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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疑竇叢生的宴會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感激我吧,特雷維爾先生,如果不是因為有我,您怎麼會受到邀請。」芙蘭微微昂起頭來看著夏爾,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強裝出來的高傲表情配上姣好的面容,竟然顯得如此可愛。「瑪蒂爾達肯定是因為想叫我來才發出邀請的,你只是附帶而已。」

  「哦,那我當然很感謝您,親愛的妹妹。」夏爾伸出手來,習慣性地抹了抹妹妹的頭。

  「你知道就好……」芙蘭滿意地閉上了眼睛,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推開了自己的兄長,「別摸我的頭啊,我已經是大人了!」

  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瑪麗噗嗤一笑。

  芙蘭臉上微微一紅,然後又踩了自己哥哥一腳。

  就在芙蘭打發脾氣之時,馬車終於停了。

  那天來探望芙蘭的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小姐果然沒有食言,在回去之後就叫僕人送過了請柬過來,今天正好就是舞會的舉辦日。

  瑪麗最近經常往特雷維爾家跑,要麼是和芙蘭一起談心畫畫,要麼就是跟夏爾學習下棋,所以今天三人幹脆就一起坐馬車過來了。

  驗明請柬真實無誤之後,穿著大紅滾邊藍色制服的僕人們馬上放三人進來,然後把馬車領到去馬廄精心照料。三人沿著青草環繞的小道,走到了種滿了白楊樹和大楓樹的前庭。由於濃蔭覆蓋著宅邸之外,使得明明處於盛夏時期,來賓們卻並不覺得炎熱。鮮花的清香配上樓下的大廳裡傳出的華爾茲和極樂舞的樂曲、再佐以百葉窗的窗縫裡透出燦爛的燈光。,更讓訪客們都感到有些心曠神怡。

  在前庭院和花園之間,有一座宮殿式的大建築物,這就是掌璽大臣一家人所居住的宅邸。

  瑪蒂爾達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她仍舊戴著她那副金絲框邊的眼鏡,微笑地看著剛來的三人。

  「芙蘭、瑪麗,你們兩位能夠前來出席,真是太好了。」接著她轉向夏爾,目光有些閃爍。「還有您,特雷維爾先生。」

  「哦,我也非常榮幸能夠得到您的邀請。」夏爾也客套了一句。

  「不是我,是我的姐姐的邀請。」瑪蒂爾達回答,然後又笑了起來,「我們別老站在外面了,一起進去吧?」

  接著她朝宅邸裡面示意了一下。

  裡面突然一聲巨響,然後夏爾等人就看見一個少年飛一樣地衝了過來,若不是瑪蒂爾達躲得快,只怕是要撞到。

  「喬治!」瑪蒂爾達怒氣衝衝地喊了一句,「你給我看著點兒!」

  少年抬起頭來,夏爾現在才看清了對方的樣貌。

  他大概十四五歲左右,栗色短髮,褐色瞳孔,臉顯得有些瘦。他穿著綢制襯衣配藍色外套,雖然努力想像個大人,但是眉眼間仍然透著些少年人的稚氣。

  「有什麼事,姐姐?」他充滿朝氣地問。

  瑪蒂爾達勉強對夏爾笑了笑,「這是我的弟弟喬治,抱歉,現在還太小不懂事……」

  夏爾搖搖頭表示無妨。

  然後瑪蒂爾達又以嚴厲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弟弟。

  「喬治,這是特雷維爾先生、特雷維爾小姐、萊奧朗小姐,向他們問好。」

  少年人悻悻然地向三人問好,然後好像想起了什麼,臉上有些驚喜地看著夏爾。「特雷維爾先生?」

  「嗯?」夏爾應了一聲。

  「您就是夏爾-德-特雷維爾對吧?」少年目光閃閃地看著夏爾。

  「是的。怎麼了?」夏爾有些奇怪。

  「我在學校裡聽過您的事蹟,您和福阿-格拉伊先生的事蹟一直在學校裡流傳呢!」少年興奮地看著夏爾,眼中閃耀著崇拜的光。

  夏爾明白了,原來是學校裡的後輩啊。看來自己讀書時和阿爾貝那些調皮搗蛋的事蹟現在還在學校裡流傳呢……

  少年時代的夏爾,和阿爾貝在公學裡面互為死黨,經常在一起搞一些惡作劇,也算是校園內的風雲人物之一。沒想到已經畢業幾年了,事蹟依然還能在學校內流傳,真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夏爾笑了笑,心裡閃出了些惡作劇的心思,然後他拍了拍少年肩膀,「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未來就交給你們了,小子,好好幹!」

  「是!」彷彿被將軍下了命令的士兵,少年喬治挺起了胸膛應諾。

  「別鬧了!」瑪蒂爾達有些哭笑不得,她打斷了兩人的交談,然後對著自己的弟弟下令,「我要帶著他們進去了,你來代替我在這裡接待賓客,明白了嗎?!」

  「這是你的重要任務啊,可不要讓前輩們失望!」夏爾加了一句。

  「是!」喬治再度挺起了胸膛,臉上有了些激動的紅暈。

  「我們進去吧。」瑪蒂爾達不再理會自己的弟弟,對夏爾等人做出了個邀請的手勢。

  大廳裡面已經來了不少賓客了,不過看上去都是年輕人。年輕男子的打扮倒都差不多,而女孩子們則爭奇鬥豔,個個穿著時尚。各個角落的桌子上燭光璀璨,銀質器皿和水晶玻璃器皿內擺放著各色佳餚,不過卻沒有多少人在享用。人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私下交談著。

  瑪蒂爾達把夏爾等人帶到一個角落,然後安排大家落座。然後,在大家落座之時,她輕輕地、隱蔽地拉了拉夏爾的衣袖。

  夏爾不明所以,但還是笑著囑咐芙蘭先吃點東西,然後自己離座。

  「什麼事?」他低聲問瑪蒂爾達。

  瑪蒂爾達的表情卻極其古怪,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跟我來。」最後她只說出了這句話。

  夏爾帶著滿腹疑惑跟著瑪蒂爾達走著。

  接著,瑪蒂爾達把夏爾帶到了側邊的小偏廳中,令他更加疑惑的是,這裡竟然坐著一個女孩子。

  夏爾掃了一眼將對方看了清楚。

  女孩兒大概二十歲左右,面部輪廓和瑪蒂爾達差不多,髮色有些偏褐色,不過相比瑪蒂爾達她的面容更加顯得柔媚一些。她穿著藍色裙子,脖子上戴著一串小項鏈,項鏈映襯得脖頸顯得愈發修長,而她手裡拿著一把象牙制的扇子。

  她手上在把玩扇子,眼神卻有些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姐姐!」瑪蒂爾達輕聲呼喚,然後輕輕地碰了碰女孩。

  女孩似乎是被驚醒了,然後才發現小偏廳內多了兩個人。

  「姐姐,」瑪蒂爾達指了指夏爾,然後輕聲對女孩說,語氣裡竟然有些帶著店員炫耀貨架商品的口吻,「這位是特雷維爾伯爵,我跟你提過的……」

  看來這就是今天宴會的主角,迪利埃翁伯爵的長孫女朱莉了,夏爾內心有了些明悟。不過他依舊不理解瑪蒂爾達這一出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這麼忙著將自己介紹給姐姐呢?她到底在想什麼?

  是想將自己介紹給姐姐?為什麼?她就這麼急著想要姐夫嗎?

  更令夏爾有些疑惑的是,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她面色有些蒼白,看上去精神狀態並不是很好,感覺是很緊張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有些像是失魂落魄。

  不過這些疑惑他當然只能放在心裡。

  他躬身對女孩行了個禮。「很榮幸見到您,迪利埃翁小姐。」

  「哦……」女孩似乎剛剛才反應過來似的,也回了個禮,「很榮幸見到您,特雷維爾先生。」

  夏爾能看得出來,這種表面客套之下,對方幾乎沒怎麼注意過自己,他甚至可以確定對方根本沒注意自己到底長什麼樣。

  尷尬之下夏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到底是干啥來的啊?他捫心自問,然後得不出答案。

  「特雷維爾先生可是個青年才俊,姐姐,我想你跟他應該有不少話題可聊的……」瑪蒂爾達竟然有些緊張,「夏爾,您喜歡文學嗎?」

  「哦,還好。」夏爾回答。

  「正好,我姐姐也很喜歡呢……」瑪蒂爾達看了看朱莉。「……是嗎,姐姐?」

  沒有回答,她的姐姐仍舊在把玩扇子。

  「姐姐!」瑪蒂爾達放高了音量,口吻也因焦急而顯得有些發顫。

  「哦,是的……」回過神來的朱莉輕聲回答。

  接著聊天就以這種詭異的氣氛發展著,夏爾和朱莉都不怎麼說話,只有瑪蒂爾達在不停地努力串聯氣氛,引起話題,夏爾和朱莉兩人時不時地禮貌性地應和幾句。

  這種奇怪的談話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瑪蒂爾達終於放棄了,她捏緊了自己姐姐的手。夏爾在燭光的幫助下,發現她鏡片後的眼角中竟然有些淚光。「姐姐!」

  她的姐姐的反應同樣奇怪,她也捏住了自己妹妹的手,臉上露出了恬淡的笑容。

  瑪蒂爾達看著姐姐的笑容,眉毛皺緊了,然後又舒展開來。接著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轉頭看向夏爾,勉強地笑了起來。

  「特雷維爾先生,真是對不起了,我們走吧……」

  早已經覺得乏味至極的夏爾當然求之不得,然後隨著她離開了偏廳。

  一出門,瑪蒂爾達突然垂下了頭,眼中居然有淚珠滾落。

  「您怎麼了?」夏爾吃了一驚。

  「沒什麼……」瑪蒂爾達勉強地笑了笑,只是話語仍舊有些發顫。「我們回去吧。」

  等到夏爾回到大廳,時間已經接近九點了。

  「你剛才去哪兒了?」芙蘭有些不滿。

  「有點事兒。」夏爾隨口糊弄了一句。

  突然,他感覺有些不對。

  他感覺到有道目光在盯著自己,雖然目光的主人看上去努力試圖隱蔽,但是敏銳的警惕心仍舊讓夏爾感知到了,他不動聲色,然後拿起了一個玻璃盤。

  「這個花紋還真是漂亮啊……」他輕聲讚了一句。

  然後借助盤子的反光,他看清楚了目光的主人,那是一個穿著燕尾服的年輕人,面部表情極其嚴肅,他在跟旁邊的人攀談著,卻藉機不停打量著夏爾。

  鑑賞了一會兒之後,夏爾放下盤子。

  然後他仔細尋思今天來到伯爵府後所經歷的這些奇怪的事。

  今天,還真是不像自己原本想像的那麼無聊啊。他心中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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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驚變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時鐘指到了九點整,舞會開始了。

  一個梳著整齊的、褐色中略帶一點花白的分發,穿著宮廷式的繡花禮服,配著藍綬帶、看上去很有風度的中年人不疾不徐地走進了大廳,從周圍人的反應來看,這位應該就是瑪蒂爾達的父親,現任掌璽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繼承人迪利埃翁子爵先生了。

  而夏爾剛才見過的朱莉小姐則挎著父親的右手,一路跟著走了進來。

  走到大廳內部的盡頭之後,他轉回身來,然後笑著看向所有的嘉賓。迪利埃翁家族的俊美再配上這種宮廷最常見的格式化笑容,使得人們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感。

  「諸位今天能夠賞光參加我女兒的生日舞會,真是讓我感激不盡。不過,在這種時候我也有一些感慨,真沒想到轉眼之間自己的女兒都已經二十歲,而我自己已經是個老人了……」

  說罷他自嘲地笑了笑,而賓客們也湊趣跟著笑了笑。

  「今天前來的各位,都是法蘭西的青年俊彥與名媛淑女,真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朝氣啊!想想我也曾這樣年輕過呢……」

  大家又湊趣笑了笑。

  「難得你們這些青年人齊聚一堂,自然有很多話要說,我就不多說了,免得耽誤大家的寶貴時間。」接著他轉頭看向站在他旁邊的女兒。

  朱莉小姐仍舊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她片刻之後才反應了過來,然後露出了勉強的笑容看向來賓們。

  「感謝大家前來參加我的生日舞會,那麼,開始吧!」

  舞會主人的表現讓大家愣了一下,出現了短暫的冷場,不過大家都當做「畢竟是心情激動嘛」給接受了。然後,子爵有禮貌地衝自己的女兒點了點頭,離開了大廳,舞會正式開始。

  夏爾並不喜歡跳舞,舞會開始之後,他和自己的妹妹以及萊奧朗小姐一起坐著,一邊吃點心一邊看旁人跳舞。

  過了一會兒,夏爾發現萊奧朗小姐臉色有些發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夏爾正想問她是否有什麼不舒服,芙蘭突然在桌子下狠狠踢了夏爾一腳。

  吃痛之下夏爾看向芙蘭,卻被芙蘭用嫌惡的眼神回視,眼裡滿是「你怎麼還不知趣,非要女孩子自己來說嗎?」的詰問。

  夏爾恍然大悟,然後笑著看向瑪麗。

  「萊奧朗小姐,我是否有幸同您共跳一曲舞呢?」

  「當然可以呀,先生。」萊奧朗小姐的臉愈發紅了一些。

  正好一曲舞蹈已經結束,下一曲舞即將開始了,夏爾向前伸出手去,瑪麗垂下頭,伸出手來讓夏爾帶著走向了大廳中央的臨時舞池。

  即將開始時,夏爾恭維了舞伴一句。「您今天榮光煥發,讓人迷醉。」

  「是嗎?」

  瑪麗今天穿著白紗連衣裙,裙上繫著玫瑰色的絛帶,穿著一雙粉紅色的小舞鞋。看得出她為了舞會精心打扮了一番。她面上滿是喜悅的笑容,好像忘卻了剛才的羞怯,抬起頭來仰望著夏爾。

  「真的。」夏爾真誠地回答,同時控制住了自己摸一摸那滿頭金發的慾望。

  「謝謝您,老師。」瑪麗又低下了頭。

  自從她跟夏爾開始學習下棋之後,她經常這樣尊稱夏爾,讓夏爾有些哭笑不得。

  這一曲是瑪祖卡舞,夏爾與瑪麗手拉著手,沿著圓形舞池的邊緣慢慢地旋舞。

  繞著夏爾,瑪麗輕盈而優雅地轉動著,時而停在夏爾右手,時而左手邊,明亮的大廳中,燈光與珠寶的交相輝映,閃耀著綺麗的光,更加映襯得她顯得更加豔麗。

  終於,舞曲結束了,夏爾向瑪麗鞠了一躬,而瑪麗則回以一個行個屈膝禮。

  兩人相視一笑。

  「跳得真不錯啊,特雷維爾先生!」

  夏爾突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瑪蒂爾達走到了自己旁邊,旁邊竟然還拉著她的姐姐。

  「多謝誇獎。」夏爾冷靜地回答。

  瑪蒂爾達突然轉頭看向了朱莉。「姐姐,要不你也跳一曲吧?明明是今晚的主角,你今天卻還沒有跳一支舞呢……下一曲是華爾茲,要不你和特雷維爾先生跳一曲?」

  「今天就算了吧,我身體有些不舒服……」朱莉遲疑地回答,面上的緊張怎麼也掩飾不了。

  夏爾有些尷尬,然後準備告辭。

  突然,他發覺剛才的視線再次往自己身上掃過,而且盯得愈發緊了。

  「既然您不舒服,那還是早點休息吧。」夏爾不動聲色地對朱莉建議了一句,然後拉起瑪麗的手往回走。

  「你們剛才跳得真好看!」芙蘭微笑地看著歸來的兩人,「瑪麗,累了吧?喝點東西吧。」

  兩人於是坐下喝了點飲料,夏爾感覺那道視線的存在。

  考慮了幾秒鐘後,夏爾決定繼續不動聲色,然後跟妹妹和瑪麗告了聲罪,聲稱自己要去盥洗室。

  走出大廳時,他一直能夠感受到對方的目光不時掃過自己。

  是什麼人?他仔細搜索自己的腦海,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認識對方。

  是誤解嗎,他認錯了人?還是說……是政府的人?

  夏爾此刻腦中轉了許多念頭,沒有一個能夠讓他安心。

  走出宅邸之後,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後面,發現並沒有人跟來。他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看來不是政府的暗探,至少不會是針對自己的。

  不過,就算如此,夏爾內心中還是殘留著一絲不安。

  一會之後,夏爾重新返回大廳,卻發現那個青年剛好走了出來。看到夏爾他眼神突然緊了一緊——雖然動作很小但是夏爾仍舊觀察到了,然後他裝作沒什麼事一樣走出了大廳。

  殘留的不安讓夏爾不敢怠慢,他慢慢踱步到仍在招待賓客的瑪蒂爾達旁邊。

  指著剛剛走出去的那個人問。「小姐,這位是誰啊?」

  「那個人?今天在門口我接待過,他是柏雷爾子爵……」瑪蒂爾達說出了他的名字,然後又仔細想了想,「他父親是個外交官,帶著他在歐洲各地遊蕩過,後來過世了給他留了筆遺產。他後來進了軍隊,似乎曾在阿爾及利亞服役過,最近才回來。」

  「柏雷爾子爵?」夏爾驚呆了,「你確定?!」

  「嗯?他拿來的請柬就是這張啊,」瑪蒂爾達回答,「我的記性還不至於這麼差。」

  「不,他絕對不是柏雷爾子爵,」夏爾篤定地回答,「柏雷爾子爵有陣子短暫地在亨利四世中學讀過書,我見過他。」

  「也許過了幾年他變了樣了呢?」瑪蒂爾達問。

  「不,不可能變這麼大樣,」夏爾回答,「我對他印象很深刻,您恐怕不知道,在學校內我有個叫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的朋友,這位朋友曾經因為某些小事和那時的柏雷爾子爵大吵了一架,最後鬧到要決鬥,我給阿爾貝當了證人,我親眼看見阿爾貝一槍擦著他腦袋打了出去,讓他的耳垂上有一道小傷口,今天這個人腦袋好好的!」

  「難道……難道……」

  瑪蒂爾達睜大了眼睛,然後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大口吸著氣。

  不會吧,這麼大反應?夏爾有些吃驚,瑪蒂爾達給自己的印象一直是比較沉穩的,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失態。

  「難道……難道……是他?」瑪蒂爾達眼神不停變換,表情也五味雜陳,既有緊張也有焦急,甚至隱隱然還有一絲憤怒。「這個傢伙居然敢來……該死……該死……姐姐!姐姐!」

  她突然喊了出來。

  然後她往大廳裡一陣掃視,卻發現姐姐也不在大廳中了。「該死!什麼時候跑出去的?他們真幹得出來!」

  她小聲咒罵了一句,然後突然往大廳外跑去。

  「您怎麼了?」夏爾有些吃驚。

  「我希望不要發生不幸,爸爸看姐姐看得很緊,如果看見他的話恐怕真的會發生意外的……該死!我要去阻止……」瑪蒂爾達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夏爾的問題,「但願還來得及!」

  然而正在這時,一聲巨響從外面傳來。然後又傳來了一聲女孩子的尖叫。

  是槍聲!夏爾馬上判斷了出來。還有,尖叫聲就是迪利埃翁家大小姐的!

  其他人也判斷出來了,一陣驚呼聲響起。

  「該死!」瑪蒂爾達又咒罵了一聲,然後直接跑出了大廳。

  聽到了槍聲的賓客們慌作一團,舞會的秩序驟然崩解,再也沒有人跳舞了,大家都驚疑不定地面面相覷,然後發現大廳裡已經沒有主人家的人了。

  竊竊私語從各處響起。

  直到片刻後,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面上滿是抱歉的笑容。「諸位客人,真是對不起,剛才老爺在收拾藏品時,不小心發生了槍支走火……」

  一片小聲的驚呼。

  「所幸的是,當時沒有傷到人,不過……」管家繼續說著,「小姐已經受到了驚嚇,原本她就有些不舒服,現在就更加需要靜休一下了。還請各位客請不要介意,繼續享受晚宴……」

  怎麼會不介意?

  還有,這種解釋,怎麼看都有些不對勁吧?

  在懷疑和憂慮之下,客人們紛紛提出告辭,管家也不加阻攔,一邊口稱抱歉一邊任由客人們離去。

  芙蘭和瑪麗也走到夏爾旁邊,芙蘭低聲說:「哥哥,我們回去吧,一開始我就覺得有點兒奇怪了……」

  夏爾此刻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他點了點頭。

  大概明天,這事兒就將成為一件大新聞吧,他心裡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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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瑪蒂爾達再度來訪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時節已經是八月時分了,天氣愈發熱了起來,還好小會客室已經打開了百葉窗,絲絲涼風吹拂之下,裡面倒也不是特別炎熱。

  今天,瑪麗-德-萊奧朗侯爵小姐又來跟夏爾學習下棋了,芙蘭也在旁邊看著。

  下了一會兒之後,夏爾仔細看著棋盤內犬牙交錯的棋子,突然讚許地點點頭。

  「這一步走得真不錯。」

  「真的嗎?」萊奧朗侯爵小姐驚喜地看著夏爾,「可不要騙我呀!」

  「當然沒有騙人,以初學者的角度來看,進步這麼快已經很不容易了。看得出最近您挺用心的,萊奧朗小姐。」

  聽了夏爾的誇獎,瑪麗似乎特別高興,因興奮而更顯得嬌俏可人起來。「這說明您教我也很用心不是嗎?還有,叫我瑪麗吧,不要每次都小姐來小姐去的……」

  「呃……好吧。」

  正當夏爾和瑪麗下到激烈的時候,突然僕人過來通傳,有客來訪。

  「瑪蒂爾達?」瑪麗驚呼了一聲。「她居然今天有空來了!」

  夏爾也有些奇怪,不止奇怪她過來拜訪,還奇怪她直接拜訪的是自己。

  幾天之前,迪利埃翁家的事件被哄傳一時,大家紛紛猜測裡面的內情,只是迪利埃翁家一直緘口不言,到最後大家也莫衷一是沒八卦出個所以然來。隨著熱情的冷卻,現在大家都已經在談論別的談資了。

  也許是跟這事兒有關?

  一會之後,瑪蒂爾達進來了,然後夏爾又吃了一驚。

  相比上次見面,這位掌璽大臣府上的二小姐幾乎變了個模樣:她現在穿著一件略顯寬鬆的黑色的連衣裙,臉上戴著一副深色玳瑁框的眼鏡,幾乎遮住了小半邊臉。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啊,居然受到了這麼大打擊?夏爾都有些好奇了。

  「瑪蒂爾達,到底怎麼了啊……」芙蘭也有些震驚,「你今天怎麼這樣打扮?」

  「我沒事,不用擔心,」瑪蒂爾達突然嘆了一口氣,然後找了個座位坐下。「有事的不是我。」

  夏爾不知道該問什麼,所以就一言不發,等著對方挑明來意。

  「今天我的來訪沒有打擾到您吧,特雷維爾先生?」瑪蒂爾達滿面的無奈。

  「當然沒有。」

  瑪蒂爾達的神色突然變幻無定,最後轉換成了一種自嘲的笑容。「現在外面一定是有很多關於我們家的傳言吧?」

  「確實是有。」夏爾乾脆地點頭。

  「您講給我聽聽吧?」

  「很多傳言,您想聽哪一種?」

  「比較驚悚的那一種。」瑪蒂爾達望著棋盤。

  「有人說您的家裡那天遭了賊,還有人說您爺爺在玩槍的時候不慎走火嚇到了您姐姐。」夏爾一邊說一邊注意著對方的反應,「還有人說,您的父親撞見了女兒正在幽會自己的情人……」

  瑪蒂爾達攤開了手做了個無奈的手勢。「都猜到這一步了啊……」

  「難道是真的?!」旁邊的瑪麗驚嘆了一聲。

  「不會那麼嚴重吧?」芙蘭也吃驚不已。

  「比那個還糟糕。」瑪蒂爾達陰鬱地回答,「是私奔未遂。」

  「哈!」芙蘭跟瑪麗同時深吸了一口氣。

  連夏爾都有些震驚了。

  不過從種種跡象來看,確實……應該是這樣吧。

  那麼那天盯著自己瞧的男的,就是小姐混進來的情人?而那天迪利埃翁大小姐魂不守舍的樣子也很容易解釋了。

  似乎是因為找到了傾訴對象的緣故,瑪蒂爾達的情緒放鬆了不少。

  「我的姐姐在之前因為某些原因遇上了一個人,然後愛上了他想要嫁給他,但是我的父親不肯。於是他們就策劃私奔。那天您注意到的那個男的,看來就是姐姐的那位情人。姐姐私自截留了一張請柬,然後送給了他讓他混了進來……」

  「他們失敗了?」夏爾冷靜地問。

  「是的,失敗了。那天看到姐姐的表現,父親就十分狐疑,吩咐使女一直緊緊地看著她,最後就發現了……」瑪蒂爾達搖了搖頭,「我的姐姐,確實不是干大事的專才……」

  也不是每個少女在做這種事的時候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吧,夏爾暗想。

  「發現姐姐溜出了大廳之後,父親就跟著她一起出去了,然後正好看到他們兩個會和……」瑪蒂爾達低下了頭,「父親找了個機會,朝那個人開了一槍,打中了他的肩膀,讓他跑了。姐姐現在就被父親關著禁閉……」

  最後一句話,瑪蒂爾達的口吻裡不知道是帶著害怕還是帶著惋惜,也許兩者都有吧。

  「居然做到了這一步嗎?」瑪麗似乎被嚇到了。「還開了槍……」

  「太殘忍了!」芙蘭的臉因為驚駭而有些蒼白。「明明他們是相愛的!」

  「那個人的爺爺,在那一年投了贊成票,是個弒君犯。」瑪蒂爾達小聲繼續說。「我父親堅決不同意姐姐和他來往,更別說結婚了。」

  【1793年1月18日,法國國民議會投票決定判處路易十六死刑,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台。法國人用régicide(弒君者)這個詞專指當時在投票中贊成處死國王的國民議會議員。】

  「可是恕我直言,您一家現在豈不是在為弒君者的後人服務嗎?而且好像還很盡心呢」夏爾略帶著惡意地調侃了一句。「我原本以為伯爵似乎不是很在意這種事的呢……」

  是的,當今路易-菲利普國王的父親,那位投機革命的前奧爾良公爵(他還惡趣味地宣佈自己是第三等級,並把名字改成了菲利普-平等),當時作為國民議會議員也在這個問題上投了贊成票,是一位毫無疑問的弒君者。所以當今的法蘭西國王很顯然就是弒君犯的後代——如果這個罪名真的有必要存在的話。因為這件事的關係,身為波旁王室支系的奧爾良系一直不受直系和保守派貴族的待見。

  順帶一說,這位前奧爾良公爵也被雅各賓派於1793年11月送上了斷頭台,倒是什麼也沒撈到。

  瑪蒂爾達有些發窘。「當時的奧爾良公爵先生不是被迫的嘛……」看見夏爾又想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她忙做了個手勢阻止了,然後繼續說了下去,「好吧,我們別糾結這個問題了。不僅他的爺爺是個弒君犯,而且他也沒有什麼財產,也沒有什麼地位……我的父親查了,他之前是一位軍官,之前在北非服役過,作戰還算勇敢,獲得過幾枚勛章,還得到了上尉軍銜。但是由於被人告發他經常發表一些激進的共和派言論,他一年前已經從軍中退役……」

  「也就是說他現在又沒有錢又沒地位,所以您的父親堅決不願意將您的姐姐嫁給他,對嗎?」夏爾總結道。

  瑪蒂爾達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什麼辯解的話,但是最後她還是乾脆地點了頭。「是的,就是這樣,而且我也看不出現在他的態度會有什麼鬆動。」

  「您的姐姐應該懇求過很多次吧,否則不會直接走這一步。」

  「是的,姐姐求過父親多次,但是都被父親斷然拒絕了,」瑪蒂爾達面色十分陰沉,語氣中甚至還有些顫抖,「有一次他們還大吵了一架,父親氣得說寧可把姐姐嫁個一個蠢貨,也絕不讓會讓她嫁給那個人。我那天真的看呆了,父親從沒發過那麼大火,而姐姐從沒哭得那麼厲害過……」

  「我很榮幸,迪利埃翁小姐。」夏爾突然說。

  「嗯?」

  「在您的眼裡,我比一個蠢貨強,我很感謝您對我的評價。」夏爾鄭重地道謝。

  瑪蒂爾達突然笑了出來,臉上的陰霾散了不少。

  「您果然發現了,沒錯,我打算撮合您和姐姐,如果姐姐移情別戀愛上您的話,那一切問題不都直接解決了?可惜……」她又黯然搖了搖頭,「太晚了。我真的沒想到,那一天居然姐姐已經打算幹出這種事了!」

  「看樣子他們確實已經愛得很深了。」夏爾冷靜地評價。

  「那現在,您家裡現在是打算怎麼辦呢?」瑪麗問。

  「一團亂麻,」瑪蒂爾達低下了頭,「姐姐自從被抓起來之後就一直哭鬧,問她的情人到底怎麼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連飯也不肯吃;而父親也對她不理不睬,而且好像是打算隨便找個人把姐姐嫁出去……要麼就把姐姐送進修道院。」

  「太殘酷了……」芙蘭看著自己的哥哥。「您的姐姐會接受這種命運嗎?」

  「不知道,也許……不會吧……」瑪蒂爾達皺緊了眉頭,「也許……也許……上帝啊,也許她真會去死的!」

  「上帝啊!」瑪麗也驚呼起來。

  「那您打算怎麼辦?」夏爾倒還保持著冷靜,「您今天來,肯定不只是為了告訴我們您家裡的這些——恕我直言——醜聞吧?」

  「醜聞?」瑪蒂爾達又苦笑了起來,「沒錯,確實是醜聞。但是……」

  她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裡面帶著莫大的決心。「比起醜聞來,我更看重姐姐的生命!父親現在似乎是打算不管這個女兒了,但是……但是我要管,我要救出姐姐來!」

  「嗯,救出來!」芙蘭和瑪麗同時應了一聲。

  少女們在這種浪漫故事面前總是沒什麼抵抗力的。

  夏爾用眼神阻止了兩個丫頭的起鬨。「那您打算怎麼救呢?」

  瑪蒂爾達吸了口氣,然後鄭重回答。

  「裡應外合,我先讓姐姐跑出禁閉室,然後您們將她帶走。」

  「怎麼讓她跑出來呢?她現在應該被看得很緊吧?」夏爾質疑。

  「當然要先老實幾天,麻痺一下家裡負責看押她的僕人。然後……」瑪蒂爾達突然抬起了頭,看著夏爾,「特雷維爾先生,您覺得我這幅眼鏡怎麼樣?」

  「嗯,挺好看的,黑色玳瑁框配著您潔白的肌膚給了您一種神秘的知性美,鏡片的每次反光都能讓人心馳神搖,相比較您以前的細金絲邊框所帶來的雍容華貴,現在的眼鏡給了您別樣的魅力……不過我建議您每隔幾天換一次眼睛,不要老是用同一樣,這樣您的氣質和魅力就將無人能擋。請您不要質疑我的評斷,我可是專業的眼鏡娘評定磚家,沒錯的……」最後一句夏爾說得很小聲。
  瑪蒂爾達臉上突然佈滿了紅暈,然後幾乎是喊了出來。

  「您在說什麼傻話啊!我的意思是這麼厚重的眼鏡下,您能完全看清我的臉嗎!」

  夏爾從興奮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妹妹正用熟悉的看一團破畫布的眼神看著自己,就連一直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瑪麗,眼神也有些奇怪。

  「呃……您不要介意,我剛才……」夏爾的臉有些發窘,突然他想到了什麼,「您的意思是………………換裝?!」

  「是的,我這幾天都會用這副眼鏡,然後每天都去探視姐姐,讓家裡人熟悉我這副裝扮和行動規律。然後,再過幾天,我就進去和姐姐換裝,讓姐姐跑出來!我和姐姐的樣貌差不了太多,身高也差不多,如果換裝的話應該不會被立即發現。」瑪蒂爾達捏緊了小小的拳頭。「到時候,您就負責在外接應,我家裡的牆壁和鐵柵欄,有幾處是在宅邸的視線死角之外,在行動那天您將我指定地點的柵欄割斷一兩條,我姐姐就能跑出來了……」

  夏爾靜靜地聽著瑪蒂爾達有條不紊地陳述自己的計畫,心裡在驚嘆。

  這麼說來,其實來這兒之前,瑪蒂爾達的計畫就已經開始實施了?這個小妞還真的挺不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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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呂西安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真沒想到巴黎的心臟內居然還留存有這樣一片區域!」瑪蒂爾達望著面前一片略顯老舊破敗的閣樓,輕聲感嘆著。「盧浮宮這些年招待過多少歐洲名流啊,他們會因此怎麼看待法蘭西呢?」

  「如果能夠讓這些外國要人們因此而輕視法蘭西,小看了法蘭西人的聰明才智……那就太好了。」夏爾略帶惡意地調侃著。

  盧浮宮旁邊這一片老宅區,和它旁邊的工地和廢墟一起,構成了一副絕妙的圖畫,讓人能夠清晰地感受出巴黎那奢華與寒微並存的特質。

  當初拿破崙決定完成盧浮宮的時候,決定要把這裡整個老區域都給拆掉,拆了一陣子之後,僅剩下一些老屋子殘餘。沒想到後來世局變幻,帝國直接崩塌了,因為這一片屋子一直沒有被拆。

  因此這些屋子早晚總得拆毀,所以租金很便宜,因而也就聚集了不少租客。

  【盧浮宮的擴建改造工程,從波旁時代開始,直到1868年第二帝國時代才得以完成,持續了超過一個世紀。】

  「姐姐真的是昏了頭!」瑪蒂爾達皺緊了眉頭,似乎仍舊無法釋懷。

  按照朱莉給的地址,瑪蒂爾達和夏爾來到了一幢小閣樓的三樓上。夏爾輕輕敲了敲門,然而毫無回應。

  「呂西安-勒弗萊爾先生,請開門吧!」瑪蒂爾達喊了出來,「我想您聽過我聲音,就不用我來介紹自己了,我帶著姐姐的訊息來找您……」

  門內突然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是什麼重物從床上摔倒地上的聲音,片刻後門打開了。

  果然是夏爾在那天舞會上特別注意過的年輕人。

  他臉型方正,鼻樑挺直,眼神凝重,目光十分堅毅,整個人看上去就十分有精神。他現在上身只穿著一件襯衣,露出了結實有力、肌肉虯結的手臂。看來確實是個年輕軍官的模樣。

  只是,他的右肩膀上卻纏著厚厚的紗布,顯示出這個部位曾經受過強力的攻擊。

  看來這是迪利埃翁先生那天的傑作了。

  看著來的兩個人,他的瞳孔驟然睜大,然後馬上又回覆正常。「瑪蒂爾達……!」他幾乎是喊了出來。「請告訴我吧,朱莉現在怎麼樣了!」

  瑪蒂爾達的表情卻十分冷淡。「請稱呼我為迪利埃翁小姐。」

  夏爾和瑪蒂爾達走了進去,然後夏爾小心關上了門。

  一陣失望閃過呂西安的眼睛。「迪利埃翁小姐,您的姐姐現在怎麼樣了?她沒有事吧……」

  瑪蒂爾達聽得出話裡面的焦急,她的語氣緩和了一點。「她現在狀況很不好,所以我才來找您。」

  「可憐的朱莉!」呂西安大喊了一聲,然後向門外衝去。

  夏爾趕緊拉住了他,幸虧他受了傷身體很虛弱,因而費了些勁總算拉住了,雖然他還在掙扎。

  「您現在去,除了送掉自己的命之外毫無意義。」瑪蒂爾達冷冷地說,「也許您並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是姐姐會因此傷心欲絕的,所以請您理智點。」

  「可憐的朱莉!」呂西安長嘆了一聲,放棄了掙扎,他的眼中有淚光隱隱浮現。

  「先生,請耐心聽我說。」瑪蒂爾達的聲音還是毫無波動,「因為你們之前無謀的舉動,現在我父親已經對姐姐嚴加看管了……而且恐怕,他現在正打算為姐姐隨意找門親事把姐姐送出去。」

  「他怎麼能這樣!」呂西安怒吼。

  「在你們策劃這種事之前,就應該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了。」瑪蒂爾達看著呂西安。

  「可是這有什麼辦法呢?有什麼辦法呢,小姐?您的父親堅決不允許啊!」呂西安幾乎是哭著喊了出來。「我愛朱莉,我只要娶她啊!我情願不要她帶什麼陪嫁,我不指望因為她而沾上您家什麼光,我只是愛朱莉這個人而已啊!而且朱莉也愛我!」

  「如果愛能解決一切的話,世界又怎麼會是今天這個樣子?」瑪蒂爾達冷冷地反問。

  呂西安慢慢恢復了冷靜,然後掙脫了夏爾的手,筆直地站立著。

  「我知道,我不是貴族出身,在你們眼裡——這位先生恐怕也是貴族吧?——配不上朱莉,可是在我看來,我有激情,有知識,也有志氣,我不比您們任何一個人差!」他高傲地看著兩個貴族,「現在已經是19世紀而不是15世紀,貴族階級已經不存在了,現在殘留下的只是一個幻影,除了頭銜之外再無其他。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總有一天,法蘭西將連這個幻影也會一點兒不剩!1789年法蘭西人民未完成的事業必將事竟其成!你們等著看吧!」

  「就因為這些話您被強制退役了吧?」瑪蒂爾達冷笑,「而您現在卻在和一個幻影談戀愛!」

  「因為說出實話而被退役,我並不後悔。」

  「真像個弒君犯的孩子!」瑪蒂爾達有些被激怒了。

  「對此我也引以為榮!」他凜然回視這瑪蒂爾達。

  眼看談話陷於了僵持,夏爾不得不打了圓場。

  「我認為我們是在談論解救朱莉小姐的事的,對吧?不要在無關的爭吵上浪費時間了。」

  「解救?!」呂西安吃了一驚,然後眼光從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瑪蒂爾達長長地嘆了口氣。

  「是的,雖然我不知道姐姐到底著了什麼魔,但是我知道如果這件事上不遂了她的意她就會去死……所以,請您別誤解了,勒弗萊爾先生,我是為了姐姐才出手相助的。」

  呂西安怔怔地看著兩人。

  夏爾溫和地看著他。

  「迪利埃翁小姐已經制定好了讓姐姐逃出伯爵府邸的計畫,而我將是參與者……」

  似乎是因為被意外的好消息所震驚了,激動而有些斷斷續續的聲音好一會兒之後才傳來。

  「你們……真的……真的……非常感謝……」

  「如果您真的感謝,那就好好對待姐姐吧。」瑪蒂爾達陰沉地回答。

  「一定……」他依舊筆直地站著,「絕對。」

  「我們已經大致商量好了計畫,這幾天就會行動,您的任務是好好養傷,快點恢復過來,然後到時候帶著小姐先離開巴黎。」夏爾不緊不慢地解釋,「能夠做到嗎!」

  「謝謝!」呂西安長嘆了一聲,「你們的幫助和恩情我將永世銘記。」

  「那我可以再問一句嗎?」夏爾微笑著。

  「什麼?」

  「原本,您是如何打算的呢,在和朱莉私奔成功之後。」

  「我帶她去美洲,我這些年有些積蓄,還可以跟朋友借點款,用這些做本金,在那裡我就努力去拼去掙!我可以去販賣菸草販賣棉花,再去參與航運,用不了幾年我就會發財,我會讓朱莉過上王后的生活!」呂西安回答,接著他沉重地嘆了口氣。「如果我的那些弟兄們在這兒就好了!他們會拚死幫我救出朱莉的,可惜,他們現在都在非洲!」

  「哦,看來您想得挺久遠的。」夏爾未置可否。

  「我可以問一下您的名字嗎?」呂西安突然問,「我要記住恩人的名字,未來一定要回報。」

  「夏爾-德-特雷維爾。」

  「特雷維爾?!」他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嗯?」

  「您是維克托-德-特雷維爾侯爵的親戚嗎?」

  「正是我爺爺。」

  「上帝啊!」呂西安長嘆了一聲,「我父親年輕時候作為侍從軍官參與了俄羅斯戰役,他後來告訴我特雷維爾侯爵救了他一命,才讓他得以從冰雪中生還!」

  他伸出手來,誠摯無比地看著夏爾,「如果您能幫助我救出朱莉,您就是救了我一條命。您的一家人給了我們兩代人以恩惠,兩次拯救了我們的生命,請相信,我絕對會用一切來報答您的。」

  ================================

  走出閣樓後,夏爾和瑪蒂爾達往馬車走去。

  走著走著,瑪蒂爾達突然痛哭出聲。

  哭聲越來越大,直到成了滂沱之勢。

  無奈之下,夏爾只得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淚水浸泡自己的衣服。

  「怎麼了?迪利埃翁小姐?」

  「我……我有點害怕……」回答他的聲音很低,「上帝啊,我都幹了些什麼啊……」

  「如果您覺得害怕,現在我們停手還來得及。」夏爾冷靜地回答。

  「不,我不是為現在害怕啊!我是為了以後害怕,為了姐姐的以後啊……!」瑪蒂爾達口吻裡帶著哭腔。

  「嗯?」

  「我們這次應該能夠辦成,讓姐姐脫逃,可是以後呢?她就這樣和勒弗萊爾一起生活嗎?她真的做好了過那種日子的心理準備嗎?」瑪蒂爾達的淚水仍在不停流淌,「姐姐從小就錦衣玉食長大的,她能受得了過不能舉辦舞會、不能隨便買首飾的日子嗎?她能受得了不再是受人服侍、受人景仰的日子嗎?還要去美洲,上帝啊!那裡不都是野蠻人和鄉巴佬嗎?她怎麼受得了呢?一開始有愛情,也許她能受得了,可是以後呢,以後怎麼辦?一想到這裡我就好害怕啊!可是,如果現在不這麼做,她連以後都沒有了!我到底應該怎麼辦?上帝啊,為什麼要發生這種事啊!」

  「害怕也無濟於事吧,如果她一定要這麼做的話,她應該自己承受選擇所帶來的代價。」夏爾溫和地說。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絕不能讓姐姐碰上這樣的命運……」瑪蒂爾達捏緊了拳頭,似乎下定了最後的決心。「不管怎樣,先這樣辦吧。過幾個月我就說動父親,讓他承認這一門婚事,我一定要說服父親!另外,我先把我的那點私蓄也先給姐姐吧,還有……特雷維爾先生,想必您這樣的年輕人手頭也不可能很寬裕,但是您能不能先借我兩三萬法郎?我先讓姐姐過三五個月苦日子,再想辦法讓她重新回來……我可以先給您寫借據,還款信用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夏爾怔怔地看著瑪蒂爾達。倒不是因為瑪蒂爾達對自己提出借錢,而是因為內心有些感嘆。

  他現在既感嘆瑪蒂爾達對姐姐的感情之真摯,竟然不求回報地著想到這一步,也在感嘆……

  在一個一般小職員年薪一千八百法郎、最高級工程師年薪乃至一個高級官僚的合法薪俸也不過兩三萬法郎的年代,確實還是有一些人,能夠把「三五個月花掉幾萬法郎」當成過苦日子的。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階級鴻溝吧……夏爾內心苦笑。

  然而,儘管如此,瑪蒂爾達至少依舊是個好妹妹,很好很好的妹妹。

  正當瑪蒂爾達看著夏爾的目光變得遲疑時,夏爾開口回答了。「當然可以,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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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少女的禮讚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隨著傍晚的來臨,黃昏的太陽黯淡了下來,喪失了之前的威力,無精打采地履行著今天自己的最後職責。

  而此刻的夏爾,正呆在一輛租來的小型馬車的車廂當中,而和他的好友阿爾貝則坐在外面御手的位置上。他們把馬車停在一個小角落裡,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阿爾貝今天特意化了妝,不過卻是為了讓自己土氣一點,他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風衣,戴著個劣質軟呢料的桶帽,歪歪扭扭地遮住了自己的頭髮,臉上也抹了一點兒灰,讓自己看起來飽經風霜。不過即使如此努力,他的俊美仍舊還能保留住那麼幾分。

  「真沒想到,阿爾貝的革命歷程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開始的!」也許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小聲調侃式的抱怨了一句。

  「我的朋友,革命者的生活可從來不是每天都在血與火中衝殺,不是嗎?」夏爾微笑著回答,「我們現在在做的,可就是革命的一部分啊。」

  「幫人私奔也是革命的一部分?」阿爾貝有些驚奇。

  「幫人私奔當然不是,但是幫助掌璽大臣的孫女兒私奔當然是。」夏爾含糊地回答。

  「嗯?」

  「其一,我們可以通過幫忙得到兩個人的衷心感謝和回報,一個是前軍官,至少打槍應該不錯;一個是聰慧而有魄力的女子,至少她同時還是掌璽大臣的孫女兒……」

  「其二呢?」

  「其二,我們還能掌握一個掌璽大臣家的大醜聞……」夏爾眼神有些閃爍,捏了捏衣兜裡的借據和期票,「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用,但是也許以後總會有用的。」

  「唔……」阿爾貝沉吟起來。

  「說到底我們付出了什麼呢?無非就是停下馬車在這裡欣賞下風景而已,到了時間我們就走,不管有沒有多加一個人。」夏爾看了看窗外,「而且就我看來,這裡的晚霞還挺好看的。」

  「好吧夏爾,和以前一樣,你拿主意吧。」

  ========================================

  瑪蒂爾達從飯廳端著下午的餐點走上了二樓,朝書房——也就是姐姐現在臨時的禁閉室走去。一路上,她儘量約束自己的腳步,小心地一步步踏上台階,免得不小心摔倒。

  她這樣倒不是因為心情緊張,而是因為瑪蒂爾達今天特意換上了平度的鏡片——為了不影響姐姐換裝後的行動方便。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瑪蒂爾達面前的一切似乎都被籠罩上了一片薄薄的白幕,更讓她內心中愈發忐忑起來。她心裡明白她現在在做的事情意味著什麼,正因為知道,她才會忐忑不安。

  她正在改變姐姐的命運,而且今天行動就算成功了,也未必會讓她得到幸福。這太沉重了。

  然而已經無法更改了,既然都已經決定好了,那就只有幹到底了。

  爺爺在處理公務,父親在外面應酬還沒回來,這是最好的時點。

  瑪蒂爾達輕輕敲了敲門,然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姐姐朱莉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書,看到瑪蒂爾達走了進來,她欣喜地站了起來,喜悅溢於言表。

  「瑪蒂爾達,你終於來了。」

  瑪蒂爾達沉重地點了點頭。

  「好了,我們別耽誤時間了,現在開始換裝吧。」

  「嗯!」朱莉欣喜地應了一聲,然後開始換掉自己身上的白色連衣裙。瑪蒂爾達則一言不發,將自己身上略顯寬鬆的黑色長裙(這正是為了換裝方便而在之前特意換上的)慢慢地褪下,然後摘下自己鼻樑上的眼鏡遞給了姐姐。

  姐妹倆不一會兒就換上了彼此的裝扮,瑪蒂爾達看著穿上自己衣裙的姐姐,心中百味雜陳。

  不僅僅是因為姐姐穿上這件長裙之後緊湊的胸口,還是因為別的。一種莫名心酸和恐慌。

  「上帝啊,我到底幹了些什麼!」她腦中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她畢竟還只是個少女啊!

  「瑪蒂爾達?」姐姐也發現了妹妹的異狀,關切地問。

  瑪蒂爾達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姐姐,眼角漫出淚光。

  朱莉先是疑惑,而後慢慢變得有些傷感,最後眼中同樣閃現出了淚花。

  瑪蒂爾達抱住了自己的姐姐,淚水不停湧出。

  朱莉抱緊了自己的妹妹,由於只穿著白色內衣,她彷彿變回了那個當年十二三歲之前的喜歡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妹妹。

  真沒想到妹妹現在已經長大了,有頭腦有決斷,可以幫上自己的忙了,時光過得還真是快啊。

  「姐姐,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瑪蒂爾達頭埋在姐姐的胸口中,帶著哭腔說。

  朱莉輕輕撫摸了妹妹的頭髮,然後將妹妹從懷中推起,微笑地看著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妹妹。

  「為我祝福吧。」

  瑪蒂爾達怔怔地看著微笑的姐姐,她的眼淚慢慢止住了。

  「好的,姐姐,我會祝福你的。」

  我不僅僅會祝福你,我還要幫助你,一定要你幸福。

  「時間不多了,我先走了。」

  朱莉清理了面上的眼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接著踮起腳來,親吻了妹妹的額頭。

  瑪蒂爾達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待姐姐親吻完之後,她睜開眼。「你們先去加萊,在那裡玩幾個月,你們就當是到那裡去消夏吧!我跟朋友已經定好了,到時候他會給予你們必要的資財,你們需要在那裡呆幾個月就行了,我會說動父親的,到時候就讓他承認你們!」

  朱莉有些驚訝。

  「聽著,姐姐,如果你還當我是妹妹的話,你就聽我一句,先別忙著去美洲,在這裡呆幾個月,幾個月就好,我一定會幫你辦成的!求你了!」瑪蒂爾達急促地說。「如果你不聽我的,我會記恨你一輩子的,記恨一輩子!求你了,聽我的!」

  淚光重新閃耀在朱莉的眼中。「好的。」

  「那就好。」瑪蒂爾達欣慰地笑了,「好的,我們別浪費時間了,你先離開吧,記得要小心,別露出破綻!出去的地點是小池塘邊,那裡沒什麼人看著,在一片紫藤下面,有兩根鐵柵欄被我叫人暗地裡截斷了,你從那裡鑽出去就行了!接應的人在那裡,他叫夏爾,就是那天我帶你見過的那個青年人,跑出去之後你聽他安排就可以了,明白了嗎!」

  朱莉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走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

  在她關上門之前,瑪蒂爾達突然輕聲喊了一句。

  「姐姐,答應我,一定要幸福啊!」

  朱莉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但是沒有回頭。

  門關上了。

  在姐姐走後,瑪蒂爾達呆立了幾秒鐘。

  然後,她很快就恢復了清醒,將門反鎖了起來。

  接著,她將椅子搬到門把手的後面,再費力將書桌也移動到門後面。

  做完這些之後,少女感覺有些脫力,微微喘息著。然後她換上了姐姐剛才脫下的衣裙,接著,她從書桌上拿起了姐姐剛剛在看的一本書。

  那正是她借給姐姐看的書,一本她最喜歡看的小說之一。

  她隨手一翻,然後朗讀了起來。

  「痛苦和失敗能讓一些人就此頹廢,也能讓另一些人強大起來,區別是人怎樣理解痛苦,暴風雨過後,總會有晴天來臨。然而,雖說如此,但人生也無法僅憑意志而獨存,超越承受能力的災厄確實存在,區別僅是一個人有沒有機會碰到而已。所以,幸福的人最應該做的是慶幸自己的幸運,並且理解自己得到這份幸運的代價究竟是什麼……」

  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但願你能記得為了這份幸福你拋下了什麼!

  她走到窗口,靜靜地凝視著遠方的天空。

  天空的霞光漸漸地淡下去了,顏色從深紅變成了緋紅,緋紅又變為淺紅。最後,當這一切紅光都消失了的時候,那突然顯得深邃的天空,映射出一片肅穆的神色。

  「原來這麼好看啊!」她低聲感嘆了一句。「真應該多看看!」

  時間該到了,算算時間姐姐應該走出了宅邸,至少也該走到了樓下。

  嗯,是該進行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了。

  她抄起了軟藤木椅子,然後奮力往窗口的玻璃砸去。

  「嘭!」

  一聲巨響,玻璃碎裂,四下飛濺。

  一邊砸,瑪蒂爾達一邊在默唸著這本書的另一段落。

  「少女靠美貌能得到君王的歡心,然而年華老去之後卻只能孤老終身,然而智慧卻永不老去,將使少女終身受益。如果除了智慧之外還能擁有勇氣,少女將萬夫莫敵,即便聖女貞德,也只有這兩件寶物傍身!」

  「嘭!」

  僕人們的腳步聲從各處響起。

  很好,看來已經都把人吸引過來了。

  「當暴風雨來臨時,天空被撕裂開來,被禁錮於天空中的雨水,此刻能夠盡情的揮灑。不需害怕,不需躲避,這是萬物復甦的號角!這是神靈對少女的讚歎!」

  「嘭!」「嘭!」「嘭!」

  砸門的聲音響起了,越來越響了。

  玻璃碎屑四下紛飛,反射著折射著晚霞的光芒,剎那間似乎給少女添上了一層金色的光環。

  「高傲的諸神也無法桎梏一位少女的心靈,虛無縹緲的命運又怎麼能束縛她的行徑!看吧,她的面前金光萬丈!」

  「嘭!」

  她砸爛了最後一塊玻璃。

  激情透支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完全沒有了力氣,她奮起最後的努力,找到一塊還沒有被鋪上玻璃碎屑的地毯,然後癱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能夠認識這本書的作者,真是太好了。

  真可惜,他成不了自己的姐夫了。

  不對,好像,也不是那麼可惜嘛……

  因為脫力,她已經無法完全地控制身體了,近乎於扭曲的笑容,浮現在她臉上。

  等到迪利埃翁家的僕人們奮力打開了被頂得嚴嚴實實的門後,他們驚愕地發現,大小姐已經不見了,而他們的二小姐,則毫不雅觀地攤開腿坐在地毯上,帶著奇怪的笑容,看著窗外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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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說服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清晨,在巴黎一個破落街區的小巷中,夏爾站在一輛馬車前,準備送別裡面的乘客。這輛馬車預備載著這一對青年男女前往加萊。

  「小心點。」夏爾提醒站在自己旁邊的阿爾貝。

  「我的朋友,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已經除去了昨天裝扮的阿爾貝,已經容光煥發,「有我親自來護送,你還擔心什麼?」

  「就算如此,凡事也應該小心。」夏爾沉穩地囑咐。

  「好了好了,對我你還不知道嗎?我認真去做的事情,不會失手的。」阿爾貝滿不在乎地搖搖頭,然後努了努嘴,「依我看裡面的兩位才更值得擔心呢。」

  「希望他們未來一切順利吧。」夏爾隨口說了一句。

  「謝謝你!特雷維爾先生!」突然,呂西安-勒弗萊爾突然從車廂中探出身來,然後跳下馬車。

  他原本剛毅的臉上如今佈滿了感激,緊緊握著夏爾的手,眼中滿是真摯。

  「您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救了我一命,特雷維爾先生。請相信,我也會履行我的諾言的,呂西安-勒弗萊爾以後如果有機會,將盡一切努力回報您。」

  「我並不是為了您的回報而去做下這種事的。」夏爾滿口胡言,「我是為了心中的正義,在我看來您和朱莉小姐的愛情理應得到一個美好的結局。」

  夏爾的回答,讓呂西安眼睛有些模糊了,他垂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一直在重複謝謝。

  「不過,在我看來,現在還不是結局,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夏爾盯著呂西安,「為了證明朱莉、瑪蒂爾達還有我們的選擇沒有錯,您未來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是的,我絕不會讓朱莉後悔的!」呂西安沉聲回答。

  「瑪蒂爾達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只要我能辦到一定辦到。」

  夏爾從懷中掏出一張期票。

  「這是我通過杜-塔艾銀號所開具的期票,票面三萬法郎,您和朱莉到了加萊之後可以隨時支領……先生,別忙著拒絕……」夏爾打了個手勢阻止了想要說話的呂西安,「這是瑪蒂爾達向我借的,給她的姐姐,當做暫且的支用費用,您不應該拒絕,您不應該讓朱莉在有條件避免的時候非要去受苦,對吧?」

  一陣掙扎後,呂西安接過了夏爾的期票。「這是我借您的,必須由我而不是瑪蒂爾達來償還。」

  「好的。」夏爾點點頭。「瑪蒂爾達的意思是叫您和朱莉先在加萊呆幾個月,這段時間內她會嘗試說服父親至少承認這門親事。」

  「幾個月?可是我們很快就要去美洲了啊!」呂西安遲疑了。

  「多等幾個月又有什麼?如果能讓朱莉至少得到父母的祝福,怎麼樣都好吧。」夏爾回答。

  呂西安又是一陣遲疑。

  「好吧,我會按你們說的做的,希望瑪蒂爾達能夠辦成吧。」

  「那麼,希望你們在加萊能渡過一個愉快的夏日。」夏爾看了看懷錶。「時間已經不早了啊,準備出發了吧。」

  呂西安準備回馬車。

  「對了,瑪蒂爾達還有一句話要我轉告您。」夏爾突然說。

  「什麼?」

  「她說……」夏爾一字一頓地複述了,「勒弗萊爾先生,請您記住,為了今天,姐姐付出了什麼。如果哪天您膽敢拋棄姐姐、或者讓姐姐不幸福的話,我絕對會殺掉您的。請不要因為我是個弱質女流而輕視我的這句話——在法蘭西,女子殺人從不用親自動手,我有無數種方法可以置您於死地,所以,請您一輩子,一輩子記好我這番話。」

  呂西安申請凝重地聽完了夏爾的轉述,然後用盡全身力氣似的對夏爾說。「請您轉告瑪蒂爾達小姐,我將一輩子牢記她的這番話。」

  「很好。」夏爾點頭笑了笑。「再見。」

  ======================================

  瑪蒂爾達此刻剛剛從書房的小床上醒了過來。

  書房已經打掃乾淨了,玻璃屑都已經被清理完,然後書房又開始履行這幾天的職責——於是昨天還禁閉著姐姐的囚室,今天換了一個新的住客。

  然而,她的情緒卻相當穩定,既不恐懼也不焦急。

  她從座位上起來,拉開了天鵝絨布窗簾,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間瞬間光亮了起來。

  接著她又坐回到座位上,然後拿起昨天那本書繼續看了起來。

  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瑪蒂爾達的口吻中還是有平素的沉穩,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小姐,子爵先生已經趕回來了,他要見您……」一個中年女僕探頭進來,小心翼翼地看著瑪蒂爾達。「他現在在小會客室裡等您,還有……」她的口吻變得更加小心不安了,「老爺也在那裡……」

  「哦,好的。」瑪蒂爾達應了一聲,然後站起身來,稍微整理了身上的衣衫。

  「小姐……」女僕放低了聲音,「小心點,先生今天非常生氣,如果等下他發脾氣的話您千萬別和他頂嘴啊!」

  「我知道的。」瑪蒂爾達淡然回答。「預料之中。」

  「小姐……小心啊!」僕人還是不放心。

  「沒事。」她微笑起來,然後走出了房間。

  沿著二樓的走廊,瑪蒂爾達向樓梯走去,而她突然發現弟弟喬治正站在一樓看著自己姐姐。

  少年的目光中充滿了激動和崇拜。

  對一個喜歡幻想,崇拜英雄的少年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已經發生的「姐姐幫助被父親欺凌的大姐私奔」這種事更刺激更浪漫更正義的呢?

  瑪蒂爾達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姐姐,幹得好!」對上姐姐的目光之後,他突然高聲喊了出來。

  僕人慌忙將他拉走。

  真是個無知無畏的小笨蛋!看著弟弟的樣子,瑪蒂爾達忍不住笑了出來,人要是只靠浪漫就能活下去該多好啊!

  女僕打開了門,然後瑪蒂爾達昂然抬起頭來,慢慢地走了進去,接著門被緩緩關上了。她掃了一眼,發現她的父親正站在會客室的壁爐前,緊緊地盯著她,目光中充滿了沉痛和無奈。而她的爺爺,現任的掌璽大臣閣下,則躺在未生火的壁爐旁的一隻躺椅上,眼睛半睜半閉,似乎正在休息。

  沒有人說話,氣氛陷入了冰冷而又尷尬的沉默。

  半晌之後,瑪蒂爾達覺得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就開口了,她看著自己的父親。

  「爸爸……」

  「別這麼叫我!」迪利埃翁子爵呵斥了一聲。「我哪有你們這樣的女兒啊!」

  「爸爸……」

  子爵先生被女兒的再次呼喚攪得有些傷感,然後又馬上被怒火取代。

  「你們……你們一邊叫著爸爸,一邊盡做些讓他傷心的事,你們……你們怎麼幹得出來啊!」

  「可我是為了姐姐好啊!」瑪蒂爾達直視著自己的父親,「如果我不這麼幹,姐姐真的會出事的!難道您看不出來嗎?難道您就忍心看著自己培育了二十年的玫瑰就這樣枯萎凋零嗎?!」

  「愛情怎麼殺得死人?我也年輕過,我也曾狂熱地愛過,可是最後還不是好好地活著?年輕人都是這樣,今天為了什麼情愛要死要活,過一段時間就轉頭把對方忘了個精光,只要我把朱莉多關一段……」

  「姐姐不一樣,她真的是認真的,我看得出來!」瑪蒂爾達打斷了父親的話。

  「怎麼不一樣!」父親厲聲呵斥,然後沉痛地低下了頭,「瘋了……你們都瘋了!老老實實地按爸爸給你們安排的道路走下去不好嗎?非要把自己的人生攪得亂七八糟!你以為你在幫助你姐姐嗎?你錯了,錯得離譜,你是在放縱她,讓她走向不幸!」

  「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瑪蒂爾達目光炯炯,「我會一直守護姐姐的……」

  子爵目中閃過一道光亮。

  「這麼說來你知道他們在哪兒?」

  「我不知道,我只是託人將他們送走。」

  「那受你之托的人是誰?」

  「我不會說的。」瑪蒂爾達凜然看著自己的父親。「爸爸,你還不瞭解我嗎?我已經決意的事是不會動搖的,所以請別問我了……」

  「你!」被女兒的態度氣得無所適從,子爵漫無目的地踱步起來,憤怒讓他修建整齊的頭髮都顫動起來。「你們一個個……一個都瘋了!不……是我要瘋了!上帝啊,這都是什麼時代啊!整個時代都瘋了!我們把女兒當做心肝寶貝,當做上帝賜予的天使,小心撫養長大,要什麼給什麼,結果她們都用這個來回報我們!我到底……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要有女兒啊!」

  「爸爸……」瑪蒂爾達被父親的感嘆弄得一陣心酸。「我們永遠是您的心肝寶貝啊!」

  「不,已經不是了!」父親再度厲聲呵斥。

  「依舊是的,父親。」瑪蒂爾達走上前去,拉住了父親的手。

  父親想要抽走,卻被少女緊緊拉住了。

  他揚起了另一隻手,似乎是想打女兒一巴掌,但是最後也沒捨得揮下掌來。

  最後他垂下了手,頹然嘆了口氣。

  「哎……哎……上帝啊,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啊!」

  「爸爸……」瑪蒂爾達眼淚流了下來。

  子爵依舊頹然地垂著頭。

  「爸爸,其實那個人我見過了,也不是特別差勁。」瑪蒂爾達輕聲說,「看上去是個靠得住的青年。」

  「法蘭西有幾十萬靠得住的青年,我現在都能去街上給你拉幾堆過來!可是裡面頭銜、門第或者資財配得上我們的又有幾個?」子爵又氣得不行了,「而且他還是個共和派!反賊的子孫果然也是反賊!」

  「可是,如今不就是反賊的時代嗎?」瑪蒂爾達悄聲說。

  「你在說些什麼?」

  「父親,您知道的,我不笨。幾年來我跟著您和爺爺也見識過不少了,現在的世道到底如何我也能看出點兒來……」瑪蒂爾達垂著頭,「您看,如今的王朝還能再撐多久啊?到處災荒政府卻沒人救濟,宮廷上上下下顢頇混亂,到處都充斥著惡意反對國王的陰謀……」

  「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啊!」子爵下意識地掃視了周圍一眼,發現沒人才安了心。

  「而且,我們的國王陛下已經七十四歲了,還有多少精力來處理國政呢?經常覲見陛下的您和爺爺,想必也清楚吧?而且,天曉得他還能再眷顧法蘭西多久呢?」瑪蒂爾達語氣冷靜而又沉穩,「再看看他的那些兒孫,又有哪一個深得人心呢?王太子倒是有點那個樣子,可惜早死了……所以就我看來,這個王朝恐怕不久……」

  【指路易-菲利普國王的長子斐迪南-菲利普,1842年因馬車意外去世,享年32歲】

  「你想那麼多干什麼!」子爵怒聲呵斥。

  他說的不是「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所以您看,恐怕過不了多久,法蘭西又要變天了。」瑪蒂爾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那跟這事有什麼關係!」

  「一旦時局動盪,最受衝擊的不就是我們這些朝廷臣僚嗎?所以,我們應該早點做些打算……」瑪蒂爾達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勒弗萊爾先生是個前軍官,而且是個具有良好聲譽的共和派,一旦變天了沒準兒就該是這種人說話的時候了……想想幾十年前吧,父親!」

  「你……」子爵吸了口氣。

  「現在已經到了這份兒上了,追回姐姐又有什麼用?還不如向前看呢父親,想想沒準未來我們還指望得上什麼!」瑪蒂爾達加重了聲音。

  先造成既成事實,再用無可挽回的局面來壓迫,然後再誘導以「也許這樣幹也有點兒好處……」來說服,這就是瑪蒂爾達的盤算了。

  一片寂靜。

  「瑪蒂爾達,」一直躺在搖椅上似乎半睡半醒的老人突然開口了,「你要是個男孩子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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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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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首相覲見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薄薄的霧籠罩著巴黎城,在巴黎的中心位置,當今的法蘭西國王路易-菲利普-德-奧爾良-波旁陛下,正在寢宮的小書房中,透過小書房窗口,遠遠眺望著自己所統治著的巴黎。

  杜伊勒宮這間有拱形窗門的小書房,它是全法國都十分有名的,因為宮廷的舊主人拿破崙和路易十八都喜歡在這兒辦公,而當今的路易-菲力浦成了這裡的主人後,和前任們一樣喜歡這裡。

  房間的陳設並不如人們想像的那麼奢華,它的天花板上掛著小型的枝形水晶吊燈,牆壁有有錦緞護壁,內有有一張胡桃木辦公桌,打蠟的地板上鋪著幾塊厚厚的地毯。而國王此刻就站在窗檯前,身穿著自己最喜歡的國民自衛軍制服(和先王查理十世一樣),胸前別著法蘭西榮譽軍團的勳標。和一般的七十幾歲的老人相比,陛下要顯得有精神些,他的頭髮甚至還是灰黑色,他態度溫和,平素一向以平易近人著稱。

  自從1789年10月巴黎婦女們發動暴動,然後前往凡爾賽將國王一家劫至杜伊勒裡宮居住之後,法國的君主們,無論是波旁還是波拿巴,都將這座杜伊勒裡宮作為自己的寢宮。

  而正是這座宮廷,將19世紀法國的動盪不安體現得淋漓盡致:從這位斷頭國王開始,中間經過拿破崙和波旁復辟,宮廷的歷代主人們除了只當政僅僅九年的路易十八外,沒有一個能夠好好在寢宮之中安然離世,原本歷史上,居住於此的它的最後兩任主人——路易菲利普和拿破崙三世,也都先後流亡英國,客死異鄉。

  在第二帝國時代,豪奢的拿破崙三世將其大肆擴建,然而在1871年的巴黎血戰中,它最終被革命者們焚燬,成為一片斷壁殘垣。它隨著法蘭西的君主制一起隕滅於烈火當中,再也不復重現。

  當然了,在此刻,整個法蘭西除了一個人之外,再也無人知道這些「未來將發生的事情」,因而陛下此刻尚能夠頗為悠閒自在地注視自己的王都。

  不過王上的這份悠閒並沒有持續多久,侍從打開了門,行禮之後小聲稟告陛下。「達爾馬提亞公爵請求覲見。」

  陛下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允准了當朝首相的覲見請求,侍從心領神會,退出了房間去傳召公爵。

  一會兒之後,門重新打開了,穿著禮服的當朝首相、前朝元帥達爾馬提亞公爵尼古拉-讓-德-迪烏-蘇爾特閣下緩步走了進來。他雖然頭髮已經花白,但是仍舊帶有軍人的矯健。步履有力,氣度儼然,方正的臉上雖然戴著公式化的謙恭,微皺的眉頭和凌厲的眼神中卻時不時地閃現出譎詐和傲慢。文官的禮服卻讓他穿出了軍服的氣概,正好同波旁的國王們把軍服穿得像朝服相映成趣。

  他與拿破崙同年出生,也為那位君主戰鬥了二十年,耳濡目染使得他舉止儼然有了些那位偉人的氣度。

  然後他為接下來法蘭西曆任君主們服務了三十年。

  七月王朝開始至今,十七年的王朝歷史中他已經三度任首相職位,總計任職10年,還當了9年的陸軍大臣(1840年-1845年他既是首相又兼任陸軍大臣),他威福自用,權柄在手,烜赫一時,讓人搞不清楚這個王朝到底是誰服務誰。

  首相一進來,就謙恭地向陛下行了禮。

  陛下略微掃了首相一眼,然後走回自己的書桌坐下了。

  「公爵先生,您今天又有什麼壞消息要來告知我們了?」他用一種略微打趣的口吻問。

  首相在對面坐下了,他正襟危坐,緊緊地靠著椅背。

  「陛下,如您的預料,確實是壞消息。」他的語速很慢,聲音低沉,充滿了懾服力,能夠讓人相信和倚靠。

  陛下原本的輕鬆,被公爵的鄭重給驅散開來,他斂起了笑容。「怎麼了?」

  「根據內政部的報告,之前從巴提諾格里斯大街交火中逃脫的正統派分子已經失去了蹤跡……」首相冷靜地奏報。

  「看樣子失去了一網打盡的機會了啊。」

  儘管陛下口吻依舊顯得平淡,但是首相卻冷眼看到他的右手輕輕捏緊了一下。

  「是的,精心準備的計畫只成功了一半,殲滅了大量王黨餘孽,但是還有一些重要人物逃脫了。」首相回答,「而且根據審訊,有幾個是其中的首腦分子。」

  「這樣看來,我們連成功了一半也稱不上。」陛下冷冷地說,「逮住了些小魚,卻讓大魚都跑了,他們的主事者還在哪個角落裡像我們今天這樣,心平氣和地開著會,謀劃著打倒我們。」

  「至少我們已經震懾住了這群老鼠,讓他們短期內不敢亂動,我們還破壞了一個聯絡網,他們要重新組織起來絕非易事。」

  「短期!哦,花費了幾個月、近百萬法郎和近千人在各地同時開始執行的行動,得到的回報就是短期……」陛下的口吻裡出現了一絲不耐,「我覺得我們的內政大臣也需要變成短期了。」

  「杜查特幹得已經不錯了,雖然最後確實功虧一簣,但是我認為這個計畫在構思和執行上仍有可取之處。」首相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撤換他容易,但我們再想找一個更加得力的就難了。」

  【坦勒格-杜查特TanneguyDuchatel,當時的法蘭西內政部長】

  「難道我們就只能幹看著叛賊們四處煽風點火嗎?」陛下略帶著不滿地問。

  「陛下,波旁王朝已經終結了,而且是您和我終結的。雖然某些人還活在過去,但是他們終究會醒過來的,時代會讓他們醒過來的。」首相的眼光裡頗有輕蔑的意味,「而且說到底,他們的首領現在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就算姓波旁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絕不能小看任何人,哪怕是個女人。公爵先生,我記得的,就是由於一個女人,我不得不成為篡位者的。」陛下面色凝重,手也重新捏緊了。「所以我必須更加擔心,再因為另一個女人,我將不得不成為被篡位者!」

  波旁王室曾經面臨絕嗣危機,路易十六三兄弟差點沒有留下後人來:老大路易十六全家被殺,老二路易十八沒有子嗣,老三查理十世有兩個兒子,但是大兒子娶了堂妹(前文所說的路易十六長公主)為妻,沒有生下孩子來。唯一有希望替王室延續血脈的就是查理的次子貝里公爵路易-安東尼。

  在1820年2月13日,貝里公爵被激進的反政府分子刺殺。此事曾多麼讓奧爾良家族歡呼與寬慰啊!他們離合法繼承法蘭西王位只差一步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在當年9月29日,貝里公爵夫人生下了遺腹子亨利,也就是後來的法國王位覬覦者亨利五世。這個遺腹子恐怕不知道,他一出生就犯下了搶走路易-菲利普一家王位的罪惡。

  於是在1830年,奧爾良派利用革命和政變,將波旁直系趕出了法國,奪取了法蘭西的王位。

  波旁王室當然不會接受這種安排,在1832年,貝里公爵夫人從娘家那不勒斯登陸馬賽,潛入法國南方煽動叛亂,所幸頃刻間即被平定,但是波旁王家的復辟夢想未曾熄滅,仍舊讓奧爾良王室寢食難安。

  遺腹子亨利此刻年紀尚幼,還不需要太過戒備,查理十世早已死去,但是長公主仍舊活著,她仍舊是波旁王黨的旗幟和核心。

  某些時刻,待在王宮中的國王陛下,甚至能感覺到在某個幽暗深處傳來了長公主那凌厲而又帶著蔑視的眼光,在不斷注視著自己,隨時窺伺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想要找出破綻,將自己和自己建立的王朝一起捏個粉碎。

  出於這種篡位者天然會有的恐慌情緒,國王陛下對待自己的親戚們遠比對待一般的叛賊更加苛烈。波旁王家的所有人都被驅逐出境,嚴令不得回國,任何膽敢支持王黨的叛逆都被嚴厲鎮壓。國王寧可優待革命的產物——新思想,新風尚,新貴族,資本家乃至拿破崙,也不願意多看一眼被自己篡位的波旁們。

  看著國王陛下略微失態的樣子,首相併沒有出言提醒。

  說到底,君王在緊張的時候才會懂得他是多麼依賴自己的臣僕,不是嗎?

  等待陛下的情緒似乎再次和緩下來之後,首相才重新開口。

  「我已經佈置下去了,各地的警察和駐軍會嚴密監視當地的狀況,尤其是可以的外來者,一經發現立即通報,會在第一時間就甄別個清楚。」

  「甄別……這不是給他們逃脫的機會嗎?應該先抓起來再慢慢盤查!」國王陛下幾乎是衝自己的首相喊了出來。「難道就不能先統統抓起來?」

  過界了。

  對我用這種態度。

  一陣沉默。

  「陛下,您畢竟是在巴黎市政廳而非蘭斯大教堂加冕的。」片刻的沉默之後,首相慢條斯理地回答,依舊是那種謙卑但平淡的口吻。「雖然很多人注意不到其中的區別,但是其中畢竟大為不同。」

  【路易-菲利普的國王加冕儀式是在巴黎市政廳加冕的,而之前法蘭西各個王朝的國王們的加冕儀式在蘭斯大教堂舉行,稱號從「法蘭西國王」變成「法蘭西人的國王」,此事寓意著王權的來源從神權轉為世俗,法國國王不再對上帝負責而需對人民負責。】

  「很多人」到底包括誰?區別又都在哪裡?這個問題玄奧莫測,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國王無法和過去一樣,不經任何程序、沒有任何證據就把臣民先關進牢獄再說。

  也無法以過去的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時代那種對待家僕的態度,來對待扶自己上位的達爾馬提亞公爵。

  公爵同時表露了兩個意思,而國王也不得不同時明白了兩個意思。

  「好吧,我們畢竟是個立憲國家,也沒辦法這麼幹,」國王陛下輕輕用手扶了下額頭,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但是必須加緊注意,不要給任何心懷不軌的叛逆以機會!別忘了他們可是在天天謀求著摧毀我們的王朝和政府啊。」

  「您的。」首相再次謙恭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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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園藝家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覲見完陛下之後,首相大人決定召見內務大臣閣下面授機宜。

  接到首相先生的傳召之後,坦勒格-杜查特內務大臣閣下絲毫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從內務部所在的博沃廣場趕到公爵大人的官邸等候召見。

  在處理完其他公務之後,首相的秘書將大臣閣下從等候室叫進了首相的辦公室。

  身形昂胖的部長因略帶著緊張感而快步走了進來,所幸因為厚厚的地毯而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然後他輕輕地向首相行了個禮,小心地找了個座位坐下來。

  雖然已經知道大臣走了進來,但是首相仍舊在埋頭批閱擺在胡桃木書桌前的一摞文件,而他的右手旁邊是一堆他已經審閱和簽好了名字的文件,隨時等待被秘書拿走然後分類處理。

  在簽完幾份文件之後,首相仍舊沒有抬頭,而是直接說。

  「今天陛下十分生氣——對您的最新報告。」

  「閣下,想必……想必您也跟陛下說過我所面臨的困難吧……」十分緊張的大臣閣下,下意識地撓了撓已經開始禿頂的腦勺。「我們也是十分盡力了……那些王黨叛逆實在太過狡猾……」

  「嗯,我跟陛下提過,但是這並不能很好地削減陛下的怒氣。」首相眼睛突然抬起,掃了大臣一眼,讓他不禁打了個寒噤,然後眼光又收回到文件上。「這也很容易理解,大多數人在聽到自己每年花三千萬法郎維持的警察機器,所能給出的答案只是『那些叛逆實在太過狡猾……』的時候,免不了是會有些生氣的。」

  「陛下真的那麼生氣嗎?」內務大臣倒吸了一口涼氣。「會不會……會不會……」

  「也不用那麼擔心,經過我的勸說,陛下的怒氣已經暫時平復了,尤其是考慮到您在策劃和指揮這次行動中所付出的辛勞……他終究還是原諒了這一次的紕漏。」借陛下之名敲打了對方一番之後,首相開始進行安撫。

  大臣輕輕地舒了口氣。

  「但是,這不代表以後他還會這樣容忍。」首相又用一句話勾起了對方的緊張。「所以之後您必須更加努力,完成任務。」

  「嗯,一定,一定。」渡過了一次小小危機的部長連聲應諾。

  「不過,坦勒格,我一直想不明白啊……」首相突然拉長了音。

  「您說什麼想不明白?」

  「為什麼能夠抓出卡斯坦和科瓦涅爾的警察,在抓另外幾個活人的時候這麼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人家消失得無影無蹤?!」首相的口吻裡帶著更多的質問。

  【卡斯坦原是一名醫生,一八二三年,他勾引了一個富有的公證人的遺孀,然後暗地裡用嗎啡毒死了公證人的兩個兒子,以便通過和寡婦結婚得到公證人的遺產。最後案情敗露被吊死,成為19世紀法國最惡名昭著的謀殺犯之一】

  【皮埃爾-科瓦涅爾因盜匪罪行在1800年被捕,判處十四年苦役。1805年他從獄中潛逃至西班牙,然後化名聖赫勒拿伯爵,然後加入帝國軍隊,因戰功成為軍官。1815年波旁復辟後他搖身一變成為狂熱保王黨,得到政府器重,升任中校軍官。1817年他參與閱兵慶典時被人認出,再次潛逃,1818年被捕繼續服刑,1831年死於獄中。因其經歷而成為法國歷史上最有名的江洋大盜之一。】

  一絲痛苦閃過部長寬寬的臉龐,讓這張臉瞬間變得悲傷起來。「首相閣下,我跟您實話實說吧,我們有兩種警察:政治警察和司法警察。司法警察我們從來不缺,他們有的精明有的強壯,對付這個那個犯罪分子都遊刃有餘;但是政治警察呢?我們太缺了!叛賊們都是從屬某些政治團體的,這些政治團體個個狡猾透頂,高級人物幾乎從不親自露面犯下罪行,我們沒有當場抓住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人間蒸發!先生,我們太缺乏能夠探查出整株花卉的園藝家了,因而就只能撈到一些花梗,運氣不好時只能撈到幾塊殘根!」

  「這個理由想必不會讓陛下開心。」首相不動聲色地回答。

  「所以我強烈建議我們應該把一般刑事案件偵查和政治案件偵查區分開來,建立一支純正的政治警察隊伍,培養一些專業分子來深挖叛賊組織。」

  首相沉吟著沒有開口。

  大臣繼續進行著勸說。「首相先生,毫無疑問,我們是王朝最有力的護盾。而我們的敵人更加遍地都是!別說王黨了,那些激進共和派,那些無政府主義者,那些波拿巴派哪些是可以忽視的?任何一個疏忽,都將給王朝帶來不可想像的災難!面對這種狀況,難道我們不應該花大力氣修補好這一面盾牌,讓它更加有用嗎?」

  「這個建議有點道理。」片刻的思考之後,首相接受了大臣的建言,然後繼續著逼問。「但是對目前的局勢沒有直接幫助。目前您有沒有辦法扭轉局勢?」

  「這個……」大臣突然有了些遲疑。

  首相突然抬起頭來,眼睛直直地看著大臣,一個元帥在戰場上面對過千萬具屍體且能做到不動聲色之後,才能培養出這麼陰寒恐怖的目光。

  在帝國時代,他應皇帝的指派帶兵入侵西班牙和葡萄牙,槍斃了大批反抗分子,洗劫了大片的村莊接著付之一炬,並因此成為巨富之時,他就是用這種目光看著那些無辜的犧牲者的。

  「坦勒格,想必你也知道,現在不是我們可以安安逸逸地籌劃未來的時候了,我們需要的是實幹和行動。」

  大臣被首相的逼視搞得有些心頭髮毛,他垂下了頭避開了這懾人的眼神,

  「我們當然會有所行動。」

  「比如呢?」首相緩緩地問。

  「這次打掉王黨的幾個秘密巢穴,也抓獲或者殲滅了不少叛賊,其實說起來也是一個不小的勝利……」幾滴汗液流過大臣的額頭,但是大臣絲毫沒有察覺。「另外,根據我們調查所得到的情報,最近共和派和波拿巴派也在蠢蠢欲動,經常舉行秘密集會謀求反亂……」

  「不用調查我也知道他們每天都在蠢蠢欲動謀求推翻王朝。關鍵是他們謀求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以什麼方式來執行!如果不知道這些,我們怎麼破壞掉對方的陰謀?」首相冷冷地打斷了大臣的話,「還是說您以為可以用這些廢話就能敷衍過我?」

  「閣下,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部長現在可以稱得上是汗如雨下了,他有些惶急地從椅子上站起,努力從臉上擠出笑容,「經過我的人一段時間的偵查,我們已經掌握到了相當數量的情報,對一些秘密結社和組織,我們也能進行某種程度的監控……」

  「某種程度?」首相的口吻終於緩和了一點,但還是帶著一絲質疑。

  「絕對不是敷衍您。」部長滿面堆著笑容,討好地看著首相。「我剛才跟您說,我們缺乏專才,但是絕對不是說我們沒有人才……我今天就給您帶來了一位這方面的專才,一位……對,一位園藝家,可以種出花也可以拔出花的園藝家!」說罷他還努力比出了幾個手勢。

  小販獻寶式的口吻讓首相心中不免有些莞爾,但是面上他的表情還是十分嚴峻。「是嗎?那就讓這位園藝家先生進來吧。」

  首相搖了搖擺在書桌上的鈴繩,一位秘書走了進來。

  「將內務大臣閣下帶來的人叫進來,我要見他。」他簡短地下了命令。

  「之前查究王黨組織的時候,這位先生就大放異彩,立下了極大的功勛,如果沒有他,我們對王黨的情況不會掌握得那麼多那麼明確。雖然最後的行動有些遺憾,但是這位先生的功績是不應該被遺忘的。」在秘書出去之後,大臣一個勁地誇讚自己的這位手下,希望用這個來挽回自己在首相心中的形象。

  聽著這些言過其實的溢美之詞,首相心中有些打鼓,但是不免還是產生了一點點期待。

  來著很快就被秘書帶了進來,然後他謙恭地對首相行了禮。

  他那蒼白的臉上略微有些皺紋,但看上去是經常長時間思考所帶來的,仍舊不顯得很老,大約是三十幾歲的年紀。他頭頂的灰色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垂下的頭髮幾乎快遮住褐色的眼瞳。似乎在嘲弄著命運。雖然前額木然不動,下面的兩隻眼睛也經常眨眼,但卻什麼表情也沒有,就像一座石膏像的眼睛一樣,裝作有生命的假眼睛表情永遠不變。鼻子象很多十分狡詐的人一樣是鷹鉤鼻,嘴唇薄薄的,偶爾會張開,卻像信箱口一樣緘默無言。

  看上去確實有點樣子。首相暗暗點點頭。

  「園藝家先生,你叫什麼名字?」打量了片刻之後,首相突然問。

  來者被「園藝家先生」這個稱呼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臉上瞬間就恢復了平靜的木然。「我有很多名字,首相閣下,您希望知道哪個?」

  很好。反應快,冷靜,有膽量。

  「他是個孤兒,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里長大,很小就加入了警務部門。」警務大臣笑著對首相解釋。「由於執行許多任務時需要使用化名,因此他使用過很多名字,不過孤兒院和裡面一般稱他為孔澤……」

  「收養我的孤兒院的院長姓孔澤。」來者補充,沒有多說其他東西。

  首相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明白了,然後看著對方。

  「孔澤先生,你明白大臣帶你過來的目的吧。」

  在這種逼人視線面前,孔澤沒有顯出任何異常,仍舊平靜地點點頭。

  「知道,因為我是一名優秀的警探,能為您和國王陛下揪出叛逆,然後剷除他們。」

  「很好。」首相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能夠在首相目前自稱優秀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蠢貨,一種是真的優秀,我希望你是後面的一種。」

  孔澤微微抬起了頭,顯得理所當然。

  「每一個行業都有各自的竅門和規矩,但是其中的翹楚卻有幾分共通特質,那就是足夠的自信和冷靜,看上去你確實有這兩點。」首相繼續說,「當然,這一切需要在實踐中證明。」

  「當然。」

  「你需要什麼?」首相問。

  「我需要您簽發的任命和手令,以便在必要時能夠調動足夠的力量,同時也可以在必要時驅趕別的礙事的同事。」孔澤平淡地回答。

  「沒有問題。」首相即刻就點頭同意了。「在我還信任你的階段,您可以從我這裡得到的東西很多。但是……」

  首相又用起那種懾人的目光看著對面的警探。「同樣的,如果你不幸被證明為無能,那麼……後果您將自己承擔。」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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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方針確立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就在夏爾將朱莉兩人送走之後不久,迪利埃翁家傳出了消息,他們家的大小姐朱莉因患疾病,身體極其虛弱,到南方海濱靜養去了。由於之前的舞會騷動,這件新聞稍微在社交界引起了一點點波瀾,但是很快就被別的新聞佔據了位置,慢慢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曾經的暴風驟雨,就這樣被消弭於無形,彷彿從未發生過什麼一樣,而夏爾等人也將此事深埋到心底裡,不再跟任何人提起。

  只有瑪蒂爾達似乎是被父親禁足了,據芙蘭和瑪麗反應,她最近再也沒有來畫室上學。不過芙蘭深信,那個聰慧勇敢的瑪蒂爾達會很快回到大家身邊的。

  但是夏爾的心神,在辦妥了此事之後已經轉移到別的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波拿巴派的謀劃已經越來越接近成為事實。政局越來越紛亂,人民躁動不安,顛覆性和煽動性的小冊子到處流傳,暴風雨終將降臨的氣氛越來越濃烈。

  總之,革命的熱潮正在高漲。無論是在巴黎或法國,沒有一處能例外。

  當然,平心而論,這並不是波拿巴派一家的功勞。甚至可以說,這主要不是波拿巴派的功勞。

  實際上現在正是七月王朝各個反對派的怨氣的總爆發。人人都在聲討七月王朝,什麼都歸罪於它:治理太無能,政府官員貪婪橫暴,對外太軟弱,丟掉比利時等等等等。一些人罵他太遲鈍,一些人卻罵他太過敏感,共和派嘲笑國王是一個可笑的王朝,正統派嘲笑國王是一個卑鄙的篡位者,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從任何跡象來看,這個王朝的延續都已經很成問題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問題。

  一旦不受人敬重的七月王朝倒台,該由誰來接掌法蘭西?

  這對夏爾來說這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

  它該是成為一個共和國呢?還是重新回到波旁王朝治下,抑或是如夏爾理想般地落入波拿巴派的手中?

  過去的歷史似乎證明了最後一種情況的發生。

  夏爾也必須讓它成真。

  曾經的歷史作為指針,能夠給他以大方向,雖然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到,但是至少能給他以一種暗地裡的勇氣——至少歷史前進方向現在是站在我這邊的,不對嗎?

  今天,他又列席參加了新一次的波拿巴派內部會議。這次的會議由於議題至關緊要,因此只有核心小圈子內的寥寥數人參加。

  「目前已經籌備了步槍900支,槍彈18300粒,已經招募了不少可靠的人手。另有手槍50支,槍彈700粒。以及若干佩劍、馬刀……」

  「太少了吧?」上一次密會的主持者中年人瑪裡埃-卡里昂聽完後說出了自己的意見。「這點武器不夠鬧騰的。」

  「能讓我們成功的關鍵,不在於武器多寡,我們的武器再多能多過軍隊嗎?」一個與會者發言了。「這些武器只是讓我們到時候能夠組織起來排除掉一些意外狀況而已……如果沒有軍隊的支持,我們不可能成功,準備再多武器也一樣。」

  「還有國民自衛軍。」又一個與會者補充說。

  「是的,還有國民自衛軍。」剛才那個人點了點頭。

  國民自衛軍是此時極其重要的一支武裝——這一點不是因為他們武力有多麼強大,而是因為他們的成員特殊。這是一支由資產階級組成的志願軍,幾乎每個巴黎的有產者、資產家都在這支軍隊裡面有軍籍,然而根據財富和過去的服役狀況分配軍銜——比如說,一個很有錢的大商人或者一個有過服役經歷的老軍官,會被安排充任裡面的軍官。

  毫無疑問,這是資產者們自己組合起來的武裝,目的就是為了團結起來,鎮壓有可能起來造反的工人和無產者——或者,某個國王。

  「他們的態度確實至關緊要。」卡里昂點了點頭。「我們有把握到時候得到他們的支持嗎?」

  「這個很難有確切把握,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些商人到底怎麼想,恐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夏爾回答了,「不過我認為還是很有點希望的。」

  「什麼意思?」

  「至少波拿巴比波旁們好,不是嗎,先生?」夏爾眼光低垂,看著桌面。「我想他們到了最後關頭會仔細掂量一下這個問題的份量的。」

  「有道理……」卡里昂點了點頭。「到了那份上恐怕他們也會這麼想吧。」

  拿下已經搖搖欲墜的七月王朝對夏爾等人來說絕非遠征的終點,而是新的征途的開始。在這場新的鬥爭中,他們必須同時面對共和主義者和波旁正統派的擁護者,為了最終奪取法蘭西的政權,他們必須花費偌大的時間和精力,同時排除這兩種人,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所幸,穿越之前所發生的歷史讓夏爾對此抱有信心。

  這個時代的鬥爭中,共和主義者和君主主義者誰也沒有獲勝,也許也可以說都獲勝了,他們共同見證了波拿巴王朝的重新建立。這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後果——至少要比對方上台要強。

  波拿巴派最大的優勢,不在於他們人多勢眾,而在於他們是最容易得到對手們妥協的一派:共和主義者認為他們至少比舊王朝強;而舊王朝的擁護者們,認為他們至少比大逆不道的共和派強。當以上兩種人面臨最終抉擇而又無法確定地獲勝時,他們總會想到,「至少波拿巴比那些該死的人強……」

  路易-波拿巴用君主派來恐嚇共和派,用共和派來恐嚇君主派。於是,帝國重建了。

  「可是軍隊呢?軍隊的態度有把握嗎?」又一個聲音響起。

  「雖然下層士兵們普遍對皇帝和帝國抱有好感,但是高級軍官們的態度就比較模糊了……」回答有些遲疑,「畢竟帝國已經傾覆三十多年了,現在的高級軍官都是在帝國傾覆後的時代中受到晉陞和提拔的,他們對帝國都沒有原先那種特別的感情,所以,這方面就需要多多注意了……」

  「很難辦也要辦到,如果沒有陸軍的支持我們什麼也做不成。但只要有陸軍的支持、或者哪怕他們只是中立,我們都將很有希望成功。」夏爾低聲斷言。「陸軍就是法蘭西!」

  「您說的很對,先生。」卡里昂讚許地點點頭,「陸軍就是法蘭西。所以我們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就是儘量做通軍界的工作,讓更多軍官傾向於我們,這方面雖然我們一直有在做,但是之後也要更加加大力度……」

  「是的,這一點不光是在推翻路易-菲利普先生上面有用,在之後的鬥爭中更加有用。」旁邊傳來附和聲。「如果能夠一直得到陸軍的支持,那麼我們面前將一片坦途,還有誰擋得住我們?」

  「我們想得到的別人也想得到。」一位與會者冷靜地提醒。「他們也會去和我們一樣做。」

  「所以我們更加要抓緊。」夏爾回答,「況且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不同於波旁們的保守膽小,我們敢於挑戰歐洲。波旁和奧爾良先生們在歐洲面前步步退讓,已經讓法國人民生夠了氣,至於共和派就更加了,他們甚至要廢除王位和貴族!但是我們卻可以讓國家重建輝煌,讓軍人們建立功勛,軍人們對功勛和爵位的渴求大家都明白的吧?」

  「對,我們可以強調這一點,」卡里昂再度讚許地點了點頭,「我曾是個軍人,我知道軍人在想什麼。」

  沒錯,至少在現在這個年代,拿破崙時代的赫赫武功仍舊為軍人們所懷戀,那些歐洲各地的輝煌勝利,那些因軍功而被賜封的將軍元帥和貴族們的事例,仍舊能夠激勵到雄心勃勃的法國軍人們,他們這時還能為這些東西而奮不顧身。

  在第三共和國從第二帝國的廢墟上建立之後,直到20世紀中期,法蘭西陸軍仍舊是「反動保守主義分子」的大本營,高級將領們大多蔑視共和國和共和國的政治家,以至於共和國議員們立法宣佈剝奪士兵和軍官的選舉權,深怕他們又捧出一個新的拿破崙出來。

  然而,在最終還是由一個陸軍將領終結了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又由另一個陸軍將領終結了法蘭西第四共和國。

  「不過,話雖是如此,但是現在籌集的武器也確實太少了吧?」卡里昂皺了皺眉頭,「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

  「難度很高」剛才那位負責此事的人回答,「畢竟在政府和內務部的眼皮子底下,將大批武器運進城然後儲存都很麻煩……」

  「難道不能偽裝成武器商人?畢竟武器商人在自己的店舖和宅第裡備下很多武器很正常吧?」卡里昂提出了自己的主意。

  「我們一直也是這麼做的,但是就算這樣我們也無法太過明目張膽。比起多備幾支槍、幾箱火藥來,小心不出差錯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萬一被人發覺然後告發的話,我們的全部謀劃就都要泡湯了!」

  卡里昂沉吟了片刻。

  「好吧,既然你們都已經如此考慮了,那就先按你們現在的主意來做吧。不過,我還是要強調一點……」他掃視著旁邊幾個列席者。「雖然路易-菲利普和他的王朝行將就木,但是小心謹慎仍是我們的第一宗旨,哪怕現在形勢發展很順利,我們也要小心!」

  接著他加大了音量,以示強調。

  「1840年的悲劇不能再重演了,這次必須要事前周密準備,然後要周密而且堅決地執行,絕不能出差錯了,要知道我們沒有多少個六年可以浪費了,先生們!」

  【指1840年路易-波拿巴從英國登陸法國煽動叛亂未遂,被政府軍擒獲後判處終身監禁囚禁於堡壘之中,直到1846年5月他才越獄成功,其父路易於同年去世。】

  「好的。」幾個人同時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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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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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線報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在同僚的豔羨和嫉恨當中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別專員的皮埃爾-孔澤先生,此時正呆在自己的小書房當中仔細閱讀和思考材料。

  他租下的住房是在聖羅克街的一幢高層公寓的三層樓,除了並不寬大的客廳外,裡面第一間是他的臥房,第二間是書房。書房後面的界牆很厚,與外界完全隔絕。窗子朝著街面,與對面街角上一堵牆相對,而那牆上沒有窗戶,絕對沒有被窺探之憂。五層上是房主,四層租給一個商人已經二十年。每個房客都有大門的鑰匙。樓下一個信箱,分層而別,各家住戶各自收下寄給他們的信件和包裹,從不關心別家的東西。隱秘、幽靜、放心、安全。

  這裡就是皮埃爾-孔澤的王國,每一張紙每一塊磚都是他以一一滴汗水和一一分心血換來的。他是個孤兒,沒有任何遺產,除了自己之外別無助力。

  勤奮的工作換來了今天的這一切,雖然並不富貴豪奢,但仍舊讓人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是的,如今的法蘭西充滿了希望。今天是小門小戶,明天就可能是高樓大廈!就算是平民,就算是警察,法蘭西現在不也給了發跡的機會嗎?之前不還是出過德-奧特朗特公爵嗎?

  【德-奧特朗特公爵是指一手建立了法蘭西帝國警察體系的富歇,法蘭西曆史上最著名最有能力的陰謀家之一,曾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決中籤名,也曾為波旁王朝的復辟出了大力】

  正因為看得到希望,所以孔澤拋下了其他的所有想法,專心進行著自己的工作。替大臣、首相和國王陛下排憂解難的工作。

  一個孤兒出身、毫無背景的人,能夠在三十歲出頭的年紀就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別專員(副處長級)靠的是什麼?

  除了智慧、勤奮還有勇敢之外,最重要的是機會,以及抓住機會的眼光。

  機會是什麼?機會就是上司想辦而辦不成,並且其他人也一籌莫展的項目,辦成一件人人都辦得到的事情,不會使得大臣對你另眼相看,孔澤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孔澤很早就發現內務大臣閣下在為什麼而困擾了,因此也很早就開始進行相應準備。在這次大臣閣下追查殲滅王黨分子的行動中,因為這些準備他在行動中功勛卓著,進而得到了大臣的注意,最後被大臣引薦給了首相。得到了首相的親自任命和賞識。

  【當時法國行政部門的層級序列和相應合法待遇為:

  部長le-ministre(固定年薪超過10萬法郎,政府提供的免費住房和公費馬車另算。)

  署長(司長)le-directeur(年薪2.5萬法郎左右)

  處長chef-de-service(年薪1.2萬法郎左右)

  副處長sous-directeur(年薪1萬法郎左右)

  科長chef-de-bureau(年薪6-8千法郎)

  以上只是平均估值,各個部委實際略有出入,同時因為要害部門可以通過多種手段謀取灰色收入,所以各個部委官員實際收入差距很大,比如財政部的稽查員實際收入就高於很多其他部門的高級官僚,所以讀者也不可不察。】

  這種提拔和賞識,毫無疑問是需要成績來回報的。首相在召見時最後一句話也說得很清楚了,如果一直沒有做出有價值的成績,那麼之前所得到的一切獎賞將化為烏有,自己這輩子很可能是唯一一次得到的出頭機會也講消失。這種結果是無法接受的。

  這個年代,警務部門的辦事方式有點像承包制:每有一件大案,上面就會找到三、四個或者更多能幹的警探搞承包。大臣得知有什麼陰謀,有什麼本人策劃什麼陰謀時,也會對自己的得力助手們說:「我要……,要完成它你們需要什麼?」軍號一旦吹響,採用什麼辦法,用什麼人,花哪些錢就由承包人來確定。法蘭西多少大案就是被這些承包人警察給破獲的啊!

  孔澤給出了回答,因而也必須給出一個上面能夠接受的結果。

  為了獲得成績,他仔細閱讀了自己的眼線和從其他同僚部門那裡借調過來的資料,一頁頁紙事無鉅細地看了下去,絲毫不顧眼睛的疲憊。雖然報告裡面傳遞的信息很多都是雜亂無章甚至完全無效的,但是篩選之後仍會有不少有用的信息留存,足以使得他能夠找出某些蛛絲馬跡。

  他堅信,他多年職業經驗和直覺使得他堅信,在表面上聲勢鬧得很大的叛逆們的背後,潛藏著一個更惡毒,更駭人的陰謀和實施這個陰謀的組織。這個組織雖然表面上沒有折騰出什麼花樣來,但是惟其如此才更加可怕也更加致命,當他們真正行動起來時,後果不堪設想。

  當然,這個陰謀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敗露,只是因為皮埃爾--孔澤先生之前還沒有得到上面的信任和授權而已。

  而現在,萬事俱備,只差最後的努力了。

  一大堆的文件不會讓孔澤心生疲倦,反而讓他有了加倍的幹勁,在閱讀這些文件時,這個沒有親人也很少有朋友的人,才能感受到自己在觸摸著這個世界,同時也在為世界所需要。

  很快地,一份來自線人的密報得到了他的注意,他仔細閱讀完了報告,閉上眼睛思考著。突然,他站起身來,換上了出門的衣裝。接著走出了房門。

  在出租馬車的幫助下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線人,然後經由線人的牽頭和帶領下,他們進入一條無人的小巷。沒多久,就等到了情報提供者。

  來者是一個微胖的姑娘,矮身量,手臂又粗又紅,挺平常的臉,頭上戴著一個粉紅色的布帽,二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平平無奇。從外省到巴黎來做工的這等結實的女孩子,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她小心翼翼地窺探了一圈周圍,然後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配合微胖的身軀讓人看著有些發笑。

  「這就是你們的頭吧?」女孩看著線人問,她的聲音很大,帶著點諾曼底人的口音。

  「是的,這就是我的頭,你可以詳細跟她說說。」線人小聲說。

  「先把我應得的那份給我再說!」像所有未受過教育又不夠聰明的女孩子一樣,她對和一個男性面對面感到極其不自在,寬大的指節一直在緊張地搓著衣角,然後用略微粗糲的態度掩飾著自己的緊張。

  「詳細跟我說說你聽到的。」孔澤的聲音很低,但是口吻不容置疑。

  「先生,我是專門給人家幫傭的,前幾天人家把我派去到了一家人的鄉村別墅去幫傭……」

  在這時的巴黎,貴族和資產階級布爾喬亞們時常會出城到別墅消夏,舉辦各種聚會的時候就需要傭人和廚子,而如果僱用一個廚子,自然連帶也得雇一個做下手的姑娘。很少有家庭會在鄉村別墅中長期僱傭傭人,因此會有專門的公司提供傭人出租以滿足這些人家的需求,這位姑娘就隸屬於其中一家這樣的公司。

  「那家似乎只有先生一個,中年模樣,比較胖,而且不太多話,樣子倒是挺和善的,對我說話也算和氣。他帶著一個僕人一起來的,那個僕人樣子可凶了!他還請了幾個客人,那天是傍晚吧,馬車都是趁黑才來的。而且那些客人個個都神色緊張,相互之間話也不多,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然後呢?」

  「然後就是晚餐啊……我們要給他們做菜。大廚快要做好一盤菜,或是完成漿汁的時候,老是會找藉口把我支開,打發到廚房外面去……」說起這個時,她的口吻裡似乎帶著一絲憎恨。

  在這個時代中,大戶人家的廚房裡的幫傭姑娘們中間,有一個頗為流行的習俗——專門想偷學些廚子的訣竅,等學會了調製漿汁,烹飪廚藝,就找個機會出去別的有錢人家裡當廚娘。有些幫傭姑娘因為略有姿色,可以通過勾引廚子完成這一夢想;有些則運氣要差得多,只能通過不停地偷學來迂迴進攻。

  「然後呢?」孔澤對女傭的這種抱怨絲毫不放在心上。

  「被從廚房趕出來之後,我去儲藏室拿蔬菜時,隱隱約約聽見上面閣樓傳來的話聲……但是聽得不太確切,總之是聽到什麼皇帝啊……鐵路,還有融資什麼的……反正雖然聽不太清,但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很好。」到底是真的無意中聽到的,還是那種女傭人特有的對主人家的偷聽欲,孔澤絲毫不在乎,他只在乎效果。「那幢別墅的主人是誰?在哪裡?」

  「主人我不知道,他的僕人也不說。也許公司那裡會有記錄吧,不過也有很多人根本提供的是假名,或者讓僕人去辦,反正只要交了錢公司又不會去查證。至於地方嘛……」對方拖長了音。

  孔澤面無表情地從懷中掏出了幾枚拿破崙金幣,然後將其中一枚輕輕拋入到姑娘手中。

  得到了二十個法郎的姑娘喜出望外,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孔澤。「地方我可以帶你們過去指給你們看!」

  「你之前報告的東西值得上那一個」孔澤仍舊是那種木然的表情,然後輕輕晃了晃自己手中剩下的這枚金幣。「如果還想要另一個的話……就需要告訴我其他更多的東西。」

  「需要我怎麼做!」姑娘連忙問。「我不會一直被派到那裡啊!而且那家人並不是經常住在那裡,去幫廚的機會也不多啊!」

  「我會幫你的。我會去找你們的公司,用別的名義去查查那家人的來頭,順便跟你上頭談談。」孔澤回答。「如果下次那家人再要的話,就再讓派你去。」

  接著,他盯著姑娘,「你要找機會打聽出主人是哪裡人,住在哪裡。也要多注意下客人是什麼人,長什麼樣子,如果有機會,就再多聽聽他們談得是什麼,到時候要統統地報告給我!」

  他又從懷中拿出幾張紙鈔。

  在紙鈔和金幣的雙重誘惑之下,幫傭姑娘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好的!」

  「很好。」孔澤再次說了一句,然後將錢幣都收回到自己的口袋裡。「你再仔細想想,看看還能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

  在金錢的催動之下,幫傭姑娘皺緊了眉頭,開動腦筋回憶著,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

  「我想起來了,隱隱約約裡,我聽見好像有人稱呼另一個人弗裡德蘭先生!」

  「叮」,又一枚價值5法郎的銀幣帶著清脆的響聲,以美妙的弧線落到了幫傭姑娘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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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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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初次交鋒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來自諾曼底的幫傭姑娘阿卡特,今天心情很好。

  當然,心情好的原因不是因為自己正在拿著掃帚掃地,而是因為自己終於又有機會碰到發財的機會了。

  今天,上次那家人家又從公司提出僱傭要求了,而事前得到頭兒關照和賄賂的公司管理人員,果然又把自己給派了過來。這意味著什麼?還用說嗎?她彷彿看到一堆閃閃發光的金幣在朝自己招手,就等著自己去撿拾。

  因為那天的告發,她得了25個法郎,差不多相當於辛苦半個月所能掙到的工錢。同時,還讓她看到了得到更多金幣的機會,甚至……那位頭兒還親口保證過說,如果真的撈到了大魚,打掉了某個盜竊犯或者詐騙犯組織的話,就給自己兩千法郎的賞金,還會聘用自己為警務部的長期線人。如果真的能夠讓他完成這個承諾的話,那麼當幫傭所掙的那點辛苦錢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要得到那份職業,未來就能積攢下一些錢……然後……然後就可以像一個體面的巴黎人一樣生活了……

  年輕姑娘像每一個剛剛發現自己有光明前途的年輕人一樣,陷入了菲菲遐想。

  「您好?」

  一聲低沉的招呼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發現,一個人站在她面前。雖然他因為戴著厚框眼鏡無法看清整個面容,但是面孔看上去白皙且沒有皺紋,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吧。

  「您在做什麼呢?」青年人輕聲問。「需要幫忙嗎?」

  聲音低沉而且溫和,顯然說話人受過良好的教養。

  「哦,沒什麼,先生,我只是有些煩心事而已。」她連忙擠出笑容來回答,微胖的臉配上這個笑容,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哦?」青年人凝視了她一眼,然後嘴角微微上撇,似乎是在微笑。「人生這麼短,應該好好享樂才對,您不用太過於糾結煩心事嘛……」

  「謝謝您,先生!」她重新掃起地來。

  青年人似乎只是隨口安慰了一句,然後就走開了,讓她暗地裡鬆了口氣。

  到了晚餐的時間,廚子果然藉著送菜的藉口把自己趕了出來。她端著菜想要送進客人們所在的客廳,卻在門口被這家主人帶過來的隨從給截下來了,就和上次一樣。

  她順從地將菜餚遞給了對方,然後趁對方送菜進入房間的空檔,她悄悄地走進了客廳旁邊的儲藏室,不知道費了多少努力她才將腳步聲和關門聲放到最低,法郎的魅力真是讓人驚嘆啊!

  儲藏室是用來放一些舊家具和雜物的,而且長時間沒有打算,空氣質量當然十分之差,但是她渾然不覺,只是努力把耳朵貼到牆壁上,傾聽隔壁傳來的各種客人們吃飯、碰杯還有聊天的聲音。

  沒過多久,隱隱約約從牆壁對面傳來了細微的講話聲。聽上去似乎是這家主人的聲音。

  「我們的計畫已經就快進行到最終階段了,現在的時局,正是我們大好的時機,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應該馬上動手……」

  「那應該什麼時候動手呢?」

  「我也沒法給出一個具體的日期,因為這要隨著形勢發展而定。總之,現在就是要隨時做好準備!那一天就快來了!」

  「我還能去聯絡……」

  「我有一個兄弟是警備部隊的,他也許能幫上忙……」

  這是在說什麼?!

  上帝啊!

  年輕姑娘幾乎被驚呆了。然後她決定趕緊離開這裡,去哪裡都好,先離開這裡,然後馬上去跟那邊告發。

  突然,她感覺自己的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下意識地,她轉過頭看去。

  「啊!」她如同看見了可怕的妖魔一般,發出了淒厲的尖叫,然後整個人往後急速退開,撞倒了一隻放在這裡積灰了很久的椅子,發出了巨大的聲響,灰塵四濺。然後她被帶得摔倒癱坐到地上,驚恐地看著對面那個戴著眼鏡的青年。

  「小姐,」夏爾和顏悅色地看著對方,「您剛才聽了那麼久,應該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恐懼使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夏爾慢慢地朝對方走了過去。「您原本可以選擇什麼都不知道的。但是您偏偏要選擇和我們成為敵人……既然已經是敵人了,我們是不注重敵人的性別的。而且,很遺憾,我們現在也沒有任何對敵人仁慈的資本。」

  一步步,越來越近,雖然幾乎沒有多大腳步聲,但是她的耳中聽起來卻猶如野獸的巨吼。

  「啊!」幫傭姑娘尖叫了一聲,恐懼帶給了她無邊的力量,她幾乎是從地上跳了起來,然後轉身就往門口跑去。

  然而,剛剛跑到門口,她就挨上了重重一擊。

  「嘭」的一聲,她被人打中了頸部,然後暈了過去。

  夏爾早就叫杜-塔艾的那個僕人等在那裡了。

  「怎麼了?」聽到了樓下巨響的杜-塔艾從二樓跑了下來,然後看到了一片狼藉的現場。

  「這個人,一直在偷聽我們的談話。」夏爾的視線停留在門口。

  杜-塔艾深吸了口氣。「政府已經發現這裡了?」

  「說發現也未必,恐怕現在還是有所懷疑而已,否則來這兒的就不會只是密探了。」夏爾低聲回答。「不過這裡肯定已經不安全了。您不會是用本名購買這幢別墅的吧?」

  「當然不可能。我是通過其他人,用假名在中介公司買下來的,怎麼追查也查不到。」銀行家馬上回答。

  「那就好。」

  接著夏爾轉頭看向那個杜-塔艾的心腹。「這個人以前來過嗎?」

  「以前來過。」這個僕人話不多,身強力壯。「是從家政公司那裡派遣過來的。」

  「一般來說不會兩次同時撞上正好是派去一家吧?」夏爾起疑了。

  杜-塔艾和他的心腹對視了一眼,也覺得不太對勁。

  「看來我們有可能被盯上了。」夏爾輕輕嘆了口氣,「凡事果然是要小心啊!不過,我剛才故意說了些廢話拖延了一下時間,從她的反應來看,不像是有受過專業訓練的密探,也不像是之前幹過這種事的樣子,應該是個剛被發展的線人吧……所以,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被懷疑的程度還不夠深,還有機會補救。」

  聽了他的話,銀行家心放下去了一點,不過還是惡狠狠地盯著依舊昏迷著的幫傭姑娘。「等下我要好好問問她!」

  「當然要問。」夏爾點點頭,然後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我們要趕緊處理,然後盡快分散。」

  「好的。」兩人同時答應了。

  夏爾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那個廚師呢?如果還在,也一起帶走去問問!」

  「好的!」

  月光下,幾輛馬車快速地從馬廄中飛奔而出,分方向行進。夏爾回頭一看,別墅已經燃起了大火。

  「還沒開始,我就丟了三萬法郎。」杜-塔艾陰沉著臉,幾乎是咬著牙說,臉上的和善已經一掃而空,此刻表情似乎有些猙獰。

  「總比丟了性命要好,一開始您決定加入的時候,不就應該有這種覺悟了嗎?」夏爾輕聲安慰著他。「而且,想想如果您從事的事業成功了,多少間這樣的別墅都可以掙回來。」

  「話是這麼說……」杜-塔艾的臉色輕鬆了一點,「但現在這樣,還是讓人很不舒服啊……」

  行進到離城區很近的地方時,夏爾叫停了馬車,然後準備下車。

  「我先在這裡下吧,我們分頭行動。」

  「好的。」杜-塔艾的眼睛突然閃過一道寒光,「等下我要去問問那個姑娘,她到底是誰派來的,還知道些什麼?」

  他的僕人正押著那個仍在昏迷中的幫傭姑娘坐在旁邊的另一輛馬車上。

  「很好,」夏爾隨口應了一句,「到時候有什麼審問結果了,記得通知我一聲。」

  接著兩人初步定好了下次見面的地點和相互間的暗號。

  夏爾沒有問審問完了那個姑娘到底怎麼處置,因為不需要問。

  一條生命就該這麼消失嗎?他心中起了一絲莫名的感觸。

  以後,在自己接下來要走的路上,還會有更多吧?就算不是親自動手,又和親自殺人有什麼區別呢?不管怎麼掩飾,殺人就是殺人。

  這種感觸促使他突然轉頭看著杜-塔艾,然後大聲叮囑了一句。

  「記得到時候把坑挖深一點!」

  =========================================

  等到正在內務部裡當班的孔澤得知這場突發火災的通報之時,時間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由於沒有造成人命事故,因此這樁火災也沒有得到當地警察太大的重視,大家似乎當成了普通的走火事件,鄉間警察的報告也寫得極其敷衍。

  沒有人關心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有孔澤本人,在木然的面孔下泛著驚濤駭浪。

  不好!被發現了!

  大驚之下,他立即帶著自己的幾個手下趕緊往那邊衝去,到那裡後卻發現那裡早已經人去樓空了,就連原本精緻的小樓房也已經變成了斷壁殘垣的遺蹟,幾個角落裡還有火苗依舊在燃燒。

  沒有敵人,也沒有了那個幫傭姑娘,這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發生過什麼?不知道。

  他沒有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很顯然,那個新發展的線人已經沒有機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更無法告訴他,她又聽到了、看到了什麼。

  怒火在他平靜地心中慢慢燃燒起來,不是為了那位可能已經死去的可憐姑娘,而是為了暫時已經被掐斷了的線索,為了暫時受挫的「成績。」

  不過……轉念一想的話……

  「這不正說明裡面有些東西嗎?」踏足在灰燼之上來回踱步的孔澤突然自言自語。「一些不可告人的東西,一些他們不惜去殺人放火也必須隱藏的東西,。」

  在他的腳下,未燃盡的木料發出被踩的嗚咽。

  然後他把聲音放得更低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確信。

  「你們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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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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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少女心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出於一種必要的謹慎,在回到城內的時候,夏爾先小心地四處逡巡了一段時間,然後才往家裡趕去,等到回到家中時,已經在晚上九點多了。為了不吵到家裡人,他輕手輕腳地向書房走去。

  等到來到書房門口,他怔住了,門縫裡隱隱約約透著的燈光,告訴他裡面還有人存在的事實。

  該不會又是……

  一想到這裡,夏爾就停下了動作,然後打算轉身回自己的房間。省得惹得妹妹再重感冒一次。

  然而,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門突然打開了。如夏爾如猜測的,芙蘭正在裡面。

  看見果然是哥哥,芙蘭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然後卻又用一種頗為奇怪的神色看著自己的兄長。

  該說些什麼好呢?

  尷尬之下,夏爾勉強笑了笑。

  「您先忙,晚安。」說罷他轉身就想離開。

  然而芙蘭卻一把拉住了哥哥的手,無聲地示意他一起進來。

  夏爾不明所以,但還是順從了妹妹的願望。

  燭台擺放在桌子上,而夏爾的最新手稿果不其然地就攤開在燭台旁邊,在病中和夏爾達成了約定之後,也許是不屑於再掩飾,也許是覺得破罐子破摔,芙蘭的審閱行為大膽多了,還經常直接跟夏爾探討書的情節,突然多了一個尖刻的批評家,讓夏爾有時候都感到很吃不消。

  芙蘭右手拉住夏爾的手,然後左手放在書稿上,纖細嫩白的手指在稿紙上慢慢滑動著。

  「這一段有問題吧?」

  「嗯?」

  「過於執著於外表的女孩子,在入世之初不會遇到太多困難,人人對她們笑臉相迎,於是她們的任何才智都得不到發揮。社交界對她們的慇勤,會腐蝕了她們的心靈,讓她們浪費掉天賦的智慧,沉溺於簡單易得的好處。到後來,她們就必須為她們的長處付出代價……」她一邊手指指點著,一邊輕聲朗讀。

  隨著這些動作,她的金發也在不斷拍擊著書桌。

  「這一段又怎麼了呢?」夏爾不明所以。

  「聽上去,你好像是在說女孩子長得好看就不會聰明似的!」芙蘭瞪起眼睛看著兄長。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在說,很多美麗的女孩子會因為過於容易地獲得他人的好感和幫助,結果慢慢地遺忘了自己還有智慧。對此,我可是相當痛心的。」夏爾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我可不是在說,不存在那種集美麗和智慧於一身的少女哦,比如我的妹妹……」

  「這還差不多。」芙蘭被哥哥的恭維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

  看到妹妹被自己哄得這麼開心,夏爾也不禁微笑了起來,抹了抹她的頭髮。

  笑了一會兒之後,芙蘭又收起了笑容,顯得有些心事。

  「瑪蒂爾達還是沒有回來。」

  「她現在還是沒有回來。」

  「預料之中吧,她做了這麼大的事,家裡人應該也不會很快就原諒她吧……」夏爾隨口回答。

  芙蘭把目光從書稿移到夏爾的臉上。

  「先生,想來您一定有辦法讓瑪蒂爾達回來吧?」

  「恐怕我不能。」夏爾立即回答。「這個只能看她自己了。」

  「那等她最終勸服自己的父母,到底要到什麼時候啊?」芙蘭有些著急了。

  「雖然交往並不多,但是以我對她的瞭解來看,既然她能夠做出這樣的選擇,那就說明她肯定是有點把握的,所以我認為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重新回到你的身邊了。」

  「希望如此吧。」芙蘭輕輕點了點頭。

  然後她的表情又變得有些奇怪。

  「『以我對她的瞭解』?」芙蘭意味不明地重複了夏爾的話。「您很瞭解她了嗎?」

  「談不上很瞭解,」夏爾照實回答,「但是確實覺得她挺厲害的。」

  「是嗎?」芙蘭眼中的神色愈發複雜。「比起我來,瑪蒂爾達才更稱得上是集美麗和智慧於一身吧……還有勇氣……我比不上她。」

  「怎麼了?別這麼說啊。」夏爾感覺芙蘭突然好想變了個人似的。

  「瑪蒂爾達那麼優秀,如果您喜歡上她的話,那也無可厚非吧……」明明是一句平常的話,妹妹的話裡話外卻透著一股尖刻。

  夏爾噗嗤地笑了出來。「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對她有一點佩服而已,覺得這種人可以好好交往做朋友,喜歡什麼的就太誇張了……」

  「真的嗎?您真的是這麼想的嗎?」芙蘭的眼光有些閃爍。

  「當然是的。」夏爾對妹妹的鄭重其事有些奇怪,但還是如實回答了。

  「那瑪蒂爾達就真的太可惜了,等她回來我一定要好好和她說說。」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夏爾總感覺妹妹的話裡透露出一股輕鬆,也許是錯覺吧。

  說了這麼多,夏爾感到了一陣倦意,他拿出懷錶一看,已經接近十點了。「啊,時間已經這麼晚了啊?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畫室呢。」

  「對了,我還有一件大好事忘了告訴你了呢!」妹妹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笑著跟跟哥哥說。

  「什麼好事?」夏爾來了興趣。

  「老師過陣子要辦一個畫展,他決定順便也舉辦一個學生們小畫展,他的學生裡面,作品被收錄的最多的人你猜是誰?」

  喜上眉梢的臉,高高揚起的頭早已經把答案告訴了夏爾,但是為了配合妹妹,夏爾還是故意問了一句。「哦?是哪位學生那麼優秀呢?」

  「還用說嗎?當然就是我啦!」芙蘭驕傲地別起了頭。

  夏爾故意驚嘆了一句。「啊!那還真是讓人敬佩啊,我的妹妹居然這麼優秀!」

  「那是當然的了!」

  「到時候我一定要去看看。」夏爾做出了保證。

  「去感受一下我驚人的才華吧!」芙蘭大言不慚。

  「嗯!」夏爾又拍了拍芙蘭的頭。

  芙蘭閉上了眼睛,享受著哥哥的愛撫。

  半晌之後,她才重新開口。

  「哥哥。」

  「嗯?」

  「老師說以我的天賦,以後我一定能靠繪畫出名,甚至成為和他一樣優秀的畫家。」

  「對此我毫不懷疑。」夏爾篤定地回答。

  「所以,以後不光是你能靠寫書補貼家用了,我也能靠給別人畫畫掙錢,而且一定能夠掙到很多很多錢的!」芙蘭捏緊了拳頭。

  話題的突然轉移讓夏爾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哦,那就太好了!」他含糊地應了一句。

  「所以,到時候我們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要什麼就能有什麼了對吧?」

  「就算是現在,如果你想要什麼,我也可以想辦法給你弄來的。」

  芙蘭微微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

  「所以,很快,我們就可以別的什麼都不管,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了對吧?」

  就當夏爾想要回答「一定」的時候,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今天所經歷的一切。未知的危險,潛藏的暗流,晦澀不明但肯定充滿了血與火的未來。他遲疑了。

  「一定。」最後,夏爾還是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芙蘭突然低下了頭。

  半晌之後,她才低聲問起。「發生什麼事情了?」

  「嗯?」夏爾沒反應過來。

  「你剛才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芙蘭繼續追問。

  夏爾恢復了平靜。

  「沒什麼,只是在外面和朋友聚會回來晚了而已。」

  「不,絕對有發生了什麼!和平常相比,今晚你有點緊張,心裡一直有些心事。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我看得出來,你有點緊張!」芙蘭極其篤定地斷言。

  接著,她抬起頭來,直視著哥哥,碧藍的雙瞳中充滿堅定。此刻的凌厲竟然讓夏爾都有些難以自持。

  夏爾感受到妹妹執拗而又堅定的目光,他的眼睛下意識地移開了,避過了這道目光。

  「到底出什麼事了?是不是有危險?」芙蘭的語氣更加急促了。

  「沒什麼,別想多了。」夏爾仍舊淡然以對。

  芙蘭的眼睛閃過一絲焦慮和怨念。

  「為什麼……為什麼!你也是,爺爺也是,你們老是把我當做小孩子,什麼也不肯跟我說……明明我也許能幫得上你們的!」

  夏爾沒有回答。

  「您和爺爺肯定自以為是在為我排除煩擾,只要我閉著眼睛活下去就好,對吧?」芙蘭的眼裡突然閃現出一絲淚光,「可是,讓我一個人不明不白地活著就是疼愛我嗎?先生?」

  夏爾還是沒有回答。

  「快說啊!」芙蘭突然撲到夏爾懷中,摟緊了自己的哥哥。「求您啦,先生。告訴我吧,是不是碰到了危險?」

  「快說啊!」芙蘭幾乎是吼了出來。

  半晌的沉默。

  「別這樣,芙蘭。」夏爾鎮定地回答。

  妹妹直直地看著兄長。

  「我所喜愛的,就是剛才那個不為俗世紛擾所迷惑的芙蘭,是那個為自己的才華而沾沾自喜的芙蘭,是那個心地善良會為他人的不幸而流淚的芙蘭。所以……所以請你不要過問哥哥的事,好嗎?這是哥哥的請求,哥哥從不請求你什麼,所以請你記住哥哥的這個請求,好嗎?」

  芙蘭沒有答話。

  「緊張?不……我好得很。」夏爾突然笑了出來。「我才不會噁心到以為不髒自己的手就能實現理想的程度呢。」

  「理想?」

  「沒什麼。你該好好睡了。」

  芙蘭轉開了頭。「好吧。」

  夠了,既然哥哥需要的是這樣的芙蘭,那麼芙蘭必須是這樣的芙蘭。

  少女的淚珠,配合著晦暗的燈光,閃耀著莫名的光輝,一時間竟然讓夏爾無法自持。

  「芙蘭,我的妹妹,等著吧!按照我的計畫,用不了三五年我們就能擁有一切!」夏爾捏緊了妹妹的手,顧盼之中滿是青年人自負的神采,「你將比一個公主還要過得像個公主,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還有,我將給你準備上一億的嫁妝,就連上帝你也配得上!」

  手驟然被抽離,妹妹的臉色變得極其差勁。

  「怎麼了,芙蘭?」夏爾被妹妹的驟變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誰管你呢!」芙蘭突然站了起來,傲慢地俯視著自己的哥哥。「我回去睡覺了。」

  然後她轉身就走出了書房。

  在殘留薄荷清香中,夏爾不明所以地呆坐了片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女孩子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經過妹妹這麼一鬧,夏爾心底裡之前隱隱約約存在的那種對陰謀敗露的緊張感突然消弭了大半。

  不管怎麼說,至少現在情況還不是那麼糟,不是嗎?

  還有家人,還有理想,還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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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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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父親的請託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第二天一大早,夏爾到爺爺那裡問安。

  老侯爵靠在床背上,半躺著接見了自己的孫子。

  如同過去一樣,夏爾一五一十地匯報完自己最近的行動和成果。當然,他沒有將之前碰到密探的事情跟爺爺說,因為他不想用還沒有影子的東西來讓老人擔心。

  在聽取完夏爾的報告之後,侯爵以沉浮多年的經驗,給出自己的指點和建議,這讓夏爾一直受益匪淺。

  正當夏爾匯報完畢準備告退之時,老人突然輕聲出言了。

  「我昨天在老軍官聚會裡碰見了拉波塔伯爵。」

  夏爾愣了幾秒,才想起爺爺到底是在指誰。

  「您是說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元帥?」他有些遲疑地問。

  「是的,就是他,我們昨天聊了很久。」侯爵輕輕點點頭。「我跟他是老交情了,在進攻俄羅斯時,我在南蘇第將軍指揮的第一騎兵軍下擔任師長,他在蒙布倫將軍的第二騎兵軍裡當師長,後來蒙布倫將軍陣亡了,他接著負責指揮第二騎兵軍,我們一起撤回了歐洲。啊……」他突然輕嘆了口氣,「其實現在回頭想想,從那片冰天雪地裡能活著回來真是太幸運了啊……」

  老侯爵最近經常出外走動,要麼是去見自己從軍時的老朋友,要麼就是參與老軍官的聚會,一邊敘舊一邊套關係,目的當然不言自明——響應之前的會議方針,是要為波拿巴派擴張在軍界內的政治影響,拉攏潛在的支持者。

  這所謂的拉波塔伯爵就是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元帥,他和皇帝一樣是科西嘉人,在帝國時代因為作戰勇敢而深受賞識,後成了帝國的將軍。拿破崙倒台後他回到了家鄉任議員,後另外找了新的靠山。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後,他鼎力支持,並極得國王信用,歷任海軍大臣、外交大臣等職位,最終在1840年,路易-菲利普國王授予了他法國元帥銜位。直到前幾年,這位元帥才正式從政界退休。

  「那您跟他談了些什麼呢?」夏爾輕聲問。他內心確實有些疑惑。

  按理說,這種深得當今國王信重的人,是不至於有心思反叛的,也不會有空搭理己方這種心懷不軌之徒吧……但是如果沒有一些感興趣的話題,兩個人又怎麼會聊上那麼久呢?

  老人猜得出孫子在想什麼。「別擔心,沒有一定的把握,我怎麼會胡亂跟別人亂說?」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夏爾趕緊解釋。

  「我們聊了過去的戰鬥,聊了皇帝,聊了戰後的生活,日薄西山的老年人總是有些話題好聊的。」侯爵說到這裡時,突然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可是……後來他突然問我了。」

  「問什麼?」

  侯爵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慢慢開始了敘述。

  ………………

  在主辦者靜謐的庭院中,一群白髮蒼蒼的老人在清晨的陽光下聚首。他們穿著過去的制服,三三兩兩地交談著。時而興奮地大喊大叫,時而像個孩子似的失聲痛哭。

  帝國時代的軍服,即使保存得再怎麼盡心,時光也依舊能夠讓它褪色。這些老人身上的制服,已經不同程度地損壞了,但是穿在這些老人身上,竟然有了一種微妙的和諧感。

  維克托-德-特雷維爾侯爵正興奮地同一個老戰友聊到自己在耶拿會戰中同自己手下的騎兵們勇敢地衝鋒、普魯士人如何驚慌失措潰散一地時,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人微微地扯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往後面一看。

  然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奧拉斯!」

  站在他後面的正是白發蒼蒼的老元帥,穿著筆挺的軍裝,胸前的綬帶上別著一枚法蘭西榮譽軍團大十字勛章。他看上去有些嚴肅,但並不讓人緊張。

  看到維克託大吃了一驚的樣子,他不禁微微笑了,嚴肅的臉上有了一絲鬆動。

  「跟我喝一杯吧?」

  兩個老人慢慢走到一個一個角落裡,坐到一張小桌子旁。

  「奧拉斯,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們了?平常可不見你來啊。」落座之後,侯爵仍舊有些疑惑。

  「年紀大了,退休太久呆得也太閒,突然想看看原來的老朋友們了。」老元帥蒼老而佈滿了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絲疲憊。「再不跑出來看看,以後恐怕都沒有機會了吧……」

  侯爵沒有說些虛話來安慰對方,他只是慢慢倒上了聚會所提供的白葡萄酒。

  「我們都老了。」他冷靜地回答。

  「是的,都老了。」元帥小聲嘆了口氣。「再也幹不動事了,就連走路也沒什麼力氣……有時候我真感覺自己和年輕時是兩個不同的物種。」

  「有時候我也有這種感覺。」侯爵點了點頭。「現在那些無所事事的年輕人看起我們,有誰還會想起當年就是我們這些人,組成了帝國大軍,追隨著皇帝浩浩蕩蕩地在歐洲各地縱馬馳騁,打得國王們滿地亂竄呢?」

  「哎……」元帥又是長長地一聲嘆息。

  嘆息中充滿了老軍人的遲暮和無奈。

  「先喝點酒吧。」侯爵舉起了杯子。「為耶拿乾杯!」

  「為耶拿乾杯!」

  元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他突然頗為詭異地笑了。

  「我的朋友,不過說起來,雖然我們都老了,但你比我要有精神得多……」

  侯爵心中閃過一絲微妙的預感,但是面上仍舊不動聲色。

  「怎麼了?奧拉斯?」

  「我的朋友,你老實跟我說吧,你們最近是不是在準備來一票大的?」

  「我這一把年紀,哪還能去幹什麼大的……」侯爵突然笑了出來,然後抬起了杯子,「來,乾一杯。為您這麼看重我。」

  元帥卻沒有抬起自己的杯子,依舊盯著侯爵。

  「維克托,別跟我繞圈子了,我不是一個蠢貨。你們最近的行動,雖然是盡力保密了的,但是總能看出點蛛絲馬跡來……比如您,您最近來這兒是為了什麼呢?光是敘敘舊嗎?」

  「那又怎麼樣?」侯爵回了一句。

  「確實不怎麼樣。」元帥點點頭,「人生在世,總要有點追求吧?你忠於皇帝,忠於他的後人,這個沒什麼好說的,大家都知道。」

  「我們都有各自的立場。」侯爵再度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您選擇審時度勢,我也能選擇堅持自己的忠誠。」

  「不,您錯看我了。」元帥突然又笑了起來。「我也依舊忠誠於皇帝。」

  老侯爵的眼眶睜大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元帥。

  這傢伙又要選擇站隊了嗎?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釋然了——法蘭西總有那麼一群人,永遠忠於勝利者,現在的形勢如此,元帥的表現也沒有太過於超出常規。

  「皇帝已經去世了。」侯爵不動聲色地試探了一句。

  「但是波拿巴家族還在。」老元帥回應了侯爵的試探。「而路易-波拿巴先生是皇帝和波拿巴家族的合法繼承者。」

  一陣驚喜湧上侯爵的心頭,但是多年已成習慣的小心謹慎,仍舊使得他沒有絲毫動容。

  「我很高興,在為德-奧爾良先生服務了多年之後,您還能夠如此想。」

  「哈哈哈哈……」老元帥突然大笑了起來。「為他服務總比為路易十八服務要好,至少那位陛下不會只想著置我們於死地。」

  「也許吧。」侯爵淡然回應了一句,「那麼,您現在為什麼要回憶起皇帝和路易-波拿巴先生呢?」

  「維克托,我是科西嘉人!科西嘉人都是好漢,都記得恩義。我一直都記著的,是皇帝讓我從裁縫的兒子變成將軍的,他還給我封了伯爵!1815年他從厄爾巴島跑回來的時候,我馬上就去重新追隨了他,陪伴他直到最後的失敗!離開了他的是命運,不是我!」

  「您還能記得真是太好了。」侯爵長長地嘆了口氣。「為皇帝乾一杯吧。」

  兩個人再幹了一杯,相互之間的氣氛似乎為之一變,從略微凝重而變得輕鬆。

  「維克托,我知道,突然之間這麼說,您不可能就直接相信了。」又喝了一杯酒之後,元帥重新開口了,「但是我確實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拼上最後的老命繼續為皇帝的後人服務。」

  「您想要什麼呢?」侯爵有些鬆動了。

  「想要什麼?」元帥又笑了出來,「我還缺什麼?名望、爵位、軍銜我都有了,我還需要什麼?就算還想要什麼,我這把年紀得到了又有什麼用呢?」

  「那您……」老侯爵有些遲疑了。

  「維克托,您老實告訴我,到了如今這個年紀您還如此盡心,到底是因為忠誠,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元帥望著侯爵,「比如說……為了子孫?」

  「兩者都是。」

  「您的孫子和孫女,讓您滿意吧?」

  「他們是上帝賜予我的寶物,兩個都是。」侯爵乾脆地回答。

  「是啊……是啊……」元帥又笑了出來,然後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現,「到了我們現在這個年紀,除了兒孫還有什麼盼頭呢?」

  不等候爵回答,他又繼續說了下去。

  「維克托,您知道我的,我只有一個女兒范妮。」

  「嗯。」

  「她死了。」

  「嗯?!」侯爵有些震驚。

  老元帥原本從容的表情逐漸被哀傷侵蝕。「就在最近。」

  「怎麼會這樣?!」侯爵驚呼了一聲,然後同情地看著元帥。「對不起……」

  關於元帥的消息侯爵雖然知道得不多,但是也聽說過他唯一的女兒范妮,之前嫁給了德-舒瓦瑟爾-普拉斯蘭公爵,並且有兩個孩子。沒想到……

  一個老人這種情況下的心情,只有另一個老人最能理解。

  「她是被人謀殺的。」淚水從元帥的眼眶中溢出。

  「上帝啊!」老侯爵驚呼了一聲。

  微笑的面具被褪下,元帥眼中只剩下最深沉的悲哀。

  「凶手被抓到了嗎?是誰?」

  「警察們說是自殺……」老元帥抬起頭來,看著天空,「維克托,我知道我女兒這些年過得並不開心,但是我太瞭解我女兒了,她絕對不會是那種會自己放棄生命的人……所以……」淚光浮現在他眼中,「她肯定是遇害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想叫我們幫忙查出兇犯為您的女兒報仇?」侯爵輕聲問,「作為報酬,您支持我們的一切行動?」

  「不。」元帥的一口否定,「我支持你們,是因為我還記得皇帝給了我什麼,我仍舊信仰那個人……」他突然用力拍了拍侯爵的肩膀,「這是作為戰友的請求,作為父親的請求……維克托,幫我查出然後幹掉凶手。這不是命令,也不是交易,這是請求,幫我,維克托。」

  維克托感受著肩膀上的按壓,以及對方的堅定意志。

  「好的,奧拉斯。」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

  「夏爾,查出凶手來,幹掉他。」侯爵捏住孫兒的手,「為我的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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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夏洛特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清晨,好好睡了一覺的夏爾精神振奮,他和平素閒下來時一樣,一個人坐在小會客室裡,而他的旁邊擺開了棋盤,每一隻棋子都被放上了棋盤,整裝待發。

  不過,在今天,他並非是無事可做。

  夏爾拿著一本《法蘭西年鑑》的人名附錄,找到了有關於元帥的記載。

  「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德-拉波塔伯爵,出生於上科西嘉的拉波塔,在他年輕的時候加入法國革命軍隊,後成為拿破崙-波拿巴皇帝的支持者和追隨者。在1801-1802年期間,他在土耳其、埃及和敘利亞任拿破崙第一內閣的外交使節,1806-1807年間任駐他曾擔任法國駐君士坦丁堡大使。百日復辟的時候,他再次回到了拿破崙身邊。在國民自衛隊裡擔任將領。1815年波旁王朝第二次復辟後,由於受到牽連,他一時被迫告別了政壇和軍界,直到1819年,他代表科西嘉島出任法蘭西眾議院議員,在1824年的立法選舉中他失去了議員資格……

  …………

  在七月王朝建立後,他曾任海軍部長、外交部長等職位,隨後的幾年裡,他還曾擔任法國駐兩西西里王國(1833-1835)和倫敦大使(1835-1840),在1840年,因為多年來的功勛,他被路易-菲利普國王授予法國元帥頭銜,然後他即從政界退休。」

  讀完之後,他開始消化獲得的信息,然後抬手移動棋子,一邊下著棋,一邊腦中按部就班地思考著。比委託人的委託更重要的是,思考委託人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毫無疑問,這位元帥先生雖然已經退休,但是在政界也曾佔據過高位,肯定有無數的關係和朋友,如果他對自己女兒的死亡有疑問的話,他至少可以去找找政府警務部門,他為什麼要來找我們?」

  不長的時間內,夏爾的腦中閃過了多種猜測,然後自己站在中立客觀的立場上,對這些猜測予以評估和計算,這是他的一種習慣。

  「是陷阱嗎?」「不,如果真的要對付我們,沒必要繞這麼大圈子。」

  「看來真的只是個人請託了。」「但是為什麼要找我們?」

  「大概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呢……?」

  ………………

  各種想法交織,但是夏爾仍舊找不出什麼頭緒來。不過,正如老侯爵所考慮的一樣,只要不是有意的陷阱,就有必要盡力去完成老元帥的請託——雖然已經退休好幾年了,但是以元帥曾經的地位,在政界和軍界仍舊會有一定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如果能把他也拉進來,對波拿巴派的謀劃絕對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

  夏爾從其他人那裡打聽得知,元帥的獨生女兒范妮,於1824年10月28日成婚。夏爾繼續翻查人名錄,很快就找到了普拉斯蘭公爵世系的名錄。

  「塞薩爾-加百利-德-舒瓦瑟爾,生於1712年8月15日,卒於1785年11月15日。卓越的軍人和外交官,在路易十五時代名望卓著。青年時代即加入軍隊,因勇敢和善於指揮而慢慢升任至陸軍中將,在1761-1766年間歷任了舒瓦瑟爾公爵內閣的海軍大臣和外交大臣職位。1763年,他成為法蘭西特命全權大使,參與了巴黎和約的簽訂,為七年戰爭的結束立下了功勛。

  為了表彰他的功績,路易十五國王陛下欽封其普拉斯蘭公爵,他成為第一代普拉斯蘭公爵。舒瓦瑟爾-普拉斯蘭世系由此確立。」

  【此人,和前文第十二章裡面所提到過的路易十五時代的名相舒瓦瑟爾公爵是同宗從兄弟的關係。】

  夏爾看完了對初代普拉斯蘭公爵的介紹之後,略過了後來他的幾位直系子孫的介紹,直接翻到了當今現任的舒瓦瑟爾-普拉斯蘭公爵的名錄下。

  「夏爾-洛雷-雨果-德-舒瓦瑟爾-普拉斯蘭,現任普拉斯蘭公爵。由於大革命的風暴,前任普拉斯蘭公爵夏爾-雷納特曾流亡國外多年,後在拿破崙掌權之後才回歸法國。其長子夏爾-洛雷於1804年6月29日出生,1821年他承襲了普拉斯蘭公爵爵位。

  1824年10月18日,普拉斯蘭公爵與舊帝國時代的將領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德-拉波塔伯爵之女范妮-阿塔麗絲小姐成婚,1838-1842年間,他曾擔任過塞納-馬恩省的眾議員,並曾在政界頗有作為。如今,普拉斯蘭公爵作為一個名門之後以及優秀的青年政治家,將在法蘭西政治舞台上發揮自己的作為。」

  看完這些含混的介紹後,夏爾感覺有了些頭緒。

  元帥很顯然是平民出身,但是卻把女兒嫁入了法蘭西最名望卓著的門第之一的舒瓦瑟爾家族裡面,靠的是什麼呢?

  毫無疑問,就是金錢了。

  洶湧澎湃的大革命,既摧毀了貴族的統治,也摧殘了貴族的經濟基礎。大革命期間,的法國貴族們,留下來的都被送上了斷頭台,而逃亡國外的貴族則會被沒收財產和產業,因此很多貴族流亡國外後不得不面對自己除了一個在不斷貶值的姓氏外幾乎一貧如洗的殘酷現實。

  這些貴族在現實壓迫下,不得不和普通平民一樣在異國他鄉掙扎求存,從事過去所鄙視的勞動活——有當鞋匠的,有當裁縫的,有當廚師的。比如夏爾的爺爺和堂爺爺,特雷維爾公爵兄弟兩個,聽老侯爵說當年就是在德意志的杜塞爾多夫靠修鞋維生的,後來因為修鞋技術大大提高,生意幹得不錯,兩兄弟還搞了一家小鋪子……

  後來,波拿巴帝國建立,然後波旁王朝復辟了,貴族們紛紛從外國流亡地返回到法蘭西,雖然國家一直都有相應的補償措施,但是也不可能完全補足之前所失去的一切,於是貴族的財產大大縮水也就不足為怪了。

  在這種窘境之下,很多貴族順應時勢,就與過去所蔑視的平民富翁們通婚,娶那些資產階級的女兒,變相地用姓氏來換取金錢。法蘭西兩大統治階級,就這樣開始了並不通暢的溝通與融合。

  而拿破崙帝國的將領們,是貴族們求親的首選人群之一。

  次要原因是,他們名望卓著,為法蘭西戰鬥了多年,就算是平民出身也算是高貴。

  主要原因是,拿破崙帝國的大軍踏遍了歐洲各地,也搶掠遍了歐洲各地,他們攻佔過米蘭,攻佔過威尼斯,攻佔過馬德里,攻佔過里斯本,攻佔過維也納,攻佔過柏林,攻佔過莫斯科……他們聚集起來的珍寶錢財無數。更別說還有從各個城市那裡勒索的贖金,比如米蘭城,當初就是繳納了一億兩千萬法郎的贖城費之後,才免於被皇帝焚城之劫的。

  正因為如此,拿破崙帝國的高級軍官們幾乎人人都發過大財,過著揮金如土奢侈至極的生活,就連夏爾的爺爺,當年也是有著出了名的風流生涯。

  這種聯姻,裡面能有多少愛情的因素,那就不問自知了。門第卓越、家世顯貴的公爵顯貴,和一個平民出身的將軍之女,為了錢而結婚之後,究竟會有多少共同語言呢?

  夏爾一邊思考著,一邊推演著棋盤的棋子。

  有點頭緒了。

  為什麼老元帥會覺得自己女兒的死有蹊蹺呢?而為什麼他不去直接找公家,而是請託自己的老戰友呢?會不會跟自己女兒的婚姻有關係?

  會不會……他覺得……

  夏爾越想越深入,漸漸地,他抬起了白王后。

  「嗯,這裡可以作為主要的線索來探究。」他自言自語了一句。

  「探究什麼呢?」旁邊的人用悅耳的聲音問。

  「探究真相啊。」夏爾下意識地回答了。

  然後他回過神來了,誰來了?

  聲音有點像芙蘭,但是又似乎有點不同……

  他抬起頭來,往旁邊看去。

  果然不是芙蘭。

  來者戴著一頂綴著羽飾的粉紅色寬邊遮陽帽,穿著白色百褶裙,下襬別著玫瑰花飾。和芙蘭一樣,她的臉型修長,眉毛纖細,配上特雷維爾家特有的蔚藍眼瞳,使得整個面孔顯得柔和而且文靜,年紀看上去剛剛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正是鮮花盛放的時節。同時,臉上總是若有若無的微笑,讓她顯得更加具有別樣的神秘感。

  夏爾呆住了。

  看著夏爾的反應,來者眼睛裡似乎帶著點嘲弄。

  「不打個招呼嗎,夏爾?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嗎?」

  接著,她摘下了自己帽子,金色的穗帶隨之而解開,柔順的金發從帽子的邊沿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淡淡的香味隨著風飄入夏爾的鼻中,那是多麼熟悉的香味啊。

  多久沒有聞到了?並不久,但是似乎又很久。

  想要忘卻的,想要記得的,隨著這股香味,一股腦地閃過他的腦海,一時間他渾然忘記了一切。

  不,不要,快醒過來!

  心裡頭突然閃過一聲吶喊。

  夏爾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皺起眉頭,緊緊地盯著面前的女孩。

  「你……您是怎麼進來的,夏洛特?」

  「怎麼進來的?」看著青年如此之快地恢復了神智,女孩兒臉上還是帶著微笑,只是眉毛微微挑了挑,「當然是走進來的啊……和過去一樣,我讓他們不要通報,然後就走進來了。」

  「是嗎?」夏爾眉頭皺得愈發緊了,「我真該好好和門房說說,以後不要每個人都放進來!」

  看到夏爾如此強硬的態度,女孩兒也不生氣,只是自顧自地走到夏爾身邊,笑意盈盈地看著夏爾。

  「你表現得越是尖刻,不越是證明還放在心上嗎?」

  夏爾噗嗤一笑。「您倒是自我感覺很好。」

  「只是我的自我感覺而已嗎?」女孩的笑容愈發明麗了。

  「當然了,還會是什麼呢?」

  「那麼,為什麼你聽說爺爺想要將我嫁給萊奧朗侯爵之後,非要廢掉婚約而後快呢?」夏洛特溫和地問。

  「因為芙蘭請求我將她的朋友救回來!」夏爾用略有些粗暴的口吻回答。「難道您不知道嗎?」

  夏洛特斂起了笑容,然後突然抬起了手,然後輕輕地將手放到了夏爾的頭上。

  夏爾想要擺脫,但最終還是沒有動。

  微涼的手,劃過夏爾的短髮,然後抹上夏爾光潔的額頭。

  「你在害怕。你不敢來見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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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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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提醒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他和她認識了。

  他和她互相瞭解了。

  他和她有過愛戀。

  然後,他和她有了爭吵。

  然後,他和她分開了。

  幾乎每一場以分別為終結的戀愛,都是以這五步路線完成其壽命的,所待填充的只是其中的具體內容而已。

  但是,他和她是堂姐弟關係。不過,雖說是堂姐弟,但是他和她的誕生日還沒差到一個月,基本上是同樣大的青年人。

  當然,不管年齡差距多大,如果在21世紀,恐怕這是明顯的違法行為吧……哦不,即使是在這時代的中國,堂姐弟之間有戀愛關係一樣是駭人聽聞的罪行。

  但是在這個時代的歐洲,為了保持血統,為了讓家族財產不至於因為嫁妝而外流,或者為了別的什麼,或者哪怕僅僅只是為了攀親方便,堂表親之間的戀愛乃至成婚的事例屢見不鮮,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別的不說,路易十六的長公主殿下,不就是嫁給了自己的堂兄,路易十六親弟弟阿圖瓦伯爵的兒子嗎?王家尚且如此,下面的貴族和平民又何須有什麼顧忌?

  然而,他和她最終還是分手了。

  並不是因為夏爾有什麼道德觀念的障礙,也並不是因為害怕影響到特雷維爾家族下一代的生理和心理健康——好吧,應該說夏爾其實也是有點害怕的,但主要原因不是這個。

  不管怎樣,簡單說來就是,夏爾曾經迷戀過堂姐夏洛特,但是,已經結束了,

  至少夏爾本人是認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然而,當那隻柔滑細嫩的手輕撫上他的額頭時,他依舊忘記了避開,甚至還有些失神。

  好在,雙耳還能夠忠實地傳遞自己接收到的話語。

  「婚約的事,是我故意跟爺爺提的,如果沒人來阻止,我最後也會讓它中斷。可是,我很開心呢,你真的站了出來把這樁婚事給毀掉了……夏爾,我真的很開心呢……」

  「爺爺說你幹得漂亮,既有膽量又有頭腦,已經成為一個真正的特雷維爾了……」

  「我知道,你不肯也不敢來見我,所以今天我直接過來了。夏爾,你最近還好嗎?」

  還好嗎?還好嗎?還好嗎?

  誠懇而又帶著關切的問候,讓夏爾清醒了過來。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微笑重新浮上他的面龐,然後他輕輕地偏開了頭,避過了夏洛特的輕撫。

  「哦,謝謝您的關心,我還很好。」

  他使用的稱呼,依舊是恭敬而又帶著疏離的「您」。

  手慢慢地被收回了,莫名的笑容卻依然殘留在那姣好的面龐上。

  接著,她輕輕退後,然後坐到夏爾的對面,棋盤黑子的一端。「你還是老樣子呢。」她望著棋盤,似乎又另有所指。

  「還好。」夏爾簡短地回答,接著他探詢地掃了姐姐一眼。「您今天來,是有什麼事情呢?」

  「沒有什麼別的事就不能過來看你嗎?」夏洛特依舊微笑。

  夏爾沒有回答。

  夏洛特輕輕嘆了口氣。

  「好吧,除了來看你之外,我確實還有另外一件事。」

  「那麼,到底是什麼事呢?」夏爾表面上饒有興致地問,內心則在盤算等下就吩咐僕人以後碰到夏洛特來訪就宣稱自己不在。

  夏洛特抬起頭來看著夏爾,她臉上微妙的笑容還在,只是裡面加上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鄭重。

  「夏爾,我剛剛從奧地利遊歷回來。」

  雖然兩年前分開之後,夏爾再也沒有主動去關心過夏洛特的事情,也沒有特意去打聽過她的行程,但是夏爾模糊地想了起來,確實側面有些印象,好像聽說她最近出去散心旅遊去了。現在的人們,常去的意大利或者奧地利旅行,這沒什麼出奇的,也無關緊要。

  「哦,希望您能玩得開心。」他客氣而疏離地回應了一句。

  夏洛特垂下了雙眼,似乎是在思酌著什麼,但是突然她又抬起了眼睛,刺得夏爾心頭一顫。此刻,夏爾終於想起來了,特雷維爾家的女孩子,終究也姓特雷維爾。

  「我在維也納那裡……」她緊緊地盯著夏爾。「覲見了長公主殿下。」

  【1830年七月政變爆發之後,波旁王族被逐出了法國。他們先是逃到英國,後來輾轉來到奧地利帝國,先是居住在戈裡齊亞。1844年,查理十世的長子、波旁王族的首領路易-安東尼因病去世,而他的遺孀(即長公主)遷居到維也納郊外的弗羅多夫堡。】

  夏爾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然後他以凌厲的眼神回視了對方。

  夏洛特笑得眉毛都彎了起來。「很意外嗎?」

  沉重的呼吸僅僅持續了片刻,夏爾恢復了平靜。

  「不要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你只是個女孩子!」

  「效忠已經進了棺材的波旁王族?真是瘋了!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舉動嗎?」

  「如果您去做王黨的話,我們就只能是敵人了,您知道的。」

  應該說這些嗎?

  不,已經沒必要了,這些話當時都已經說完了。

  事情既然已經演變到了如今這個樣子,現在,夏爾能想出的回答只有一個。

  「不意外。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麼您要過來告訴我這些,您不怕我去告發嗎?」

  「告發?」似乎是聽到什麼很好笑的東西一般,夏洛特用右手掩住了口,小聲笑了出來。「你會去告發我嗎?一個波拿巴分子告發一個王黨分子?」

  夏爾沒有笑,只是輕輕地將自己剛才走動過的棋子擺回原位。「我還是不明白您為什麼要來找我。」

  夏洛特看著夏爾慢條斯理地清理棋盤,眼中竟然有些罕見的焦慮。

  「夏爾,你真的不再考慮了嗎?我們很缺乏可用之才……而且要是成功了的話,你想想可以得到什麼樣的報酬吧?以你的聰明才智,以後前途……」

  看著夏爾的眼神,她明白這一次的說服仍舊是毫無意義的無用功。她重新嘆了口氣。

  「我從長公主那裡得到了很多指示和提醒,回國之後就傳達給了我們的人。」

  「比如說呢?」夏爾突然來了興趣——關注一下同行的工作,是一種必要的職業素養嘛。

  「這個我當然不可能跟你說嘛,除非你答應跟著我們走。」夏洛特的淺笑中帶有狡獪的神采,竟然有了點少女的頑皮,不過笑容又很快就斂去了。「沒想到,後來出了大事了。」

  「出了大事?」夏爾看著異乎尋常鄭重的夏洛特。

  「我們的人,在靠近巴提諾格里斯街的秘密據點裡召開了一次密會來傳達最新的指示,結果……結果被政府的人偵破了,軍警大肆搜捕……」夏洛特蔚藍的雙瞳裡透著一股黯然,「我們有很多人被抓,還有一些人被殺了……當然,也有一些人逃脫了……」

  「哦,那還真是遺憾啊……」夏爾同情地說了一句,只是裡面總帶有一絲無法掩藏的幸災樂禍——聽著同行遭殃時,人們在兔死狐悲的同時,總會有點幸災樂禍的嘛。同時他心裡也有些恍然大悟,原來那天密會時,附近所發生的槍戰就是軍警和王黨在交火啊。

  「那你沒事吧?」

  注意到夏爾下意識的稱呼轉換後,夏洛特臉上閃過了一絲喜色。「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我從不與組織其他人聯繫,而且平時也很注重隱秘,這次更加是確認了好久才重新出來,應該沒事吧。況且,這次由於其他人的奮戰掩護,大多數重要人物都逃離了,根本無法往上牽連……」

  「哦,那就好。」意識到自己失態的夏爾,連忙換回了剛才那種客氣疏離的口吻。「為您感到慶幸。」

  「不得不承認,雖然萬幸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但是這次我們元氣大傷……」夏洛特輕輕搖了搖頭,「更為可怕的是,這次政府是幾處地點同時動手的,在巴黎、外省的幾處地方,他們同時對我們組織的人發動了襲擊……夏爾,想必你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

  「這意味著,你們中間有叛徒?」

  夏洛特輕輕點點頭。

  「恐怕層級還不低。」

  「應該是這樣。」

  「我的事應該還沒有關係,但是……」

  夏洛特突然捏住了夏爾的手。

  「夏爾,我今天來是特意要提醒你的,當心!我們都知道現在這個王朝已經接近窮途末路了,但是,正因為如此,政府就會更加瘋狂,沒準兒什麼時候就會對你們動手了,你一定要當心啊!你不像我,我負責的只是傳遞消息,然後在後面出出主意,而你……你一直是……」

  她的手捏得很緊。

  「我當然會小心的。」等了半晌,夏爾才慢慢回答。「你也要當心。」

  「我也會的。」夏洛特微笑以對。「但是,你要多想想自己。我還有兩個哥哥,他們並沒有參與到密謀,就算我被抓了也牽連不到他們,但是你呢?如果你被抓了,誰來照顧芙蘭?難道你打算讓芙蘭來繼承你的理想和事業嗎?」

  「當然不會。」夏爾無比鄭重地回答。「我永遠也不會允許芙蘭參入到這些事情當中,特雷維爾家的陰謀家和瘋子已經夠多了!」

  「瘋子?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看待你和我們的。」夏洛特又苦笑起來,「但是那又如何呢?大家都知道,和棋盤上那樣,離王最近的總是瘋子嘛。」

  【這是一個雙關諺語。在法語中,fou既有像棋裡的「相」的意思,又有「瘋子」的意思。】

  「砰!」

  門發出一聲巨響,被人踢開了。

  「芙蘭?」兩姐弟同時驚了一下,然後夏洛特趕緊抽回了自己的手。

  芙蘭端著茶,不著痕跡地走到了桌子的中間,正好遮斷了哥哥與堂姐的視線。

  「夏洛特姐姐,您來我家怎麼不招呼一聲啊,這麼久不見您,我還挺想念您的……」,她巧笑嫣然地面對著夏洛特,然後將茶放到了她的面前。「來,先喝杯茶解解渴吧?」

  她的語調輕快而又愉悅,完全符合待客之道。

  然而,背對著夏爾的她,眼中卻毫無笑意,凌厲的視線卻只表現出質問。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你們剛才幹了什麼?

  夏洛特呆了一下,然後臉上浮現出幾乎同樣的笑容。

  她突然站起身來,然後輕輕抱住了芙蘭。

  「芙蘭,我親愛的妹妹……兩年不見,又好看很多了呢,唔,還長高了,真讓姐姐高興啊……」

  十五歲的少女,二十歲的女郎,極為相像而又略有不同的臉,此刻似乎有了雷同的表情。難道這也是同為特雷維爾血統的緣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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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姐妹情深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兩年不見,又好看很多了呢,唔,還長高了不少,真讓姐姐高興啊……」夏洛特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真是太客氣了,特意還給姐姐奉來了茶……唔哈哈哈,可真是讓人不好意思呢……」

  一邊說,她還一邊看著芙蘭背後的夏爾,眼中有些戲謔的神采。

  芙蘭則不動聲色地輕輕掙脫了姐姐的懷抱,然後笑著回答。

  「嗯,您來到我們家就是客人,我們當然要對客人盡到禮節啦!」語氣仍舊是那麼歡快。

  夏爾看著言談甚歡的兩姐妹,內心隱隱約約地有些驚愕。在當時交往的時候,芙蘭好像並不是很喜歡這位堂姐姐,經常衝她發一些小孩子的脾氣——素來乖巧的芙蘭,發生這種情況可是十分罕見的。

  不過,也許是因為兩年來她已經長大了的緣故吧,現在的芙蘭對夏洛特禮貌備至,十分慇勤周到。

  可見芙蘭成長了,懂事了。他心裡有一點欣慰。

  芙蘭突然轉過頭來問夏爾。「你們剛才在談些什麼呢?怎麼那麼激動?連手都拉在了一起……」

  妹妹的眼神頗有些古怪,但是夏爾也沒有去多想。「哦,沒什麼,一些私事而已。」他直接敷衍了過去。

  接著他對夏洛特道了聲謝。「夏洛特,你說的事情我會多注意的,不管怎麼樣,總之是要多謝你的提醒……」

  夏洛特看出了在芙蘭進來之後,夏爾已經沒有再繼續之前談話的興趣,因而也就沒有再提這個話題,她重新坐回原座,然後拿起了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唔,真是不錯的茶呢,你還是那麼喜歡用從東方運過來的茶葉啊。」

  「一點個人的小興趣而已。」夏爾隨口回答,接著他也從托盤中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一杯茶喝了一大口。

  一入口他就感覺不對了,好鹹!他差點就吐了出來,費了老大力氣才忍住。

  這……是芙蘭做錯了嗎?感覺就好像在茶杯裡撒了一大勺鹽一樣,除了咸到發苦之外沒有任何別的味道。

  難道夏洛特喝的也是這種茶?夏爾忍不住偷偷瞥了夏洛特一眼,但是看她神色完全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看來她喝下的茶是沒有問題的。

  再回想起來,夏洛特那杯茶是芙蘭特意直接放到面前的,應該就是為了不弄錯吧……

  看來這是一起「蓄意投毒」事件了。

  夏爾用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妹妹,發現芙蘭也在隱蔽地瞧著他,眼裡似乎有一些嘲弄的冷笑。

  這妹妹還真是……剛剛還誇她長大懂事了,完全白誇了!

  夏爾在心中怒罵了一句,然後回給了她一個「等會兒有空再來收拾你」的眼神。

  芙蘭絲毫沒有懼色,直接不屑地撇開了臉。

  為什麼不讓家醜就這麼外揚,夏爾咬牙苦忍著把咸到發苦的茶水喝了下去,心中決定等夏洛特走後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妹妹。

  「怎麼了夏爾?」看到夏爾和芙蘭的神色都有些不對勁,夏洛特不由得有些好奇。

  「哦,沒什麼。」夏爾勉強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看到芙蘭這麼聽話懂事,我決定等下要好好給她一些獎勵……」

  他故意在獎勵上面加重了音。

  芙蘭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就當做回應。

  「芙蘭確實長大了呢。」夏洛特也應了一句,但是似乎又意有所指。「還記得她小時候嗎?有一次聖誕節,我和你一起出去玩,她非要跟著,你當時說不帶她,她就不停地哭……」

  姐姐似乎是在緬懷過去,又似乎在嘲弄著什麼,女孩子間的話恐怕只有女孩子才能聽得懂。

  「唔……是啊,我也記得。那時候她哭鬧得可厲害了……最後還是沒辦法帶她一起出去了。」夏爾也回憶起了什麼,臉上不禁又笑了出來,「結果出去之後她也不是玩得很開心的樣子,只是一個勁兒地跟著我們跑,後來還不小心把雪弄進你的衣服裡,結果大家沒怎麼玩就回家了……後來聽說你好像還差點感冒……」

  「嗯,確實不小心呢……」夏洛特仍舊掛著那種若有若無的微笑。「另外,不是好像,而是當時回家後我真的感冒了,不過還好並不嚴重,很快就痊癒了。」

  看著姐姐氣定神閒的笑容,芙蘭臉色忽然有些僵硬。接著她忽然轉頭看向夏爾。

  「先生,您剛才有一封信……」

  「信?誰寄來的?」夏爾連忙問。

  「從加萊那裡寄過來的,信封上沒有寫名字,只是寫了個大寫的A。」芙蘭回答。

  哦?來了?夏爾的心情驟然放鬆了許多。

  這個是他和阿爾貝約定好的暗號,一旦那邊事情辦得差不多,就寄信過來,如今他終於來信了。

  「把信給我吧。」他連忙說。

  「信在門房那裡,我沒有帶過來。」芙蘭冷淡地回答。「對了,另外還有其他的信件,是從佩裡艾特小姐那裡寄過來的。」

  「這樣啊。」夏爾站起身來,然後向堂姐點頭示意。「嗯,夏洛特,我另外有些事要做,你先在這裡玩一玩吧。」

  他也樂得暫時離開一下讓他略有些尷尬的堂姐。

  夏洛特眨了眨眼睛,示意無妨。

  夏爾於是走出了小會客室。

  夏洛特悠然目送夏爾離開,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喝著茶,而芙蘭則低下了頭,目光閃爍。

  此刻,會客室內竟然陷入到詭異的寂靜當中。

  在夏洛特即將把茶喝完的時候,芙蘭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她抬起頭來,嚴肅甚至可以說近乎於嚴厲地看著自己的姐姐。

  「為什麼還要來呢?您讓哥哥傷心得不夠嗎?」

  夏洛特臉上卻仍舊是若隱若現的笑容。

  「傷心?我感覺他還好吧。」

  「那是因為有我在一直安慰他!」芙蘭厲聲呵斥,雖然可以壓低了音量,但是語氣中的厭惡和憤懣卻明白無誤地傳達給了對方,「而您如果真的希望為他好的話,就不應該再來煩累他了,不是嗎?」

  夏洛特微笑起來,眼中卻閃過一絲凌厲。

  「是不再煩累他,還是不再煩累您呢?」

  芙蘭一時語塞,臉上閃過一絲緋紅。

  夏洛特最後一口,將茶一飲而盡。

  「從您小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每次我和夏爾呆在一起,你就會想盡辦法破壞,一定要讓我們沒法兒開心——就和今天一樣。這究竟是無意的巧合呢,還是有意的呢?」夏洛特盯著桌子上的茶杯,一眼也沒有看芙蘭,「您說是哪一種呢?特雷維爾小姐?我想,除了那個因為溺愛而陷於盲目的兄長之外,其他人都能給出一個正確的答案吧?」

  芙蘭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不過,這不要緊,再怎麼說您也是夏爾的妹妹,唯一的妹妹,所以我能夠容忍您這種程度的冒犯,就算在我和夏爾在一起之後您繼續樂此不疲地玩上幾十年也沒有關係。但是……如果因為您的這種無聊而且無用的小心思讓夏爾陷入到麻煩和危險當中,那就是不可容忍了。」

  「危險?」聽到這個詞,芙蘭頓時忘記了別的一切,焦急地看著姐姐。「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只是在說一種假設而已。」夏洛特想起了夏爾的告誡,自覺有些失言,於是就淺笑著轉換了話題。「如果我今天是來和夏爾談論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的話,您這不就是在給他製造麻煩嗎?」

  芙蘭緊咬著嘴唇,不再說話。

  看著芙蘭的樣子,夏洛特也不再緊逼了,畢竟也是自己的妹妹,也許以後還要長期相處的,現在沒必要說得太重。

  當然,最好還是遠遠地嫁走,如果能嫁到俄國或者美洲去那就太好不過了。

  半晌之後,芙蘭才有些艱難地開口。

  「我知道的,哥哥一直在做一些危險的事……雖然他從不跟我說,但是我看得出來……可是,哥哥他害怕我知道……您肯定知道些什麼吧?可不可以告訴我……」

  「可是,親愛的妹妹,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夏洛特微笑著回答。

  芙蘭有些焦急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什麼都不肯跟我說!」

  「也許這是為了您好吧。」夏洛特輕聲回答。

  「可是我真的想要幫到他啊!」芙蘭幾乎是喊了出來,「以為讓我什麼都不知道就是讓我幸福嗎,那只是把我當小孩子看而已……我已經長大了,能夠幫到他了!所以……所以,告訴我好嗎?」

  看著因為擔心兄長而近乎有些失控的少女,夏洛特內心不禁有了一點觸動,這是何等真摯的兄妹感情啊!

  嗯,看在夏爾的份上,到時候把她嫁到德意志或者奧地利去算了,隔幾年去看一看她,嫁妝也多給點好了。

  「我想,在夏爾的眼中,您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吧。」她笑著回答。「如果看到您也經受到危險,我敢保證,他會瘋掉的。」

  「您倒是瞭解他……」芙蘭小聲嘆了口氣。

  「我一直都很瞭解他。」

  「那麼,為什麼你們最後還是分開了呢?」芙蘭略帶惡意地看著姐姐,「雖然哥哥從來不說,但是那時還是有點傷心的,我看得出來……」

  笑容漸漸凝固,然後以一種面具式的微笑殘留在夏洛特臉上。

  「既然已經分開了,現在又何必過來找他呢?」芙蘭眼中的惡意越來越濃了。「是嫌還沒傷夠他的心嗎?」

  「您真的想知道嘛?」聲音之冷漠嚇了芙蘭一跳。

  但是芙蘭很快就回歸了鎮定。「當然。」

  「因為……因為我不能容忍,決不能容忍他的心裡除了我還有別的什麼,哪怕是法蘭西!」夏洛特的笑容裡面帶著冰寒,「我寧可將法蘭西奪到手裡然後奉送給他,也絕不願意看著他去追求除我以外的任何東西……這個答案夠了嗎?特雷維爾小姐?」

  決定了,一定要將她嫁到美洲去。不,嫁到中國去!嫁到日本去!嫁到西伯利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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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2封信件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夏爾來到了門房處,拿走了寄給自己的信件。他心裡知道妹妹可能是想藉故把自己支開,但是內心卻也覺得這樣擺脫對夏洛特的尷尬也很好。他很快回到書房,然後拆開了收到的信。

  先是阿爾貝從加萊寄過來的,他的字跡有些潦草,一看就是那種習慣於隨心所欲的人寫出來的。

  「我的朋友,一切順利,我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幾天,沒有受到什麼騷擾。看來迪利艾翁伯爵並沒有派人四處追捕——當然,這也可能是我的錯覺,我會一直小心的。

  這陣子我們的生活十分悠閒,我們在這裡租下了一幢小別墅,因為無聊,我和呂西安他們一起出去打獵過,甚至還去海濱釣過魚。呂西安的槍法很好打獵物很準我不意外,但是沒想到他釣魚技術也很不錯,我感覺我越來越欣賞這傢伙了……還有一件事我也有些意外,茱莉小姐也跟我們一起去打獵了,槍法居然還過得去!哈哈,我一直以為她只是看上去那樣的嬌弱小姐而已,不過想想也對,如果沒有一點膽色,也幹不了這樣的事吧。

  他們決定遵照瑪蒂爾達小姐的囑咐,在這邊先小住幾個月,看看瑪蒂爾達能不能真的說服自己的父親和爺爺承認這門親事。就算不說,我們也看得出來,茱莉小姐很希望得到父親的承認和祝福——不過,女孩子總是這樣嘛,不奇怪。

  我還跟呂西安開玩笑說要加把勁兒,在這段時間內早點造個人,這樣就能製作一個最有說服力的理由了,你真該看看聽到我這句話時他臉上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沒想到這樣一個漢子也能臉紅成那樣!

  嗯,從我這些話恐怕你就能看出他們現在的狀態了,悠閒、融洽,但是內心深處也有一些期待和緊張,這也並不難以理解吧?

  好的,我想我這封信恐怕也能讓你放輕鬆一些吧?祝你那邊也一切順利。

  順便一說,我們現在每次晚餐,都會烹飪打獵得到的野味,然後開餐之前都會為你和瑪蒂爾達乾杯呢!

  您忠實的朋友」

  看著信中洋溢的歡快,夏爾忍不住也笑了出來。阿爾貝這種天生的樂天派,每次都能讓他忍俊不禁。

  「很好,也祝你們一切順利。」他輕輕說了一句,然後將信札收到了自己的小抽屜裡面。

  然後他拿起了從佩裡埃特公館寄過來的信件,看看那位藍絲襪小姐是否能夠完成自己的期待。

  打開信封后,夏爾發現裡面的信紙並非是藍絲襪小姐慣常專用那種帶了香味的高級信紙,而是一頁便篾,顯然是主人在忙碌中隨手寫就的。不過,字跡還是一貫地清晰秀麗。

  「親愛的朋友

  您之前給我傳遞過來的信息非常有用,足以作為之前我透露給您的信息的酬報。另外,我好像聽說特雷維爾公爵家已經和萊奧朗侯爵家的婚約已經解除了,並且萊奧朗小姐已經回到了巴黎。看來您已經達到了自己的了?恭喜您的勝利!

  鑑於您和我一直合作相當愉快,所以這次您的請求雖然比較難辦,但是我還盡力去做了,不過,還請您到時候記得您這位可憐的忠實朋友的辛勞!

  關於近日普拉斯蘭公爵夫人的突然身故,很意外地並沒有多少信息可供查詢,我們盡力打聽了才得知一些情況,希望您能體諒。

  現在基本瞭解的有以下情況:

  公爵夫人是於1824年與現任普拉斯蘭公爵成婚的,婚後育有兩個兒子。然而,這對夫婦的關係並不是特別和諧,經常有從公爵府內的僕人流出傳言,說公爵與夫人經常為經濟問題或者生活問題發生爭吵。很顯然,公爵夫婦的感情這些年來十分不好。

  當然,公平地說,這種事其實很常見,在當今時代還有幾對夫婦能夠一直保持良好的感情呢?

  但是,這絕不是在說公爵夫人的死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實際上,在瞭解了多種事實之後,我反而內心中充滿了疑惑:官方公佈的信息是說,公爵夫人是在7月16日死去的,死因是因為不堪多年的抑鬱自殺。但是據我調查所得的信息,就在死去的前兩天,公爵夫人還去歌劇院看了最新上映的劇目,還跟旁邊的人相談甚歡,甚至還約好了過幾天去一個朋友家參加宴會……怎麼看都不像是因為過於抑鬱就快要的樣子。

  當然,這也很難說,畢竟也有人是會因為臨時起意而去自殺的。但是這本身就是疑點不是嗎?另外,還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殺事件之後,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僱的傭人被突然解僱了,離開了公爵府邸……

  而且,針對此次事件的官方處理也非常簡單,似乎是僅僅草草看了一遍,在第二天就直接發表了公告,斷定公爵夫人的死為自殺。就連一般的懷疑都沒有,直接就草草了事了。試想一下,公爵夫婦之間的不和根本不是秘密,現在公爵夫人突然沒有什麼事前徵兆地死去,如果您是警察,難道會什麼都不懷疑嗎就這麼認定夫人是自殺嗎?以此推斷,我認為警察這麼處理,反而可能說明裡面有些問題……想必您也不會反對吧?

  在調查草草地結束之後,公爵夫人很快就被發葬了,埋到了普拉斯蘭公爵的家族墓地當中。甚至來不及等到她的父親前來送葬——公爵夫人的父親相信您是知道是誰的把?就是那位德-拉波塔伯爵,老元帥先生,當時他正因為風濕和關節炎症在南方療養。公爵的理由是夏天遺體保存不易,但是就我看來,裡面興許是有別的原因存在。

  另外,我可以直接跟您說一個最大的疑點:對這件事的調查比我原本想像的要艱難很多,很多線索都無法追查下去,關於案件的調查卷宗和材料以及訊問卷宗統統被保密到了極點無法查到,我感覺此事似乎有官方幕後勢力在幫忙遮掩。

  以上就是我已經掌握到的情況了,希望能夠給您以幫助。

  作為朋友的立場,我特別勸告您一句: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的話,我個人建議您最好不要去過多參與到這件事當中!

  當然,也許您也有您的考慮,所以我只是建議而已,如果一定要去參與,我誠懇地建議您多加小心。

  閱後請焚

  祝您好運!

  您忠實的朋友」

  看完後,夏爾忠實地履行了對方的囑咐,把信篾付之一炬。接著他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良好的記性,讓那些詞句不斷地在腦中環繞,然後不停組合分析。

  看來,老元帥覺得自己女兒的死很有蹊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任何人聽說自己長期和夫婿不和的女兒突然沒有什麼徵兆地就死去了,夫婿又在自己送葬之前草草發葬,恐怕內心都會有很大的疑惑吧?

  也難怪他會來向爺爺這邊求助了,因為政府看上去是在有意幫公爵遮掩此事。恐怕這位老元帥嘗試過向警方求助,最後失敗了才轉向找其他人幫忙的吧……

  可是,還有一個疑點。

  為什麼呢?為什麼官方要為公爵遮掩?

  夏爾想不通這個問題。

  雖然公爵出身高貴,素有名望,而且涉足到政界,但是公爵夫人也不是出身寒微——好吧,祖先也許是挺寒微的,但是元帥怎麼說都是位高權重烜赫一時,雖然現在已經退休好幾年了,但是怎麼說也該是餘威尚在,至少還能有點影響力吧?反正,至少不可能到獨生女兒被人想殺就能殺的程度吧?

  可是,這看上去就是被人殺了啊……

  夏爾有點陷入了迷茫。

  如果公爵夫人真的是被謀殺的話,那麼官方不可能什麼破綻都看不出,至少不會去這麼草草了事地敷衍調查一番,然後幫著忙遮掩。

  除非……

  除非得到了某些人的幫忙,而且幫忙的人絕對是在最頂端的那些人之中。

  為什麼會幫忙呢?

  難道是老元帥過去的政敵嗎?還是說,有人暗地裡收受了公爵的賄賂?就算是收受了賄賂,會有人這麼幫忙遮掩嗎?能辦到這種事的人,會需要什麼賄賂呢?會需要多少賄賂呢?

  夏爾越想下去,就越覺得裡面的黑幕越深。

  但是,正因為如此,他內心中的勇氣和激情反而都被激發出來了,他感覺血液都在沸騰在燃燒。他沒有想到退縮,也沒有想過如藍絲襪忠告的那樣就此收手。

  如果能把這件事查清楚的話,萬一能夠掌握到什麼那就太好了不是嗎?各種考慮上。

  但是,如果要接著查下去的話,需要從哪裡入手呢?

  夏爾閉上了眼睛。年輕人的激情和中年人的冷靜此刻在他腦中融為一體,混不可分。

  片刻後,信篾裡的一句話又重新勾起了他的回憶。

  「另外,還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殺事件之後,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僱的傭人被突然解僱了,被送離開了公爵府邸,不知道去向……」

  「就先試試這裡吧。」他重新睜開了眼睛,蔚藍的雙瞳凝視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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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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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供狀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幾張長桌,油膩之厚,足夠讓食客在上面刻字;幾十張斷腿折臂的椅子,地上也髒兮兮的,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面留下過污跡。客人們有些在各自聊天,有些在大口喝酒。烈酒酸腐的氣味,混合著酒客的嘔吐物氣味兒,吸在鼻子裡讓人難受之極。

  在巴黎通向各個外省的大路沿線的小酒館,大多數就是這樣的。

  裡面的食客,大多數風塵僕僕衣冠不整,倒也和酒館的氣氛十分協調。比如角落裡的一個老頭。

  雖說是老頭,但是看上去年紀也不是很大,並沒有多少皺紋。但是蠟黃的臉色,渾濁的眼睛仍舊使得他看上去十分出老。他穿著帶鐵皮搭扣的皮鞋、脫了線的襪子、已經變了顏色的綢褲,身上穿著一件小背心,加上一件因多次漿洗而白得過分的襯衣,就把這一身配齊了,他的旁邊還放著一件陳舊的本為栗色現在已經發綠的粗呢大衣。

  一般來說,是沒有人在夏天還帶著大衣四處亂跑的,除了那些無家可歸四處漂泊、只有身上那點家當的人。

  他不與其他人搭話,自從進酒館之後就只顧著喝酒,臉色有些緊張,時不時地將目光掃過門口。

  「這不會是逃犯吧?」一些人在心中犯了嘀咕。

  不過,事不關己,也沒有人管他,只是貌似自然地坐到遠離了他的位置上——這倒是遂了這個老頭的意。

  時間已經接近傍晚了,太陽即將落山。

  酒館的門被打開了,有兩個人走了進來。他們看樣子是要去遠方的旅客,衣裝卻十分整潔,和這種小酒館的氣氛極其不搭邊。他們進來之後,先是掃了老頭這邊一眼,然後去老闆那裡要了點酒,接著,他們坐到了老頭旁邊的位子上。

  似乎是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老頭臉色突然變得有些蒼白,然後他突然站起身來向外走。

  然而,他剛一起身往外走,新進來的兩個人就馬上又站了起來。

  老頭慌忙往外跑,砰地撞開了酒館的門,後面的兩個人也追了出去。

  有幾個人感覺到不對,把視線往門口移去,但很快就移開了——沒有人有興趣攙和到不認識的外鄉人的事情裡去,也許是盜匪集團在內訌呢!

  被恐懼附體的可憐人爆發出了驚人的潛能,拚命地向前跑著,路上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不少人。

  沒過多久,他發現又有一個人擋在自己逃跑路線上。

  「讓開!」他大喊著,然後繼續徑直往前衝。前面的人果然順從地讓開了。

  他衝了過去,然而突然感覺後頸一痛,全身驟然變得痠軟無力,眼前的景物完全變成漆黑一片,軟軟地倒了下去。

  後面的追逐者也趕了上來,三個人一起把他抬上來大路旁邊停著的一輛馬車。然後馬車馬上往荒僻的地方跑去,接著,馬車來到一座橋上停了下來。

  在車廂裡,夏爾敲醒了老頭。

  老頭睜開了雙眼,迷茫而又略帶驚恐地看著夏爾。「你們是誰!為什麼要抓住我!」

  「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誰。」夏爾回答。「您是我要找的讓-貢斯當先生嗎?」

  一絲恐懼閃過對方的眼睛。「我不是!我姓裡瓦爾!你們找錯人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不是?」夏爾皺了皺眉,「真的不是嗎?」

  「真的不是!」老頭看樣子是差點要哭了。

  夏爾嘆了口氣。「如果您不是的話,那就對我們一點用處都沒有了,我們就只好……」

  接著他努了努嘴,旁邊的人抓住了老頭用力往外拖。

  對死亡的恐懼讓貢斯當幾乎是喊了出來。「好吧!我就是你們要找的讓-貢斯當!」

  「是哪個讓-貢斯當呢?」夏爾好整以暇地問,「給德-普拉斯蘭公爵駕過車的那位嗎?」

  「是的!是的……」老頭已經喪失了抵抗的勇氣,「我就是,別殺我!」

  「早承認就好了嘛。」夏爾示意旁邊的人將他放了回去。「我有些事想要問您。」

  「什麼事……」車伕貢斯當一邊喘息一邊問。

  「有關於公爵夫人的死,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訴我。」夏爾輕聲問。

  聽到夏爾提到公爵夫人這個詞,對方的瞳孔驟然一縮。

  「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幾乎是喊了出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夏爾冷笑,「那您為什麼要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呢?還有……」

  他站起來,突然往對方腰間踢了一腳。

  「叮!」

  發出了錢幣相撞的脆響。

  「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難道是偷來的嗎?」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老車伕仍舊喃喃自語。

  「看來您真的很想死。」夏爾嘆了口氣。

  他旁邊的人抓起貢斯當又死命往外拖。

  「記得等下綁塊大石頭,不要讓他輕易浮上來!」夏爾慢悠悠地叮囑了一句。

  在就要被拖出車廂門的時候,貢斯當終於崩潰了。

  「好吧!好吧!我說!我知道什麼都告訴你們!」

  「早就該這麼老實了。」夏爾讚許地點點頭。

  貢斯當坐回夏爾的對面,然後大口地喘息了幾下,接著目光游離起來。

  夏爾掏出了懷錶。「您還有一分鐘,一分鐘之後,不管您說什麼,就算您唱讚美詩都沒用了。」

  貢斯當低下了頭。

  「好吧!我全告訴你們!我在爵爺府上已經當差十幾年了,一直在給他們做車伕……」

  「這個我們知道。」

  「老爺和夫人經常吵架,我見過很多次,老爺嫌夫人教養不夠經常讓他丟面子,極少帶她進宮廷或者出席社交;夫人就責怪老爺花錢無度,靠著妻子的嫁妝來撐場面……每次都吵得很凶……」貢斯當突然嘆了口氣,「先生,您是沒聽過啊,一個公爵夫人尖叫起來的時候,和街上的娘們竟然什麼區別也沒有!」

  「然後呢?」

  「然後就是那天了……」他又嘆了口氣。「那天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又吵了起來。我們這些下人,都在各自的地方幹活只裝作沒聽見。我是車伕嘛,當時要在的馬廄照顧馬,隱隱約約能聽到點兒聲音。大概就是在晚上八九點鐘的樣子吧,我聽見一句特別響亮的喊聲『我要去告發你!』,然後又是一聲尖叫……不過這尖叫很短,很快就消失了,跟幻覺似的……」

  「然後呢?!」

  「又過了幾分鐘,也許是一刻鐘吧,也許更久,我也記不得太清……反正就是那時候,公爵先生突然走到馬廄然後叫了我,催我備車。上帝啊,他的臉色那時候白得像個死人!」

  「去哪兒?」

  貢斯當低下了頭。

  「去哪兒!」夏爾加重了聲音。

  「去了首相先生的私邸……」貢斯當嚅嚅諾諾地說,「過了很晚,大概是凌晨時分吧,公爵才重新回去,但是他旁邊還跟著兩個警察……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聽從命令駕車而已,可成想在第二天,人家都告訴我夫人自殺了!」他咬了咬嘴唇,「天哪,自殺了!」

  夏爾沉默了片刻。

  「接著呢?」

  「第二天的中午,公爵把我們叫到了自己的書房,然後對我說『你們為我們家服侍了這麼久,現在也該到了你們回家的時候了。雖然平日裡我們給你們的薪水已經不低了,但這裡還有一些錢,當做給你們的遣散費吧。』,然後他就給了我們每人一包金幣……旁邊還有警察,那個警察還特意叮囑我們,昨晚聽到的一切都不要跟外面聲張,如果要是在外面有任何洩露風聲,就要進去吃牢飯!我們當然不想吃牢飯了,所以就拿著這些錢各自跑了,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說完之後,貢斯當抬起頭來。

  「我知道的就這些了,其他的我什麼也不知道!」

  「您知道的已經夠多了。」

  夏爾從衣兜裡拿起一頁便篾,然後拿起一支筆,接著將紙放在提燈下的車轅上,快速地寫來下來。

  「我,普拉斯蘭公爵的前車伕讓-貢斯當,以天主的名義和自己的名譽來擔保,證言在1847年7月19日,普拉斯蘭公爵因夫婦爭吵而謀殺了自己的妻子。並且,在當晚他緊急求見首相先生,並以賄賂而讓首相先生授意警方隱瞞下了此事,以公爵夫人為自殺來結案。這一樁謀殺案件如果無法昭雪,冤魂將只能永遠徘徊於天國之外。

  上帝作證,我所說的一切絕無虛假。」

  接著夏爾把便篾遞給了對方。

  「請簽個名。」

  貢斯當苦著臉。「先生……」

  「還是說您想在身上綁著塊大石頭沉進河底?」夏爾挑了挑眉,再度發出了生命威脅。

  「可是我……可是我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啊?」他小聲說。

  夏爾嘆了口氣。「那就留個手印吧,把手伸出來!」

  貢斯當順從地講手伸了出來,然後夏爾用小銼刀劃破了他的大拇指,讓他在這頁便篾的末尾處留下了一個鮮紅的指印。

  完事後,夏爾拿過已經被他簽好的供狀,長長舒了口氣,接著將供狀摺疊好放進貼身的口袋。

  「感謝您的幫助,貢斯當先生,等下您就可以自由了。」

  「你們不會食言吧!」貢斯當還是有些害怕。

  「我們當然不會無謂地殺人……」夏爾搖了搖頭,然後微笑地看著對方。「不過,我要是您,我就永遠離開法國。」

  「離開法國?」

  「您現在在一份很致命的文件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這對別人和對您一樣致命。」

  「可是……」對方似乎還是有些遲疑。

  「沒什麼可是的,您出賣了自己的前僱主,如果僅僅是出賣那還算了,但您是違背了警察告誡的情況下這麼做的……」夏爾打斷了他的話,「趕緊去英國吧,或者別的隨便什麼地方也行,免得到時候惹禍上身。」

  「但是……先生……」

  夏爾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疊紙鈔,遞給了對方。

  「公爵先生給了您一袋金路易是吧?那就值得上一兩千法郎了,我也給您一千法郎作為您的報酬,再加上您自己多年來的積攢的話,算得上是一大筆錢了。這筆錢您在港口那裡換成英國的錢,差不多快有一百多英鎊了吧?靠著這筆錢,您可以到那裡開始新的生活了,您可以找一戶人家當車伕,要麼就去當出租馬車的御手,當然了,必須要改名換姓……」夏爾微笑起來。「也許,在那裡您還可以用新身份成一個家呢……」

  【金路易是指波旁舊王朝時發行的金幣,在當時約值24法郎。而當時西歐經濟體都採用金本位貨幣制度,計算下來,當時一英鎊價值黃金7.32克左右,而一法朗則可兌換0.29克,折合下來一英鎊可兌換25法郎左右,和一個金路易的幣值差不多相當。】

  拿著這一紙供狀,夏爾趁著夜回到了巴黎,心中充滿了激情和喜悅。

  直到第二天早上……

  「什麼?普拉斯蘭公爵也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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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公爵之死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她是德-拉波塔伯爵的獨生女,能給您帶來一百五十萬的嫁妝和未來超過五百萬的遺產。」在書房中,父親嚴肅地看著自己,「您得像敬愛法郎那樣敬愛她,得像關心遺產那樣去關心她的父親,我希望您能做到。」

  「我會的,父親。」年輕的自己在父親面前做出了保證。

  因為年輕,完全不知道保證與承諾的重量。

  「您聽到普拉斯蘭公爵夫人說的話了嗎?親王殿下臉色都不對勁了……」

  「可憐的女人,她真……真不適合到宮裡來呢。」

  「幼稚得出奇。」

  「怎麼!像公爵這樣的人怎麼會選擇……?」

  「她有一百五十萬的嫁妝,未來還能繼承超過五百萬的遺產,難道這個不值得尊敬嗎?」

  「哦,夫人真是迷人!」

  「至少迷人到能讓人忘記她是一個科西嘉小裁縫的孫女。不是嗎?」

  自己又聽到了,不知道第幾回聽到。

  她的確缺少風趣,十分笨拙,既不會說笑,也不會爭論,有時又沒有分寸。有時候說出來的話甚至能氣死人——因為總是實話,沒有什麼比實話更氣人的了。

  「您花著從我父親那裡得來的財產,卻又討厭他……先生,難道這不是卑劣嗎?」

  「一個裁縫的孫女兒?沒錯,但是請想想,您的父親在德意志是干什麼的!」

  …………

  二十年的婚姻裡充滿了爭吵,直到最後的厭倦和冷漠,大多數人的婚姻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自己曾以為可以和其他人一樣,一輩子這樣過下去,直到那一天。

  又一次的爭吵。為了什麼?

  「您和那些戲子們的事情,以為我不知道嗎?」

  「這是我的事。」

  「我是您的妻子啊!」

  「是的,那又怎麼樣?您也可以有您的自由,我完全不會去管。」

  「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我是您的妻子啊!」

  「對此,我深表遺憾。」

  直到最後。

  「你這個密謀分子,我要去告發你!」妻子突然說出了一句讓自己心神俱喪的話來,然後轉身就走。

  「你去死吧!」

  等回過神來時,自己的手已經掐在她的脖子上了。

  直至死去,范妮一直在盯著自己,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是什麼?

  是憎惡還是悔恨?是不甘還是解脫?

  已經不可能去問她了。

  ……………………

  「啊!」普拉斯蘭公爵夏爾-洛雷-雨果-德-舒瓦瑟爾-普拉斯蘭閣下,再次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他全身再度被冷汗所浸透。

  藉著窗外透入的月光,他下意識地往臥室門口看去。

  那一剎那,他甚至以為自己再度進入了一個新的噩夢當中。

  自己在睡前特意用書櫃擋住的臥室門被打開了,幾道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前,投下了意義不祥的陰影。

  「醒來得倒是很及時呢。」一個人出聲了。

  竟然是個女人?

  出言的人和其他人一樣穿著黑色的披風,唯一不同的是戴著帶紗巾的帽子,宛如居喪的寡婦一般。

  還沒等回過神來的公爵大聲喊救,早有準備的來者們馬上箭步衝到他的床邊,卡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發不出話來。

  「不要想著呼救,這只會讓你死得更快而已,叛徒先生。」那個女性仍舊站在原地沒動,只是語氣裡帶著更多的威脅。

  雖然聽得不是特別清晰,但是公爵仍舊感覺對方十分年輕。他看著她,然後順從地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女人也輕輕點了點頭,於是她的同黨們把放在公爵脖子上的手稍微放鬆了一點。

  公爵大口地吸了幾口氣,然後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出來。

  「你不要抱有僥倖了,今晚你絕對活不過去的。」她繼續說了下去,「如果不希望您的兒子們也都死掉的話,那就最好合作一點。」

  公爵眼中充滿了震駭和慌亂,他求助似的看向對付。

  「你以為把他們送到佈雷斯特鄉下去,我們就找不到了嗎?太天真了,先生。不過,我們想要對付的只是您一個人而已,如果您不再繼續做一些蠢事的話。」這個女人走近了過來。她的面容在薄薄的紗巾下若隱若現。

  「你們……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公爵小聲問。

  「從旁邊的居所裡挖地道進來的,為此還讓你多活了幾天。」對方冷冷地回答。「首相先生想把您當成釣餌,讓我們上鉤,在您府裡府外布下了多少眼線……卻沒想到,也給了我們除掉您的機會。」

  「你們……」公爵似乎是想說什麼。

  「好了,現在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如果不想你的孩子也遭遇到危險的話,你現在最好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對方打算了他的話。

  「你們問吧。」公爵輕輕嘆了口氣。

  「為什麼要做一個叛徒?」

  一陣沉默。

  「我殺了我的妻子。」公爵回答。「為了讓首相掩蓋我的罪行,我不得不這麼做。」

  「您原本可以是一個為了保守秘密而不得不殺人逃亡的好漢,而現在,您既是一個卑賤的殺人犯,也是一個卑賤的叛徒。」

  「逃亡?如果我逃亡了,人人就會知道普拉斯蘭公爵是個殺人潛逃的罪犯,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們怎麼辦?作為一個逃犯的兒子,在人人恥笑之下生活下去嗎?而且,我們一家的名譽……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嗎?」

  「名譽?叛徒的名譽?」女人不齒地笑了出來。「你跟蘇爾特說了多少?」

  「我知道的全都說了。」公爵乾脆地回答。

  「那些被抓的人,蘇爾特打算怎麼處理?」

  「他打算篩選出幾個和我一樣的合作者來,其他人統統去服苦役。」

  「要流放去哪裡?佈雷斯特還是土倫?」

  「土倫。」

  公爵出奇地合作,也許是因為對自己孩子生命的威脅讓他失去了抵抗的勇氣,也許他原本就不曾想過要抵抗。

  「他之後有會有什麼行動?」

  「這個我不知道,他並沒有向我透露。」

  「很好。」對方冷冷地回答,然後低聲說了一句。「那就去死吧。」

  脖子上的手重新加上了力道,公爵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

  「殺掉我……殺掉我可以,請……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公爵艱難地說了一句懇求的話。

  呼吸越來越困難,公爵發現視線也模糊起來。

  能夠和范妮以同一種方式死去,也未嘗不是一種報償吧。

  「對不起,范妮,我不是故意的……」他心底裡響起了每一次的噩夢中,他都會說出的一句話。

  在最後的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既然范妮早已經知道了,她要告發早就可以去告發了吧?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去告發?

  為什麼?為什麼?

  也許這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不能再繼續往下去想了。

  那麼就為錯誤贖罪吧。

  他閉上了眼睛。

  「倒是比想像中順利啊。」看著公爵毫不反抗地被殺死了,行動比預期中還要順利,夏洛特暗自舒了口氣。

  「這就是叛徒應該有的下場。」她輕聲說。看也不看床上屍體一眼。「希望他的下場,能夠某些人一些警醒。」

  「那麼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她旁邊的同黨問。

  「你們先離開巴黎,到外省去待一段時間,最近的風聲很緊。」夏洛特聲音還是十分鎮定。「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該死的混蛋,讓我們暴露了那麼多人,我也不需要親自來參與這次的行動。」

  「好的。」

  「那麼,先撤離吧!」

  三人轉身離開。

  臨走前,夏洛特還不忘往床上丟了一張繡白百合紋飾的手帕。

  「真是的,滿身都是灰塵和泥巴,真讓人不舒服!」

  ==========================================

  「什麼!」第二天一大早,首相才從緊急跑過來拜訪的內務大臣閣下那裡,得知公爵已死的消息。

  一陣沉默。

  「砰!」書桌突然發出了轟然巨響。「你的人都是吃閒飯的嗎?居然讓人把他給殺了!還沒抓到一個人?!」

  「首相閣下,應您的要求,我一直都在派人監視那個地區啊!」大臣汗如雨下。「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誰都沒有想到……誰都沒有想到他們是從旁邊挖了地道進去了!」

  「無能!無能!你們還能更加無能一點嗎?!」首相勃然大怒,「您是真的不想幹了嗎!」

  「我們會繼續追查下去的……」大臣不敢多做辯解,只是低著頭不斷保證。

  「三天,我給你們三天時間,如果沒有查出讓我滿意的線索,你們自己看著辦吧!」首相又是一聲大吼。「你們這些無能的廢物!」

  「是……是……首相閣下。大臣連聲答應。

  發洩了好一會兒之後,首相坐在辦公桌上大口吸著氣,顯然餘怒未消。

  「您交代的事情我們一定會去做的,」低著頭的大臣不時偷瞟著首相,小心翼翼地問。「那麼,我們應該向外界通告這件事呢?報社的記者們恐怕很快會得到消息了……」

  「這還用說嗎?!」首相沒好氣地回答,「難道告訴公眾王黨們無法無天,想殺誰就殺誰,誰背叛誰就要死?!」

  「好的……」大臣連聲答應,「我這就跟外界通報說普拉斯蘭公爵先生昨天自殺身亡……」

  「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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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普拉斯蘭公爵居然自殺了?!」得知這個消息時,夏爾也十分震驚。

  「不過這樣也好。」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他自言自語。「這樣委託不就完成了嗎?元帥如願地讓殺害了自己女兒的凶手離開了人間,還保全了外孫們的名譽,他們可以不用承擔任何陰影地生活下去……」

  越想他就越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

  也許普拉斯蘭公爵自殺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吧?

  算了,管他呢。

  夏爾將昨天得到的供狀小心放在身上,然後前往德-拉波塔伯爵府上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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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老師的教誨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又是一個平常的夏日,芙蘭如同往常一樣,來到杜倫堡老師的畫室中學習。

  今天又是一個日頭晴朗的日子,通過玻璃窗的陽光,由於深色絨布窗簾遮擋去了大半,而在畫室中形成了一道道細小的金色光柱,構成了一副頗有些奇幻色彩的畫面。

  芙蘭和往常一樣,坐在角落裡進行畫作練習,她一邊看著畫室中的光線和旁邊的模型雕塑,一邊用右手移動著畫筆慢慢繪畫。而她的好友瑪麗-德-萊奧朗小姐,就坐在她的旁邊和她一同練習。這是杜倫堡老師佈置下的作業。

  由於繪畫需要全神貫注,因此她們並沒有過多地交談。

  沒過多久,瑪麗就畫完了,她轉頭看向旁邊還在作畫的芙蘭。由於需要不停在造景和畫布之間來回掃視,芙蘭長長的頭髮也隨之輕輕舞動。

  芙蘭很快就發現了瑪麗的注視。

  「瑪麗,你一直看著我幹啥啊?」她小聲問了一句。

  「因為好看嘛。」瑪麗理所當然地回答了一句,「我真想拿你畫一幅畫,就怕自己水平太低畫不出來……」

  「你就知道撿好聽的說。」芙蘭叱喝了一句自己的好友,只是有些發紅的臉,出賣了主人內心的真實想法。

  「怎麼會是我亂說的呢?不信去問問夏爾……」

  不動聲色間,瑪麗就已經將對芙蘭哥哥的稱呼從過去的「特雷維爾先生」換成了「夏爾」。

  芙蘭先是面露喜色,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又變得有些灰暗。

  瑪麗心中一動,放低了聲音。

  「怎麼了?」

  芙蘭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前兩天有一個討厭的人來了而已。」

  看芙蘭的樣子似乎是不想多說,所以瑪麗也沒有接下去再問,只不過心中留下了這點點的疑惑。

  算了,下次去她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師過來了!」突然畫室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瑪麗和芙蘭連忙止住了交談。

  芙蘭趕緊在畫布上描繪了最後幾筆,總算是在老師前來閱卷之前完成了作業。

  畫家杜倫堡慢慢地走了進來,然後走到自己的學生們旁邊,一幅幅地進行著審閱和評點。

  已經年過六旬的畫家,精心修理過的頭髮和鬍子早已經完全花白。他身形矮胖,臉上帶著功成名就後的人那種特有的滿足笑容,再加上平時對學生們的和藹態度,讓人看上去就覺得很舒服。

  不過,雖然在平素執教時十分寬厚溫和,但是杜倫堡老師在給學生閱卷的時候卻帶有典型德國人式的嚴謹——甚至可以說有些嚴厲,他評論學生的畫作時有一說一絕不留情面,經常有女學生被他的批評弄得眼淚汪汪。

  所以這個時候人人都不再敢說笑了,靜靜地等待著老師的點評。

  「這幅畫還不錯,不過技法有些生澀,您還需要更多練習,更多更多的練習!」

  「這幅畫畫得有些樣子,但是還不夠好,在顏色的運營上還需要學習。」

  「這幅畫畫得很好,您最近有很大進步,要繼續保持啊。」

  ……

  聽著老師對一個個同學的點評,芙蘭和往常的測驗時一樣,越來越感到緊張。

  很快,老師走到了芙蘭這裡。接著他低下了頭,仔細觀看著芙蘭剛才完成的畫作。

  隨著時間的流逝,芙蘭心中愈發忐忑不安。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畫家突然抬起頭來,嚴肅地看著芙蘭。「等下到小畫室去,我要跟你好好談談。」

  接著他走開了,繼續去評鑑別的學生的畫作。

  芙蘭臉色有些發白,瑪麗拉了拉芙蘭的衣角,吐了吐舌頭,安慰了一下她。

  一般來說,如果因學生的作品太差要進行特別的批評時,考慮到女孩子的面子,老師就會將學生叫到自己的小畫室,然後將那些難聽的批評一股腦地說給可憐的學生聽。芙蘭之前從未受過這種待遇,沒想到今天卻要打破歷史了。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老師的評審完成之後,芙蘭走進了小畫室。

  小畫室就在大畫室的側邊,是老畫家平時自己休息和作畫的地方。有一張開了大玻璃窗的門將兩間畫室隔開,這樣外面的人可以通過玻璃看到裡面人在談話,卻聽不到在說什麼。考慮到畫家的學生大多是些上流社會的少女,因此畫家如此佈置也就可以理解了——或者說,正是由於各種細節上的謹慎,老畫家才能夠成為上流社會的父母們送女兒學畫的首選。

  老師已經等在那裡了,他坐在一張小書桌前,然後示意芙蘭坐到他對面。

  等到芙蘭落座之後,看著有些不安的學生,老畫家輕輕嘆了口氣。「特雷維爾小姐,不要太緊張,其實以您的年紀而言,您今天的畫作還是不錯的,至少和您的同學們相比是不錯的。」

  「不過……」芙蘭的心剛剛放下一點,老師的話突然又來了個轉折,「那只是和別人比而已。實際上,我要嚴肅地批評您,您最近的畫作相比之前並沒有任何進步,甚至可以說還是有些退步了,為什麼?從那些畫作可以看出來,最近在繪畫的時候您並沒有全神貫注。為什麼?」

  在老師的詰問之下,芙蘭的臉色越來越白,但是她沒有說什麼,只是低下了頭。

  老師嘆了口氣。

  「特雷維爾小姐,您知道的,這些學生中我最看好您,但是您知道為什麼嗎?」

  芙蘭輕輕搖了搖頭。

  「因為您很勤奮很專注。總有些外行人覺得畫畫和寫作只要有一顆心就行了,技巧和構思什麼的完全不重要——這完全是一種膚淺之見,實際上沒有足夠的技法,人如何在藝術中體現自己的心?忽視對技術和基礎持之以恆的練習,是很多天才碌碌一生的原因。而您,既有天賦,又有足夠的專注,只要一直保持下去,是絕對可以脫穎而出的……」老師嚴肅地盯著對面的少女,「我不想、也沒有權力去過問您的私事,我也明白一個您這種年紀的孩子總會想很多事情的,但是作為您的老師,我真的要告誡您,至少在繪畫的時候不要被別的俗事打亂了自己的心好嗎?不要浪費您的天賦!您之前不是說過一定要成為一個知名畫家的嗎?如果您繼續這樣下去是絕對無法實現的,您忘了自己的理想了嗎,特雷維爾小姐?」

  老師的這一通教誨,讓學生低下了頭。

  「對不起,老師……」

  「您不會對不起我,您一家每年給我的學費足夠多了。您是會對不起自己啊!」看著學生的樣子,老師不免有了些心軟,「您是我喜愛的學生,也是我最優秀的學生,我不希望您浪費了自己的天賦。我今天叫您過來說這些,並不是有意要批評您,而是真心想幫助您,您明白嗎?」

  「我明白的老師。」芙蘭重新抬起頭來,微笑著看著老師。「您說的這些我都會好好記住的,以後我練習的時候一定會更加專注,絕不會辜負您的期待!謝謝您!」

  看著笑靨如花的金發少女,老畫家不禁也笑了。

  這孩子可真美啊!又漂亮又懂事,不知道哪個混賬小子能走大運,帶走這個上帝所鍾愛的孩子呢?

  「好的,您能想通那就最好了。今天老師可能說得太重,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不會的,您放心吧。」少女臉色有些微紅。

  「對了,把您叫過來,是還有一件事想要告訴您。」老師突然說。

  「什麼事呢?」芙蘭有些疑惑。

  老師臉上帶著和煦之極的笑容。

  「還記得畫展的事情嗎?上次我跟您說過的……」

  「嗯,還記得,怎麼了?」

  「有一個大人物,是我的老顧客了。我剛得到她傳過來的消息,她對這次的畫展也很感興趣,很可能會親自出席來觀覽畫展。所以,到時候我會極力向她推薦您的畫……」

  芙蘭睜大了眼睛。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老師怎麼會騙您呢?」看著驚喜交加的少女,老畫家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所以您這陣子要專心點兒,爭取多畫出一些優秀的作品,我再將它推薦給那位女士,如果她認可您了,那您就可就能出點名了。一定要記住啊」

  「嗯!好的,我會記住的!」芙蘭臉上堆滿了笑,「謝謝您,老師!」

  「不用謝,這是您應得的。」老畫家點點頭,「好了,您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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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小畫室之後,芙蘭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芙蘭,偶爾狀態不好很正常的,千萬不要太放在心上啊!」以為芙蘭被老師訓了,瑪麗連忙小聲安慰。

  「嗯,我沒事的。」芙蘭對瑪麗回以燦爛的一笑。

  「看來老師確實訓得不重嘛。」瑪麗忍不住也笑了出來。「也對,你可是他最看重的學生呢。」

  兩個人互相又笑了出來。

  笑完了之後,芙蘭感覺畫室的氣氛不太對勁,大家的臉色都怪怪的。

  「剛才怎麼了?」她連忙問。

  「還能怎麼回事?又吵架了唄……」瑪麗撇了撇嘴,輕輕回答。「艾米麗又和那些人吵了起來了……」

  「哦。」芙蘭明白了。畫室裡兩大派閥的少女們剛才又發生了一次小衝突。不過看樣子應該又是貴族黨落於下風了——由於貴族黨的一個大頭領瑪蒂爾達最近身體不佳,連續多日未能前來上課,因此在這些女學生中,貴族黨的氣勢大大受挫,在銀行黨面前相形見絀。

  當然,雖說是「貴族黨」和「銀行黨」,但是追根究底,這些少女的父輩都是有貴族爵位的。區分她們立場的,只是父輩究竟是源遠流長的舊門閥,還是革命後竄起的新貴族。

  投機路易-菲利普國王上位、或者忠心支持七月王朝的銀行家們,大多數會被仁慈寬厚的國王陛下封贈以爵位——不過一般是子爵和男爵這種低等的爵位。

  所以到了如今這個年代,對比「貴族」之間的權勢和力量大小,已經完全不能靠血統綿延的年代長度或者爵位等級的高低了。正如人們常常笑言的那樣。「波旁王朝是親王和公爵們的朝代,而七月王朝是男爵和子爵們的朝代。」

  正當芙蘭打算不管這種事,繼續和往常一樣練習時,旁邊起了一聲招呼。

  「剛剛被老師叫了過去,沒事吧?特雷維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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