手裡迎回了拿破崙皇帝的遺骨並且以榮譽的方式安葬了皇帝。

  然而……波拿巴分子要的不是寬容,甚至也不是榮譽,他們要的法蘭西,是政權。這是國王怎麼也無法容忍的,於是對波拿巴分子的異動的打壓也在一直在嚴厲進行。

  在1916年,俄羅斯帝國的最後時段,沙皇曾經發佈詔書曉諭他的臣民,用一種幾乎是哀求的語氣說:「你們要自由,我給你們,你們要出版、言論、遊行的自由,我統統給你們,除了我的政權。」

  而革命導師列寧的回答也極其簡單:「除了政權,一切都是虛幻。」

  對1847年的波拿巴黨人,乃至歷朝歷代的政治團體而言,這是同樣的答案。

  一定要奪回法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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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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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妹妹的夜襲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等到夏爾離開祖父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接近深夜了,深感疲憊的他到樓下盥洗室洗了洗自己的身子,然後回到二樓從走廊直接走回到自己的臥室,打算結束這一天的辛勞。

  除了有些書以外,他的房間並沒有比侯爵的臥室多上多少東西,不過,鋪著天鵝絨墊的床倒是比侯爵的要舒適很多。

  略感疲憊的他,直接躺倒在床上,然後閉上眼睛。

  雖然腦子已經很疲乏了,但是還沒有能直接就陷入沉眠,而是進入了一種昏昏沉沉半夢半醒的狀態。一天的經歷像走馬燈一樣在腦中閃過,思緒更加發散到天外。

  「法蘭西……拿破崙派……」「國王……政府……」「明天的計畫」「還有芙蘭,她現在越來越不乖了,真該好好管教管教……」毫無關聯的思緒在腦中不斷泛起又不斷沉寂,直到最後,他進入了空靈之境。

  就在此時,額頭上傳來一陣痛感。

  夏爾沒有因此而醒過來,他的手無意識地像驅趕蚊子一樣向額頭上空掃了一下,似乎撥開了什麼,他也沒有繼續管,接著沉睡。

  然後,片刻之後,額頭上再度傳來同感。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借助昏暗的燭光,他發現一個少女正用她那湛藍的雙瞳,冷靜地盯視著他.

  驚駭之下,夏爾眼眶驟然張大,看得更加清晰了。

  少女細長的秀美微微皺著,表情十分嚴肅。而她披散下來的金發,在昏暗的燭光下浮動出暗金的色彩,宛如披上了一層流蘇,更為這個場景增添了迷幻色彩。少女身穿一件薄薄的淡粉色開司米睡衣,坐在夏爾的床邊,右手擎著小小的燭台,而她的左手往前伸,用食指的指尖按壓在夏爾自己的額頭上。

  在短暫失神了半秒鐘之後,夏爾張開了嘴。

  「芙……嗚嗚……嗚」

  他只來得及喊出第一個音節,少女就快速地用自己的手掌封住了夏爾的嘴。然後用威脅性的眼神看著夏爾。

  待得夏爾明白了怎麼回事,重歸平靜之後,少女才輕輕地拿開了自己的手。

  芙蘭-露易絲-德-特雷維爾(Forlan-Louise),特雷維爾侯爵的孫女,夏爾的妹妹,就用這種方式完成了自己的首次登場。

  吸了幾口氣理順了呼吸之後,夏爾怒視著面前的少女。

  「你瘋了嗎!」聲音很低但是口氣十分嚴厲。

  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在深夜輕輕溜進二十歲的兄長的房間中,別說是十九世紀的法蘭西,即使是二十一世紀也是有些駭人聽聞的。

  少女依舊看著兄長,面色不見喜怒。

  「你知道你在幹些什麼嗎?特雷維爾小姐?」夏爾再度強調了一遍,內心真的有些憤怒。

  雖然這個妹妹最近已經有些進入了叛逆期的跡象,但是不管怎麼說這次還是太過火了一點。也許,自己這個兄長確實是太過放縱妹妹了,才養成了她這麼驕縱的性格?

  是該好好管管了。

  正當夏爾在內心中反思自己對妹妹的教育方針時,少女的高傲表情終於有些鬆動了,她的嘴角微微往上動了一動,構造出了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

  「我當然知道,我的兄長大人。可是,我現在要尋求你的幫助。」

  聲音清脆婉轉,但是裡面卻沒有多少尊敬存在。

  夏爾又是一陣惱怒。「那還不趕緊回去睡覺!」

  在兄長的呵責下,芙蘭微微垂下了眼簾。

  「好吧……」夏爾有點後悔了,於是又重新放緩了口氣,「你先回去睡覺,有什麼事情明天再和我說吧。」

  「不」芙蘭蠻橫地拒絕了對方的建議,「我現在就要!」

  一陣眼神對峙之後,夏爾屈服了。

  「好吧好吧好吧!到底什麼事?!」

  和往常一樣,在兄妹之爭中勝出之後,芙蘭臉上浮現出勝利的微笑。少女的笑顏在鮮潤的紅唇和白皙的肌膚的映襯之下,讓夏爾的怒火剎那間消弭一空。

  不過這笑容沒有持續多久,又重歸於剛才的冷肅,顯示出少女的心事有多麼沉重。

  沒等夏爾繼續詢問,她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了一頁信紙,遞給了自己的兄長。

  夏爾只得勉強自己靠在床背上,接過信紙,藉著昏暗的燭光來瀏覽信件。而他的妹妹則坐在床邊看著他。

  「芙蘭,我最親愛的朋友,真的感謝你的來信……」

  一眼掃過最前,夏爾就大吃了一驚,然後立即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妹妹。「誰寫來的!」他低聲喝問。

  「瑪麗-德-萊奧朗,萊奧朗侯爵的女兒,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妹妹低著頭回答,語調低沉,「她前陣子被送到了布魯瓦,我給她寄去了信,今天才收到她的回信。」

  【布魯瓦是巴黎西南一百三十公里左右的一座小城,此城有一座加爾默羅派的修道院,在17-19世紀,為了避免嫁妝支出,有許多法國貴族將自己的女兒送入此修道院出家。路易十四的著名情婦德-拉瓦利埃公爵夫人從1674年起也曾在此地隱修終老。】

  聽到這個回答夏爾總算鬆了口氣,然後繼續看了下去。

  「……你的來信多麼令我感動!我懇請你以後一定不要忘了我,多多給我寄信,跟我講講外面的事,這將是我最大的樂趣!

  我的朋友,所以你看,如今我過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啊!一天睡不了六個小時,早上起來做早課,有些人就這麼跪著打起瞌睡來,搖搖晃晃的。吃完早點——你們這些巴黎人怎麼可能想像我們吃的是什麼!——然後繼續清修。

  整整的一天,除了無聊我們什麼都沒有,但是你不要誤解,這絕不是說我們沒有工作可做。實際上,為了讓我們感覺到自己還活著,我們的工作多得很:私人的衣物全要被收走,我們要自己縫補衣物。我們一遍又一遍地讀書,當然全是神學方面的書,全是一些過時的廢話,連讀的人自己都不信。我們還會去做聖餅、聖物盒,畫聖像……

  我的那些前輩們,個個都已經被時光摧殘得人老珠黃,而且已經喪失了對人間的一切希望,整天按部就班地生活著。是的,活著,僅此而已。一想到過得不久我也將變得和她們一樣,我就不寒而慄……

  我的朋友,你看到了吧,這就是我現在的全部生活。人人說這是離天主和天堂最近的地方,可是我要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可活在地獄!願上帝寬恕我的狂妄吧!

  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不怪任何人,這是命運賜予我的災禍,我只能默默忍受。在如今的世道上,只有一種刑罰比身為貴族而沒有錢更重,那就是身為貴族的女兒而沒有錢!在如此大的罪孽之下,除了默默忍受,我還能怎麼辦呢?

  可是,我的朋友,在給你回信的時候,此刻我內心中卻有一隻嫉妒的毒蛇在啃噬著我們的友誼,求你原諒我吧!明知道我們的友誼有多麼寶貴,但是一想到你將生活在多麼光明的世界裡,而我又將在怎樣的隱居中默默無聞地了卻一生,我就忍不住內心發疼,忍不住要嫉妒你。上帝寬恕我的罪惡吧!

  我的朋友,原諒我吧,一定不要忘記我的囑託,按時給我寄信!

  您最忠實的朋友

  瑪麗-德-萊奧朗」

  夏爾看完了,然後心裡大概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法蘭西貴族,為了不用給出嫁女兒所需的大筆嫁妝,素來都有將女兒送入修道院當修女的傳統;而在拿破崙頒布《民法》,規定貴族其他子女享有和長子一樣的繼承權之後,這種舊習俗就愈發流行起來。為了儘量將家業保留在家族裡,貴族們更有動機將女兒送進修道院侍奉上帝——至少上帝他老人家不會來要求均分家產。

  而芙蘭這位可憐的朋友,大概也就是因此被父母送進修道院了。

  芙蘭緊咬著嘴唇,顯得心神不定。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很快她就會死的,讓一個巴黎的小姐過這樣的生活,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刑罰啊!」

  「也許是吧。」夏爾平淡地回答。

  芙蘭的拳頭很快打到了他的手臂上,激烈的動作扯起了薄薄的睡衣,露出了胸口的一大片白膩。

  「你怎麼能如此缺乏同情心呢!」

  「好吧,你想做什麼?」夏爾不想與她爭辯道德問題了。

  「那還用說嗎?」妹妹抬起頭來看著兄長,湛藍的雙瞳中流溢出似可灼人的火焰。「我們,去把她救出來!」

  「那你打算怎麼救呢?」

  「我還沒想好。」芙蘭理直氣壯地回答,「所以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夏爾皺著眉,「也許我可以帶人衝進修道院將她帶走,但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她將就此失去身份和家庭,從一個不幸走向另一個不幸……如果這是她父母的選擇,我也沒有辦法。」

  「你一定會有辦法的。」芙蘭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兄長,眼中充滿了無言的信任。「無論什麼事,你都會有辦法的。」

  夏爾沒有回答。

  淚水慢慢地在少女的眼眶裡集聚,然後滾落。

  夏爾嘆了口氣。

  「好吧,我會想辦法的。別哭了,芙蘭。」

  「一定嗎?」妹妹仍舊有些狐疑。

  「是的。」夏爾板起了面孔,以一種不可置疑的語氣,「一定。你等著吧,用不了幾天你的瑪麗就會回來,沒有誰能阻止我把她帶回到你到你身邊。」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少女破涕為笑,然後激動地摟住了自己的兄長,胸口緊緊地貼著。

  這傻姑娘,居然當做事情已經解決了一樣!夏爾一邊苦笑,一邊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背,「好吧,你快去睡吧……」

  少女順從地離開了房間之後,夏爾理順了自己的思緒,然後決定自己先做目前最該做的事。

  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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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藍絲襪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當夏爾起床時,天色已經大亮。

  梳洗完畢之後,他招呼自己的僕人(也是侯爵家中僅剩的幾個僕從之一)備好馬車,然後徑直去吃早餐。

  特雷維爾家的早餐是相當簡單的,白面包配上清水而已。

  芙蘭早已經坐到餐桌旁,靜靜地吃著面包,看到兄長來到飯廳時,她並沒有打招呼,只是遞過了一個「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吧?」的眼神。

  夏爾微笑著點了點頭。「交給我吧。」

  喜色爬上了少女的面龐,讓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

  接著,芙蘭登上了自己的馬車前去她老師的畫室,繼續今天的課程。

  她把一切都託付給了自己的兄長。

  當簡單的早餐吃完了之後,夏爾走出房子進入庭院,踏上已經備好的馬車。

  「去佩裡埃特小姐那裡。」他簡短地吩咐了一句。

  由於去過那裡多次,因而僕從也沒有多問什麼,徑直往西邊的第十六區趕去。

  經過一段時間的顛簸之後,馬車終於在布洛涅森林外的一座公館門口停下。

  這座公館佔地廣大,外觀修飾得極其精緻,一看就價值不菲。對方的門房看到是夏爾的馬車,就徑直打開了門讓夏爾等人進來了。

  這裡就是鼎鼎有名的卡特琳娜-德-佩裡埃特小姐所居住的公館。

  在巴黎的文學圈子裡,佩裡埃特小姐一貫以熱情好客著稱,如同她「藍絲襪」的綽號一樣,她喜歡在自己的公館中宴請那些詩人和作家,傾聽大家暢談法蘭西文學的歷史和新思潮。久而久之,這個沙龍成為了巴黎文學和出版圈子的頂級沙龍之一,許多鬱鬱不得志的青年作家和詩人,在這裡開始其揚名立萬的征程。

  【在18-19世紀,經常有一些女青年組織聚會,互相清談人生理想,或者討論知名作家詩人的文章和詩歌,歌德和拜倫都是這種文學沙龍的偶像,吸引了大批女粉絲追捧。法國人將這種文學女青年戲稱為藍絲襪。】

  沒錯,卡特琳娜-德-佩裡埃特小姐正是個文學女青年。

  然而,在夏爾的眼中,她卻不是一般的文學女青年,主要原因有兩個:

  第一,她很有頭腦——這一點足以讓她和百分之九十的文學女青年截然不同。

  第二,她很有錢——這一點足以讓她和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文學女青年截然不同。

  一個有著幾百萬身家的文學女青年,已經不能算作文學女青年了,而是知名的文學評論家、藝術贊助人、法蘭西璀璨的文學瑰寶的守護女神——至少那些出版商是如此說的。

  而今天,夏爾正是因有求於這位守護女神而來的。

  當他走進公館的客廳時,穿著一襲寬鬆的長裙坐在沙發上正和客人們攀談的卡特琳娜一轉頭,然後她眼睛裡露出了和善中略帶戲謔的神采。

  「哎呀,我們那位鱉拿巴的信徒來了啊,可要留神別讓他把這裡變成戰場!」然後用手勢示意夏爾也到這邊沙發來坐。她的玩笑讓客人們都笑了。

  【法國西北部諾曼底、布列塔尼等地的死硬保王黨分子經常將波拿巴(Bonaparte)加一個字母u,故意讀成鱉拿巴(Buonaparte),以示輕蔑。藍絲襪在此借用,用來調侃和打趣身為「拿破崙派分子」的夏爾。】

  卡特琳娜有一張頗為精緻纖細的面孔,她棕色的眼瞳與栗色的頭髮搭配得甚為相宜,看上去是一位傳統的嬌弱貴小姐。然而細直而挺立的眉毛,偶爾會在不經意間洩露出主人剛強堅毅的本質。

  「今天我來可不是為了把這兒燒個精光,小姐。」夏爾也故意一本正經地回答。

  「哦,那又是為了什麼呢?」卡特琳娜淺笑起來,「難道是為了來這兒找樂子?」

  「我倒也希望這樣,可是很遺憾……」夏爾搖了搖頭,用眼色暗示對方自己現在有些正經事。

  「哦,那真是遺憾。」卡特琳娜看懂了夏爾的眼色,她歉意地對客人們笑了笑,客人們連忙起身告辭。

  待客人們都離開之後,她吩咐自己的僕人送來了兩杯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後做了個手勢讓僕人退下。

  卡特琳娜的笑容越發濃厚了,她拿起一杯咖啡送到唇邊,眼睛卻玩味地盯著夏爾。

  「我親愛的朋友,現在該說您的來意了吧?」

  「我來跟您打聽消息。」夏爾乾脆地回答。

  沒錯,在表面上文學女青年人畜無害的偽裝之下,卡特琳娜是一個消息極其靈通的人,無論是政商界還是別的方面,她都能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東西。

  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夏爾發現了這位小姐的真面目,而後夏爾就多次找她打聽了情報,也曾賣了一些情報給對方,至今為止算是合作愉快。

  「哪方面的消息呢?」卡特琳娜鎮定地問。

  「萊奧朗侯爵家的事。」夏爾直接回答,「我聽說他們家的小女兒,最近被送進了修道院。雖然如今這種事兒說起來並不稀奇,但是……在女兒還僅僅才十五歲時就送進修道院畢竟不太常見,想必裡面應該是有些原因的吧……」

  「哼呵呵呵」卡特琳娜突然噗嗤一笑。

  「怎麼了?」夏爾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的朋友,什麼時候你居然看上別家的姑娘了?這可是奇聞啊。」卡特琳娜將杯子放回碟子上。

  「並不是你想的這回事。」夏爾否認了對方的猜測,「不過看你的樣子,看來你真是知道點什麼了?」

  夏爾表面上看著手中的咖啡,餘光卻一直盯著對方的反應。

  卡特琳娜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莫測高深的表情。

  「這事兒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啊,我的朋友。」

  「嗯?」夏爾有些錯愕。

  卡特琳娜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窗邊,看著遠處森林的景緻。

  「萊奧朗侯爵不是將成為您的親戚了嗎?伯爵先生。」

  【法國貴族的法定繼承人,在承襲爵位之前,人們用將要繼承的爵位低一等級的貴族封號來尊稱,比如公爵的兒子會被稱為侯爵,伯爵的兒子會被稱為子爵】

  夏爾又吃了一驚。「什麼意思?」

  卡特琳娜慢慢地轉過身來,親切至極地看著夏爾。

  「萊奧朗侯爵的長子萊奧朗伯爵,將在近期迎娶您的堂姐,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女兒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小姐。所以您看,他們家很快就是您的親戚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夏爾的眼眶驟然睜大,不過片刻後他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緒。「原來如此。」然後他歉意地對對方笑了笑,「就如您所知道的,我的爺爺和公爵雖然是兄弟,但是相互間的關係很不好,兩家平時的來往很少。所以這個消息我才剛剛得知……」

  卡特琳娜顯然早就知道這個情報,所以只是又淺笑了一次當做回應。

  夏爾再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略微苦澀的咖啡在嘴中停留了片刻便即流入喉嚨,只在唇齒邊留下一陣生澀。

  事情倒是有點難辦了啊,不過,也越來越有趣了。

  藍絲襪已經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樣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據說兩家的婚事已經敲定,即將在近日就發出佈告。不過,更多的細節,我暫時還無法得知。至於可憐的萊奧朗小姐到底是不是因為這件事而被送進修道院,我也不太清楚。」

  【根據當時法國婚俗,男女結婚前要在教堂前張貼佈告,十日內周邊居民無異議即可舉辦婚禮。】

  「看來應該是很有關係。」夏爾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不過具體對策卻拿不出絲毫頭緒。一會兒之後,夏爾決定向對方尋求幫助。

  「卡特琳娜,我的朋友,我不瞞你:我受人之託,要打抱不平,把這位可憐萊奧朗小姐從修道院裡撈出來……」

  「一定要?」

  「是的,一定要辦成。」夏爾篤定地回答。「所以,我需要您的幫助,幫我查清楚『萊奧朗家族和特雷維爾公爵家結親』和『萊奧朗小姐被送進修道院』這兩件事到底有什麼聯繫……」

  「我的報酬可不低的哦……」卡特琳娜又似笑非笑地看著夏爾。

  「我當然會盡我所能地來回報您,不過……」夏爾皺了皺眉頭,「我現在沒有錢……」

  卡特琳娜突然大笑起來,揮了揮手做出了個豪邁的手勢。「親愛的朋友,對別人我只要金錢,對你,我要的卻是比錢更寶貴的東西。是的,我需要你的智慧,早點把稿子寫完交給我吧,我可期待了很久了,蓬巴杜夫人是怎樣擊垮她又一個新的敵人的……」

  夏爾有些尷尬。

  雖然已經相對十分節儉了,但是侯爵家的開支仍舊不小,而進項卻很少。到了近年,越來越有入不敷出之感。

  雖然身為光榮的穿越者,但是夏爾發現自己身無長技,學的東西在當今的法蘭西竟然完全用不上。於是無奈之下,他走上了19世紀的寫手道路,專門給報社寫一些迎合潮流的小說。

  隨著時代的漸漸安定,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時代輝煌而又糜爛的凡爾賽宮廷生活重又惹起了人們的回憶和關注。在女性讀者裡面,兩代帝王的宮廷中的寵妃情婦們爭寵的情節又尤其受到追捧——因而法蘭西小說也由此興盛起來,常常大賣。

  【這是史實,非虛構。】

  說起宮鬥來,哪國也比不上天朝經驗豐富,夏爾使用化名,將甄嬛傳之類的宮斗小說改頭換面,移植到法蘭西宮廷當中然後發表給報社和出版商,著實火了一把,成為小有名氣的新銳作家。而最近他在寫的一本,就是描繪路易十五的著名情婦蓬巴杜夫人發跡和衰落的一生。

  藍絲襪就是極少數知道這位「作家」真身的人之一,而且還不可思議地成為了夏爾的一個書迷,經常跟他催要後面的情節。或許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她對夏爾也一貫青眼有加,十分禮遇。

  不過,雖說靠這個掙了不少法郎,但是明明身為穿越者而混得如此慘烈不堪,有時候想想夏爾就覺得自己悲催到了極點。

  窘迫之下夏爾隨口敷衍了幾句就直接告辭。

  「好好地抓緊時間把結局寫完,」直到最後,藍絲襪也沒有忘記叮囑夏爾,「可不要浪費了你的智慧,學那些可恥的熊!」

  【法國19世紀的劇院,上演的劇目一般都有固定排期。而當某些劇院經理因為某種需要決定採用新劇本時,有些先是被劇院拒之門外的劇本會被從紙堆裡翻出來上演。當時的法國劇作界,將這種劇本戲稱為「熊」,意思是撞了大運。後來,此概念被沿用到文學界其他方面,流行開來。此非作者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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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畫室裡的談話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就在其兄長四處奔忙的時候,芙蘭-德-特雷維爾小姐如同往常一樣乘坐自己的馬車,來到了享有盛譽的知名畫家卡爾-杜倫堡的畫室,開始了今天的繪畫學習。

  從名字就能看出來,這位畫家是德意志人。

  這時代的德意志人,來巴黎的話,最普遍從事的職業是樂師和畫師——比起幾十年後那些來來回回的穿軍裝的殺人犯搶劫犯來說,當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在巴黎這些德意志畫師當中,杜倫堡先生是其中的最傑出者,經過多年的奮鬥,他在巴黎藝術界已經成名,並且由於其正直的人品備受人們敬重。久而久之,他的畫室就成了上流社會的小姐們學習繪畫的最佳場所。

  而先生收學生的標準也十分嚴格,如果僅僅是有錢的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為他的弟子的。

  而凡是在先生這裡學過畫的小姐,都一致被公認為可以審定博物館的藏畫、可以畫得出上乘肖像畫的女子——一言以蔽之,是那種真正具有鑑賞力的女子,可以增值的女子。

  對那些只是想成為藝術家或者出名,而沒有天分或者沒有接受最基礎的技法訓練的少女,此時的社會還沒有寬容到提供達人秀滿足其願望的程度。

  畫室側邊開有大格玻璃窗以方便採光,此時卻因夏日的陽光太濃烈而被人用深色絨布窗簾遮擋去了大半;在牆壁邊,擱滿了沒有畫布的框架或者沒有裝進框架的畫布,牆壁和地板則因各種顏料而被染的百色紛呈;到處都堆滿了石膏像、各種器械,甚至還有盔甲,使得這裡頗有歌劇院後台的氣氛。

  現在先生還沒來,女學生們同往常一樣先進行自己的繪畫練習。少女們各有各的美貌和儀態,服裝也各不相同,陽光透過絨布的遮擋照入畫室,構成了各種各樣的對比和強烈的明暗效果。

  對任何初次踏入畫室的來訪者來說,這個場景本身就值得畫上一幅畫了。

  然而,如果來訪者有機會在這裡長待,能夠深刻體會到表面上華美絢麗的畫室內裡所隱藏的熾烈暗流的話,恐怕也會吃上一驚。

  沒錯,19世紀的畫室和21世紀的課堂沒有本質區別,富貴人家的女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沒有本質區別。女學生們依照各自心中的一套規則找出了自己的圈子和夥伴,同時也劃定出了對手和敵人,直到最後,這些小圈子互相對峙,互相排擠——這對少女來說,既是一種本能,也可以說是一種找樂子的方式。

  在畫室中,父祖輩的地位和財富本來是最應該忘卻的。然而,在這裡,父祖輩的地位和財富卻成為了少女們劃定陣營和圈子的最終依據。

  少女們分成了兩個涇渭分明的集團,分據到兩邊,彼此隔開了一段看上去很短卻又似乎終生無法踰越的距離。

  一邊是銀行家、公證人或者商人這種新貴布爾喬亞的女兒,個個有錢,她們在愉快地交談著,臉上的表情十分活躍。

  一邊是出身舊貴族家庭的小姐,她們的表情要端重地多,交談也比較簡單,更沒有什麼過度的表情,時不時地對另一集團投以各種犀利而又隱蔽(卻剛好能被對方感受到!)的蔑視眼神。

  法蘭西兩種統治階級的現狀和前途,在一個畫室中竟然也能體現地如此淋漓盡致。

  這些小姐,個個舉止風雅,動作嫵媚,眼神裡卻缺少直率。嚴苛的教育早已使彬彬有禮變成了一種本能,然而稚氣卻也由此慢慢被消磨——孩子的天真無邪已經離她們越來越遠。

  當然,由於年紀的關係,社會還沒有完全將她們同化,因而她們偶爾還能露出真正聖潔的微笑,露出孩子的本真——至於這種品質還能保有多久,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芙蘭沒有參與到貴族黨和銀行黨之間的爭鬥當中,同往常一樣,她選擇跑到自己的角落裡靜靜地繼續畫昨天沒有完成的畫作——一艘暴風雨中的戰艦,船長站在艦艏,一邊指揮船員們抗擊風浪,一邊用望遠鏡觀察遠方的景象。

  她忘卻了旁邊的竊竊私語,沉醉在創作的激情當中,當她畫好最後一筆,將暴風雨時烏雲勾勒出來之後,和那些專心致志的藝術家一樣,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真好看,不是嗎?」低沉的讚歎聲在她耳畔響起。

  「欸?」驚詫之下她連忙轉過頭來,長長的金發也隨之甩動。

  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正端詳著自己,她身穿繡著花邊的長裙,左手拿著她那柄金質的長柄眼鏡。

  她是畫室內貴族黨的領袖之一,因為她的爺爺迪利埃翁伯爵現在是國王陛下的掌璽大臣。

  她眼眸烏黑濕潤,頭髮呈現出淡褐色,眼角細長,面孔也因而顯得十分嚴肅,平素話也並不多。她比芙蘭大兩歲,今年已經十七歲了。

  【法國掌璽大臣初時是負責為國王保管國璽的大臣,後來演變為一種重要的官職。擔任此職位的,一般是國王的親密侍從和幕僚官。】

  她湊過臉去,仔細端詳著芙蘭剛剛完成的畫作。「構圖很好,顏色也運用地十分精當,是一副難得的好作品——特雷維爾小姐,您剛才完成了一副佳作。您果然不愧為杜倫堡老師最欣賞的學生……」

  「謝謝,您過獎了。」芙蘭面色有些發紅。

  「不用謙虛,我是發自真心誇獎您的。」雖然是在誇獎,但是瑪蒂爾達的面孔仍舊十分嚴肅。「我並不會特意來討好您。」

  芙蘭低下了頭,心中卻在疑惑對方為什麼來找上自己。

  「想必您在疑惑我為什麼突然來找您吧。」瑪蒂爾達唇邊泛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是的。」芙蘭低聲回答,「平時來找我攀談的人並不多。」

  「您在我們裡面最漂亮,這一點就足夠一些人憎恨上五十年了。」瑪蒂爾達仍舊掛著那種若有如無的笑,「更何況您的爺爺……」

  「那您今天為什麼要來找我呢!您不擔心被某些人所遷怒嗎?」聽到對方說到了自己的爺爺,芙蘭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幾乎忘了壓抑自己的聲音。

  片刻後她為自己的失態而略微後悔。

  她會怎麼對我呢?會繼續嘲諷,還是會叫上她的朋友們一起來欺負呢?該怎麼辦呢?

  一位少女踏入上流社會所要學的第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就是隱藏自己的憎恨。芙蘭想起了哥哥曾說過的這句話。

  哥哥的話總是這麼有道理。

  然而瑪蒂爾達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芙蘭的預料,她只是輕輕一撇嘴,露出一抹無奈的笑,然後輕輕地一搖頭。「好吧,我今天並不是來談論立場的,這只是我們父輩和祖輩的餘興活動——我們有我們的。」

  芙蘭疑惑地看著對方。

  「您很想念瑪麗,對吧?」瑪蒂爾達看著芙蘭,「別急著否認,親愛的小姐,我看得出來,您是把她當做好朋友的,您這段時間非常想念她。」

  芙蘭略微低下了頭。「是的,我很想念她。」

  「很好,我們終於在一件事上取得一致了。」瑪蒂爾達點了點頭,「她大概是我們這些人裡性格最好的人了,對每個人都那麼尊敬和善,我很喜歡她。可是命運卻讓她橫遭那樣的災禍……」

  芙蘭仍舊低著頭。

  「當然,感嘆是拯救不了任何人的,行動才能。」瑪蒂爾達以一種令人驚異的冷靜繼續說著,「我決定把她帶回來,我相信您也會想這麼做的。」

  芙蘭抬起頭來,驚異地看著瑪蒂爾達。

  瑪蒂爾達以優雅的動作,用左手輕輕地把長柄眼鏡抬起,將眼鏡橫阻在眼睛前,然後透過鏡框盯著芙蘭。

  「很吃驚吧,我並不像看上去那麼毫無人情味兒。」她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了下去,「一個世紀之前,我們的先輩們除了俯首聽命走進修道院終老一生之外,別無其他選擇。然而一個世紀之後,我們總會比先輩強上不少——至少新時代的教育讓我們的腦子裡除了天主之外還有頭腦……」

  「我要替瑪麗謝謝你!」發現了一個同盟,讓芙蘭有些激動。

  然後芙蘭將自己已經拜託哥哥的事情告訴了瑪蒂爾達。

  「我果然沒有看錯您。」瑪蒂爾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種真正的笑容。「然而,只靠您兄長一個人,未必能打動萊奧朗侯爵,將這件事辦成……」

  「他一定能辦到的。」芙蘭再次打斷了對方的話。

  「好吧,但願如此。」瑪蒂爾達點了點頭,顯然芙蘭的篤定讓她的心也寬慰了不少,「我相信他,一個擁有德-特雷維爾這種姓氏的人,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和能做什麼的。不過,如果這件事上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的話,請務必直接告訴我,我一定會做的。」

  芙蘭也點點頭。

  看到自己的謀劃如此順利,哪怕是瑪蒂爾達這種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孩也不禁有些喜不自禁,為了分流掉這些不必要的激動,她繼續端著長柄眼鏡,重新仔細端詳了芙蘭剛剛完成的畫作。

  「真是一副傑作啊!」她再次感嘆,然後轉頭看向芙蘭,「恕我冒昧,這幅畫裡的船長究竟是歷史上哪位知名人物呢?還是您腦中虛構的形象?」

  芙蘭這次的回答極其簡略。

  「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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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老朋友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從佩裡艾特公館出來之後,夏爾從懷中掏出了懷錶看了看時間。

  還不到中午。

  嗯,應該還在。夏爾心中暗酌。

  馬車來到了一座破敗的小閣樓前。這種閣樓,一般是業主用來出租給那些剛到巴黎不久、囊中羞澀卻打算幹出一番事業的青年的,因而設施及其不完備,當然租金也極其低廉。

  踏著吱吱作響的樓梯,忍受著各種奇怪氣味,夏爾走到五樓角落的一間房間門口。

  他輕輕地敲敲門。

  沒有回應。

  「阿爾貝,是我!」夏爾低聲喊。

  門驟然打開了。

  「原來是你啊夏爾,我還以為哪個債主又來了呢……」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那張精緻纖細的臉上佈滿驚喜。

  【福阿和格拉伊都是法國古老的貴族世家,1398年兩家通過聯姻將姓氏合二為一】

  即使身為同性,夏爾也不得不承認阿爾貝是個翩翩公子。

  他五官周正而又溫和,眼睛呈現柔和的淡藍色,前額極為白皙,棕色的頭髮自然地捲曲著,皮膚在亮光下顯得潔白晶瑩,他帶著笑容的清秀面孔看上去愉快至極,而且也極富感染力。

  然而,與這個俊朗文氣的外表極其不符的是他的性格。從在亨利四世中學一起讀書開始,夏爾就感受到了這一點。

  【在19世紀,法國貴族和資產階級通常將子弟送入亨利四世中學讀書,該校培養出來的精英不計其數。直到今天,它仍舊是法國最頂級的貴族公學。】

  從學校畢業之後,阿爾貝就選擇了過上四處放蕩的生活,現在,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是出了名的浪蕩子弟,即使在他們那些浪蕩子弟的圈子裡,阿爾貝也已經小有名氣。

  如今的貴族早已經沒有了先祖的奮發昂揚,在新貴們的步步緊逼之下,他們茫然無措步步失當,簡直是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榮光不再。

  1830年7月的光榮三日,趕跑了波旁王朝,也正式宣告法蘭西新時代的到來,貴族先是失去了政權,而後又失去了世襲特權,最後連貴族院也保不住了。

  【1830年7月28、29、30日三天,為反抗波旁王朝的倒行逆施,巴黎發生革命,最終摧毀了王朝,被稱為光榮三日。】

  法蘭西貴族院的議席本為世襲,各個家族的姓氏記錄在金冊之上,世襲罔替。然而在1831年底,法國廢除了貴族院議席世襲制度,改為由國王任命。同時,也正式廢除了貴族財產的長子繼承製,改為諸子女均分。

  七月王朝這幾項改革,摧毀了法蘭西貴族的根基——世襲的政治地位被褫奪,使得貴族不再天然高貴;長子繼承製的廢除,使得貴族的財富也代代遞減。一旦失去了權勢和財富的陪襯,貴族血統究竟還能價值幾分?

  面對時代那無法逆轉的浪潮,就算再怎麼心有不甘,貴族們也只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如果當年法蘭西那些精明強幹雄心勃勃的君主和名臣們在天有靈的話,恐怕也只能感嘆一句了:這大法蘭西怕是要完啊……

  時間演變到現在,原本那樣高傲驕矜的法蘭西貴族,除了極少數能夠順應時勢的聰明人,其他的逐步蛻化成了兩種群體:一種深居簡出,吝嗇得讓人髮指,將積攢財富當成人生的最後樂趣;一種浪蕩不羈,揮金如土,債台高築,以嘲弄一切的姿態生活著,今日不想明日事。

  阿爾貝就是後面的一種人。

  這些浪蕩公子是矛盾的結合體,一方面玩世不恭,毫無責任心,將尋歡作樂視為人生最終的意義;一方面卻又足夠堅強和大膽,足以使他們在負債纍纍的現狀之下仍舊無憂無慮地生活著,同時也可以幹出各種駭人聽聞的事情來。

  然而,這些性格上的區別並沒有阻止夏爾和阿爾貝兩人成為好友。也許正是因為兩人性格正好大有不同,所以才互相具有吸引力?

  「哦,我的朋友,請進。」阿爾貝邀請夏爾走進他的租房。

  房間簡陋得讓人難以置信:什麼家具都沒有,只有一張床,和幾個裝著行李的箱子,房間的地板和牆壁上遍佈污跡,也從來沒有主人收拾過的痕跡。

  因為兒子有種種劣跡而且還不知悔改,阿爾貝的父親早已經斷絕了給他的經濟援助(父親恰好就是前面所說的第一種人),於是這位法國最古老門第之一的直系傳人如今也只能生活在這種鬼地方了。

  「請坐。」阿爾貝以國王接見廷臣的派頭,指著一隻箱子說。

  夏爾從善如流,大喇喇地坐到一隻表面有灰塵的箱子上。一股酸澀的氣味從床底鑽進夏爾的鼻子裡,看來對方昨晚又喝了不少酒。

  「我的朋友,昨晚又玩瘋了吧?每天都要等到中午來起來。」

  一說起這個,阿爾貝就有點精神了,「昨天晚上那妞真是夠勁兒,我玩到兩點才回來!」

  「那最近又欠了多少債了啊?」夏爾潑起了冷水。

  「也就幾萬法郎吧……具體數目我也記不清楚了,」阿爾貝也坐到旁邊一隻箱子上,皺著眉頭似乎是在計算數字,片刻後眉頭又重新舒展開了,「管它呢。」

  「阿爾貝,別這麼生活下去了,你會毀了自己的。」夏爾還是沒有忍住,輕聲勸告自己的朋友。

  「及時行樂才是我唯一想要的生活。」阿爾貝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直接回絕了朋友的建議,「好吧夏爾,你今天是吹得什麼風,直接找上門來啦?」

  「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順便請你幫個忙。」

  「想看我?那現在你可就看得通透啦……」阿爾貝伸了個懶腰,「可憐的阿爾貝還是老樣子……」

  夏爾搖頭苦笑,再次放棄了勸說。

  「至於想請我幫忙嘛……當然可以啦。說吧,有什麼需要阿爾貝做的?」

  夏爾沉吟了片刻。

  「我的堂姐夏洛特,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女,將要嫁給萊奧朗侯爵的兒子。」

  阿爾貝並沒有顯得很感興趣,只是挑了挑細長的眉毛。「哦,然後呢?」

  「我的朋友,你是知道的,如今一個公爵要嫁出女兒得花多少錢。可是任憑我怎麼去問去查,卻沒人能說清楚這樁婚事的細節,兩家人都對此守口如瓶,怎麼也問不出來——一般說來,如果是平常的婚事,兩邊不都會大肆宣揚各家出了多少錢,生怕別人不知道嗎?就好像……」

  「就好像裡面有什麼貓膩一樣?」阿爾貝接了口。

  夏爾點頭。「而且,聽說萊奧朗家的小姐,在最近被送進了修道院。這兩件事,結合起來一看……怎麼都覺得不對勁是吧?」

  「既然你今天來啦,那乾脆我們一起去布洛涅森林走走吧?」阿爾貝未知可否,而是又伸了個懶腰,然後站了起來。「正好搭個便車,我下午還在那兒約了人呢。」

  「好吧。」夏爾答應了,反正他在這裡呆著也覺得有些不適應。

  很快,兩個人並排坐在夏爾的輕型馬車上,向布洛涅森林直奔而去。

  馬車在路上奔馳,一時間只聽得到此起彼伏的馬蹄聲,直到好一會兒之後,阿爾貝突然問。

  「看上去,你對這樁婚事很感興趣嘛?怎麼,您那位堂爺爺又怎麼惹著您啦?」

  「他倒是沒惹著我……不過卻惹上一個他不該惹上的人了,所以我只好來跑腿啦。」夏爾也打趣著回答。

  「那你又想叫我幹什麼呢?」

  夏爾的表情嚴肅起來,他放低了聲音。

  「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交友廣闊,消息靈通。而且你看,我和特雷維爾公爵家是這種關係,自己去打探的話恐怕會被人警惕……所以,我想叫你幫我打聽打聽這樁婚事裡面到底有些什麼內情。」

  「好的,沒問題。」阿爾貝毫不遲疑地點點頭。「我會想辦法打聽個清楚的。」

  「謝謝你!」夏爾伸出手來握緊了對方修長纖細的右手,「我就知道拜託你是沒有錯的!」

  「不過,我還是有點好奇,你這麼積極到底是為了什麼?是能從中得到什麼利益嗎?還是說,你是受了誰的委託來拯救可憐的萊奧朗小姐呢?」阿爾貝饒有興致地盯著夏爾,「夏爾,我太瞭解你了,你可不是個肯為旁人的事大發善心的好漢,根本不喜歡幹那些行俠仗義的事兒。」

  「當然是為了……」夏爾不打算隱瞞對方。

  「你的妹妹,對吧?」在夏爾回答之前,阿爾貝就自己就快速地回答出來了,「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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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盤問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在落日的餘暉下,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在克洛伊俱樂部的門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在金色霞光的映射下,俊美秀氣的青年此刻宛如一尊古希臘人的雕塑。

  然後,他拿著手杖,以蔑視一切的氣概,在門童的致敬之下走入了這間著名的上流社會聚會場所。

  在帝國時代完結之後,法蘭西上流社會頗有一種學習英國的風氣,「俱樂部」這種新玩意兒,也渡過了狹窄的英吉利海峽,成為法蘭西的新風尚。而在法蘭西政府正式取締賭場之後,上流社會的男性們更加珍惜這些僅剩的消遣去處。

  看到有人進入,俱樂部裡面的客人們掃了他一眼,然後他們就別開了臉繼續幹自己的事。

  在表面上的輕浮表情的掩飾之下,阿爾貝用眼角的餘光仔細觀察裡面的人們,掃視著一張張臉。

  然後在一個角落裡,他找到了目標——一個看上去二十六七歲的、個子不高身形微胖、其貌不揚但衣著考究的青年人。

  路易-德-萊奧朗伯爵,萊奧朗侯爵的長子及爵位的法定繼承人,此刻正和朋友他的朋友們攀談著,一邊在打惠斯特。

  在拿破崙帝國崩塌,波旁王朝借助外國刺刀的幫助重歸法國之後,法國人對與英國交惡有了一種近乎於潛意識的恐懼心理,即使七月王朝推翻了波旁長系的統治之後也是如此。那個曾經與英國打了百年戰爭、曾經率領整個大陸試圖滅亡英國、曾經與英國人在荷蘭,在西班牙,在比利時交戰的法蘭西,如今再也沒有了再與英國決一高低的氣概。

  英國紡織品、英國人的觀念乃至英國人的娛樂活動也隨之在法國流行開來——惠斯特牌戲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阿爾貝裝作無意地向那個角落慢慢踱步過去,一邊和認識自己的人打招呼開玩笑。

  「我的朋友,有次,我一時失足,讓一位姑娘成了母親,更糟的是,那位六神無主的小姐居然傻到了對自己的母親坦白錯誤。哎呀,那位可憐的媽媽來我這兒問我該怎麼辦……你猜我怎麼回答?」

  「怎麼回答?」旁邊有人問。

  「可是,太太,我既不是外科醫生也不是接生婆,我能幫到什麼呢?」阿爾貝故意用尖細的嗓音來回答。

  他的調侃引起一陣哄笑。藉著這股哄笑聲,他毫無行跡地走到了萊奧朗伯爵的旁邊。

  「不過現在,如果那位太太再來找我的話,我倒不介意給那未出世的小天使幾大塊麥芽糖……」

  阿爾貝一邊小聲和旁人攀談打趣,一邊暗地裡注意著伯爵的出牌。

  很快他就得出了結論。

  牌技粗劣,毫無章法,隨意出牌,看來是個好對付的人。

  看來老朋友的委託應該能夠比較輕鬆地完成了,他暗想。

  就在這時,似乎是打得太久了憋得慌,想要出去方便一下,萊奧朗伯爵霍得站起身來向盥洗間走去。

  就是現在。

  阿爾貝隱蔽地給旁邊一個貌似在和別人攀談的年輕人打了個眼色。

  這位一臉彪悍之氣的年輕人心領神會,然後慢慢移動自己的身體,擋在了萊奧朗伯爵的行動路線上。

  似乎是牌打了很久還沒回過神來,伯爵沒有注意到有人擋了自己的路,然後兩人不出意外地撞上了。

  「先生,小心點!」年輕人嚴厲地瞪了伯爵一眼,然後一把推開了他。

  伯爵搖了搖頭,然後徑直走去盥洗室。

  阿爾貝給了年輕人一個讚許的眼神,接著自己找了個角落裡的座位坐了下去,等著看接下來的好戲。

  不一會兒,伯爵又從盥洗室走了出來,向自己原本的座位走去。

  然後……他又和之前那個年輕人撞了一下。

  「先生,您是故意的嗎?!」年輕人似乎被激怒了,用凶狠的眼神盯著伯爵。

  「我不是,明明是您兩次擋住了我!」伯爵似乎也被激怒了,同樣回敬。

  「您的意思是,這是我的責任嗎?」

  「難道不是嗎?」伯爵怒視著對方,然後嘴裡嘟囔了幾句,繼續朝自己座位走去。

  「先生,我想您需要跟我道歉。」青年傲慢地看著伯爵說。

  「道歉?不,是您自己的錯,」伯爵不屑地笑了,「而且您知道我是誰嗎?」

  「哦?」青年無所謂地送了聳肩,「您是誰呢?」

  「我是萊奧朗伯爵!」伯爵一臉不凡地回答。然後他從衣兜裡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遞給了對方。

  青年接過了名片,然後看了看。

  伯爵笑了笑,然後打算離開。

  然而,接下來,青年卻讓他大吃了一驚。

  「太髒了,」青年冷冷地說,「看來您把它擱得太久了,另外再給我拿一張來吧。」接著,這位青年將名片扔到了腳下。

  旁邊的人似乎已經發現了不對勁,紛紛以隱蔽的眼神看著這邊,並且竊竊私語。

  伯爵睜大了眼睛。

  這是在挑釁,沒錯,這就是在挑釁!

  而且這種情況下,自己必須提出決鬥,一個青年,一個法蘭西青年人是不能忍受這種當眾羞辱的,必須用鮮血來洗刷。如果這次他退縮了,必定會聲名掃地。

  可是……為了這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壞小子就押上自己的一切……這簡直是瘋了!

  伯爵現在心亂如麻,想要開口對這個冒犯自己的混蛋提出決鬥,卻又怎麼也沒法說出口。

  「怎麼?先生,您不該再給我拿一張名片過來嗎?」青年依舊不依不饒,反而提高了音量。

  這樣看著這邊的人越來越多了。

  伯爵的額頭上出現了冷汗,他朝自己原先的座位上看去,結果卻發現自己的牌友們沒有一個肯和他的目光接觸——他們也發現不對勁,不敢蹚渾水。

  「先生……」青年眼睛裡嘲諷越來越濃厚。

  拼了吧!

  伯爵把心一橫,準備跟他提出決鬥。

  「我的朋友們,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啊?」一個柔和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本能的,伯爵往聲音飄過來的方向看去。

  一個衣冠楚楚、斯文俊秀的青年,帶著完美的笑容走了過來,在水晶吊燈的燈光的掩映下,閃爍出救世主的光輝。

  呆了片刻之後,他想起了對方是誰。

  「阿爾貝……」他用微顫的聲音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阿爾貝走了過來,然後不著痕跡地撿起了地上的名片,放進自己的衣兜裡。

  「路易,萊昂斯,恕我冒昧,剛才我好像看著你們有些不愉快……」他仍舊用那種完美的笑容看著兩人,「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們剛剛不小心撞了兩次……」伯爵快速回答。

  他認識這個人!看來能幫我解圍!

  伯爵的心漸漸地穩定了下來。

  「他撞了我,卻說是我的錯。」青年則用仍舊陰沉的語調回答。

  「哎呀,還以為你們是多大的事,結果是這種小事啊!」阿爾貝的語調極其輕快,「這種事也值得爭吵成這樣嗎?」

  「他得給我道歉!」青年依舊不依不饒。

  「看在我們交情的份上,兩位不要為了這種小事起衝突了,大家一起尋歡作樂不是更好嗎?」阿爾貝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然後看了看伯爵。

  青年緊繃的臉慢慢放鬆了下來。

  「哼,好吧,看在你的份上。」

  阿爾貝左右兩隻手分別牽起了兩人各一隻手。「來,大家難得有機會認識,一起喝一杯!」接著他笑著對伯爵說,「這位是我的朋友萊昂斯,以前在北非服役過,槍打得可特麼准了!我還跟他約好過陣子有機會就去鄉下打獵呢!」

  伯爵臉一僵,然後重重地鬆了口氣。

  得救了。

  三人於是找了位置,齊齊落座。阿爾貝叫了幾瓶威士忌,然後互相干杯。

  似乎是因為心情不好,各自喝了幾杯之後,青年很快就走了,然後就剩下阿爾貝和伯爵在不停推杯換盞。

  一邊喝一邊在聊天。

  不知道為什麼,話題幾次轉移之後,兩人說到了結婚上面。

  「我的朋友,聽說您最近要結婚了啊?娶得還是特雷維爾公爵家的女兒!真是羨慕您啊,這次是得了一大筆嫁妝了吧?……來,干……」

  又喝了一杯的伯爵,已經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舌頭都有些打結了。

  「我的朋友……我……我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呢……娶了個老婆……卻沒有……沒有……沒有帶來一個蘇的嫁妝……」

  「嗯?」阿爾貝驚噫了一聲,然後用一種『你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語氣質疑,「騙人的吧……?」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騙你,我的朋友……」伯爵眼神空洞而且朦朧,「這是……這是一筆交易……」

  「交易?」

  「我的姑母……我的姑母……」

  「姑母?」

  「我的姑母死了……她沒孩子……她的財產理應是……理應是傳給我的……結果……卻……卻……卻立了遺囑,都給了……都給了我小妹……特麼的……那個公證人念出這份遺囑的時候,我父親……我母親……還有……還有我,我簡直……我簡直……要氣瘋了!」

  「大概多少呢?」

  「具體有多少……我……我不知道……不過,不過應該有不少吧……」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萊奧朗伯爵已經完全吐字不清了,阿爾貝費了很大勁才能聽清楚。「我那個姑母,她的……她的丈夫……在過世之前就買了一大筆債券,後來……後來又有政府的補償款……那也是一大筆……加起來……加起來的話……」

  【1825年,把持政權的極端保守派發佈法令,對在大革命時代受到損失的貴族進行財產補償,總計10億法郎。這筆資金從國庫支持,為此政府還降低了國債利息以便籌款,直接觸怒了法國廣大的資產階級,成為數年後革命的一大導火索。這項法令被認為是波旁王朝復辟時代最愚蠢的政治決定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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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兄與妹的決意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週日的晨光清晰明媚,夏爾-德-特雷維爾坐在特雷維爾侯爵宅邸的小會客室裡,緊緊地盯著面前的象棋棋盤,陽光透過玻璃窗給了這間小屋以足夠的亮光。

  「白馬D2--E4,」

  夏爾一邊唸著棋譜,一邊撥弄棋盤的棋子。

  「黑車G1--G4」

  隨著棋局的演進,戰局越來越激烈,夏爾也慢慢地投入到奕者的角色當中,細細體味著智力對抗的樂趣。

  在全身心的投入下,他沒有注意到小會客室的門被人悄悄地打開了。

  「白象D4*F6吃兵」

  夏爾按照棋譜演示,準備拿起白象走位。

  然而,他發現有一股力道在跟他爭奪這枚棋子。他條件反射式地往旁邊一瞥,然後看到了一隻纖細白嫩的手。

  眼光順著手往上移動,夏爾發現他的妹妹芙蘭正站在他的旁邊看著他。週日的芙蘭,不用去畫室學習。

  「先生,您好像很悠閒?」

  「哦,還好。」夏爾隨口回答了一句,然後奪走這枚棋子,按棋譜走了下去。

  「您不會忘了之前答應過我什麼吧?」芙蘭有些嗔怒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碧藍的雙瞳中閃耀著憂慮和焦急交織的神采。

  【法語裡的第二人稱有兩種說法,一種是你(Tu),一種是您(Vous),在表尊敬或者表疏遠的時候會用您,比較親暱的朋友之間就用你。芙蘭這裡用您是在表達一種怨懟之情。】

  夏爾總算又從棋盤上別過臉來。

  「我當然沒有忘記。」

  「可是您幫助我的方式就是坐在房間裡下棋嗎?」芙蘭的話裡加了一些嚴厲,可惜柔軟婉轉的嗓音讓這種嚴厲消弭了大半。

  夏爾又拿起一隻棋子走了一步。

  「親愛的小姐,靠焦急是辦不成事的,而我表現得並不焦急,並不代表我沒有在盡力為您辦事。」

  「那您現在辦到哪一步了?」芙蘭馬上追問,「瑪麗每天都在那裡受苦,一想到這裡我就每天晚上睡不好。」

  「就快了。」夏爾隨口回答。

  就在這時,僕人輕輕敲響了會客室的門,夏爾將他叫了進來,然後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信。

  總算來了。

  夏爾不緊不慢地打開信封拆開了信。

  「我親愛的朋友,按照您之前傳遞過來的信息,我為您查了一下,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結果:

  萊奧朗侯爵有一個姐姐,在1815年從外國流亡回國。後來她與前朝一位外交官結婚,這位外交官收入不菲,死後給她留了一筆遺產,再加上後來政府給予的補償,使得這位女士擁有了一大筆財產。

  就在不久之前,這位女士因病去世了,經過公證人的清算盤點,這筆財富總計大約為一百七十萬法郎左右……更值得人留意的是,這位女士還留下了一份遺囑——並且是生前在公證人確認意識清醒的情況之下寫就的有效遺囑,這份遺囑將她的侄女兒瑪麗-德-萊奧朗小姐確認為自己財富的唯一繼承人——理由據說是因為瑪麗是這位女士重病期間唯一看護照料過她的親戚。

  也就是說,瑪麗-德-萊奧朗小姐有完全資格繼承這筆遺產,成為法蘭西最年輕的百萬富翁之一。並且,根據我的調查,在這位姑母死去的第二天,萊奧朗小姐就被她的父母送進了修道院。

  另外,關於您所提到的婚事問題,由於雙方都諱莫如深,所以我調查不到太多細節。不過,有一件事倒是讓人在意,那就是您的堂叔,特雷維爾公爵的兒子菲利普正在四下活動,打算讓巴黎民事法院因瑪麗小姐進了修道院侍奉天主而將財產的管理權和所有權轉移給她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女婿、您未來的堂姐夫萊奧朗伯爵先生。

  那麼,事件的大致,相信您是能夠憑藉頭腦推測出來了吧?

  祝您順利解決此事,另外,記得早點把書寫完!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裡艾特」

  夏爾慢慢地看完了信,在心中構出了最後一塊拼圖,事件的輪廓在他腦中已經大致成型。

  「怎麼了?」也許有些預感,芙蘭輕聲向哥哥提問。

  夏爾抬起頭來,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妹妹,由於身形纖細,夏爾即使坐著也沒比她低上多少。

  少女用碧藍的雙瞳正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她那細薄但鮮潤的紅唇點綴在白皙的面龐上,猶如畫中人一般。

  夏爾伸出手來,摸了摸妹妹那柔順細滑的金發。「您的朋友,很快就將回來了。」

  「真的嗎?」少女驚喜起來。

  「只差很少的幾步了。」夏爾篤定地回答。「而且,恐怕您會得到一個驚喜。」

  「驚喜?」

  「如果走運,您的朋友恐怕就將成為法國最有錢的少女之一……」夏爾慢條斯理地回答,一邊抓住機會繼續撫摸妹妹的頭(自從到了這個年紀之後,芙蘭越來越反感哥哥做出這種當自己的是小孩的動作)。

  「哈?」芙蘭陷入到了驚異當中,渾然忘了哥哥又趁機摸自己的頭了。

  夏爾將自己最近探查到的情報告訴了芙蘭。

  得知到這些情況之後,芙蘭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白霧。

  「他們……他們……」芙蘭重複了好幾次,「怎麼能這樣?瑪麗是他們的家人啊!而且……而且瑪麗還那麼可愛那麼和善!」

  「如今的世道,可愛和和善可值不上一百七十萬啊,我親愛的小姐。」夏爾輕聲調侃,然後看到妹妹那頗為不善的眼神後他馬上加了一句。「不過瑪麗倒走了大運,交上了個好朋友,這連十個一百七十萬都買不到啊……」

  聽到了哥哥後面的恭維,芙蘭的表情總算輕鬆了一點。

  「那您現在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接下來去拜訪下我們的堂爺爺,請他看在慈悲的上帝的份上,給萊奧朗小姐一條生路。」夏爾一臉理所當然地說。

  芙蘭用看一團髒畫布的眼神盯著夏爾。

  「好吧,如果他不聽從,我就威脅他說我會把這事兒給通知報社,我在出版界認識不少人。而且這是一樁大醜聞,新聞界肯定會追著不放的,然後兩家當然會顏面掃地,到時候法院也沒辦法冒著這麼大的輿論壓力剝奪萊奧朗小姐的正當權利吧?」

  夏爾解釋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芙蘭總算釋然了,不過她還是貌似有些不放心。「這樣特雷維爾公爵和萊奧朗家就會住手嗎?」

  「應該沒問題吧,這種事一旦爆出去,家族聲名就難看了。」夏爾篤定地回答。

  「好吧。」思考了一下後,芙蘭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哥哥的看法。「那我要替瑪麗謝謝您了,先生。」

  「哦,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那麼……」芙蘭又重新用起了那種看一團髒畫布的眼神。「還不趕緊把您的手拿開!」

  夏爾尷尬地笑了笑,然後拿起黑王后走出了棋譜的下一步。「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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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芙蘭坐在書桌前,雙手支頰,考慮了好一會兒事情。

  接著她拿起了筆。

  「親愛的瑪蒂爾達,請原諒我用這個稱呼,自從那天的談話之後,我自以為可以這樣稱呼您。

  我還記得您的許諾,並且再次想為瑪麗感謝您。而且,現在考驗您的承諾的時刻到來了——您將有機會將瑪麗從萬劫不復的境地中拯救出來。

  我的兄長果然沒有辜負我們的期待,將事情的始末查了出來:瑪麗的姑母前陣子過世了,而且因為生前只有瑪麗照顧過她,所以她立下了遺囑將自己的所有遺產都傳給瑪麗。

  這是多麼令人感動的親情啊!我們時代還能做出這種善舉的人究竟還剩下多少呢?上帝終究還是會報償那些行善的人的。

  可是,我們都知道,陽光之下處處有罪惡。瑪麗的家長為了吞掉這筆遺產,竟然將瑪麗送進了修道院!他們現在加緊想要將財產奪到手,為了這個還跟我的堂爺爺一家結親,這真是何等的卑劣啊!

  所幸,萬能的上帝是不會饒恕這種惡行的,然後他假借我們凡人之手來匡扶正義。我的哥哥已經在盡全力阻止此事了,但是靠哥哥一人單槍匹馬我畢竟不是很放心。所以在此我請求您,伸出您的援手,拯救可憐的少女。

  您的爺爺身居高位,說話一言九鼎,想必拿些拿了好處的法官和推事們是不敢糊弄他的,如果您的爺爺肯為此說句話,那麼瑪麗的冤案就肯定能夠得以昭雪。

  當然,我的那位堂爺爺交遊十分廣闊,也許您的爺爺未必肯去說一句話。不過,我聽說您的爺爺因為年老昏花,經常由您來為他朗讀信件,然後記錄他的批覆(請原諒,我是聽同學們閒聊的時候說的),因此,想必對您來說,寫一封『爺爺的信』應該不是很難的事情了?

  不過,當然了,這只是我們的最後手段而已,如果我的哥哥足夠中用的話,我們就完全不必走到這一步——真希望我那個兄長能夠派上用場啊!

  您之前說過,新時代讓我們有了頭腦,讓我們能夠不被命運所擺佈,現在實踐您這席話的機會來了,您肯定是不會退縮的吧?

  從哥哥的小說裡(他居然以為我從未讀過!有時間我可以介紹您讀一讀哦……),我得出結論——我們這些女子決不能像杜芭莉和王后那樣各自為政,相互攻擊。只要我們團結一心,法蘭西沒有我們辦不成的事情,不是嗎?上帝啊,如果她們當時有我們的頭腦,法蘭西又怎麼會有後來的災禍?

  您的冒昧的朋友

  芙蘭-德-特雷維爾」

  【杜芭莉伯爵夫人出身平民,後來進入凡爾賽宮廷得到國王的寵信,是路易十五的最後一個情婦。她同路易十五的孫媳、未來的法國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交惡,雙方進行過激烈的宮廷鬥爭。在路易十五死後她在宮廷失寵,被即位的路易十六放逐出宮廷,1793年10月王后被押上斷頭台,12月,她也被送上斷頭台,兩位宮鬥了許久的對手在兩個月內先後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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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公爵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下午,夏爾乘坐馬車前去特雷維爾公爵府上拜訪。

  比起已經寒酸破敗的侯爵府,佔地寬廣的特雷維爾公爵府邸確實當得起高端大氣上檔次這七字真言。

  這裡有修建整齊的花園,有金碧輝煌的宅邸,僕人們撲著粉、打著領帶——就像那個已經逝去的舊時代一樣——以自命不凡的神氣來來往往。

  表明了來意之後,夏爾在門房等待通報。

  雖然兩兄弟的居處只隔了幾里路,但是夏爾這輩子至今來到這裡的次數仍然屈指可數。

  等了一會兒之後,一臉倨傲的僕人從宅邸內走了過來。「公爵今天謝絕會客。」

  居然給我甩臉色看?夏爾一愣。

  「那你去再跟通傳一次,如果今天公爵謝絕會客的話,明天我堂姐的婚事就得告吹了。」夏爾惡意滿滿地盯著這個僕人。

  僕人吃了一驚,慌亂取代了剛才的倨傲,沒有多說什麼,他又重新回去通報。

  過了一會兒之後,僕人重新回來了,這次臉上的神氣謙恭了許多。「公爵現在有空會客,現在在書房等您。請您跟我來,特雷維爾先生。」

  「一開始就這樣豈不很好?」夏爾輕輕扯了扯僕人的領帶,笑了出來。

  僕人沒有理會夏爾的惡意玩笑,轉過身去帶路。

  穿過小花園內的小徑,夏爾走進了宅邸。

  沿著波斯織錦地毯鋪成的路,夏爾跟著僕人向公爵的書房走去。一路上,夏爾還沒忘記給牆壁上那些特雷維爾先祖們的畫像致個敬。

  僕人在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然後打開門示意夏爾進去。

  夏爾進去之後,門隨即被關上。

  書房的陳設精美卻並不顯得奢華,幾個書架堆在房間牆壁的邊上,而公爵的書桌也被佈置到正對著門的方向。

  而夏爾的堂爺爺菲利普-德-特雷維爾公爵正端坐在書桌後,以陰沉的目光凝視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訪客。

  菲利普和他的弟弟維克托既像又不像——他們的面部輪廓十分近似,頭髮也同樣已經全白了。但是兩位老人所表現出的氣質截然不同。

  弟弟維克托目光犀利,言辭火爆,顧盼之中有軍人的豪情,看上去像一團烈火;而哥哥菲利普則目光陰沉,舉止含蓄,有政治家的風度,冷得像塊冰。

  沒錯,特雷維爾公爵在波旁復辟時代曾極受國王路易十八倚重,被多次委以要職,甚至還當過一任外交大臣。而在1830年革命爆發,旁系取代長系篡奪了王位之後,出於對路易-菲利普的不屑,特雷維爾公爵選擇了從政壇隱退,過著半隱居的生活。

  哥哥身為死硬保皇黨,弟弟身為波拿巴黨,兩兄弟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也就很正常了。

  當然,半隱居生活絕不是在說公爵已經毫無影響力,公爵在當權時代曾交好了很多他中意的人,這些人在政局動盪之後反而更進一步,很多人身居要職——比如當今的首相蘇爾特。他經常在國政和外交方面發表自己的見解,然而頗有一些大人物傾聽參考這些意見。

  簡單來說,特雷維爾公爵,仍舊是一位有影響力的國家要人。

  在夏爾進入室內之後,書房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默,公爵緊緊地盯著自己的侄孫,而夏爾則微笑以對。

  好一會兒之後,公爵才開口,用那種四平八穩聽不出感情色彩的口吻問。

  「您知道了多少?」

  開門見山,不繞彎子,很好。

  「大概知道了不少,不過還有一些問題沒有搞清楚。」夏爾回答,「比如這一百七十萬萊奧朗家打算和您怎樣分配。」

  「看來真的知道了不少。」公爵毫無驚異的表示。「如果您想聽,我可以告訴你。十萬歸我,十萬給那些經辦人分,剩下的由萊奧朗伯爵自己拿著。」

  「您居然這麼慷慨?」夏爾有些驚訝了。

  「現在嫁一個公爵小姐,陪嫁少說也得有五十萬,姑且就算五十萬吧。結果現在我可以把夏洛特不花一分錢嫁給一個名門貴族,還能倒賺十萬,裡外就有六十萬了。在如今的法蘭西,能一筆就賺六十萬的生意並不多。」公爵的語氣還是毫無波動,彷彿在敘述別人的事。「我雖然老了,但是這點帳還是能算清楚的。如果要得更多的話,萊奧朗家大可以去找其他人。」

  夏爾揚了揚眉毛表示歎服。「這樣算來確實是不錯啊……」

  「您想要多少?看在您也姓特雷維爾的份上,我至多可以給您五萬,一筆就純賺五萬法郎的生意,如今的法蘭西也不是很多。」

  「如果我想叫那位可憐的小姐回來呢?」夏爾反問。

  公爵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夏爾。「原來您是想把一百七十萬和那位小姐打包帶走?那確實沒辦法收買您了。」

  夏爾咳了出來。

  這老傢伙想到哪裡去了?!

  不過,也由不得人家往這方面想吧……

  「我只是為了正義而已,公爵先生。」夏爾義正辭嚴地看著對方。

  「哦,是的,價值一百七十萬的正義。」公爵點點頭。

  「這總比您為了這點錢將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一輩子扼殺在修道院裡要好!」夏爾回敬。

  「做出這種選擇的是她的父母,在她的姑母死後,甚至沒有等到第二天。那位小姐現在還不知道她是一大筆財產的合法繼承人呢。」

  「至少您選擇了助人行惡!」

  「我不做也肯定會有人做的。」公爵依舊面沉如水。

  「那至少不用髒了一個特雷維爾的手,不是嗎?」夏爾放高了聲音。

  「同六十萬法郎相比,髒一下手算什麼。」公爵不以為然地看著侄孫,「以後洗乾淨就是了。」

  「良心被污之後能洗乾淨嗎?!」

  「當然能用金錢洗乾淨,如果您有時間,我可以給您講出一百個這樣的故事。」公爵的聲音沉穩得可怕。

  「如果沒有了金錢,至少我們還能保有尊嚴,特雷維爾公爵先生。」夏爾直視著公爵。

  公爵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譏嘲和厭惡交織的神情,好像是看到了馬戲團的蹩腳小丑一樣。

  「尊嚴?特雷維爾先生,您知道什麼是尊嚴嗎?」

  「我想我知道。」夏爾以眼神回敬。

  「不,我想您不知道。」公爵冷冷地看著自己的侄孫。「我來跟您講講什麼叫做尊嚴吧。」

  「在神甫們被集體槍決的事件發生之後,你的曾祖父發覺大事不妙,趕緊策劃讓我們逃離法蘭西——他自己被革命黨看得很緊,對生還是不抱希望了,逃離前他要我發誓保護好弟弟,兩個人活著離開法蘭西。」公爵以一種彷彿在說其他人遭遇的那種平淡口吻敘述著,「那一年我18歲,你的爺爺才15歲。我們一路先是坐馬車,家僕一路狂奔。到了蘭斯之後,那些暴民發現我們是逃亡貴族,於是就開了槍想把我們打死,馬和僕人都死了,我和你爺爺勉強躲了起來,然後繼續往東跑……」

  【1792年9月2日,革命黨人在一座修道院內將不肯遵從新政府命令對新政權宣誓效忠的160名天主教神甫全部處死,成為大革命恐怖時代的開端之一。】

  公爵停了下來,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

  「我們不敢去投宿民居,也不敢去找馬車,身上也沒帶什麼錢,就這麼一路往東走,走的全是荒郊野嶺。一路上我們就睡在野地上,還好那時不是很冷……」片刻之後,公爵重新說了起來,口吻還是一貫的平淡,「餓,非常餓,我現在還記得那種餓得肚皮發緊的滋味兒。你爺爺在路上發了高燒,一路上幾乎是昏昏沉沉的,走也走不動,幾乎是我拉著背著往東跑的——現在回想起來,我真該忘掉對父親的誓言!我們靠野果和野菜維生,有時候運氣好還能在農地裡偷點蔬果,我總是讓你爺爺先吃。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遠,直到有一天,我感覺再也跑不動了,肚子空得能塞稻草,而你的爺爺頭燙得能起火,我當時就想,我們就要死在這裡了吧……」

  夏爾只感到喉嚨發緊。

  「就在這時,上帝眷顧了我們。」公爵突然笑了,這笑容讓夏爾脊骨發寒。「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

  「什麼……」夏爾努力想要維持鎮定,但是聲音還是有一絲顫抖。

  「我看見了幾隻田鼠。那一刻,我的眼裡,這些田鼠的樣子比任何美女都好看,它們的臉像天使,它們的皮毛美得像錦緞,吱吱聲比法蘭西歌劇院裡的歌樂還好聽……」

  一陣嘔吐欲湧上夏爾心頭。

  「怎麼了,先生?覺得噁心?這就是您全部的勇氣?」公爵譏諷地掃了侄孫一眼,「沒有這些天使般的田鼠,您今天還能在我面前高談闊論什麼尊嚴?沒有我去偷盜農地的蔬果,您今天還能在我面前高談闊論什麼尊嚴?先生,還要聽聽後來發生的事情嗎?」

  夏爾沉默了。

  「自那之後,我什麼都看明白了,尊嚴什麼都不是,活著、活得好比什麼都重要。」公爵冷笑,「長公主有句話說得好,革命將我們踐踏到污泥當中,我們則將污泥作為贈禮回敬給法蘭西。」

  【長公主是指路易十六的大女兒瑪麗-特蕾莎,她是路易十六唯一活過大革命的子女,後來嫁給了堂兄昂古萊姆公爵。在波旁復辟時代其人對革命黨切齒痛恨,發誓要報復到底,甚至還試圖炸燬法蘭西先賢祠。】

  夏爾沉默了很久。

  「您還想阻止我嗎?」公爵淡然詢問。

  夏爾繼續沉默,直至最後,他仍舊昂起頭來,直視著公爵。

  「公爵閣下,我承認沒有您的幫助,我爺爺也許早就死了,我都不會降臨到世間,我也承認因為革命您受了很多罪,但是……我認為這並不是您可以為所欲為的藉口,至少這不是您能夠讓我放棄的理由。」特雷維爾家族特有的碧藍瞳仁內閃耀出高傲的光,「我已經答應了別人一定要將萊奧朗小姐帶回來。在委託人放棄其委託之前,誰也休想阻止我履行我的承諾。」

  腥風血雨的二十年,讓那一代貴族中的大部分失去了「榮譽」、「道德」之類的概念(雖說這種概念原本就不是有很多人堅守),反而牢記了刀劍和鮮血的信條。這類「反動貴族」是最最死硬的反革命分子,除了以血還血之外對敵人他們別無其他想法。

  如果只是對敵人和仇人,這種心態也許還有些道理,但是這種心態很快就擴展到了針對一切人上面。自私自利就此披上了「被迫」的外衣,各種惡習也有了遁詞和藉口。

  「苦難絕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理由,也絕不是能讓惡行合理化的工具。如果您覺得您之前受過苦如今就可以任意欺凌無關者的話,我是絕對不會認同的。」

  夏爾義正言辭地給了否定回答。

  其實,他倒不是真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不覺得自己是正義的夥伴,如果不是因為覺得現在退縮回去無法跟芙蘭交差的話,也許他早已經改變主意了。

  「這樣說來,您是不肯接受我的和解條件了?」公爵冷冷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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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事件解決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這樣說來,您是不肯接受我的和解條件了?」

  公爵這個滿含最後通牒意味的問題,讓夏爾心裡悚然一驚。

  說實話,在來拜訪之前,夏爾原本也擔心過對方要武鬥不要文鬥,用肉體教育代替說服教育,但是仔細思索之下,還是覺得他應該不至於為了這事兒就撕破臉動起手來。

  況且,在談話期間,夏爾和公爵的距離極短,就算有什麼裝有數百火槍手的夾壁或者密道存在,夏爾也可以第一時間沖上前去擒賊擒王。

  既然如此,就算出現最壞情況,夏爾自酌自己搶先對付已經風燭殘年的堂爺爺應該是沒問題的。

  想到這裡,夏爾稍稍放寬了心,

  「您說得沒錯。」接著夏爾選擇直接攤牌,「我今天過來拜訪您,就是想跟您商討一個解決辦法——當然,前提是萊奧朗小姐必須馬上被迎回來,以自己的身份生活下去。」

  「可以。」

  「如果您不同意的話,我就……」夏爾按心中的腹稿繼續說了下去,然後終於回過味兒來,「嗯?您……」

  「可以,我跟萊奧朗小姐的歸宿並不關心,她愛回來就回來,我並不關心。」公爵蒼老的臉上全是冷漠,宛如戴著一副精緻的假面具。

  「可是不正是您在極力運作,在謀求剝奪她的財產權嗎?」夏爾提出了質疑。

  公爵沒有回答,只是以繼續以冷漠的表情看著夏爾。

  片刻後夏爾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只要您拿到您應得的條件,並不會阻撓我讓萊奧朗小姐回歸巴黎?」

  「這原本就不關我的事。我只要達成約定好的婚事再拿到定好歸我的錢就行了。」公爵一臉理所當然。

  「可是如果拿不到遺產,萊奧朗家族還會與您結親嗎?」夏爾仍舊在質疑。

  片刻後他明白了公爵未說出口的潛台詞。

  「只要萊奧朗小姐同意將自己繼承的財產轉給她的哥哥……」

  公爵沒有回答,這似乎就算默認了。

  夏爾沉吟了。看來這就是公爵所拋出的談判底線了。

  「一般來說,就算脾氣再怎麼溫馴善良,一個人也不會輕輕鬆鬆地放棄已經到了衣兜裡的百萬財富吧?」夏爾似乎是在自語。

  「似乎是這樣的。」公爵點頭同意。

  結果你還不是什麼都沒說嗎?

  夏爾心頭閃過一道怒火。他不算再跟對方廢話了。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看來我得告辭了。順便說一句,明天開始新聞界將把你和萊奧朗家的勾當給一股腦抖落出來,我倒要看看您還能怎麼辦到剝奪她應得的財產!!」

  夏爾開始威脅,然後轉身就走。

  待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公爵終於如他所願地發話了。「太焦急了,年輕人。」

  「您還有別的要說嗎?」夏爾重新走了回來。

  「先生,您抓到了我們的把柄——我不知道您是怎麼辦到這一點的,但是您確實已經辦到了。您確實可以讓我們出一個大醜。並且,看上去,您確實有可能要破壞掉我的計畫……」公爵不動聲色地分析著。「所以您的意思啊,要我一聲不響地承受這次的損失?」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您說的彷彿就是如此。」

  夏爾突然笑了。

  「說到底,您為什麼一定要將夏洛特姐姐嫁給萊奧朗伯爵呢?我知道他這個人,一沒才華二沒相貌,完全不是一個可靠的結婚對象。」

  「但是他至少有個好姓氏,而且不要嫁妝。」公爵並沒有反駁夏爾對萊奧朗伯爵的評語。

  「您剛才說錯了一句話。」夏爾突然轉換了話題。

  「什麼話?」公爵挑了挑眉毛。

  「您說,可憐的萊奧朗小姐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大筆遺產的繼承人。這句話錯了。」夏爾不緊不慢地說。

  公爵看著夏爾。

  「沒錯,讓她知道的是我。」夏爾笑容滿面,「這位小姐挺有心機的,雖然被趕急趕忙地送進修道院,但是她還是用身上帶的私房錢買通裡面的老修女為她傳遞信息。我的妹妹就是因此才能收到她的求援信的……」

  「您去找了她?」公爵饒有興致地問,口味不再如當初那麼平淡。

  「那位小姐已經答應我,只要有誰能夠將她從可怕的命運悲劇裡面解救出來,她願意付出三十萬法郎的酬勞。」

  「只是答應而已?」

  「她寫了欠條。」

  「她直接給您寫了欠條?」

  「是的,她現在這種境地,不怕我食言了吧?反正她也不會更糟了。」夏爾輕笑著解釋。「我告訴她,現在她的父母已經就快要成功剝奪她的正當權利了,如果什麼都不做,就只能繼續在修道院裡終老;如果按我說的做,我能讓她回巴黎過上百萬富豪的生活。一個有點頭腦的女孩子是知道該怎麼選的,尤其是吃了那麼多苦頭之後……所以她按我說的,寫了這張欠條,作為我的活動經費——當然,我從未提到過您的名字……」

  「三十萬嗎?」公爵重複了一遍,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您只需要坐在這裡就白賺了三十萬法郎,還有什麼可猶豫地呢?夏洛特又不是沒有別的結婚對象可找,還有的是機會不是嗎?」

  「那您呢?您什麼都不要?」

  「是的,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完成委託人的給我的任務就可以了。」夏爾直視著公爵。「我現在還不知道這筆遺產的構成,因而也無法給您一個確切的支付手段和支付日期——畢竟不動產變現是有點麻煩。不過,既然已經有了毫無疑義的借據,想必那位小姐也無法抵賴吧?」

  「這筆遺產主要是銀行存款和長期國債債券還有銀行券,要是支付或者轉讓的話,倒是相當方便的……」公爵陷入了沉吟。

  【法國長期國債債券是不記名的,轉讓十分方便。】

  這老傢伙果然早就調查完了!

  夏爾不再說話,任由對方考慮。

  並沒有過去多久,公爵笑了,蒼老的臉上露出了長輩看到出色子侄的那種親切無比的笑容。

  「夏爾,幹得好。」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稱呼夏爾。

  「希望能夠幫上您的忙,堂爺爺。」夏爾回以子侄對長輩那種笑容。

  「既然大事已定,那就要快!」公爵的笑容很快就斂去了。「我馬上就跟法院聯繫,盡快確認萊奧朗小姐的繼承權……」

  夏爾則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紙,放到公爵的書桌上。

  為了這張紙,他會比夏爾更積極地落實萊奧朗小姐的財產繼承。

  「很好。」公爵將紙條收入自己的抽屜當中,然後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這個身形高瘦略顯斯文的侄孫。「夏爾,你配得上特雷維爾的姓氏。」

  夏爾則躬身行了一禮。「謝謝。」

  「要不要今晚留下來吃個飯?」公爵突然問,「其實,夏洛特長得不錯……」

  這傢伙把目標轉到我身上了?

  「我今晚還跟人有約,下次再說吧……」夏爾笑著推辭了,「那麼,我先告辭了。」

  「路上小心。」

  就這樣,踏著略微模糊的月光,夏爾離開了特雷維爾公爵府邸。

  夏爾要的不是什麼酬報,或者說妹妹的感謝,對他已經是一種最好不過的酬報了。

  況且……還有一個隱藏至深的理由。

  依靠這次拉上的關係,夏爾感覺之前在密談中所商定的「拉攏特雷維爾公爵等人」這一條規劃的實現,也不再遙不可及。用別人的三十萬買自己一個大人情,夏爾突然覺得自己的最近的運氣好到了極點,難道已經開始轉運了?

  如果能以法蘭西作為酬報,這次所冒的風險其實微不足道吧?

  未來,為了實現夢想,需要走過的生死關頭肯定比比皆是,比這更有風險的艱難險阻也必須踏過。

  然而,實現帶領法蘭西民族踏過1870年那命定劫數的夢想,越來越近了,越來越有希望了。

  願上帝保佑法蘭西!

  夏爾抬頭看了看朦朧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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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下書評,發現讀者中有人認為主角去見公爵攤牌太過冒失。認為兩人立場不同,本來是敵人,再出這事兒的話恐怕會出現生命危險。

  有討論是好事,但是要拒絕謾罵的說。

  其實問題沒那麼嚴重。

  首先,書裡已經交代過,公爵已經基本退出了政壇,現在相當於是一個國務顧問的角色——已經沒有了決策權,遠離了政治核心領導層,更沒有到因為錢想殺誰就殺誰的地步(哪怕不考慮親戚關係)。

  至於說什麼暗殺之類的,我只能說這是黑幫片看多了,真當主角就沒有黨派沒有朋友?波拿巴派如果都是被人想殺就能殺的軟柿子,那還怎麼謀反?人心不都散完了……

  另外,主角和公爵政治立場對立是事實,但是也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法國大革命的腥風血雨給了上層階級太過於恐怖的回憶,因而到了後來,上層階級對貧民的反亂有了一種天然的戒備心理。

  後來,法蘭西上層階級在政治鬥爭中形成了一種斗而不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態勢(貴族裡面有支持波拿巴家族的,而資產階級裡面有支持國王的,書中的特雷維爾一家就是如此。),上層內部的權利鬥爭相比大革命時代變得收斂了很多,不再那麼血腥。

  1830年革命,奪權的奧爾良派並沒有對波旁王家趕盡殺絕,只是宣佈放逐出法國了事;1848年革命,奪權派也沒有對奧爾良派趕盡殺絕,只是把奧爾良王族放逐出法國,並讓他們的重要人物失去了權勢投閒置散,比如奧爾良派的幾位領袖(梯也爾,基佐等人),都好好地活過了第二帝國時代;1870年的新的革命,波拿巴王族也只是離開了法國就可以了。

  但是,請不要誤解,上層階級的內部妥協不意味著上層階級放棄了刀劍,對下層階級,他們反而更加捨得舉起屠刀,更加團結起來鎮壓。

  法蘭西第二和第三共和國,都是在屠戮貧民之後建立的寡頭共和國。尤其是1871年,他們逐條街、逐個區地血洗了巴黎,屠殺了數萬人。為了得到10萬用來鎮壓屠殺無產階級士兵,他們不惜向普魯士屈膝投降,並付出50億法郎的賠款,這比巨額賠款折合白銀大概是6.5億兩以上(因為19世紀白銀價值波動劇烈,這是最低值了,實際上可以比6.5億兩這個數字還要高很多),比《辛丑條約》還要高——法國人也有自己的「寧與友邦,不與家奴」的政治邏輯。

  所以,在現在的公爵看來,主角雖然是討厭的波拿巴派,但總算還是上層階級的「人民內部矛盾」,不至於上升到生死鬥爭的高度。

  如果主角說一句「勞資是鐵桿革命黨,無產階級大聯合萬歲!」,那他與革命黨有血海深仇的堂爺爺會真的不顧一切也要除之後快,因為這是「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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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兄妹夜話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她輕輕地將手伸入花叢,然後捏住一株鮮紅的玫瑰,那是舒瓦塞爾公爵從荷蘭回來後所進獻的禮物。

  玫瑰花莖上細小的尖刺刺入她的手中,她渾然不覺。

  折斷莖稈,她拿起這支鮮紅的玫瑰,細細的血滴宛如從花中滲出的一樣,一滴一滴地自花莖落下,給大地以鮮紅的滋潤。

  玫瑰被輕輕地送到那鮮潤的紅唇邊,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花還是唇更紅。細細品味著這帶著朝露的清香,她惘然回憶起那些迷離而又值得沉醉的畫面。

  不幸福的童年,十九歲時進入宮廷,君王的寵信,宮廷的飲宴,輝煌的盛典,一幕幕畫面走馬燈一樣從她眼前閃過,然後又消失在那漫無邊際的虛空之中,想要忘卻的,想要記住的,一幕幕都消失在那無盡的虛空當中。那片虛空裡的終點是什麼呢?是全能的父在那裡等待著自己嗎?

  回憶漸漸消散,她遙望著漸漸升起的朝陽,紅霞與鮮紅的玫瑰在眼前相互纏繞,漸漸密不可分。

  快到最後的時間了吧?她心中暗自想。

  終點就要來臨了,是的,誰也無法逃離這個終點,一切的一切都將在這裡歸於虛無。

  笑容在這因病而略微枯槁的面龐上漸漸浮現,迴光返照卻讓蒼白的臉上泛起片片紅雲。

  她拾起最後思緒,仰望碧藍的天空,然後……

  一切,歸於虛無。」

  【舒瓦瑟爾公爵是路易十五時代的名臣,在路易十五的寵姬蓬巴杜侯爵夫人的幫助下進入政界,最後因功被冊封為公爵,還曾任外交大臣、海軍大臣、陸軍大臣,在路易十五時代權傾一時。】

  夏爾奮筆疾書,預備在今晚寫完這本書的結局,藍絲襪已經催了好幾次,再不交稿估計她就快闖上門來催更了。

  為了給這本書一個漂亮的完結,夏爾最近苦思了好幾次,但是始終沒有想出一個足夠好的結局了,今天寫的這個,他仍舊不太滿意。

  最近讀者們的口味越來越刁,如果只用個糊弄人的橋段來草草結尾,恐怕以後就很難從她們那裡圈錢了,所以得好好地以一個漂亮的結尾來收場。

  是該更加文藝一點,還是要側重煽情?夏爾越想越覺得有些頭疼。

  夏爾抬頭看看書房的掛鐘,已經快十二點了。

  算了,明天再想吧,都這麼晚了……他輕輕打了個哈欠。

  正當他站起身來準備熄燈離開的時候,書房門口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誰啊?」夏爾輕輕問了聲,然後起身去打開了門,

  芙蘭穿著睡衣,端著一杯咖啡走了進來。

  「芙蘭,怎麼還不睡啊?」夏爾輕聲問。

  「我看您已經到了這個時間還在這裡,應該會有些疲憊吧?」妹妹看著哥哥,「所以就給您泡了一杯咖啡,提提神嘛。」

  「哦,那還真是感謝了!」夏爾接過有些發燙的咖啡杯,放到書桌旁邊。

  他鼻子驀地有些發酸。

  這妹子是多久沒這麼體貼了啊?

  是兩年前還是一年前開始?都記不清了。

  「謝謝你,不過你還是趕快去睡吧。」夏爾親切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芙蘭的反應卻有點不尋常,她目光有些浮動,在哥哥身上游弋著,臉上有些罕見的遲疑和忸怩。

  「謝謝您……」面色微紅的少女突然說。

  「嗯?」夏爾有些驚訝,片刻後釋然了。「萊奧朗小姐今天回來了?」

  「是的。」芙蘭輕輕點點頭。「她今天回來上課了,不過一直在跟我道謝,我對她說都是你幫了她……」

  「我想她知道吧。」夏爾淡淡地回答。「好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沒什麼好提的了。現在她怎麼樣了?」

  三十萬的交易,夏爾沒跟芙蘭說。

  「她現在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一個人生活。畢竟出了這種事她也不想再和那些家人生活在一起了吧……」芙蘭目光還是有些游離。「哎,家人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呢?都是金錢的錯!」

  「我親愛的,金錢怎麼可能有錯呢?」夏爾正了正臉色,「犯錯的是人,是人的貪心。人做了卑劣的事之後還把罪過推給金錢,那不是更加卑劣了嗎?」

  「好了,」芙蘭垂下了頭。

  「不過,既然今天有機會,我正好有些事想跟你說說。」夏爾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

  「您的這位朋友,並不像您想想中的那樣純淨無暇。」夏爾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妹妹,「相反,這是一位極其聰明的女士,從看信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她那樣寫就是為了催發出你的同情心,然後誘使你去幫助她。」

  芙蘭繼續低著頭。

  「你心地善良,這是一件好事,我並不是在指責你。但是,如果你因此就當每個人都心地善良,這就是大大的愚行了,這會讓你吃大虧的。」夏爾柔聲對叮囑妹妹,然後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不過好在你還有哥哥,他會盡力幫助你,幫你避開那些暗礁。」

  芙蘭還是低著頭。

  夏爾有些後悔,何必跟她說這些呢?暗地裡旁觀著,看到有問題再出手不就行了?

  「你別誤會,我並不是……」

  「我知道。」一直低著頭的芙蘭,突然低聲說。「我一直都知道的啊。」

  「嗯?」

  「我知道的……」芙蘭抬起頭來,微笑著看她的兄長,「瑪麗寫這封信來,還把自己說得這麼可憐,是想激起我的同情心,讓我去救她……」

  「從實際情況來看,她的目的似乎達到了。」夏爾不動聲色地回答。

  「是的,也許我是被她用言辭所打動所利用了,奮不顧身地替她完成了目標……」芙蘭的笑容中增加了不明的意味,「可是,可是如果當時我置之不理地話,會怎麼樣……她當時在那樣的環境,還能想到我,她相信我會去幫助她……先生,那時的我怎麼能夠置之不理呢?」

  「這倒也是,」夏爾點點頭,「這位小姐帶的錢不多,能夠收買人的次數相當有限,所以選擇收信人就相當重要了,她第一時間能夠想到你……算是有點眼光吧。」

  「您說她會耍心機,可是到了她那個地步,會耍心機又有什麼罪過呢!命運如此作弄她,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如果她的兄長能夠幫到她,她又何必這樣辛苦自己?」芙蘭抬起頭來,為自己的朋友爭辯著,「是命運讓我們不得不如此的。」

  夏爾看著自己略顯得激動的妹妹,突然發現她說的很有道理。他點點頭,「你說得很對,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有一個負責任的哥哥的。」然後,他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的自吹讓芙蘭有些賭氣了。

  「也不是每個哥哥都是天天給妹妹說些無聊的大道理的。」她鼓起腮幫。

  「哈哈……好吧……」夏爾笑了出來,「嗯,我們不說這麼無聊的事情了,你的哥哥現在真是昏了頭……」

  「啊欠……」芙蘭突然打了個噴嚏。

  「怎麼了?」夏爾吃了一驚,然後仔細看了看僅僅身穿著薄薄的開司米睡衣的妹妹。「穿得這麼薄就不要在外面久待了,快點回去睡覺吧!」

  「好吧。」芙蘭答應了哥哥的要求,然後轉身就走。

  在妹妹走後,夏爾繼續坐在書桌前繼續構思,片刻之後他還是覺得腦子一片亂麻,拿不出靈感來。

  哎,還是早點睡吧。最後,才思枯竭的夏爾還是選擇了放棄。

  他喝完了最後剩下的咖啡,然後熄滅了燈光,踱步回到自己的臥室。

  也許是因為今天過度用腦,也許是因為那杯咖啡的關係,躺倒床上之後,夏爾仍舊難以入眠,腦子裡一直在不停地想結局的事情。

  詞語在腦中翻滾,不斷組合又不斷斷裂,一句又一句台詞閃過腦海。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幾句被最後組合出的台詞閃現在眼前。如果這樣的話……

  對!對!就這樣!

  不顧身體的疲憊,夏爾趕緊起身下床去書房,準備記錄下自己新構思好的結尾。

  為了不吵到他人,他拿起燭台,然後輕輕地走下樓梯,向書房走去。

  然而,當夏爾輕輕打開書房房門之後,他看到了也許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景象。

  他的妹妹,芙蘭,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聚精會神地讀著自己剛寫的文稿,臉紅紅地似乎要滴出血來,湛藍的雙瞳籠罩著一團薄霧,眼角似乎有淚水劃過的痕跡。

  這!怎麼會這樣!

  夏爾的內心在狂吼。

  身為偉大光榮的穿越者,結果混到寫這種女性向宮斗文來賣錢一直是夏爾深以為恥的一件事,所以他對妹妹和其他人一直諱莫如深,絕口不提。而且妹妹平時似乎也沒有關心過自己在寫什麼,沒有,一次也沒有問過。

  他絕沒有想到,今天居然會看到這樣一幅場景。

  「呃……」巨大的衝擊讓夏爾驚呼了一聲。

  片刻後他的意識回歸了,然後止住了驚呼。

  但是已經晚了。

  聽到了響動芙蘭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的哥哥正睜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

  她呆住了,臉上的紅雲瞬間褪去,只剩下了脂玉般的蒼白。

  「呃……」夏爾不知道該說什麼,尷尬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片刻後他才說出一個詞。「晚上好……」

  以比消失的還要快上百倍的速度,紅雲再次籠罩住了妹妹的面龐,淚珠似乎重新又在眼睛裡聚集。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您也在……其實我……」夏爾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在說,「如果……如果我……可是……」

  「這下您滿意了吧!」妹妹站了起來,口吻之激烈之嚴厲,夏爾感覺似乎之前從未聽到過。

  「這個……」夏爾仍舊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最後他總算想到了,「早點去睡覺,別冷到了……好吧……」

  「這下您滿意了吧!」那種看一團髒畫布的眼神重新回到芙蘭的眼睛裡。藍色的火焰似乎能夠燃盡一切。

  突然,她以飛快的速度向門外衝去,連夏爾都躲避不及肩膀被撞了一下。「我要去睡覺了!別來煩我!」

  夏爾呆然看著狼藉的書桌,腦中一片空白。

  好一會兒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又來書房的目的。

  該死,忘了之前到底想些什麼了!

  他腦子再次發疼。

  算了,還是回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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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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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糾結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不要!不要!」

  「乖,聽話點,芙蘭。」夏爾柔聲呼喚,「哥哥這是為你好……」

  「不要!不要!」音量越來越大了。

  「好吧,一開始可能會有點難受,但是忍一下,等下你就舒服了。」

  「就是不要!你讓我死了吧!讓我死了吧!」芙蘭仍舊大聲抗拒著。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夏爾放高了音量,「聽哥哥的話!」

  「才不要聽!絕對不聽!」

  夏爾的耐心漸漸被磨得差不多了。

  「生了病就應該吃藥,不是嗎?」夏爾用上了略帶斥責的口吻,「還有,不要蒙著被子跟哥哥說話啊,那樣對你身體不好!」

  「就是要蒙著被子,就是不吃藥!」被子裹得越來越緊了,而且還在微微顫動著,顯示出了主人現在的心情有多麼激動。「我不想看見你,你出去!」

  由於昨晚穿著單薄的睡衣在外面晃蕩了那麼久,而且又經歷了那麼大起大落的情緒刺激,因此芙蘭在第二天很順理成章地感冒了,而且看上去還比較嚴重,因此夏爾直接派人去畫室那裡請了假,讓妹妹在家裡好好養病。

  「好了,別生氣了,芙蘭。」夏爾輕輕嘆了口氣,「我們就當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你果然還記著!」芙蘭的反應反倒更激烈了,竟然還隱隱間帶著一點哭腔,「你這下滿意了吧!我就是經常躲著看你寫的文稿,這下你可以得意了!嗚哇……」

  「呃……」夏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才勉強說,「其實如果你想看,我會讓你看的,不用這樣……」

  「我就要這樣!」

  「總之,既然我都已經知道了,那我們就向前看吧……」夏爾坐到床邊,輕輕用手拍擊被子下凸起的頭部,「別生氣了,快點吃藥,好好休息。」

  在夏爾有節奏的輕輕拍擊之下,被子的顫動漸漸停下來了,最後恢復了平靜。「真的嗎?」

  「真的,以後你愛怎麼看就怎麼看,想要明著看也行,想要偷偷看我也可以當做不知道,這樣好了吧?」夏爾輕聲回答。

  等了一會兒之後,被子裡再度傳來了聲音。「那以後,你一定要裝作不知道,也不許在我留在書房的時候再闖進來!」

  就算我裝作不知道實際上我還不是知道了,大家一起自欺欺人嗎?這妞到底是什麼思路啊?夏爾內心有些疑惑,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懂妹妹了。

  是的,隨著妹妹越來越長大,她越來越變成一個標準的、不可捉摸的法蘭西女性了,夏爾痛切地感到了這一現實。

  上帝啊,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招致這樣的懲罰?必須眼睜睜地看著妹妹一點一點地變成另一種生物?他內心一陣哀嘆。

  「嗯,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失落,他的口吻極其落寞而蕭瑟,「什麼也沒發生。」

  「不許說話不算數!」他的回答,讓芙蘭放棄了反抗,被子一點點往下褪去,露出那張因病而略顯得憔悴、卻更因此而顯得楚楚可憐的嬌顏。

  少女那怯生生的眼神,讓夏爾一瞬間忘卻了對她的不滿。

  這就是我的妹妹啊!

  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芙蘭潔白的額頭。

  然後,他拿起旁邊梳妝台上的藥劑瓶,輕輕地送到妹妹唇邊。

  和未來那個醫學發達的時代不同,這個年代的醫生能做的相當的有限,設備也只能用簡陋來形容,用各種各樣的藥水來治病,天曉得能起多大作用。不過,芙蘭這次得的只是一般的感冒,夏爾問藥劑師要了人們最普遍使用的那一種,應該不至於會有什麼問題。

  芙蘭張開嘴唇,順從地喝下了哥哥遞過來的藥水,她的舌頭因病而略顯得有些發白,讓夏爾有些心疼。

  「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看看你。」總算完成了任務的夏爾,心中鬆了一口氣,轉身走出了妹妹的臥室。

  由於已經差不多是午餐時間了,因而夏爾直接向餐廳走去,而到了那裡他發現自己的爺爺已經在那裡等著用餐了。

  維克托-德-特雷維爾侯爵身穿著簡單的黑色法蘭絨燕尾服,內襯衣漿白的襯衣,以筆直的姿勢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手裡拿著最近的報紙不停翻閱著,雖然從未有將眼神向夏爾飄過來,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仍舊讓夏爾有些凜然。他那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白鬍鬚,更增添了那種嚴肅氣質。

  夏爾輕輕地走到餐桌旁,安靜落座,準備吃東西。

  「看最近的報紙,對政府的批評越來越多了啊。這裡也是那裡也是。」在夏爾剛剛落座之後,侯爵突然說話了。「有批評施政無能的,有批評政府應對各地災荒不力的,還有批評政府對外國太過卑躬屈膝的……」

  「這說明各界的怨言越來越多了不是嗎?這說明當今政府的掌控力越來越下降了,連引導和威懾輿論界的力量都快要失去了。」

  「不,夏爾,你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侯爵冷冷地回答。

  「嗯?」

  「我們家訂閱了好幾份報紙,有偏向保守的,有支持當今政府的,也有持激進共和觀點的。是的,報紙或者其他任何媒體都有自己的立場的——儘管它們每一個都說自己是中立客觀的。單獨看一份,除了被洗腦你什麼都得不到,而將這些東西糅合到一起,以冷靜的態度來綜合比較的話,你反而會發現很多很有趣的東西。」

  「比如說呢?」

  「你沒有發現嗎?在那些持反對立場的報紙上,最近對政府的批評越來越空泛了,不是指責某一個具體事件,某一個具體人物的劣跡,而是將當今政府本身的存在合法性來進行質疑……而它們的銷量未見減少?」

  「這說明,多年的煽動漸漸有了效果,人們不再對當今王朝的某一部分或者某個人感到失望和厭惡,而是對這個王朝的存在本身?」

  「是的。」老侯爵這次同意了夏爾的推論,「人們反正就是天生需要批評政府的,關鍵是這種批評集中在何處。如果十幾年前的法蘭西人人在質疑當今政府存在的合理性,而現在卻在爭論當局某件事做得好不好、某個人是不是干了壞事,這反而說明當今政府已經安全了。」

  「您說的有道理。」夏爾承認了侯爵的看法。

  「托德-波旁-奧爾良先生的福,法蘭西現在已經淪落為一個中庸國家,再也沒有過去的榮光了,我們的使命就是讓她恢復她的榮光。」

  【自從身為波旁王室幼支的奧爾良公爵路易-菲利普登上法蘭西王位之後,就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波旁-奧爾良】

  聽到這句嘲諷,夏爾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今國王路易-菲利普在1831年對法國議會發表演說,其中有一句「本屆政府走的是中庸路線」,意思是自己的政府打算走一條既不激進也不保守的中間路線。由於這位國王同時不得波旁正統派和共和派的喜歡,因此他的政治對手們經常引用這句話並作出引申,以嘲諷這位不得敬重的國王。

  「嗯,我們必將恢復法蘭西的榮光。」夏爾重複了自己的心聲,然後端起杯子向自己的爺爺示意了一下,兩人一起抿了一口葡萄酒。

  接著兩人開始進餐,一時無言。

  侯爵因為年紀的關係,飯量很少,因而很快就吃完了,然後他接著看報紙,夏爾則繼續吃著剩下的食物。

  「已經哄好芙蘭了?」侯爵突然頭也不抬地發問。

  「嗯,總算哄好了,她現在已經喝完了藥。」夏爾點頭確認,「不過,因為得了感冒,所以她現在沒有什麼食慾,不過來吃午飯了。待會兒我帶些吃的上去……」

  「哎,沒事就好……」侯爵鬆了口氣,「現在的小孩兒啊,個個身體嬌弱得很,三天兩頭就著涼感冒,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雖然話裡面看上去是一個勁兒地在責編自己的孫女,但是侯爵對孫女的擔心和寵愛,仍舊溢於言表。

  「是啊,」夏爾附和了爺爺的說法,「芙蘭的身體是有點弱,所以需要平時好好注意下保養。」

  「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啊!」侯爵突然長嘆了一聲,然後從報紙上抬起頭來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孫子。「不過,總算,一個個都長出模樣來了……我已經老了,沒有太多精力來照看你們了。夏爾,你是兄長,又已經成年了,要多注意照顧下你的妹妹,她的年紀太小,還不太懂人情世故。」

  夏爾回視這自己的爺爺,以真誠至極的語氣回答。

  「我會為此努力一生。」

  「很好。」侯爵點頭表示讚許。「夏爾,記得這個男人的承諾!我已經老了,能再活下去的年頭恐怕不多了,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們兩個一定要相互扶持,不要因為時間而沖淡了親情,知道嗎?」

  「您的身體還很好啊,怎麼能說這種話!」夏爾急了。

  「得了吧,」侯爵撇了撇嘴,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經有70歲了,就算現在身體還算過得去,又能奢望多少呢?」

  夏爾一時語塞。

  「不用在意,我們每個人終究是會有這麼一天的。」看見孫兒有些感傷,侯爵反而笑著安慰,「重要的是活好現在!不看到我的孫兒們能夠過上好生活,老維克托才不會去閉眼呢!」

  「一定會的。」夏爾回答。

  「那天跟你說的事情你也上心一下。」侯爵又提起了之前的事,繼續進行叮囑。「早點找個又有錢又有點頭腦才情的女子,延續特雷維爾的血脈——法蘭西雖然很缺這種女子,但是總還是能找到幾個的……」

  咳,夏爾低垂著頭繼續吃東西,不敢答話。

  「還有芙蘭,她現在也不是很小了,我們也該為她早點想好將來了——別忘了你的奶奶嫁給我的時候才16歲,那時我還在杜塞爾多夫給人修鞋呢……」

  【杜塞爾多夫是德意志西部萊茵河畔一城市,法國大革命時代法國貴族很多有逃到了這座城市,並且因生計所迫被迫操持很多過往所蔑視的「賤業」。】

  夏爾表面沒有回應,內心卻有些迷茫。他心裡知道,其實爺爺所說的都是正論,放在這個時代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他內心深處卻似乎有個什麼人在一直問自己。

  嫁了人的妹妹還能算是妹妹嗎?

  片刻後他對自己的反應吃了一驚,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想法呢?芙蘭當然永遠是自己的妹妹啊?不管發生了什麼,永遠都是。

  可是……如果真的嫁給了別人的話……

  正當他陷於奇怪的糾結時,僕人的通傳拯救了他。

  「小姐的兩個同學來看望她了?」夏爾問。

  「嗯,其中一個還說要另外來特別感謝您。」僕人回答。

  夏爾隱隱間明白了怎麼回事。

  「那就讓她們進來吧,我去接見一下她們。」如釋重負地,夏爾逃離了餐廳,也逃離了內心的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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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價值140萬的人生相談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聽到了僕人的通報之後,夏爾在宅邸的大廳接待了兩位前來探望的小姐——她們是聽說芙蘭生病在家休養之後,聯袂過來探望的。

  兩位少女雖然是一起來的,穿著和神態並不相同。

  一位褐色頭髮、黑色眼睛,五官十分端正,穿著綴著花飾的白色長裙,手上戴著絲綢手套,而頭上則戴著一副細金絲邊框的水晶眼鏡,和夏爾見禮的時候,她一本正經地回視著夏爾。顧盼之中既溫和卻又隱含著些剛強,卻並不顯得嚴厲。

  而另一位給人的印象就完全不一樣了,她身穿著黑色裙子,沒有任何裝飾,看上去簡直有點像是喪服。她淡黃色的頭髮披散到兩肩,眼神也游移不定沒有焦點,薄薄的嘴唇緊緊閉著一言不發。而她修長的眉毛微微低垂著,顯得十分憂鬱,眉宇間似乎隱藏著難明的痛苦,眼神十分複雜。。

  這位夏爾倒是認識——她就是剛剛被夏爾從修道院里拉出來的瑪麗-德-萊奧朗小姐。

  因而對對方現在的頹喪樣子夏爾倒是毫不奇怪。

  為了不過多刺激對方,夏爾只是輕輕欠身對兩位少女致了個敬。「歡迎兩位小姐蒞臨寒舍。」

  「您就是芙蘭的兄長對吧?很高興見到您。」那位夏爾不認識的少女也欠身對夏爾行了一禮,「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

  而萊奧朗小姐則沒有說話,只是對夏爾深深地行了個禮。

  「迪利埃翁?」聽到這個姓氏之後,夏爾有些意動,然後有些驚奇地掃了這位少女幾眼。

  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小姐似乎習慣了人們的這種眼神,對夏爾好奇的注視泰然處之,一點也沒有動容。「正如之前所言,今天我們是來探望芙蘭的,她現在怎麼樣了呢?好點了嗎?」

  夏爾暗自點點頭,這樣的氣度,確實不愧是當今掌璽大臣的寶貝孫女兒了。

  「多謝兩位的關心,我替芙蘭感謝你們。」夏爾微笑著回答,「現在芙蘭已經好多了。剛剛喝了點藥,現在大概還在休息吧。」

  「那就太好了。」瑪蒂爾達十分欣喜,面上露出了罕見的笑容。「那能否讓我們去看看芙蘭呢?」

  「當然可以。」夏爾一口答應,然後帶她們上了二樓,從走廊走到了芙蘭的臥室門口。然後輕輕敲響了門。

  「誰?怎麼了?」芙蘭似乎是在休息,回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

  「芙蘭,是我。」夏爾應了一聲。「你的兩個同學來看你了。」

  接著夏爾用眼神示意。

  「特雷維爾小姐,現在好點了嗎?」瑪蒂爾達打了個招呼。

  「芙蘭,我來看你了,你還好嗎?」瑪麗-德-萊奧朗小姐則說出了今天來這兒之後的第一句話。

  「瑪麗?你來看我了啊?」房間內的聲音馬上有了一些激情,不一會兒門就打開了,芙蘭欣喜地打開了門。「太感謝你們了!」

  「說得這麼客氣幹什麼。」瑪蒂爾達溫和地朝芙蘭點點頭。「怎麼,您就打算在外面招呼我們?」

  「啊……」芙蘭困窘地眨眨眼,「你們趕緊進來吧。」

  同時,她還不忘給哥哥一個「你不包括在『你們』裡面」的嚴厲眼神。

  夏爾苦笑,然後對著門口的三位風姿綽約的少女鞠了個躬,接著自行離開了,走向大廳的側邊的小會客室,拿出了自己的棋盤和棋譜,繼續研究起象棋來。

  象棋,這是在穿越之後夏爾所新學到的愛好之一,自從沉迷之後,比較有空時他就會拿出來參研一番。

  正當他按著棋譜下到精彩處,正為兩位奕者的智慧暗暗叫好時,會客室的門突然被輕輕敲響了。

  「誰啊?有什麼事要通報嗎?」夏爾以為是僕人因為某事要來請示自己。

  「是我。」

  怯生生的一個回答從門外傳來。「我可以進來嗎?」

  嗯?

  夏爾聽出了是誰,正因為如此他略有些疑惑。不過,他還是回答:「當然可以了,萊奧朗小姐。」

  瑪麗慢慢地走了進來,腳步有些猶疑遲緩。

  「請坐,」夏爾指著棋盤對面的座位,微笑著看向她,「萊奧朗小姐,不用這麼緊張,現在世界上已經沒有多少事情值得您緊張了。」

  聽到夏爾的這句話,瑪麗總算沒那麼緊張了,她走到夏爾對面的座位上輕輕落座,只是眼光還是低垂著看向棋盤。「我是來跟您道謝的。」

  「道謝?不用。」夏爾仍舊微笑著。「我是做了我能做的而已,如果您真的要謝,就感謝三十萬法郎吧,它比我值得感謝多了。」

  瑪麗突然躬下了頭,臉都幾乎觸及到了棋盤上的旗子,頭髮也散到棋盤上。

  「不,沒有您的鼎立幫忙,我根本就出不來。我真的……真的……十分感謝您。」

  「哎,真不用這麼客氣。」夏爾都有些窘迫了。「如果您真的有這份謝意的話,以後就好好和芙蘭做朋友吧。」

  「嗯,我會的。」瑪麗慢慢抬起頭,眼角似乎含有淚水。「和芙蘭叫上朋友,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我一定不會辜負了這份友情的。」

  夏爾輕輕嘆了口氣。

  「您也不用這麼傷心,您這輩子還有好多年可以活呢,幸福的事情以後還多得是。」

  瑪麗垂首不語。

  「其實,您真的可以看開點,」夏爾繼續安慰。「您得到了自由,也拿到了應得的財產。」

  對面的少女突然哭了出來,淚水一滴滴滴落到棋盤之上。

  「可是先生,我失去了家人啊!」

  夏爾沉默了。

  「回來之後,我還特意去過家裡一次。」瑪麗用空洞的語氣說,「我當時在想,如果他們真的有悔意,我可以原諒他們,畢竟……畢竟都是家人啊……」

  「您的家人責罵了您?」夏爾小心翼翼地問。

  「不,沒有。如果有責備,或者乾脆無視的話,說明他們內心中還有些愧疚,不敢面對我。可是……可是……比這個更可悲啊!」瑪麗抬起頭來,用充滿淚水的眼睛看著夏爾,「他們一個勁兒地跟我道歉,說之前只是一時糊塗,現在他們已經幡然悔悟,叫我原諒他們……就連哥哥也一直在跟我說以後會好好對我……」

  「是嗎……」

  「先生,可是我看得出來啊,他們滿面笑容的面具下,隱藏的是痛悔啊……」瑪麗的淚珠仍在不停滾落。「他們痛悔的是,居然給了我機會讓我跑了出來!我看得出來那笑容裡面的不甘心和憤恨啊!他們真的,真的就從來沒有過任何愧疚!哪怕我在裡面枯槁一生他們也無所謂!」

  夏爾不再說話,任由對方發洩自己內心中的痛苦。

  哭了好幾分鐘,把整個棋盤都沾濕了之後,瑪麗才重新說話。

  「就因為這樣,我選擇了搬出家去,自己獨立生活。可是,生活到底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沒錯,現在我有錢了,雖然少了三十萬,但是還有這麼多。可是,我今後該怎麼辦啊?先生,我今後該怎麼辦呢?您既然這麼有辦法,那麼也該能解答我的這個問題吧?」

  夏爾沉吟了片刻。

  「小姐,您是真心想問嗎?」

  瑪麗被夏爾的鄭重口吻弄得有些發怔,呆了片刻才重重點頭。

  「是的。」

  「那我就給您一些建議吧。」夏爾從口袋裡拿出手絹,遞給了瑪麗。

  瑪麗接過了,然後用它輕輕擦拭自己的眼睛。

  夏爾用另一塊手絹,把被淚水沾濕的棋子慢慢拿起來擦拭著。

  先擦兵。

  「小姐,我們仔細說下您目前的處境吧——您現在很年輕,而且沒有債務負擔,更坐享有一大筆錢。必須要承認,在客觀處境上,您比絕大多數人要好得多。」

  「也許是吧。」瑪麗嘴角微微撇起,自嘲地笑笑,「雖然代價高得嚇人。」

  兵擦完了,輪到車。

  「但是,您也要承認,一百四十萬法郎雖然看上去不少,但是怎麼看也不是一筆花也花不完的錢,它需要好好呵護。如果您染上揮霍的惡習,那很快您就會發現自己一貧如洗。相信您也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在暴富之後去肆意揮霍,結果淪落掉的。」

  「是的。」

  該擦馬了。

  「所以,我覺得您應該牢記代價,好好珍惜這筆財富。尤其是考慮到您目前的處境和技能,想必一段時間內您是沒有多少賺入金錢的方法的。所以,我認為您可以先花上幾十萬買一些地產和房產,作為您在未來的安身立命之所。然後將剩下的錢——大約一百萬吧——去買國債,這樣算來,每年您大概有四萬法郎左右的年金收入,當然這筆錢無法讓您過上奢侈生活,但是像一個正派人那樣活著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了……」

  【當時,法國政府的國債和其他債券的收益率隨著時局變化而略有波動,一般在3-5%之間,夏爾所說的是個大略的預估值。】

  瑪麗目不轉睛地看著一邊認真擦拭著棋子一邊冷靜地給自己分析和建議的金發青年。就是這個青年,將自己救了回來,而且在認真為她考慮著將來。

  現在輪到了相。

  「當然,人活著總是要有點愛好的嘛,不是會被好的愛好所填滿,就是會被惡習所充塞。我建議您給自己多一些不花錢又能有樂趣、而且高雅的愛好以打發時間——其一,殘忍地說,您現在的資本不足以支撐那些奢侈的愛好;其二,在我看來,華服和珠寶也未必能讓一位少女增色多少。我看您可以試試學舞蹈或者聲樂,當然,您現在在學習的繪畫也很不錯……」

  「是這樣嗎?」

  「嗯,我就是這樣看的。」夏爾毫不遲疑地點頭。

  終於輪到後了。

  「這些不是特別花錢但是又有些高雅的興趣能夠讓您多些格調,而一百四十萬的本金作為陪嫁又能讓您熠熠生輝,多少優秀青年到時候會為您夜不能寐啊!您可以慢慢地挑選,在裡面找出一個聰明、有前途又對您還算忠誠的,然後就可以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您看,只要您肯聽從我的建議,我相信您的未來一定會是光輝無比的……」

  夏爾將擦好的後放到了棋盤上。

  瑪麗仍舊看著夏爾。

  「況且,您還有智慧,知道取捨也知道當機立斷。只要您肯聽從我的建議過上這種節制——絕不是吝嗇——的生活,幸福絕不會離您而去。」夏爾最後補充。

  「您還是沒忘記因為我求援的事兒諷刺我呢。」瑪麗嘆了口氣。

  擦完棋子的夏爾真誠地看著瑪麗。「我是真心為了您才說這麼多的,當然,聽不聽從就是您的事了。」

  瑪麗沉默了,片刻之後她點點頭。

  「我知道,我會聽從您的建議的。」

  「對您的明智我真心感到欣慰。」

  「而且我也會繼續和芙蘭來往的,我會經常來看望她,和她談心的……您不會反對吧?」瑪麗期盼地看著夏爾。

  「那當然了,您和她是好朋友嘛。」夏爾輕輕攤手。

  瑪麗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狡黠。

  「至於您說的給自己找個高雅一點的興趣的建議,我也覺得非常有道理……」

  夏爾點點頭。

  「所以,您當然不會拒絕教我像棋吧?」瑪麗突然笑了起來,緊緊地盯著夏爾,剛才那幾乎能壓垮她的憂鬱幾乎被一掃而空。

  夏爾臉上一僵。

  哎喲,居然自己把自己給將軍了!

  不過……也沒什麼。

  「好的,這是我的榮幸。」他淺笑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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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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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意外的發現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回到房間之後,芙蘭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因為興奮,她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酡紅。

  「你們能來看我真的是太好了。」

  「本來我是打算下午放學之後再來看您的。」瑪蒂爾達溫和地回答,「不過,聽到您生病之後,瑪麗十分緊張,一個勁兒地要來看您,所以只好請假一起來咯……」

  芙蘭欣喜地看著瑪麗,然後伸出手來握住了對方的手。「瑪麗,你真好!」

  面色憂鬱的少女,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看到你沒事就好。」

  看見對方這個表現,芙蘭有心想說什麼,但是又不敢說,所以她只好裝作沒事,另外轉移了話題。「難得你們今天來我家,就不要只是探視了吧?好好在我家玩一會兒……」

  「可以啊,不過時間不能太晚,我的馬車就在這裡,而且家裡也有門禁,太遲了回家會讓爸爸急瘋的。」瑪蒂爾達回答。

  接著,她掃視了一圈芙蘭的臥室。

  芙蘭的臥室,佈置得比老侯爵和夏爾的房間要多了很多脂粉氣:粉紅的地毯,粉紅的床單,上面還有幾隻布偶。幾個大衣櫃,描金的柚木梳妝台上面懸了一面鏡子,不過上面擺放的化妝品倒不是很多。不過與眾不同的是,在牆壁上,還掛有一些主人比較滿意的畫作。

  被畫作所吸引,瑪蒂爾達走到牆壁邊,欣賞著主人歷年所留下的一幅幅畫。

  「這幅畫技法有些生疏,不過意境倒是不錯,晚霞把農田染成了金色,看上去讓人心情舒適。」

  「這是三年前畫的,那時候技法當然很生疏啦。」芙蘭在旁邊很愉快地解說。

  瑪蒂爾達似乎真的很欣賞這些畫,在芙蘭的解說之下一幅幅看了下去。而瑪麗仍舊不怎麼說話,只是沉默地跟在後面欣賞畫作,偶爾才插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之後,瑪麗突然說:「我有點事兒,先出去一下。」

  芙蘭有些驚詫,片刻後釋然地點點頭。

  在瑪麗走出房間並且關上房門之後,芙蘭嘆了口氣。「可憐的瑪麗!」

  「她的心情很容易理解吧,還能堅持著就已經很不錯了。」瑪蒂爾達冷靜回答,「我們能做的,就是儘量為她排遣心情,讓她早點恢復過來。」

  「她現在應該是找哥哥道謝了吧。」芙蘭笑聲推測,「哥哥應該能夠開導開導一下她的。」

  又是哥哥!瑪蒂爾達苦笑,她的哥哥是上帝嗎?不過,從已經發生的事情來看,確實是有些能力的吧,不是凡俗之輩。

  「希望能夠如此。」她淡然回答。

  然後她換了一種小心翼翼的眼神。「芙蘭,我今天來找您,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芙蘭驚訝了。

  「那封信呢?」瑪蒂爾達的表情從剛才的恬淡變成了凝重,「既然沒派上用場,那我們就毀掉吧。」

  恍然大悟的芙蘭,露出了抱歉的笑。

  「哎呀,瞧我這個記性!一生病就什麼都忘啦!我馬上還給您。」

  在之前,為了以防萬一,芙蘭曾經找瑪蒂爾達請求她說服自己的爺爺或者乾脆偽造一封信,但是迪利埃翁伯爵因為特雷維爾公爵的關係,根本就不想攙和這件事——倒不是因為害怕特雷維爾公爵,而是他們原本就有交情,伯爵不願因為這種不關自己的事而破壞關係。

  無奈之下,瑪蒂爾達真的幹出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她偽造了爺爺的信件,準備寄給相關的法律界人士,以爺爺的口吻叮囑暗示他們對萊奧朗侯爵一家的請求作出否定判決。

  從技術上來說這毫無問題——由於年老昏花,再加上事務繁忙,掌璽大臣閣下沒有多少精力一一看完每封信,更別說回覆了。所以他最鍾愛的這個孫女兒,就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秘書的角色,經常幫忙在爺爺跟前朗讀信件,並且對不重要的信件做出格式化的回覆。

  恐怕,伯爵的這項安排,也有培養家族子弟的意思在。

  因此,對瑪蒂爾達來說,偽造一封「爺爺的信」、並蓋上伯爵本人的印章,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

  而且她也仔細考慮過,爺爺位高權重,那些法律界人士輕易不會見到他,就算見到了,又有誰會不知趣地提這種事?一般是不會穿幫的。

  就算穿幫了,她自酌爺爺也不會因此過於責罰她,因為這種事在爺爺看來並不大。頂多罵上幾句禁足幾天吧,他一向是很疼愛自己的。

  能夠想出幹出這種事,兩位少女在嬌弱外表下所隱藏的決心和膽氣,真是讓人有些刮目相看啊!

  她偽造了這封信之後,就讓僕人把它送給了芙蘭,預備在萬一夏爾辦事不力、或者還差了點勁之時寄出去給關鍵人物。

  現在來看,事件已經得到了一個相當圓滿的解決了,這封信也就沒有用處——甚至看上去還有點風險。所以她今天過來,探望芙蘭是一個主要目的,收回這封信也是重要目的。

  芙蘭向她的梳妝台走去,由於還在生病,她的腳步有些虛浮。

  她拿起一隻小匣子,然後一通翻檢最後抽出了一封信。然而,正當她拿出這封信的時候,手不小心掃到了旁邊一隻匣子,匣子落到了地毯上,裡面收著的信件全部散落在地。

  「哎呀!」芙蘭驚叫了一聲,然後回過頭來歉意地朝瑪蒂爾達笑了一笑,然後招手讓她過來接信。

  瑪蒂爾達走了過來,伸手接過了信,她打開看了下,確實是自己偽造的那封。

  「能夠不用上它真是太好了。」她鬆了口氣。

  「是啊,太好了!」芙蘭附和了一句,然後俯身去撿那些散落在地的信件。

  瑪蒂爾達順著她的動作,將目光轉移到地毯上。

  「啊!」震驚之下她小聲驚呼了一聲。

  因為,她看到了一封信,從迪利埃翁伯爵府上寄出的信件。

  迪利埃翁伯爵家的信封有兩種,一種是用在公函、或者比較重要的正式信件上,背面印著伯爵家的紋章——一隻美人魚,戴著紫荊花纏繞著的桂冠;一種是比較私人化的信函,用在某些場合,背面只有小小的紫荊花的徽記。

  而她一眼就在地上的一堆信封裡找到了一封自己家的信。

  怎麼回事?她清楚記得她只給特雷維爾家寄了那一封信,那是誰寫的呢?而且還是寫給特雷維爾家的小姐的?

  雖然震驚,但是一貫的歷練還是讓瑪蒂爾達沒有失去鎮定,她淡淡地問。「這些信是哪裡來的啊?情書嗎?」

  「當然不是啦!」芙蘭小臉一紅,馬上反駁,然後她小心翼翼地看著瑪蒂爾達,放低了聲音。「您可要保密哦?」

  「嗯?」

  「這些都是出版商轉給哥哥的信。」芙蘭小聲說,「我之前也說過的嘛,哥哥寫了些小說,也算是有點名氣吧。經常有讀者寄信,然後出版商就一股腦都轉過來了。我就拿了過來,先拆開看了,如果是支持鼓勵或者提出有道理的改進意見的,我就留下給哥哥;如果是一些需要回覆,但是又並不重要的,我就自己回覆了;如果是無理攻擊謾罵的,我就直接燒了,省得影響他心情……」

  「哦……」瑪蒂爾達明白了。

  「你千萬別告訴我哥哥啊,我這是偷偷干的……」芙蘭小心地叮囑瑪蒂爾達,「僕人那邊我也懇請過,他們都瞞著哥哥呢。哥哥到現在都還以為是出版商那邊審查讀者信件的……」

  瑪蒂爾達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那封信,也是自己寫的。

  自己從幾年前開始,一直在看一位新銳作家的小說,從一開始的報紙連載,到後面的全書出版,也算是見證了那位作家走紅的全過程。

  奇怪的是,雖然寫的是宮廷,但是作者並不完全著眼於描繪浮華的宮廷生活和無聊的禮節客套,更多的是將著眼點放在了人物的刻畫和命運上,而且裡面的人物不是沒有腦子的花瓶,更多地像有血有肉、也不乏智慧的聰明人——正因為如此瑪蒂爾達才喜歡上了這些作品。

  作者冷靜中又不乏激情的文風,極其符合自己的口味。並且裡面平凡中帶有詩意的感嘆,更是讓自己佩服不已。

  然而,雖然算是走紅了,但是那位作家似乎從不肯出現在公眾場合,沒有一個讀者見過他(她),幾年來她們小圈子內對作者身份的猜測一直沒有統一的結果。

  另外,為了鼓勵作者、交流劇情並且給出自己的建議,瑪蒂爾達曾經多次寄信給出版商,並且經由出版商,和那位神秘作者交流過幾次——至於到底是不是作者本人的回覆,那就天曉得了。

  沒想到……沒想到……

  巨大的衝擊之下,瑪蒂爾達這樣冷靜的人都不禁動容了。

  「瑪蒂爾達,您怎麼了?」芙蘭有些奇怪。

  「哦沒什麼。」瑪蒂爾達馬上回過神來用微笑掩飾了過去。「我只是想到,您默默為兄長做了這麼多,真的值得敬佩啊。」

  這也是真心話。

  出版商轉過來的信件肯定有不少,要一封封看完還要做出分揀選擇,真虧她有耐性!瑪蒂爾達暗自感嘆。

  「其實也沒那麼辛苦啦……」芙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開始有些麻煩,後來熟悉了之後,十幾秒鐘就能決定怎麼處置一封信了。就算要回覆,也是熟練至極的一些套話模板,幾下就寫完了……對了,我之前不是跟您推薦過嗎?雖然我那哥哥人不怎麼樣,但是書還是有些意思的哦?您可以看看……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哥哥很不喜歡別人當他面和他討論自己的書,所以您別當面跟他說哦……」

  我會告訴你我早就看過了嗎?

  瑪蒂爾達淺笑,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不定,有一抹奇異的色彩。

  「我先去看看瑪麗吧,她和您的哥哥差不多也該說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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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對話與邀請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等到瑪蒂爾達進入小會客室時,夏爾已經在教瑪麗認棋子了。

  看到瑪麗的眼角有些紅腫,而眉眼卻已經舒展開來時,瑪蒂爾達心裡也暗暗鬆了口氣。

  「迪利埃翁小姐?」看到對方後夏爾打了個招呼,「您怎麼也過來啦?」

  「芙蘭畢竟生了病,需要好好休息,長時間接待我們太費神了不是嗎?」瑪蒂爾達回答,然後頗有興味地看著夏爾。「原來您也喜歡下棋啊?」

  「嗯,是的。一點業餘愛好而已。」

  「哦?」瑪蒂爾達眉毛一挑,「其實我也挺喜歡下的,要不我們下一局?」

  「當然可以。」夏爾從善如流。

  瑪麗讓開了自己的座位,坐到旁邊觀看棋局。

  夏爾的棋風偏向穩健,喜歡先將防守做好再圖謀進攻,而瑪蒂爾達卻出乎意料地是個激進派,總是偏好使用進攻策略,偏偏棋力還算不錯,因而很快夏爾就拋下了剛才的一點輕視之心,認真應對起來。

  一邊下棋,兩人還閒聊了起來。

  「說起來,這棋還真是能夠對應現實啊。」瑪蒂爾達下了一步,然後感嘆了句,「一個國家,上下分明,各司其職,行動也遵從一定的秩序,然後通過組合起來的力量去和另外的國家搏殺……」

  「這是對象棋一個很好的總結,小姐。」夏爾誇讚了一句,然後也下了一步。

  「不過,如果治理國家也能像下棋這樣簡單就好了!各方各面牽扯太多了,有時候明知道什麼是好事也無法去做,我爺爺就常常為國事長吁短嘆。」

  夏爾笑笑。「雖說如此,不過如果一直能夠保持下棋時的冷靜頭腦的話,也能夠對治國有所幫助吧?至少三月內閣的恥辱是可以想辦法避免的。」

  【1840年3月,梯也爾擔任法國首相,同時聲言要在外交上走激進路線,展現法國的實力風采。結果,他引起了外交危機。7月,英、俄、奧、普四大國背著法國簽訂秘密條約,強迫法國支持的埃及總督穆罕默德-阿里臣服於奧斯曼帝國蘇丹,阿里最後屈服,法國當時引以為外交的恥辱性失敗,輿論界一片嘩然,梯也爾內閣也不得不在當年10月黯然解散。】

  聽到夏爾這句話隱含有批判當今政權意思的話,瑪蒂爾達也不以為意,畢竟特雷維爾侯爵家的政治立場本就不是什麼秘密。她只是笑了笑,「原來您也很關注這種事啊。」

  「當然。」夏爾嚴肅地回答,「我平生的誓願就是看到法蘭西稱霸歐洲的那一天。」

  「你們男孩子老想著這些……那可是要打仗的吧?而且看上去注定要跟英國交戰。」瑪蒂爾達給了一個簡單的評價。

  「英國是法蘭西的世仇,不是嗎?想想,幾個世紀以來,法蘭西和它打了多少次啊!如果沒有它屢次組建同盟,路易十四和拿破崙早就完成了法蘭西的至高功業了。」

  「那我們來玩一個假設遊戲吧,單純下棋有些無聊。」瑪蒂爾達又下了一步,然後突然提議。

  「嗯?」夏爾有些疑惑。

  「假設,如果是您掌管法國,您打算怎麼做,以便達成自己的願望呢?讓法蘭西和英國開戰嗎?」瑪蒂爾達看著夏爾,然後又走了一步。

  「真是有意思的餘興遊戲。」夏爾回答,然後進了一步兵。「好吧,玩玩也無妨。我認為,為了達成誓願,必須打倒英國,但為了扼殺英國,法國應該首先同英國交好。」

  「嗯?」

  「英國現在實力太強,在有一定把握之前,法國不應該去貿然挑戰。而應該找準機會先打擊俄國,如果能夠切斷俄國人伸向歐洲的熊爪,我敢保證整個歐洲都會歡呼。」

  瑪蒂爾達思考了片刻,然後點點頭。「似乎是有點道理。」

  接下她拿起一顆棋子又下了一步。

  「同時,我認為法國未來最重要的任務,是努力交好奧地利。」夏爾跳出馬來。

  「嗯?奧地利?」瑪蒂爾達突然笑了。「奧地利有那麼重要嗎?」

  「相當重要,小姐。」夏爾回答。

  「可是它已經衰落了啊,再也不像幾個世紀之前那樣讓歐洲心驚膽顫了。」

  「正因如此,它才值得交好,否則我們早就該繼續打它了。」夏爾走了一步,然後繼續強調,「哈布斯堡皇室自以為血統高貴,結果近親通婚和封閉的教育卻讓他們的子孫後代變成了一堆無能的、毫無想像力的可憐蟲。是的,我們都知道,現在的奧地利皇帝就是個可憐的蟲子,不值一提。」

  【指1835年-1848年在位的奧地利皇帝斐迪南一世,他天生智力低下,完全沒有治理國家的能力。】

  「可是他總是要退位的啊。」瑪蒂爾達不緊不慢地頂了一句。

  「是的,而且恐怕很快就會退位,就算是奧地利那種保守到可怕的國家,也不至於能再忍一個白痴皇帝十年吧。」夏爾點點頭,同意了瑪蒂爾達的看法,「可是看看他的繼承人吧,那個弗朗茨-約瑟夫也是個可憐蟲,腦袋空空,絲毫不知道權變,也不知道如果駕馭臣下。他只有一個破旅店老闆的才能,只想著守好家傳的祖業,卻不知道該怎麼守,除了身體好點外一無是處。我敢說就算再過一百年,這個可憐蟲也只能在虛構的言情小說中作為王子的化身來被一群無知少女緬懷。」

  「哈哈哈哈……」瑪蒂爾達被夏爾的笑話逗樂了,然後抬起棋子走了一步。「您好像很討厭奧地利人?」

  「不,」夏爾回了一步,然後輕鬆地回答,「誰會討厭無能的可憐蟲呢?我覺得這樣的奧地利才是好的奧地利,它應該作為法蘭西的天然盟友好好地保存著。」

  「嗯?」瑪蒂爾達不明所以,繼續下了一步,然後用探詢的眼神看著夏爾。

  「法蘭西和奧地利同是天主教大國,為了上帝的榮光,抵擋異教徒的侵襲和異端的反逆,她們不是天生就該站在一起並肩作戰嗎?」夏爾回答。

  「您是在開玩笑吧……」瑪蒂爾達笑了出來。「國政上面誰會考慮信仰呀,我記得我們的祖先當年就和土耳其結盟,只為了削弱哈布斯堡。」

  「好吧,這個理由當然是開玩笑的。」夏爾也笑了,「不過也是一個很好的宣傳藉口,總會有人需要相信的嘛……」

  「真正的理由呢?」

  「很明顯,」夏爾抬起象,吃了對方的一個兵,「奧地利既強又不夠強,說它不強,它畢竟有這麼大的幅員這麼多的人口,也畢竟有一個流傳多年並且還算行之有效的行政體制,就憑這些它就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說它強呢?它又超乎想像的軟弱無力!它的統治者們毫無能力也不知進取,而且剝去外面那層面紗,您就能發現它只是一個被強行捏合起來的組合體,幾個部分的機體根本無法融合起來,僅僅內部問題就足以讓它萎靡不振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奧地利既有足夠的實力來當做盟友,又因為內部原因,不至於變得太強,無法影響到法國的地位?」瑪蒂爾達一邊下一邊回答。

  「您真的很有理解力。」夏爾讚許地看了瑪蒂爾達一眼,然後繼續下了一步,「我們必須看到,奧地利帝國真正引以為王朝支柱的,是800萬德意志人,他們是帝國官吏和軍官的主要來源。另外在帝國內部,800萬匈牙利人也算是比較順服。可是1600萬斯拉夫人和1000萬意大利人,卻未必是如此了……僅僅為了維持這個統治民族居於少數的帝國,奧地利就得消耗多少精力啊?於是,因為實力最低,所以奧地利要求也就最低,最容易得到滿足,也最容易對我們產生依賴。」

  「有道理。」

  「所以如果法蘭西想要稱霸歐洲的話,就必須同時在大陸上排除英國和俄國的勢力影響,單靠法蘭西單槍匹馬來幹,實在太過艱難了,而奧地利將是法蘭西這一偉大事業的潛在幫手——如果利用得好的話。當然,和奧地利交好不意味著要積極促使它強大……」

  「那應該怎麼做呢?」

  「鼓勵它繼續維持對意大利的統治,鼓勵它去打擊土耳其,滲透巴爾幹,但是絕不能允許奧地利在德意志內部繼續擴張,如果出現這種事,必須阻止,哪怕打仗也無所謂!」夏爾拿起車來。

  將軍。

  「絕不能讓奧地利擴大德意志內部領地和人口?」

  「是的。總體來說,應該是決不允許任何人、任何國家把德意志整合成一個國家,如果有誰試圖這樣幹,那就應該將他……」夏爾拿起王后,「碾成齏粉!」

  瑪蒂爾達看著棋盤。

  「哎呀,被將死了呢。」她微笑起來,似乎並不因失敗而影響心情。

  夏爾回以一個微笑,「您下得其實不錯。」

  「對於您的觀點,從您的敘述來看,算是有點道理吧,至少我聽上去是如此……」瑪蒂爾達繼續笑著。

  「這只是下棋時的閒談而已,不值一提。」夏爾輕輕搖了搖頭,「只是一種飯後的腦力消遣而已。」

  「能將這種事作為飯後的腦力消遣已經很不簡單了,法蘭西如今還剩下多少這種青年呢?」瑪蒂爾達卻仍舊在誇讚夏爾,「現在我們的同輩人裡面,尤其是貴族裡面,還有多少人這樣為法蘭西考慮過呢?不管您考慮的對不對,至少您做了一件比賭博、賽馬、遊樂和宴會更有意義的事,不是嗎?」

  「您過獎了。」夏爾仍舊回以一個微笑。

  瑪蒂爾達慢慢地將自己的棋子擺回原位。「特雷維爾先生,和您聊天真的挺有趣的呢。」

  「我也有同感,迪利埃翁小姐。」夏爾也將自己的棋子慢慢擺回原位。

  收拾好棋子後,瑪蒂爾達抬起頭來看著夏爾,鏡片後的目光有些游浮不定。

  「特雷維爾先生,我忘記說一件事了,這也是我的來意之一。」

  「什麼事呢?」

  「我的姐姐朱莉過幾天將在家舉辦二十歲生日舞會,我是來邀請的,您和您的妹妹是否能夠賞光駕臨呢?如果肯賞光的話,我回去之後就讓僕人送請柬過來。」

  嗯?夏爾有些驚奇。

  「你不用考慮立場之類的東西,這是我們這些年輕人的舞會,與什麼皇帝啊立場啊沒有關係。」瑪蒂爾達笑得很歡暢,「為姐姐的舞會選定一兩個出席的人選,我想我還是能夠做到的。所以,我在此誠心地邀請您和您的妹妹能夠出席……」

  接著她轉頭看向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瑪麗。

  「瑪麗,您到時應該也會有空出席的吧?」

  「誒?我嗎?」瑪麗片刻後回過神來,「當然可以啦!」

  瑪蒂爾達重新看向夏爾。

  人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沒什麼好拒絕的了吧?

  夏爾僅僅考慮了幾秒鐘就回答了,「既然能夠得到您如此的眷顧,我和芙蘭到時候當然會出席了。」

  「好的。」瑪蒂爾達禮貌地點下了頭,「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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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誘餌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下午,按照之前的約定,夏爾離開巴黎城,來到杜-塔艾先生的秘密鄉間別墅進行拜訪。

  然而,如果有熟人在場的話,卻恐怕認不出他來:他穿著黑色衣服,別著領帶,戴著略有茶色的眼鏡以掩飾瞳色,腦袋上頂著棕色的假髮,嘴角還上粘著一字胡,手中拿著一根細藤木手杖,看上去就和一個年輕的大學講師一樣。

  當租來的馬車停到別墅門口之後,按照約定,夏爾用手杖敲了車廂三下。然後,鐵門直接被打開,然後夏爾授意車伕馬上開了進去,直接在宅子的門口停了下來。待夏爾下了馬車之後,馬車直接離開。下車前,夏爾看了看懷錶,時間剛剛好。

  杜-塔艾先生已經在門口等著夏爾了,他因為禿頂和圓臉而顯得有些憨厚。這張臉騙了不少人,讓他們傾家蕩產。

  「先生,您可總算來了啊……」杜-塔艾先生略顯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剛才還在擔心您……唉,最近我總感覺風聲有點兒緊,總有些提心吊膽的……」

  「別擔心,我來之前已經在外面觀察了一圈了,還算安全,沒有發現密探。請放心,對我的安危我比您更關心。」夏爾略有些冷淡的回答,然後有意敲打了對方一句。「另外,我建議您不要過多地表現您的緊張,那除了讓您顯得更加可疑之外毫無作用。想學拉斐特,可不是只要有漂亮話就行的,請鎮定,先生。」

  聽了夏爾這句話,杜-塔艾先是臉色一白,然後慢慢地放鬆了一些,手也放了下來。

  是的,身為銀行家的杜-塔艾先生平生最嚮往的就是學習前輩拉斐特。為了這個,他選擇了模仿這位先生,成為了波拿巴派的幕後贊助人之一。沒有這些贊助人的幫助,法蘭西任何政治黨派都是難以運行的。

  【拉斐特是法國19世紀上半葉的法國大銀行家,曾擔任過法蘭西銀行總裁。此人在拿破崙結束之後積極參與政治,極力扶植奧爾良派,大筆為其政治活動贊助。在七月王朝建立後,1831年他擔任過法國首相,成為法國銀行家中站上政治巔峰的第一人。他和那個參與美國解放戰爭並成為美國的第二號國父(第一號當然是可憐的斷頭國王)、法國大革命的積極參與者拉法耶特侯爵是不同的兩個人。】

  而今天,杜-塔艾先生舉辦的這個宴會,將有可能讓波拿巴派再多上幾個贊助人。

  如果夏爾表現好的話。

  夏爾跟著杜-塔艾先生走進了他的宅邸,宅邸內的陳設大致和那些暴富之後拚命想要證明自己有品位的人差不多奢侈,牆壁掛著名畫,佈置得像個咖啡館。

  不過重要的不是品位,而是出席者。

  天已經暗下來了,而窗簾被故意拉上,昏暗的光線下大家互相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出個大概的輪廓來——對此雙方都很滿意。

  夏爾扭頭看了杜-塔艾一眼,他輕輕點了點頭,表示人都來齊了。

  然後夏爾坐到已經為他準備好的座位——就在主位的右手側。

  杜-塔艾坐到主位上,然後向那些已經落座的人們介紹。「這就是我之前跟大家說過的弗裡德蘭先生。」

  「大家好,」夏爾站了起來,「為了感謝今天主人的盛情款待,我建議大家乾一杯?」

  「乾杯!」

  「乾杯!」

  幾個人小聲的應和了,然後大家一起舉杯喝了一杯。

  大家都知道「弗裡德蘭先生」只是個化名,但是沒有一個人為此多費口舌。

  喝完之後,夏爾也不再廢話,直接進入了正題。

  「我想諸位都是時間有限的大忙人,不會有空兜圈子廢話,而很湊巧,我們同樣也是實幹家。上頭給了我跟諸位解釋的權利,諸位有興趣的問題,都可以問我。」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陣沉默之後,一個人站出來開了頭炮。他小心翼翼地問。

  「弗裡德蘭先生,我聽說您們最近已經在謀劃大動作了?」

  「是的。」夏爾點點頭,「我們仔細研究過,認為時機已經快到了。現在的法蘭西躁動不安,對奧爾良先生的不滿已經接近到了極點,諸位平素都是要經營自己事業的,要接觸的人非常多,想必也會有很深的體會吧?」

  如果不是多次體會到現政權已經不太安穩了,想必這些人也不會跑來密會吧。

  幾個人輕輕點了點頭。

  在一陣沉默之後,一位戴著眼鏡的先生開口了。

  「先生,恕我無禮,如果我們支持您這一派人的話,會得到什麼好處呢?如果是榮譽勳位的話,我們不缺,如果僅僅給爵位的話,雖然有點吸引力,但是也不至於能夠讓我們冒下如此風險啊?」

  「對諸位的幫助,我們當然會銘記在心。」夏爾點了點頭,「不過,我們也是要看諸位到底幫助了多少的——對那些幫助多的人士,我們自然回報也就更多,而對於那些幫助甚少的人士……先生們,我們也愛莫能助。」

  「我可以跟您坦白。」又一位與會者發言了,「在您來之前,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如果決定幫助您們的事業,我們就不會半拉子干,而是要全力以赴,這一點您可以相信我們。不過,您總得給我們一個盼頭,讓我們知道我們到底為了什麼在全力以赴吧?」

  「諸位能有這種共識,我十分感動,在此我代表我們全體向諸位表示感謝。」夏爾又站起來點了點頭。「同樣的,如果諸位能夠全力以赴,我們也將全力以赴地回報諸位。」

  「比如說呢?」

  「在我們這個時代,什麼爵位、榮譽、名望或者勛章之類的東西,雖然看著花哨,但都不如實打實的法郎管用和好看,諸位同意嗎?」夏爾不動聲色,先吊起他們的胃口。

  這話可說到這幫人心坎裡了。

  「是的!」大家頻頻點頭。

  好的,該說了。

  夏爾拿起了酒杯,靜靜地看著裡面搖晃不定的葡萄酒。「我們已經得出了結論,在奪到了政權之後,就要大大發展鐵路,同時發行鐵路債券,需要多少就發多少,不需要的時候我們也要發。我們將會列出一個名單,哪些實業家給我們以幫助,我們就將建設訂單給那個實業家、哪位金融家給我們幫助,我們就讓他們來發行這些債券,來負責融資!」

  大家沉默了,都在靜靜聽著。

  「諸位都是干實事的人,當然知道鐵路多麼有用,是一個巨大的利源,只要運營得好,償債能力是不用擔心的。而這裡面,究竟蘊藏著多少商機?」夏爾慢慢提高了音量,「先生們,不要忘記了,我們談論的不是三百公里鐵路,也不是三千公里鐵路,是三萬公里,是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哦。」集體的小聲驚呼。

  「這麼長的鐵路,需要多少軌道呢?需要多少車皮呢?需要建設多少車站呢?需要多少融資呢?!先生們,不把法蘭西的每一個村莊用鐵路連接起來,我們是不會罷休的!」夏爾幾乎是喊了出來。「總有一天,我們要把鐵路撲到巴格達,撲到德里,撲到北京!(米有打錯字喲~~~)」

  鐵路,是的,鐵路!這就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資產之一。

  在原本的歷史上,從1815年波旁復辟,到1848年七月王朝結束,兩個王朝33年時間總共修了不到五千公里鐵路,而法蘭西第二帝國不到20年就修了兩萬多公里。

  為什麼?是當時這些朝廷上的大人們不知道鐵路是個好東西嗎?

  並非如此。

  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當時法國的大大小小的地產擁有者們並不喜歡鐵路穿過自己的田產,也不喜歡鐵路運輸來的遠方農產品來和自己田地的農產品競爭。波旁王朝和脫胎於波旁王朝的七月王朝,不管再怎麼標榜開明,本質上都無法脫離土地貴族的陰影。

  而波拿巴派就不一樣了,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依靠土地貴族的歡心生存下去,他們的統治支柱是工業家和金融家,而資產階級重視的是資本和物資的流通,並不靠土地收入,他們正需要鐵路來實現自己的利益。

  正因為如此,波拿巴王朝可以執行比原本王朝更加嚴厲得多的土地徵用政策,並不會特別害怕舊貴族們情緒反彈。他就是用這個來收買資產階級的。

  雖然拿破崙三世犯下了很多過錯,很多對法國來說不可原諒的過錯。但是建成一個初步成型的鐵路網,是他為法蘭西完成的兩個百世流芳的功績之一——另一個是重新整修了巴黎,讓它成為了真正的名城。

  當然,僅僅有鐵路還不夠,國家和政府對鐵路的管控,也是挖掘國家潛力的重要部分——在戰爭期間更是如此。

  德國的鐵道一直是國家戰略資產,從一開始,鐵路網的規劃就為軍事目的服務的,鐵路局直屬於總參謀部管轄,每一個重要的鐵路樞紐和節點都有軍官負責。高效的運輸系統也為德國軍隊在普法戰爭和兩次世界大戰的優良表現打下了極好的基礎。

  而法國卻大相逕庭——法國鐵路部門一直是沒有直接管控到國家鐵路網的,更沒有專門的政府鐵道部,法國鐵路管理局只是交通部下一個下屬部門,實權也並不大,只能通過行政手段促使鐵路公司間接實施運輸規劃。直到1938年(這時離德國再一次入侵法國只剩下兩年了!),法國才對五家主要的鐵路公司進行了國有化,成立了法國國家鐵路集團,最終實現了國家對戰略鐵路網的控制!

  1870年的悲劇,來自於法國對動員武裝力量和後勤資源的遲緩,而政府對鐵路網的控制不夠嚴密,正是這種遲緩出現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因為如此,夏爾從一開始進入拿破崙黨,就大聲疾呼要發展鐵路、擴張政府對鐵道的控制,而他的建議,在經過波拿巴黨人的幾次考慮和廣泛討論後,終於得到了廣泛的贊同。(主要是考慮到用訂單來收買工業家,用建設融資來收買金融家這一點;以及方便運兵鎮壓各地潛在的反叛。)

  而既然鐵路有這麼大的作用,成立專門的鐵路部門來管理也就順理成章了。當然,他們的考慮是將收買別人的機會都放在自己手裡。

  說完這些之後,夏爾不再說話,任由與會者們竊竊私語。

  過了一會兒之後,與會者們的音量放低了,顯然有了共識。

  剛才發過言的那位眼鏡先生又發問了。

  「先生,您說的確實很有吸引力,但是,如果只是言辭的話……」

  「我們的承諾當然不限於口頭。」夏爾笑了,然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忘了跟諸位說了。我們的計畫一旦成功,法蘭西就將成立一個鐵道部,專門負責鐵路事務。而我,就將是鐵道部的政務秘書,而部長也必將是我們的人。這樣的話,諸位不至於還不相信我們履行承諾的力量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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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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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法蘭西的生命線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在得到了相對還算滿意的答覆之後,杜-塔艾叫來的這些朋友們沒有久待,紛紛告辭了——雖然他們回去之後肯定還會再斟酌考慮的,但是夏爾相信爭取其中大多數人的支持應該沒問題了。

  而夏爾則被主人留了下來。

  「相當有說服力的演講,我的朋友。」杜-塔艾舉起酒杯,向夏爾發起了恭維。

  夏爾也舉起了酒杯,微笑著回答。「恐怕有說服力的不是我的演講,而是現在的時局和金閃閃的法郎。如果現在時局穩定的話,您的這些朋友當然不會來聽的吧?而我們也只能安心蟄伏著等待時機。」

  「說得對。」這位投機家、銀行家露出了他那種標準職業化的、憨厚之極的笑容。「就我看來,我們現在多年的等待,終究該出點結果了。」

  「不過,雖然看上去形勢比較有利,但我們也必須謹慎小心……」夏爾冷靜地提醒了對方。

  「那是當然,今天我請來的幾位朋友都是我仔細觀察了很久的,他們都有膽子有計謀,也有野心,想要搏一把大的,狠狠賺他一票——我是看清楚了才會邀請他們的。」杜-塔艾微笑著回答,「別忘了,一個做我這行的,最重要的是要學會謹慎,哪怕膽小也比勇敢好。」

  「很好。」夏爾也矜持地笑了笑。

  然後兩人互相恭維起來。

  經過多年的贊助和來往,現在杜-塔艾早已經成為了組織的一員,未來如果成事的話,肯定少不了他的好處,夏爾自然也會花費一點心思同他交好。

  閒聊了一會兒後,銀行家突然換了話題。

  「先生,不瞞您說,就我看來,您是全法蘭西少有的青年才俊。」他做了個手勢阻止夏爾說一些自謙的話,「請別誤會,我並不是為了討您歡心才這麼說的,就我看來,一個年僅二十出頭就做了這麼多事的人,是有資格被稱為青年才俊的。」

  夏爾沒有說話。

  「對您這種青年才俊來說,實現黨派奪權的理想並不是終點吧?一個秘書職位肯定也不可能讓您滿足,您到底是什麼打算呢?」杜-塔艾裝作不經意地問。「您究竟是想得到什麼酬報?」

  「您是指哪方面?」

  「如果我們的謀劃真的成功了,您這種才俊理當前途無限,再加上您的年紀又是這麼年輕……」杜-塔艾此刻的表情是相當嚴肅的,表面的憨厚一掃而空,「有時候我真的挺好奇的,有朝一日您成為能夠引領法蘭西的人物之後——這是必然的——您打算怎麼做?」

  「未來瞬息萬變,我當然無法預測之後的事情。」夏爾做出了公式化的回答。

  「可是,對您這種人來說,您是肯定有目標的,不管這個目標是好是壞,總歸是有的,而且肯定還不會小。未來對您來說只是實現目標的一個過程而已,使用什麼手段肯定您也無所謂。」杜-塔艾又舉起了酒杯,「我這人沒有多少優點,但是看人挺準的,所以我才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小夥計走到今天。」

  「我也挺佩服您的。」夏爾從善如流,再喝了一口,「好吧,說實話吧,我就是想讓法蘭西在我的帶領下實現皇帝未完成的功業。」

  杜-塔艾突然笑了出來。「每個人都這麼想,就連年輕時的我也想過。」

  「我認為,法蘭西必須對外擴張,不能被外國刺刀緊緊地束縛在這一隅之地。法蘭西必須實現它的榮光,不僅僅是在殖民地要擴張,在歐洲也要擴張。」夏爾回答。

  「聽上去是很不錯,但這就意味著戰爭吧。」杜-塔艾冷靜地回答。

  「對的,必須打仗,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場戰爭。除了法國人自己,沒有人喜歡法國擴張,必須搶在干涉到來之前打倒敵人。為此,我認為法國要準備一支大軍,一支龐大的軍隊,還要組建一個有效的支持體系,讓大軍可以行之有效地行動和交戰。」

  「然後我們又和當年一樣和整個歐洲開戰?」杜-塔爾的語氣有了些嘲諷。

  「當然不是,這種擴張必須有度,我們肯定必須牢記著皇帝的教訓,領土並不是越多越好的。」夏爾耐心地回答。

  「比如說呢?」杜-塔艾饒有興致地問。

  「西班牙我們可以不要,那種貧瘠的地方就留給那些狂熱教徒玩吧,比利時現在也要不了,1839年的條約過於束縛了我們,英國現在太強大,我們還不能去招惹,幾十年內恐怕都不會跟他們開戰。我們的關鍵是要……」

  【指1839年4月19日在倫敦簽署的條約。條約確認了比利時和荷蘭的分離,歐洲列強共同承認和保證比利時的獨立與中立,盧森堡西半部給予比利時,比利時成為永久中立國。】

  「哪裡?」

  「薩爾,準確地說是盧森堡-薩爾地區。」夏爾簡單明了地回答。「為了那裡的煤礦,為了法蘭西的未來和生存,那裡必須歸於法蘭西。」

  「哦……」提問人讚同地應了一聲,然後點了點頭,「有道理。」

  在1870年後,法國和德國這對世仇的實力對比發生了驚人的變化。這種變化不僅體現在人口上,也出現在工業規模上,尤其是最重要的鋼鐵產量上。1913年世界大戰即將爆發之時,法國的鋼鐵產量為460萬噸,而德國為1800萬噸,法國僅為德國的四分之一。這種差距,比法德之間的人口差距還要令人絕望,還要無法解決。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正是因為資源問題。

  煉鋼需要鐵礦,而提煉鐵礦就需要用到焦炭,想要燒製焦炭就需要煤,而且是極其大量的煤。

  法國不缺鐵礦,即使丟掉了阿爾薩斯-洛林,它也不缺——它仍舊擁有鐵礦豐饒的隆維-布里盆地(德國人一直覬覦這裡,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一直把這個地區和比利時一起作為「必須兼併的地區」),足夠讓法國使用很多年。然而,法國卻極其地缺煤,本土的諾曼底和南方部分地區的煤礦根本不足以滿足工業需要。

  沒有煤,就缺乏焦炭,因而必須從外國——比如英國或者德國——進口,從外國進口就會加大製造商的成本,使得法國鋼鐵的成本高於別國。鋼鐵價格高於別國,其他工業產品也就可想而知。所以法國工業在技術水平上明明不弱於德國,然而市場競爭力卻遠不如德國,德國在有利可圖的外貿中慢慢茁壯,培育出了一個可以撼動世界的怪物,法國卻毫無辦法,法國資本家只能通過資本的運作和金融業來保持利潤。

  在19世紀前中期,因為世界的工業化浪潮還沒有開始,法蘭西的這種先天不足還沒有體現出來,而到了19世紀中後期開始大規模工業化時代,這種先天不足就明顯地表現出來了。煤炭是工業的糧食,鋼鐵是工業的脊樑,因為糧食不足而發育不全,因為發育不全而無法實現健全的生活,這就是法國後來面臨的困境。

  後人將法蘭西稱作高利貸帝國主義,這固然是一種恭維,但是又何嘗不是一種辛辣的嘲諷。難道法蘭西就不知道鋼鐵和槍炮的作用嗎?難道法蘭西就不知道工業能力才是國家實力的最終體現嗎?

  法國歷代統治精英並沒有忽視這個問題,一直在尋求解決的方法,然而世局變幻卻讓人身不由己。

  富含煤礦的盧森堡-薩爾地區,在拿破崙帝國時代法國佔領了它,在拿破崙三世時代法國謀求吞併盧森堡,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法國佔領了薩爾,在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又佔領了它,然而每次努力都因為外國壓力而宣告失敗或被迫撤出。

  這個讓人痛苦的煤炭問題,直到1951年的亨利-克耶政府牽頭西德、荷蘭、比利時等國成立歐洲煤鋼聯營才得以勉強解決,然而代價是什麼?是強迫自己忘卻,忘卻一百年來三次德國人的屠戮所帶來的仇恨。是要忘卻那些為抵抗德國人的入侵而戰死疆場的青年,是要忘卻被德國人屠殺的平民,跟那個飽揍你多次的人說「我們做好朋友吧,我原諒你……」

  代價實在是有點過高,不是嗎?

  然而那時的法蘭西也只能黯然接受這種結局了,歷史已經使得法蘭西必須如此。

  這個結果,是上帝注定的嗎?是天時如此嗎?法蘭西注定只有如此走嗎?

  從小接受唯物主義教育長大的堅定的無神論者夏爾不相信這個。

  「可是,那地方現在歸普魯士,而且別的國家會坐視我們拿到那裡嗎?」杜-塔艾再次問。「如果干涉的話……」

  「我們是皇帝的好學生,他一向速戰速決。」夏爾略有些隱晦地回答。

  老於世故銀行家當然聽得出夏爾的回答。「這是您一個人的意見嗎?」

  「目前是的。」夏爾略有遺憾地點點頭,「而且我極少跟人提到過。」

  杜-塔艾有些驚奇地看著夏爾。

  「一個人在二十歲的時候真的會去想這麼多事嗎?」

  「如果他實際上已經活了四十五年的話,他就會的。」夏爾突然小聲回答。

  「什麼?」杜-塔艾沒有聽清夏爾剛才說的話。

  「哦沒什麼,我開了個玩笑而已。」夏爾又是一笑。「乾杯。」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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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阿爾貝入夥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從杜-內耶的別墅離開時,已經是入夜時分了,銀行家慷慨地將自己的馬車借給了夏爾使用。藉著馬車上掛著的風燈,馬伕駕駛著馬車經由大道向巴黎城馳去。

  不愧是有錢人,銀行家的馬車十分之奢華,外表精緻華麗,內部陳設也相當讓人舒適。夏爾半躺在天鵝絨墊子上,仔細考慮著今天的活動。

  鐵道部的事情在夏爾——當然主要是通過在波拿巴派內部素有名望的特雷維爾侯爵——的極力堅持下,經過多輪討論之後在波拿巴派內部已經達成了共識。而這一個看上去就十分炙手可熱的位置現在也有多人覬覦,大家似乎忘記了現在大事根本還沒有成功。

  不過看在特雷維爾侯爵既是首倡者以及多年來的威望的份上,秘書一職大家還是普遍同意了由夏爾來擔任。

  然而,大家都只是把這個鐵道部當做是一個超級大肥缺——因為它注定要經手天量的資金,而且可以廣結善緣。很少有人同夏爾一樣,把它本身就當做是一項偉大的事業來看。

  穿過城門進了城之後,夏爾馬上下了馬車——他不可能讓車伕知道他的住址。

  目送馬車離開之後,他又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然後走到一家小戲院門口,另外租了一輛馬車,然而目的地卻不是自己家,而是去了第十區巴萊里奧街的一個俱樂部。

  不出他所料,他的好朋友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果然就在這裡正在和人玩牌。阿爾貝經常跑到這種地方賭博,一晚上輸贏幾千法郎是常有的事,贏到了就放浪形骸一下子就揮霍光,輸掉了他也無所謂搖搖頭就走了。

  今天看上去他的運氣還不錯,面前堆了一堆紙鈔和金幣。在水晶吊燈的燈光和桌子上金幣的輝光的交相輝映之下,讓他渾身上下閃耀著征服者的光輝。他旁邊坐著一個穿著輕浮的女郎,阿爾貝一邊玩牌,一邊還在不停地撫弄著旁邊的女郎。

  此時,新的一局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桌面上已經擺了不少錢。阿爾貝的對手們已經紛紛棄牌,只剩下一個人在和他對峙著。他桌面上的牌是8,8,4,6,對手則是A,A,8,5。

  輪到對手叫牌了,他盯著阿爾貝,阿爾貝則把臉別開繼續去撫弄旁邊的女郎。

  「你不至於還有一個8吧?」對手輕聲問,似乎是想從他的回答中看出什麼端倪。

  「我當然還有。」阿爾貝輕鬆地笑著,然後親了女郎一口。

  對手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動搖或者遲疑。最後他決定賭一把。

  「開牌!」

  他攤開底牌來,是一張5,兩對。

  「我早跟你說過了……我還有一張8。為什麼您就是不信呢?」阿爾貝攤開了牌,3張8。

  對手痛苦地皺了皺臉,其他對手和圍觀者都是一聲驚呼。

  「今晚這傢伙手氣真是旺到極點了。」大家竊竊私語。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反正他以後會再輸光的,阿爾貝你還不知道嗎?」

  「說得也是。」

  阿爾貝從桌面上拿起一小碟鈔票,扔給了侍者,然後大聲喊。「各位朋友,今晚我很開心,我請大家喝一杯!」

  「哦!好人阿爾貝!」大家紛紛起鬨。

  正當阿爾貝打算再度開始賭局的時候,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的朋友,今晚贏了不少了吧,能請我多喝幾杯嗎?」

  阿爾貝馬上反應了過來,他往旁邊一看。

  「夏爾?!」他的語氣有些驚奇,「你居然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嗎?」夏爾笑容可掬。

  「當然,當然行了。」阿爾貝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我們去喝幾杯。」

  他旁邊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樂意,扯了扯他的手臂。

  阿爾貝拿起一些紙鈔捲起來塞入她的溝中。

  「今晚你已經從我這兒拿了不少拿破崙,該滿足了吧?你先回去,回頭我再來找你!」說罷他吹了聲口哨,把自己贏的錢收入口袋中,然後帶著夏爾轉身就走。

  【是指當時法國在拿破崙時代政府發行的一種金幣,價值在一枚20法郎左右。】

  兩人找了個清淨點的角落坐了下來,然後阿爾貝叫侍者拿了些酒過來。

  「我的朋友,今晚贏了多少了啊?」

  「誰知道呢,我懶得點。」阿爾貝隨口回答。「不過算起來的話,我最近幾天差不多輸了好幾千法郎吧,今晚總算回了點本。」

  夏爾嘆了口氣。「還是要節制一點吧。」

  「嗯,我知道。」阿爾貝隨意點了點頭,「怎麼,你今天跑過來就是為了再重複一些這樣的話?」

  「那倒不是。」夏爾回答,「而是另外的事。」

  「怎麼,又有什麼事想叫我幫忙啦?」阿爾貝笑著問。「可憐的阿爾貝又有得忙了……」

  「說起來,上次的事我還沒有感謝你呢,幸虧有你幫忙我才能那麼快地解決事件。」夏爾握住了對方的手。

  「哎呀,我們之間還說什麼謝謝啊,而且我也沒有真的費多大勁。」阿爾貝搖搖頭表示無所謂。

  夏爾沉默了片刻。

  阿爾貝也沒有催他,熟知還有脾氣的他,明白夏爾現在肯定有重要的事。

  「我的朋友,如今我有一筆買賣,缺人手去做……」夏爾終於開口了。

  夏爾之前委託他幫忙,固然是因為要完成自己的目標,但是側面也算是測試了下阿爾貝的能力和頭腦,結果阿爾貝輕鬆完成了,相當令夏爾滿意,因而招徠自己好友入夥的心思也就愈發濃厚了。

  「哦?難怪啊……」阿爾貝眉毛挑了挑,「那是什麼買賣呢?需要我幫什麼?」

  「我的朋友,我現在在做的是一個買賣,賺頭很大但是也有風險,所以我想……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幫助?」夏爾的語氣突然變得很鄭重。

  「什麼買賣?」阿爾貝對夏爾的語氣略有些奇怪。

  「大買賣。」夏爾一個音一個音地念了出來。

  阿爾貝先是被夏爾搞得有些糊塗,但是,僅僅過了幾秒鐘之後,他就下意識地問了出來。

  「是那種事?」

  「嗯,就是那種事。」夏爾冷靜地點頭確認。

  阿爾貝的冷色變了變。「我的朋友,你真的開始幹了?!」

  「是的,已經開始很久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過來幫助我。」夏爾乾脆地承認。「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很有才華,也很有膽量,更加不缺乏計謀。但是,法蘭西永遠不缺懷才不遇的青年,缺的只是機會……」夏爾加重了語氣,「如今,我們就有機會展示自己的才華了,你不會浪費機會的吧?」

  「夏爾……」阿爾貝的反應卻出乎夏爾的預料,「別做傻事!」

  夏爾對他的反應不太滿意。「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麼。」

  阿爾貝怔怔地看著夏爾,放緩了口氣。「夏爾……你知道我,可是我知道你,以你的才能和性格,又有不錯的家世,無論你有什麼夢想,只要去拚搏總會實現目標的。你何必要冒如此大的風險?」

  夏爾苦笑了出來。

  「阿爾貝,沒錯,像我們這種人,至少還是有些資本的,但是不冒點風險,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實現理想呢?要麼去外交界要麼進其他部,一點一點熬資歷,老老實實地等著往上爬,小心翼翼地吹捧國王吹捧權貴,最後到頭來還能怎麼樣?頂天了進盧森堡宮當個木偶!就算撞了大運當了首相,那時都已經是什麼年紀了?我的朋友,法蘭西等不了那麼久,我也等不了那麼久!」

  【盧森堡宮是當時法蘭西議會貴族院所在地】

  「等不了那麼久?」

  「只有一次我親身參與而且成功了的革命才能讓我這個年紀就能達到那個位置。」夏爾一字一頓地回答。

  「什麼位置?」阿爾貝有些好奇地問。

  「如果不遠的將來,我們成功了的話,你會知道的。」夏爾垂下了眼簾。

  「你就沒想過風險嗎?夏爾?你這是在冒大險!」阿爾貝的語氣裡似乎多了點焦急。

  「我當然知道我在冒險,可是我不怕,想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世事本就如此。倒是你,我真沒想到你會勸我不要冒險……」

  「我們不一樣!」阿爾貝厲聲駁斥,「我現在孑然一身,父親也不怎麼愛我,我愛冒險愛刺激愛享受,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所謂,可是你不一樣啊!」

  「有什麼不一樣的?」

  「夏爾,聽我說,冷靜點。」阿爾貝放低了聲音,然後伸出右手捏住了夏爾的肩膀,「不要老想著如果成功了會怎麼樣,想想,如果失敗了呢?不光是你要受到打擊,你的家人呢?別忘了還有你的妹妹……她雖然不至於會被牽連,但是你能想像如果你遭了難她會怎樣肝腸寸斷嗎?她不是你最喜愛的妹妹嗎?你怎麼忍心讓她冒這麼大的風險?」

  夏爾的臉上突然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選擇做這些的。」

  「什麼意思?」阿爾貝有些疑惑了。

  「是的,我愛我的妹妹,」夏爾冷靜地回答,「我也愛著法蘭西,正因為如此,我絕不能忍受芙蘭或者法蘭西去接受蒙塵的命運,為此我不惜一切代價!」

  作為多年相交的朋友,阿爾貝明白夏爾此刻的表情和言語到底代表什麼,雖然他真的不明白夏爾話裡的意思。

  但是,不明白也無所謂了,因為對方是夏爾,自己從小到大的朋友。

  「你已經決定了,絕對無法更改了嗎?」他褪下了表情中的最後一絲輕浮,鄭重地問。

  「很久之前就已經決定了。」夏爾也鄭重回答。

  阿爾貝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好吧!那就幹吧!」

  夏爾握住了阿爾貝的手。「謝謝你!」

  阿爾貝也捏緊了夏爾的手,然而表情卻沒有夏爾這麼開心。「也許哪天我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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