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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自知之明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快!」

  「再快一點!」

  「您就不能更快一點了嗎?」

  夏爾坐在出租馬車上,口中在不斷地催促。他現在必須與時間賽跑。

  今天夏爾要見的這個人,正是組織內部負責煽動宣傳的人之一。雖然他不知道夏爾的真實身份,但是他卻肯定知道組織的地下宣傳窩點和印刷機構所在地,如果他在被抓後挨不過刑訊逼供——這幾乎是肯定的,只是時間長短而已——的話,那麼這個窩點就肯定要完蛋了。

  不僅窩點完蛋,如果裡面的人又被抓了的話,天曉得又會被牽出多少人!

  突然而來的危機,讓他心都有些發緊。

  必須搶在政府的人下手之前讓這些人轉移走。

  時間就是生命,夏爾比之前任何時刻都痛切地感受到了這句話的含義。之前為了安全起見,夏爾有意把見面的地方定在了第十一區,現在,他對這個決定深深感到後悔。

  「再快一點可以嗎?我真的很趕時間!」感覺馬車還是不夠快,夏爾不禁又大聲催促了一遍。

  車伕終於受不了了。

  「先生,我這個只是馬車,不是阿拉伯人的飛毯!我已經聽從您的吩咐,一直在加快速度了!」車伕的語氣裡充滿了抱怨。「再弄的話,傷到馬怎麼辦?再說了,萬一撞到了人怎麼辦?現在是白天,路上人這麼多!」

  夏爾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金幣,也顧不上危險,直接就在奔馳的馬車上放進了御手的口袋裡。「這個夠了嗎?如果不夠,我這裡還有!」

  果然,在如今這個時代中,對什麼顧慮都比不上對金錢的崇拜。

  感受到口袋裡沉甸甸的份量之後,「好勒!」,車伕大喊一聲,然後又狠命朝兩匹馬身上來了幾鞭。

  可憐的馬只能悲鳴幾聲,然後加速奔馳,一路狂風。後面似乎有什麼人在大喊大罵,但是兩個人誰都當做沒聽見。

  終於,在幾乎橫穿了整個巴黎城之後,馬車來到了第十五區,夏爾叫停了馬車。然後又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金幣直接遞給了對方,「這個都給您吧!」

  他對車伕「先生,以後您還叫我吧!保證比誰都快!」的喊話充耳不聞,直接就快步閃進了一條小巷。

  在小巷穿行了十幾分鐘之後,他來到一家小報館的門口。

  這個報館門口看上去蕭瑟,破敗,一看就是那種經營不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倒閉的小報館。

  他不管不顧,直接踢開了門。

  巨響驚動了幾乎裡面所有人,然後幾道充滿敵意的視線盯到了他身上。

  「您是誰?來幹什麼?」一個人冷冷地問。

  「叫你們老闆來見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很緊急的事務!」夏爾懶得搭理他,直接喊了出來。然後用嘴型喊了個無聲的「皇帝萬歲!」

  問話的人緊緊地盯著他,然後看了看窗外,發現並沒有人跟來。

  他讓其他人看著夏爾,然後自己沿著樓梯走到了樓上。

  片刻之後,夏爾聽見了一句問話。

  「是誰來了?」

  一個臉色蠟黃、穿著馬甲的中年人慢吞吞從樓梯走了下來,他就是塞雷昂,組織內部巴黎宣傳機關的負責人,藉著經營一家小報社的名頭暗中運營著印刷和宣傳機器,夏爾和他在之前的密會見過好幾次,互相認識。

  「是我。」夏爾沉穩地回答。

  看清楚來者之後,塞雷昂睜大了眼睛。

  他很吃驚,因為一般情況下,這個人是基本上不可能會直接出現在這裡的。

  「……」這個人剛剛起了個音,就發現不對勁,然後換了詞,「先生,您來這裡有什麼事?」

  「壞事,大壞事。」夏爾苦笑著回答,「今天預定和我接頭的那個人被抓了,而且,看上去被抓的還不止一個人……警察這次搞了個大行動,我都好不容易才跑出來。」

  他說著說著,塞雷昂臉色越來越白。

  「上帝啊!上帝啊!」他忍不住感嘆起來。「那可是我的得力助手!」

  「也有可能是要您命的人。」夏爾陰鬱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不久之後他帶著一群警察找到您的話。」

  畢竟是老成員了,在被最初的打擊震驚到了之後,塞雷昂很快就恢復和振作了起來。

  「我們得盡快撤離。」

  「很明顯是這樣的。」夏爾點點頭,「趕緊收拾東西。」

  塞雷昂轉頭看向還愣著的其他人。

  「你們還呆在這裡幹什麼!趕緊收拾東西準備跑!」

  「東西不要帶太多,不然等下出城太麻煩。」夏爾補充說,「帶一點點重要的東西就夠了。」

  「你們聽到了沒有?按照這個先生說的去做!」塞雷昂又是一聲大喝。

  接著他對夏爾說,「您稍等一下,我去收拾一下東西。」接著他走回了樓梯上了二樓。

  「那這些機器怎麼辦?」旁邊一個人問。

  「機器隨時總會有的,只要你們逃出去就行了。」夏爾回答。

  等了幾分鐘之後,塞雷昂重新走了下來。「我已經收拾好了!」

  然後,其他人也紛紛回稟說自己已經收拾好了。在這種時刻,當然沒人會傻到再去拿一大堆累贅的東西。

  「好的,我們準備出發吧!」塞雷昂長出了一口氣。「記得大家到時候分頭走!」

  然後他們小聲商定了之後的會合時間和地點還有接頭方式。

  「可是,這裡還有很多文件和傳單……」塞雷昂突然遲疑地說,「這些怎麼辦?」

  「燒掉,不能給他們任何隻言片語。」夏爾回答。

  「可是……」塞雷昂還是有些遲疑的樣子,「現在是夏天,氣溫很高,又幹燥,我們這一片又有很多民居,防火設施也很差……如果我們這麼一放火,恐怕會蔓延開來……」

  沉默。

  一陣沉默。

  他知道答案的,他只是想推卸責任,讓我來做這個必須做的決定。

  但是我不能再推卸了。

  「直接放火,不用管了。」夏爾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我們等下跑出去的時候,儘量大喊『著火了』向周邊示警,應該……應該……」他遲疑了一下,「應該不會有什麼傷亡吧。」

  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肯定會有傷亡,但是人有時候總是喜歡有什麼東西能騙騙自己。

  「真的只能這樣嗎?」塞雷昂雖然看上去是疑問,但是實際上是確認的口吻,還帶著一絲推卸了責任的慶幸。「好吧,聽你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好了,那麼我們就不用浪費時間了。」夏爾的聲音還是沉穩之極。「現在就開始干吧。」

  文件和傳單都被儘量堆集起來,然後四處都被潑滿了油。

  「走吧!」塞雷昂喊了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隨後諸人紛紛魚貫而出。

  火苗躥起,然後越燒越大,最後成為吞沒了整個房子的怪物。

  「失火了!」「失火了!」這群人一邊大喊一邊走。腳步並沒有隨著火勢的蔓延而慢上半分,也不再管自己的警告是否及時、是否能夠得到足夠大的注意。

  聊勝於無的自我安慰而已。

  大家跑到了一條巷口,這裡就是四下分散的地方了。

  「祝你好運,特雷維爾先生!」塞雷昂致了一禮,「謝謝您的及時報信,拯救了我一命。」

  「我應該做的,不用謝。」夏爾的語氣仍舊平穩。

  「那麼,我先離開巴黎了,您多保重。」塞雷昂十分恭敬地祝福了,眼中除了感激之外,居然還有一點點的……畏懼。

  是的,因為我隨隨便便燒死人都不眨一下眼睛,所以他害怕我,因為害怕所以他尊敬我,尊敬最容易從畏懼中派生出來。

  如果讓他知道我現在心裡比他還要害怕,還要亂,恐怕這種恐懼和尊敬會立刻無影無蹤吧?所以我只能鎮定。

  夏爾平靜地說。

  「「您也多保重,塞雷昂先生,再見。」

  兩個人沿著不同的街巷離開。

  一路上,到處都有人在驚呼「著火啦!」

  有逃跑的,有試圖從家中救出財產或者孩子的,一片混亂。他們並不是敵人,他們是無辜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心裡默念。

  冥冥中似乎有什麼聲音在他響起。

  不需要狡辯了,也別道歉了,你真的有歉意嗎?如果再選一次你還是會這麼幹吧!你就是個惡棍!你以為道歉能夠讓你的罪孽少上半分嗎?別開玩笑了,惡棍!

  是的,我是惡棍,我以自己的意志做出了這個決定,並且我仍不後悔。我不為自己狡辯,我以後還會是個惡棍。我是個假借好的理想之名,來掩蓋自己的惡行和邪慾的惡棍。

  無視週遭的火光與紛亂的人群,青年以堅定的步伐朝前走著,他沒有回頭看看他所造成的慘跡。也許是因為不敢,也許是因為不想,也許是因為不能。

  =================================

  等到夏爾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晚上了。

  芙蘭看到哥哥那蒼白的臉和狼狽的穿著時嚇了一大跳,「哥哥,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夏爾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口吻裡卻滿是疲憊。

  「什麼沒什麼?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芙蘭走了上去,「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她沒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一個擁抱。「芙蘭,讓哥哥抱一下。」

  芙蘭睜大了眼睛,呆呆地任由兄長擁抱著自己。

  過了很久,夏爾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一直抱著自己的妹妹。

  「那些心中誰也不愛,誰也不信的人,只能成為嗜血的人渣」,他耳畔迴響起了爺爺之前說過的話。

  是的,我是惡棍,但是我還有一個妹妹,所以我還不能是人渣,我必須照看好她。

  芙蘭靜靜地感受著哥哥的擁抱,然後,她慢慢伸出手來撫摸了哥哥的頭髮。隱隱間,她的眼睛裡有淚水集聚,只可惜她的哥哥是看不到的。

  只能由你自己承擔一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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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訊問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內務部高級特命專員孔澤,此時正剛剛從部裡給他配備的馬車中下車,然後微微抬起頭來看著萬里無雲的碧空。

  好天氣。

  而他的面前,是一棟被一堵堵高牆包圍著的巨大建築物。這些高牆,由於年歲日久,已經遍佈髒污,彷彿蒙著一塊塊黑乎乎的裹尸布,倒也和這裡的本質名副其實。

  在高牆的兩翼,有四座高高的塔樓,一邊兩座。而面無表情的看守,在站在塔樓中以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注視著高牆內與高牆外的一切。

  沉默的高牆、冷漠無比的看守,這對王朝的敵人們來說,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壓力和震懾。

  這裡就是當今王朝專門用來關押重刑犯的大芝麻萊監獄。

  雖然剛剛得到了上司的嘉獎,但是孔澤的臉色還是如之前一樣陰沉,不見喜怒。他抬起腿,在媚笑著的副典獄長的帶領下,一言不發地走進了這棟陰森晦暗的建築內。

  他的幾個親信手下也跟著他一起走了進去。

  走進裡面之後,他們走到一條長長的走廊中,這條走廊既沒有門,也沒有任何裝飾性建築,只是有一個個其醜無比的小方洞,帶著粗厚的鐵柵欄。

  這些囚牢當然不缺乏住客,在孔澤等人前行之時,喊冤聲、喝罵聲、呻吟聲激盪不絕,然而這些人臉色都沒有變一變。

  他們沉默地走著,直到走到走廊盡頭,然後在正對面的一排小門前停了下來,這些囚室很特殊,是用牆壁而不是鐵柵欄隔開的。大概是因為被關的人在裡面不是叫喊就是哭鬧,要麼就是哀嚎,好比奏樂一般,所以這幾間囚室在這裡的犯人中有一個頗為玩世不恭的雅號——「歌劇院」。

  「客人們招待得還好吧?」孔澤終於開口說話了。

  就在之前,在孔澤及其手下的幫助之下,這座監牢又吞下了幾個新的貢品。

  「嗯,招待得很好,您之前交待過的要讓他早點開口,所以我們的人也就認真辦了……」副典獄長仍舊諂笑著。「看現在這樣應該快了吧……」

  「很好。」孔澤冷漠地讚許了一聲。「注意不要傷著性命,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問。」

  「那是當然的,我們懂行!」副典獄長連連點頭。

  「另外,你們也要注意下,那些叛黨個個窮凶極惡,別被他們把人給搶走了!」孔澤提醒。

  「那是當然,我們怎麼會出這種簍子?」副典獄長一邊掏出鑰匙去開門前的鎖一邊說,「就算是拉瓦賴特也得靠看守幫忙才跑得出去,現在這個囚室,連看守也不能單獨進去,更別說讓人探望了。」

  「那就好。」

  【指拉瓦賴特伯爵,死硬的王黨分子,1814年拿破崙倒台,他追隨路易十八回到法國,大力鎮壓波拿巴黨。但是1815年拿破崙突然從厄爾巴島登陸法國,重新復辟了百日王朝,他因為沒有及時逃跑而被捕,後被判處死刑。然而他和看守裡應外合,在他妻子前來探望時,他換上了妻子的衣服,然後逃出了監獄。拿破崙在滑鐵盧戰敗後帝國再度覆滅,他重新回到政府,繼續大肆鎮壓波拿巴黨。

  好吧,我承認瑪蒂爾達救姐手法的創意來自於這個典故O(∩_∩)O~】

  門打開了,孔澤等人走進了一間囚室。

  這間小客房內此刻只有一個人,一個青年人。

  他被鐵鏈綁在鐵柱上,渾身已經遍體鱗傷,剛剛開始凝結的血痕和被皮鞭抽得破破爛爛的衣服已經融為一體,看上去淒慘不堪。

  然而孔澤看著他的眼神中卻沒有絲毫憐憫,而是平靜的木然。

  他花費了偌大的心力,讓手下們連續多日化妝成便衣在各個街區逡巡,經過長時間的排查後確定了一些活躍分子和可疑人物,然後經過精心策劃,於一天之力出動了手下所有人馬發動了這次大行動。

  從事後的收穫來看,效果顯著——之前鎖定的幾個目標人物,都同時被一網打盡了。

  現在所抓到的人,只是一個契機而已,通過他們可以牽連出更多、更大的隱藏叛賊。然後就可以得到更多、更大的功勞。

  他剛剛得到的只是部長先生的讚許和鼓勵,但之後能得到的就是獎賞和陞遷。他深信這一點。

  要實現這個目標,就需要眼前這個人的幫助,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也許被動的更好。

  孔澤朝副典獄長瞥了一眼,而副典獄長心領神會,朝一個剛剛跟進來的看守揮了揮手。

  「啪!」一盆冷水從青年頭上澆頭淋下。

  昏迷中的青年終於被驚醒了,他略顯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看著對面那些代表國家暴力機關的人們。

  孔澤走到青年的面前。

  「看樣子他們把你招待得不錯。」

  青年微微咧開嘴,露出了略微嘲諷的笑,似乎不屑於與他多說一個字。

  「你給我聽著,你犯下的罪行足夠讓你上聖雅格門前面走一遭,你否認也沒有用,我們已經掌握了夠多的證據,而且在你身上也搜出了違禁品。」孔澤在這種傲慢和蔑視的眼神前完全無動於衷,「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了,現在只有我能夠給你活下來的機會,而且也打算給你這樣的機會。」

  青年別開了臉。

  【在七月王朝之前,法國執法機構執行死刑的地點是在沙灘廣場;而在七月王朝開始之後,法國執法機構將執行死刑的地點換到了聖雅格門,那裡當時豎立了許多絞架。】

  「看來你還是抱有幻想啊。」孔澤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人們總是喜歡為難自己,折磨自己,我很痛心。」

  幾個看守走了上來,然後用帶倒刺的鞭子又是一頓爆抽,青年剛剛結痂的傷口又被打裂開了,頓時又是血肉模糊,巨大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再度奏響了歌劇院的新樂章。但是鞭打仍在繼續,青年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嘶啞,最後再度寂靜無聲。

  「我還以為他能多撐一會兒呢。」孔澤搖了搖頭。「有點失望。」

  看守走上前去,又是一盆冷水。

  青年再度被激醒,然後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看著孔澤,仇恨卻又無力。

  「你覺得你會上法庭?太天真了。」確認對方重新清醒了之後,孔澤再度用平淡的口吻說了下去,「你想錯了。你什麼都不是,所以沒有人會幫你說情,你的同黨們也不會來救你——如果敢來就更好了。如果你繼續堅持,你只會在這裡不小心死於『意外和疾病』,然後像一條野狗一樣被這裡的看守們胡亂埋葬,他們已經習慣了,不會有任何憐憫的。而且,在那之前,你的身體會被打爛——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他走到青年跟前,然後解開了鐵鏈,青年無力站直,隨即撲到在地面。

  他用腳踩在青年的頭上。「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青年突然咳了起來,嘴角滲出帶血的泡沫。

  「你受了傷,傷得很重,但是你得不到任何救助,你只能絕望地趴在這裡等死,而且你確實就快死了。沒有人會救你,也沒有人想要救你,你的同黨們現在天天在祈禱你快點死掉,帶著秘密永遠躺進土裡面,以便讓他們舒舒服服地活著……」孔澤的腳微微用力,青年的臉壓在地面上,幾乎喘不過氣來。「你覺得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咳嗽聲越來越大了。

  「可是,現在你有機會了,只要你老老實實地跟我交待,我能夠讓你不再遭受這種苦楚,還能找醫生來醫治你,讓你還能繼續活下去。想想你的親人,他們會願意知道自己的孩子像一條野狗一樣地死在這裡嗎?」

  腳越來越用力,幾乎像是要把對方的臉印到髒污的地板上。「回答我!你想這樣嗎?!」

  青年眼角中滲出了眼淚。「我說……」

  「你早就該這麼合作了,一開始就合作,哪用得著吃這麼多苦處?」孔澤頗為遺憾地嘆息了一聲。

  ………………

  提審完畢之後,孔澤站在探望室裡,眺望著窗外。

  而他的手下們則畢恭畢敬地站在他旁邊。

  「正如您之前所料,閣下,果然是波拿巴黨人。」一個手下諂媚地看著自己的上司,「那些污衊首相閣下的傳單,也是這群人製作的!」

  「這次真是大功一件吧,抓住了叛黨的人,還破獲了之前的陰謀,給首相先生出了口氣。」另一位手下也不甘落後。

  「可是……他們搶先一步,居然把那些宣傳窩點的人給轉移了,真是可惜。」孔澤仍舊面對著窗外,口吻中卻有點遺憾。「如果能夠一舉連那些人都逮了就好了……沒想到事前策劃那麼嚴密的行動,居然還是有漏網之魚給跑了去通風報信,然後把那個地方給一把火點了!」

  之前的火災並沒有得到警察部門的太大重視,因為此時的歐洲都市木製建築非常多,再加上人口密度大房屋擁擠,所以發生火災是很平常的事情。尤其是現在正值夏季,火災也就更加頻繁了,尤其考慮到火災地點是在貧民區,所以幾乎沒有人特別注意到這場火災——雖然確實死了幾個人。

  沒想到……

  「應該是那個弗裡德蘭下的手。」孔澤突然篤定地說。「沒錯,肯定是他!」

  從招供的青年口中得知,這次預定和他接頭的人化名叫弗裡德蘭,他再一次聽到了這個名字。

  他猜測,肯定是這個人在過來接頭的時候發覺情況不對,然後跑到窩點那裡去通風報信結果壞了自己的大事。

  「我一定要逮住他!」孔澤自語了一句。

  「弗裡德蘭?!」一個手下突然表情變得有些古怪,然後馬上反應過來,收住了嘴。

  然而,還是不幸被他敏銳的上司給發現了。

  「什麼?」他逼視著這個手下。

  期期艾艾一會兒後,眼看敷衍不過去了,手下只好低著頭坦白。

  「那天行動的時候,我堵住了一條街口然後排查行人,有一個人就叫弗裡德蘭,他好像是個德國人,還是個畫家,帶著素描本在那個街區取景……」手下聲音越來越低了,小心瞟著孔澤,「我當時看到已經把人都抓到了,看上去沒什麼問題,就放他離開了……」

  他發現,自己的上司鐵青的臉突然變得有些潮紅,彷彿全身的血一瞬間都湧上來了一樣。然後,就那麼一瞬之間,他的一隻腳踹到了自己的腰上。

  巨大的痛苦讓這個可憐不禁彎了腰,摀住腹部不住呻吟。

  而他的上司卻絲毫沒有看他一眼。

  「這個狗娘養的!我一定要逮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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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羈絆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加萊海岸邊的一座小別墅裡,三個年輕人正在餐桌前,略顯無聊地等著廚子上菜,耳畔則一直傳來遠方的海浪拍擊海灘的聲音。

  「真沒想到今天只打到了松雞,原本還想打幾隻兔子呢。」阿爾貝臉上有些遺憾。「我明明找到了一隻,結果沒打著讓它給跑了!」

  「松雞也不錯,總比什麼都沒打著好。」呂西安的表情則沉穩的多。

  「其實這種生活真的挺有意思的,」朱莉的臉上佈滿了笑容。「有時候真的捨不得離開這裡。」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過膩而已。」阿爾貝回答,「我可不喜歡長期呆在一個地方。」

  「那至少現在還沒有過膩。」朱莉回敬。

  廚子終於送菜過來了,三個年輕男女舉起了酒杯。

  「為瑪蒂爾達乾杯!」

  喝完之後,朱莉突然皺緊了眉頭,很不舒服的樣子。

  「怎麼了,酒有問題嗎?」呂西安關切地問。

  朱莉臉色有些發紅。「沒什麼,有些不舒服,沒什麼胃口,你們先吃吧。」

  正當呂西安還想再問些什麼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幾聲凌亂的腳步聲,沒過多久,門被敲響了。

  三個人對視了一眼。

  敲門聲還在繼續。

  「我下去看看。」阿爾貝突然說,然後從餐桌前離開。

  朱莉有些緊張地看著呂西安,而她的情人則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試圖給她以信心。

  阿爾貝很快就回來了,表情嚴肅得嚇人。

  「怎麼了……?」朱莉有些緊張地問。

  「哈哈哈哈,」阿爾貝突然大笑起來,「你們看看是誰來了。」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

  「瑪蒂爾達!」朱莉驚喜交加,然後立即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居然是你!」

  瑪蒂爾達則沉穩得多,她只是微笑著。「我來了,姐姐,我很高興你聽了我的話……」

  兩姐妹擁抱在了一起。

  呂西安似乎想說什麼,但是阿爾貝扯了扯衣角,然後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一起去陽台看看海。呂西安想了一下,決定採納阿爾貝的這個建議。

  朱莉帶著瑪蒂爾達來到自己的臥室,然後讓妹妹坐到自己床上,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妹妹,眼角含淚。

  「最近還好吧?我走了之後父親有沒有懲罰你?」

  「當然有了。」瑪蒂爾達苦笑起來,「不過還好,還在預想的範圍之內。」

  「對不起……」朱莉的淚珠輕輕滾落。「因為你,讓你和父親……」

  「沒關係,只要你能幸福,我受這麼點苦不算什麼。」瑪蒂爾達搖了搖頭。

  「哎……」朱莉長嘆了口氣。

  瑪蒂爾達的面孔,突然變得有些嚴肅。

  「我這次過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父親……父親已經承認了你可以和勒弗萊爾先生在一起。」

  「什麼?真的嗎?」朱莉先是一驚,然後狂喜地笑了出來。「瑪蒂爾達!你真是太厲害了,你真的做到了!謝謝你!」

  「我說過我能辦到的。」瑪蒂爾達輕聲回答,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

  「這樣我就安心了……」朱莉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捏住了妹妹的手。「瑪蒂爾達,真的謝謝你,我以後去了美洲,一定會想念你的,給你寄信……」

  「不,你不能去美洲,你要和勒弗萊爾一起回巴黎,我們需要你。」

  朱莉驟然睜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妹妹在說什麼。

  瑪蒂爾達不管姐姐的反應,繼續說了下去。「你帶勒弗萊爾回巴黎,父親和爺爺已經給你準備了一筆嫁妝,足夠對得起迪利埃翁家小姐的身份。而且,爺爺和陸軍大臣關係很好,他已經和大臣閣下打了招呼也花了錢,估計很快就能恢復勒弗萊爾的軍籍,然後替他在巴黎駐防部隊裡面謀個差事……雖然因為某些原因我們暫時還不能公開這門親事,但是姐姐你放心吧,你的丈夫將前程遠大……至少能像個迪利埃翁家的女婿。」

  她一邊說,朱莉一直在慢慢搖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眼中不再是欣喜,而是傷感和痛心,一會之後,她才說出話來,語氣平穩而又冷漠。

  「連你也要變成那樣了嗎,瑪蒂爾達?」

  「變成哪樣?」妹妹不動聲色地回敬。

  「父親和爺爺那樣。」朱莉閉上了眼睛,「我不想變成的那樣。」

  「正因為你不願意,所以我必須變成那樣。」妹妹冷冷地說。

  「不!」朱莉搖晃了妹妹的肩膀,「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的啊!你為什麼要管那麼多?」

  瑪蒂爾達仍舊看著姐姐,任由身體被搖晃。「這就是我的生活。好了,不要管那麼多了,聽我說的吧,帶著你丈夫回巴黎,爺爺會為他和你鋪好路的,你們只要沿著走就行了!」

  「不!不要!」朱莉喊了出來。「知道為什麼我要這麼選擇們,就是受夠了走這種路,你明白嗎?我不想再讓自己的家庭陷在那種地方,過幾天,我就和呂西安一起啟程去美洲了……」

  「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辦?」瑪蒂爾達看著自己的姐姐。

  「退隱不好嗎?難道應該像爺爺和父親那樣整天忙於勾心鬥角,連和子女吃飯的時間也欠奉嗎?那樣就是幸福嗎?」朱莉低下了頭,卻放高了聲音,顯然是在說出自己壓抑已久的心裡話,「我們是怎麼長大的?整天和父親母親見不到幾面,連家庭教師都比父母眼熟!我厭倦了這種生活,生怕自己也要複製這種生活。所以……所以我找了呂西安,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退隱?怎麼退隱?退到鄉下去等著當土財主,一代代守著那點地產和錢財小心翼翼地活著,為每一次的革命風暴心驚膽顫,生怕被波及到嗎?」瑪蒂爾達的笑容裡滿是嘲諷,「姐姐,不可能的。如今這個時代,沒有退隱一說了,身為貴族不站在頂端就得陷在污泥裡。迪利埃翁這個姓氏要麼顯赫,要麼衰微,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我想選顯赫,因為我的生活我的榮耀都是因迪利埃翁之名而帶來的,哪怕再難走也要接著走下去。你呢?」她直視著自己的姐姐,再問了一遍,「你呢?你想讓它怎麼走?你希望它衰微嗎!」

  朱莉的臉上出現了動搖。

  「這個家族,它供養你長大,讓你過上了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所只能仰視的生活,讓你過上了著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的生活,結果呢?結果,你長大了之後,覺得它束縛了你!甚至連一點回報都不肯給它!」

  瑪蒂爾達的聲音越來越高,幾乎像是喊了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你覺得是束縛、想要掙脫的生活,是多少人連做夢都不敢想像的?父親給你的愛,我們給你的愛,你全都感受不到,你都拋開了。你為了一時的歡愉就將我們棄之如敝屐!你忘了,在這個大多數人只能靠辛苦勞作掙扎求存的時代,正是我們,正是迪利埃翁家族給你的生活,才讓你有閒暇去追逐你的愛情!你根本就沒有想過我們,也不在乎這個家族!你這是……你這是何等的自私啊!」

  「不是這樣的!」朱莉大叫著回答。

  「就是這樣的!你只想著自己的幸福,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也不在乎迪利埃翁家族的命運!如果你不想,那麼在它面臨危難關頭時,你不應該站出來幫它嗎?」

  妹妹站在姐姐的面前,面孔既嚴厲又傷感。「然而即使這樣,我仍舊愛你。如果你真的要走,就帶著他不管不顧地走吧,父親叫我帶人過來,如果萬一你不同意就把你抓回去,但是我拒絕了。隨便你吧,反正我們也能找到另外的辦法。你就到美洲去找你們的夢去,但是別指望我們會祝福你,你拋棄了我們,我們也不會再跪著請求你回來。」

  朱莉眼角再次滲出眼淚,然後以滂沱之勢傾瀉而下。「我只是想活出自己的生活而已……為什麼……為什麼……」

  「你的願望,太奢侈了。」妹妹垂下了頭,「要麼就付出莫大的決心斬斷一切感情的羈絆,哪怕看著我們完蛋也無所謂;要麼你就只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你一樣,我也一樣,大家都一樣。」

  「已經危急到這種程度了嗎……」朱莉帶著哭腔問。

  「是的,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瑪蒂爾達低聲回答,「我們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每一個選擇都得萬分小心,就和十七年前一樣。不然,你以為爺爺和父親會那麼輕鬆地接受勒弗萊爾先生嗎?他們需要在萬一的時刻,靠他來救命啊!」

  朱莉不再問,只是繼續哭著。

  瑪蒂爾達也不再說話,任由姐姐思考,心中卻極其平靜。她太瞭解姐姐了,她無法割捨掉一切,就這麼看著家族淪亡的。這是無法掙脫的羈絆。

  果然,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好吧……我去跟呂西安勸一勸,試試讓他答應。」朱莉似乎放棄了掙扎。

  「你肯定能夠讓她答應的,我相信你。」妹妹輕輕回答,「迪利埃翁家的女人,不至於連丈夫都擺佈不了。」

  =====================

  從臥室出來之後,朱莉來到陽台,而阿爾貝則識趣地走開了。

  呂西安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愛人,她現在眼睛有些紅腫,。

  「你們沒事吧?我剛才聽見你們好像吵得很厲害。」他小聲問。

  朱莉微笑著搖頭。「沒什麼呢,只是一些私話而已。」

  「哦,那就好。」呂西安鬆了口氣。

  朱莉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愛人。

  「怎麼了?」呂西安很奇怪。

  「我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我在想……」朱莉的眼神有些閃爍。「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如果是女的,就叫瑪蒂爾達吧……」

  呂西安先是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後就是狂喜。

  「啊!啊……朱莉……」他抱住了自己的愛人,「我愛你!」

  「我也是。」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微笑著抱住了未來的迪利埃翁家長孫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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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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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王黨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八月的天氣,比之仲夏時稍微涼爽了一些。而此刻,特雷維爾公爵正端坐在自己的客廳當中,接見自己的客人。

  正對著門廳則是幾扇落地窗,天花板很高,上面掛著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燈,由於正是傍晚時分,所以正在大放光明。壁爐上面是渦紋裝飾的鍍金鏡子,前面擺著兩座鑲嵌著金絲和寶石的東方琺瑯瓷器。前王國大臣的客廳,奢華得剛好和公爵身份相配。

  他的客人,身穿便服,然而胸前卻別著藍勳帶和榮譽十字勛章昭示著自己的身份。他就是法蘭西貴族院議員納瓦蘭公爵。

  雖然年紀並非特別大,但是納瓦蘭公爵的頭髮早已經完全灰白,臉色也由於長期的享樂而變得極其蒼白,眼神也有些昏亂無神。

  兩個人在談話,正確說來,是納瓦蘭公爵一個人在說,特雷維爾公爵在聽,只是時不時接上兩句。

  「菲利普,我說到哪兒了?」說著說著,納瓦蘭公爵突然問。

  「說到您的兒子。」特雷維爾公爵冷靜地回答。

  「哦,是的,我可憐的塞拉斯啊!」納瓦蘭長嘆了一口氣。「我可憐的兒子啊……他現在得躲到軍營裡去了。」

  「為什麼呢?」

  「躲債啊!他和他妻子一年有十萬法郎進款,卻能花掉二十萬!上帝啊,這樣怎麼能夠不欠債呢?我們給他的田產、他妻子陪嫁的田產都已經被多次抵押了,如果被穿幫,搞不好要被債主們給告上法庭,上帝啊,一個貴族被告上法庭……」

  「怎麼會這樣呢?」特雷維爾公爵有些驚奇。

  「現在的年輕人啊,本事都沒有,就想著享樂揮霍,要什麼英國純啊、賭馬啊、打牌啊、旅遊啊七七八八的東西。再加上我那個媳婦,她簡直能把整個地球的錢花光,而且還不知道自己怎麼花的!」納瓦蘭公爵嘆了口氣,「幸好我之前還給他謀了一個宮廷侍從的缺,然而再跟陸軍大臣說了好話,讓他進軍隊當了個軍官,不然他……我還真不知道拿他怎麼辦了!」

  在如今這個年代,貴族子弟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可以隨便進陸軍或者海軍了,不經過專門學校的訓練就想成為一名少尉軍官,必須先當過宮廷侍從官才行,可是宮廷侍從的缺額才多少個呢?如果做不了宮廷侍從官,那麼名門望族的兒子都要去進聖西爾軍校,完全同平民老百姓的兒子一樣,而且要經過公開的入學考試,在考試中貴族也可能考不過平民。納瓦蘭公爵能夠給自己兒子在宮廷謀個缺,已經很不簡單了。

  【聖西爾軍校於1802年由拿破崙創立,直到2014年的今天仍舊是法國軍隊的高級培訓場所,陸軍高級軍官大多出自於此。】

  「哈!真見鬼!既然法蘭西政府可以欠債,為什麼我們不能欠債?過去的親王們永遠欠債,貴族們也永遠欠債,一向如此。可現在貴族居然可以因為欠債而被告上法庭了!法蘭西啊,你已經墮落到什麼地步啊……」納瓦蘭公爵嘆息了一聲,「在偉大的路易-菲利普陛下治下,你已經變成什麼樣了啊!」

  納瓦蘭的嘆息並沒有讓特雷維爾公爵動容,他僅僅是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我們必須將這個王朝打倒。」

  「是的,我們必須打倒他,迎回我們最正統的君王,恢復舊日的法蘭西。娶德國女人的法國君主絕對沒有好下場的,查理六世娶了巴伐利亞的伊薩貝拉,結果為了權位她把英國人帶了進來差點滅了法國;路易十三娶了奧地利的安娜,結果一生都被人壓抑得鬱鬱而終;拿破崙他非要廢了皇后去娶路易莎,結果呢?哈哈,簡直是個笑話……再看看路易-菲利普,我的朋友,這是一個詛咒,這是一個無法逃脫的詛咒,天主已經注定路易-菲利普的滅亡了!」納瓦蘭公爵越說越激動,最後幾乎是喊了出來了。

  而特雷維爾公爵則沉穩得多。「可是我們的王后陛下只有一半的德國血統啊?」

  「那也夠多了!」納瓦蘭公爵惡狠狠地說,「足夠讓她的丈夫活著看見王朝的崩塌。」

  【路易-菲利普在逃亡時期,娶了西西里國王斐迪南一世的第六女瑪麗-阿米莉亞,而這位公主的母親,就是奧地利的公主】

  這就是當時法蘭西最純正貴族們日常對話的開端:抱怨特權的喪失和榮光的消褪,然後用各種不帶髒字的咒罵,惡毒地詛咒兩個篡位者——拿破崙和路易-菲利普一番。

  「也許上天確實注定了當今王朝的滅亡,但是這首先需要通過我們這些人之手來完成。」特雷維爾公爵仍舊板著臉,「我們如今的努力,正是讓它滅亡的一大推手。」

  「是的,正是如此。」納瓦蘭笑著附和了自己前輩,「論目光深遠誰也比不上您的睿智。」

  即使得到了對方的恭維,公爵仍舊沒有動容。

  「還是說說正事吧,只要我們把正事辦成,到時候別說讓您擔心不已的兒子的債務了,就算是成百萬的金錢,乃至大臣的位置,不也是唾手可得了嗎?」

  「是啊是啊,就是這樣。」納瓦蘭賠笑著臉同意了對方的看法。「我只是在說,我們一定要打倒這個王朝。」

  沒錯,納瓦蘭公爵也是一個王黨分子,只不過為了掩飾,他與新王朝虛與委蛇,還接受了貴族院議員的委任。但是在內心中,他對舊日的留戀和對新王朝的痛恨幾乎是同等深刻的。

  「那麼,為了達到這個目標,請您告訴我,基佐先生昨天和您說了些什麼?」特雷維爾公爵低聲問。

  納瓦蘭明知這是特雷維爾公爵的老巢,是絕對安全的,但還是下意識地看了周圍一圈,然而自己也放低了聲音。

  「基佐先生已經找到『炮彈』了,現在他正在到處找幫手。」

  「炮彈?」特雷維爾公爵語氣很平穩,「什麼樣的炮彈?」

  「足以致命的炮彈。」納瓦蘭公爵把聲音放得更加低了,「基佐先生已經掌握了切實的證據,在1842年,當時還擔任了陸軍大臣的蘇爾特首相挪用了一大筆陸軍軍費給自己購置了一幢別墅、以及用於其他地方,總計大約兩百萬法郎左右……」

  「聽起來倒是挺厲害的。」特雷維爾公爵依舊十分平靜,「那他打算怎麼做?要知道想拉下一個首相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哪怕你有了他犯罪的證據。」

  「這方面,他沒有詳細說,不過隱隱間他透露的意思,是由杜蒙先生先出手……先從財政部的審計入手,一點點來挖倒首相先生的寶座。」

  【指皮埃爾-杜蒙Pierre-Dumon,當時的法國財政部長。】

  「哦?看來他準備得還挺充分的啊……」特雷維爾公爵陷入了沉吟。「那在他的計畫裡你們要扮演什麼角色?」

  「在事態被揭開了一定的程度之後,貴族院和眾議院都要介入,這時候就需要一些議員來提出質詢……也就是讓我們來提議案。」納瓦蘭公爵詳細解釋,「另外,萬一到了最後關頭首相仍舊戀棧不去,我們就來提出對整個內閣的不信任動議,然後敦請國王陛下解散這一屆內閣……這樣就變相地將他解除了職務。」

  「原來如此……」特雷維爾公爵舒了一口氣,「對路易-菲利普的態度有把握嗎?」

  「按基佐的態度來看,應該是很有把握的。」

  「很好。」特雷維爾公爵的語氣裡終於多了一絲波動,然後直視著納瓦蘭公爵。「你繼續打探,有什麼更進一步的消息就告訴我。」

  「我會的。」納瓦蘭公爵點頭答應,然後繼續問,「如果基佐有更進一步的合作請求的話……?」

  「直接答應他!我們當然要幫助他和這個王朝下地獄,既然他自己這麼想的話!」特雷維爾公爵直接回答。「不僅答應,我們還要盡其所能去做。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要蘇爾特倒下了,我們可以把基佐和他可憐的國王碾成碎末!」

  接著他的聲音重新高了起來。「好好幹,我們成功的那一天不遠了。」

  「太好了……太好了……」納瓦蘭公爵也不禁激動起來。「真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

  ===========================

  在納瓦蘭公爵離開之後,夏洛特慢慢從牆壁的夾層中走了出來。在夏爾上次前來拜訪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在書房的夾層中靜靜地端詳註視著自己堂弟如果與爺爺交鋒的。

  她朝納瓦蘭公爵剛才坐過的座位上嘲諷地笑了笑。「爺爺,我們的事業就是拯救這種人嗎?」

  「誰也拯救不了陷於揮霍惡習中的人們,什麼朝代都一樣,尤其是兩代人一起齊心協力揮霍的時候。」公爵仍舊不動聲色地坐在座位上。「啊,納瓦蘭家族在十四世紀時曾與特雷維爾並駕齊驅,甚至還猶有過之,沒想到到了今天,我卻要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姓氏敗落蒙塵……」

  「管他呢。」夏洛特淺笑著。「他說了多少廢話,結果讓我等了這麼久。」

  「廢話?你太年輕了,夏洛特。」特雷維爾公爵公爵輕輕嘆了口氣,「他是在跟我要錢啊!一位公爵要錢的時候是絕不會說出請求這個詞的,他又要尊嚴又要錢。」

  「那我們怎麼辦?」夏洛特有些驚訝。

  「回頭你給他們家送去十萬吧,現在還用得著他。」公爵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如果我的同事們能將這些心思都用在事業上,法蘭西又怎麼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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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回歸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踏著清晨的朝霞和金色的陽光,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來到了特雷維爾侯爵府上前來拜訪,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剛健有力。雖然外表看上去消瘦,纖弱,實際上多年的鍛鍊卻讓他肌肉卻很緊實,精力過人。

  到了侯爵府上後,老門房進去通傳,然後很快就回來回稟說少爺請他進去。

  他笑了笑,然後瀟灑地走了進去,細長的手指還不忘揮舞了一下手中那根細藤木手杖客氣地向老門房致了個禮。

  剛剛走到前廳的時候,一個穿著素白連衣裙,兩邊梳著髮髻的金發少女正好從餐廳中出來,看到突然出現的外來者,顯得微微有些吃驚。

  「您是……?」芙蘭皺著眉頭,感覺對面前的青年似乎是在哪裡見過。

  阿爾貝微笑深深鞠了一躬,顯得詼諧而又風趣,

  「特雷維爾小姐,這麼久沒見,您果然把我忘了啊。我可是您哥哥的老朋友了……」

  灰藍色的眼睛,細長的眉毛,完美無缺的鵝蛋臉,還有家族遺傳的灰色捲髮,再加上雪白的膚色,再配合上詼諧的微笑,青年極好地演示了什麼叫做當代的浪蕩公子。

  這笑容讓芙蘭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哦,我想起來了,您是德-福阿-格拉伊先生!」

  在夏爾和阿爾貝的少年時代,乃至在一起上中學的時候,阿爾貝就經常前來特雷維爾侯爵府上拜訪,只是由於最近兩年他過上了浪蕩子弟的生活才不再登門,因此芙蘭雖然一時沒有認出,但是很快就想起來了拜訪者的身份。

  阿爾貝挑了挑眉毛。

  「能讓您想起了我的名字,這真是我的榮幸。」

  芙蘭也躬身行了行禮。

  「您是來找哥哥有事的吧?他剛剛吃完早餐,那您先忙,我要去上學了。再見。」

  芙蘭轉身離開。

  「再見。」阿爾貝朝著離開的芙蘭,誇張地揮了揮手。

  「阿爾貝!」他後面響起了夏爾的驚呼。然後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你終於回來了,太好了!」

  阿爾貝轉過身來,同樣也拍了拍夏爾的肩膀。

  「這下你可得好好犒勞我,在那個土鄉下可是待得讓人快瘋了啊!」

  「沒問題,到時候我請你好好玩玩。」夏爾一口應承下來,然後放低了聲音,「先去我的房間聊聊吧?」

  「好的。」

  一進到自己的書房,夏爾的臉上馬上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阿爾貝,那一對兒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阿爾貝輕輕聳了聳肩,「本來還好好的,但是前兩天那位二小姐瑪蒂爾達前來拜訪,然而當天她姐姐就哭哭啼啼了半天,後來他們不知道談了些什麼,第二天我們就啟程往巴黎趕了,我看呂西安的臉色也十分不好所以也就沒好意思問。夏爾,那個地址是你透露給瑪蒂爾達的吧?」

  「是的,就是我告訴她的。」夏爾點頭承認,然後皺緊了眉頭。「真沒想到他們這麼快。」

  「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嗎?」阿爾貝小聲問。

  夏爾將自己所知道的關於迪利埃翁家的事,一五一十跟好友說了。

  聽著聽著,阿爾貝終於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掌璽大臣一家是打算多處投機,然後用這個孫女婿來謀求自保了?」

  「是的。」夏爾小聲回答,「他們又要像當年那樣,選擇站在勝利者一方了。只是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誰將是勝利者而已,因此他們還在觀望。」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好機會。」阿爾貝笑了起來,「可以讓我們從中牟利。」

  「當然如此。」夏爾輕輕嘆了口氣,看向阿爾貝,「我的朋友,你能在這個時候回來真是太好了。我正缺信得過的幫手。」

  「希望能幫得上忙。」阿爾貝卻只是回以一個滿不在乎的笑。

  「現在已經是關鍵時刻了,我們得抓緊時間。」夏爾依舊皺緊著眉頭,然後輕輕揮了揮手。「我覺得,我們之前在勒弗萊爾身上投下的投資,能夠得到預想之外的更多回報。既然現在迪利埃翁家把他叫了回去還承認了他,那肯定是要對他大加提攜的,這就說明……他肯定未來會很有用,所以這段時間我們還得和他交好一下。」

  「那倒沒什麼問題,我和他這段時間呆在一起,和他關係也相處得不錯,我看得出來,他對這個王朝也十分不滿,一旦有機會他應該會做正確的選擇。」阿爾貝沉吟著回答,然後突然看著夏爾,「夏爾,你今天怎麼了?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

  多年的來往讓他敏銳地覺察到了此刻的夏爾有些不同以往,變得尖銳嚴厲了許多,而不像之前那樣溫和。

  「沒什麼。」他的朋友淡然一笑,迴避了他的問題。

  ==========================================

  而此刻的迪利埃翁伯爵府上,也充滿了不安的陰雲。

  天還沒放亮,伯爵府上二小姐的馬車就直衝沖地從外面開了進來,然後直接到了府邸深處才停下。

  伯爵府的大小姐,就以這種他們事前從沒有想像過的方式,帶著自己的情人回到了這座給她留下了無數回憶的府邸。

  僕人們事前都已經被驅散,只有瑪蒂爾達一個人帶著姐姐和准姐夫走進了小偏廳。

  迪利埃翁子爵早已經站在壁爐前等著了,而當今的掌璽大臣則躺在旁邊的搖椅上,似乎半睡半醒。

  朱莉捏緊了情人的手,然後兩個人對視一眼之後,以無謂的氣概直接走了進去。瑪蒂爾達也跟了進去,然後小心地關了上門。

  父親一直盯著自己的大女兒,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既有關切又有痛心,還帶著一絲責備。

  「你回來了?最近還好吧。」

  朱莉微笑著。「是的,父親。這段時間我過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還開心……」

  「開心……」父親苦笑出來,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你開心就好。」接著他看向旁邊的年輕人。「勒弗萊爾先生,您勝利了。在我心中對女兒的愛戰勝了對您的痛恨,既然朱莉選擇了您,我只能承認她的選擇。」

  呂西安臉色因疲憊和糾結而有些蒼白,他呆了片刻,然後終於躬身向子爵行了個禮。「謝謝您的同意,我會照顧好朱莉一輩子的。」

  朱莉再次握緊了情人的手,眼中泛出淚水。

  這一樁幾番波折起伏的婚事,經過不知道多少努力和艱險,隨著這一禮,而最終塵埃落定。

  瑪蒂爾達則在旁邊淺淺地笑著,鏡片下的目光閃爍無定。似乎心中也有相當多的思緒。

  「我想瑪蒂爾達已經告訴您了吧?」似乎是為了趕緊結束這段對話,子爵沒有多說什麼客套話,直接進入了正題,「我們現在面臨到危機當中。既然您要娶我的女兒,那麼我認為我們也有資格向您要求一些幫助,更何況我們還將按原本計畫的那樣給朱莉一筆嫁妝,並不因為她選擇了您而減少半分……」

  「我會的,我會幫助你們的。」呂西安打斷了他的話,他是經過自己愛人一晚上的勸說,才最終答應一起回來,為保衛愛人的家族而出一份力的。「我是不會看著朱莉的父親和爺爺陷身與腥風血雨當中,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會做出力所能及的幫助。這不是因為你們給出的嫁妝,而是因為你們是她的至親。」

  「就算如此,您也應該讓姐姐享受她原本應該享受的生活,那是她應得的。」瑪蒂爾達突然插話了。

  「我已經很幸福了……」朱莉也插話了。「爸爸,我不需要您再給什麼了……」

  「被愛情迷住了雙眼的年輕人啊,根本不知道愛情是什麼!」子爵嘆了口氣,因為多日的辛勞而顯得有些憔悴,「好吧,你總有一天會發現愛情並不是生活的一切的。到時候到爸爸這裡來拿這筆錢吧,爸爸是不會嘲笑那時的你的。」

  接著他又看向呂西安。

  「勒弗萊爾先生,既然您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就直接跟您攤明白講吧。您的軍籍將被恢復,而且我父親在陸軍大臣那裡也給您找了一個缺,您可以在衛戍部隊裡當個連長。我看了您在之前的履歷,上面的記載表明您是一個優秀的軍官,想來您管好這一連人馬應該不是個很大的問題吧?雖然時間緊迫,但是您不用怕在這方面花錢,我們可以承擔。您只需要盡心結交好您的部下和其他軍官,這對我們至關重要。」

  呂西安點了點頭。雖然他並不喜歡迪利埃翁子爵,但是能夠回到熟悉的軍隊當中,重新成為軍官,他心中還是有些欣喜。「我會的,謝謝您。」

  「不用謝,大家現在是一家人了。」子爵勉強地笑了笑,「就不用說那麼見外的話嘛……哈哈……」

  他幹笑了幾聲,卻發現沒有一個人陪著笑。

  爸爸真是的!瑪蒂爾達心裡暗暗搖頭,然後她開口說話了。

  「姐姐,請原諒我們目前還沒辦法讓你們直接舉辦婚禮,因為現在時機未到。至於勒弗萊爾先生,請您先配合一下,就跟別人說您是繼承了一個叔叔的一大筆遺產,然後花了大錢給陸軍的上面打通了關係……」

  「好的。」呂西安點了點頭。

  接著他們又說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項,花了不少時間才說完。直到商議好了之後,子爵就吩咐心腹僕人將自己的女兒和準女婿送去到自己秘密購置的一幢小公寓裡,然後親了親大女兒的臉頰,送她離開了宅邸。

  看著姐姐離去的背影,瑪蒂爾達長嘆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不,才剛剛開始呢,瑪蒂爾達。」搖椅上的老人輕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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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首相的盤算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法蘭西的當朝首相蘇爾特元帥,今天心情相當不好。準確地說,是自從兩天前掌璽大臣閣下的兒子迪利埃翁子爵來他府上拜訪之後,他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倒不是因為他的內閣裡的外交大臣打算打倒他、謀奪他的位置,說實話他並不意外,每一個政治家都有野心。他心情不好,是因為他從外交大臣的行動中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氣息,來自宮廷的不祥氣息。

  如果沒有那位國王陛下的暗中默許,基佐是絕不敢將動作做得這麼明顯的,這一點他可以斷定。而小迪利埃翁既然跑過來告密示警,那麼顯然也是因為在宮廷內發現了什麼。

  一想到這裡,老軍人的嘴角就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忘恩負義的傢伙,你遲早會後悔的。」他在心中暗自咒罵了一句,然後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之前他並非沒有面臨過危機,多年來法蘭西政局的暴風驟雨、多年來政壇的興衰沉浮早已經練就出了幾乎不為外物所動的平靜心。

  咒罵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行動才能。

  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會從哪裡開始下手,但是他心裡很清楚,如果要這樣坐等對方出擊的話,無論如何自己都會處於被動應付的地位,帶兵打仗和政治鬥爭有一個道理是共通的——握有主動權、可以自行選擇決戰時間和地點的一方,才是優勢的一方。無論如何也應該將主動權抓到自己手中。

  那麼,應該怎麼獲取主動權呢?

  這正是他最近不斷苦思冥想的事情。

  他低著頭,繼續處理手中的文件。

  這是從北非殖民地呈遞上來的公文。

  「尊敬的首相閣下:茲請求您的批准,允許我們集結部隊突入對越界的伊斯蘭游擊隊予以嚴厲打擊。

  這些信奉邪惡的教義、無法無天的阿拉伯人,在一年之前被我們嚴厲打擊之後,躲藏到了頗爾帝國(今非洲尼日爾)境內以恢復力量。現在在一年恢復之後,他們重新死灰復燃,經常越界發起小股的打擊,在阿爾及利亞周圍地區四處流竄,大量官員和地方治安人員遇害,給當地的秩序造成極大的破壞。

  因此,為了重建法蘭西的榮譽與威嚴,我們請求您批准我們越過邊界線,深入打擊這些邪惡分子的巢穴——並且如有必要,我將以最嚴酷的手段徹底消滅這些邪惡分子,不留任何後患。

  時機稍縱即逝,請您盡快批覆。

  阿爾及利亞軍政總督,拉比貢利侯爵,伊斯利公爵,托馬斯‧羅貝爾‧比若。」

  法國在七月王朝時代加強了對阿爾及利亞等北非和西非地區的殖民進程,並激起了當地伊斯蘭教徒的強烈反抗,引發了長達十餘年的反殖民游擊戰爭。

  在初時,由於戰術不得當且游擊隊戰術靈活,法軍的掃蕩十分不順利,損失慘重而一無所獲,但是比若元帥就任總督之後,採取了極其針對性的作戰方法來進行鎮壓,並且嚴厲地對當地游擊隊活躍頻繁地區進行了殘酷的掃蕩,其血腥程度甚至在法國本土都引發了抗議。

  然而在這種血腥的高壓之下,幾年之間,阿拉伯游擊隊漸漸喪失了生存的根據地和土壤,不得不逐漸向外轉移,位於阿爾及利亞南方的尼日爾地區自然也就成為了一大目的地。游擊隊在該地區休整之後不斷潛回故土進行襲擊,使得法軍不勝其煩。

  因此,比若元帥請求擴大打擊範圍,打擊敵人的新巢穴也就順理成章了。

  思考片刻之後,首相在公文下面寫了一個批示。「同意,克服一切困難,繼續前進!」

  他這並不是只因軍事上的考慮,而是有別的考慮。

  為什麼之前法國並沒有對那裡動手呢?

  因為尼日爾靠近尼日利亞,而尼日利亞是英國的准殖民地。

  法軍大舉向尼日爾進發,必將在英國人那裡造成恐慌,因為尼日利亞現在已經基本是英國人的囊中之物,法軍對尼日爾的進軍,很容易被看成是對尼日利亞的直接威脅。

  毫無疑問這會引發英國的抗議,而在英國的壓力之下法國必須退縮,而人們不會問「為什麼我們要退縮」,他們只會看到「在英國的壓力面前,軟弱無能的內閣選擇了退縮,而外交大臣是這一可恥政策的執行人。」

  他現在並不怕名聲更壞,只要他的外交大臣和他一起名聲更壞就行了。

  外交大臣的事務權力,被他在不動聲色間削弱了許多。權力帶來影響力,權力受到削弱,影響力也將隨之慢慢被侵蝕,只要持之以恆,很快他的這位競爭對手就會慢慢地丟失自己挑戰上司的資格了。

  批完這份文件之後,他又繼續審閱其他文件,然後感覺眼睛有點昏亂,便擱下筆半眯了眼睛打算休息一會兒。

  很辛苦,但是對一個政治家來說,這種「握有權力的辛苦」,就是他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和動力。

  休息片刻之後,他輕輕地搖了搖書桌上的鈴線,秘書很快就進來了。

  他輕輕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堆已經經過他批閱和修注的文件。「將這些分別抄送給各個接收部門。」,老邁而乾枯的手,已經滿佈皺紋。

  「是。」秘書應了一聲,走過來捧走了文件,然後低聲稟報。「內務大臣閣下已經來了,正在等候室。」

  「很好,叫他進來。」首相先生的口吻裡還是有些疲憊。

  「是。」

  禿頂且矮胖的杜查特大臣閣下很快就進來了,他很快就行了個禮,臉上的微笑裡帶著一絲忐忑,宛如面見老師的中學生。「閣下,我應您的召喚來了……」

  首相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對方,他冷肅的表情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疲憊。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然後他示意對方坐到書桌對面的沙發上。

  大臣順從地坐了過去,然而看著討好地看著首相。

  「上次你報告說查出了一個波拿巴黨的叛賊組織,對吧?」首相的語氣十分平穩。「然後還抓獲了幾個低級人員?」

  「是的,首相閣下。」大臣訕笑起來,「在您的英明指揮和教導之下,我勇敢的部下們發揮了自己的優秀才能……」

  首相輕輕抬手制止了對方無意義的廢話。「那麼,對這些人員的審訊工作做得怎麼樣?有沒有挖出什麼高級成員?」

  大臣剛才歡呼雀躍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尷尬,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常態。「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樣,這些叛黨分子十分狡猾,內部組織也十分嚴密,相互之間都使用化名,而且我們抓的都是低級成員,並不知道太多情況……」

  「解釋的話不用說了,告訴我你們有了哪些新的進展和成果」。首相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大臣連忙從懷中拿出了幾頁紙。「這就是我們對已經抓獲的叛賊們的審訊記錄的摘錄,重要信息都記錄在裡面。」

  首相招了招手,大臣順從地帶著訕笑走了上去,將文件遞給了首相。

  「另外,叛賊們已經供出的幾個高層人員,我們都已經發佈了通緝令。各地都會密切注意,一旦發現有符合特徵的可疑人員,都會予以逮捕。」

  首相拿起那些審訊記錄,隨便瀏覽了一番。

  「這些波拿巴的信徒們,果然還是不能小看啊。」他冷漠地評論了一句。

  「是啊,叛賊們確實狡猾之極,不過既然有您坐鎮,這些老鼠只能永遠躲在不見天日的地溝裡面……」大臣依舊討好地笑著,「接下來我們會密切注意,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都將把他們逮出來!」

  首相一直在翻閱著記錄,沒有說話。

  「我之前給您推薦的孔澤先生,果然是精明強幹,這次行動就是由他策劃指揮的,戰果十分顯著,果然沒有讓您失望。」

  「很好。」首相點點頭,「您可以替我轉達一聲對他的嘉獎,告訴他我會為他準備一枚勛章的,提升也在等著他。」

  「他一定會十分高興的,我先替他感謝您了。」大臣笑著回答,「有您這句話,他之後也肯定會賣盡力氣……」

  「為什麼要賣盡力氣呢?大臣閣下?」首相突然出聲了,視線卻還是放在文件上。

  「嗯?」正滔滔不絕的大臣有些疑惑不解。

  「這些叛賊鬧得越是歡快,陛下就越會感到我們存在的重要性,不是嗎?」

  首相的眼睛還是放在文件上,聲音也很低,但是聽在大臣耳中卻猶如驚雷。

  他驟然抬起頭來看著首相,神色有些震恐。「您是說……您是說……?」

  「我說什麼了嗎?」首相突然抬起頭來。

  這種可怕眼神的逼視之下,大臣再次流出了冷汗。「您當然什麼都沒說,我明白,我明白。」

  「明白什麼了?」首相的面上好像真的很奇怪一樣,然後抬頭看了看旁邊的小掛鐘。「閣下,您好好想想之後該怎麼辦吧。對您的功勞,我是……咳……咳……」

  首相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閣下!」大臣嚇了一跳,慌忙走上前來。

  「咳……咳……」首相還是在劇烈咳嗽,勉強著說完了,「對您的……咳……功勞,我是……絕不會……絕不會忘記的……咳……」

  「我明白了。」大臣的臉上現在滿是凝重,他緊緊握住了首相那滿是皺紋的手,「您對我的提攜我一直銘記在心,我絕對忠誠於您!」

  「那就好……咳……」

  在他的這一生,他見證過路易十六登上斷頭台,經歷過拿破崙皇帝的滅亡,參與過波旁王朝的最後葬禮,得知過曾不可一世地踏進巴黎的俄國沙皇的死訊。他都活了下來,越來越顯赫,越來越強。

  然而在最終,他也將面對「時間」這一人類的最可怕敵人,並且和那些大人物一樣束手無策。

  時間,你那無情的雙手,毀滅了多少強人,毀滅了多少壯舉啊!

  在離開這間辦公室的時候,一直在首相面前唯唯諾諾、宛如一個底層小職員的內務大臣閣下,幾乎馬上恢復了嚴肅的表情。

  這位首相先生已經78歲了,他真的還是一個值得跟隨效力的目標嗎?

  也許真的應該聽一下那邊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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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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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劇院再相逢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遵從著事前的約定,夏爾來到了意大利劇院。繞過兩邊的走廊,他經過樓梯走到了二樓,而後找到了右側的一個小包廂。

  他輕輕地敲了三次門。

  門很快就打開了。

  「終於來了啊,可等了很久了呢。」

  夏洛特笑意盈盈地看著夏爾。

  「我覺得我還算準時吧。」夏爾冷靜地回答。

  然而他心中,卻不如表現得那麼平靜。

  今天的夏洛特和往常一樣美麗動人,她穿著一件粉色的花邊裙子,頭上戴著最時興的圓形平頂帽子,金色的長發披散到背後,手上則拿著一柄鏤金的小望遠鏡。

  真是個天使啊!他心中暗暗感嘆。

  可惜人間的天使,總是要花大筆的金錢來梳理羽毛的。

  在兩個人當時還在戀愛中的時候,夏爾曾經嚴肅而且認真地盤算了供養這位天使所需要的最低成本:裁縫那裡一年得花上兩三萬法郎,香粉和香水商那裡少說也得花一萬到一萬五千法郎,還有時裝商、花匠、戲院的固定包廂、車伕、馬車和馬……林林總總至少是十幾萬法郎一年,折合下來大約是接近40公斤的黃金。這已經是在這個年代的巴黎養一位天使的最低成本了。

  當時的他認為只要波拿巴黨人奪下政權,這點錢根本不在話下,因而根本就沒為此發愁過。這就是一個青年人最可愛、最寶貴的雄心壯志。

  不過,現在看上去他再也不用為此傷神了。

  正當他腦中閃過這些別樣的思緒時,夏洛特直接將他拉了進來,然後順手關上了門。

  「在想什麼啊,我親愛的朋友?」她有些調侃地問,臉上卻隱隱間有些發紅。

  「我在想天使的羽毛。」夏爾隨口回答。

  「嗯?」夏洛特有些摸不著頭腦,然後又笑了出來,「是看到我想到了天使嗎?哎呀,夏爾,你可真是……」

  她伸出手來,整了整夏爾胸前有些歪斜的領結。

  「沒什麼。」夏爾無視胸前不斷傳來的觸感,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重新嚴肅起來。「我們說正事吧?大家都時間有限不是嗎?」

  「難得又聚在一起了,不多聊聊嗎?」夏洛特歪了歪頭,面上居然有些撒嬌的意味。「我可是有很多話想說呢。」

  夏爾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堂姐。

  「好吧,好吧,隨你。」夏洛特苦笑地嘆了口氣,然後將手收了回來。「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脾氣呢。」

  「現在,那件事進展得怎麼樣了?」夏爾輕聲問。「這段時間,您的爺爺應該也沒有閒著吧?」

  「當然沒有。」夏洛特仍舊微笑著,「我現在就是來告訴你的,現在已經到了緊要關頭了。」

  「說下去。」

  夏洛特轉過頭來,看著舞台上正在上演的劇目。

  「基佐先生已經聯絡了許多人,現在就快要到對蘇爾特發難的時候了。而很明顯的,我們可敬的首相閣下也還沒有老糊塗,他現在在反擊。」

  「反擊?」夏爾追問。

  「是的,他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外交大臣在搞一個陰謀,所以已經反擊了。他昨天簽發了命令,讓非洲的駐軍南下去打擊阿拉伯人。」

  「哦?昨天的命令?你們怎麼知道的?」夏爾有些驚奇。

  夏洛特則回以一個微笑。

  「好吧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夏爾陷入了沉吟,「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一旦那邊接到了首相的許可命令,駐軍就會南下進攻,法國人喜歡冒險,因為冒險之中自有光榮。」夏洛特端著自己的鏤金望遠鏡,仔細地看著舞台上的劇目。「但是如果接到了英國人的抗議,那麼勢必就必須停止進攻。於是,光榮就成為了恥辱,因為人們很難接受現在法國已經在仰英國鼻息的事實……」

  「然後群情激奮之下,他正好可以讓接受了英國抗議的外交大臣順勢解職?」夏爾明白了。

  「也許要同歸於盡,但是這樣也能讓首相出口氣。」夏洛特小聲回答。「他今年已經78歲了,不怕拉著人一起死。」

  「但是外交大臣怕。」夏爾接上了話,「那麼我們的國王陛下怎麼考慮呢?」

  「他還在猶豫之中,如果他現在強行制止首相的命令的話,法國人民眼中的怯懦者似乎就會變成他……他怎麼會喜歡擔任這樣的角色呢?」夏洛特笑容裡帶著一絲嘲諷的神色。「如果讓他的首相下台的代價是另外搭上一個外交大臣的話,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原來如此……」夏爾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走到窗口前同夏洛特並肩站著,「也就是說,現在基佐先生很焦急,他需要搶在英國的抗議到來之前把首相先生搞下台,然後自己來處理這一事件。」

  「就是如此。」夏洛特微微點點頭,「沒想到蘇爾特雖然已經老成這樣了,腦子卻靈光得很,他這樣一手,就讓外交大臣亂了手腳,必須搶著時間行動。」

  「所以他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夏爾也讚許了一句。

  在各路反賊的心中,這個狡詐甚至略帶有些陰狠的前朝元帥蘇爾特,在讓他們痛恨之餘卻總不免有些欽佩。

  夏爾接著問。「那基佐先生現在有什麼打算?他不會坐著等死吧。」

  夏洛特沒有回答,而是突然迸發出了一陣大笑,然後扯了扯堂弟弟的袖子。「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看那個演員,把馬褲都扯開了……」

  夏爾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舞台,然後嘆了一口氣。「這明明是在嘲笑你們的,虧你還笑得出來。」

  在七月王朝初期,法國出現了女權運動思潮的萌芽,在這種氣氛之下,一群婦女辦了一份宣傳鼓吹女權運動的日報,名為《自由婦女》,後又改名《新女性》。由於在萌芽階段,這份報紙的主張頗有些幼稚和空想色彩,完全受當時流行的空想社會主義思想的影響。

  然而,出於思想的幼稚,該報似乎是將「標新立異、任意妄為」當做「女權主義表現」來予以鼓吹,比如宣揚穿馬褲著男裝等等,像男人一樣生活等等,反而極大地損害了原本合理的女權主義主張在法國人心中的形象。一八三七年,法國一位劇作家寫了一出名為《婦女權利》的滑稽劇,通過各種誇張的表演和動作對這些「新派婦女」大加嘲弄,該劇大獲成功並且多次重演。

  今天的劇院就在重演這一經典劇目。

  「但是很好玩不是嗎?」夏洛特還在笑。

  她那銀鈴般的笑聲,惹得一樓座位上的觀眾不斷把視線向這個包廂的姐弟兩投過來。

  「別笑得那麼大聲!大家都看過來了!」夏爾有些尷尬。

  然而夏洛特卻仍舊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夏爾,我覺得那些人真是笨死了。」

  「哪些人?」夏爾有些疑惑不解。

  「那些『新女性』啊。」夏洛特的口吻裡帶有一些不經意的嘲弄,「她們居然以為模仿男性的做派就是反抗男權了,簡直愚蠢之極,如果是我……」

  她又伸出手來,輕柔而又優雅地整了整弟弟的領結,「我會讓男性心甘情願地順從於我……」

  我說,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好不好!夏爾感覺更加尷尬了,他迅速地從窗口退開,回到了包廂中間。

  「好了,我們不要說這宗毫無意義的閒話了,告訴我正經事吧?基佐到底打算怎麼樣?」

  夏洛特轉過身來,俏皮地看著自夏爾,笑容嫵媚而又明麗。「你真的希望我大聲說出來嗎?」

  「好吧,好吧。」夏爾嘆了口氣,然後自己又走到夏洛特的面前。

  正事要緊嘛。

  由於兩個人身高差了十釐米左右,夏洛特微微抬起頭才湊到夏爾的耳邊,然後輕聲說了一大通話。

  「是這樣嗎?」

  「難道……」

  「怎麼可能?」

  「你們有把握嗎?」

  夏爾則一直在給予各種評論。

  好一會兒之後,夏洛特終於說完了。

  「你們的計畫,我會好好考慮的……啊……」夏爾轉過頭來怒視著姐姐。

  夏洛特帶著無辜的笑容看著夏爾,完全不像是剛剛偷襲親了一下弟弟的耳垂的樣子。

  「總之,我已經得到了上面的授權,可以儘量來配合你們的行動,如果需要行動的時候就通知我一聲。請相信我們,對於打倒蘇爾特這一目標,我們和你們一樣迫切。」夏爾忍下了心中的不爽,說完了自己的話。

  然後他拿起了旁邊自己的小絲絨帽。「我先告辭了。」

  夏洛特提了提自己的裙子,優雅地施了一禮。「一路小心。」

  然後又微笑地看著夏爾,「多多保重!」

  「謝謝!」

  有一種女性,她們有堅強的靈魂、敏銳的洞察力,能迅速作出決斷,外表上卻還能作出無憂無慮的樣子。男人們所害怕、所遲疑不決的事情,她們早已拿定了主意,而且一旦打定主意之後就會義無反顧地決死到底。這種也許可以稱得上是可怕的能力,都隱藏在最優雅柔弱的外表下面。如果被這種優雅柔弱的外表所迷惑,男人將失去一切氣概。

  東方有武曌,西方也有麥克白夫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夏爾在夏洛特身上,也能找到這種特質。這種特質曾讓過去的他迷醉,也讓現在的他警醒,提醒自己與她為敵的話應該有多麼小心。

  還好芙蘭不是這樣的,在離開劇院的時候,夏爾欣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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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質詢與期許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塞納河左岸的波旁宮,自從1830年開始,就成為了法國國民議會(眾議院)所在地,至今仍舊如此。

  當專橫跋扈的太陽王路易十四與情婦蒙特斯龐侯爵夫人所生的波旁公爵夫人露易絲營造這座建築的時候,恐怕永遠也無法想到,這裡終有一天會成為法蘭西人埋葬波旁王政的象徵地。

  此刻,法蘭西王國的首相達爾馬提亞公爵,正站在演講廳正中間的演講台上,毫無表情地面對著兩旁座位上傳遞來的視線。這些視線或帶著探詢,或帶著惡意,或帶著仇恨,但是他絲毫不為所動。接近八十年的生命,血雨腥風的前半生,早已經讓他再也沒有了感情的劇烈波動。

  眼前的場面,比起斷頭台前人們興奮無比的歡呼,比起恢弘壯烈的耶拿戰役,比起由他率領的遠征西班牙的大軍,究竟算得了什麼呢?

  槍與劍,血與火,飄舞的馬刀,呼嘯的炮彈,壯觀的行軍,一幕幕一幕幕在首相的面前滑過。

  當一個人開始不停地回憶自己這一生時,會不會已經說明他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遲暮之年呢?

  「首相先生,關於財政部的審計,您有什麼要解釋的嗎?」一聲不合時宜的詢問,打斷了首相突如其來的對舊日生涯的感懷。

  不愉快,很不愉快。

  首相重新清理了自己的思路,然後微微抬起頭來,凜然回視著那道惡意的視線。

  「財政部對1842年度的支出進行了詳細的覆核,發現了陸軍軍費支出上面有許多問題,與之前預算中所列的支出項目情況嚴重不符,那麼……」似乎是被首相的氣勢所威懾,那邊的聲音低了許多,但還是流利地說了出來。「作為當時兼任陸軍大臣的您,有什麼可以解釋的嗎?」

  很好,果然已經打亂了他的陣腳,現在急急忙忙就跳出來發難了。

  丟出了一顆炮彈,但是還不夠有力。不過他居然能夠拉攏到自己的財政大臣,這倒是讓人有些意外,果然這麼多年來有些長進。

  「我不知道有什麼問題。」首相平平穩穩地回答。「我們的支出都是嚴格按照預算執行的。」

  「您的回答並沒有能夠解答我的疑問。」這位議員繼續追問,「實際上從我目前得知的情況來看,這個問題非常嚴重,而且很有可能您也牽涉在其中。」

  視線又重新聚集到老人身上,但是成為焦點的老人,在這種擺明了的挑戰面前依舊平靜得令人吃驚。

  「這是明顯的污衊,先生,我認為相比追究這種毫無根據的惡毒攻擊,您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可是……」這位議員似乎還打算說些什麼。

  「您有切實的證據嗎?」首相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議事廳陷入到騷動當中。

  「那我們是否能夠組織一個委員會,來對此事進行專門的調查?」另一個人似乎是要打圓場了,他輕聲發問,「必要時我們將傳喚證人,任何被指名的人都不得拒絕出席,對陸軍當時的支出賬目也必須進行詳細審計。」

  看似是打圓場,實際上已經坐實了「必須調查」這一方針。

  首相微微皺了皺眉頭。看來這次他拉的人不少。

  不過,仍舊沒有關係,有的是時間來慢慢銷毀一切不利的證據,甚至湮滅可能的證人。

  「當然可以。」他溫和地回答。

  如果在座的議員中,有他之前在西班牙時的麾下將士,他們就會明白,這一聲溫和的「當然可以」到底意味著什麼。

  議員們似乎在討論著什麼,頻頻交頭接耳。

  首相仍舊面無表情地站在講台前,心中卻暗暗冷笑著。一個國家真正重大的事務,讓四十三個人來討論決定都嫌多,怎麼可能交給四百三十個無頭蒼蠅來處理?等他們達成了共識,世界早就毀滅了。他們早就得到了授意,卻還在這兒裝模作樣好像真的在決定國家大事一樣。

  更別說,他們中的大部分,還是被大票送進來的木偶而已。

  【當時法國眾議院的選舉制度是雙重選舉制,一年納直接稅三百法郎以上者才有選舉權,眾議院總數430個議席。每逢選舉時,所有有資格的選民先選60%的席位(258個議席);然後納稅額最多的四分之一合格選民——也就是最有錢的四分之一人士——組成選舉團,再選40%的議席(172個議席)。

  所以,在這種制度下,最有錢的四分之一選民(全法國不過幾萬人)可以選兩次議員,並可直接掌握40%的議席,號稱「大票」。法國普通人有選舉權,是專制獨裁的第二帝國時代才實現的。

  而貴族院議席則如前文所述,是由國王陛下逐一委任的。】

  不過,雖說戰略上要藐視敵人,但是戰術上卻必須重視敵人。

  既然基佐準備了那麼久,那麼就不可能輕輕鬆鬆地就會被打敗,必須集中起所有注意力來擊垮這個之前的得力助手。

  一想到這裡,他內心又隱隱間卻有些不安。不,他沒有那麼多時間,而現在就算他能在之前的軍費挪用上面查出點問題來,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奏效,至少在英國人的抗議到來之前不可能奏效,他不會想不到。

  所以這肯定只是一種煙霧彈而已,掩蓋他真正的目的,他到底想幹什麼呢?

  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年邁的老人,下意識地往左右掃了幾眼。片刻後理智告訴他,外交大臣不可能在這裡。

  沒關係,只要小心應對,不管他還有什麼招數,都一點都不用怕。一想到這裡,老人的心又重新篤定起來。沒有問題,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彷彿生鏽一般,腦子居然有一種轉不過來的感覺。

  例行的質詢仍在繼續,有內政上的也有外交上的,但是哪個也沒有剛才那個軍費挪用問題更惹人騷動。

  而首相似乎陷入了某種奇怪的思緒當中,對每個問題的回答都極其簡略。直到議長宣佈結束今天的質詢後,他才慢慢地離開演講台。

  走著走著,這個老人突然腳下一軟,幾乎就要摔倒在地,所幸他還能鼓起餘力抓住了旁邊的椅子,才沒有出現最糟糕的情況。

  但是這也夠了,足夠讓夠多的人看見他的這番窘態了。

  「哦!」

  「天哪!」

  兩邊的議席再度傳來低聲的驚呼。

  ================================================

  「太好了!」特雷維爾老侯爵的興奮溢於言表,忍不住用報紙重重拍了拍桌子。「真沒想到,他居然已經老邁到這個地步了啊……居然連站都站不穩了。」

  「即使如此,他也仍舊是個勁敵。」夏爾在旁邊提醒了一句。「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夠老,就不把他當敵人看。」

  「是的,夏爾,你說得沒錯,即使如此他仍舊是個勁敵。」老侯爵又笑了出來,「但是,首先你要允許一個已經憎恨了他超過三十年的人,小小地歡呼一聲。」

  夏爾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他理解老人的激動。

  「這樣看來,很快即使我們不動手,時間也將很快將他打倒。」侯爵在片刻的欣喜之後,又重新恢復了慣常的冷靜,「但是,與其靜待變幻莫測的時間,還不如趁著時勢給推上一把,把他給拉下來,不然天曉得他還能賴在上面多久?」

  「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就要抓緊做。」侯爵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顯然陷入了思考,「夏洛特那邊你要好好注意一下,密切配合。不管之後我們是不是敵人,但是至少現在是盟友,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我會注意的。」夏爾連聲答應。

  餐廳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真沒想到,時光竟然流逝得如此快,三十年了啊,卻彷彿還是昨天那樣!」老人突然長嘆了一口氣。「他今年七十八歲,,就已經變成這樣了。他只比我大八歲啊!我們今天為他的失態歡呼,)可等我到他這樣的年紀,表現又會好上多少呢?」

  老人突然悲嘆自己的遲暮,讓夏爾心中也有一點點傷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

  「不,夏爾,我並不是怕死。」老侯爵突然笑了起來,然後伸出手來拍了拍孫兒的肩膀「只要看到你能將特雷維爾這個姓氏繼承和發揚開來,我就能夠安息。」

  片刻後他又繼續說,「但是,我還要提醒你,榮華富貴之後永遠不要得意忘形,要永遠保持冷靜和清醒,知道自己該幹什麼,需要幹什麼。」

  「我會的。」夏爾低下了頭。

  「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講究道義的家族,夏爾,你要永遠記住這一點。最近你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特雷維爾了,不錯,很不錯,但還是不夠。」老人突然微笑起來,「你的先祖曾經侍奉在太陽王旁邊,然後趁著王上廢除南特敕令,將十幾家人搞得家破人亡而大大發了一筆;你的堂爺爺和一群人把持國政的時候,利用全國納稅人和國庫的錢來補償特雷維爾家族在大革命中的所受的損失,你要學習他們,記得,學習他們!」

  【1685年10月18日,法王路易十四頒布法令,徹底廢止允許新教徒自由信仰的《南特敕令》,大批新教徒被迫害致死,新教徒所有的田地和產業被權貴所侵吞,並導致數年內25萬以上的新教徒逃往英格蘭、普魯士、荷蘭和美洲。】

  老人看著自己的孫兒,眼中滿是鼓勵和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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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釣餌與新任務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隨著眾議院質詢和調查的開始,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當朝首相的各種醜聞在報界和輿論界瘋狂流傳,而首相在議會質詢立場時的步履蹣跚,更被人當做「本屆內閣日薄西山,首相形勢極其不妙即將下野」的一種不祥的象徵。

  而且,「首相先生的身體狀況不佳」這一事實,並沒有讓對手們因心生惻隱之心而偃旗息鼓,反而成為了激勵他們大干快上的動力,以及他原本尚存幾分忠誠的手下和中立觀望派倒戈的最好理由。政治是不講究尊老愛幼的,比起這個來人們反而更喜歡追捧勝利者,搶著踏失敗者一腳。

  然而首相先生本人仍舊十分平靜,他安然坐在自己的官邸中,無視外面的各種流言蜚語,和往常一樣批閱公文,接待官員和外國領事,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他在靜靜等待那個重大消息的到來。

  他的命令傳到總督那裡最快也要幾天,那邊要為進軍準備至少好幾天,而倫敦得到消息並讓公使提出抗議則再需要好幾天。也就是說,這接近二十天的時間,已經是他的外交大臣可以盡情表演發揮的最後時間了,他甚至內心中隱隱約約地有些期待,想要看到一出與這一生已經經歷過的那些所不一樣的劇目。

  「真希望你能不讓我失望。」他用略微顫抖的左手,拿起書桌旁邊的一點點心,隨意地吃了下去。

  時鐘的指針在一秒一秒地轉動,他的生命力也在慢慢隨之一點點流逝,他甚至能感覺到這一點。然而即使自知就快要到生命的盡頭了,他仍舊沒有想過要主動放棄自己的權位。

  他再度拿起了之前警務大臣提交給他的報告。

  「哼,波拿巴黨人嗎?」他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嘲笑。

  皇帝已死,他原本所倚賴、所委以重任的大臣和將帥們紛紛改換門庭,原先的小人物反而堅持下來成為了殘黨,繼續為波拿巴家族丟失的王位而戰,這真是諷刺。

  「很有趣,不是嗎?」他看著面前穿著黑色制服的年輕人。30歲的年紀,對現在的他來說簡直是無法直視的年輕。

  孔澤並沒有因為首相先生的突然問話而顯得茫然失措,他冷靜地問:「您是指什麼?」

  雖然他已經因為首相一直沒有說話而等待了很久,但他仍舊筆挺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動也沒動。

  「很不錯的報告。」首相信手點了點桌面。「看得出你用了不少心思。」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能夠優秀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做到。」首相平淡地讚許了一句,然後微微抬起頭來,「你知道今天為什麼我要叫你過來嗎?」

  「不知道。」孔澤老實回答。「但是不管您有什麼指示,我都將去盡力完成。」

  「想必你也知道,最近針對我的流言非常多。」首相直接開門見山。

  「如果您希望我來打擊這些傳謠者的話,我可以……」孔澤看著首相。

  「不,不需要。」首相打斷了他的話,「這些完全不重要。而且,問題的根源不在這裡。」

  孔澤隱隱然明白了首相在指什麼,但是他仍舊作出一副不甚瞭然的表情。

  他並不希望自己摻合到這種政府最頂層的鬥爭當中,現在的他沒有資格參與這種遊戲,他只想而且只能把本職工作做好,以便讓任何首相用得放心——舊的新的對他來說都一樣。所以,他儘量迴避在這種談話中牽扯到那位外交大臣。

  「你能有出息,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這麼覺得。」看到孔澤的表情後,首相轉移了話題,「因為你的臉雖然僵硬得像根木頭,但眼睛裡卻燃著火,想要燒盡一切。你有野心,就像當年的我。」

  首相突如其來的的誇讚讓這個高級警察有些驚異——他們兩個人地位差距猶如天壤之別,他知道首相沒有必要這麼誇獎自己。

  「很可惜,如今已經很難出現和當年那樣的機會,讓一個不名一文的窮光蛋一躍到法蘭西的最高層了。當年拿破崙花了六年從窮光蛋變成法蘭西最高執政,我花了十幾年從窮光蛋變成了公爵和元帥,可你呢?在你的這個年紀,拿破崙已經是法國最高統治者了,而你卻必須恭恭敬敬地坐在一個老頭面前,老老實實聽他講一些廢話,謀求一點一點地從機構裡面往上爬,還要小心擠開旁邊嫉妒你的同事們!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吧,孔澤先生?時勢能讓一個傑出之人脫穎而出一步登天,卻也能讓同樣傑出的人只能默默地呆在泥坑裡……」

  似乎是說了一大通話讓他消耗了太多精力,首相臉色有些蒼白。

  「我當然沒有資格和您相提並論……」孔澤馬上回答。只是暗地裡,他的拳頭卻捏緊了,捏得很緊。

  「哼哈哈哈哈」看著對方強自掩飾心中怨氣的樣子,首相忍不住笑了出來。「有才能的人想要出人頭地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有什麼可指責的呢?我說這番話,不是想要嘲笑你,而是想要告訴你,我可以給你機會,一個一步登天的機會……」

  孔澤微微睜大了眼睛,而且沒有逃過首相鷹隼般銳利的視線。

  「怎麼樣?」

  汗水慢慢地從後背透出,直到最後,孔澤下定了決心。「我的義務就是執行您的命令……」他一字一頓地說完。

  「很好。」首相的臉上透出微笑。

  接著他從身旁抽出一張紙。「為了應對當前的複雜形勢,我和你的大臣決定在警務部內設立一個專門的調查處。我已經在您陞遷的委任狀上籤了名,為了表彰您一直以來的辛勞和功績,這是您應得的。」

  「謝謝您!」孔澤的聲音都顫抖了。

  為了成為小小的科長,他奮鬥了十幾年,而在得到了大臣和首相的青睞之後,他只花了兩個月就升了兩級,有望成為一名新鮮出爐的處長,即將位列在法蘭西數萬警察中最有權力的幾十人之中——即使必須名列末尾。這一切,只需要這兩個人說幾句話簽幾個字而已。權力,你是何等令人迷醉之物啊!

  然而,即使在這樣大的喜悅面前,孔澤的腦中仍舊保留有最後一絲清醒。他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對一個毫無根基的孤兒來說更是如此。既然別人給了他這麼大的禮物,那麼需要他付出的恐怕會更多。

  「一個月之後,這張委任狀就將簽發下來,到時候您就離自己的目標更進一步了。」

  果然,是一個月後。

  「那麼,在這一個月之中,我的主要職責和任務是什麼?我需要先瞭解一下以便預先佈置。」他冷靜地問。

  既然對方已經給出了終點獎品,那麼自己就需要跑完對方預定的旅程——而且需要好好地跑完,途中不能掉隊。

  首相輕輕點點頭,這個年輕人的沉穩表現讓他很滿意。

  「現在你需要暫時把波拿巴黨人和其他什麼妖魔鬼怪給放在一旁,有更重要的任務去做,當然,是需要秘密地去做。」

  「您是指……?」孔澤似乎明白了什麼。

  「對,給我盯著基佐,帶著你的人盡快查清楚他到底拉攏了哪些人,在和誰來往。如果能夠的話,查清楚他下一步的打算。」首相輕聲指示,「記住,一定要秘密地進行,不要讓任何人察覺,而且要快!既然你之前能夠對叛黨分子辦到,那麼我相信你也能對基佐先生辦到。我想錯了嗎?」

  首相盯著對面的年輕人,「告訴我,我想錯了嗎?」

  坐以待斃從來不是他的風格,主動出擊才是。20天在戰場上能打完一場決定國家命運的會戰了,在政界也足夠天翻地覆,他必須掌握一切情況以便不出意外。

  「我有很多手下,很多甚至比你還要讓我信得過。但是這種工作必須要有特殊才能的人才能幹好,而我缺乏這方面的專才,而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相信你是有這個能力的。」

  孔澤的呼吸沉重了許多,首相靜待他的考慮。

  他知道,有野心的人在這種誘惑面前是難以招架的,哪怕面前充滿風險。

  果然如他所料,短暫的考慮之後,孔澤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雙腿併攏,挺直了腰桿。

  「我會竭盡全力完成您指派的任務的,絕不辜負您的期待和提拔。」

  「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會甘於平凡。」首相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微微敲擊了一下桌面,「不過,我還是要再提醒一次,這個任務必須絕對保密,如果讓政界知道了這件事,會發生什麼呢?您自己能夠想到後果。」

  「這一點我完全明白。」孔澤的表情還是一貫的木然。「我將確保這種事絕對不至於發生。」

  「那你就回去吧,從此刻開始,你就可以進行這項工作了。連你的大臣都不用透露一個字,這項任務直屬於我,明白了嗎?」首相的聲音冷了下來。

  「明白!」

  「那好,你回去吧。」首相揮了揮手,示意對方可以告退了。

  在孔澤離開後,首相疲憊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後輕輕揉了揉眼睛。

  他並不擔心對方會因此知道得太多,因為一旦成功完成目標之後,他就會把這個年輕人當做棄子一般給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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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決定性的區別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您覺得我今晚的打扮如何呢,特雷維爾先生?」彷彿是貼在夏爾身上一般的夏洛特,笑眯眯地問。

  那股若有若無的清香不停地鑽入鼻端,可是夏爾的心情卻遠不是那麼好。

  「很不錯。」他隨口回覆了一句。

  其實確實很不錯,細緻的白色絲綢長裙搭配珍珠項鏈,將膚色白皙的夏洛特映襯得愈發光彩照人,她按照時興的樣式盤了一個髮髻,留下幾縷從兩邊垂下來,纖細繚亂的發絲,也頻頻游動在他胸前,給他一種別樣的觸感。

  好吧,這其實確實讓人很舒服,但這根本不是重點。

  「你們什麼時候居然和基佐先生搭上線了呢?」夏爾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

  今晚,當朝外交大臣的夫人,在自己的宅邸中舉辦晚宴,特雷維爾公爵家也得到了請柬。夏洛特順手將自己的堂弟也拉過來,兩個人直接一路坐著夏洛特的馬車過來。

  「就在最近。爺爺說可以給他幫忙,然而列了一堆條件……」夏洛特微笑著問答,「他現在好像也比較著急,沒時間核實我們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一股腦地全答應了。」

  不像已經和現政權決裂了一樣的弟弟,特雷維爾公爵利用自己曾當過重臣的關係,一直在政界保留了一定的聯繫和影響力,和不少政界人物都還保持著往來,對自己真實的政治傾向也隱藏得更深一些。

  「你們這樣謀反還真是方便啊。」夏爾不知道是調侃還是嫉妒地說了一句。

  其實內心中他是頗為不屑的。

  這就是王黨造反,二十年不成而且永遠不成的原因了,他們想的只是恢復舊日的時光,走的是高端路線,寄生於舊體制太深,以至於無法從體制之外汲取力量。

  但是沒關係,敵人缺陷越多對自己越是好事。

  「羨慕吧?」夏洛特似乎沒有聽出夏爾口吻中隱含的深意,笑著捏了捏夏爾的手。

  「還好。」

  馬車停了下來。

  然後在門房驗明是特雷維爾公爵府上的馬車之後,很快打開了門,讓這輛車身上刻有紋章的馬車直接開了進去。

  姐弟兩個聯袂走了下車,然後並肩朝前走。

  「你好像有些緊張?」夏洛特在耳畔輕輕地問。

  「這是因為您一直在拉著我的手,不是嗎?」夏爾回答。

  「拉著你的手就這麼讓你緊張?」夏洛特有些促狹。

  「沒有讓我心情緊張,卻讓我行動不便。」

  「事到如今,你還在掩飾什麼?」夏洛特抓緊了夏爾的手。

  「我需要掩飾什麼?」夏爾絲毫不為所動。

  ………………

  兩個人一邊小聲鬥嘴,一邊在僕人的帶領下步行走到了宅邸內。

  與特雷維爾公爵公爵府上的奢華高調相比,外交大臣的客廳陳設要簡樸得多,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面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天花板上掛著水晶吊燈,角落裡擺著包絨布的沙發,以及紅色天鵝絨長椅和茶几。

  已經來了幾個客人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姐弟兩個則放低了腳步。

  一個留著短髮,看上去幹枯瘦弱的老人迎面走了過來,他表情溫和,眼中卻隱隱有些疑惑。

  「特雷維爾小姐,很高興您今晚能夠賞光駕臨,不過,公爵先生今晚為何還未出席呢?」他開口詢問,雖然言辭十分客氣,但是其中卻隱藏著某些尖刻的質問。彷彿是在問「特雷維爾公爵怕了嗎?不敢來了嗎?」

  表面上看去,這個老人有些頹唐萎靡,但是他顧盼之間卻滿是精明和譎詐,顯然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夏爾瞟了堂姐一眼,而夏洛特似乎感覺到了這道視線,微微點了點頭。

  果然,這位就是當今政府的二號人物了,外交大臣基佐先生了。

  也許,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將是未來的法蘭西首相。

  再一次見到了歷史上的知名人物,然而夏爾這次卻沒有了初次見到約瑟夫-波拿巴的那種心潮澎湃。

  這是因為第一次已經把情感宣洩完了,還是因為面前的這個已經60歲的老頭子不夠讓他產生那種激動?

  夏爾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只是沉默地向對方行了個禮。

  而夏洛特則仍舊微笑以對。

  「請您放心,我們特雷維爾家會一直忠誠於自己的承諾。」她認真地看著對方,好像真有這麼回事似的,「爺爺既然已經答應了幫助您,自然就不會退縮,今晚他只是身體有些不適,不太方便出席而已。您知道的,作為他的私人秘書,我完全可以代替他參與您的這次宴會,並且將您的意見毫無保留地傳達給他。而且……這是我的弟弟。」夏洛特微笑著朝夏爾指了指,她有意在夏爾身份上面含糊了一下,「年紀輕輕的很不懂事,爺爺讓他跟著一起過來學學經驗,還請您以後有機會的話,能夠提攜一下……」

  基佐聞言偏過頭來看了默不作聲的夏爾一眼,然後點了點頭。「這是當然的,特雷維爾公爵是法蘭西難得的優秀國務活動家,當年我就從他那裡學到了不少治國的理論和策略,他的退隱實在是國家的重大損失啊!不過既然特雷維爾後繼有人,那我有機會的話自然應該幫忙一下。」

  他大概是把夏爾看成了特雷維爾公爵打算著力培養的家族子弟,所以也就順口說了句客套話。而且嘴上雖然是有些客套話,但是微皺的眉頭還是出賣了主人的不悅,就差明說「這位特雷維爾公爵是怎麼回事,怎麼就派了兩個小毛孩子過來,老糊塗了嗎?」這句話了。

  被小看了的兩姐弟相視一笑,沒有說什麼,而是直接找了座位坐下。

  夏爾順勢掃了這間屋子一圈,仔細地觀察了賓客們的相貌。能有資格被外交大臣找來開這種陰謀會議的人肯定非富即貴,現在趁機會記住了絕對沒壞處。

  夏爾很快就發現,在客廳的中央位置,有一個中年人神態顯得最泰然自若,旁邊和他搭話的人也最多。

  「那位就是德-博旺男爵,有名的大銀行家。名下個人財產大概一千八百萬,他的銀行和那些參股控制的企業,總資產大概三億法郎。」夏洛特臉上還是帶著笑,聲音卻放得很低,還帶著一點嘲諷。「夏爾,在這個時代,說到底我們只是公爵的後代而已,可是人家是上帝之子……」

  「哼,上帝之子。」夏爾也嘲諷地跟了一句。看往這個大資本家的視線裡也不免帶著一絲熾熱。

  我會說我將是位面之子嗎?

  似乎是感覺到了姐弟兩個的視線,男爵向兩人看了過來,然後友好地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對兩人年紀的意外。

  這位「上帝之子」,長相卻顯然與神祇要差得很遠,臉型圓圓胖胖的,舉止也並沒有多文雅,並不缺乏銀行家錙銖必較的氣質——也就是被貴族們百般嘲笑的「暴發戶」氣質。

  可惜如今就是暴發戶的時代,於是兩位「天潢貴胄」也微笑著朝對方點了點頭。

  然而,夏洛特的眼睛裡卻不期然地帶著一絲寒意,只有旁邊與他相處多年的夏爾才看得出來。

  「你怎麼了?」夏爾輕聲問。

  夏洛特面上帶著笑容,口中的回答卻猶如凜冽寒風。

  「夏爾,時勢所迫,所以我不怕對一個新的雅克-科爾或者烏弗拉爾低頭致意,但是這樣只是為了日後有機會砍掉他的腦袋。他會為對我們今天的不敬付出代價的。」

  夏爾暗暗嘆了口氣。

  無論夏洛特表面上多麼溫和,有多麼柔順嫻靜,她的內心本質上仍舊是一個高傲無比、視自己為天潢貴胄的舊貴族。她和其他同類人一樣無法容忍一個平民——哪怕是前平民——在新時代之下對貴族的不敬和傲慢,哪怕對方再怎麼有錢也是一樣。這是正統派貴族們的共同特點。

  【雅克-科爾是百年戰爭時代法國的大富商,商業網絡遍佈全歐洲,當時法國在戰爭中大敗,形勢危急,剛剛即位的查理七世國王為形勢所迫,於1439年任命他為財政總監,利用他的才能和財富挽救危局,後還封他為貴族。但是在王位和形勢穩固之後,國王沒有饒過這位商人,而是以褻瀆君主的罪名將他打入牢獄,並剝奪了所有財產,全部充公。

  烏弗拉爾是法國一個大富豪和金融家,大革命時期他屢次投機,並且利用時勢低價收入了許多流亡貴族的財產,大發橫財。帝國時代被任命為海軍糧食彈藥總供應官,更加烜赫一時。但是波旁王朝復辟後他很快被投入到監獄中,最後破產,在1846年死去。】

  但是夏爾本人則沒有這麼僵化的觀點,這也是波拿巴派和正統派之間的本質上的政治觀念差別:波拿巴派認為資產階級如果有用,那就是好的資產階級,而如果波旁王朝懂得並且利用這一點,它是絕不會兩次灰溜溜地逃出法國的,它不合時宜、毫無根據而且一無是處的高傲成為了勒死這個王朝的最後絞索。

  當然,這種話是沒必要說出口的。

  「我倒想看看等下他會說什麼。」夏爾冷靜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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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合作與鼓勵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對這位極其有錢的銀行家,夏洛特的厭惡和憎恨達到了這種程度,無論如何都讓夏爾有些在意。

  他們之前認識嗎?難道特雷維爾公爵和這位銀行家也有過來往?夏爾在心中暗自疑惑,不過口上卻沒有說出來。

  「知道為什麼我要帶你過來嗎?夏爾?」夏洛特的語氣重新變得和煦起來,彷彿剛才那個喊打喊殺的人不是她一樣。「這可是我跟爺爺特意申請過的哦。」

  「哦,為什麼?我確實有點好奇。」夏爾回答。

  「既然要合作,就要讓你多瞭解一些內情嘛,這對你也有好處。而且,怎麼說我也是個女孩子,孤身來參與到這種場合,總會讓其他人有些不自在。」夏洛特笑著回答,「今天晚上過後……」她瞥了那位外交大臣一眼,「恐怕是要最後的決戰了。」

  這下就想起自己是個女孩子了?真是的,那幹嘛還要摻合?夏爾心中抱怨了一句。不過仍舊沒有宣諸於口。

  「那還真是謝謝你。」夏爾朝姐姐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禮貌性地問候了一句,「特雷維爾公爵先生最近身體還好嗎?」

  「直到這個時候你才想起問上一句嗎?」夏洛特有些怨懟地橫了夏爾一眼,「七十幾歲的老人了,身體就算說好又能好到哪裡去呢?不過現在還算過得去吧……你的爺爺不也差不多……」

  夏爾呆了一下,然後輕輕嘆了一聲,「是啊,都差不多老了。」

  夏洛特再度抓住他的手。

  「夏爾,特雷維爾還有我們,我們能夠繼承流傳下這個姓氏的。」

  「當然。」夏爾回應了一句。

  正當他們還在閒談的時候,外交大臣帶著一個客人走了進來,然後向周圍示意了一圈。

  顯然,人已經聚齊了。人們紛紛向大臣所在的位置靠攏了過去,夏洛特姐弟兩個也跟著一起過去了,坐到圍著一張茶几的幾張沙發上。

  出席者並不多,寥寥幾人而已。雖然名義上是家宴,但是人人表情嚴肅,彷彿如臨大敵一般——其實實情也確實如此。除了那位有名的大銀行家之外,夏洛特還點出了另外幾人的身份——其中有一位是當今的財政大臣杜蒙閣下,其他幾人也個個身份顯赫,顯然也夠得上是一個政治集團的級別了。

  看到兩個年輕人來到這裡,他們也有些驚訝,互相對視了幾眼然後看了看此間的主人。

  外交大臣坐在主位上,他背後就是未生火的壁爐,但是此刻他眼中的火焰似乎也能同樣完成給室內加溫的任務。他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口。「感謝諸位今晚能夠賞光駕臨。」接著他指了指坐在旁邊沙發上的兩兄妹。「這位小姐是特雷維爾公爵孫女兒兼私人秘書,而這位先生是……」

  「歐仁。」,夏洛特微笑著向旁邊諸人點了點頭,然後接了口。「我的弟弟,我們特雷維爾家的直系繼承人。現在爺爺身體不好,所以讓他來出席了,絕不是有意怠慢大家。在此我可以保證,我們的意見就是爺爺本人的意見。」

  她有意把話說得很含糊,模棱兩可。

  夏爾也沉穩地朝周圍點了點頭。「我很榮幸能夠有機會擔負起家族的重任。」

  聽到特雷維爾公爵這個名號後,其他人逐漸釋然了,顯然這位頗有名氣的前政治家在這些人心裡還是有點份量的。

  看到夏爾和夏洛特「不算很菜鳥」的表現,外交大臣總算微微點了點頭。「特雷維爾家果然後繼有人,真是讓人欣慰啊。」

  說了句客套話之後,他直接抬起頭來看著諸人。「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現在達爾馬提亞公爵先生已經在對我施以了嚴厲的反擊。我們必須抓緊這段時間來動手。」

  客廳陷入了沉寂,人們只是用視線相對來交流,試探對方的心中所想。

  「當然,雖然在事情我沒有想到他的反擊策略,但是也知道他肯定不會束手就擒的。這一切並不讓我意外。」外交大臣緩緩地說,「重要的是,我們能否因此而退縮?現在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是無法退縮的。既然已經決定要干上一場,那就絕不能半途而廢,否則不但大家之前的心力都白白浪費了,就連現有的利益也不一定能夠保住,我說得對吧?」

  其他人也點了點頭。

  統一了小集團的思想意見之後,剩下的就好辦了。

  「他這一招雖然確實厲害,我並不是沒有應對的辦法。」他繼續說了下去,「我已經私下去見過了英國大使,將政府內部的分歧暗示給了他,尤其是表示法國絕對沒有挑戰英國在非洲利益的意願——這一切只是首相先生為了個人政治私利而排演的一出滑稽劇而已……我之前在倫敦當大使的時候,認識了不少人,所以我的這個表述那邊是會聽取一下的。」

  【基佐在1840年曾擔任過法國駐英大使。】

  「那大使先生怎麼說?」旁邊的財政大臣低聲問。他已經把政治賭注壓到了這位同事身上,自然也就分外關心這場爭鬥的勝負。

  「大使先生已經答應會向倫敦報告此事,而且他也表達了個人看法:他認為將國內政治鬥爭上升為國際問題,並且利用國際問題來作為一種武器來攻擊對手,並不是明智的政治行為。」

  幾位與會者都鬆了一口氣。

  大使雖然使用的是非常含混的外交辭令,但是至少含蓄地表明了兩個態度:

  1,他覺得事態並不嚴重,法國並沒有對英國殖民地採取進攻的想法;

  2,他也對蘇爾特首相此舉有些不滿。

  雖然大使個人的意見並不能完全代表英國政府,但是倫敦那邊肯定是會聽取一下大使的報告的。

  「那麼,國內怎麼辦?」另一個人問。「法國人民可管不了那麼多,如果接受了英國的意見停止進軍,首相肯定要把這個責任推到您的身上。」

  這就是問題的實質了。

  外交大臣握緊了拳頭,顯然也是在這個問題上很傷神。

  「英國那邊我已經關照過了,讓他們的措辭儘量和緩一點,不至於過度地影響到法國人的情緒。而且,這段時間內,我們必須把他好好折騰一下。」他略有些殺氣地說。

  接著他重新看向財政大臣。「這段時間要加緊對挪用問題的調查,記得,要配合新聞界,要把問題不斷誇大,還要儘量把嫌疑暗示到首相先生那裡……」

  「好的。」財政大臣點頭應下,不過他還是有些遲疑。「如果首相非要賴著不走怎麼辦?這種事不是一下子就能查清楚的。」

  「沒關係,儘量造成輿論就行了。」外交大臣應了一句。「另外,眾議院那裡也必須盡快提出不信任案了,只要早點讓它通過,我們就可以解散內閣,然後由國王陛下來任命新的首相。」

  「提出議案當然沒有問題,但是要通過的話需要有足夠的票數,我們有把握嗎?」另一個人問。「現在很多人還是在觀望吧。」

  「這必須先試試看。」外交大臣低聲回答,然後看了看旁邊的銀行家,「男爵先生,這要看您的了。」

  這位胖胖的中年銀行家這時才開口,聲音有些干巴巴的。「我會盡力幫忙的。」

  「只要有您這句話就夠了。」外交大臣點了點頭,「您放心,只要我當上了首相是絕對不會虧待您的。」

  這麼有錢的財神爺,就算買票也能買到不少了,況且還有很多議員實際上就是他的同事或者關係密切的客戶,他只要肯幫忙那絕對是一大利好消息。

  他們商量了一會兒之後,外交大臣把臉轉向特雷維爾姐弟兩個。「公爵雖然已經從國政中隱退了,但是在很多人心中還是極有威望的,到時候也請跟那些人鼓動一下,這樣可以增加我們的勝算。」

  夏洛特笑著點點頭,「我會把大家的意見傳達給爺爺的,他當然也會做他力所能及的事。而且……我爺爺另外還有一個建議……」

  兩姐弟一直都沒有說話,畢竟他們只是「因特雷維爾公爵身體不適而代替出席的後輩」,這裡沒有多少他們這些「毛頭孩子」說話的機會,因此每句話都必須直指核心恰到好處。

  「什麼建議?」首相有些驚疑。

  「之前普拉斯蘭公爵一家的命案,由於已去世的普拉斯蘭公爵是我爺爺的遠房侄子的關係,他十分關心……」夏洛特慢慢地說了下去。

  特雷維爾家累世和其他貴族通婚,扯起關係來基本上和誰都有些遠親,搞不好波旁王族上溯幾代也能和特雷維爾扯上親緣,這種親戚關係不會讓你在窮困落魄時能多借到一分錢,但是用做藉口倒是十分方便。

  「哦?是那樁命案啊?」基佐似乎明白了什麼,「是有很多首相先生牽涉其中的傳言,如果能夠證實、或者哪怕有對他不利的證據的話,對他的聲譽是極大的打擊……」

  他看著兩個年輕人,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麼。

  夏爾從懷中拿出了那份自己逼迫普拉斯蘭公爵家的車伕寫的供狀,沉默地遞給了外交大臣。

  外交大臣有些急迫地拿了過去,接著就是喜出望外。

  「太好了!」他喊了出來。

  然後他把供狀傳給了其他人,自己則再度看著夏爾。「那個讓-貢斯當現在在哪兒?!」

  「在英國。」夏爾冷靜地回答,「現在他在那裡換了個名字,仍舊在做老本行。」

  他之前拜託約瑟夫-波拿巴將這個消息傳遞了過去,然後那邊經過一番查找總算找到了那位車伕。

  「太好了!」外交大臣大喊了一聲,而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我馬上會叫駐英國的大使館把這個人找過來,那邊都是我的人。我要給他一大筆錢讓他出面來指控首相,給他抹抹黑,趕緊讓不信任議案通過……」

  「也許那件事裡面有別的真相呢?」夏洛特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真相?見鬼!我要什麼真相!他是殺人犯的同謀,這就是真相!」外交大臣斥罵了一句,「只要能夠讓那傢伙名譽掃地,能夠讓我拉到足夠的票數把這屆內閣掃下台就行了!等我當上內閣首相我當然有興趣去管管什麼叫真相。」

  接著,他伸出手來拍了拍夏爾的肩膀。「請放心吧,我是不會忘記特雷維爾家這次的辛勞的,年輕人,你要好好幹,以後肯定前途無量!」

  「衷心感謝您的勉勵。」夏爾微笑,然後躬下身來給對方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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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偷窺與爭吵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在寂靜的街道中,在某個陰暗的角落中,有一個人一直在小心觀察著某間公館的大門口。

  他知道,今天這家人在主辦一次晚宴,一輛輛馬車正準時到達。

  馬車或者樸實或者華麗,但是毫無疑問,裡面的人都是重要人士——既然他們有資格來參與此次晚宴的話。

  「第七輛了。」他在心中默默唸了一聲,一邊小心避過僕人警惕的視線。

  又過了很久,再也沒有新的客人到來,他掏出懷錶看了看,已經是晚上八點了,看來人已經到齊了。

  他的任務,就是弄清楚這些人到底是誰,到底準備搞些什麼。

  這跟他的未來有極大的關係,甚至將決定他的未來。

  他貫徹了首相先生給他的指示精神,沒有跟他的上司們提這個任務相關的一個字,甚至連自己的下屬他也不敢完全交代,因而只好自己一個人親自上陣了。

  借助梧桐樹的掩護,他慢慢靠近了這座公館,但是無法更近一步了,再近的話就容易被人發現,也許首相先生承受得起這個代價,但是他承受不起。

  他咬了咬牙,然後輕輕地爬到樹上。

  他的動作很輕,輕到幾乎沒人能夠聽到有什麼動靜,完全沒有辜負之前十年的基層生涯給他的鍛鍊。

  接著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望遠鏡,然後往牆中看去。而且現在宅邸門窗緊閉,他什麼也看不到。

  不過這沒關係,他並不缺乏耐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終於,門打開了,客人們一個個跟主人致意然後告辭。孔澤睜大了眼睛,唯恐遺漏下任何信息。

  客人們通過宅邸前的走道走向馬廄,打算乘坐馬車離開,絲毫也沒有發覺正有一雙暗藏的眼睛在窺視著他們。

  孔澤努力辨認著這些面孔,有些面孔他認識,有些面孔他完全沒見過,但是他都一張張地記憶到了心底裡,這是多年工作給他鍛鍊出的一項強大能力。他回家之後,將把這些面孔統統用墨筆畫下來,然後一個個去辨圖識人。不過,由於燈光比較昏暗,再加上距離實在有些遠,所以就算借助月光他也沒辦法瞧得太真切,只能儘量去辨識。

  不,太暗了!

  他心裡有些惱怒,心裡突然起了一股想要湊得更近的衝動,但是理智很快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沒關係,以後還有很多機會,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衝動的話反而將會葬送一切。

  這時,他看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讓他吃驚到幾乎忘記了心裡的焦躁。

  不是那裡出現了什麼妖魔鬼怪,也不是發生了什麼,而是他看見了兩個人。

  一男一女兩個人,兩個青年人,女的摟住了男人的右手,並排著一步一步朝馬廄走去,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景象,放在其他場合這完全不是什麼稀奇事,但是放在今晚卻很奇怪。

  他們是誰?為什麼能來這裡?

  孔澤左思右想,也無法在腦中找出有關這兩人的任何印象,他很快將目光的焦點集中到了這兩個人身上。

  這兩個青年人,男的俊秀斯文,衣著平常;而女的美麗動人,衣飾華貴,這一對幾乎像是剛剛從舞台上走下來的一樣。而且,他們看上去很親密,一直黏在一起,口中還不斷在輕輕交談著什麼。

  也許他們是情侶?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多年的工作經驗所練就的嗅覺,卻讓孔澤卻從青年的表情和動作中直覺到兩人之中有一種含而不露的疏離感,就連那個年輕小姐看似簡單的笑容裡,也有一種複雜的意味。

  不管怎麼樣,這一對兒出現在這裡都太奇怪了,由不得人不注意。

  很快,這兩個年輕人就走上了一輛馬車,和其他客人一起離開。

  孔澤的視線,隨著這輛馬車而動,直到它從街道的岔路口消失不見。孔澤只是靜靜地呆在樹葉繁茂的枝叢中目送著這些客人離開,他不可能去大張旗鼓地追蹤。

  但是沒關係,他以後還有時間和機會,來好好認識今天的這些生面孔。他深信這一點。

  雖然首相給他的交待不盡不實,但是以孔澤的智力,完全明白髮生了什麼以及正在發生什麼——當今的政府一號人物和二號人物正在拚命角鬥,而他自己則是其中一方的一枚棋子。

  他繼續呆在原地,直到面前的宅邸所有燈火全部熄滅,人們都沉入睡眠為止他才輕輕地從枝叢中下來。

  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現在需要回去,好好反芻剛才得到的情報。

  =======================================

  回到馬車上的姐弟兩人,靜靜地坐在坐墊上,一時竟然無言。

  入夜已深,街道靜謐無人,車廂中來迴游蕩著馬蹄與街道的合奏。

  夏洛特仍舊摟著弟弟的手,微微閉著眼睛似乎在想著什麼,又似乎只是在閉目休息。而夏爾則不希望打攪她的休息,因而也就只是抬頭看著車窗外的月光,一動也不動。

  「夏爾,」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夏洛特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們今天做得好像不錯?」

  「比預想中要順利一些。」弟弟小聲回答。「看來目標達成很有希望了。」

  「爺爺一定會很開心的。」夏洛特又微笑起來。

  「也許吧。」夏爾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句。

  「你對我爺爺太無情了!」夏洛特小聲抱怨了一句。「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長輩不是嗎?」

  「他好像也從來沒有在乎過我。」夏爾則頂了一句。

  「你錯了,你是他親弟弟的繼承人,他怎麼會不在乎?」夏洛特為自己的爺爺辯解起來,「雖然觀念和立場不一樣,但是你爺爺畢竟是他親弟弟。而且……而且在我們小時候,要是沒有他的首肯,我又怎麼能夠和你來往呢?」

  「要是沒有他的首肯,您又怎麼可能成為我的敵人呢?」夏爾又回擊了一句。

  夏洛特瞬時站了起來,然後笑了出來。「我明白了,原來你一直是在惱恨爺爺把我帶上這條路啊……夏爾,你還真是不老實啊……」

  夏洛特的笑容既有些促狹,又顯得十分開心,一時間車廂中竟猶如鮮花盛開。

  「你想多了!」夏爾斷然回答,「我只是不喜歡他那張永遠沒有表情的臉而已。」

  夏洛特沒有接著再去促狹自己的弟弟,而是輕聲嘆息了一聲,「其實,是我自己跟爺爺說要走這條路的,爺爺並沒有逼迫我,甚至還勸過我,說女孩子不應該去冒那種風險。」

  夏爾有心想要不再理會,但是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為什麼?」

  「為什麼?」夏洛特微微偏開了頭,「為了很多東西。為了幫助爺爺,為了挽回我們的時代,恢復我們的地位……理由太多了。難道你不想恢復我們先祖曾擁有的榮光嗎?哪怕一個世紀之前,我們仍對那些暴民有生殺大權,可現在……可現在你看法蘭西都變成了什麼樣?我們還要向暴民和暴民的後代低頭……你能夠忍受嗎?」

  「我們的時代?」夏爾不由得嘲諷了一句,「我們已經沒有時代了,你再怎麼努力也無法使時間倒流一個世紀。」

  夏爾的手被驟然捏緊了。

  他發現夏洛特的笑容已經完全斂去了,眼中似乎還有些焦慮和憤怒。

  「就是這樣,你總是這樣,從小時候開始就這樣!你把一切都好像當做一出事不關己的舞台劇,你沒有討厭我們,卻有意疏離我們,好像我們只是該存在於畫中的人物一樣……」

  「那又怎麼樣?」夏爾也放高了聲音。「難道我應該學你,給那個逝去的時代陪葬嗎?不,絕不。」

  「不試一下怎麼知道結果呢?!」

  「不用試我也知道結果!」

  「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試一下!」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阻止你的!」夏爾盯著自己的姐姐,「我會將特雷維爾這個姓氏發揚光大,甚至比你能夠想像的程度還要耀眼,但絕對不是按你這種方式,你這種方式能夠得到的只是一出悲劇而已,甚至連悲劇都算不上!」

  「那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實現給你看的!」夏洛特也盯著自己的弟弟,「從小時候開始,你就好像在俯視著我和我的兄弟們,簡直分不清誰是姐姐誰是弟弟,你以為你這是超脫嗎?你錯了!我要證明你的理想你的理論都錯得離譜,你只是活在我們中間的凡人,活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活在我身邊,而不是活在我們的頭頂上,你會明白的!」

  兩個人凌厲地互視著,誰也不肯縮回自己的視線。

  直到最後,夏爾長嘆了口氣。

  這是第幾次爭吵了?第五十次還是第一百次?記不清了。

  「好吧,時間會證明我們誰對誰錯。」他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重新看向了窗外的月亮。

  夏洛特也隨之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兩姐弟的爭吵,又一次以暫停告終。

  「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憎恨那位德-博旺男爵嗎?」夏洛特突然重新開口了。

  「為什麼?」夏爾隨口問了一句,以便讓氣氛不這麼僵硬。

  「他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正在追求我。」夏洛特臉上重新綻放出笑容,只是笑容裡既是嘲諷又是仇恨,「你瞧,法蘭西已經到這種地步了,一個前平民之子居然敢大模大樣地來追求一個公爵的女兒……」

  夏爾睜大了眼睛,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看著夏洛特。他幾乎沒有聽清夏洛特後面所說的話。

  「放心吧,我寧可進修道院終老一輩子也不會去嫁給一個前平民之子,再有錢也一樣。不過,現在因為某些需要,所以我暫時無法直接拒絕,只能先這麼應付著。哎,真是噁心……太噁心了……我說過的,我遲早那一家子要為自己的冒犯付出代價的……」

  我要殺了他全家!他心中在嘶喊,在怒吼,在咆哮。

  最終,他緩過勁來了,呼吸重新平順。「我知道了。」

  然而夏洛特已經看出了夏爾剛才的憤怒,心中卻充滿了欣喜。「你知道就好。」

  馬車終於停下來了,夏爾慢慢地走下馬車準備回自己的家。

  「再見。」他的聲音十分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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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2個妹妹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帶著猝然升起然後又被強自壓抑下去的怒火,夏爾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家。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那麼生氣?

  他在心中問自己。

  在聽到了夏洛特說自己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真的閃過了「我要殺他全家」的念頭。

  為什麼?

  已經不是在戀愛中了,像夏洛特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子,就算被其他人追求也很正常吧?事前就應該想得到。況且自己還無數遍地告訴自己,和夏洛特已經分道揚鑣了,再不會有交集,所以根本沒有理由這麼生氣。

  可是……那一瞬間所燃起的念頭卻是如此真實而又恐怖,擊碎了自己之前的那種種自誇。

  「我寧可進修道院也絕不會和這種人結婚……」這時他的心頭突然想起了夏洛特後來的那句話,然後心頭不期然間又有些欣慰。

  然後這種欣慰又很快被自責所代替。「夏爾,給我記住,感情是感情,事業是事業!」特雷維爾侯爵的告誡再次響徹在他的心頭。

  我還真是個半吊子的笨蛋啊……

  夏爾自嘲式的地搖了搖頭。算了,不想了,現在還是大事重要,他直接往自己的臥室走去。

  直到回到家中,他也沒有看到二樓某間房間中忽然閃過的一道視線。

  雖然夏爾已經把聲音放得很輕,但是仍然被還未入眠的某少女察覺到了。

  穿著睡衣的芙蘭倚靠在窗邊,小心地看了看回到家的哥哥,然後帶著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悠然回到了夢鄉。

  今天哥哥又平安無事地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她抱著枕頭默念了一句。

  自從那天被有些失魂落魄的兄長抱過之後,她再也沒有跟哥哥問過什麼,只是每當哥哥晚上外出後,她總是要在確認哥哥已經回來之後才肯入睡,無論多晚。哪怕因此在第二天上課時會精力有些渙散,她也不在乎。

  在夏爾還不自知的時候,兄妹之間的牽掛與羈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許這就是相依為命的兄妹之情?也許不僅於此?

  ===========================================

  第二天,夏爾起床之後,顧不上幹別的事,直接就跑到了老侯爵的房間中接受指導和尋求指點。而芙蘭則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吃完早餐後就老老實實地跟哥哥和爺爺道別,去接受新一天的課業。

  到了畫室之後,看著精神有些不濟的好友,瑪麗-德-萊奧朗小姐有些吃驚。

  「到底怎麼了?我親愛的朋友!最近你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麼精神呀?」她伸出手來抹了抹芙蘭柔滑的臉,「家裡出了什麼事嗎?還是生病了呢?」

  芙蘭搖了搖頭,然後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謝謝你的關心,瑪麗,沒什麼。」她輕聲回答。「我只是有一點點累而已。」

  「累的話平常就應該多注意休息啊!」侯爵小姐小聲責備了一句,「不是昨天今天,最近你經常這樣,連老師都有些不高興了!」

  「我都說了沒事了!」芙蘭勉強笑了一笑,然後拿起畫筆。「好了,先畫畫吧。」

  「哎……你真是的……」侯爵小姐忍不住嘆息了一句,然後也拿起了畫筆,「不管怎麼要,也要多注意身體嘛。」然後她又微笑起來,「對了,忘了恭喜你了,你很快就是畫家小姐了……」

  就在昨天,杜倫堡老畫家已經將自己的決定在畫室中公佈了,作為學生們裡面的最優秀者,芙蘭的畫作將在他這次的個人畫展中得到重點推薦。雖然其他還有幾個學生也將一併得到展出的機會,但是無論從選出作品的質量還是數量上,都能看出老畫家對特雷維爾小姐的偏愛。

  「別這麼說,還早得很呢。」芙蘭臉有點發紅,但還是能看得出臉上的興奮。「現在只不過是被老師拿出幾幅畫展出來而已,離成為真正的畫家還差了老遠老遠……」

  「你就別謙虛了!」瑪麗忍不住笑了出來,「如果你連老師這樣的欣賞和偏愛都不當一回事的話,那可就要氣死我們啦,別忘了我們可一無所獲……你看,這次老師選了你,同學們可都沒說什麼呢,這是你的才能所應得的。那位博旺小姐可就惹出了不少爭議……」

  芙蘭先還是笑著聽著,但是聽到後面一句時她慌忙打斷了好友的話,然後有意放低了聲音。

  「別這麼說,瑪麗。我覺得博旺小姐的畫還是很不錯的……還有,在這裡你別說這些無關的事啊,免得摻進麻煩裡面。」

  因為芙蘭平日中所展現的天分和努力,老師的這個決定並沒有引發學生們太多的微詞,頂多就是多引發了一些私底下的嫉妒而已。然而,對其他幾個推薦人選,兩黨則各看不上站在對面一方的學生,經常互相口出惡言挖苦貶低。

  這種出於立場的互相貶低,每次都毫無意外地最後轉變為了爭吵。

  這種情況在銀行黨的領袖蘿拉-德-博旺小姐身上體現得最為明顯,老師挑選了她的兩幅畫作,結果被對面一派大加貶損各種冷嘲熱諷,甚至還有人故意嘲諷說是她私下裡給了老師大筆的錢,才換來了這個結果。不過就芙蘭看來,被挑選出來的德-博旺小姐的畫作確實是很不錯的,老師還是一如既往的秉公處理,並沒有偏心。

  而且,芙蘭生怕摻入到兩黨的這些是非當中,因而馬上出言制止了瑪麗的話。因為出身的關係,雖然是中立派,但是瑪麗還是稍稍偏向貴族黨一些,只是因為怕麻煩而沒有直接站過去而已,所以她說出這樣的話倒也不足為奇。

  不過,她的制止已經晚了。

  「爭議?我不覺得有什麼可爭議的,我的才華足夠獲得這份獎勵。」

  一個冷峻的聲音在兩人耳後響起。

  芙蘭和瑪麗下意識地將頭轉回去,然後同時在心中抽了一口冷氣。

  銀行黨的領袖蘿拉,正用她那高傲冷漠地視線看著兩人。她和往常一樣穿著華貴的裙子,頭上仍舊盤著一個高高的發髻,看上去是那麼凜然。「德-萊奧朗小姐,也許您對此有不同的看法,那麼能否給我講解一下……?」

  瑪麗被這道視線刺得有些生疼。這可是數千萬法郎財富的直接繼承人之一啊!

  「博旺小姐,我……我的意思是……我是說……」在蘿拉氣勢的鎮壓之下,瑪麗有些緊張,「只是有些人認為,認為還有其他作品可以與您的相媲美而已……」

  「哦?我不這麼認為,也許您可以給我舉個例子看看?」蘿拉仍舊不依不饒地進逼著。

  瑪麗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芙蘭隱蔽地觀察了周圍一圈,發現今天瑪蒂爾達又沒來,所以能制住她的人基本上不存在。她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這下只有自己出馬了。

  「博旺小姐,瑪麗不是那個意思啦!」芙蘭笑著打了圓場,「反正就我來看,您的作品確實相當不錯,老師不是那種會徇私的人,您是靠自己的實力得到他的青睞的……」

  芙蘭的話總算讓對方消了氣。

  銀行家小姐垂下了視線,放過了瑪麗。「哼,總歸還是有人識貨的,優秀之人和凡俗之輩就是差得這麼遠。」

  芙蘭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瑪麗一腳,瑪麗會意之下暫時離開了這個角落。

  在瑪麗離開之後,這個角落陷入了暫時的寂靜,這讓芙蘭不禁有些忐忑。

  「不用擔心,我剛才過來,只是想來向您祝賀而已,只是沒想到順便聽到了萊奧朗小姐對我的評論。」好在蘿拉開口打破了這種寂靜,「您在繪畫上面的天分確實比我要強,這一點我不會看不到。」

  芙蘭勉強地笑了起來。「謝謝您的祝賀!」然後她又小心翼翼地看著蘿拉,「博旺小姐,瑪麗剛才只是無心地提了一句而已,並不是有意要針對您……」

  「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還沒等她說完,蘿拉就直接回答了。「這種話我今天都膩了,怎麼可能還會放在心上?」

  「那就好。」芙蘭鬆了一口氣。

  「還記得我上次的提議嗎?」蘿拉突然再次發問。

  「提議?」芙蘭先是一怔,然後就想起來了。

  上次瑪蒂爾達還沒回來之前,蘿拉曾找過自己,提議讓自己參加蘿拉這邊的黨派,但是被自己婉拒了。沒想到她還是沒有死心,這次又來了。

  不過,答案還是不會有什麼不同的。

  「抱歉,博旺小姐……」芙蘭的語氣溫和但又堅定,「我在這裡只是想好好畫畫而已,並不想摻合別的事情……」

  銀行家之女靜靜地站著,就這麼看著芙蘭。

  芙蘭笑著回視她,內心則有一點緊張,想必她不習慣別人的拒絕吧?

  「長得真是漂亮呢,還這麼有才華……」蘿拉突然感嘆了一句,然後搖了搖頭,「沒關係,以後您隨時可以來找我。」

  芙蘭心情隨之一鬆。

  正當她以為蘿拉會離開之時,蘿拉忽然又走得更近了,然後她仔細看著畫框中的畫。「這是您的家人嗎?」

  「是的。」芙蘭點點頭,「場景就是我家的客廳。人物一個是我的爺爺,一個是……」她輕輕停頓了一下,「我的哥哥」。

  「畫的不錯。」蘿拉評論了一句,然後點點頭準備離開。

  「博旺小姐您是獨女嗎?」芙蘭隨口問了一句。

  「不。」蘿拉突然冷冷地回答,然後轉身離開。

  「我家的繼承人有兩個,這實在有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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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背叛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處於博沃廣場的內務部,此刻正和往常一樣,開始著新一天的繁忙工作。

  而作為其中最重要的職員之一,勇敢無畏的孔澤先生正剛剛從公家配給他的馬車當中下車,然後一手拿著自己的一個文件袋,昂首闊步地走入了這幢建築內。

  早晨的空氣明明應是十分清新的,但是縈繞在這座龐大建築內的陰鬱氣息,仍然讓一切都顯得那麼壓抑和緊張。

  他表情莊重而又冷漠,目不斜視地朝前走著,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滴滴答答猶如有時鐘般準確的節奏感,其氣質正好與這棟大樓的氣度相符。而在他所經過之處,人人都微妙地讓開了路,生怕得罪了這位大臣跟前的新紅人。

  經過七折八回的樓梯和走廊,他終於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雖然只是靠近樓梯角落中的一間小辦公室,但是這是他花了十幾年時間,付出了常人所難以想像的努力才得以換來的。而且這裡也不是最後的終點,而是他再向前行的一個小小跳板——他就是這樣認為的。

  他依靠耐心和毅力完成了一個個任務,最終得到了上司的青睞和提拔。而這次首相先生給他的任務,他同樣從沒有絲毫懈怠。

  坐到座位上之後,他把文件袋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然後放在辦公桌上。由於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技法訓練,他所畫出的素描並沒有多傳神,只是依靠自己多年來的苦練,儘量做到還原人物而已。然後,他反覆撥弄這些圖畫,仔細在腦海中搜尋有關於他們的印象。

  一邊回憶,他一邊在自己的材料堆中尋找有關人士的信息。

  財政大臣杜蒙先生、大銀行家博旺男爵、貴族院的資深議員納瓦蘭公爵等等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漸漸和他的圖畫對上了號,也漸漸地讓孔澤先生心中暗暗有些心驚。

  就是這樣一些人,就是這樣一股強大的力量集結起來對付首相,而且是明顯已經日薄西山精力不濟的首相。

  他的面孔依舊木然,但是心跳卻慢慢加速。他忽然感覺身體有一些僵硬,彷彿不小心踏入了一個將要吞沒自己的沼澤中,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末日的降臨。

  我到底在幹了些什麼啊?!

  首相的任命狀,即有可能是甜蜜的恩賜,也將會變成致命的毒藥。到底哪一種可能性最大?

  孔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不再是當年的愣頭青了,因而不會被人輕鬆一句話就被騙得失去理智。能一步登天當然很好,但是前提是不能在登天之前一腳踏空而粉身碎骨。

  他知道,相比其他人而言,自己沒有資格走錯任何一步。

  一邊思考,他一邊無意識地翻閱著昨晚畫下的素描。

  直到他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面前的素描正好是昨晚那一對青年男女。

  接著他仔細回憶了昨晚所看到的場景。

  男女都很漂亮,看他們的舉止,應該是貴族出身。

  不!能夠以這種年紀就參與到這種等級的密會當中,肯定不是一般的豪貴之家出身,必定有什麼很大的來歷。

  會是哪裡呢?

  隨著思考,一種無意識的憤恨和怒火突然在他心中燃燒。

  同樣的人,僅僅因為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就必須走上完全兩樣的道路。結果一些人要努力奮鬥拚搏一輩子才能稍微接近的地方,一些人卻生來就盤踞在那裡。自己每天就必須絞盡腦汁地工作,戰戰兢兢完成每一個上司指派的任務,生怕惹得哪個大人物降下橫禍,而有些人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優哉游哉地和他們侃侃而談。

  社會就是如此。人們管這個叫做秩序,或者,命運。

  但是,憑什麼!明明血管中是一樣的血液,明明自己的才能不比任何人差!為什麼就要面對這樣的結果。

  他知道這個念頭所代表的那種精神是多麼不合時宜的,是多麼地與自己所效忠的王朝完全格格不入。

  只有在一人獨處的時候,孔澤的心中才會閃出這些念頭。

  他決定要將這對青年男女的來歷好好查個清楚。都不知道是為了任務還是只為了發洩自己這一番心底裡的惱恨。

  「叮」

  門口傳來極小的一聲敲門聲。

  孔澤下意識地驚醒了。「是誰?」

  沒有人回答,敲門聲卻仍在繼續。

  孔澤小心地將桌上的畫像收好,然後走上前去小心地打開了門。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略顯矮胖的禿頂中年人,帶著和善的笑容正看著自己。

  「閣下?」他吃了一驚,然後慌忙讓開了路讓對方進來。

  大臣的表現卻很奇怪。他輕輕走了進來,然後小心地往左右窺視了一番,接著才小心關上了門。

  「閣下?」驚奇之下,孔澤不由得再次問了一句。

  大臣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高聲說話,然後慢慢走到他的辦公桌後,坐上了原本屬於主人的軟藤木寬椅子。

  「挺舒服的啊。」大臣閣下調侃了一句。

  孔澤自覺地站在辦公桌前,老實地低著頭。

  「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嚴肅了。」大臣忍不住又笑了。「你老是這樣,你的部下們肯定很痛苦吧?」

  自從那次孔澤幫助大臣立下了大功,並且保住了在首相那裡的印象分之後,大臣對孔澤的印象大好,對他的態度也越發和藹了。

  但是孔澤知道,這只是上司對得力助手的那種和藹,如果自己不清醒地保持本分,反而自以為是的話,那後果肯定會很慘——至少他親眼目睹過很多這種實例。

  「對工作我們理當嚴謹。」他低聲回答,同時心裡則在猜測大臣今天的來意。

  「最近你的工作還忙吧?」大臣似乎隨口問了一句。「我看了你最近的那些報告,似乎沒有之前那樣大的進展了啊?」

  孔澤心中一凜。

  自從接手了首相先生的秘密任務之後,孔澤已經完全把工作重心轉移到了偵查外交大臣這一方面。對大臣交待的追查叛黨組織的任務,早已經拋在了腦後。不過,他為了掩飾,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寫工作報告,小心不露出痕跡。

  難道大臣發現了什麼?

  「因為叛黨分子十分狡猾,所以調查暫時遇到了一點挫折,不過我相信只要我們持之以恆那麼很快就能找到新的突破口的。您來這裡,是對此有什麼新的指示嗎?」孔澤小心地試探了一句。

  大臣看著孔澤,表情有些古怪。

  孔澤低著頭不敢多說些什麼。

  「孔澤先生,你太聰明了。」沉默了很久之後,大臣突然感嘆了一句,感慨裡帶著一股疏離。「簡直是過於聰明了!」

  孔澤心頭一緊,但還是強自鎮定了下來。「閣下,您是指……」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大臣輕輕搖了搖頭。「你這陣子完全只是在隨便應付著我而已。報告完全不知所云,這完全不是我所瞭解的你。為什麼?發生了什麼?」

  大臣的目光讓孔澤驟然緊張。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位大臣閣下只是個靠著運氣爬上這個職位的平庸之輩而已,沒想到今天的大臣卻幾乎完全變了個樣。

  「你是突然平庸了,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是不是接受了什麼別的任務?」大臣繼續追問,「據我所知,最近以來你對我之前交待的任務幾乎都沒有管過,只是隨便寫了些報告來糊弄我對吧?」

  孔澤明白了,果然在自己的部下里有大臣的眼線。他低垂著頭,雙額滲出點點冷汗。

  看到孔澤這個樣子,大臣明白自己的棒喝起了效果,於是就放緩了口氣。「年輕人想要上進,我很理解,這個太正常了。但是,你不要因為過度熾烈的慾望而灼傷了自己的腦子!」

  孔澤抬起頭來,眼中有些疑惑。

  「我是你的直屬上司,結果你卻瞞著我,隨意用些東西來糊弄我,你以為你這樣就叫上進了嗎?」大臣此刻眼中滿是精明,完全不是之前那種平庸模樣。「是不是首相先生給你安排了什麼特別任務?別忙著否認,我知道他單獨召見過你,然後在他召見了你之後,你就以現在這種態度來敷衍我。我只能猜測,他給你安排了別的什麼重要任務。是這樣嗎,孔澤先生?」

  孔澤在這種灼人的視線面前,再也沒有了一貫的冷靜。

  自己終究只是個專業一些的警探而已,政治這種活,確實不是自己應該玩的。他明白了這一點。「是……是的……」他沉重地點了點頭。

  看著已經最終老實下來的手下,大臣暗暗也鬆了口氣。

  他是今天才知道手下的小動作嗎?並非如此,他之前選擇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因為還沒有選好站哪邊而已。直到今天為止。

  他是最終確定了下注方向之後才來找自己的這位得力手下的,畢竟他還很需要這位得力手下在未來給自己刷取功績,不能現在就用廢掉。

  「孔澤,不要和我們的首相先生綁得太深!要記住,我們應該效忠的是權威,而不是某一個具體的人,誰當首相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只要能保住我們的位子就行,不是嗎?」大臣諄諄善誘,「現在,把首相先生佈置給你的任務都告訴我,原原本本告訴我。」

  孔澤原原本本地全部說了。

  「你真是的,竟然去做這麼危險的事!」聽完之後,大臣忍不住嘆了口氣,「幸好今天我來搭救了你,否則……你自己想想,如果基佐先生贏了你會落到什麼下場?」

  「這樣說來,您是選擇站在基佐先生一邊了?」孔澤小聲問。

  「是的,當然了。」大臣點點頭。「你之前查到了些什麼了?」

  孔澤從抽屜中拿出了那些畫像,而大臣則接過了一張張看了下去。

  「哦!連他也來了!」

  「哈!還有他啊!」一邊發出感嘆。

  翻到最後一張時,大臣罕見遲疑了一下,顯然他也驚疑於對方的年輕。他皺起了眉頭,仔細思索了一下。「這位女士,不就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女嗎?我有次在晚宴上見過。看來連這位公爵都忍不住要摻上一腳了啊……」

  「那男的是誰呢?」孔澤連忙問。

  「不知道,你這又不是畫得很清晰,我哪有時間把每個年輕人都記住。」大臣隨手扔到了一邊,「應該是特雷維爾公爵的某個孫子吧,這也很正常。總之,既然我們已經選擇站在那邊了,這些東西就完全不應該保留了,知道嗎?」

  「我明白了。」孔澤緩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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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落幕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又是一個明媚的早晨,法蘭西王國的現任首相達爾馬提亞公爵,應國王陛下的傳召來到了杜伊勒裡宮中,等候國王陛下的召見。

  難得地得到了國王陛下的主動召見,但是老邁的首相先生卻並不感到欣喜,與此相反,他心中甚至有些不安。

  現在的形勢無法不讓他憂心忡忡。

  在議會內,他的反對派們幾乎已經連成一氣,正在緊鑼密鼓地推動著對內閣的不信任表決。而在政府內外,有關於他不利的流言都比比皆是,每時每刻都在吞噬著他僅剩不多的聲望。毫無疑問,他的職位已經風雨飄搖了。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老首相自己也進行過深刻的反思。說到底,還是目前法國陷入的混亂實在太過厲害,天災人禍不斷,內政外交上都乏善可陳。而首相自己拘於各種原因也沒有好的辦法來解決問題,導致現在人人都心思浮動,都想要有些大的改變。

  於是,就連這個久經戰火的老元帥,此刻也自覺這次的難關很難挺過去了。

  但是沒關係,至少還能再堅持一下,堅持到和那個人一起倒下為止,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此刻在他心中,對所有其他王朝敵人的憎恨,加起來也不如這個前同事和部下。

  「您沒事吧?首相先生。」提問的中年人穿著宮廷的禮服,風度翩翩,禮節備至,笑容十分親切和藹,頭髮甚至還撲了粉,一副標準的廷臣模樣。「陛下正在等您進去呢。」

  他掌璽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兒子,那天就是這位子爵先生跑過來給首相告密,才讓首相得知自己的外交大臣正在謀劃把自己趕下台的。因為這個緣故,首相對他和藹地點了點頭,然後低聲問。「陛下今天心情如何?」

  對方還是那種公式化的親切笑容。「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錯。」

  接著,兩個人往國王的書房慢慢走去。

  「還記得上次我跟您說的嗎?」在四下無人的走廊中,跟在子爵後面的首相突然發問。

  在上次小迪利埃翁前來拜訪時,首相曾跟他許諾了一大堆好處,希望讓他去拉攏他的父親,結果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對方還是沒有回音,因此首相就想問問進展。

  「說了什麼呢?」聲音還是那麼溫和,沒有絲毫波動。

  「您……您難道忘了嗎?」首相對他的態度有些吃驚。

  「說了什麼呢?」子爵微微側過頭來,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完美。路易十四時代的風度,在這位中年人身上似乎完全復活了。

  一瞬之間,首相明白了,自己的盤算已經宣告失敗,這一家子已經站到自己的對立面去了。

  「很好。」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跟在他後面繼續走,再也沒有說話。

  他此刻的內心裡已經沒有驚疑,甚至連憤怒也沒有,只有一種平靜。老迪利埃翁那種老狐狸既然現在敢於站邊,那說明一切都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也就是說……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注視著走廊盡頭的門。

  這大概是最後的一幕了吧,倒真希望看看是什麼樣的表演。他心中突然冷笑起來。

  門打開了。

  對面的人正好把視線投了過來,在和首相雙目相觸時,國王陛下的臉上表現得很鎮定。

  小傢伙,你就裝吧!他內心閃過一絲不屑。然而在表面上,他依舊和往常一樣平靜地行了個禮。

  「陛下。」

  「我親愛的公爵,我今天召見您過來,是想詢問您一些事的。」國王的臉上沒有了任何表情,「您可以如實回答我嗎?」

  一位國王使用如此親切的稱呼,只能說明疏遠而不是尊重。

  「當然可以,這是我的義務。」首相的言辭很恭敬,但是配合上微微的冷笑卻像是在嘲諷。

  國王陛下並沒有糾結於首相的態度。「最近對您的指責很多。」

  「是的,但那些基本都是不實之詞。」首相隨口回答。「有很多人希望通過污衊我來打擊政府和您的威望。」

  他並不指望能夠改變什麼結果,他只是想看看對方怎麼演好這一齣戲。

  「僅僅是污衊而已嗎?」國王臉上漫出一絲冷笑,然後他拿起了自己手上材料。「您挪用公款的指控並不只是污衊吧?至少,就我看來財政部對資金流向的調查是十分嚴謹的……」

  首相同樣冷笑出來。

  「但這很重要嗎?如果我強烈否認這些指控呢?」

  國王微微皺了皺眉,顯然對首相的這種態度十分不滿。「您當然可以否認,您有權利這樣做。但是……如果是真的話,您是應該負起責任的吧?」

  首相還是冷漠地站著,彷彿事不關己。

  「對普拉斯蘭公爵夫人的死,您又有什麼話說?」國王陛下繼續追問,「杜查特告訴我,您曾收受了這位公爵的賄賂,替他隱瞞了殺害妻子的惡行。」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首相吃了一驚。他居然也站到那邊去了?

  「我這是為了跟他交易,讓他交待出他的同黨。」

  「但是您畢竟還是收受了賄賂,然後替他隱瞞了不是嗎?」國王垂下了視線。「這無論如何都是一項過失。」

  「多大的過失?」首相的語氣裡帶著一點挑釁。

  「足夠讓您聲名掃地的過失。」國王冷冷地回答,「我可以告訴您,基佐先生已經告訴我了,他已經找到了證人和證據……」

  「也就是說,如果我不讓位給他,他就要用這種武器讓我聲名掃地,對吧?」首相冷笑了出來,「即使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維護您的這個王朝?即使我之前還為維護您的王朝付出了那麼多努力?」

  「我並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國王回答。「非常非常不希望,這對大家的聲譽來說都不是好事,所以……」

  他的潛台詞很明顯——我希望你靜悄悄地辭職下野,只要你這樣做,一切都可以當做沒發生,貪腐也好,別的也好都可以。

  「您比誰都清楚,不是嗎?這些都不算什麼,誰都會這麼幹不是嗎?您只是希望我離開這裡而已!」首相的聲音變得嚴厲了。「你討厭我,你害怕我。」

  國王沉默了。

  「不止這些問題,」國王別開了視線,「您私自派人對自己的同僚進行監視,這也是極其不適當的行為吧?被您指派的人,已經跟他的上司坦白了一切……」

  首相蒼老的臉上,血色更加少了,他感到腦中有些暈眩。

  連他也背叛了,也對自己反戈一擊。

  真是……幹得好。

  那張年輕的面孔閃過他的腦海,表情嚴肅,滿是野心,很像那時的自己。

  幹得好,幹得漂亮,乾淨利落的背叛。

  國王不再說話,任由首相靜靜地站著。

  書房再度陷入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首相的聲音重新響起。

  「你不敢看我,是吧?」

  沒有回答,首相也沒有等待回答。

  「你害怕我,你討厭我,然而多年來你一直試圖掩飾這一點。正如你們當年害怕第三等級,卻又竭力把自己打扮成第三等級一樣!可笑,可笑極了!」首相突然大笑起來。「您只是個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親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卻拿不出氣魄,想要扮演專制者卻沒那份殘忍!你是個平庸之輩,喜歡傾談卻才能寥寥,好高騖遠卻沒有膽量!丹東讚揚了你,你也轉身就逃離法國;波旁容忍了你,你轉身就帶人毀滅了它!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裝得像個拿破崙似的……哈哈哈哈!」

  【路易-菲利普在法國大革命最初階段跟隨著自己的父親投機革命,成為積極的「革命分子」還得到了身為革命領袖之一的丹東的勉勵和嘉獎。但是到了最恐怖的血腥階段,他於1793年逃出法國,幾個月後他父親被革命政府送上斷頭台。】

  哈哈哈哈!

  伴隨著首相的笑聲,國王臉色越來越難看。

  「夠了……」他一拍桌子,「夠了!」

  這位至尊站了起來,怒視著首相。「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輕視我……我最厭惡的就是你這一點。我無法忍受你了,我不想和你翻臉,但我至少能讓你離開!」

  「我輕視的不只是你一個,」首相仍舊微笑著,「而是所有只會誇誇其談的你們。」

  「所以請你離開!」國王幾乎是喊了出來。

  這恐怕是兩人之間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談話,當然也肯定是最後一次。

  「我當然會離開的。」首相冷冷地回答。「就是不知道你還能坐在這裡多久。」

  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

  「對了,我還要謝謝你,這可能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對你說出心裡話。」他突然輕聲道謝。

  接著不再管有些氣急敗壞的國王,大步離開。

  ……………………

  看著步履蹣跚的老人,迪利埃翁子爵優雅地伸出手來想要攙扶,結果卻被他一手甩開。

  「留著這隻手吧,先生,某一天您還需要它來抓一隻救命繩。」他若有所指,但是又像是什麼都沒說。「現在,我是一個共和主義者了,而你……」他的冷笑讓子爵有些不寒而慄,「你將很快也會變成一個共和主義者,是的,很快。」

  接著,他繼續朝前走。

  就這樣,他慢慢地朝前走著,儀態仍舊像來時一樣端正,似乎不像是一個很快就要向國王提交辭呈的首相。

  宮廷精巧的建築和雕塑,他都視若無睹,他只是看著前方。什麼都映入眼底,卻又什麼都沒看。

  路易十六曾在這裡頒布詔令,宣佈自己成為立憲君主;拿破崙曾在這裡頒布詔令,宣佈退位;波旁王朝曾在這裡頒布詔命,將王位讓給路易菲利普,一切的風雲變幻他都曾經歷過,見證過,參與過。

  而今,他將最後一次見證這座宮殿所上演的歷史。

  「在世界上,在所有的告別中,再也沒有比與權力告別更令人痛苦的事情了。」

  【此言是法國最偉大的政治投機者塔列朗親王所說的,他於1838年死去,生前備享尊榮,歷經幾朝而不倒。】

  他腦中再次迴蕩起這句話。

  然後首相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你是對的,只可惜你死得太早了。

  而我……

  首相最後回頭,看了看背後那些華美的宮室。

  我將親眼見證這個朝廷的滅亡,和那些來來去去的王朝一樣。

  他重新回頭,離開了這座宮廷,此後,他再也沒有進入此地。

  這是一個時代的落幕。親身參與大革命的那偉大而又激情的一代人,最終也隨著他的腳步,離開了法蘭西的最高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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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可笑」的德國威脅論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太好了!蘇爾特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今天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背叛者就以只能是被眾叛親離收場。」

  首相的辭職下野,不止讓接替他位子的外交大臣、投靠外交大臣的其他臣僚歡呼雀躍,也讓各路仍在潛藏的反賊們彈冠相慶,比如……特雷維爾侯爵。

  看到報紙上以頭條刊載的「首相辭職,外交大臣被國王陛下授權組閣」的消息,老侯爵驚喜交加地直拍桌子大笑,渾然忘了平日裡總是強調的風度和鎮定,甚至忘了自己的孫子和孫女就在旁邊。

  「爺爺,面包都快被您碾碎了!」芙蘭撒嬌般地喊了一聲,提醒著祖父的失態。

  「啊哈,可讓我的小美人兒生氣了啊……」老人帶著歉意地笑著,然後扔開了被自己碾碎的面包,「抱歉,你的爺爺只是太高興了。」

  「真不明白你們怎麼會那麼熱衷於這種事……」芙蘭輕輕搖了搖頭。

  「男人,真正的男人,就是這種生物,一想到政治和打仗,就忍不住要熱血沸騰。」侯爵仍舊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孫女兒,「你可能覺得無聊,但這就是他們的春藥,是他們活著的意義。」

  「您……您怎麼能和孫女說這種話呢!」芙蘭的臉驀地紅了下來,一個十五歲的少女,顯然是能夠聽懂這個詞的。她大聲抱怨了一句自己的爺爺,然後埋下頭來繼續吃早餐。

  由此可見侯爵的心情是多麼的好,竟然罕見地跟自己的孫女開起了這種騎兵式的玩笑!

  也由此可見那位達爾馬提亞公爵,究竟給他們的那些敵人們帶來了多大的陰影。

  看著妹妹吃癟害羞的樣子,夏爾心裡暗暗感到一陣愉悅,忍不住也偷笑了起來。不過很快他就重新端正了表情。

  但是,很不幸仍舊被妹妹看見了。

  「我吃完了!」芙蘭捂著臉小跑著走了

  「不過,蘇爾特雖然已經走了,但是我們也只能高興一時而已……」芙蘭離開之後,夏爾換了個話題,「那畢竟只是走了的一個人而已……」

  他這是在隱晦地提醒自己的爺爺不要太過高興,未來的路還很長,但是由於芙蘭在場他也不好說得特別直白,只能這樣暗示一下——很顯然這樣的暗示也足夠對方聽懂了。

  是的,畢竟只是一個人而已,而祖孫兩個的目標是要趕走一大批人。

  果然,聽了夏爾的話後,侯爵慢慢地斂起笑容,恢復了原本的儀態。「你說得對,夏爾。現在只是走了一個人而已……」

  他慢慢地重新拿起了報紙,繼續看了下去。

  看了一會兒之後,他重新開口了,似乎是對夏爾說。

  「現在歐洲各國的形勢都不大妙啊,整個大陸都在躁動不安,不止法蘭西。」

  「是的,相當不妙。」夏爾回答,,「現在這塊大陸就在火山口上,心驚膽顫地等待著必定到來的噴發。」

  就在此刻的1847年,由於鐵路投機終告破產,英國新一輪的經濟危機開始了。許多線路停目鋪設,幹線鐵路的工程進展大大放慢。恰在鐵路危機爆發之際,又出現英國和中歐、南歐地區農業嚴重歉收,糧食價格比1845年上漲一倍,進一步縮小了工業品市場。生鐵產量在一個月到一個半月內減少了三分之一。而工業的另一支柱——紡織業本來已經在下降中,隨著鐵路投機的破滅和糧價飛漲,進一步落入低谷。

  而隨著英國後塵,歐洲大陸也很快跌入了經濟危機的深淵。

  在1846年英國廢除對外國進口糧食加收高額關稅的《穀物法》之後,德意志迅速成為了英國進口農產品的主要地區,隨著英國經濟的低迷農產品出口迅速下降,並且德國工業家們也面臨著英國工業品傾銷的殘酷競爭,苦不堪言。

  法國的工業家們雖然有高額關稅的保護,但是也受到了相當強烈的衝擊,大量工人失業——正因為如此,法國各地才會躁動不安,七月王朝的統治才會如此搖搖欲墜。

  日後即將席捲整個歐洲的大革命,此刻也已經被播下了種子,正等到那一刻的總爆發。

  不過夏爾現在還不用為這個而擔憂害怕,反而可以利用這種形勢牟利。

  「普王召開全民國會,準備徵詢商討國事……」侯爵又念了下一條新聞,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瞧瞧,夏爾,瞧瞧,如今就連普魯士的國王都想著要搞三級會議啦!」

  【1847年,迫於政治和財政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召開國會,準備商討國事,普魯士各區議會均派出了代表。但是國王拒絕給予該國會任何憲法上的權力,國會中的自由主義者因而失望地自行解散。】

  「這是大勢所趨。」

  「但是很可笑。」侯爵尖刻地說,「普魯士人……他們懂什麼?」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很罕見地,夏爾打算反駁一下爺爺的話。

  「我……我並不覺得普魯士人可笑,我反而覺得他們有點兒可怕,他們是必須嚴加防備的對手。如果不加以小心,他們遲早會從法蘭西手中搶走皇冠……」

  自從穿越之後,夏爾一直在以憂心忡忡的目光注視著普魯士的愈發強大和德意志統一進程的萌芽。這二十年的時間內,這些萌芽現在已經日漸茁壯,甚至有些讓人暗暗害怕。

  普魯士在愈發強大,每一個人都看得出來。在新興的資產階級的推動下,普魯士政府於1818年首先實行改革,在境內廢除關卡,取消消費稅和國內關稅的徵收,宣佈商品流轉自由。

  這種努力不僅僅侷限於普魯士國內,為了發展經濟利益,普魯士邦一直謀求與德意志的其他邦國結成關稅同盟,擴大經濟區域。在1833年,由普魯士領導的德意志關稅同盟組成,參加的各邦國訂立了為期8年的關稅協定,協定自1834年1月1日起生效。以後每逢協定到期即再行延長。開始時,這一同盟聯合了北德18個邦國,1835年巴登公國、拿騷公國和美因河畔法蘭克福等邦國加入,愈發形成了經濟上的合作統一趨勢。

  如果在經濟上德意志實現了統一,那麼就很難——也許可以說基本不可能——打斷他們的政治統一。

  聽了這句話後,老侯爵噗嗤地笑了出來

  「夏爾,德國人並不可怕,我在耶拿見到過他們,我在柏林也見到過他們。」老侯爵笑著攤開了手,「簡直摧枯拉朽,一點也沒費功夫,我們用行軍般的速度打垮了普魯士。我覺得我們完全不用過於擔心這個……」

  夏爾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這就是時代的侷限性了,即使特雷維爾侯爵這種心機深沉,意志堅定的佼佼者,也完全不會料想到普魯士、以及由普魯士統一後的德意志會是法蘭西多麼恐怖的禍患,他們根本無法想像到這一點。

  自從三十年戰爭期間德國人因自相殘殺兵災不斷而國力大衰之後,法國人就對德國人建立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理優越感,不管是上層和下層都是如此。而在大革命期間,強大的法蘭西軍隊屢次將德意志的兩姐妹——奧地利和普魯士——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更加在人們心中固化了這種形象。

  而且,在人們心中,老牌強國奧地利顯然要比普魯士強大得多。普魯士只是有點實力,有點體量的小型強國,在人們心目中有點存在感,也許能夠造成一點麻煩——但是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並不可笑,除了穿越者外,又有幾人能夠有足夠的眼光預知一個國家的國運和未來呢?這可是整個歐洲都在蔑視德國人的時代啊!

  即使到了60年代(離普魯士統一德國僅有幾年),偉大的托爾斯泰在自己的煌煌巨著《戰爭與和平》裡面,藉著老博爾孔斯基公爵之口說出「自從有上帝以來,大家都打德國人」。

  因此,夏爾如果在這個時候大肆鼓吹德國(普魯士)威脅論,得到的將只可能是人們莫名其妙的眼光和一陣陣的嘲笑,不會有別的結果——某種意義上,就好像在甲午之前有哪個中國人預言不久後日本將會用軍刀血染半壁中國一樣。

  所以夏爾早就放棄了做這種無用功,轉而打算用實幹來解決還未發生的災禍。反正無論怎麼說都不會有人相信的,還不如少說多做。

  「但是我們總不能放任他們不管。」他最後還是說了一句,「否則,那些弱小的邦國最終會由於經濟利益而被吸引到大的邦國那裡,最後結合成一體……就好像鐵屑被磁鐵所吸引那樣……」

  「到那時我們就再把他們打碎!」老侯爵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滿是當年那個馬上的騎兵軍官的風采。「就好像黎世留和弗勒裡那樣!」

  【黎世留是指路易十三時代的法國首相黎世留紅衣主教,在三十年戰爭期間,帶領信奉天主教的波旁法國,去幫助德意志的新教集團打擊天主教集團,以便削弱哈布斯堡王朝。

  而弗勒裡是指路易十五時代的法國首相弗勒裡主教,在1740年爆發的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中,暗中支持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去打擊削弱奧地利

  可以說,普魯士能夠趁亂立國、且立國後能夠發展,都有法國暗中扶植以打擊哈布斯堡的考慮存在——當然,最後是玩脫了……】

  「那時考慮不是太晚了嗎?我們應該讓那些小邦被法蘭西磁鐵所吸引,最差最差也該讓他們連成一體,以便不讓奧地利和普魯士任何一方所覬覦和吞併。」夏爾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皇帝當年創立了萊茵同盟,就是給了我們一個極好的創意和示範……」

  老侯爵隨便擺了擺手,表現得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

  「很好的考慮,夏爾。但是現在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先贏得政權,怎樣操作和運營這個政權是以後才需要認真考慮的事情。我們首先需要對現在負責……」

  夏爾點了點頭。「沒錯,我們首先需要對現在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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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不歡而散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正當祖孫兩個聊得起勁時,僕人拿過來了一封信遞給夏爾,夏爾也就正好順勢結束了兩人間小小的爭議。

  但是,當看到信封上面不經意間滴落的幾滴墨水時,夏爾忍不住皺了皺眉。這正是波拿巴黨人相互聯絡時所一般在信封上做的記號。

  怎麼回事,竟然直接把信送到了自己的家裡?他心裡有些暗暗惱怒。

  在組織內能夠知道夏爾和特雷維爾侯爵家的地址的人,為數極少,而且都是極高層,基本上是不會輕易相互直接聯絡的,就算有什麼信息必須告知,也絕對不會直接互相寫信送到對方家裡的方式來透露。

  這樣做的風險,誰都明白。那到底發生了什麼,值得冒險這樣做呢?

  祖孫兩人對視了一眼,都顯得有些驚疑。

  但是侯爵畢竟是老江湖了,他給了一個眼色示意夏爾鎮定。

  於是夏爾接過了這封信,等僕人離開之後才打開了這封除了幾滴墨水和寄信地址外別無任何特徵的信封。

  看完信上的內容後,夏爾的表情反而舒展了不少,他輕輕地將信紙遞給了老侯爵。

  「您果然如同預想般成功了。

  您的努力將永被我們銘記。

  謝謝!

  約」

  接過信之後,老人慢慢念了出來。

  這封信很簡單,如果不相干的人看了幾乎完全會莫名其妙。但是清楚來龍去脈的人一看就能夠明白。

  「這是波拿巴先生寫來的?」老侯爵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然後走到壁爐邊,從銀質的火柴盒中掏出一根火柴,慢慢地點火將信和信封一起燒掉了。「來得很快嘛。」

  「應該是的。」夏爾點了點頭,「約瑟夫-波拿巴先生一直很關注這件事的進展,好在既然已經大功告成了……」

  「那他為什麼要直接寄到你手上來呢?而且就在今天?」侯爵的語氣中帶著一點冷意。

  「他可能是想盡快祝賀……」夏爾正想回答,然後突然打了個激靈。

  不,不對,如果想要祝賀的話,為什麼要通過這種方式呢?

  他這既是祝賀,也是一種含而不露的警示——約瑟夫-波拿巴是想通過這種含蓄的方式,表明自己仍舊還在法國,而且消息相當靈通,並且對夏爾和特雷維爾侯爵一家的情況也瞭如指掌。

  恐怕,他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表現自己「和特雷維爾侯爵一家謀求進一步合作的誠意和能力。」

  這位未來的親王,還真是迫不及待啊……夏爾忍不住在心中哂笑了一下。

  「夏爾,你對這位波拿巴先生怎麼看?」侯爵低聲問。

  夏爾冷靜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才回答。

  「有些能力,性格也沉穩,是個可以打交道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能完全託付,只能是打交道而已?」侯爵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

  「好的,我明白了。」

  夏爾也明白了,侯爵將會因為他的這個回答,而在心中制定特雷維爾一家未來應付那位親王的策略。內心中他隱隱間有些感動——這位老人的政治盤算,正是圍繞他一個人而進行的。

  感動是無需說出口的,他也明白這一點。

  …………………………

  「夏爾,乾杯!」

  夏洛特再次舉起了玻璃酒杯,衝著夏爾勸酒,眼中滿是迷暈,臉上竟然還有大片酡紅——夏洛特的酒量並不好,平日裡極少多喝,不過今日實在特殊,所以她就多喝了很多。後果也十分顯著,她現在已經進入微醉的狀態了。

  是的,夏爾今晚再度來到特雷維爾公爵府上赴宴——最後的慶功宴。

  他同樣舉起酒杯,不過表情要平穩得多。「乾杯!」

  「真沒想到,我們居然把事情給辦成了啊……」再次喝完一杯之後,夏洛特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兩個月之前,他還貌似不可一世,結果到現在……卻要灰溜溜地離開……哈哈哈哈……當時他能想到有今天嗎?」

  說著說著,僕人繼續給兩人倒上了酒。

  而主座上的特雷維爾公爵,則仍舊面無表情地小口抿著紅酒。

  「藉著暴民的革命,踏著纍纍的麾下士兵的屍骨,背叛了革命與皇帝,他才一步步爬上了那樣的位置,結果到頭來卻只能換到這樣的結果……」也許是真的喝多了,夏洛特仍舊不解恨,繼續嘲諷著蘇爾特,「果然,上帝會給我們每個人以公平的判罰……」

  「擊垮了他的是時勢而已,我們所做的並不多。」夏爾則冷靜地回答。

  「在時勢面前,我們每個人能做的都很少,一個人終究只是一個人而已。」公爵突然說話了,「當時有些人卻能用這很少的行動去順應時勢,駕馭時勢——拿破崙曾經做到過,結果他卻以為自己的一切都是上帝注定的,他以為自己就是時勢的主宰……然後他失敗了。」公爵又喝了一口酒,「當他說出『上帝賜予我王冠,誰若觸碰,誰就遭殃』時,他就已經迷失了,他忘了時勢既然可以把他推上皇位,那也能把他趕下來。於是他就干出了最後那些瘋狂之舉。」

  【這句話是拿破崙稱帝之後說的。】

  拿破崙的敵人,終究還是忘不了說拿破崙幾句壞話,不過他這話說得有理,所以夏爾也不打算爭論什麼。

  「至少法蘭西和我們還有機會糾正皇帝曾經犯下的過失。」

  「是嗎?你們?」特雷維爾公爵還是面無表情,不過口吻中卻帶有一點譏諷,「法蘭西還會給你們機會嗎?」

  「當然會的,而且為時不遠。」夏爾篤定地回答。「另外,我還知道,法蘭西不會再給你們機會了。」

  現在兩派的合作目標已經實現了,所以也沒必要再虛與應付,公爵和夏爾的口吻都比之前還要強硬了幾分。兩人互相直視,顯然又想來一次論戰了。

  似乎是看出了兩人情況不大對,已經有些迷離的夏洛特趕緊打圓場,「今天是難得的機會,大家就不用再說那些無聊的事情了好嗎?」

  接著她使勁給了夏爾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和自己的爺爺爭執。目光中有一絲懇求,又有些嫵媚。

  夏爾微微皺眉,但還是聽從了堂姐的請求,重新收回了視線。

  然而公爵卻還有些不依不饒。

  「二十年間,暴民們把法蘭西的風雅毀滅到何種地步,好不容易我們才重建了一切,您以為還能再讓人再來一次?太天真了……」

  過分了。

  「可惜,洛贊公爵的風度,也沒讓他免於上斷頭台,不是嗎?」夏爾以嘲諷的口氣回擊。

  【洛贊公爵出生於1747年,以美貌風流著名,當時被視為法蘭西「貴族風雅」的第一流代表,在凡爾賽宮廷當中極受歡迎。然而,這種風雅最後還是沒救到他一命,他最後逃亡失敗,在1794年的恐怖風潮中被革命政府送上斷頭台。】

  這個詞讓公爵府邸的客廳,瞬間凝固了,公爵和夏洛特都臉色煞白。對這個年代的法國舊貴族來說,沒有什麼詞比這個更加值得動容和憎恨的了。

  「斷頭台,好的,斷頭台!」公爵的聲音低沉至極,「好一個波拿巴分子啊!別忘了你也姓特雷維爾,你的曾祖父也死在斷頭台上!」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們無法永遠活在舊時代。而且,波拿巴黨人不是為了讓這種事重現而奮鬥的,恰恰相反,我們是為了……」

  「都一樣!」公爵打斷了他的話,「區別只是一個打算送我們上斷頭台,一個打算送我們去鄉間隱居,不是嗎?」

  「如果連順應時勢都做不到,能夠避開斷頭台去鄉間隱居反而是我們的幸運!如果有能力適應時勢,無論什麼人當權我們都能活得很好。」夏爾冷笑起來,「您以為如果沒有波拿巴分子,法蘭西就可以永遠保持原樣嗎?」

  「無法保持原樣……」公爵又哂笑起來,「就是這種思想,殺害了國王和王后。」

  「人民能夠審判國王,這正是時代的進步。縱使在這個進步中冤魂無數,但仍舊值得敬仰。」

  「愚蠢透頂!」公爵沉聲怒斥。

  「光榮之極!」夏爾回敬。

  「你們是那些弒君犯的傳人!」公爵提高了音量,臉上有些罕見的激動。「只因為拿破崙給了一點好處,結果你爺爺和你就站到了那一邊去!」

  「那又怎麼樣?」夏爾站了起來,直視著自己的堂爺爺,「如果您真的對王朝和國王有那麼忠誠,那為何當年不去參加孔代親王的部隊,反而安心躲在杜塞爾多夫修鞋?!」

  夏爾帶著一絲很明顯的嘲諷,發出了詰問。這凌厲的一擊讓公爵頓時失語。

  【指第八代孔代親王路易-約瑟夫-德-波旁,在大革命期間他逃出法國,後在德意志的沃爾姆斯定居。他在此地招募了大量流亡的法國貴族,組成了「孔代軍」和革命政府進行遊擊作戰,先後同奧地利和俄羅斯帝國合作。1801年孔代軍最終被政府軍擊潰,孔代親王流亡英國,1814年拿破崙帝國垮台之後才得以回國,1818年死去。】

  「夏爾!」見到兩位親人的激烈爭吵後,夏洛特的酒已經完全醒了,她慌忙跑到夏爾旁邊,扯住了夏爾袖子,她的臉伏倒夏爾的肩上,聲音都有些顫抖,「你們別吵了,好嗎……」

  爭吵總算告一段落。

  夏爾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躬身行禮。

  「很顯然,現在我們的合作已經結束了。大家各自繼續朝前走,看看誰笑到最後吧。祝兩位好運,再見。」

  接著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夏爾遠去的背影,夏洛特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轉過頭來看著特雷維爾公爵,眼中有些無奈甚至還有些許抱怨。

  「爺爺,好好的晚宴,為什麼要攪得這麼不歡而散呢?有些話明明可以不說的嘛……何必要惹得您和夏爾那麼生氣……?欸,爺爺……」

  她忽然發現,自己的爺爺又回覆了剛才那種沉靜冷漠的神氣,彷彿剛才和侄孫互相爭吵的是另外一個人一樣。

  「這是一種需要。」特雷維爾公爵以冷漠無比的語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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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重裝上陣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在覲見國王不久之後,似乎已經對形勢絕望並且覺悟了,達爾馬提亞公爵蘇爾特很爽快地提交了辭呈,然後國王陛下也沒有象徵性地挽留,而是直接批准。因此,法蘭西內閣的首腦很快就實現了更迭,首相官邸也很快就換了主人。

  前一陣他還聲勢赫赫,結果沒過多久就不得不搬出官邸,政治就是如此地變幻莫測。並且,前首相在官邸內的痕跡,在接替者的刻意重新佈置之下,幾天之內就完全消失不見,就連職員們言談之間也再也沒有提到過他,彷彿那個人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一樣——出於一種必要的謹慎,人們這樣做是情有可原的。

  權力轉移的實質,就這樣以「人走茶涼」的表面現象,給毫無保留地揭示了出來。

  而在此刻,法蘭西王國的新任首相本人卻沒有那麼多感想,他帶著無盡的喜悅,坐在首相辦公室內新換的椅子上,品味奪得勝利的歡樂,和大權在握的暢快。

  就是這間小小的辦公室,這張小小的書桌,還有書桌上的一疊疊文件,將直接決定到一個三千萬人國度,震撼到一個兩億人的大洲,影響到一個十幾億人的世界。

  他隨手拿過幾頁文件,然後翻閱起來。

  很多人都以為一國的領導人必須事無鉅細全盤掌控一切,其實事實並非如此。

  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無論什麼體制的國家內,越高層級的國務活動家,他們要看的文件就越簡單,因為他們的時間很有限,要做出決定的事項卻又太多。所以,給他們呈上的文件都是經過人們細心節選和摘要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們能夠在最短時間內做出決定:是,還是否?

  當然,在那種決定國家存亡禍福的重要事項上,不會如此草率——但是那種事項又有多少呢?

  所以,這些負責節選和摘要的官員(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年代會有不同的稱謂,但是本質上是一樣的)的水準優劣,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領導人的執政結果好壞。領導人所能看到的,通常就是這些官員所給他們的。

  人們通常很難理解一件事——一個國家領導人,明明看上去十分聰明,心地也不壞,為什麼執政起來卻昏招迭出,讓人大失所望?原因就在於此。

  經過兩百年來的波旁君主、革命領袖、皇帝等等統治者的努力,法蘭西如今已經建立了一個規模為數十萬人、遍及王國各地的官僚機器以執行中央的意志,並且讓王都巴黎凌駕王國其他任何地方之上,再也不會有什麼地方領主或者封建諸侯能夠有實力跳出來挑戰這一整套統治機器了。

  現在,這架機器換了一個新的操作者。

  感覺……非常好,難以言喻地好。新首相再次深深吸了口氣。

  但是現在,已經是需要干正事的時候了,既然辛辛苦苦搶到了位子,那就該好好地守住它。

  他輕輕地搖了搖桌上的鈴繩。

  門很快就打開了,秘書帶著討好的笑走了進來——這是新首相帶過來的心腹,他也正在熟悉自己的新位置,而且看上去也十分能夠適應他的新位置。

  「杜查特先生他們等了多久了?」首相輕聲問。

  「大臣閣下他們來了半個小時左右。」秘書恭敬地回答。

  「將他們帶進來吧。」首相直接下了命令。

  「是。」秘書躬身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新任首相微微閉上了眼睛,再度感受權力的美妙。

  他為了見我,需要等待半個小時還不能有怨言——而在僅僅幾天前大家仍舊是同僚。

  ……………………

  在進來的兩人行禮完畢之後,首相沒有說什麼廢話,只是點了點頭。

  「杜查特先生,我會履行我的諾言的,您會為您給予我的幫助而得到回報,新的內閣改組中,您的職位將得到保留。我希望,您在之後能夠繼續在這個重要職位上做出新的成績……」

  「真是太感謝您了!閣下!」矮矮胖胖的部長笑著稱謝,顯得俗氣而平庸。但是在這裡已經沒人會被這幅模樣所迷惑了。「我一定會絕對配合您接下來的安排!」

  首相笑著點了點頭。

  接著,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大臣後面的那個面青僵硬的年輕人。

  「你就是那位孔澤先生?」

  孔澤恭敬地點了點頭。「是的,閣下。」

  說實話,他木然的表情下,其實掩藏有一點忐忑。雖然大臣為了保護他,並沒有跟新首相完全交代孔澤的偵查行為,這位大人物現在還只是知道「孔澤曾受首相之命來偵查自己」,並不知道他曾做到了哪一步,但是僅僅這一點仍舊夠他有些後怕了。

  好在,首相的表情比預想中還要和緩許多。

  「我之前就聽杜查特先生誇讚過你,而且,這段時間內我也查過一些有關於你的記錄……」他有意停頓了一下,「這足以使我判斷你是個十分優秀的警探。」

  「謝謝。」

  「你曾經從接受過蘇爾特先生的命令,想要對我進行暗地裡的盤查,這並不是你的過錯……況且,你也足夠聰明地及時坦白了蘇爾特先生這種不名譽和不理智的安排,所以,我並不打算責怪你。」

  停頓片刻後,首相再次開口,「不過,我希望你能夠以與之前同樣的熱誠為新一屆內閣服務,你能做到嗎?」

  孔澤站直了身,雙腳併攏。

  「我將付出比之前更多的努力,為您和王朝服務!」

  「很好。」首相點了點頭以示讚許。「希望你不只是說說而已,而是用行動來表現這一份決心。」

  「是!」孔澤挺直了身子。

  「之前你的任務是追查那些對王國不利的密謀分子,只是後來由於蘇爾特先生的干擾,一時不得不轉換方向,對吧?」首相再度問。

  「是的。」

  「那麼,孔澤先生,我明確地告訴你,你現在的任務,就是繼續之前被中斷的這項工作。」首相看著孔澤,「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厲,做出更多成果,抓出更多、更大的叛黨,保衛王朝的安全。」

  「是。」

  接著,首相又拿出了那張前首相準備簽發的委任狀,然後看著孔澤,眼神有些玩味。「這就是蘇爾特先生之前答應給你的獎品,只要你把我這邊的人全部查透了?」

  「是……的。」孔澤這次的回答有些遲疑。

  「沒關係,我說了不會放在心上的。」看出了對方的遲疑,首相反而笑了。「我可以跟你承諾,只要你接下來幹得好,幹出了足夠多的成果,這張委任狀將有我來簽發,你不用擔心。對有功之人,我們不會吝嗇。」

  「是!」孔澤再次應是,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能夠讓人感受到其中的熱誠和激情。

  「好的,你先出去吧,我和大臣有些事要談談。」

  「好的。」孔澤應下來,然後轉身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在心底裡,孔澤十分清楚,雖然新任的首相先生目前對他十分和顏悅色,但是他恐怕會一直記得一個事實——孔澤先生曾經接受了蘇爾特的指派,暗地裡對自己進行了調查。

  由於這位上司已經被他趕跑了,而且上司的位置現在也由他如願頂替了,所以他現在很明顯正處於春風得意、志得意滿的狀態。人在這個狀態時,通常是非常大度非常通情達理的。

  但是不用過多久,這位大人物肯定就將從這種興奮狀態下恢復過來,那時候如果他還記得這碼子事的話,顯然就將會對自己極為不利——萬一他想報復一下呢?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對自己來說可能就是萬劫不復的打擊。

  那麼,怎麼樣才能夠讓他「忘記」呢?

  孔澤想來想去,還是只能想到靠成績來說話——只要能夠顯示出自己難以替代的重要性和執行力,那麼就算有一些「歷史污點」,新首相應該也能夠接受。

  不,是肯定能夠接受。一個政治家,不會討厭一個滿身污泥的人,只會討厭一個滿身污泥而又無能的人。

  在走出之間辦公室之後,他下定了決心,這陣子一定要賣盡力氣,來博取新主人的歡心。

  一想到這裡時,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晚他所見到的場景,那一個個從外交大臣客廳中魚貫而出的大人物。他真的渴望能夠有一天成為其中一員,能夠成為一個這種等級的大人物,就算要花費再多的時間、花費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那一晚的賓客,每一個人,每一張面孔,每一個名字,都慢慢從他心頭流過,讓他難以忘懷。

  包括那兩個年輕人。

  不,尤其是那兩個年輕人。那兩個年輕到讓人嫉妒的年輕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十分在意那一晚所見到的兩個年輕人。當然,他現在已經知道,對方很有可能是特雷維爾公爵這位素有名望的前政治家的子侄輩,而這位公爵先生現在很明顯是首相的政治盟友,是他不可以輕易招惹的對象

  但不知道是出於直覺還是別的什麼,他仍舊十分在意這兩個人,也許是因為當時他們的神情和動作有些奇怪?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說不清楚。

  算了,現在不是管他們的時候,抓那些叛黨討新主人的歡心更加重要。孔澤輕輕搖了搖頭,在秘書的引領下重新回到了候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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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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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籌款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精心化妝一番之後,按照預先約好的時間,夏爾再度來到了聖奧諾雷郊區街,走進之前去過的那家小餐館,同杜-塔艾這個老熟人銀行家會面。之前的激動早已過去,他已經恢復了原本冷靜的心態,這畢竟只是路上的一小步而已,不值得特別過於看重。

  對於「在特雷維爾公爵家和自己的堂爺爺鬧得不歡而散」這件事,夏爾也絲毫不以為意,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繼續執行既定的規劃。因為和他們的關係破裂,實屬意料之中的事情。

  再度和上次一樣對完暗號之後,餐館的侍者將夏爾帶到二樓的小房間當中。

  「哦!我的朋友,您總算來了!」在門口一見面,杜-塔艾就誇張地張開了雙臂,抓住了夏爾的雙手,「最近想必您辛苦了吧!」

  「還好。」夏爾的表現倒要矜持得多,他不動聲色地抽開了手,「倒也不是很忙。」

  「祝賀您!」杜-塔艾笑得十分歡暢,「我猜您肯定是在讓蘇爾特先生倒台一事上出了不少力氣吧?」

  和上次見面時想比,這位銀行家現在的精神狀態要好很多,態度也熱情了不少。

  顯然,這是由於他受到了「蘇爾特首相被整下野」這一事件的鼓舞,對組織事業的最終成功又多了幾分信心。

  「起了一點點作用而已,並不值得太過看重。」夏爾半是謙虛說實話,半是故意在同僚面前裝作高深莫測,「好了,現在我們談正事吧……」

  「嗯,好好,先談正事。」杜-塔艾指著已經擺滿了菜餚的餐桌,「來,請坐,我們一邊吃一邊談吧……」

  夏爾也不客氣,直接坐到餐桌的一端,然後一邊吃起燒鵝,一邊還不忘給自己倒上一點酒。

  兩人吃了一會兒飯之後,似乎是被夏爾的沉默消耗了一些耐心,杜-塔艾終於輕聲發問了。

  「那您這次找我又是有什麼事呢?」

  「沒什麼重要的事,」夏爾努力讓自己的口吻顯得十分雲淡風輕,「現在大家的計畫已經全面鋪開了,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錢,所以我想再從您這裡再拿一點贊助。」

  一聽到是要錢的,杜-塔艾原本的笑容就收斂了許多——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這個……可能……我這邊最近也有點緊張……」他的回答有些遲疑。

  既然那麼大力地投資和贊助波拿巴主義者,那他肯定是真心希望組織能夠贏得最後的勝利的——但是這不代表他會拋棄一切身家來義無反顧地支持,一位銀行家花錢總是很小氣的,需要耐心說服才能讓他掏出比他原本想掏的更多錢來。

  所以夏爾也不奇怪他的反應。

  無論信奉什麼主義,一個政治團體最缺的就是資金。而且最頭疼的也是這個問題,靠忽悠也好、靠強搶也罷,能夠解決資金困難的團體,至少是立於不敗之地的,就算行動一次次都失敗也沒關係,只要金脈不斷就行。

  就好像當年大革命時代時,英國為了剿殺法國,前前後後組織了七次反法同盟,用金錢驅使、武裝了幾個強國,拿破崙雖然能夠幾次把聯合起來的敵人們打個落花流水,但是只要滅不了英國,反法同盟就永遠不算輸——最後的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英國笑到了最後,雖然耗去了數以億計的英鎊,政府負下了天文數字般的債務,但至少笑到了最後。

  而波拿巴家族現在恰好就沒什麼錢。

  雖然在日後的第二帝國時代,路易-波拿巴藉著權位斂財數千萬,有錢到不行,還留下了「吃飯不用金碗用鋁碗」的著名典故傳說,但是現在的波拿巴家族可以說是相當窘困的。拿破崙本支已經絕嗣就不用說,他那些曾借拿破崙之光而烜赫一時的兄弟們也沒一個混得好的。

  前西班牙國王約瑟夫於1844年死去,這一支沒什麼錢;

  前荷蘭國王路易(也就是波拿巴家族現任家主路易-波拿巴的父親)於1846年死去,這一支也沒什麼錢。

  前威斯特伐利亞國王熱羅姆(也就是未來的約瑟夫-波拿巴親王的父親)現在倒是還活著,不過早年放蕩不羈的生活早已經將他的積蓄揮霍一空,現在當然不會有什麼錢。

  前卡尼諾和穆西格納諾親王呂西安,已經於1840年去世,這一支倒是有點錢,只可惜呂西安在皇帝在世的時候就和他關係很不好,鬧得兄弟反目。而他的支系也延續了這種風格,和波拿巴家族及其支持者們關係十分不好。要不然,呂西安的兒子夏爾-呂西安-波拿巴是皇帝所有在世的侄兒當中最大的一個,搞不好波拿巴的家主之位還要傳給他。總之,從他這裡想搞贊助金也是幾乎不可能的……

  綜上所述,波拿巴家族本身,在夏爾等支持者進行活動時是提供不了多少幫助的,基本上只能用「事成之後我們給你XXXX」這種承諾來空口許願,也虧得大家忠誠勤勉,自籌贊助還能搞出這麼多聲勢。

  也許就因為這個原因,拿破崙三世上台之後,對那些擁立他上台的功臣們非常之好,不僅平日裡十分捨得給各種好處,而且極少拂逆他們的意願和請求,就連偶爾的冒犯他也能一笑置之——也許就是在這麼多年相互間的幫扶支撐中,鍛鍊出了感情?

  夏爾輕輕嘆了口氣。

  「杜-塔艾先生。」他的口氣嚴肅了很多。

  銀行家輕輕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著。

  「不用我說,您想必也能看明白,現在已經是關鍵時刻了,我們要想獲得最後的勝利,事前就要做各種準備。招募人手、購買囤積武器,收買關鍵人物這些哪樣不需要錢?就連保守秘密也是很花錢的,您以為我們會平白無故地就跟您要錢嗎?」夏爾加大了音量,「我們不是乞丐,而是準備給您帶來巨量財富的人,您忘了這一點了嗎?難道您會希望之前的投資都化為流水嗎?」

  杜-塔艾還是沉默著,不過臉上明顯有了點動搖。

  「當然,花錢出去,而且是花一大筆錢出去,換誰都會心痛,我們絕不會不理解您此刻的心情,相反正因為我們十分理解,所以就會更加感激和欽佩您。」夏爾放緩了口氣,「我可以跟您擔保,只要成功了,用不了一兩年,你花出的錢都能再掙回來,接下來的都是純利……您是一個銀行家,金錢方面的話題我肯定不如您懂,既然您平日裡都會把別人存在您這裡的的款子,大筆大筆地放給那些商人然後等著收利息,那給我們不就是同樣的道理嗎?利息還要比您想像得要高得多……」

  在他的諄諄善誘之下,銀行家總算點了點頭。

  「好吧,這次需要多少呢?」

  夏爾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三十萬法郎。」

  銀行家睜大了眼睛,顯然不能接受這個數目。「這太多了!我現在資金有些緊張,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來。」

  夏爾皺了皺眉頭,顯得對他的這個回答有些不滿意。

  不過,他一開始本就是獅子大開口,所以其實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回絕。

  也許是他的表情讓杜-塔艾有些緊張,銀行家又遲疑了一下。「那你看,我這邊先給十萬法郎怎麼樣?」

  其實已經接近夏爾這次的心理價位了,不過夏爾還是皺了皺眉。

  「可能不夠……」

  銀行家低下了頭,思索了一下,最後咬了咬牙。

  「這樣吧,我這邊湊一湊,後天給你們二十萬。這是我最近能夠動用的極限了,再多我恐怕就應付不過來平日的周轉。」

  「太好了!」夏爾輕輕鼓了鼓掌,「您的熱誠和慷慨,我代表路易-波拿巴先生謹致以最誠摯的感謝!」

  杜-塔艾則輕輕嘆了口氣,眼神有些複雜。

  「真希望你們能夠快點成功!」

  「不是你們,而是我們。」夏爾糾正了他的話,「您是我們的一員,而且是重要的一員,我們絕對不會忘記這一點。」

  「這樣就好。」杜-塔艾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似乎是想要從這杯酒上補償回來二十萬法郎似的,「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夏爾微笑著點點頭。

  然後兩個人很快商議好了新贊助款的交接方式和地點,以及到時候的暗號。

  「再來幹一杯吧。」談妥之後,夏爾舉起了酒杯。

  銀行家從善如流,兩人再度乾杯。

  「對了,我的朋友。最近為什麼資金那麼吃緊啊?」酒後夏爾隨口問了一句。

  「幾筆款子出了問題,本來月初就可以到款了,結果現在還沒收回來。」杜-塔艾有些鬱鬱地說,「再加上為了穩定保息,最近我買了很多市政廳公債……」

  「現在這個年景實在不太好,每個行業都不太景氣,既然資金這麼吃緊就不要亂投資,小心到時候天有不測,搞得什麼都沒了。」夏爾略帶惡意地開了一個冷笑話一般的玩笑,不過對方肯定是聽不懂其中的寓意的,「就算是市政廳也怕火嘛。」

  「這倒不怕,就算換了個朝廷,政府該認的帳還得認吧……」杜-塔艾顯然不可能聽懂夏爾這個超越了時代的冷笑話,「而且我這裡有憑據,就算那邊出了問題也可以對賬……」

  【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因為財政吃緊而在1522年設立了一種公債,因為每個季度在巴黎市政廳固定派息一次,故而得名為「市政廳公債」,為法國金融歷史上最古老的一種政府年金,也是法國金融史上劃時代的重大里程碑。

  而當時的巴黎市政廳,其建築於1871年巴黎公社起義中同杜伊勒裡宮一起被起義戰士焚燬,無數檔案文件連同建築一起化為灰燼。所以夏爾這是個「超越時代」的冷笑話。】

  「嗯,那您就自己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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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收錢辦事與「回扣」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在博布爾街上,有一家規模不算小的槍店,今天的生意如同往日一般好,一樓的廳堂裡顧客盈門。

  而這家店的老闆,現在正在二樓的臥室中接待剛剛到來的客人。

  「這次我帶來了二十萬,」夏爾將衣兜裡的現金和票據都掏了出來放到茶几上,然後微笑地看著老闆帕爾東,「您可別嫌少啊……」

  這位皮膚有些黝黑、身形矯健肌肉虯結的帕爾東先生也是組織內的一員,是組織內負責在平日裡以開槍店的名義囤積武器的人員之一。

  「已經夠多了……真有您的!」帕爾東的喜悅溢於言表,「我還正發愁最近缺乏資金呢,你這麼快就把錢搞過來了……太好了!」

  一邊說,他一邊接過了現金和期票,「有了這筆資金,最近我又可以多囤一批武器彈藥。」

  「嗯,每多準備一點,就會對我們多一分好處。」夏爾讚許地點點頭,然後又出言提醒,「不過,你在花錢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資金要儘量多轉幾道手,不要給人留下太多痕跡。」

  也虧得現在還是19世紀,大額的資金支付和轉移還可以做到相對隱蔽,要是到了電子化信息化極其完善、金融業高度發達銀行體系完善的21世紀,大筆資金往來流向很難不引起政府的注意。

  當然,就算如此,該做的保密工作還是儘量要做的。

  「我當然會注意的,這麼多年了我還不懂嗎?」帕爾東笑了笑,「不過,也真虧得您,能夠找到那麼多人幫忙……」

  「在我國偉大而又目光高遠的金融界當中,有的是人想要倣傚十七年前那批上位的前輩。」夏爾的語氣中不自然地帶著一點譏嘲,「這才是真正無本萬利的大買賣,我只需要好好跟他們描繪一下圖景就行了。」

  帕爾東的表情則要嚴肅而且喜悅得多——畢竟能找到固定的金主對誰都有好處。

  「我們當然很需要這種支持,我們也需要有我們的拉斐特、佩裡埃還有吉斯凱。」

  【拉斐特是投機路易菲利普上台的大銀行家,後曾出任首相,前文已有介紹。

  卡其米爾-佩裡埃(Casimir-Périer)也是當時法國一個銀行家,投機路易-菲利普上台成功,在七月王朝初建時擔任內政部長,自稱將以鐵腕對付王朝的敵人,並且在實踐中以血腥手段鎮壓了1832年巴黎人民反對七月王朝的街壘。

  吉斯凱(Gisquet)也是一個大金融家,同樣投機路易-菲利普上位成功,在一八三一年出任巴黎警署署長。

  以上三人都是金融界投機路易菲利普上位而獲利的典型人物。】

  「但是,我們不能太過於依賴這些人,」夏爾先是點頭應是,然後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這樣會讓我們未來束手束腳,畢竟我們不是為了幾個銀行家而去謀奪政權的……」

  「等到了那一天再說吧!」帕爾東豪邁地揮了揮手。「我等下先去清點一下,然後列個單子,能買到的先儘量買齊……最近我一個朋友找了條路子,可以從陸軍的幾個軍需官和軍官那裡淘到一批好貨色,可得抓緊時間去辦,不然都被別人買走了……」

  「這樣最好。不過……」儘管看上去不需要,但是因為一種必要性,夏爾還是再度出言警告了對方,「我再次提醒您,拿到資金購置武器後,您可千萬不要魯莽從事,學那些和菲埃斯基一樣單打獨鬥各自為戰的笨蛋,比起那些日後用來緬懷的烈士來,我們更需要能在關鍵時刻派得上用場的人。」

  【菲埃斯基是一個科西嘉人,在一八三五年企圖暗殺路易-菲力浦未遂,後被處死。】

  「您就放心好了,我們當然不會去學格魯希。」似乎是對夏爾的反覆叮囑有些不耐煩了,帕爾東笑著搖搖頭,「就算您不提,我們絕不會在無準備地情況下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格魯希元帥在波拿巴主義者中間並不是特別好,幾乎成了「魯莽而不知變通」的代名詞,雖然他一直堅定地表示著自己對皇帝和帝國的眷戀,但是波拿巴黨人並不喜歡他,甚至還不如尊敬變節者蘇爾特元帥那樣尊敬他。

  世人大多數都因為他在滑鐵盧戰役中的失誤斷送了皇帝的事業而責怪他,但是夏爾卻並不覺得他有多麼大的罪過——是拿破崙自己讓自己陷入到1815年的那種絕境的,即使他打贏了滑鐵盧,也勢必無法面對接下來反法同盟的六十萬聯軍。

  不過夏爾此刻當然沒心情跟人討論一番格魯希元帥的功過問題了。

  「您如果能自己注意到這一方面,那就再好不過了。之前在塞雷昂那裡就出了大簍子,還好花了大力氣給壓下來了,難道您也想學他灰溜溜地跑到外省去窩著嗎?就算您想,我可不想到時候再為了您,又去點了幾個火藥桶燒了這半條街,這種事很麻煩的……」

  他有意為之的冷漠語氣和含而不露的威脅,讓帕爾東臉色也微微變了變,然後臉色恭敬了很多,顯然是想到了目前這個人不是他能夠隨意應付的層級。

  「您就放心吧!」他再次強調了一遍,不過這次態度要認真地多,搖桿都挺直了。

  「那就好,」夏爾這才滿意了,「既然我們收了錢,就該好好辦事。」

  接著,兩人又閒談了幾句,交換了信息。畢竟兩人的這種見面是很少的(而且是越少越好),因此互相交換情報也是一種必要的行為。

  帕爾東問了一下約瑟夫-波拿巴到來和蘇爾特元帥下野的事,而夏爾則撿了那些能夠說的部分全部透露給了對方。

  「那麼,您最近有沒有發現一些有趣的事」說完了自己的這份後,夏爾抬起頭來看著帕爾東。

  「有趣的事?」帕爾東微微皺了皺眉,顯然也陷入到了思索當中,片刻後他眉頭重新舒展了,「倒是有一件!」

  「什麼?」夏爾馬上追問。

  「我聽到了一個傳聞,是前陣子來我偷偷聽來這裡買槍的人交談時隱約提到的。」帕爾東有意放低了聲音,「好像有個叫一二一同志會的組織,最近正在大量囤積武器。」

  「一二一?」夏爾聽上去有些疑惑,完全一頭霧水,「聽上去像是保育院小朋友的聚會口令。」

  「如果沒有多瞭解一點的話,我也會這麼認為的。」帕爾東微笑起來,「但是,您如果想想93年,就不會那麼奇怪了。」

  「93年,一二一?」夏爾念叨了一句。

  片刻之後,他恍然大悟,輕輕拍了拍桌子,「原來是這樣!」

  這個一二一,就是指1793年1月21日,可憐的路易十六國王就是在這一天被處死的,在堅定的共和派看來,這幾乎是一個神聖的紀念日。

  用這個名字的組織,怎麼看也應該是共和派分子。

  和波拿巴黨人一樣,共和派分子也同樣痛恨這個王朝,從一開始就試圖推翻它。他們中的各個派系組織了人民之友社,行動社,巴士底軍等等名目繁多的秘密結社,多次發動了針對國王和王朝其他權貴的刺殺,還幾次在巴黎城的下層聚居區發動了暴亂。這個「一二一同志會」看來差不多也是這種組織。

  這種組織既然在大量囤積武器,那目的顯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您可以密切注意一下,如果能打探出這個組織最近有什麼活動計畫就最好了。」夏爾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這個我當然會去做的。」帕爾東點了點頭,「不過,這個也不容易,我們的同行自然也會想得到要保密。」

  「您儘量吧,如果打探不出什麼來也沒有關係,您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夏爾輕輕點了點頭,「不過,現在如果有人來這兒買武器,您儘管賣吧。現在這個狀況,水越混對我們就越有利,只要是去打我們的國王陛下的,誰買了都行,反正這些武器我們最後大多數還不是要白送人?賣得多了,您就再大量進貨。不過,留給我們自己的槍一定要是質量最好的,我可不希望到用的時候出現任何問題,那就太要命了!」

  「好的,我記得的!」帕爾東連連點頭。

  在原本的計畫中,到了起事的時候,帕爾東和其他囤積了軍火的人就會大量給周邊的居民免費分發武器彈藥——波拿巴黨人的人手並不多,一點武器就夠用了,剩下的都給那些對王朝極其不滿的居民們正好能夠物盡其用,哪怕只能製造一點混亂也是好的。

  說完這些後,兩人又閒聊了幾句,然後夏爾看沒有什麼需要再交待了,就打算起身告辭。

  然後臨走時,帕爾東突然叫住了他,笑得一臉神秘。「您先等一下!我有件禮物要送給您!」說完,他就轉身出了臥室。

  禮物?

  夏爾重新坐回了座位,內心裡有些期待。

  一兩分鐘後,帕爾東就回來了,手中拿著一個小匣子。

  「來,這個可是我的朋友從美國帶回來的,真正的藝術品!」

  「藝術品?」夏爾有些疑惑,然後接過了匣子。

  果然……不能對一個兼職的軍火商人有所期待。

  匣子裡是一把槍和一些子彈。槍是一把左輪手槍,做工極其精細,保管得也十分好,槍管泛出金屬的光澤,鼓飽的彈匣看上去小巧精緻,而木製的槍柄上甚至還鑲嵌著幾顆小珍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倒確實擔當得起「藝術品」這一讚譽。

  帕爾東滿臉堆著笑。「我沒騙您吧?這據說是柯爾特先生親手做的,真正的藝術品!」

  這算是回扣嗎?還是感謝費?

  沒關係,都一樣。

  哼,二十萬法郎就換了一把槍!

  不過,也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

  夏爾將將匣子接了過去。

  「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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