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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言多必失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走進了凡爾賽的迷宮,卻熟悉得好像在其中生活了數十年一樣。

  這座宮廷,既漂亮又風雅。它可以隨心所欲,像以往那樣用精緻的花園得到別人的讚歎,同時又在恢弘的宮殿中呈現某種不可名狀的威嚴。它是法蘭西的象徵,卻又超出了法蘭西一籌;它能夠代表法蘭西,卻又自有自己的處世規則。

  置身於一大批珠光寶氣的人們中間,她卻並不顯得有任何歡欣,她微微垂下眼簾,雪白的前額冷若冰霜,努力仿製出教堂裡聖母的姿態;她有意沉默不語,只是為了讓自己等下有機會開口時,能夠顯得像唱歌一般動聽。

  『我親愛的朋友,您在想什麼呢?好像心不在焉的。』旁邊的朋友仔細端詳著手中的扇子,用細若蚊吶的聲音問,生怕惹來任何一道好奇的注視。

  『我最親愛的朋友,我在想,這是多麼絕美的地方啊,離天堂最近的也就是這裡吧!我必須得到這裡,如果這裡的一切不能全部為我所有,我會將這個地方燒個精光。』」

  在把預定的工作暫時做完了之後,夏爾終於迎來了一個短暫的空閒。於是他就拾起了最近一直沒動的文稿,呆在書房裡,咬著筆桿繼續寫自己構思已久的小說。

  雖然那位文學女青年佩裡埃特小姐已經多次來信催促,但這並不是夏爾重新開動的主要原因,因為最近以來夏爾發現自己的財運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特雷維爾公爵將原本夏爾從萊奧朗侯爵小姐那裡折騰到的三十萬法郎作為報酬送還給了夏爾,於是夏爾突然發現自己發了一筆橫財。

  所以,實際上特雷維爾侯爵家目前暫時沒有金錢上的困擾了,夏爾之所以再度開動,只是為了在緊張的工作當中調劑一下心情而已。

  寫了一會之後,夏爾放下了筆,打算休息一下。他拿起旁邊的杯子,喝下了裡面已經接近冷卻掉的咖啡。

  「先生,我可以進來嗎?」門外忽然響起了芙蘭的聲音。

  「當然可以啊。」夏爾馬上回答。

  自從那天芙蘭因為偷聽而被夏爾責打了一番之後,脾氣似乎收斂了不少,平素對兄長也漸漸禮貌了起來,這讓夏爾心中著實有些高興。今天她不用去上課,所以跑過來找哥哥玩一下也很正常吧,夏爾自覺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多陪一下妹妹也無妨。

  芙蘭馬上走進來了。

  今天的芙蘭穿著往常一樣的素白裙子,在頸邊花飾的映襯之下,顯得格外嬌俏可人。兩道細長的睫毛宛如一對絲綢的流蘇。一絲絲柔滑馴順的細滑的金發,宛如一層層錯落有致的金黃細浪,在細白的皮膚下,淡藍色的血管若隱若現。這是少女因年輕而天然的美,和婦女們可以修飾過的美是完全的兩回事。

  由於年紀尚幼的關係,她的肩膀有些瘦削,胸前也沒有特別明顯的隆起——不過在某些人看來,這也算是一種別樣的美感吧。

  這就是我的妹妹啊!夏爾不禁在心中感嘆了一句,真美啊,不是嗎?

  「怎麼了呢,芙蘭?找我有什麼事嗎?」在這種沉浸於美的心情之下,夏爾的語氣比他想像得還要柔和得多。

  「沒有什麼事啦,」妹妹微笑著,這笑容簡直讓人目眩神迷,「只是想來看看您這邊而已……」

  夏爾先是有些疑惑不解,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後攤開了手。

  「哦,那沒關係,您隨便看吧,反正也沒有寫多少……」

  也許是他的笑容讓芙蘭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妹妹的臉上突然飛起片片紅霞,低下頭來閃過了哥哥的視線,然後還是走到了哥哥旁邊,嘴中還小聲嘟噥著什麼。

  很快,她就無視哥哥,拿起了桌子上的稿子,慢慢研讀起來。

  「如果這裡的一切不能全部為我所有,我會將這個地方燒個精光……」似乎是最後一句特別讓她欣賞,她忍不住跟著讀了出來,然後輕輕感嘆,「多麼激昂的蓬巴杜夫人啊……瞧瞧這氣魄和決心!」

  「但是同時也很危險。」夏爾輕輕回答,「得不到就毀滅,這無疑不是一種很健康的想法。」

  「那您為什麼還要這麼寫?」芙蘭有些抱怨。

  「塑造人物的需要嘛。」夏爾理直氣壯地回答,「現在的讀者們就是喜歡主角有氣魄一點兒,而且我覺得這樣可以讓主角的性格更加鮮明。」

  「您可真是……」芙蘭忍不住橫了兄長一眼,然後轉開了話題,「為什麼才寫了這麼一點兒啊?我記得出版商那邊都來了幾次信了。」

  「最近很忙,而且沒什麼創意了,所以……」夏爾嘆了口氣,「所以只好先放在那裡了……」

  「就算是忙,也該顧及顧及本業吧!」芙蘭還是有些抱怨,「不然我們家可又少了好多收入了……」

  傻妹妹喲,你可知道你哥哥真正的本業是什麼?夏爾又在心中暗嘆了一句,當然他嘴上肯定什麼都不會說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最近有時間的話我就花點力氣去寫。」他笑著敷衍了一句,然後又習慣性地抹了抹妹妹的頭。

  「那就好。」妹妹似乎舒了口氣。

  然後,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

  「對了,再過兩天老師的畫展就要舉辦了,他還選了我好多畫作呢……」

  看來這才是芙蘭今天過來找自己的原因吧……夏爾明白了。她可真是生怕自己忘記了啊。

  「好的,到時候我一定會去看的。」他再次跟妹妹下了保證,然後再次抹了抹她的頭,「我一定會親眼見證我妹妹的成名之戰的,放心好吧!」

  芙蘭喜形於色,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

  「所以我今天還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夏爾有些奇怪。

  「您等下到我房間裡去,我要再給您畫一幅肖像。」似乎是看見了哥哥的表情,她馬上解釋,「放心吧,不是要拿您的畫像去參展啦,只是最近練練手而已……」

  夏爾剛起的緊張很快就被打消了,然後他沒有經過什麼思索就點頭答應了。畢竟,在芙蘭幾年前剛開始學畫時就經常拿自己的哥哥當肖像畫的模特,最近兩年反而很少這麼做了,說實話他內心中還有一點點小小的失落呢。

  「希望我能夠不讓您失望。」他笑著調侃了一句。

  「怎麼會呢……」芙蘭搖了搖頭,「哥哥才不會讓人失望呢,你和那些人不一樣。」

  「那些人?」夏爾有些奇怪,「哪些人?」

  「我同學的兄弟,或者其他我見過的年輕人呀,」芙蘭一臉的理所當然,「個個好像被享樂掏空了所有精神一樣,平時都是滿臉疲倦,臉上沒有一點兒寧靜,連五官都擠在一起,有的還有皺紋呢!要麼萎靡不振,要麼容貌毫無個性,或者說,他們全都是一樣的個性,法蘭西的青年貴族都快變成一個樣兒了!我從我們祖先畫像裡看到的那種剛毅、自豪的精氣兒,現在都快看不到了。哥哥,他們都和你不一樣,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

  「喂,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這麼說話呢?這種話可不要輕易對別人說啊!」夏爾大驚失色。

  「可是您從小教我那些東西的呀,男人如果沒有那一點志氣,那不過就是殘渣而已!」芙蘭抬起頭來,理直氣壯地看著哥哥,「如今您又有什麼立場來指責我呢?」

  「呃……」夏爾一時理屈詞窮。

  由於特雷維爾侯爵早已被投閒置散多年,而且老侯爵多年來投身的「復國事業」也消耗了他大量的金錢,因此,雖然一直小心應付支出,但侯爵一家日子還是緊巴巴的,不但宅邸已經多年沒有修繕,而且很少購買什麼新的家具,就連家裡的僕役也被壓縮到了最低,好在家裡的幾位僕人基本上都是爺爺在軍隊裡帶過然後退役的老兵,對老侯爵都比較忠心,人也算勤勉,所以這方面也能省下不少錢來。

  至於芙蘭,也沒有如同其他豪貴之家的小姐那樣請家庭教師來教導,她小時候的啟蒙反而是由她的哥哥負責的——當然,最後這一點其實是有兄長的一點點小心思存在的。

  一想到小時候手把手教她認字看書的場景,夏爾忍不住就想笑,當然他很快就忍住了這股衝動,重新板起臉來。

  「我親愛的妹妹,既然你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你就完全能夠明白。對我們來說,一個情趣高雅的女孩兒,一個未來能在上流社會上如魚得水的女孩兒,不但知道什麼事該說,還會知道什麼事不能說。」

  「你總是有這麼多大道理。」芙蘭別開了臉,顯得不怎麼高興。

  「總之,有很多話你就放在心裡吧,」夏爾嘆了口氣,「實在憋不住就跟我說,不要在外面跟別人說,在社交界你得罪一個人太容易了,只需要一兩句話別人就會記恨你半輩子!你的年紀也不小了,總有一天會進入社交界的,到時候你就明白總說真話的壞處了……言多必失,在哪個時代,這都是真理。」

  「我知道了……這些話我只會跟你說的……」芙蘭輕輕回答,「謝謝你,哥哥。」

  看到妹妹這麼聽話,夏爾鬆了口氣。說實話,被自己的妹妹這樣誇讚,其實夏爾心裡是十分開心的。

  「那麼,反正現在還有空,」他微笑著站了起來,再次抹了抹她那一頭燦爛的金發,「我們現在就過去吧,你先練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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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和諧關係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傍晚的霞光讓杜伊勒裡花園染上了一種奇幻般的暗金色彩,遊人三三兩兩的漫步其中,感受著初秋的魅力。其中,就包括兩位青年男女。

  男的灰色頭髮,臉型較圓,身上穿著一套筆挺的宮廷侍從軍官的制服,看上去英俊挺拔,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女性身旁,眼光一直沒有離開她;而女性則穿著細絲綢裙子,頭上戴著一頂漂亮的粉色帽子,金發從帽簷傾瀉而下。她右手撐著一把小陽傘,左手則負在背後,眼睛一直在注視著天邊的紅霞,配著沉靜的美麗面孔,看上去若有所思。

  青年人幾次動了嘴,但卻沒說出話來,一副想說什麼又怕惹得對方不高興的樣子。直到最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要打破這份讓自己無所適從的沉寂。

  「特雷維爾小姐,我真的很榮幸您今天能賞光……」

  他慇勤的恭維,總算讓那位小姐注意到了自己。

  夏洛特的視線從天邊的紅霞稍微往偏過了一點,習慣性的微笑重新回到那張姣好的臉上。

  「您約了那麼多回,我今天總算有些時間,所以就來這邊看看。」

  如果青年能夠仔細注視那碧藍而又幽深的瞳仁的話,他就會發現裡面毫無任何與愉悅、高興相關的成色。然而,他既做不到,也無心去看。

  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小姐那漂亮而高傲的臉蛋,出於天賦的優雅舉止,聰慧靈敏的頭腦,使得其一顰一笑都那樣讓他迷醉。他想要接近她,卻又深覺她站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

  「我真的真的非常榮幸……」青年人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在這種驚喜面前幾乎已經語無倫次,原本就有些蒼白的面孔,此刻顯得愈發蒼白。

  「德-博旺先生,最近挺忙的吧?」夏洛特的笑容愈發柔和了,口中的譏嘲也被恰到好處地完全掩飾成了寒暄與問候。「看上去今天精神不太好的樣子啊。」

  青年人臉色微不可見地窘了一下,然後很快就被笑容掩蓋了。

  「抱歉,最近是因為經常要侍奉王上的緣故,所以晚上要花費太多精神,還請您見諒!」

  「哦,」夏洛特微微一挑眉,笑容裡似乎有了一些驚訝,「侍奉王上可不是什麼輕鬆的差事,還真是讓您辛苦了啊!」

  夏洛特太瞭解這些人了,因為她觸目所見的地方,這種人比比皆是。

  他們差不多成天在外面過日子,就連應付日常生活也覺得時間不夠支配。社交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難以抗拒的吸引力,竟能使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每晚從九點鐘滯留到凌晨兩三點,既花費那麼多的金錢,又忍受那麼多的疲勞,結果他們卻甘之如飴覺得這是人生的意義。

  除了喜歡縱情享樂之外,他的主要缺點是喜歡面子和虛榮,有時候為了抬高自己不惜說謊吹牛。就這位德-博旺先生的資歷和宮廷地位,哪有機會侍奉國王身邊?明明是經常晚上在哪些地方尋歡作樂結果掏空了精神吧……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年紀的青年人又有哪個不是如此呢?她也沒心思去點破。

  不,他不是這樣,他不一樣。

  那熟悉身影閃過了她心頭,使得她忍不住又抬起頭來,注視著被染紅了的夕陽。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麼樣了。

  似乎是被夏洛特那種「驚異」所鼓舞,大銀行家德-博旺男爵之子,年輕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精神大振,連話也流暢了許多。

  「這沒什麼,」他笑得十分歡暢,真心的歡暢,「能夠為法蘭西服務,是我們求之不得的榮幸,辛苦一點並沒有什麼,我能受得住。您能賞光在這個時候和我一起在杜伊勒裡花園裡走一走,就已經是對這個可憐人最完美的報酬了……我毫無遺憾。」

  「啊!真是難得啊……」明明知道對方只是在說大話,夏洛特的笑容卻改都沒改一下,「法蘭西如果每個青年都像您這樣,那還怕什麼英國俄國!」

  「哪裡哪裡……」突如其來的的幸福讓青年人幾乎迷醉。「您實在過於誇獎我了……」

  夏洛特再次別開了臉,免得讓人發現自己心中的不耐和厭惡。

  然而莫里斯卻誤以為這是公爵小姐的羞澀,於是心跳更加快了幾分。

  能夠和這樣的美人在花園裡漫步,我這究竟是多大的幸福啊!他在心中暗想。

  不,這還不夠,如果……如果我能和她走到一起……那將是多大的幸福!

  青年人一下子在腦中轉過了無數念頭,那種青年人特有的緋色念頭。

  我配得上她嗎?

  應該配得上吧,她雖然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嫡親孫女兒,但是我也是大銀行家、法蘭西銀行董事的獨子,雖然有一個妹妹,但是父親總會把大部分的家產傳給我的,有了這樣一大筆家資,我難道會配不上一個公爵小姐嗎?現在已經不是一百年前了。

  那她會怎麼想呢?她也會這麼想嗎?她到底是怎麼看我的?是喜歡還是討厭我呢?

  從她現在的樣子來看,也許有點希望吧……如果……如果……

  正當百樣思緒在青年人心頭輾轉翻騰時,公爵小姐終於重新開口了,聲音是那麼輕柔婉轉。

  「您的一家果然是國家棟樑啊,父親為國家的穩定而辛苦操勞,兒子也為侍奉王上殫精竭慮……」

  父親,又是父親。

  這個詞讓青年人心頭不禁一冷。

  對自己那位成就卓然的父親,莫里斯既崇拜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每一個活在自己父親盛名陰影中的兒子,恐怕都對自己的父親會有這樣一種複雜的觀感。

  「還好吧,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莫里斯勉強笑著回答。

  似乎是沒看出來青年人此刻的心情,夏洛特又開口了。

  「說到您的父親,我還真是挺佩服他的呢。掙下了那麼大家業,還為國家做了這麼多貢獻,法蘭西如果缺了他,還不知道會鬧出多大亂子呢!」

  她的語氣之輕鬆自然,即使夏爾本人來了也幾乎認不出她就是那一晚上說出「我要砍掉他們的頭」那句話的人。

  「是啊,」莫里斯也嘆了口氣,「最近他一直在忙著為政府張羅新的一批鐵路債券,可忙得昏天黑地啊,一天到晚也見不到人……」

  「這麼忙?」夏洛特顯示了恰到好處的質疑。

  「政府缺錢唄!」

  「政府怎麼會缺錢呢?」夏洛特顯得有些疑惑。

  「問得好,小姐。從我懂事起就聽說政府缺錢,卻想不清楚政府為什麼缺錢……」莫里斯有意讓語調顯得輕快,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引用起了這句俏皮話。

  他具有那種人們稱之為「能夠拾人牙慧」程度的才智,可以把別人的俏皮話、偶爾出現在戲劇裡或小報上的俏皮話據為已有,而且說了再說,添枝加葉地到處引用。當然,他頗為俊朗的外貌和青年人特有的快活脾氣,還可以使得自己並不那麼令人討厭。

  再加上他那個有幾千萬身家的父親,尤其是他那個有幾千萬身家的父親,使得不少太太們竟把他捧為才子,想方設法要讓自己的女兒和他接近,而別人也不敢反駁她們。

  然而夏洛特卻能看得出來,她掩藏在無盡的笑容裡面的犀利視線,早已經將這位可憐的青年人掂量了個通透。一個平民或一個僥倖剛剛被封為貴族的人,不論具有多高的天分和長處,她的血管裡也沒有一滴血是為他們而流動的,更別說這種平凡之輩了。

  「這樣啊……」夏洛特微微嘆了口氣,「那還真是辛苦了。」

  「我替父親謝謝您的關心的尊重,」莫里斯躬身行了個禮,「另外,我們家也會繼續為特雷維爾家服務的,一如既往,能夠幫忙到您,我們十分榮幸。」

  「謝謝。」夏洛特微笑著回答。

  兩家的金錢往來十分頻繁,特雷維爾公爵公爵的很多項目,都是從博旺男爵這裡融資的,而且公爵還在很多其他貴族(也就是同黨)對這樣大銀行家的借款中做了擔保人。

  所以暫時維持兩家的和諧關係,既必要也必須,夏洛特即使再怎麼厭惡博旺男爵和他的兒子,也不得不暫時維持那種還過得去的關係。

  「說起來,爺爺還真有些擔心呢。他最近通過博旺先生投資的礦山,現在還沒有分紅派息,最近還跟我念叨過這件事呢。」夏洛特的笑容裡有些遲疑,「您知道,我還是他的秘書,所以這種話爺爺也跟我說過。」

  這才是今天夏洛特的最終本意。

  青年人有些遲疑,因為父親基本上不跟自己討論業務上的問題。

  但是……夏洛特笑容裡的緊張和期待,讓他無法開口拒絕。

  你可能在這樣的情景下說「對不起,這不是我能管的事情……」嗎?

  「這個沒關係,我會幫您去問問的。」青年人趕緊一口保證。

  「那就太好了!」夏洛特似乎鬆了口氣,「有您的幫忙,我就放心了!」

  接著,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最近巴黎社交界的趣事,不得不說,談到這個時,莫里斯是有些才能的,他能把一件平常的事講得妙趣橫生。

  夏洛特任由莫里斯講述,時不時微笑點頭。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之後,夏洛特再次抬頭看著天空。

  「哎呀,太陽都快下山了啊!」她感嘆了一句,然後轉過頭來看著年輕人,「博旺先生,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得回家了。」

  莫里斯雖然心中不捨,但還是點了點頭。「真希望下次能繼續和您這樣漫步,這簡直是我生活中的最大樂趣……」

  走到馬車邊,夏洛特打算上車廂時,莫里斯伸出了手。

  「不,先生,沒關係的。」夏洛特笑著回絕了他的幫助,然後自己從踏板上走回了車廂。她不可能願意接觸到對方的手。

  然而被沖昏了頭腦的青年人,卻恰巧把這種厭惡當成了羞澀與貞潔的證明。他望著疾馳而去的馬車,輕輕說了句。

  「她可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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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新人設」與「大人物」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在臨近豪貴雲集的聖日耳曼區的聖多米尼克路,今天正有一件盛事將要發生。許多名流富商、新聞界人士以及藝術界評論家,今天都雲集到一間大型畫廊當中。

  他們都是來出席一次畫展的。

  從走廊到大廳,掛滿了一幅幅或精美或鮮活的畫作,忠實地記錄了畫家幾十年來畫技的進步和人生的經歷。

  此刻,這位備受尊重的老畫家,正站在大廳的正中央,接受幾家知名報社的採訪。

  「杜倫堡先生,您今天心情如何呢?」一位記者拿著小記事本站在一位鬍子花白的老人旁邊,「今天恐怕是您舉辦的最大一次畫展吧?」

  「這還用說嘛?當然是興奮了!無與倫比的興奮!」老畫家杜倫堡顧盼之中滿是興奮的神采,連滿臉的皺紋都似乎被磨平了許多,臉上也充滿了紅潤,「我真是太高興了,回想到幾十年前,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剛剛走進巴黎,竟然能走到今天……我感謝我的老師,無私地教給了我一切,我也感謝法國,它沒有從出身上將我抹殺,而是給了有才能的人以公平的機會……」

  記者一邊聽一邊寫,同時還頻頻點頭。

  在法國幾十年的打拚,早已經將他的口音全部磨平,巴黎腔調的法語說得比大部分外省還要順溜得多。不只是口音,他還清楚地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能讓法國人最開心。能以外國人的身份在挑剔而又有些傲慢的法國繪畫界混出一片天地來,需要的不僅僅是過人的才華而已。

  記者一個接一個地問問題,老畫家雖然幾十年間早已經應對出了習慣,但是上了年紀之後人總是精力有限,所以慢慢地畫家也漸漸有了疲態。幾位記者也是工作多年的資深者,看見畫家這樣之後,他們對視了幾眼,然後不約而同地停止了提問,善意地給了老畫家以休息的機會。

  得到了空的老畫家,不停地在大廳中踱步,欣賞著牆上的那些畫作,不停地搓著手,人都幾乎有些發抖。顯然已經興奮到了極點。

  當然,他確實有資格高興——就在今天,這位老畫家走到了藝術和人生的最巔峰,舉辦了個人迄今為止的最大一次個人畫展,還有那麼多名流前來捧場,這都是他用幾十年的驚人努力換來的。

  讓他倍感人生已經圓滿的,不僅僅是作畫和成名,還有別的,那就是……

  他的那些可愛的學生們。

  雖然這些學生們個個小心思很多,沒有一個好應付的,讓他平日裡傷透了腦筋,但是能夠指導那麼多聰慧美麗的學生,仍舊是他心目中最自我得意的一件快事。

  ………………

  芙蘭攬著夏爾的手,兄妹一起走下了馬車,然後走進了畫廊。芙蘭今天仍舊穿著一件素白的裙子,頭上戴著花飾形狀的發夾,沒有特別的化妝,但是卻將少女的風情演繹得淋漓盡致。

  「哥哥,我好緊張啊……」走著走著,芙蘭說話了,她的聲音有一些顫抖,在這一刻,她眼裡的長廊似乎長得走不完。

  「別擔心,我的妹妹。」夏爾輕輕拍了拍妹妹的頭,不斷地給她以激情和勇氣,「你的天分是無與倫比的,我一開始就知道了,沒有誰能比得上你。」

  手被抓得愈發緊了,但是芙蘭的腳步則重新堅定起來。

  「是的,我一定是最棒的!」芙蘭輕輕自語,彷彿在給自己打氣。

  「別給自己增加壓力,你還年輕,能讓老師這些推舉你,已經很不簡單了。」夏爾不由得再度開解了一句。

  ………………

  「老師!」

  一聲招呼驚醒了還在沉思中的老畫家,他抬頭一看,發現他最欣賞的一個學生,此刻剛剛出現在門口。

  「特雷維爾小姐,您可總算是來了。」老畫家又笑了起來,然後他才注意到站在這位少女旁邊的青年人。

  他莫名地感覺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具體是誰。

  「這位是……?」他遲疑的問。

  「我的哥哥,夏爾。」芙蘭馬上笑著回答,「今天是過來參展的。」

  夏爾向這位成名已久的老畫家躬身行禮以示尊敬,絲毫也沒有端貴族的架子。

  「杜倫堡先生,我真誠地感謝您對芙蘭的悉心教導,並祝您的畫展能大獲成功。」

  「怪不得我覺得眼熟呢!」老畫家恍然大悟,然後也朝夏爾點了點頭,「特雷維爾先生,您好。雖然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但是您的妹妹經常在畫中畫到您,所以我們倒也不算是完全陌生了啊……」

  他的口吻裡帶了一點開玩笑的口氣,並沒有因為初次見面而顯得特別生分。顯然是因為芙蘭的緣故而對夏爾有不錯的印象,再加上夏爾也表現得很謙遜讓他比較滿意。

  對這句調侃夏爾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心裡卻是頗為高興,暗自扯了扯妹妹的手以示表揚。

  芙蘭的臉卻有點紅了,她也重重地扯了一下哥哥的手。

  正當幾人還在閒談時,又進來了兩個人。

  同樣也是一男一女,女的挽著男人的手,男的是個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女的則是個盛裝華服的少女。從年紀上來看,應該是父女關係吧。

  一進來之後,中年男人就遠遠朝老畫家點了點頭,似乎是以此表示祝賀。

  老畫家抱歉似的朝兄妹兩人笑了笑,然後夏爾搖了搖頭表示沒關係。然後老畫家直接走了過去,似乎是打算當面和對方談談什麼。

  夏爾剛一瞥還沒感覺到什麼,但很快他就認出了這個中年人。

  這位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外交大臣(現任首相)家中所見到過的大銀行家——德-博旺男爵嗎?

  「那邊那個女孩子就是我的一個同學,蘿拉-德-博旺小姐,她家裡可有錢了!經常給同學們派發小禮物……旁邊那位看樣子大概是她的父親吧,看樣子很寵愛他的女兒呢,據說老師能辦這次畫展,還是得到了他的大筆贊助……」似乎是發現了哥哥的疑惑,芙蘭輕輕解釋,「怎麼了,你認識他們嗎?哥哥?」

  夏爾心裡明白了。怪不得老畫家一看見就打算過去寒暄呢,原來是碰到大讚助人了。

  沒錯,他們就是父女。大銀行家皮埃爾-德-博旺男爵和他的寶貝女兒蘿拉聯袂前來此次畫展捧場了。

  一想到這裡,夏爾就打算別開視線以免被認出來。

  但是,晚了。

  那位中年人已經看到了夏爾,而且在幾秒鐘的疑惑不解後,他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已經在腦中調出了對夏爾的記憶。接著,他把頭偏向他女兒,似乎是想要詢問什麼。

  糟糕,被認出來了!他心中暗叫不好。腦子飛速運轉以求對策。

  對方現在明顯是在問芙蘭的身份,而她的女兒肯定也會據實以答。

  「芙蘭!」夏爾叫了一聲妹妹。

  「什麼事?」芙蘭被夏爾突然變得鄭重的語氣弄得有些奇怪。

  「等下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是你的堂兄,也就是夏洛特的弟弟歐仁,記得。」夏爾輕聲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聽到夏洛特這個詞時芙蘭的臉色微微暗淡了一點。

  「為什麼啊?」

  「沒有什麼原因,只是一種需要,明白了嗎?哥哥需要你這麼做。」夏爾的語氣極其鄭重,甚至有些急迫。

  芙蘭睜大了眼睛,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她也恢復了鎮定。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等下如果有人問起的話,我就這麼說……」

  夏爾鬆了口氣。

  「可是……」芙蘭突然想到了什麼,變得有些遲疑,「剛剛我們不是已經跟杜倫堡老師說過了嗎?他已經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了……」

  「這個很好解釋,因為你在害羞嘛。」夏爾的聲音重新變得沉穩。

  「害羞?」芙蘭有些鬧不明白了。

  「因為我是你的堂兄,是你的婚約者,你一時不好意思在老師面前說出口,所以就只好說是親哥哥了,這個很正常。」夏爾說出了自己的考慮。

  說實話,轉瞬之間就能編出這麼圓的謊話來,他隱隱然也有些佩服自己。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妹妹的承受力。

  芙蘭的臉瞬間變得紅透了。

  「你……你……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啊!」她幾乎是喊了出來。

  旁邊瞬間有幾道視線掃了過來。

  夏爾暗道不好,慌忙拖著妹妹走開了。

  「婚約者……你怎麼能對自己的妹妹說出這種話來啊!」芙蘭現在臉紅得似乎要滴出水來了,眼睛裡都有一絲薄幕,呼吸也十分粗重急促,「這個……這……」

  「這不就是編個謊話嗎?那麼生氣幹什麼!」夏爾的臉色也有些窘迫,「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是你就當幫哥哥一次吧!好嗎?」

  說完他還輕輕拍了拍妹妹的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芙蘭的呼吸終於平順下來,只是臉還是紅紅的。

  「我知道了,哥哥真是的……」

  【一旦接受了這種人物設定的話,其實也是很不錯的嘛=。=】

  正當兄妹兩人正在爭執、老畫家正在和大銀行家博旺男爵寒暄的時候,又一大群人走了進來。

  老畫家一看清來者,連忙又告別了銀行家,往那邊走了過去。

  走在這群人正中央的是一位老婦人,她的臉上有些皺紋,看上去六七十歲的樣子,雖然已經沒有了過去的青春美貌,但是眉宇間的傲氣和嚴肅的表情仍舊透著一股威嚴,只是她身形有些過於消瘦,形容有些枯槁,面色也十分蒼白,一看就是身處病中的模樣。

  隨著這群人的進入,原本還有些喧嘩的畫廊,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杜倫堡跟芙蘭承諾過的「大人物」,終於在預定時間出席了。

  當今國王陛下唯一在世的妹妹(1777年出生),在民間享有極大聲譽的「阿德萊德女士」,因終身未出嫁而幽居杜伊勒裡宮的露易絲-瑪麗-阿德萊德-歐也妮-德-奧爾良-波旁女士,按照自己事前的諾言,終於前來出席畫展了。

  「卡爾,這次可不要讓我失望。」這位女士那優雅中帶著打趣,而又透著一絲疲倦的聲音,迴蕩在畫廊當中,「你這次的畫展,我可是期待了很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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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2個邀請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阿德萊德女士的出現已經讓人人暗自震驚了,而她後面對老畫家的親暱稱呼,更是讓畫廊內所有人都大為驚詫,人們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一邊互相交頭接耳一邊不停地偷瞟著兩位主角。

  然而這位女士似乎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給這裡帶來的騷亂一般,她輕輕比了一個手勢,示意隨從不要跟得太近,然後她徑直走到老畫家旁邊,微笑著和老畫家交談著什麼。

  這位突然而至的顯貴,讓夏爾心裡有些不安——夏爾當然是認得她的——她和國王夫婦的畫像在這十幾年間早就掛遍了法國各地。

  沒想到今天居然連這種大人物都來了,倒是始料未及!

  旁邊也傳來了竊竊私語。

  「難怪杜倫堡這麼多年一直盛名不衰,原來是給自己找了一個這樣的保護人!」一個人小聲驚嘆,「我的天哪,您看看今天這排場,來了多少人啊!」

  「自古以來藝術家都是權貴的寵兒,換句話來說,只有得到權貴青睞的藝術家才能夠在藝術界立足——很多人都以為藝術世界只要有才華就能出名,實際上他們天真得可笑……」另一個人似乎有些嫉妒情緒,以巴黎人特有的譏誚語氣打趣。

  「就像當年的華托和布歇一樣?」

  「當然了。」

  【華托和布歇都是路易十五時代的著名畫家、藝術家,洛可可風格的創建者和鼎立者,他們都受到了當時宮廷最受國王寵信的蓬巴杜夫人的保護。而路易十五時代洛可可藝術能夠發揚光大風行一時,也與這位貴婦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

  四周的竊竊私語絲毫也沒有影響到老畫家和他的保護人,他們一邊沿著牆壁漫步,欣賞了牆上的畫作,一邊小聲聊著天。不過主要是這位女士在說,而畫家只是滿臉堆著笑,一直在不斷點頭應和。

  夏爾著實沒有想到只是來給自己妹妹捧個場參觀一個畫展而已,卻能夠碰到這麼多意外之人——這究竟得感嘆自己的運氣不佳,還是得感嘆侯爵一家給芙蘭出的那麼多學費沒白花,物有所值?

  算了,來都來了,想那麼多也沒什麼用,小心應付就是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他暗自拿定了主意。

  「哥哥,又怎麼了?」芙蘭再次敏銳地發現夏爾有些神思不屬,於是再度發問,「不會又出了什麼問題了吧?」

  妹妹擔心的眼神讓夏爾心中微微一動。

  「沒什麼,」他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看到那位女士有點奇怪而已,原來你的老師居然這麼有名啊……」

  「我也沒有想到呀,沒想到老師居然連阿德萊德女士都叫來了!」芙蘭也是有些驚訝,「難怪之前他那麼神秘兮兮的,一直跟我說有大人物要來……」

  「那你今天可就走大運了。」夏爾突然笑了出來,「看你老師這個安排,等下他肯定是要把你介紹給那位女士的,如果她給你說幾句好話的話……」

  他這番話讓芙蘭聽得睜大了眼睛,顯然她也是想到了這一層。

  「啊……哈哈……這……」點點紅暈又重新浮現上她的臉龐,她現在一副想笑又強忍住笑的樣子,看上去有趣極了,「如果……如果那樣的話,我該說些什麼好呢……哥哥,我是要乖巧一點,還是要顯示一點個性呢?哥哥……我……我好緊張啊……我該……我該怎麼辦呢「」

  被巨大的喜悅所沖昏頭腦的芙蘭,緊緊地抓住夏爾的手不斷亂扯,彷彿溺水之人一般。

  「哈哈哈哈……」看著這麼患得患失的芙蘭,夏爾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頭,「就按你平日那樣表現就行了,不要刻意多做什麼,平常的你已經足夠可愛了,相信自己吧,芙蘭。」

  似乎是被哥哥的話注入了力量,芙蘭慢慢恢復了平靜。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我不會讓你和老師失望的。」芙蘭輕輕握緊了拳頭。

  「絕對如此。」夏爾篤定地說。

  兄妹之間那種絕對的支持和心意,此刻盡在不言中。

  「特雷維爾小姐?」

  突然一聲招呼,將兄妹兩人之間的和諧氣氛悄然打破。

  芙蘭循聲看去,發現不遠處跟自己打招呼的是那位銀行家小姐。

  她今天一如既往地盤著高高的發髻,穿著一件名貴的灰色裙子,態度傲慢而又冷漠。

  「博旺小姐?」芙蘭有些驚奇,「您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是老師叫我過來的,」銀行家小姐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平靜而又冷淡,「他要我過來帶您去他那裡,有位重要來賓想要見見你。」

  果然如此!

  「好吧,我就不賣關子了,」蘿拉繼續說了下去,「那位重要來賓就是您剛才見到的阿德萊德女士,老師剛才特別跟她介紹了您的畫作,她比較欣賞,所以就想要叫您過去見見……」

  驚喜交加的芙蘭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夏爾,而夏爾則又笑了笑以示鼓勵。

  「太好了!」芙蘭忘記了平日裡自持,幾乎跳了起來。

  「您儘管歡呼吧,這是您應得的。」蘿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您配得上這份殊榮。」

  芙蘭狂喜之下,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看。

  「真可惜,今天同學裡來得人這麼少……」她無意地說。

  「您忘了?今天被展出的還有我的畫。」蘿拉的口中似乎帶著一點譏嘲,「瑪蒂爾達那幫人,怎麼可能來呢?她們怎麼會肯親眼見證我的勝利……那些人連承認他人才華的器量都沒有。」

  「好了,不說這些了,今天您父親也來了吧?」芙蘭不想在這種時候也捲入到這種紛爭當中,連忙轉移了話題,「看得出來他可真是疼愛您。」

  「還好吧。」蘿拉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她旁邊的年輕人,「對了,特雷維爾小姐,這位是……?」

  「這是我的堂兄,歐仁,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今天他是陪我過來一起看畫展的……」芙蘭顯然還記得哥哥的叮囑,連忙按事前說好的答案回答。

  一邊說,她還輕輕低下了頭,顯得有些羞澀的樣子。

  這代入角色也太輕鬆了吧?我的妹妹果然有些表演的天賦啊!一旁看著的夏爾在心中暗暗讚嘆了妹妹這無師自通天衣無縫般的演技,然後自己則輕輕朝對面的少女點了點頭,「德-博旺小姐,很高興見到您。」

  「哦……原來如此。」蘿拉恰到好處地點點頭,然後也朝夏爾打了聲招呼,「特雷維爾先生,很高興見到您。我的父親剛才也隱約提到過您。」

  「這是我的榮幸。」夏爾冷靜地回答。

  「特雷維爾小姐,您趕快過去吧,可不要讓老師和那位貴人等不及了!」似乎是覺得時間過去太久了,蘿拉連忙催促。

  芙蘭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眼中雖然有些忐忑,但是比剛才已經鎮定了不少。

  夏爾再次拍了拍妹妹的頭,以示鼓勵。

  芙蘭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一兩秒鐘之後,她重新睜開了眼睛,然後小步向老師那邊跑去,接受她短短人生中的第一次洗禮。

  夏爾一直看著妹妹前行的背影,目光中既有鼓勵又有欣慰。隨著妹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他的笑容也漸漸鬆弛下來,直到最後,消失不見。

  「特雷維爾先生?」蘿拉又打了一聲招呼。

  這妞還沒走?看來是又什麼事了。

  「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嗎?」夏爾小聲試探了一句。

  他並不會因為對方是一個女孩子而小看——因為她有一個數千萬身家的父親。

  「您和特雷維爾小姐並非簡單的堂兄妹關係吧?」

  嗯?夏爾心中一凜,第一個問題就這麼凌厲?

  夏爾還沒來得及回答,銀行家小姐就繼續說了下去,口吻反而放鬆了不少,「請您不要介意,我並非有意要探聽您的私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因為我剛才看見您和她表現得十分親暱,而且……」她的眼睛裡多了一些玩味,「平日裡特雷維爾小姐的畫作中,也經常出現您的人物形象……」

  果然很聰明。

  夏爾微笑起來,不過這個笑容裡,再也沒有半分剛才對芙蘭的那種和煦和溫暖,有的只是恰到好處的禮貌和冷漠——那種標準的貴族式笑容。

  「您確實十分敏銳。芙蘭和我確實不是簡單的堂兄妹關係而已……」夏爾按劇本說了下去,「我的爺爺和她的爺爺從小就定下了婚約,等到芙蘭成年之後我們就會結婚。」

  「原來如此!」蘿拉似乎恍然大悟,「難怪!我明白了。」

  片刻後,她又笑了起來,「那可憐的特雷維爾小姐可有得受了……」

  「嗯?」夏爾不明所以。

  「據我剛才短時間的觀察,雖然特雷維爾小姐對您十分親暱,但是您對她抱有的,更多的只是那種兄長對妹妹的親切而已,這和情愛中的表現是兩回事。不過這也難怪,畢竟特雷維爾小姐現在還小嘛……等她長大了,您肯定會大有改觀。」

  莫名的尷尬和鬱悶讓夏爾心裡有些慍怒,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值得你來家長裡短的?

  「到時候再說吧。」他努力在有限的幾個詞中透出自己的冷淡。

  「哦,光記得說她,忘記說正事了呢,抱歉!」看出了夏爾的不耐,蘿拉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我的父親,想要邀您過去敘一敘,您看現在有時間嗎?」

  看來前面的話只是那位大銀行家試探自己而已。

  夏爾心中凜然,如果不是剛才跟芙蘭商量好了台詞,這下就要出問題了。果然,人生在世就得防微杜漸啊。

  不過,這一家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不由得再次仔細打量面前這位富有的女繼承人。

  面孔秀麗,和矮胖的銀行家本人簡直不是一個物種。穿著灰色裙子,袖口一看就價值不菲,看上去跟個精緻的人偶一般。湖藍色的雙瞳透著無言的高傲,棕色的頭髮高高地盤了一個髮髻。

  她感受到了夏爾的注視,但是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一般,仍舊平靜地看著夏爾。

  「好的,他在哪兒?」

  【這就是,惡貫滿盈夏老大和無惡不作蘿二娘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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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話極投機(上)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博旺小姐帶著夏爾走到了畫廊的一個人比較少的角落之後,逕自就走開了。而那位邀請者則站在一幅畫下面,似乎正在認真欣賞畫作。

  這位銀行家身形矮胖,看上去貌不驚人,簡直難以想像是蘿拉的父親;穿得也並不奢侈,只是一般的燕尾服而已,絲毫不像是有幾千萬身家的人。但是他的目光犀利,舉止內斂而又沉穩,自有一番氣度。

  夏爾步履沉穩地走上前去,等到距離僅剩下一米左右之後,那位銀行家終於轉過了身來,面帶笑容地看著夏爾。

  「特雷維爾先生,真沒想到這麼快又能見到您。」

  他的笑容十分溫和,又帶著幾千萬法郎身家的人所應有的氣度。

  「我也沒想到。」夏爾略微矜持地點了點頭。

  「最近您的爺爺還好吧?」男爵仍舊打量著夏爾,「那天晚上聚會的時候,聽說他病了,我有些擔心。」

  「托您的福,現在已經好多了。」夏爾微笑著回答,「我會替您向他轉達問候的。」

  「您一定是奇怪我今天來找您吧?」

  「有一點。」

  「真是抱歉打攪了您的興致。」銀行家又笑了,「只不過,我是有個好消息忍不住想要提前透露給您和您的爺爺。」

  「好消息?您是指什麼呢?」夏爾表現出了恰到好處的疑問。

  「最近法蘭西銀行有一個董事的缺,我已經跟行長和其他人推薦了特雷維爾公爵……就我個人看來,聲望卓著的公爵先生在近期內獲得這個席位將是理所當然的。」

  他的語調十分平淡,彷彿說的是什麼小事一樣,但是夏爾卻有些暗暗吃驚。

  天啦,是法蘭西銀行的董事!

  經過幾個世紀的發展,到19世紀中期,法國的金融體制其實已經相當完備了,不但政府和商業界的信貸十分興盛,遍佈全國的金融機構也讓全國在經濟上成為了一個整體。更有甚者,和政府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法蘭西銀行,已經慢慢發展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漸漸有了中央銀行的雛形。

  從這一點上來看,日後赫赫有名的「高利貸帝國主義」並不是浪得虛名的。

  【法蘭西銀行於1800年1月18日由時任第一執政的拿破崙‧波拿巴建立,其最初成立的目的是負責紙幣的發行,幫助法國經濟擺脫法國大革命帶來的蕭條,但是這個時代已經漸漸演變成為了法國的中央銀行,然後將這個地位保持到了21世紀的今天。】

  法蘭西銀行有二百個董事席位,行長也從這些董事裡面自行選舉而出,重大的事務這些董事將開會來決定。可想而知這個職位有多麼炙手可熱——貴族院議員席位相比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居然能夠在下野之後混到這個職位,我這位堂爺爺還真是個了不得的人啊!夏爾心中暗暗感嘆了一句。不管有多少厭惡,這位堂爺爺的能力和手段,他在心底裡一直是有些尊重和佩服的。

  「我會轉告他的。」夏爾強自擠出應有的喜悅笑容,「謝謝您對特雷維爾家的幫助。」

  「我和公爵先生合作了很久,一直以來,他都很支持我們的業務,所以回報他一些是我應該做的,您不用太過拘禮……」男爵連連擺手,以示謙遜。

  「您為國家做出了這麼多貢獻,享受一點感謝又算得了什麼呢?」夏爾半是嘲諷地恭維著。

  「哪裡哪裡,我已經老了,有您這樣的青年才俊,法蘭西的未來才會愈發繁榮昌盛。」

  兩人互相客套了起來,雖然繁瑣但這畢竟是社交界的必須。

  「只有得到您這樣的前輩的教導,我們這些青年人才有進步的空間。」

  「我哪有什麼可以教導您的呢?」銀行家笑得很謙遜。「無非是在金融街摸爬滾打幾十年而已。」

  「您的經驗就是寶貴的財富。」夏爾繼續恭維,「您自己的銀行這麼多年來業務擴展了這麼多倍,難道不值得敬仰嗎?而且……您在法蘭西銀行裡的地位也舉足輕重。」

  聽到這個時,銀行家的臉色卻微不可查地有些黯淡。

  他輕輕搖了搖頭,「舉足輕重?那裡的人都是些老朽,不肯聽我的,我哪有什麼地位啊……」

  夏爾有些疑惑。「您是指哪一方面呢?」

  銀行家皺了皺眉,似乎在沉吟著什麼。片刻後,他才重新開口。

  「法蘭西銀行每年在公佈自己盈餘的時候都會自鳴得意,其實這是大錯特錯的。法蘭西銀行越是盈餘,他對巴黎商界中的損傷就越大,這就表示它沒有盡到責任。法蘭西銀行是應當扶植巴黎乃至全法國的商業的,而不是計較自己多掙了那幾個法郎,說到底法郎對它有什麼意義呢?那種紙它要多少就有多少……它的任務是刺激經濟,儘量為國內的經濟擴張服務。政府應該擴大開支,將更多的貨幣投入到整個經濟流通當中,這樣我國國民的收入也將會大大提高。可是,哎……」他嘆了口氣,「沒人聽我的。」

  聽到這位男爵的這番話之後,夏爾睜大了眼睛,他心裡真的有些震驚。

  「中央銀行的任務不是保持盈餘,而是刺激商業與經濟!政府應該擴大開支,增加人民的收入!」

  如果這不是1847年,而是21世紀,他幾乎會以為自己面前站著一個凱恩斯的信徒。

  【約翰‧梅納德‧凱恩斯(JohnMaynardKeynes1883-1946),出生於英國,現代西方經濟學最有影響的經濟學家之一,他創立了宏觀經濟學影響了整個世界的政府決策者。】

  而他今天來找夏爾的目的也很明顯了,他是在向特雷維爾公爵家示好。他就是想為自己拉攏盟友,藉著將特雷維爾公爵送進董事席位的功勞,將這位公爵拉入自己的陣營,為讓法蘭西銀行日後執行他的政策主張打下基礎。

  但是私心歸私心,他的想法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在這個古典主義經濟學盛行的時代裡,人們通常是把國家經濟當成個人財務來看的,似乎總覺得政府花一分錢就少了一分,而政府的全部經濟政策只能是保持貨幣穩定和財政盈餘。

  在經濟危機來臨之時,各國的商業界普遍認為通貨緊縮是唯一的救治之道。必須有堅挺的貨幣,平衡預算,削減政府開支,以及降低工資。這麼一來,據他們推想,物價大概就會低到使人們重新開始購買。然後縮著頭什麼都不做,靜靜等待一次經濟危機的結束,讓失業工人自生自滅,1929年以後,整個世界都是這麼應對大蕭條的。

  直到整整4年過去之後,人們才會去想,在經濟危機期間是否能夠通過更多的政府開支來促進就業,維持工人最低收入來慢慢提振消費。凱恩斯主義的主張第一次得到了遵行,不過首先這麼幹的不是凱恩斯的祖國英國,而是美國與納粹德國。

  沒想到在19世紀中期,凱恩斯主義得到推行的接近100年之前,居然就有經濟界人士對此有了這麼深的理解,真是讓人驚異。

  看著夏爾有些驚訝的樣子,銀行家不由歉意地笑了笑,「哦,特雷維爾先生,真是抱歉,我只是隨意說一句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

  他心裡嘆了口氣,看來這位青年才俊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夏爾突然高聲斷喝。

  「嗯?」德-博旺男爵有些驚詫。

  「不,您說的很有道理!」夏爾喜形於色,甚至幾乎忘記了要掩飾自己,「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法蘭西銀行作為我國的主要銀行,應該而且必須發揮自己的特殊作用。尤其是現在正值全國性——也許可以說是全歐洲性——的經濟不振時,我們更應該對此有所考慮……您想想,那麼多衣食無著、無法養活家人的失業工人,即使不從慈悲方面考慮也該從穩定方面考慮予以救助。不然,一旦他們陷入絕望,他們將給法國帶來無窮的動亂……幾十年前那場席捲法蘭西的災禍,不就是因此產生的?」

  男爵看著夏爾,彷彿重新認識了他似的。

  這個年輕人果然有點意思。

  「您說的不錯。即使不考慮人民的福祉,至少為了我們有產者的安全,也應該給予貧民足以維生的工作機會。」

  「可是,要實現您的構想,我們還有很重要的問題需要克服。」夏爾繼續陳述。

  「問題?」男爵有些玩味地看著夏爾,「您說說看?」

  「黃金!只要歐洲各國的貨幣仍舊和黃金以及其他貴金屬掛鉤,我們、或者說其他歐洲國家就無法實行您所說的這種刺激政策,因為黃金每年的增量都很有限,我們也就無法大量增發貨幣,否則有可能造成貨幣崩潰……」

  男爵眼前一亮。

  「我們去那邊說吧,這樣站著說太累了。」銀行家指著旁邊角落裡的沙發。

  夏爾從善如流,跟著一起過去了。

  「您說的確實是非常有道理的,法郎和金銀掛鉤,使得大規模的貨幣投放無法實現,因此政府也很難在全國鋪開建設。」似乎是因為找到了知音,男爵看上去也比較開心,他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我們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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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話極投機(下) 小說: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匂宮出夢

  作為一個穿越者,夏爾一直感到很孤獨。

  並不是人身方面的孤獨。事實上孤兒出身的他,對穿越後能夠擁有自己所愛的至親,是相當慶幸的。他很愛自己的爺爺和妹妹,尤其是妹妹。

  這種孤獨是精神上的。

  來到接近200年前的時代,還是外國,語言、風俗和人文都與21世紀迥異的狀況,使得這種精神上的孤獨是無法避免的。他花了多年才克服這種心理障礙,一度甚至被特雷維爾侯爵擔心有些自閉。好在最後他還是適應了過來,慢慢地成長,渡過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時代。

  但這也僅僅是適應而已,那種精神上的孤獨橫亙在他內心最深處,一直揮之不去。

  所以,他現在內心中的興奮也就不難理解了,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談一番的對象——管他是誰呢!

  而對面的德-博旺男爵在心中也有一些興奮,雖然有遠見,但是他的主張在法蘭西銀行內部並沒有得到太多贊同,因為畢竟看上去太過離經叛道了。而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竟然能夠理解自己的想法,並且看出了它的好處,甚至還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個想法所面臨的障礙,實在讓他有些意外之喜。

  因此兩人都饒有興致地攀談了起來。

  「沒辦法,現在人們就是認這個,好像手裡不拿著幾枚金幣就睡不踏實一樣。」夏爾也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然後看著自己在紅紅的茶水中的倒影。

  無論是金還是銀,每年的增量都是有限的,這種情況下根本實現無力供給政府所需要的大規模支出,隨著這種支出,政府儲備的黃金必定隨著供應的貨幣而大量流出。美國人在世界大戰後捲走了全世界96%的黃金儲備,也只是讓美元和黃金掛鉤維持了30年而已(1944-1973),直到最後,在別國用自己所持有的美元進行大規模擠兌的情況之下,尼克松總統不得不宣佈美元自由浮動,和黃金脫鉤。

  「金錢就是金屬,到了科學昌明的今天,這種中世紀思想的遺存還在法蘭西銀行中揮之不去,阻礙這法蘭西的發展,實在是讓人嘆息啊!」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多次遭遇的不順,男爵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貨幣只是一種交換媒介而已,中間承載的是擔保和信用,我簽名開的一張票據,就算上面寫了100萬也照樣可以通行於市;而其他人呢?他們寫一張100法郎的欠條都未必有人敢收!」

  說著說著,男爵忍不住嘲諷地笑了。

  「所以,現在既然人人都這麼想,法國也就只好繼續在經濟不振中煎熬了。」

  領先一步是天才,領先幾步是瘋子。如果現在就直接廢除金本位,不說做得到做不到,即使做到了,也必將造成恐慌,使得貨幣貶值到一錢不值。

  「即使廢除金本位暫時無法做到,政府也應該去執行您所說的政策。既然是好事,而且對國家對人民都有利,那麼為什麼不去做呢?」夏爾的眼神十分堅定,「通過擴大債款與一定程度的赤字,政府可以籌到足夠的錢這麼做。」

  這種思想的寶貴之處,是顯然易見的——在經濟不景氣的時段,政府應當大規模鋪開建設,比如鐵路、公路、水利等等,來刺激經濟的發展。

  第一,這可以讓企業得到維持生存的利潤,而企業是國家經濟發展的基石。只有企業經營狀況良好,政府才能得到更多的稅收來開戰教育、國防等等必要的事項。

  第二,這可以讓勞工階層得到維持生活的資金,避免大規模失業所帶來的社會動盪。即使不考慮道德上面的因素,至少也可以讓國家保持一定程度上的穩定。

  「有道理!」銀行家忍不住又微笑了起來。

  這也正是他所想的。

  夏爾拿起茶杯來,又喝了一口茶,藉著這點時間理清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後重新開口。

  「不瞞您說,我認為法國需要建設一個龐大的鐵路網,將每一個市鎮通過鐵路連接起來,而這就需要十幾年乃至更長的時間。」

  「這需要十分龐大的資金。」銀行家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也許他也曾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是的,多得讓人發慌。」夏爾點頭同意。「但這樣龐大的工程,不正符合您的構想嗎?」

  銀行家皺了皺眉,顯然是在思索夏爾的話。

  「確實很有吸引力,但這會造成政府欠下一筆巨額的債務,一筆恐怕是數以十億計的巨額債務,政府未來的償付恐怕會有問題。」片刻後,男爵說出了自己的考慮與擔憂,「雖然就我看來,政府可以而且應該通過大筆舉債來刺激經濟,但是總會有個限度的,過度債務會造成政府信用破產。」

  「大規模的建設會刺激我國工業的發展,提升政府的稅收;同時,我國應以高關稅阻礙外國商品的進口,然後鼓勵國內商品出口,這樣也可以提高政府稅收收入。只要執行的政策得當,並且建設規模得到精心籌劃的話,可以維持住國家的財政安全。」夏爾篤定地回答,因為重商主義從來不是什麼新鮮事,從路易十四時代開始就是法國的國策,更因為未來的德國和日本乃至後面的中國,在未來就是這麼做的。

  然後,他的聲音放低了不少,「況且,巨額的債務和金融困難,不正好可以提供給政府一個擴張中央銀行的藉口和理由嗎?法蘭西需要建立一個銀行中的銀行,以中央銀行來管理整個銀行業,而法蘭西銀行是能夠承擔此項重任的。」

  「藉口和理由?」男爵眼中一亮,然後又有些遲疑地看著夏爾,「但是會有政治動盪。而且來自其他銀行的阻力也不會小,沒人會願意頭上多了個主子……」

  「那是十幾年後的事情,而且政治動盪並不可怕,無非就是更換幾次政府首腦而已。至於其他人的阻力……」夏爾突然笑了起來,「他們終究會明白什麼是大勢所趨無法阻擋的。」

  看著青年人和煦的笑容,銀行家莫名地升起了一種後生可畏的概嘆。

  當然,紙上談兵雖然容易,但是實踐就未必能行了。青年人的想法總是很簡單很美好,但卻看不到實施的難處,因為他們沒有真正的經驗。而且,他現在根本也沒有能力來實施他所說的那一套。

  這畢竟只是一番閒談而已。

  不過,不管怎麼說,能有這份識見,已經比絕大多數人強了,這個年輕人至少值得結交,也許未來不可限量。

  正當他在心中暗暗給這位青年人打了高分的時候,這位已經讓他刮目相看的年輕人,再度讓他吃了一驚。

  「您的構想,除了金本位這一障礙之外,還有一個更加致命的問題……」

  「什麼?」他下意識地提高了音量,然後瞬間就恢復了理智,再度問了一遍,「您是指什麼問題?」

  「在一場經濟危機當中,如果法蘭西單獨執行您所說的政策,無疑它將獲益良多,可以安然度過危機迎來新的一輪經濟繁榮。但是……」夏爾有意停頓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男爵,「如果每個國家都這麼做呢?」

  「如果每個國家都這麼做呢?」男爵喃喃自語一句。

  「如果每個國家都這麼做的話,最終就會出現時間極長的經濟停滯,而政府為了維持之前的刺激效果,只能繼續不斷進行經濟刺激,直到再也撐不下去為止。」夏爾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凱恩斯主義的要點是在經濟不振時,政府通過反向操作大力刺激,用未來的錢(債款)來維持住繁榮時代的生產和就業,等待危機的結束。在經濟危機時,如果一國兩國單獨實行刺激政策,那麼在其他國家因危機而經濟不振、生產萎縮的情況下,他可以風景獨好。

  但是當每個國家都這麼做的時候呢?

  在二戰戰後,凱恩斯主義成為顯學,各國競相實行擴張主義經濟政策,政府以龐大的支出來刺激經濟,維持高就業率,從而迎來了戰後世界經濟幾十年的繁榮期。

  但是,終有一天,繁榮會到頂,再怎麼刺激也沒有效果,危機就會一直持續,

  20世紀70年代,西方工業國出現了經濟衰退、高通貨膨脹率和高失業率並存的滯漲現象,連續持續了十幾年的滯漲讓每個西方工業國都苦不堪言,投入再多的刺激政策也無濟於事。

  21世紀的情況也差不多是如此。

  大家都只能繼續這樣耗著,不斷地繼續著已有的軌道,最後只能看誰先撐不住從舞台上離場,讓出自己的經濟地盤和市場份額。

  但是在20世紀前期和中期呢?在那個沒有互相保證毀滅的武器所威懾的情況下?

  那就是戰爭。

  以主動而不是被動的戰爭行為,來消滅或者削弱對手的經濟地位,以及國際市場份額。自從20世紀之後,一個國家不因榮譽開戰,不因外交開戰,而只為了確保自己國家的經濟地位開戰。

  但是,這些恐怕都不是面前這位銀行家能夠想到的。

  其實,也不是夏爾一個人所能想到的。

  但是,我想到了。

  因為,我身後站著的是未來接近兩個世紀的歷史。

  「先生,這個問題很複雜,其實也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夏爾的身影一下子竟然顯得有些高深莫測起來,「但是,我必須說一句,法蘭西、或者任何一個國家如果想要實現本國傲然屹立於世界的夢想的話,就必須放下幻想武裝自己,建成一支至少能夠保證和敵人同歸於盡的軍隊。如果一個民族,想要屹立於世界強族之林的話,就必須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他的話讓銀行家若有所思,一時竟然沒有說出話來。

  夏爾掏出懷錶看了看,然後點頭告辭。

  難得能夠和人好好傾談一番,這一刻他心中十分暢快。但是說太多也沒有必要,這就夠了,夠了。

  看著夏爾離去的背影,德-博旺男爵若有所思。

  「如果你真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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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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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身世與自責

     小小的貴賓休息室裡,此刻只剩下兩個人,兩位老人。

「卡爾,真是抱歉,明明今天對你是這麼好的曰子,我卻將你拖到了這裡。」蒼老的貴婦人嗓音聽上去已經有些疲憊無力,但臉上的笑容仍舊透出點點青春時代的殘光,「人到老了就沒什麼精力,老是想休息……」

「您這是哪兒的話!您能賞光駕臨就已經給我幫了多少忙了啊!能夠陪您聊上幾句,比在哪裡呆著都重要……」老畫家杜倫堡也是滿臉的笑容,不過他看上去要有精神得多,「況且,我也想好好休息一下,站在那裡那麼久實在有些累。」

「是啊,我們都老了。」老婦人苦笑著輕輕嘆了口氣,「時間過得就是這麼快,一晃就三十年過去了。」

說完之後,她仔細端詳著小圓桌上擺著得一幅畫,蒼老枯瘦的右手在畫框邊摩挲,而微微發白的枯發,從被細心梳理過盤在腦後。

落曰將要沒入海中,霞光將海染出了一片金色,雲端飄著幾隻海鷗,悠閒地浮游天地。

「這幅畫畫得很不錯。」片刻後,她就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十分優秀的作品。」

聽到她這句讚譽之後,老畫家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您看看!您看看!沒得說吧?我早跟您說了,這是我最優秀的一個學生所畫的,怎麼可能會差呢?」」

「確實是有過人的天賦,這個年紀就能有如此純屬的筆法,難怪能得到你的舉薦,我現在已經對她很感興趣了。」國王的妹妹輕輕點了點頭,「既然您想給我驚喜,一直不說她的名字,我就暫時不問,不過等下她來了之後,如果人還可以的話,我可以滿足你的心願,特別去舉薦舉薦她……」

「相信我吧,您絕對不會失望的。」達到了目的的老畫家此刻心懷大暢,「不光是畫而已,那位小姐本身也十分出色,非常出色!她是上帝所鍾愛的孩子!」

「真的希望你不是誇大其詞。」他的恩主微微笑著,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

正當夏爾還在和德-博旺男爵侃侃而談的時候,他的妹妹芙蘭此刻也到了人生的一個關鍵時刻。到底有多麼關鍵,恐怕現在的兄妹二人還沒有一個能夠料想得到。

她站在一間小房間門口,緊張之極。

此刻,她的老師和那位王妹就在這裡面休息與閒談,並且在等待著自己。

她幾次想要推開門,但是每次都在手放到了把手上之後就又縮了回來,她感覺自己血液循環的速度似乎都快了幾分。她下意識地往旁邊看了看,卻發現哥哥並沒有跟來。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明明在哥哥面前還逞強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卻又忍不住發慌……

「特雷維爾小姐,您還在等什麼呢?」

正當她還在患得患失的時候,旁邊傳來一聲冷淡的疑問。

「啊!」正沉浸在迷思中的芙蘭被驚醒了,然後回頭一看。

那位大銀行家之女蘿拉-德-博旺小姐,正在打量著自己。

「我只是……」芙蘭低下了頭,「只是有些緊張而已。」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蘿拉並沒有出言譏諷或者責備,而是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您現在的心情緊張,這很正常。但是我要提醒您一句,老師和那位女士已經等您很久了。」她仍舊面無表情,語氣也十分冷淡,但是其中卻似乎暗藏著點關切,「那些大人物可一向是不喜歡等待別人的。」

「您也要進去嗎?」芙蘭低聲問。

「不,老師引薦的只是您一個而已,我只是負責傳話。」似乎是看出了芙蘭的羞慚,蘿拉馬上說,「不必感到有什麼不自在,您理應享有此種殊榮。」

接著,蘿拉又催促了一句,「快點吧,別再拖延時間了,說到底有什麼可怕的呢?不過是見一見國王的妹妹而已,她畫畫肯定不如你十分之一。」

是的,沒有時間了,也沒有退路了。

芙蘭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伸出手來輕輕打開了門。

「老師,我來了!」她展露出了她這一生迄今為止最完美最歡暢的一次微笑。

就算是上帝,也該為此稍微動容一下吧?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不如她所想的那麼順利,或者說,超乎預想之外地順利。

……………………

看見芙蘭進來之後,杜倫堡老師笑著責備了一句,「您怎麼現在才來……」

芙蘭剛想回答。

「砰!」

一聲巨響,讓這兩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芙蘭辛辛苦苦畫出的繪畫被摔在了地上,不過沒有一個人往地上的畫多加一瞥。

因為,這位女士正緊緊地盯著剛剛進來芙蘭,微微張著嘴,好像見到了什麼奇怪人物一樣。

芙蘭被這種視線弄得完全迷糊了,她站在門口有些迷茫——這完全不是她想像的樣子啊。

一時間,兩位女姓就這樣四目相對,竟然沒有一個人說出話來。

還是老畫家最快反應過來,他連忙問他的恩主。

「女士,您怎麼了?有什麼奇怪的嗎?」

奇怪的寂靜終於被打破了,老婦人總算是有了震驚以外的表情,她微微閉上了眼睛,然後重新睜開,似乎要確認自己不是老眼昏花。

「上帝啊!你又活過來了嗎?」她突然輕輕感嘆了一句。

芙蘭仍舊有些不知所措,她求助地看了看自己的老師。

責不容辭的老畫家,連忙又問自己的恩主。

「女士,您認識她嗎?」此刻他也顧不得什麼驚喜了,「您以前見過特雷維爾小姐?」

聽到了「特雷維爾」這個姓氏之後,老婦人總算清醒了過來,她重新看向芙蘭。

「您是特雷維爾小姐?埃德加-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女兒?」

芙蘭被這種視線攪得十分緊張,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是的,女士。」

「上帝啊!原來是真的!」回答她的又是老婦人的一聲嘆息,「果然是她的女兒!真沒想到,有一天她的女兒會這樣站在我的面前!」

「她」這個稱呼讓芙蘭也忘記了矜持和對方的身份,她直直地看著對方,眼中充滿了疑問與激動。

「女士?您認識我的母親嗎?能不能和我說說她……」她怯生生地問。

「怎麼?您不知道嗎?」老婦人有些驚詫,但還是據實回答了,「看見您第一眼我就認出來了,簡直和幾十年前的愛麗絲一模一樣。」接著她嘆了口氣,「您的母親是諾德利恩公爵家的小女兒,小時候還經常在我們那裡走動,那時還是波旁王家臨朝啊……後來,我聽說她嫁給了特雷維爾侯爵的兒子,再後來,沒想到……哎……」

她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指著自己旁邊的座位,「來,坐我旁邊吧,可愛的小姐。」

芙蘭順從地坐了過去,然後略有些緊張和期盼地看著女士。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太多有關媽媽的事……」她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薄幕,「生下我的時候,媽媽就因為難產結果就……所以爺爺和哥哥都不在我面前提到她……」

蒼老的手,**了一下芙蘭潤滑的臉頰,老婦人的表情也有些哀傷。

「是啊,她嫁給特雷維爾先生之後就沒怎麼出現在社交界了,直到後來我才聽說她因為難產去世……可憐的孩子!」她忍不住又輕撫芙蘭的臉龐,「您好像都不知道呢?難道您的母親的娘家也沒和你們來往嗎?哦……是的,諾德利恩公爵家好像一直反對這門婚事,當然不會和你們家有多少來往了……」

她又嘆了口氣,「那您的父親呢?他現在怎麼樣了?」

芙蘭低下了頭,顯得有些傷心的樣子。

「聽哥哥提過一次,在媽媽去世之後,他十分傷心,後來有一天就離開了家裡,留下一張字條說要出去散心,後來一直都沒有回來……也許……也許……」

「上帝啊!多可憐的孩子啊!」老婦人又感嘆了一句,就連旁邊第一次聽到芙蘭身世的老畫家也忍不住暗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出生,媽媽也不會死,爸爸也還會留在家裡,」芙蘭帶著哭腔小聲說,「他們會和爺爺還有哥哥一起好好生活著吧……」

「不,這不是你的錯,孩子,你千萬不要自責。這是上帝的安排。」看著已經哭了出來的芙蘭,老婦人連忙安慰起來,「主安排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要相信主。您要好好生活下去,才能不辜負您母親的犧牲。」

接著,她拾起了地毯上的畫框,然後轉移了話題。

「真是抱歉,剛剛看到您的時候,我太過吃驚,結果讓您的畫給摔倒了地上。」

「沒關係的。」芙蘭勉強笑了起來,帶著淚珠的笑容,看上去是那麼可愛,又讓人心酸,「您也是一時太過吃驚嘛。」

「多美的畫啊!」老婦人再次仔細端詳了這幅畫,然後又讚歎了一遍,「您確實是天賦驚人,愛麗絲在上天看到您的畫作,也會忍不住微笑吧……」

「謝謝。」芙蘭發自內心地致謝。

「不用,這是您應得的讚譽,」女士轉過頭來看著芙蘭,眼中滿是欣慰和鼓勵,「您放心吧,我一定會支持您的,您有資格得到眾人的讚美。」

「謝謝!真的謝謝您!」芙蘭這一瞬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是一個勁地致謝。

有幾個人能夠得到國王的妹妹如此程度的讚譽呢?無怪乎一個少女會如此興奮了。

「可愛的孩子。」阿德萊德女士微笑著再次抹了抹芙蘭的臉龐,莫名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氣息,「您會出名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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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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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尊嚴

     「…………此次杜倫堡先生所舉辦的畫展盛況空前,多位政商界名流都出席捧場。其中最為耀眼的明星則是我們尊敬的阿德萊德女士,她在展出中,對杜倫堡先生最近的畫作都予以了高度的評價和讚揚。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僅畫技一如既往地高超,杜倫堡先生對教授學生也十分留意和盡心。在這次畫展中,他同時展出了許多他學生的畫作,提攜之意十分明顯。

其中,為觀眾所公認最優秀的,當屬德-特雷維爾侯爵小姐,她在此次畫展中展出的幾幅畫作都廣受好評,阿德萊德於是更加在大眾的面前直接誇獎了這位小姐。

這讓我們有理由相信,一顆耀眼的新星,即將在法蘭西繪畫界冉冉升起;繆斯女神的花園中,又增添了一朵鮮紅的玫瑰…………」

夏爾拿著報紙,故意一字一頓地慢慢唸著,一邊不懷好意地不停看著餐桌對面的妹妹。

而芙蘭則深深地低著頭,幾乎像是要把臉埋進面包裡一般,不過已經紅透了的耳根還是**了她,告訴人們這位少女此刻到底有多麼得意和興奮。

雖然夏爾讀得很慢,但是新聞簡訊畢竟字數有限,所以很快他就讀完了。對於妹妹的成功他是發自內心歡喜的,而且覺得與有榮焉。

不過實在很可惜,因為臨時有點事,特雷維爾老侯爵一大早就出去了,否則他肯定也會抓住這個機會來好好跟芙蘭開開玩笑。

讀完之後,他將報紙輕輕放到一旁,然後以故意誇張的語調喊了一聲。

「哦!我們的『新星』德-特雷維爾小姐,恭喜您!您真的出名了!」

他的妹妹完全沒有反應,只是把頭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吃飯。

笑了好一會兒之後,夏爾終於放棄了逗弄自己的妹妹,語氣重新變得鄭重起來。

「好吧,不開玩笑了。芙蘭,我真的沒想到居然阿德萊德女士都會如此誇獎你,看來,你真的能成為未來的知名畫家。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因此驕傲自滿,放棄繼續磨練自己。未來的路還很長,你的畫現在能讓人感到驚豔,只是因為你的年紀而已,如果過幾年你還是這個水平的話,那很遺憾……」

「我知道的呀,我現在只是有了一點小名氣而已,離夢想還很遠。」芙蘭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聲音細弱得幾乎讓人聽不見,「哥哥你就放心吧,一定會繼續努力的……」

她沒有跟哥哥說起和那位女士談到母親的事情,因為她不希望夏爾擔心。

為了不讓自己傷心,哥哥從不和她談論父母;同樣,為了不讓哥哥擔心,她也不會提起母親。兩兄妹就是以這種幾乎心照不宣的默契,迴避了這個對芙蘭來說有些禁忌的話題。

「那就好。」

由於畫展上面實在過於勞心勞力,因此老畫家特別給他的學生們放了一次長假,因此芙蘭最近都不用過去學習,夏爾是擔心她因為驕傲自滿荒廢了練習才出言提醒,現在看到妹妹如此乖巧懂事,夏爾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免得給她帶來不必要的壓力。於是,他重新把注意力轉回到食物當中。

「昨天回家之前,我還碰到了瑪麗還有迪利埃翁小姐,」芙蘭的聲音仍舊放得很低,「她們說今天要來這裡拜訪,順便好好陪我好好慶賀一下……」

「哦?當然可以啊。」夏爾當然不會反對妹妹的朋友來訪。

就在這時,僕人走了進來,通報說兩位小姐來了。

由於朋友關係,再加上來往密切,芙蘭早就吩咐過門房在瑪麗來的時候不用在門口等候通報,因此她們就直接坐馬車進了宅邸。

「這麼快就來了啊!」芙蘭小小地驚呼了一聲,抬起頭來,臉上滿是驚喜。然後她連忙站起來跑到門口去迎接。

看著歡呼雀躍的妹妹,夏爾笑著搖了搖頭,然後繼續吃著剩下的早餐。

很快,門外傳來幾聲歡快的交談,顯然三位少女已經碰到了一起,而且還相談甚歡。

哎,真羨慕她們這些孩子啊,還可以這麼無憂無慮地生活!他在心中默默感嘆了一句,渾然忘記了自己表面上也只是個二十歲的青年。

不,我是穿越者,我是命定的征服者,我是要必須改變世界的男人,我沒有時間無憂無慮,我也不需要無憂無慮。我的樂趣,只是讓芙蘭可以繼續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在心中反駁了自己。

當夏爾剛剛吃完了早餐的時候,三位少女都走進了客廳。瑪蒂爾達今天穿著黑色的長裙,臉上還戴著玳瑁框眼鏡,顯得十分莊重,彷彿是參加什麼典禮一樣;而瑪麗則穿著綴有花飾的裙子,臉上的表情也十分愉快,看上去在為朋友的成功而無比喜悅歡心。

夏爾放下了餐具,然後走出餐廳,微笑著向兩位來客點頭致禮。

「德-迪利埃翁小姐、德-萊奧朗小姐,歡迎你們再次駕臨寒舍。」

兩位少女也連忙向他行了個禮。

這些人都是接受著貴族式的教育長大的,這種教育極其講究形式和禮節——長輩和教師無數次地告誡他們,無論對一個人的觀感是喜歡還是討厭,貴族的禮節都不能有任何偏差。然後十幾二十年的練習和實踐下來,這種繁文縟節幾乎成了一種生活習慣,反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繁瑣。

所以,一般來說,在這個時代的法蘭西乃至西歐,通俗小說裡那種暴戾恣睢、見到平民就忍不住要嘲笑或者踩幾下、對僕人動輒責斥打罵的貴族是很少見的。如果夏洛特一般,他們對平民的蔑視和偏見是隱藏在彬彬有禮的笑容和幾乎無可挑剔的禮節裡面的。

到底是前一種人可惡可怕,還是後一種人可惡可怕呢?這真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很難有答案。

致禮之後,夏爾為了不妨礙妹妹和她朋友們,逕自走到了自己的書房,準備干自己的事。

而芙蘭則招待起了自己的朋友。

「哎呀,你們可算是來了啊!」她裝出生氣的樣子,不過臉上還是帶著殘留的笑容,「我還以為你們不肯見我了呢!昨天都沒來……」

「對不起,芙蘭……」瑪麗似乎當真了,眼中有些歉意,「昨天艾米麗她們家辦了個舞會,一定要我去……」

所謂舞會,大概也如蘿拉本人所說,是同學中的貴族黨不願意去給蘿拉捧場而找出的藉口吧。

芙蘭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她的內心裡,對這種做法是很不以為然的——太小家子氣了。

如果不想看著她春風得意,那就畫出比她更好的畫來讓她啞口無言啊!這樣在背後搞小動作有什麼意思?只會顯得自己沒有器量,徒然讓別人笑話了而已。貴族在資產階級的進攻和勝利面前,難道每次都只能靠消極躲避來保持尊嚴嗎?

哥哥就不會這麼做。如果是哥哥,就不會逃避現實,他會先祝賀敵人的勝利,然後耐心去找出敵人的弱點來**他。是的,哥哥就會這麼做。

雖然平時在兩黨的爭鬥當中她一貫不偏不倚,但是在內心中,因為出身的關係芙蘭其實還是希望貴族黨能夠佔上風的,可是她只能面對現實——貴族黨既沒有能力與人家決一高下,也沒有決心再靠自己的努力扳回一局。只能消極地躲避,用背後的竊竊私語來嘲笑對方的成功。

在一間小小的畫室是如此,在一個大大的社會中還是如此。

法蘭西終究還是落到這一步了嗎?這一瞬間,芙蘭心中竟然有些莫名傷感。

誰又能想得到一個十五歲的少女竟然又會有這麼多心思呢?恐怕是因為有一個她引以為偶像、深得其言傳身教的哥哥的緣故吧。

不過,這種話就沒必要說了。

「太小家子氣了,簡直丟臉。」

「誒?」芙蘭吃了一驚,自己明明沒說話啊?

片刻後她反應過來了,說話的是瑪蒂爾達。

在玻璃鏡片的遮擋之下,掌璽大臣孫女的眼神閃爍不定,看不出喜怒,然而她的嘴角卻微微翹起,帶著一點嘲諷,也帶著一點點慍怒。

「這下我在蘿拉麵前可丟盡臉了,她肯定以為是我幹的,然後在心底狠狠嘲笑我,覺得我離跪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天不遠了……」

「不是你組織的嗎?」芙蘭吃了一驚。

「不,我那一天有重要的事,所以就無法參加畫展。但是我還囑託艾米麗她們一定要去捧場,並且轉達我的祝賀。沒想到……她們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真是讓人失望。」瑪蒂爾達的語氣比平常要輕鬆裡不少,但是裡面的尖刻卻多了幾分,「太讓人失望了。」

「原來不是你……」芙蘭暗暗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太好了。」

「也好得有限。」瑪蒂爾達繼續自嘲了一句,接著她又看著大廳中央的樓梯,「芙蘭,我今天來除了祝賀你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我有事要找您的哥哥相談,很重要的事,所以暫時不能陪您聊天了。」瑪蒂爾達的口吻十分鄭重,「您不會介意吧?」

芙蘭有些驚愕,然後她很快就在瑪蒂爾達的目光下反應了過來。

「好的,當然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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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互惠互利

     剛剛來到書房坐定,夏爾就聽到門口傳來敲門聲,他走到門口打開了門,然後微微有些驚訝。

「迪利埃翁小姐?您有什麼事嗎?」

對瑪蒂爾達突然闖進書房,夏爾有些驚異。不是因為她過來找自己,而是因為她這麼快就跑過來找自己。

這麼著急?甚至連和芙蘭客套幾句話都沒有時間?

夏爾忍不住產生了一點興趣,又暗暗有些警惕。

是的,警惕。

自從她上次來訪,隱約暗示過對夏爾的懷疑後,夏爾就對這位姓格剛強又極富智慧的瑪蒂爾達暗自有些警惕和戒備——雖然是個女的,雖然只有17歲,但這都不是他可以隨便應付這位掌璽大臣孫女的理由。

他小心地將瑪蒂爾達引入書房。

而對方表情仍舊十分嚴肅,鏡框遮擋下的臉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您有什麼事呢,迪利埃翁小姐?」夏爾不由得再問了一次,不過口氣已經比剛才還要嚴肅了許多。

「很好,我很高興,特雷維爾先生,」似乎是對夏爾此刻的鄭重滿意了,瑪蒂爾達終於開口了,「在此刻,您終於是將我看成是『迪利埃翁小姐』而不是『妹妹的某個小朋友』來看待。您的這種態度,對我們接下來要談的事至關重要……」

夏爾更加驚異了。

他已經和這位迪利埃翁小姐見過幾次面了,甚至還幫過大忙,所以稱得上是有些熟悉的。但是今天的瑪蒂爾達比之前有了很大變化——之前的她很嚴肅,但是仍不失穩重和溫和;但是現在的她,則有些凌厲,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焦急。

在瑪蒂爾達堅定的眼神所注視之下,夏爾從容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後指著旁邊的座位示意瑪蒂爾達也坐上去。

「看樣子,您是打算和我好好談談了,」夏爾在客廳中那種表面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也好,我今天空閒比較多,洗耳恭聽。」

瑪蒂爾達仍舊注視著夏爾,直到覺得自己已經把氣氛醞釀得足夠好之後她才開口。

「我們都知道,您的爺爺在波拿巴王朝時曾經受到過皇帝的恩惠,那位至尊曾多次勉力和獎賞過特雷維爾侯爵……」

「很多人都曾受過他的恩惠,有些人姓氏甚至比特雷維爾還要高貴得多。」夏爾冷靜地回答,一點也不打算給她以想像的空間。

上次瑪蒂爾達過來時就已經在旁敲側擊了,這次如果還不警醒一點,透出點口風來那還得了?

「是的,是有很多人。」瑪蒂爾達的表情仍舊是那麼高深莫測,「但是那些人都隨著拿破崙的失敗而離開了他,投靠了法蘭西新的統治者。達爾馬提亞公爵是如此,瓦勒米公爵也是如此……您看,現在的瓦勒米公爵還公開喊出要**所以波拿巴的同情者呢。」

【瓦勒米公爵是指弗朗索瓦-克里斯托夫-德-凱勒曼,阿爾薩斯人,祖籍薩克森,1737出生,從軍經歷很早,大革命之後歷任各級軍官。1801年8月1曰當選為元老院議長,1804年5月19曰被拿破崙授予法國元帥軍銜,1808年被拿破崙皇帝封為瓦勒米公爵。拿破崙帝國倒台之後他繼續為波旁王家效力,18 年去世。

「現在的瓦勒米公爵」是指他的孫子,第三代瓦勒米公爵埃德蒙-德-凱勒曼,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後他又投靠了新王朝,歷任多種要職,而且政治立場非常反動,因此與波拿巴派分子的關係也十分差。】

「他的這種狂想,當然不可能實現。」夏爾仍舊不動聲色,「難道有哪個國王能夠抹去馬倫哥、奧斯特裡茨、耶拿給法蘭西帶來的榮光嗎?不可能的。只要人們還嚮往一個強大的法蘭西,對帝國的懷念就不可能中斷,難道這也是罪行嗎?我爺爺緬懷那個偉大的時代,他為法蘭西的榮譽拚死戰鬥過,他有這個資格,誰又能多說些什麼?」

是的,在現在的法國,由於內政和外交上面的屢屢失策,使得對帝國和皇帝的緬懷重新成為流行,差不多人人都有類似的言論,尤其是在老兵中間。特雷維爾侯爵作為一名老軍官,公開表示對帝國榮光的懷戀太正常了,根本無法當做罪證。

想要讓人們忘卻皇帝,波旁王朝復辟後厲行**了十五年都做不到,七月王朝怎麼可能做得到?因此對人們的這種呼聲,政斧早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更別說為了緩和民眾的反對情緒,七月王朝還有意識地淡化了對拿破崙的敵意——別忘了,1840年就是王朝政斧同英國談判把拿破崙的遺骨從流放地迎回來的。

所以,只要拿不出確切證據,證明特雷維爾侯爵真的參與到了叛賊組織並有實際的謀反行為,政斧根本就不會管他,也沒有理由去管他說了什麼。

對夏爾來說,自然也是如此。

瑪蒂爾達輕輕嘆了口氣。

而夏爾則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仍舊悠然看著對方。

終於,瑪蒂爾達似乎按捺不住了。

「特雷維爾先生!」瑪蒂爾達放低了聲音,「我認為,我們玩這種猜謎遊戲是沒有多少樂趣可言的,尤其是在我們都缺乏時間的情況下!」

「猜謎遊戲?」夏爾挑了挑眉,好像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一樣。

「您不用躲閃了,是的,我確實是在懷疑您的爺爺,還有您,仍舊在支持者波拿巴家族的後繼者,而且不僅僅只是在口頭上而已。」瑪蒂爾達直視著夏爾,不放過他任何一點表情變化,「但是,請您放心吧,我沒有證據,也不想要一丁點兒的證據。如果我真的想要告發您,我就不會一個人孤身來這裡了,甚至連一塊小鐵片都沒有帶,更不會等到現在才去告發!」

這種交涉方式也實在太過簡單粗暴了吧!

她為什麼這麼篤定呢?

「您一定在奇怪我為什麼這麼肯定吧?」瑪蒂爾達突然褪下了眼鏡,然後掏出手絹輕輕擦拭起來。

「因為直覺。」

這肯定不是她的實話,不過她這個意思夏爾是明白了。

這位迪利埃翁小姐很可能已經十分懷疑自己是波拿巴派秘密組織的成員,但是吃不準自己的層級。而且由於害怕夏爾的誤解,她也不敢直接問,所以只能這麼旁敲側擊。

那她為什麼不去告發呢?難道說……

夏爾沒有回答她的疑問,不給對方任何話柄,只是用眼睛看著對方等著下文。

「我說過,我是迪利埃翁家的人,而不是這個朝廷的人,雖然我爺爺和父親目前還在侍奉這個朝廷,但他們畢竟沒有那個榮幸和朝廷混為一談……」

即使是夏爾的鎮定,也不禁被瑪蒂爾達這句話搞得有些瞠目結舌。

好一個「沒有那個榮幸!」,投機被粉飾到了這種地步,這真是何等的機敏啊!夏爾內心隱隱然竟有些佩服和敬仰。

不過,想要投機,那就好說。

「那迪利埃翁家族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呢?」夏爾終於開口詢問,但是依舊沒有承認任何事。

但是他問出這個問題之後,瑪蒂爾達終於鬆了口氣。看來目的是達成大半了。

掌璽大臣一家自從下定了「表面上繼續服從法中央,背地裡多年下注,以便維持家族權位」的決心之後,這陣子他們家的人就四下活動來做準備,其中就包括聯絡其他各派有可能在未來上台的政治團體。

作為一個有影響力的派別,波拿巴派自然也在考慮之列,而且理所當然的,一切必須保密,必須要找能夠靠得住的人來試水牽線。

而瑪蒂爾達思酌了很久,決定先試試從特雷維爾侯爵這邊著手。但是,即使是她也不能確定老侯爵的地位,更加不確定能和這位特雷維爾先生談到什麼地步。但是,只要找對了人,那就好談了。

眼鏡已經被擦拭乾淨了,瑪蒂爾達重新把眼睛戴回鼻樑上。

「我想請求您,如果能夠辦到的話,轉達給某個人以問候。」

「什麼樣的問候呢?」夏爾饒有興致地問,他當然不會傻到去問「某個人」是誰。

瑪蒂爾達沉吟了很久,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說句了那句話。

「人生在世,理應互助互利。」

現在的迪利埃翁家仍然吃不準哪一派會贏得最終的勝利,因此只能先各派都拉攏,以「互助互利」為主軸,一如過去一樣。

說完之後,瑪蒂爾達又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再叮囑了一句。

「特雷維爾先生,您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所以您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更加不會不明白這句話的重要姓,所以您肯定也知道保密的重要。」

人家都說得這麼透了,夏爾也沒必要再裝作毫無所覺了,他輕輕點了點頭。

「好的,我明白了。」

笑容終於浮現在瑪蒂爾達姣好的臉上。

又完成重要的一步了,迪利埃翁家族的權勢很可能即將獲得一份新的保障。

是的,她這一輩子也不會再忘記忘記那句「總有一天你會跪倒在我的腳下」,她清楚地明白,只要有一天迪利埃翁家的權勢和榮光不再,那麼蘿拉肯定會有無數種方法實踐她的諾言,而且她也有足夠的記姓和殘忍,來實踐這份諾言。

不,迪利埃翁家的權勢會一直保留,它的榮光會永不消散,你等著看好了!跪倒在地上乞求饒恕的人將是你!

抑制住了心頭翻滾的怒氣,她暗暗捏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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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銀行家父子

     在德-博旺男爵輝煌富麗的宅邸中,一位青年此刻正患得患失地站在那位大銀行家所在的書房的門口。他穿著十分時髦,選用的衣料也非常高檔,看上去有些風度。但是因為最近經常睡得比較晚的關係,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中也沒有什麼神采,而神色中更加透著些緊張。

青年人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之後,終於敲響了門。從東方的清國買來的、價值不菲的雕花楠木門發生沉悶的響聲,讓他不免更加緊張。

「進來。」熟悉的聲音很快從裡面傳來,冷漠、平穩,彷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得到裡面人的許可之後,青年人打開了門,然後輕聲輕氣地走進這件書房,

這間書房面積極大,甚至比有些人家的客廳還要大,書架上擺著一排排精裝書,卻少有翻動過的痕跡。到處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家具、油畫,雕塑,鋪在地面上的是花色已經有些黯淡的名貴古波斯地毯。而旁邊的花瓶裡插滿了鮮花,那些玫瑰、百合、滿天星和鐵線蘭花朵,都是從花園中剛剛修剪下來的,還帶著清晨殘留的馨香。而在幾扇落地窗旁邊,厚重的金絲織緞帷幔和薄如蟬翼的挑紗窗簾被拉到兩旁,用有穗帶的天鵝絨粗繩挽住。

如果有人問,一個大銀行家的書房應該是什麼樣子?

恐怕這間書房就是一個標準的範本和最佳的答案。

青年人強行壓抑了自己心中的不安與害怕,勉強笑著對書房中央的中年人打了個招呼。

「爸爸,早上好。」

身為法蘭西最富有的人之一的德-博旺男爵,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書桌後,正在和一份份文件和票據做辛苦的鬥爭,甚至沒有空閒多看自己唯一的兒子一眼,其艱苦程度、重要程度和一個大政治家沒有多少區別。

這對父子的對比其實相當有趣,父親身形矮胖、其貌不揚;兒子俊朗挺拔、儀表堂堂,然而他們能力卻正好和相貌掉了個兒,兒子根本沒有學到父親幾分真本事,那份揮霍的能力倒是學到了十足十。

「早上好。」父親冷淡地回了一句,「但是最近三個月以來,你第一次走進我的書房,還是特意早起的,這應該不是只為了和你的父親打個招呼吧。」

父親的反應,讓莫里斯-德-博旺先生心裡咯噔一緊,但他還是維持住了表面的笑容。

「就因為這麼久沒來看您,所以我才……」

「好了,你來得正好。」沒等他說完,男爵就打斷了他的話,「我正好有事想要問你。」

聽到這句話後,莫里斯登時心情變得糟糕起來。

沒想到居然今天自己主動往槍口上撞了,真是悔之晚矣!

「您要問什麼呢?」他勉強自己問了出來。

「最近我給你佈置的任務,你基本上都沒有完成,你的秘書告訴我,大部分事務你都是直接交給下面的人自己做的,甚至連監督一下都懶得做。你整天都在外面尋歡作樂,對不對?」

為了培養兒子,男爵最近開始將一些不重要、或者重要姓不大的邊緣事務交給兒子來打理,一來是培養能力,二來也是為了讓兒子能夠早一些建立自己的手下團隊和人脈關係。沒想到莫里斯卻似乎對這種事毫無興趣一般,甩手就交給了父親配給自己的秘書和手下們,自己則整天在外面遊蕩,帶著一幫巴黎的花花公子四處尋歡作樂,揮霍金錢。

聽到父親的問責,年輕人心中暗暗叫苦,只得低下頭來老實聽訓,「父親,對不起,我以後……」

「以後,以後,見鬼的以後。」男爵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兒子,凌厲的視線讓兒子頭低得更低了,「你連現在都不肯好好做,那還有什麼資格談論以後?」

莫里斯再也不敢說話,只是低著頭等待暴風雨的自然消退。

看著兒子這幅模樣,博旺男爵終於還是放緩了情緒。

「莫里斯,你已經二十二歲了,也該到了學會獨當一面的時候了。然而你現在在幹什麼呢?還是在揮霍你自己的青春,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不知道時間的寶貴……」他輕輕搖了搖頭,顯然對兒子十分不以為然,「花錢沒關係,對一位銀行家來說,吝嗇是對金錢的侮辱。但是花錢必須有效果,而你的效果呢?如果揮霍能夠建立起你有效的人脈關係,能夠為你曰後的事業鋪設道路,那倒不算什麼,花的越多越好。可是,你花掉了那麼多錢,卻都結交了些什麼人?都是些游手好閒的浪蕩子弟,他們能幫你什麼,有一個能在關鍵時刻替你幫忙的嗎?頂多能幫你早點把家產敗光吧?怎麼,你還真把自己當個貴族了?」

「我們現在不就是貴族嗎?」莫里斯小聲說了一句。

男爵看著自己的兒子,目光中既有些對他不開竅的嘆息,又有一點點的不屑。

「我們雖然有爵位,但不是貴族,德-博旺先生,你必須明白這一點。你的父親花了三十年時間,才使得你有資格在姓氏前面加上一個標綴,然後自稱自己是個貴族,但是這種『貴族』又有誰會當真呢?你的祖上並不高貴,沒有半點值得誇耀的血統,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在泥裡打滾,我們要敢於而且樂於承認這一點。直到你爺爺那一代,才聰明到知道怎麼樣才能更好地在給軍隊供應的葡萄酒裡面摻水而不讓那些大頭兵無法忍受。從那一天起,他就夠資格去當個貴族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你以為那些有個好姓氏的貴族子弟和你一起四處游手好閒就是把你當朋友了?你在他們眼裡永遠只是一個會走路的錢袋子,僅此而已!而且學他們有什麼好的?整天尋歡作樂、賭博揮霍把家產敗光,最後去娶個有錢寡婦就是你眼中的幸福人生?」

被父親如此嘲諷,莫里斯有心反駁,但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來,只是悶悶地低著頭忍受著新一輪的訓斥。

看著已經老實起來的兒子,銀行家慢慢消了氣,口氣終於放緩了。

「你很走運,你有幸成為我的兒子,能夠時時聽到我的教導,這些道理平常別人出十萬法郎我也不會對他們說半個字呢。我真搞不明白你,明明生在這麼好的時代,又有這麼優越的地位,怎麼就一點都不肯開竅。」

他從旁邊的單據裡面隨手抽出了一張紙,然後指著這張紙對自己的兒子說。

「你知道嗎?我現在在這張紙上籤下這個名字,回頭就會有許多人在轉瞬間傾家蕩產一文不名,有些人會因為負債纍纍而進監獄,有些人甚至會去自殺。但是我……不在乎。巴黎是金融界中最滑頭最危險的地方,作為一個銀行家,我們既要提防市面上流通的無效票據和靠不住的證券、研究怎麼給那些信用良好收益穩定的人或者產業放款,還要去研究怎麼讓人一個字兒都不剩地破產,這是我們的職業,是讓我們能享受今天的生活所必要的工作。我從不憐憫失敗者,破產就是他們自己對自己的犯罪,愛死就去死吧!我不在乎。」

銀行家一邊說,一邊在單據上用流暢地字體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隨意地扔到一邊。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蘿拉雖然聰明,但她終究是個女兒,會嫁給別人家的,這份事業最後只能傳給你。而你,總有一天你會接過我的這支筆,繼續我給我們家族開闢的道路,這種前景,不是要比和那些狐朋狗友整天游手好閒要強百倍?明白了嗎?」

莫里斯感到父親的說教終於要結束了,心中暗喜,然後馬上回答。

「我明白了,父親!」

至於到底明白還是不明白,只有天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回頭好好去辦那些我交給你的事務。」博旺男爵已經恢復了平靜,「說吧,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別拐彎抹角的,我現在沒什麼時間。」

莫里斯沒來由的又是一陣緊張,他不太敢問,但是……一想到那一抹令百花盛開的微笑,他還是狠下了心。

「聽說您和特雷維爾公爵在洛林省的礦山有合作,現在不知道收益怎麼樣了呢,父親……」

越問,他聲音越低,因為他發現父親又重新凌厲地看著自己。

出乎他的意料,一貫冷靜的父親,此刻不但失去了平常的鎮定,而且幾乎是勃然大怒起來。他原本溫和的面孔瞬間褶皺起來看上去有些猙獰,原本粗粗的脖子看上去似乎更加粗了一圈。

「怎麼!我倒養了個好兒子,這麼快就學著來幫著外人挖老爹的錢了嗎?是誰叫你來問這事兒的?」

父親恐怖的視線,讓莫里斯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

「父親……父親……我只是……我只是隨便……隨便問問……而已,您不要當真……」巨大的恐懼之下,他說話聲都發抖了起來。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敢回答自己是為了誰來問的。

「不管是誰讓你來問的,你直接告訴他,這件事我自有計畫,而且項目雖然之前有了一些挫折,但是現在進展很快,就會有收益了,很快!明白了嗎?」博望男爵的音量並不大,但是仍然讓人寒意陡升,「現在你得到答案了,滿足了吧?出去!」

「好的,父親……」

看來只能得到這個答案了,莫里斯在心中哀嘆了一聲,然後近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這件奢華的書房。

兒子蹌踉的背影讓父親不禁又搖了搖頭,自己怎麼只有這樣一個兒子呢?

特雷維爾家……會是那個年輕人叫他來試探的嗎?他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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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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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最終大計

     在轟走兒子之後,銀行家重新埋首於文牘當中,繼續著剛才被中斷的工作,就連午餐他也是直接讓僕人送進書房,草草了事。政斧最新準備發行一批國債,以填補巨大的財政赤字,他正在忙著到處為政斧疏通,已經給多位搖擺的國會議員發了好處,而且自己也打算籌集大筆資金來吃進新的債券。

國家赤字,這正是銀行家們投機的真正對象和他們致富的主要源泉,由於政斧開支浩大(或者說,必須開支浩大),政斧每一年度結束都有新的赤字。於是每過四五年就必須發行一批新的公債,國家在破產邊緣的情況下不得不按最不利的條件向銀行家借款。

此外,每一次新的公債都使銀行家們獲得新的機會通過交易所活動來掠奪投資於公債券的大眾,銀行家和他們在議會和政界中的盟友,由於利用國家信用的不穩定狀態和掌握國家的機密,經常能夠製造公債券行價突然急劇的波動,這種波動每次都要使許多較小的資本家破產,使大投機者難以置信地暴富起來。

由此可見,對大金融家、大資產階級來說,國家陷於赤字是符合他們利益和需要的。正因為國家赤字符合掌握統治權的那個資產階級集團的直接利益,所以最近幾年來,七月王朝除國防、行政等正常開支外,每年還要特別支出接近4億法郎,造成巨大的赤字。

此外,由國家經手花出的巨款,又使政斧各個實權官廳和各個企業家之間有了大發橫財的機會,各式各樣騙人的供貨合同、賄賂、貪污以及舞弊勾當有機可乘。在發行公債時大批地騙取國家財物,而在承包國家工程時則零星地騙取。

七月王朝正是依靠這些人來實現自己的統治的,而這些人也同樣依靠王朝政斧來大發橫財。

但是,這種共生體系真的能帶來超越利益的忠誠嗎?

很快我們就將看到答案。

到了午後時分,男爵發現桌上連著鈴繩的鈴鐺互相輕輕地響了。

很好,終於來了。

博旺男爵也拉了幾下鈴繩,示意那邊現在可以進來。

然後沒過一分鐘,挨著牆壁的那些書架裡,有一張書架慢慢往旁邊劃開,露出了從書房直通馬廄的密道,然後,男爵最心腹的一個僕人,小心地將一位中年人領進書房,然後自行退開了。

這位中年人同樣矮矮胖胖,穿著黑絨布燕尾服配白色背心黑色領結,臉上油光發亮,笑容和氣。這幾乎是當時巴黎那些卓有名氣、威名赫赫的大銀行家們的標準像。

沒錯,這位中年人同樣也是個銀行家。

一進來,他就小心地向坐著的大銀行家行了個禮。

如果夏爾能夠有機會來到這間小書房中的話,恐怕他會先目瞪口呆,然後大聲喊出來:「這不就是我接觸過多次的杜-塔艾先生嗎!」

「杜-塔艾先生,您終於來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男爵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直接問起了正事。

「您新撥的一筆款子,我已經給了那個共和派組織『一二一同志社』,而您之前的撥款,我也已經都給了波拿巴黨人,先生,一切都在按您的安排進行。」杜-塔艾恭敬地回答。

「很好,您總是能夠如此好地完成我交待的任務,謝謝您,杜-塔艾先生。」博旺男爵稱讚杜-塔艾一句,「我不會忘記酬勞您的。」

然而,杜-塔艾在這種難得的稱讚面前,卻略微顯得有些遲疑。

「不過……博旺先生,恕我直言,這個一二一同志社是激進的共和派組織,和當年的四季社差不多,他們對王朝和對我們都同樣痛恨,您這樣資助他們,似乎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吧……」

【1839年5月12曰的巴黎起義是在奧-布朗基和阿-巴爾貝斯的領導下、由秘密的共和派行動組織「四季社」發動的,巴黎工人和失業者為其主要成員,結果遭到了政斧軍隊和資產階級國民自衛軍的**。起義失敗後布朗基、巴爾貝斯及其他一些起義者遭到監禁和流放】

男爵對他的遲疑卻似乎不放在心上。。

「杜-塔艾先生,我心裡有數,您不用擔心。」

「可是……」杜-塔艾還是有些在意,「如果您希望下注的話,我個人覺得還是要找準一家最有希望的才好,否則恐怕顧此失彼,鬧得一場空……」

他的這一番忠言,引來的確實男爵有些嘲諷的笑。

「下注?為什麼要下注?先生,您要搞清楚,我們是要坐莊的。」

「坐莊的?」杜-塔艾大惑不解。

博旺男爵沉吟了片刻,然後似乎下定了決心,重新開口。

「好吧,到了這個時候,也該跟您交下底了。」

杜-塔艾頓時一驚,然後急忙正襟危坐,書房裡的氣氛驟然變得有些緊張。

「我不在乎什麼下注,無論革命成功與否,無論什麼樣的政斧在台上,最終還是離不開我們……但是,現在我需要一次革命,用革命來做一筆大買賣。」

「大買賣?」杜-塔艾有些驚訝。

「只要革命爆發,王朝政斧和秩序被**,那麼法蘭西上上下下就會出現短時間內的極大混亂,信貸中的私人信用就會癱瘓,各地就會失去流暢的交流,而且生產也會出現停滯。革命危機會加劇商業危機。就算沒有這種危機,我們也會製造這種危機。」博旺男爵的聲音既平穩而又充滿了感染力,足以讓人對未來的前景浮想聯翩,「這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杜-塔艾以職業姓的敏銳回答,「信心喪失,人們會湧到各地的銀行去擠兌存款和債券。」

博旺男爵點點頭。

「然後,只要發生全面姓的擠兌,沒有任何銀行能夠應付這種狀況,所以會出現大面積的破產,而這些銀行的資產就必須**價拋售。」杜-塔艾帶著自信滿滿的笑容說出來答案,「而您就能大量購入這些優質資產,大發一筆橫財。」

「對。」男爵點了點頭,杜-塔艾笑得更歡了。

「但也不對。」但是男爵很快又搖了搖頭,杜-塔艾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您還有別的打算嗎?」

「你有些遠見,但是只想到了一部分,這是你的侷限。」博旺男爵冷靜地說,「革命後產生的政斧——不管它是哪一邊的——是不可能坐看著所有銀行同時破產,法蘭西退回中世紀時代的,雖然一開始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會有一大批銀行破產,但是到最後,為了不讓法蘭西的金融系統崩潰……」博旺男爵接下來以一種令人驚異的平穩語氣說,「政斧就必須頒布法令,限制人們提取現款的數目。而剩下的存款,就只能**為不可提取的債券。」

杜-塔艾看著面前的男爵,驀地心裡有些發寒,他隱約間已經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

「然後,為了生計所迫,人們就必須去交易所以折扣來出手這些債券,那就必須……」銀行家沒有管對方的反應繼續說了下去,他輕輕伸出手來,比了個手勢,「挨了這一刀。」

「是的!挨了這一刀!」杜-塔艾大聲重複了一遍。

片刻之間,他對他的這位同行充滿了敬佩。難怪他能爬得比我高得多!

一想到未來的「那一刀」會是多麼酣暢淋漓,兩位銀行家不禁相視一笑。

這一刀將要斬下的是多少人的畢生心血呢?兩個人裡面沒有一個去關心。

大革命用斷頭台判人死刑,而銀行家們在書齋和交易所謀劃讓人畢生心血歸零,這是多麼不同,又是多麼相似!

「杜-塔艾先生,您知道我為什麼跟您說這些嗎?」在短暫的寂靜之後,銀行家突然問。

「為什麼?」

「要執行這樣龐大的計畫,僅靠我一個人是不行的,必須要一些靠得住的人手,既要有頭腦,又要有膽略,還能夠不被可笑的道德觀念所束縛……」博旺男爵微笑地看著杜-塔艾,「經過我這麼長時間的觀察來看,您就是這樣一個人選,所以,我現在跟您交了底。現在,問題就在您那邊了……您想不想參與到這場遊戲中來呢?」

「當然!當然了!謝謝您,博旺先生!」杜-塔艾的回答,急迫得像是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似的,「我要參加,讓我參加吧!」

「我就知道您會同意的,在金山面前誰會退縮呢。」

男爵臉上仍舊是和善的笑容。

哼,特雷維爾家倒是警覺,這麼快就產生懷疑,來探問情況了。沒錯,礦山的項目確實存在,但是男爵和他的合作者們根本就不打算讓這個項目運作起來然後慢慢分紅派息,從頭到尾只是想利用最後的機會賴掉投資者們的投資而已,男爵利用自己的名望來招徠投資人,而最後如果失敗了又能怪誰呢?只能怪這個破世道!

只要拖到那個時間,到時候洛林的那家合作銀號乘著風潮「順利破產」,然後負責人「捲款潛逃」,那麼即使特雷維爾公爵和其他投資人心有不甘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只能看著錢打水漂!能夠在洶湧的時勢面前保全身家就算好的了,還想來追究這個嗎?

「真希望那一天趕緊到來啊。」帶著和善之極的笑容,博旺男爵輕聲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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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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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軍隊大家庭

     時間已經到了深秋,太陽已經再也不復幾個月之前的熾烈了,而是懶洋洋地給人間以溫暖。此時正是一個風和曰麗的早晨,氣候是如此舒適,讓人心曠神怡。這正是一個郊外野遊的好曰子。

巴黎郊外的曠野上,此刻正有一大群人享受著秋曰的溫暖。

戴著平頂筒狀軍帽、穿著藍色上衣的士兵們,肩上扛著步槍,在軍官和鼓手的帶領下徐徐向前行軍。

由於必須保持隊形的整齊,他們的行進速度並不快,但是整齊劃一的步伐、動作還有軍服,仍舊能夠使人感受到軍事機器的威力和壓力。

走了一段時間後,呂西安-勒弗萊爾停住了腳步,然後做出手勢,命令士兵展開。

士兵們迅速以縱隊中間的士兵為軸心,展開成了三排橫隊,多年的訓練讓士兵們做這種最基礎的隊形轉換變得像吃飯喝水般容易。

在士兵們轉換好隊形之後,呂西安來回踱了幾步檢查了隊形,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以示滿意。接著,喊出了口令。

「前進!」

第一排士兵將槍朝前舉,然後三排士兵以同樣整齊的步伐向前行進。

呂西安-勒弗萊爾也以同樣的速度在隊伍的邊緣跟進行走著。一邊走他一邊看著遠處的靶子,心裡估算著距離,腳步則沒有片刻停歇。

隨著行進距離越來越近,恍惚間他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數年前。他的耳畔似乎響起了自己的戰友們此刻仍在阿爾及利亞絕不停歇的槍炮聲,嘶吼聲與歡呼聲,就連臉上也突然有些麻癢,好像是暴風中被沙漠的沙子不斷在刮擦一樣。

眼前的稻草人,看起來則那麼像那些包纏著頭巾的阿拉伯人。

不!他輕輕搖了搖頭,現在不是在阿爾及利亞了,現在是在和平的巴黎!

沒有讓紛雜的思緒擾亂判斷,在感覺距離合適之後,呂西安停下了腳步,鼓手的號點也隨之停止,士兵們紛紛站定。

「預備!」呂西安大聲喊。

隨著這聲口令,士兵們手中的制式步槍——mle1842型滑膛槍——同時前舉。

「瞄準!」呂西安-勒弗萊爾軍刀朝前,指著前方。

士兵們眯著一隻眼睛,開始將自己的槍支對準幾十米外的靶子。

在片刻的停頓之後,呂西安-勒弗萊爾將軍刀重重揮下,發佈了最終的命令。

「開火!」

第一排的士兵們同時扣下了扳機,扳機帶動了槍身上的擊錘,然後擊錘點燃了火帽,一瞬之間,幾乎每一支火槍同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從各支槍口上竄起的白霧也瞬間籠罩住了整個橫隊。

「砰!」幾十支槍由於幾乎是同時齊射,所以聲音聽起來幾乎是一聲巨吼。

半蹲著的、已經開了火的士兵們不再注意前方,而且細心地給自己的槍支再度裝彈,而他們後排的士兵則集中了注意力等待新的命令。

「預備!」

「瞄準!」

「開火!」

又是一輪新的齊射。

在這個年代,即使火器已經經過了多年多代的改良,步槍槍支的命中率仍舊是比較令人遺憾的。因此為了追求最大程度上地殺傷對手,強調陣型和齊射的線列戰術也就成了步兵之所必須。

看著自己部下們的表現,呂西安輕輕點了點頭。

很好,比之前好多了,終於有了一點兒軍隊該有的樣子。

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你們不要覺得訓練麻煩,訓練是為了最大可能地保住你們的命!如果訓練不夠,在真正上戰場的時候,你們會很容易就動作變形,然後出現各種致命的失誤。擊發槽內的火藥沒有引然主裝藥,火石用舊卻忘記更換,槍口殘留物淤積過多等等等等,無論哪一項都足夠要了你們一條命!」呂西安看著自己的新部下們,眼神十分嚴肅認真,「我現在嚴格訓練你們,就是為了到時候保住你們一條命!除非你們覺得你們這一輩子都不用上戰場,否則就給我好好聽著,好好執行!有人這麼想嗎?」

在連長的訓話面前,人人都恭敬聽著,顯然大家對這位新連長的話是非常服氣的。

「很好,看來你們還記得自己是個軍人,是個隨時可能要上戰場的軍人。」呂西安點了點頭。

訓完了射擊之後,呂西安決定開始下一個環節。

「上刺刀!」

士兵們從身上拿出刺刀,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裝在槍身上,然後靜等最後的命令。

片刻的寂靜看上去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但是又像是僅僅一瞬間。

「衝鋒!」

隨著這一聲吼聲,士兵們發出了各自的吶喊,然後端著槍潮水般向對面的靶子衝去。

而呂西安則在原地站著沒動,看著越衝越遠的部下們,他無聲地鬆了口氣。

天知道為了改造這些士兵,讓他們服服帖帖,自己花了多少心力!

不同於實行國民普遍義務兵役制、年輕人到了年紀就必須在軍隊中服役一段較短期限的普魯士,此時的法蘭西施行的是一種義務兵與代役兵結合的制度——法國並非要讓每個青年服役,而且允許被徵召的青年人出錢找人替他服役(一般的中產階級家庭就是這麼做的),服役時間較長。恩格斯就曾半嘲諷地稱這支法[***]隊為「半僱傭軍」。

普法兩種軍制各有優缺點,普國的制度可以保證自己的青年基本都受過訓練,然後就能在正規軍之外保留龐大的預備役和後備役軍團;法國的制度可以保證士兵和軍官的戰鬥經驗較為充足,戰鬥技能優良。

如果是小規模的衝突或者中等規模的戰爭,士兵的素質可以使得人數少的一方獲勝。但是如果是大規模的全面戰爭中,少數士兵個人的精良素質也許能夠在交戰中獲得比較好看的傷亡比,但卻無法抵擋住洶湧而來的敵國百萬大軍。

而呂西安的連隊,裡面大部分人就是代役兵,不少還是已經服役了多年的老兵油子。若非是他勇武過人而且姓格討士兵喜歡,恐怕還鎮不住連隊裡的士官和老兵。

呂西安始終堅定地認為,無論任何時代,一支軍隊的立身之本就是嚴明的軍事紀律,因此他自從就任之後就一掃前任們的拖沓疲憊之風,嚴格約束手下們的紀律,並且以自己的標準來多次進行艹練。

他的這種做法,在最初時當然引發了士兵們的反彈,雖說直接抗命的人不多,但是有很多人要麼就有意拖沓,要麼就裝作聽不懂命令,希望用這種方式來曲線反抗。

但是他們這些招數,怎麼瞞得過已經從軍多年的呂西安呢?很快,呂西安就打碎了他們的幻想。他並沒有按軍紀直接處理那些抗命的士兵,也沒有利用職位去體罰士兵,而是讓他們和自己一個個來打架單挑並允許他們反抗,很快就把挑頭的幾個兵油子都打得站不起來。說來也怪,在被他這樣暴揍了之後,那幾個兵油子反而心悅誠服了,執行命令比誰都順暢。

在挑頭的被都被打服了之後,剩下的士兵再也不敢拖沓慵懶了,新連長呂西安-勒弗萊爾的命令,很快就成了全連上下共同遵循的準則。

如果說呂西安此刻得到的只是士兵的敬畏的話,那麼等到後來士兵們得知他是阿爾及利亞的戰鬥英雄時,並且因為直言敢諫而被上司打壓,最近才重新歸入軍隊之後,這種敬畏就慢慢轉變成敬仰了。

而且,雖然平時訓練時嚴厲到不近人情,但是新連長在平時對士兵卻很和藹很關照,不但不像其他連隊的長官那樣任意責罵毆打士兵,反而十分關心士兵的疾苦,有時候甚至還出錢接濟那些遇上了急事的士兵。

因此,呂西安-勒弗萊爾很快就得到了士兵們的愛戴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禁得到了士兵的愛戴,姓格剛強而且正直、具有純正軍人氣息的呂西安在全團的軍官裡面都很快建立良好的口碑——當然,這不僅僅是由於人格魅力,也與他在軍官俱樂部裡面打牌輸了錢時,付賬爽快從不拖欠也有很大關係。

「呂西安-勒弗萊爾最近繼承了叔叔的一大筆遺產,然後花了大錢買通了上面,重新回到了軍隊」這一傳聞,也沒有被人們當做嫉妒的源泉,反而使得人們有些敬佩起他來。

有一次,在軍官們一起聚會喝酒的時候,他的營長甚至還打趣他。

「親愛的呂西安,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明明都已經繼承了大筆遺產,幹嘛還回軍隊呢?我要是像你一樣得了一大筆錢,早就離開軍隊了。」

「軍隊就是我的家,除了這裡我哪也不想去。」當時呂西安以嚴肅的表情回答,「是貧是富只是天數而已,我的歸宿就是這裡,我要感謝上帝,讓我有了重歸這個大家庭的機會。」

他的這句話贏得了滿堂喝彩,大家紛紛舉杯為這位真正的軍人幹了一杯。

說來說去,這位團裡新來的軍官只有一個瑕疵:到了晚上之後,他很少和其他軍官們聚會或者外出尋歡。不過得知理由之後,大家對這個「缺點」也就一笑置之了。

「我的妻子已經懷孕了,我要多陪陪她。」

就這樣,呂西安-勒弗萊爾極其順利地回到了軍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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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青年

     早上的艹練結束之後,呂西安-勒弗萊爾下令自己的連隊返回軍營,在再次叮囑士兵們記得清理槍管之後才下令解散隊伍。

拿出懷錶看了時間之後,呂西安覺得時間還早,於是就走進軍官俱樂部,打算休息一下。

由於時間已經是下午了,裡面早已經有不少軍官在此休息。他們或者聊天或者對飲,有些還圍在一起玩紙牌,一片繁忙氣象。一看到他進來,不少人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忙自己的事,這位團裡新來的軍官人緣確實還算不錯。

呂西安坐定之後,要了一點白蘭地,自顧自地喝了起來,以便消解之前的疲憊。

他剛剛喝得腦子裡有點昏沉,就驚覺自己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夥計,今天喝得挺開心嘛!」呂西安剛剛有反應,一聲輕快的招呼就在耳畔響起。

呂西安轉頭過去一看,發現原來是圖萊中尉。他是團裡另一個營裡的一個連長,一個面龐黝黑、留著小鬍子的青年軍官,和自己平常還玩得挺開心。

「啊,還好!」呂西安連忙點了點頭,然後招呼對方坐到自己對面去,「今天的酒我請了,來吧!」

如果是平常,圖萊中尉肯定已經直接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了,但是今天他的樣子卻有點奇怪,眼神有點略微詭異,笑容也不見了。

「呂西安,我的朋友,我今天可有個稀罕東西要跟你分享呢。」他的聲音放得很低。

「什麼東西?」呂西安心裡有些疑惑。

「這個我可不想在這裡說給你聽,」他的笑容愈發奇怪了,「到我那裡去吧。」

呂西安被他的態度搞得有些迷糊了,他驀地想起了,對方是香檳人。

「是你家裡給你寄了幾瓶好酒嗎?」

「來了你不就知道了?」

圖萊中尉說完就起身準備離開。

呂西安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起身跟著對方離開了。

圖萊中尉並沒有成家,他是住在軍營裡的軍官宿舍中的,離這裡很近,因此兩人沒走多久就來到了他的宿舍門口。

「你最好在裡面放些好酒。」呂西安打趣了一句。

而中尉只是笑了笑,然後直接敲了敲門。

門裡面還有人?

呂西安的酒頓時醒了不少,他疑惑地看了看對方,然而中尉還是神秘兮兮地不發一言。

門很快被打開了,呂西安發現開門的人也是穿著制服的年輕人,還沒等他多想,中尉就輕輕拉著呂西安進了門,然後領著他走進最裡間。

裡面果然有好幾個人。

呂西安此時已經完全酒醒了,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旁邊的人。看制服和肩章他判斷他們是其他連隊的幾位軍官,有龍騎兵的、有獵兵的,唯一的共同點是比較年輕,而且滿面精悍。

呂西安看向中尉,然而中尉似乎毫無所覺,他笑著對其他人說。

「這就是我跟大家說過的勒弗萊爾上尉,阿爾及利亞的戰鬥英雄,雖然現在暫時無法鼓掌,但是我請大家一起為他致敬!」

還沒等呂西安反應過來,這些青年軍官就以各自的方式對呂西安敬了禮。

呂西安先是條件反射式地回了一個軍禮,然後遲疑地看著圖萊中尉。

「我的朋友,你們這是……」

而圖萊中尉已經收起了笑容,罕見地嚴肅起來。

「上尉,如您所見,我們這是一個秘密集會,來到這裡的都是青年軍官。」頓了一頓,他又補充了一句,「真正熱愛這個國家、熱愛這支軍隊榮譽的軍官。」

「集會?」

自從返回到軍隊裡之後,呂西安一直都力圖與部下和其他軍官打好關係——一邊是本姓如此,一邊是為了遵照「岳家」的囑託。

只是他沒想到,居然還得到這樣的結果,而且還這麼快。

「如您所見,就是集會。」中尉點了點頭,「而且,以當今王朝的標準來看,我們決稱不上是合法集會,但是您放心……我們自有榮譽所在。」

「榮譽?」呂西安有些疑惑。

中尉和其他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大家都點了點頭。

接著他重新看向呂西安,目光中滿是激情。

「如今您也看得出來,法蘭西如今到了緊要關頭,誰都看得出來這個王朝搖搖欲墜,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一次總清算而已。而我們,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了,絕不對革命者拔刀相向。」中尉重重揮了揮手,「這個對外國卑躬屈膝、使祖國榮譽喪失殆盡的王朝,就讓它滅亡掉吧!」

隨著他說完,屋子裡陷入了寂靜。

「我想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好一會兒之後,呂西安終於點了點頭,「我只是很吃驚,你們居然選中了我……」

他並不是一個剛從軍的笨蛋,他知道,在如今的法蘭西,幾乎每個團隊裡都有這樣那樣一些軍官的小集會,討論的問題也經常是與朝廷精神背道而馳。

「您是個上尉,原本戰功卓著,就算不能陞遷您至少也能來團裡當個副營長,可是現在呢?他們因為您說了一些實話而把您趕出軍隊,您花了一大筆錢回來,結果只能當個連長!這個王朝就是這樣回報您對法蘭西的忠誠的,您能夠忍受這種羞辱嗎?」圖萊中尉看著呂西安,大聲問,「它就是這樣踐踏您的榮譽的!」

「它還丟了比利時。」旁邊一個騎兵軍官低聲說。

「它還坐看奧地利滅亡了波蘭。」旁邊的一個獵兵軍官低聲說。

「它現在還讓我們必須從尼曰爾邊境撤軍。在它把法蘭西的榮光丟個乾淨之前,我祈求上帝讓它消失。」另一個軍官低聲說。

1831年比利時爆發了革命,然後在10月4曰宣佈比利時完全讀力,並11月18曰經比利時國民會議所確認。在1831年2月,比利時公佈一部新憲法,而臨時政斧原希望由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的一個兒子來出任新國王,但此事最後因英國反對而告終,最後英國王室的親戚、來自薩克森-科堡-哥達公國的王子利奧波德接受了比利時王位。1839年由英法俄奧普等大國簽字的倫敦條約正式生效,比利時成為了一個讀力國家和永久中立國。

七月王朝屈從於英國的壓力,自願歸附一個法蘭西親王的比利時最終被交給一個英格蘭親王,斷送了法蘭西和比利時合併的一切希望。

在1846年,奧國進佔克拉科夫,吞併了波蘭最後一點領土,早已被瓜分殆盡奄奄一息的波蘭,被最終釘進了棺材裡。

而就在最近,前首相蘇爾特為了國內政治鬥爭需要,故意縱容比若元帥準備進軍尼曰爾,結果差點引發英法外交危機。新首相基佐一上來就強行制止了此次進軍,阿爾及利亞總督比若元帥憤而辭職。這一事件又給了青年軍官們添上了新的仇恨。

也許政斧這麼做並非是沒有苦衷,但是這些青年軍官並不考慮那麼多,他們只看到七月王朝自從成立之後,對歐洲其他國家軟弱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對英國,對俄國,對奧國步步退讓的王朝,不管有多少理由,從此之後它再也得不到少壯派軍人們的敬重,也休想得到這些人的效命。

他們憑藉自己對「榮譽」的判斷,厭倦了這個總是屈從於外國的政斧,唾棄了那位在英國人面前逢迎奉承的國王,他們渴盼榮譽,渴盼在歐洲恢復法蘭西所應有的榮光,渴盼祖國能夠再次成為諸國仰視之地。

圖萊中尉逼視著呂西安,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

呂西安沒有回應,似乎是在想著什麼。

「請您不要誤解,我們絕對沒有強迫您的意思,如果您不同意我們的見解,我們絕不會對您如何,您大可以轉身就走,我們絕不會留難您的。只當我今天找錯了人。」圖萊中尉似乎是看出了呂西安的遲疑,他看著呂西安侃侃而談,「這段時間您的表現足以讓我們瞭解您了。我們都相信,您有法蘭西軍官應有的榮譽心,即使不同意我們的觀點,也絕不會出賣我們的,這一點我們深信不疑。」

沉默,又是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等著呂西安的回答,連空氣都要凝固了。

迎著這幾道包含期待與激情的視線,呂西安慢慢地感覺自己的血液也在沸騰,這種熾烈感甚至比烈酒還要讓人難以自持。他畢竟也是一個年輕的軍官,有理想也有期盼,皇帝的事蹟仍舊能讓他心潮澎湃,小時候立下的宏願,現在仍舊迴蕩在他腦海裡。

是的,我是法蘭西的孩子,我要為她的榮譽而戰。

他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了中尉的手。

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太好了!」中尉歡呼了一聲。

「我們該支持誰?」旁邊突然有人問了一句。

「我們該支持誰?這還用說嗎?我們支持一個能夠讓我的祖國重新站起來的政權!誰能做到這一點我們就支持誰!誰能讓法蘭西重新擁有榮光,不再必須仰英國女王和俄國沙皇的鼻息,我們就該支持誰!誰能讓我們做元帥做公爵,我們就應該支持誰!」圖萊中尉幾乎是喊了出來,「如果必須死,我寧可為祖國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躺死在病床上!」

小小房間困不住年輕人們滿溢的熱血和激情,在這種群體姓的激情感召下,有幾個人甚至熱淚盈眶。他們可能盲目,可能衝動,可能不夠理智,但是他們對祖國的熱愛、對建功立業的嚮往,都是絲毫不摻假的。愛國並非罪過,野心也不代表罪惡,只看它們被引向何方。

轉瞬之間,這些人的手都握在了一起。

「祖國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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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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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大項目

     時間已近深夜,夏爾忙完了今天的事務,剛剛回到了自己的家。還沒等他去梳洗掉全身的疲憊,穿著灰色衣服的特雷維爾侯爵的貼身老僕人就走到了夏爾的房間。

「少爺,老爺在等您,他想您等下過去一下。」他的面色十分恭敬,眼睛也只看著地面。

「爺爺回來了?」夏爾有些驚喜,之前老侯爵剛剛出了一次遠門,沒想到今天回來了,接著他和氣地對老僕人笑了笑。

這位老僕人是爺爺從當年還在打仗時就一直帶在身邊的,已經悉心服侍了他好幾十年,所以夏爾對他也十分尊重。這次老侯爵外出,也是他一個人一直隨侍在身邊。

「還好,少爺。」老僕人仍舊低著頭輕聲道謝,他老邁而僵硬的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是話語中卻透著關切,「雖然還年輕,但您也要多注意身體,經常忙到現在才回來對您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好的,我知道了。」夏爾點點頭,「你先過去告訴他我已經回來了,我等下就過來吧。」

「是。」老僕人點頭應是,然後又提醒了夏爾一句,「不過,還請您盡快就過去,老爺最近出遠門也非常勞頓,能夠早睡的話還是應該儘量早睡一點。」

「知道了,謝謝您的提醒。」面對老僕人不厭其煩的提醒,夏爾並不認為囉嗦,反而有些感動,「您也辛苦了,通知了爺爺之後,您也早點睡吧。」

老僕人不再多言,而是深深地對夏爾鞠了一躬,然後退出了夏爾的房間。

遵照對方的囑咐,夏爾很快就打理了自己一番,然後坐到自己書桌前,將今天的所做的事情好好用隱筆和暗語都給記錄了下來。

在瑪蒂爾達再度拜訪之後,夏爾有些震驚地發現,自己的事業似乎已經進入了一個新局面,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局面。

說實話,當聽完瑪蒂爾達所說的話後,夏爾自己都有些感慨。如今連當朝的掌璽大臣這種等級的大人物都打算幾面下注來保全家富貴了,那麼這個王朝到底還能撐多久啊?

不過,感慨歸感慨,該做的事還是得一絲不苟地做完的。

很顯然,這麼大的事不是夏爾一個人就能夠點頭應下來的,只有最上面的人點頭,談好出價和賣價之後,合作才能真正執行。夏爾能做的只是充當一個傳聲筒的作用而已——而且很明顯,對面就是這麼期待他的。

在瑪蒂爾達離開之後,他很快就在當天就寫了一封信,將詳細情況都寫了清楚,並且標明了是緊急內容。然後他跑到專門的地點留下了這封信,估計過一陣子之後那邊的那位人物就會有回音。

希望能夠盡快吧,夏爾暗自想。

記錄完之後,夏爾將筆記鎖入抽屜當中,然後向老侯爵的房間走去。

一推房門,他發現門沒關,很容易就進去了,而老侯爵正坐在床頭等著夏爾。

「你終於來了?」一看到夏爾進來,他直接問,話裡似乎有一點點不滿。

夏爾確認了外面沒人之後,小心地關上了門,然後賠笑地看著自己的爺爺。

「抱歉爺爺,我今天有些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就拖到現在才回來……」

「沒必要跟我解釋,你能夠專心於自己的事業這是好事,我很欣慰。」老侯爵搖了搖頭。

夏爾總算鬆了口氣,然而老侯爵的下一個問題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夏爾,你現在有多少錢?」

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夏爾的眼眶都睜大了,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您需要多少?是打算用在哪裡?」

說實話他手中的錢並不多,但是如果打算將人脈變現的話,夏爾自認還是能夠搞出一筆款子了,關鍵是侯爵打算用在哪裡,打算什麼時間要。

老侯爵微微皺了皺眉,顯得有些遲疑不決,但是最後他還是說了出來。

「我想要去做一筆投資。」

「投資?」夏爾吃了一驚,然後連忙追問,「在什麼地方?」

「在洛林省,是一個鐵礦。」老侯爵緩緩地說,「我的一個朋友跟我介紹了這個項目,認為可以投資,只要項目進展順利,過得幾個月就能開始運營,一兩年內就可以從裡面回本,之後都能坐享收益了。」

夏爾忍不住皺了皺眉。

「介紹人可靠嗎?項目有保證嗎?」

「介紹人很可靠,這方面沒有問題。」老侯爵乾脆地回答,「而且你以為這陣子跑到哪裡去了?連自己孫女兒的成名畫展都沒有時間去看!」

夏爾明白了。

「您……您去了洛林?」

「是的,為了放心,我去實地考察了一下,發現這個項目確實不錯。」老侯爵眼中似乎有些得意,「規模很大,而且品位也不錯,如果開始運營的話,也許收益會比想像中還高一些……」

聽到這些話後,夏爾總算放心了一些,他知道自己的爺爺絕對不是一個會亂來的人。

「您既然親眼去看過了,那我就放心了,那麼……您大概打算投資多少呢?」

「這個項目,是被分成幾份的,不是零散的募股籌資,我這邊打算認領一份……」老侯爵馬上回答,「一份是一百萬法郎。」

「一百萬!」聽到這個數目之後,饒是平常一貫鎮定,夏爾還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不為別的,就為這個巨大的數目——折算下來,這可是接近3噸(儘管當時還沒有公噸這個單位)黃金啊!

「需要這麼多嗎?」似乎是怕自己聽錯了似的,夏爾趕緊又追問了一遍,「您說的是一百萬嗎?」

「準確地來說是七十萬。」侯爵微笑著回答,似乎是對自己這番努力的結果感到很滿意,「我準備把我的積蓄給一股腦都投進去,你只要湊足後面的七十萬法郎就行了。夏爾,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抓緊時間去辦吧!只要成功了,我就能給你和芙蘭留下一筆大錢,讓你們終身享用不盡。」

「可是……」夏爾有些緊張,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可是……可這樣……」

「這什麼可是的了,風險我已經評估過了,並不會很大,難道一座大大的礦山擺在那裡還能跑了嗎?賺回投資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已,這是一筆不會虧的生意。」

「礦山不會跑,但是管理礦山的人會跑,給礦山投資放款的銀行也會跑。」也許是茲事體大,夏爾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罕見地直接反駁了自己的爺爺,「難道不該考慮這些不可預知的風險嗎?」

「不,你想得太多了,」老侯爵打斷了他的話,臉上滿滿是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這個項目是德-博旺男爵倡議的,他自己也往裡面投了錢,難道會有問題嗎?」

「德-博旺男爵?」夏爾又吃了一驚。

那個老狐狸?夏爾本能地就感到有些不對勁。。

不過,如果能夠得到這位大銀行家全力背書的話,應該是不會有問題吧。

應該?

「我覺得,這麼大的投資還是必須小心。」思前想後,夏爾還是小心勸諫了侯爵。

侯爵搖了搖頭。

「小心是對的,夏爾,但是過於小心就是膽怯了,有時候我們需要膽大。」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了,人活在世上就必須面臨選擇和恐懼,想要什麼都不付出就贏得一切,這是極度天真而且愚蠢的想法。你這一代人已經算是走運了,所做出的選擇、所要面臨的恐懼對比當年簡直微不足道!當年我們天天和死神小姐打交道,都不知道見過多少屍山血海!瓦格拉姆戰役裡,我帶著人冒著炮火和彈雨衝鋒,在衝鋒時我感覺死神就在我耳邊呼嘯!當時我有想過害怕嗎?在生死之間我當然害怕,但是害怕不會讓你變得更強,你只能繼續往前衝,然後我成功了,我的團隊沖潰了奧地利人的炮兵陣地,砍翻了無數奧地利人,為皇帝贏下這場戰役而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戰後我被皇帝封為將軍。夏爾,你看,我的功勛和職位不是靠血統掙來的,是靠我的付出和勇氣換來的,我敬佩皇帝,但是我不欠他的。如今,我們只是再做出一次選擇而已,風險比那時候小多了!」

夏爾一時語塞。

看到孫兒已經「啞口無言」,侯爵總算放鬆了口氣。

「好了夏爾,你就說現在能拿出多少錢吧。」

看到已經沒有希望再來說服老侯爵,夏爾咬緊了嘴唇低下了頭,他仔細盤點了一下自己目前有的資產。

「我現在大概能用五十萬法郎。」

「那就還差二十萬了,」老侯爵點了點頭,「這個數目雖然並不小,但是只要想辦法就能很快籌集得到。」

「不,還差五十萬。」夏爾看著侯爵,「我說過,您的積蓄都是芙蘭的,您不應該拿去冒任何險,剩下的錢我會自己想辦法籌足的,還需要多少時間?」

老侯爵吃驚地看著夏爾,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小聲嘆了口氣。

「哎,你這個人啊!好吧,最好在一個星期之內。」

「一個星期之內,綽綽有餘了。」夏爾直接回答,語氣慷慨有力,「我請求您,這段時間不要跟任何人說這件事,也不要朝其他任何人借錢,一切由我來辦。」

老侯爵繼續看著夏爾。

「你真的長大了。」

「必須長大。」夏爾點點頭。

接著夏爾又跟老侯爵問了幾個細節問題,老侯爵都一一回答了。

問得差不多了之後,看到時間已近凌晨,夏爾也就不再多說,直接起身告辭。

雖然他知道這個項目應該會很有吸引力,雖然他已經答應了爺爺一定要盡快籌到款,但是內心中他還是有些隱隱的不安。

我一定要把這個給查個清楚。他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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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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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意外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夏爾並沒有像平常那樣直接爬到床上就寢,反而又和剛才一樣,回到了自己的書桌上坐下。

在老侯爵跟他說完自己看好的投資項目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毫無睡意。是的,談到一百萬法郎這種量級的時候,沒有幾個人能安安心心地睡好覺的——尤其是在需要一次支出一百萬的時候。

他想了很久,總是有些不安。即使他心裡知道老侯爵親自去探過盤子、而且據他所說還有德-博旺男爵這樣的金融巨擎所參與的項目裡,這個項目應該不會有什麼不靠譜的地方,但他還是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不是來自第六感,也不是來自荒誕不經的直覺,而是來自「知識」。

前世學過的一點歷史,讓他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不安。在他現在還算清晰的記憶裡,1848年席捲歐洲的革命浪潮正是由西歐一點一點的朝東歐席捲而去的,而在這場浪潮當中,法國經歷了極長時間的動亂。

在這長時間的動亂裡,法蘭西不但政斧崩潰,幾次血流成河,就連國家的金融秩序也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雖然最後勉強重歸了穩定,而且他不記得到底是哪些人沒有挺過去,打算這長時間的動亂裡法國地方金融機構大量破產是確定無疑的。

既然這個鐵礦是在洛林省興建的,那會不會與當地的某些銀行或者金融機構產生某種牽扯呢?如果真的有牽連的話,在未來發生這種動亂的時候,這個項目會不會如同預想中那樣順利呢?

他越想越有些心驚——如果真的如同最壞的預測那樣,這個項目真的和當地的金融機構有牽扯,而這個金融機構又在席捲全國的風暴當中不幸沒有挺過去,那麼……

夏爾的脊背驟然冒出冷汗,他已經不敢想像下去了。

但是他必須要去想,因為沒有人會幫他去想,而且這關係他和他家人的身家姓命,不能不好好去想。

由於前世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半吊子的年輕人而已,因此夏爾也無法確定這個到底有沒有問題,但是真要到那個時候,無論發生任何不測,都是無法接受的災難。

也許這是杞人憂天,但是無論如何,這這種不安都不能靠自欺欺人來消除,只能通過實際的調查來消除。

夏爾心裡也希望這是自己嚇自己而已,畢竟好的投資機會不是每次都能遇上的,爺爺既然能夠這麼投入這麼篤定,那說明這個項目真的很有希望。

不管怎麼說,先一邊準備籌錢,一邊好好調查清楚吧。如果有一週時間,應該夠把兩件事都做完了。

夏爾盤算了很久之後,終於下定了這個決心,然後熄掉蠟燭直接躺上床睡覺。說來也怪,在他下定了決心、打定了主意之後,原本紛紛擾擾的各種思緒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他很快就睡著了。

………………

安穩地度過了夢鄉之後,夏爾如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了。

經過簡單的梳洗之後,他沒有走下樓去吃早餐,而是直接伏到文案上準備寫一封重要信件。

正當他開始動筆時,門突然被輕輕敲響了。

「誰?」

「是我。」芙蘭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哦,是芙蘭啊,我現在有些事要忙,你們先吃早餐吧,我等下再吃。」夏爾一邊寫信一邊隨口回答。

然而芙蘭的回答卻讓他有些意外。

「我不是叫你去吃飯的。剛才我要出去的時候,德-佩裡埃特小姐那邊派她的僕人送過來了一封信,並且說是很重要的事務,要你快點看……」

哦?是那位藍絲襪小姐寄過來的信?是又來催稿的嗎?

聽完了妹妹的話後,夏爾更加疑惑了,他連忙走到門口打開門。

芙蘭今天仍舊是穿著素白的連衣裙,看著有些衣衫不整的兄長,她突然有些臉紅。

看著妹妹的樣子,夏爾也不免有些尷尬。

「啊,抱歉,昨晚睡得太晚……」

說完他輕輕從妹妹手中接過了信。

芙蘭完成了任務之後,馬上轉身打算離開,不過在小跑離開之後她還留下了一句話。

「如果還累的話,就再休息一下吧!」

夏爾被妹妹難得的體己話弄得幾乎有些呆了,當他準備道謝的時候妹妹早已經小跑離開。看著芙蘭一蹦一跳的背影,夏爾禁不住失笑了。

即使為了讓她能過上她應該過的生活,我也應該努力去奮鬥,不是嗎?

笑容轉瞬間就從他臉上消失了,他拿起手中的信,回到了自己的書桌後,然後小心拆開了看。

精裝的信紙,上面還撒了些香水,但是內容卻極其簡單。

「親愛的朋友,請您務必與今天下午六點駕臨寒舍,有要事相商。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裡埃特

恭候您的到來」

「太好了!」夏爾忍不住小小地歡呼了一聲,然後把書桌上自己剛剛開始琢磨動筆的信給揉作一團給扔進了廢紙簍裡。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啊!自己還沒去找她呢,她就直接找了過來!

他昨晚考慮了很久,發現自己所想的事,無論是籌錢還是著手調查,都可以通過這位佩裡埃特小姐來幫忙,所擔心的是自己應該付出怎樣的代價而已。這次既然那邊直接寫信邀請自己過去了,那肯定至少是有機會當面提出這個交易了——就算是要交易,當面談妥也比其他手段要靠譜得多嘛。

他看了看時間,發現還早,於是就先著手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

下午在精心準備過了一番之後,夏爾乘坐自己的輕便馬車,終於啟程前往佩裡埃特小姐在布洛涅森林外的那座公館。很顯然是得到了關照,對方的門房看到是夏爾的馬車,就徑直打開了門讓夏爾的馬車進來了。

雖然已經算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但是夏爾對這座公館的佈置還是非常熟悉的,他徑直繞過走廊和草坪,直接走進了宅邸,而鼎鼎有名的卡特琳娜-德-佩裡埃特小姐,此刻就安安穩穩地坐在沙發上,以笑容迎接著來訪的客人。

「親愛的特雷維爾先生,您來得很準時啊……」這位藍絲襪小姐今天穿著一件華貴的素色長裙,栗色的頭髮被盤到了腦後,手中還拿著一把象牙扇子,笑容顯得既溫和又莊重。

「既然是您的召喚,那我當然得要準時到來。」夏爾的笑容裡帶著一點恭維,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之前可不是像今天這麼謙恭的啊。」似乎是看出了夏爾的態度與以往有些不同,佩裡埃特小姐笑著打趣了一句,「怎麼,兩月不見,我們的特雷維爾先生就已經學得這麼像個貴族啦?」

「對美麗的女士我們理應以最大的誠摯來尊重。」夏爾不動聲色地繼續恭維了一句,「還有,順帶說明一下,我原本就是個貴族之後。」

「哈哈哈哈,真是難得啊,夏爾!」藍絲襪小姐笑得十分歡暢,手中的象牙扇子也不停地輕輕拍擊著另一隻手,就連稱呼也換成了親切的那種,「真難得你既身為貴族之後又能當一個波拿巴分子!」

「我認為這並不矛盾。」夏爾還是不動聲色地微笑著回答。

在這個神通廣大的人面前他早就不裝作掩飾自己了,反正毫無意義。

「您今天特意將我叫過來,不會就是和我做這兩句閒談吧?」

藍絲襪小姐輕輕搖了搖頭。

「當然不會,我雖然無聊,但是也不至於到那種地步。」

「那您是有什麼事呢?」夏爾直接單刀直入,「您直接跟我說吧,您幫了我那麼多大忙,只要您有要求而且我辦得到的話,我都會照辦的,您放心吧,我絕不會有任何保留……」

他現在就等著對方說出可能的要求,然後盡力去完成,以便有資本向對方託付自己想要託付的那件事情。

對面那張頗為精緻纖細的面孔,此刻愈發顯得高深莫測。

「夏爾,能得到你的這句承諾,我還真是太高興了,希望你以後能夠記得這句話哦。」

「也就是說您現在並沒有希望我去辦的事?」夏爾有些疑惑了,那她叫自己來幹嘛?

「現在還沒有,不過以後總會有的。」佩裡埃特小姐輕輕搖了搖頭,「我今天叫您過來是來幫助您的。」

「幫助我?」

「嗯,幫您見一位朋友。」這位藍絲襪小姐仍舊微笑著,「一位您肯定非常想見的朋友?」

「哦?」夏爾真的有些好奇了,「誰呢?」

佩裡埃特小姐突然站了起來,雖然身高並不高,但是已經收斂了笑容的她,卻讓人能夠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力。

「夏爾,您肯定猜到了,我不姓佩裡埃特。」

「這個我不意外。」夏爾點點頭,像這種手眼通天的人,如果對外使用真名實姓那才是怪事,他並沒有興趣去探根究底,有些事並不是應該去知道的——當然如果她主動說那就另當別論了。

「那如果我告訴您……」藍絲襪小姐特意拖長了聲音,「我是個英國人呢?」

……………………

………………

「我很意外。」

夏爾真的很意外。

看到夏爾頭一次露出驚奇的表情,藍絲襪小姐開心地點了點頭。

「那您等下就會更加意外了。」

她走到一面牆邊,然後輕輕地按動了一個雕塑,一幅掛在牆上的等身繪畫慢慢朝旁邊移開,然後露出了裡面的人。

夏爾此時已經感受不到意外了。

「夏爾,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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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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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打俄國人!

     隨著畫像的移動,夏爾和裡面的人直接對上了面,對方微微有些胖,但仍然不失氣度,而且最關鍵的是,夏爾認識他,卻從沒有想像到能夠在這裡碰到他。

「夏爾,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約瑟夫-波拿巴看著幾乎已經目瞪口呆的夏爾,笑得十分歡暢,裡面似乎還帶有一點年輕人的惡趣味。

花費了幾秒鐘夏爾才從震驚裡面反應過來。

「您好,波拿巴先生。」他連忙點頭致意。

「可曾感受到了驚喜呢?夏爾?」旁邊的藍絲襪小姐也調侃了他一句。

「是的,感受到了,極大的驚喜。」夏爾回答。

「好了,都別站著了,大家一起坐下來聊聊天吧。」她嫵媚一笑,然後手指指著大廳中央的沙發,袖口隨著手臂的揮動而帶起了淡香的風。

夏爾和約瑟夫-波拿巴當然從善如流,一起過去,然後在茶几對面的兩張沙發上各自坐了下來。而藍絲襪小姐則從茶几上的咖啡壺中慢慢倒下了三杯咖啡,放在三人各自面前。

「現在,我該如何稱呼您呢?」夏爾試探了一句。

「仍舊叫我佩裡埃特小姐吧,我挺喜歡這個姓氏的。」藍絲襪小姐一邊輕輕倒下咖啡,一邊笑著回答。

夏爾心中嘆息了一下,看來出了透露出自己是英國人之外,她是不打算說更多信息了。

不過,這個信息已經驚人了。

身為外國人,卻能在法國這麼混得開,還這麼手眼通天,肯定是有政斧層面的聯繫,至少牽扯很深,沒準兒直接就是英國政斧的人,那麼……

「佩裡埃特小姐身為英國人,卻對波拿巴家族關照良多,一直以來都與我們家族有良好的合作,對此我們是深表感激的。」約瑟夫-波拿巴的話打斷了夏爾的思緒,也不著痕跡的暗示夏爾不要去窮根究底。

接著,他伸出了手。

「夏爾,恭喜你,你完成了對我們的承諾。請你放心吧,我們也會記得我們的承諾的,而且兌現的曰子也為時不遠了。」

夏爾也伸出手來和對方握了一下手。

不過他心中還是有些疑惑,為什麼約瑟夫-波拿巴要冒這麼大的風險直接來王都,如果被抓了他肯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我這次來巴黎,並不會參與任何行動,只是來辦理一些私人事務而已,所以也不用去拋頭露面,雖然看上去有些危險,但是並不致命。」約瑟夫-波拿巴的聲音還是十分溫和沉穩,「因此,我並沒有和組織其他人見面。也多虧了佩裡埃特小姐,我才能得知到你的地址……」

他的話既為了打消夏爾的疑慮,也是在表露一種含而不露的讚揚和褒獎:我可是誰都沒見,直接來見了你。

同時他也在暗示,特雷維爾家族已經贏得了波拿巴家族的完全信任,以至於可以在這麼秘密的盟友旁邊招待他,讓他掌握這麼重大的秘密。

「這是我的榮幸。」夏爾也笑著點點頭。

約瑟夫-波拿巴拿起咖啡杯,然後小小地喝了一口。

「夏爾,你應該還記得那次會議我說了什麼吧?」

夏爾遲疑地看了看佩裡埃特小姐,但是約瑟夫-波拿巴點點頭表示她面前但說無妨。

「您說您能來法國,正是得到了英國政斧的默許,而且……英國政斧並不反動對波拿巴家族在法國復起。」

「是的,但是那不是全部。」約瑟夫-波拿巴笑得有些高深莫測,「有些話我認為在那種人多的狀況下不應該多講。」

還沒等夏爾說話,約瑟夫又問了一句,「夏爾,你對此怎麼看?我們應該和英國人合作嗎?」

說完之後,他輕輕點了點頭,暗示夏爾在這個英國女人面前說些好話。他就是怕這種波拿巴派的干將,對英國還餘恨未消。

結果表明,他大大低估了「純正波拿巴主義者」的智商,也大大低估了「純正波拿巴主義者」的節**。

「我們當然應該和英國合作,不僅為了奪取**要如此,奪取**之後還是要如此。」

夏爾的語速非常快,沒有經過任何遲疑,彷彿之前說「我們一定要打垮英國」的人不是他一樣。

看著夏爾的這種反應,藍絲襪小姐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哦?為什麼?」約瑟夫-波拿巴小聲問。

「因為現在**人才是法國最險惡的敵人,也是最應該去對付的敵人,它現在已經把熊爪伸到多瑙河口了,如果再不想辦法阻止,接下來後果就太可怕了。」夏爾直接回答,「而為了打垮**,英國人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啪」「啪」「啪」「啪」

還沒等約瑟夫-波拿巴回答,旁邊的佩裡埃特小姐就小聲地鼓掌了,此刻她的表情十分嚴肅,之前的嫵媚已經被這種嚴肅完全給掩蓋了。

「說得太對了,特雷維爾先生。**人現在已經打到了多瑙河口,接下來肯定是想要進入羅馬尼亞和巴爾幹半島,如果讓他們得逞了,接下來是哪裡?是奧地利還是意大利?無論哪種情況都無法讓人接受!

如果我們不盡快想辦法阻止的話,再過十幾二十年,斯拉夫狂潮將無人能夠抵擋,最終沙皇的灰色牲口們會淹沒整個歐洲,沒有一個國家和民族能夠從它的鐵蹄中倖存。為了不讓這一天發生,英格蘭和法蘭西應該站在一起,給**人以狠狠一擊,斬斷他們的利爪,讓他們永世記得這個教訓。」

【指18(-18)年的第八次俄土戰爭,**戰勝了土耳其,一度殺到了君士坦丁堡城下,但是由於軍中大量爆發鼠疫(2萬士兵中大約四分之一染病)而不得不停止進軍,在普魯士的調停下與土耳其媾和,通過這次戰爭與《亞得里亞堡條約》,**獲得多瑙河口及其附近島嶼和黑海東岸,土耳其承認格魯吉亞、伊梅列季亞、明格列利亞併入**。】

「法國政斧當時支持了**的這一行動,現在我們要去糾正這個錯誤。」約瑟夫-波拿巴輕聲補充。

【當時法國的波旁王朝因希臘起義而支持**人。】

不知道是夏爾的錯覺還是什麼,反正他覺得藍絲襪小姐的語氣裡對**和**沙皇有不少的仇恨。

不過她的話是沒有錯的,此刻的**確實貌似十分強大,正將自己的陰影投射到歐洲每一個角落裡。在政治和外交上,它依靠神聖同盟和各種鼓吹,把自己包裝成了正統主義的擁護者和歐洲各國君主的保護者,贏得了各國反動派的高聲喝彩;軍事上,依靠哥薩克和幾乎取之不絕的人力,以及被沙皇機構吹噓起來的「戰無不勝」的戰鬥力,讓各國心中暗暗發憷。

正因為如此,它就破壞了英國所需要的那種大陸平衡,也就毫不意外地成了英國人眼中的大敵。

在歐洲近代史上,有一個看上去很矛盾很奇怪的事情——為什麼和拿破崙針鋒相對、你死我活地打了十五年的英國,會在幾十年之後容忍他的侄子再次重建帝國?

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時候法國已經不再被英國視作歐洲大陸上的最大威脅了,**才是,英國人需要法國來遏止**,正如當年需要**和奧國來遏止拿破崙一樣,毫無疑問英國人當時恨拿破崙,但是成熟的外交家和政治家不會讓感情來影響自己的理智判斷。

也由此,對拿破崙三世的崛起,英國人的默認乃至暗中幫助也就可以理解了——相比較有些軟弱的七月王朝,拿破崙的侄子更加敢於和**直接對抗。而此刻就在英國呆著的路易-波拿巴,肯定也是向英國人做出了類似的承諾和保證,才得以換到這種默認和暗助。

為什麼稱帝之後不到兩年拿破崙三世就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發動了對俄戰爭?因為他必須這麼做,國內人民對軟弱外交的厭倦、軍人對榮譽和功業的渴望,國外盟友的需求……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必須打這一仗,打**人!

夏爾對**人沒有這種特別的痛恨,但是從實際分析,他也認同法國必須打這一仗的說法。英國現在還太強,近乎於不可撼動,直接去挑戰是十分不明智的,能和它一起先去打擊另一個敵人,惠而不費。

「我們給英國政斧提出的承諾是,一旦波拿巴家族重新登上法國的王座,只要安頓好國家。就馬上跟著英國去狠狠地打擊法國。」約瑟夫-波拿巴看著夏爾,沒有遺漏他的任何表情,「夏爾,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非常好,完全應該!」夏爾馬上脫口回答。

「好樣的,夏爾!」約瑟夫-波拿巴鬆了一口氣。

顯然,針對夏爾-德-特雷維爾先生的最後一次忠誠考驗也圓滿結束了,而且效果也令他非常滿意,夏爾嚴格遵守著波拿巴家族制定的「路線綱領」,這年青年人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夏爾一邊回答,一邊心裡也有著別樣的思緒。

1848年波拿巴家族上位,結果就要去打一次**人;

某島國1902年和英國簽訂了同盟條約,然後就要去打一次**人;

看來19世紀中期後想要去抱英國**的國家,都要去刷一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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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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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請求

     「我很高興你能這麼清醒地判斷出我們與法蘭西目前的處境,夏爾。」約瑟夫再度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比剛才更加和顏悅色了許多。

這大概就是因為測試出了夏爾的「政治覺悟」,感覺夏爾是真心跟著「中央路線」走的緣故吧。

這是好事。

對方既然肯跟自己說出這麼重大的秘密,那就是真的把自己當做重要的骨幹成員了,夏爾心裡十分明白。

說實話,既然英國確實有不共戴天仇恨的波拿巴家族,為了再度回到權力巔峰都能和英國人握手言和(如果不說是卑躬討好的話),那麼夏爾這種人又會有什麼心理負擔呢……只要能奪回權力,做什麼都無所謂。

所以他也毫不在乎地喝下了咖啡。

佩裡埃特小姐顯然口味要比兩位男姓要輕得多,她一勺一勺地加了糖,然後用小勺舀勻了之後然慢慢地喝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見氣氛已經被從剛才的略微激昂而重歸於冷靜之後,約瑟夫-波拿巴才重新開口。

「夏爾,你昨天發出的信件,我已經收到了,很有趣的消息。」

這麼快?夏爾有些驚奇。

顯然約瑟夫-波拿巴來巴黎後雖然很低調,但是消息絕對很靈通。

「那對於此事,您是什麼看法?」夏爾直接問。

「這是一件大好事。」約瑟夫-波拿巴直接定了調子,「迪利埃翁伯爵雖然已經老邁,但是在政壇上還是有不少影響力,宮廷裡也說得上話,如果能站到我們一邊,顯然是一件大好事。不過……想來他們現在還在試探階段,對我們也未必有多少信心……」

說著說著他沉吟了起來,顯然還在思索好對策。

夏爾也不說話,任由對方拿定主意。

「夏爾,你覺得應該怎麼辦?」約瑟夫-波拿巴突然直接問,「畢竟我在法國生活的曰子很短,對時局也不可能有你看得那麼清楚……」

這還是考起來了?

不過夏爾事前已經考慮過了,也有了一點主意,於是他直接就回答了。

「我覺得,這事應該先由我和對方接觸一下,先確定合作的誠意再說。如果人家都覺得我們沒有成功的希望,那就算再怎麼討好又有什麼用處?如果對方真的想要合作,就讓那邊給出自己的要價,再談最後的合作……」

「嗯,既然你這樣說,那就這麼辦吧,只要迪利埃翁家族的要價在合理範圍以內,我們都可以儘量答應他。」聽完夏爾的意見之後,約瑟夫-波拿巴直接就拿定了主意,信任和倚重(以及拉攏)之意溢於言表,「夏爾,這次又要麻煩你了,謝謝。」

「我應該做的。」夏爾謙虛地低下了頭。

顯然,自從夏爾完成了自己的承諾,真的出力讓蘇爾特首相下台後,顯然約瑟夫波拿巴對他已經是完全刮目相看了。

如果海峽對岸的那位也能這麼想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感激的話我也不多說了,那太沒意思,總之……一切都交給你了!」約瑟夫站了起來,拍了拍夏爾的肩膀,「我還有別的事,先告辭了。」

接著他轉頭看向藍絲襪小姐,點點頭表示告辭。而這位小姐只是微微一笑,算是還了禮。接著約瑟夫-波拿巴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客廳。

怎麼?他竟然不是住在這裡的?

看來約瑟夫-波拿巴即使到這種程度了,也還是對自己有所保留的。不過這也是為了安全起見,夏爾心裡並不介意。

「這次真的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夏爾。」佩裡埃特小姐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臉上又重新泛起了笑容,「今晚的招待,還算滿意嗎?」

「非常滿意,謝謝您的招待,佩裡埃特小姐——姑且我就繼續這樣稱呼您吧。」夏爾點頭致謝。

「很好聽啊。」對方還是微笑著,「聽說您最近可是出盡了風頭了呢。」

「還好,左右不過是利用時勢而已,讓蘇爾特下台的不是我,而是我們可敬的國王陛下。」在讚譽面前,夏爾還是十分冷靜。

「是啊!」佩裡埃特小姐突然小小地嘆了口氣,「愚者總是愛自作聰明,興沖沖地去做一些傻事而自以為得意。可怕的是這種人總能夠身居到最頂端……這種愚昧無知的君主政體當真是可笑之極。」

「這並不僅僅是君主政體內才會出現的現象。」夏爾還是說了一句公道話。

「但是會尤其突出。」佩裡埃特小姐回答,然後她突然抬起了頭,,「夏爾你很喜歡下象棋對吧?你瞧瞧,現在歐洲的那些棋手都是些什麼人呢?法國國王是個庸人,但是已經算是好的了,普魯士和奧地利的王座上各自坐著一個白痴和一個瘋子,而**呢……」

她的語氣愈發嘲諷起來,幾乎是咬著牙說的。

「我們可敬的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是個無知而又自以為聰明的可憐蟲,總以為殘忍嚴苛就是剛毅,總以為任姓執拗就是沉穩,總以為反覆無常就是智慧!沒錯,他就是個自我陶醉的蠢貨,眼界永遠只夠當個排長,卻總愛為自己偷來的盛名而沾沾自喜。」

你確定你真的不是在說那個姓常又愛寫曰記的人嗎?夏爾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了一句。

不過,他雖然無法理解對方為什麼這麼仇恨**沙皇,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為了討此間主人的歡心而跟著罵沙皇。

「他的皇位也許都是偷來的。」

「一定是偷來的。」佩裡埃特小姐恨恨地說,「而且這個皇位也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好運。夏爾,你知道的,自從彼得一世之後,羅曼諾夫王朝的男姓沙皇們沒有一個配有好命的。彼得二世不是早早就死了嗎?彼得三世和保羅不都是被自己的至親給毫無顧忌地殺害了嗎?就連那個靠著步步撤退打敗了拿破崙、然後還恬不知恥地自稱為歐洲解放者的亞歷山大不也有傳言說是被人毒死的嗎?我深信現在的這位沙皇也會如此,他不配有比他的祖先更好的命運。」

「也許如此吧。」

他會服毒自殺,如果歷史沒有大的改變的話——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不會有什麼改變了。

「所以,夏爾,現在是一個庸人時代,自從拿破崙隕落之後,凡俗之輩們主宰了這片大陸。但是……這種時間不會太長了,長久的沉寂終究會被雷鳴所擊碎,一個激鳴的時代即將到來。夏爾,你到時候是能成為一個棋手的,我一直都這麼認為。」

也許是因為已經跟夏爾半挑明了身份的關係,這位佩裡埃特小姐一改之前的溫和,而變得有些激烈起來,也許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就差說「數千古**人物,還看今朝」了。

「我非常感謝您對我的看重。」夏爾真誠地再次道謝。

「當然,即使如此,現在該寫的稿子也應該按時寫。」似乎是罵了一通之後消了氣,佩裡埃特小姐又緩和了語氣,重新換上了那種半開玩笑的打趣口吻,「最近您好像一直都在脫稿,我們都等不及了呢。」

「呃……呃……」這個話題突然轉移得讓夏爾有些不適應,他期期艾艾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回答,「最近很忙,真的很忙,集中不了注意力,等到有時間了之後,我再來集中精力好好寫完給您吧……」

顯然,這位小姐是打算迴避掉那些重大問題,繼續偽裝回原來的「藍絲襪小姐」,既然如此,夏爾自然也樂得配合。

「我再提醒您一次,不要學那些可恥的熊!」佩裡埃特小姐似笑非笑,極像是開玩笑又似乎有些認真,「現在考慮到您確實有原因,暫且慢一點算了。但是這本書您必須寫完,否則到時候,您挖下的坑裡面埋得不僅僅會是讀者,還會有您本人,您一定要記住這一點,知道了嗎?」

「呃……知道了,知道了……」夏爾連聲答應,臉上也冒出虛汗。

拖稿被編輯罵在哪個時代都是後果慘烈啊……而且如果真有坑能埋掉那熊,那就太好了……

佩裡埃特小姐笑得愈發開心了,似乎是訓了一頓手下作者,讓她心情甚好。

「對了,您剛才似乎是有事想要找我商量,對吧?現在我心情很好,您可以直接跟我說了,價碼會比平常低很多哦。」

「那就太好了!」夏爾大喜過望,「我確實是有件事想要請您幫忙。」

接著夏爾就一五一十地將老侯爵準備參與的項目告訴給了對方。

「礦山?」佩裡埃特小姐聽到這個,似乎也來了興趣,「聽上去有點意思,連那位大名鼎鼎的德-博旺男爵也參與了嗎?」

「據說是如此。」

「即使如此您還是不放心?」

「是的,我仍舊有些不安,所以我委託您盡力幫我查清楚這件事的一切細節。」夏爾看著對方,「您能夠幫我嗎?」

「可以倒是可以……」佩裡埃特小姐的回答意味深長。

「那您想要什麼我付出什麼代價?」夏爾直接打斷了她,單刀直入。

「真是直接的人啊。」佩裡埃特小姐又笑了笑,「現在我還沒有想好,您先記著帳吧。」

「可以,沒有問題,我欠您一個請求。未來只要能夠幫到您的,我都會去做。」夏爾的回答十分嚴肅,「另外,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吧,我現在心情很好。」

「如果有需要的話,幾天後我可能會向您借一筆款子,數額比較巨大的那種,比如五十萬法郎吧。現在市場上一般是六七釐的年息,我給您一分五,三年之後連本帶利還清,您看如何?」

「到了那天再說吧。」佩裡埃特小姐的笑容若有若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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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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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問計

     一掃昨天被父親痛罵了一頓的陰霾,莫里斯-德-博旺先生靜靜地呆在杜伊勒裡花園的樹蔭下,遠遠地眺望著遠方的來路,眼中充滿了喜悅和期待。

夕陽與遠處的建築越貼越近,他也越來越緊張,頻頻掏出懷錶來看時間。真當他開始有一點點焦急的時候,那輛刻著特雷維爾公爵家爵徽的馬車終於來了,他連忙笑著迎了上去。

馬車很快就停下,然而還沒等他衝到門口伸出手去扶,裡面的人就直接下來了,讓他心裡有些暗暗惋惜——要是再跑快一點就好了!

為了不讓對方有機會來扶自己,夏洛特特意在事前囑咐車伕在那位先生跑過來之前就停下馬車,目前看來效果不錯。

她自己斂著裙子走了下來,然後用戴著絲綢手套雙手撐開了自己的小陽傘。

接著她帶著平常的笑容,朝那位大銀行家的獨子走了過去。

「博旺先生,下午好。」

她的笑容讓莫里斯心神不禁再次為之一蕩漾,他慇勤地躬身行禮。

「特雷維爾小姐,下午好。」

「您好像已經等了很久了,」夏洛特笑著說,「我沒有遲到吧?」

「我沒有等多久,您是準點到來的。況且,法蘭西最美麗的女子有權利遲到。」莫里斯連忙繼續大獻慇勤。

不得不說他還算俊朗的外表,慇勤奉承的話語,再加上大銀行家繼承人的身份(這也許是主要原因),三者結合起來對一般的女子是十分有殺傷力的,難怪這位花花公子雖然年紀不是很大,但是在社交場上已經薄有名氣。

不過,很可惜他面對的是夏洛特,夏洛特對這種甜言蜜語根本就不為所動。

夏洛特將蔑視和不耐深深地藏在心底裡,以一成不變的微笑應付著德-博旺男爵的兒子。

「您這話可說得好聽呢。」她微微眯起眉毛,顯得很受用的樣子,「但是,我們還是先說說正事吧。」

「正事?」一聽到這個詞,莫里斯的好心情就差不多全消失了,他又想起了父親那一天發怒的可怕樣子,「這個……呃……」

「怎麼了,您不記得了嗎?那個礦山項目的事……」

「呃……我當然記得。」眼見瞞不過,莫里斯只好說實話了,「那天您跟我說過之後,昨天我就去問了父親,他告訴我一切順利,只要再過幾個月就行了……」

「他就跟您說了這些嗎?」夏洛特追問。

「嗯,就是這些,他說大家不用擔心,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莫里斯有些尷尬地看著夏洛特。

特雷維爾公爵小姐還在向他微笑,但是他感覺這位公爵小姐的笑容和之前的那些笑容都不太一樣,但是他又感覺不出來到底哪裡不一樣。

看來他什麼也沒有問到。

德-博旺男爵看來還是挺瞭解他的兒子的嘛,知道他不中用而且容易被人擺佈。

「哦,我明白了……」夏洛特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既然您的父親這麼說,那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看來我只是白艹心了而已……」

接著她又微笑著衝他點了點頭。「謝謝您,莫里斯。」

莫里斯心中的忐忑迅速又被狂喜所取代,因為這是他憧憬了許久的特雷維爾公爵小姐,第一次在他面前直接稱呼他的名字,而不是冷淡的「德-博旺先生」。

「這……這是我……我應該做的……」他忙不迭地回答,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夏洛特沒有理會他,兩人繼續沿著花圃散步,時不時閒聊了一下最近的社交新聞。

估算到時間合適、告辭已經不算失禮之後,夏洛特從懷裡拿出了一隻鑲嵌著小珍珠的藍色琺瑯懷錶看了看時間。

「啊,都已經這個時間了呢,」她重新抬頭看向莫里斯,「我下午還有一點事……」

「哦,沒關係,當然,您請便吧。」莫里斯還沉浸在剛才的喜悅中。

「那麼,告辭了!」夏洛特笑眯眯地向他又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過去,撐著傘慢慢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看著公爵小姐嫵媚的背影,莫里斯沒來由地產生了一種衝動——今天的「勝利」給了他太多信心。

「特雷維爾小姐,我最近可能要在家中辦一次舞會,能否邀請您賞光來參加?」

說完之後,他心跳驟然加速,一邊暗暗後悔自己的衝動。

特雷維爾公爵小姐仍舊慢慢地朝前走著,似乎毫無所覺。

正當他心已經沉到谷底的時候,這位小姐突然轉頭回來了,她的笑容如春光般和煦。

「舞會的話,我最近可能沒時間參加。不過最近我很可能要拜訪您的父親一下,畢竟我對他早就聞名已久,一直想跟他討教討教經商之道,您到時候可別不許我登門哦。」

莫里斯頓時大喜過望。

「當然可以!」

「謝謝。」特雷維爾小姐再度優雅地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離開。

感謝上帝!感謝父親!莫里斯感覺自己從未這麼崇拜過自己的父親。

但是他無法察覺,可愛至極的特雷維爾小姐在轉過身之後,笑容已經完全收起,只剩下了無盡的冰寒。

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

自從參與這個項目投資以來,夏洛特心裡一直有些隱隱約約的不安,所以也多方重新打探,最後竟然還想到了要利用博旺男爵的兒子來試探。

結果,她的不安不僅沒有被消除,反而越來越濃厚了。

原本看上去坐等發財的項目,現在被蒙上了層層灰霧,越發有些不祥的陰影,讓她心裡越來越不安。

這個項目是她從莫里斯那裡偶然得知然後鼓動自己的爺爺參與的,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之後,錢已經轉到了那邊的賬上。如果真的出了問題,那特雷維爾公爵家顯然要因她而蒙受極大損失,這是夏洛特所無法承受的後果。

一想到這裡,她不禁心中有些害怕。

………………

神通廣大的佩裡埃特小姐果然沒有讓夏爾失望,僅僅在第二天中午,他就收到了從她那裡寄過來的信件。

「親愛的朋友,在您的請求之下,我已經初步調查了此事,得到了以下情報:

此項目雖然傳聞有德-博旺男爵參與,但是他手中的銀號並未予以擔保。為這個項目予以融資的是另一家銀號,並且這家銀號也不負有項目的直接責任。

具體負責經辦此項目的是洛林省一家當地的銀號,這家銀號已經在當地經營了多年,信用尚且良好。

以下是目前已經瞭解到的情況。

如果您需要向我借款參與此次項目,我個人建議先再觀望一番,多查明更多情況再行斟酌,因為就我看來還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需要瞭解。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裡埃特」

看完這封信之後,夏爾忍不住怒從心頭起。

因為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這個借款自然也不用去考慮了。

什麼「信用尚且良好」,在巨款面前誰能夠保證信用繼續良好?捲款潛逃的又不是一個兩個,別人不懂行就算了,這位大名鼎鼎的銀行家會這麼輕信於人嗎?顯然他們一開始就不打算承擔風險責任!

即使是前世並不特別懂行的夏爾,也知道這是19世紀常見的詐騙手段,在鐵路工程、土地投機、礦產開發內搞這種事的人比比皆是,不過能玩到這種規模的倒是很少,想來都是被德-博旺這個姓氏的威名給騙過來的吧,就像爺爺那樣。

沒想到德-博旺這個狗東西居然騙到自己頭上來了,簡直讓人無法原諒!

夏爾生氣倒不是生氣博旺男爵搞詐騙,從古至今銀行家都是坑人不吐骨頭的代名詞,他生氣的是自己家差點上當,賠掉一家積蓄。

算了,生氣沒有意義,反正現在還沒有投錢進去,到時候也不用欲哭無。夏爾按捺住了怒火,在心中安慰自己。

想到這裡,他不期然地又想起了男爵那張溫厚的臉,和那天在畫展上和他的傾談。這傢伙一邊一臉嚴肅地考慮著國家大事,想著怎麼讓國家經濟政策變得更合理;一邊毫無顧忌地謀算怎麼讓人傾家蕩產……這還真是矛盾啊。

不,這並不矛盾,這就是資本家。

算了,不管他了,這件事權當沒有發生吧,還好沒有遭受任何損失。夏爾決定等下就跟爺爺說明這件事,然後讓他打消一切參與這個項目的想法。

正當這時……

「啪」!

一塊石子打中了百葉窗,在上留下了難看的污跡,百葉窗也隨之微微擺動,發出難聽的嘶嘶聲。

什麼?

「啪」「啪」「啪」

還沒等夏爾反應過來,又有幾塊石頭砸中了百葉窗。

哪裡的死小孩兒在玩這種惡作劇?

侯爵府邸並不大,而且夏爾的書房是直接面對著外面的小巷的,圍牆離宅邸只有幾步之遙,因此街邊的人就可以丟石子兒直接丟到窗檯上。

夏爾有些惱怒,忙離開書桌走到窗口前,然後千鈞一髮之際急速低頭,一塊石子兒貼著他的頭髮飛了進來。

一瞬間的餘光已經足夠了。

他發現一輛馬車停在路邊,在那裡扔石頭的不是小孩兒,而是……車伕。

怒火讓他重新站在窗口前,他沒有管那個執行者,而是衝他旁邊的人怒吼了一句。

「你在發什麼瘋啊!」

似乎是看見夏爾剛才躲石子兒時有些狼狽的樣子,夏洛特笑得十分開心,是那種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容,是小時候兩個人一起玩她惡作劇成功時的那種開心的笑容。

「誰叫你讓門房說自己不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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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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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定金

     看著下面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夏洛特,夏爾不由得一陣氣結。

「你難道不明白,既然我讓門房在你過來時說自己不在,那我就是不想見你?」

「知道,」夏洛特一臉的理所當然,好像沒聽懂夏爾說的話似的,「所以我就只好這樣子來叫你啊。」

……

堂姐這個樣子,讓夏爾一時氣結。

沉默一會兒之後,他輕聲問。

「很重要嗎?」

「當然。」夏洛特也斂起了笑容,鄭重地回答,「相當重要。」

雖然看上去和藹親切,但是夏洛特不是一個隨便就一驚一乍的人,既然她這樣著急,那就一定有大事吧。

夏爾輕輕皺了皺眉。

「好吧,等下你最好是能給我一個足夠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咕噥了一句,然後叮囑她,「你到街口那裡等我,我等下就過來。」

「好的,等你!」夏洛特也不再多話,直接又坐回自己的馬車離開了。

看來是真有大事了,夏爾心中有了一點兒覺悟。

他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文件,接著隨便整理一下儀表就出門而去了。

時間已經接近六點半左右了,陽光已經近乎於消沒,夏洛特就在樹蔭下慢慢來回踱步,顯然是在沉思當中。夏爾慢慢走了過去,然後小聲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您這麼著急?」

夏洛特臉上卻極其罕見有著一點憂愁,她遲疑了片刻,最後小小地嘆了口氣。

「夏爾,我可能遇上大麻煩了。」

夏爾心覺不妙,但是還維持著鎮定。

「詳細給我說說。」

夏洛特咬著嘴唇,躊躇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之前我說服爺爺參與了一個投資項目,但是現在,我越來越覺得其中有問題。」

「問題?」

「是一筆大投資,聽到我推薦之後,爺爺考察了一段時間後決定的。按理說,德-博旺男爵參與其中的項目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可是,我最近總有一些不安……」

聽到這個耳熟的姓氏之後,夏爾的表情變得古怪之極。

「夏爾你怎麼了?」看著夏爾的表情,夏洛特大惑不解,「你知道些什麼嗎?」

幾秒鐘後,夏爾才回答。

「我希望你不要告訴我,這是一個鐵礦的開發項目,而且這個鐵礦在洛林省。」

「你怎麼知道?」夏洛特脫口而問,然後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了,「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的不多,」夏爾老實回答,然後略帶惡意地加了一句,「但是足夠我判斷這是一個騙局。」

夏洛特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煞白,然後眉毛緊緊地皺了起來,接著她緊緊地握住了右手,絲綢手套都被猛地繃直了。

「怎麼回事?」

夏爾將自己調查得來的情況和自己的判斷一起都跟夏洛特說清楚了。

夏洛特一直都靜靜地聽著,嘴唇咬得非常緊。

最後,她幾乎是咬著牙說了一句話。

「該死!我就知道不能相信這些賤民!這些賤民!」

「投資了多少?」也許是因為還沒有遭受這種損失的關係,夏爾要比姐姐冷靜得多。

夏洛特仍舊緊緊地握著雙手,眼神有些散亂。

「一百萬,該死的,一百萬!夏爾,這可是一百萬法郎啊!」

夏爾沉默了。

即使對一直豪富的特雷維爾公爵家來說,這肯定也是了不得的大數目。

「博旺那個老傢伙和我家來往了很多年,結果我相信了那個老傢伙,得到了消息之後就將這個項目推薦給了爺爺,夏爾……夏爾,我真的碰上大麻煩了。如果這真的是個騙局,那邊打算吞了我們的錢,那……父親和爺爺會怎麼看我?」

夏洛特擔心的不僅是自己家損失一大筆錢,而且還擔心因為自己的愚蠢行為給家族帶來巨大損失之後,自己會在爺爺和父親那裡留下一個「十分無能」的巨大污點,從而讓自己之後再也無法獲得足夠的信任。這種打擊對她將是致命的。

所以她發覺到情況很不對勁之後,沒有選擇回家稟報給自己長輩,反而選擇直接找夏爾來商量。最關鍵的時刻,她想到來求助的,只有自己的這個弟弟。

看著幾乎有些六神無主的夏洛特,夏爾輕輕嘆了口氣。

現在說什麼「你當初怎麼瞎了眼」之類的責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除了讓人更加失魂落魄以外沒有任何意義,而無聊的安慰話更加沒有意義,什麼安慰能比得上一百萬法郎呢?

只能以冷靜的思考來尋找出路了。

「現在錢已經轉到那邊了嗎?」

「是的,已經轉過去了。」夏洛特輕聲回答。

「也就是說,錢已經在人家的手上了,而你現在想要拿回來對吧?」夏爾總結了一句。

「很可笑,是吧?」夏洛特苦笑起來。

「不,還沒有到最後的時刻,不要灰心。」夏爾還是十分鎮定,「你現在最想要的結果是什麼?」

「我想在事情變得無可挽回之前,把錢給要回來,然後跟爺爺說這個項目出現了意外變故給中止了,對方將錢還了回來……」

夏爾明白她的想法了,這大概是夏洛特所希望出現的最好的一種結局了。

就這麼將她拋下去不管嗎?

不,不可能,即使已經不再戀愛中了,即使可能已經分道揚鑣了,但至少她仍舊我的姐姐,和我一起長大的姐姐啊!

夏爾下定了決心。

「這個項目只有特雷維爾公爵一家投資人嗎?」

「不,怎麼可能只有一家投資人,」夏洛特馬上回答,「項目那麼大,一百萬對一般人來說雖然是巨款,但是用來開發礦山只是杯水車薪而已……」

「那就好,我們還有幾天時間。」夏爾似乎放鬆了一些。

「怎麼?」夏洛特先是有些疑惑,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你的意思是追查出其他投資人來?」

「嗯。」夏爾點點頭。

「然後也告訴他們?」夏洛特追問,然後自己又搖了搖頭,「不,即使這樣的話,如果博旺男爵抵死不認賬,說錢已經轉過去了,他也不知情,我們還是拿他毫無辦法。」

「先別告訴他們。」夏爾斷然回答。

「嗯?夏爾?」夏洛特有些疑惑。

「你老實回答我,在你眼裡,博旺男爵是個什麼樣的人?」夏爾嚴肅地看著姐姐,一字一字地問。

「一個賤民,賤民之中最可惡的一個。」夏洛特脫口而出,然後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出了後面的話,「儘管如此,仍舊是一個相當有能力,而且相當可怕的人。」

夏爾聳了聳肩。

「至少不是目前我們應該引以為敵的人,對吧?」

夏洛特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只是用告發給其他投資人的方式來逼迫他將錢還給我?儘量先不要跟他結下不共戴天的仇恨?夏爾……有道理。」

這麼快就恢復了冷靜,該說夏洛特不愧是夏洛特嗎?

夏爾不再說話,任由夏洛特自己思索。

「好的,這陣子我就趕緊去查查其他其他投資人的信息。」最後夏洛特點了點頭。

「我也會幫忙查一查的。」夏爾微笑著。

「然後,我就去和德-博旺男爵先私下交涉一番,看他能不能先把錢還過來。」夏洛特繼續思索著,「不……」

她突然抬起頭來,看著夏爾。

接著,她用左手驟然褪下了右手的絲綢手套,然後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夏爾的右手。就和那天晚上一樣。

「夏爾,你和我一起去好嗎?我是一個女孩子,德-博旺男爵未必會相信我的威脅,就算相信了,他也未必會害怕我,如果他真的……真的逼得我魚死破的話……到時候我家會和他結成死敵,對我來說還是滅頂之災……」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

「夏爾,不要拒絕我好嗎。」

她的期待和請求沒有白白浪費。

「好的。」夏爾乾乾脆脆地答應了。

現在不是任姓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了,不管有別的什麼理由,她也姓特雷維爾,這個理由就夠了。。

夏洛特重新睜開了眼睛,裡面竟然有點點淚水。

「謝謝,夏爾。」

「不用謝。」夏爾淡然回答,然後用空閒下來的左手抹了抹她流下的眼淚,「時間已經這麼晚了,你先回家吧,鎮定一點兒,裝出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沒問題嗎?」夏洛特有些遲疑。

「必須沒有問題。」

「好的。」夏洛特點了點頭,然後用力一拉夏爾。

夏爾猝不及防下,往夏洛特這邊撲來,接著他被扶住了,溫軟的嘴唇貼到了他的唇上。

呼吸似乎都融為一體。

良久之後,兩人才重新分開。

「你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做出如此不嚴肅的行為!這可是你至關重要的時刻啊!」夏爾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狼狽一般,夏爾怒視著自己的堂姐。

夏洛特笑眯眯看著夏爾。

「夏爾,這是定金。」

…………………………

回到家裡後,夏爾寫了一張便條,然後收入到信封當中,接著將信封交給了老僕人,讓他等下遞給自己的爺爺。

「我已經查清楚了,那是一個騙局,不值得往裡面投入一個蘇,博旺的名字欺騙了您和另外許多人。

您差點就讓您陷入到破產的深淵,差點讓芙蘭前途盡毀,但是我仍然不怪您。

愛讓您犯下了如此的錯誤,即使如此,您對我們的愛仍舊讓我們感激不盡。」

他不忍心看到老人頹喪的樣子,也沒有勇氣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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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8-29 22:30:55

第九十九章 交涉

     今天的德-博旺男爵和往常一樣,呆在家中辦公。置身於四處擺放的古董家具和鮮花當中,今天他的心情十分不錯。

他的一個僕人在書桌前恭恭敬敬地站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來了兩個人?」

他似乎是隨口問了一句。

「是的,來了兩個。」

若有若無的笑容浮現於他的臉上,不過沒有一個人察覺得到。

昨天,那位一向有些高傲的特雷維爾公爵小姐破天荒地提出想要來拜訪時,這位博旺男爵想都沒怎麼想就答應了。

主要原因是如果直接拒絕,對方會更加起疑心。

次要原因是,他在期待著。

對,他期待著那位年輕人能夠跟著一起過來,給他演出一場有趣的戲碼。這麼多年的銀行家生涯,早已經讓他見慣了驚濤駭浪,能夠讓他感到有趣、想要期待的事情已經越來越少了。畫展上碰到那個年輕人之後,他隱隱間有點欣賞這個能理解他思想的年輕人,所以,他愈發期待這個年輕人之後在自己面前的表現。

當然,欣賞歸欣賞,錢他還是照騙不誤的。

他小心將單片眼鏡佩戴到左眼上,然後溫和地吩咐自己的僕人。

「好吧,讓他們都來吧。」

……………………

夏爾和夏洛特在博旺男爵府的大門前靜靜等候著。由於宅邸建得很高,他們需要往上面眺望才能窺其全貌。

一個年輕人急匆匆地從宅邸內向外面跑了過來,臉上帶著莫名的驚喜。

「特雷維爾小姐,您這麼快就真的來拜訪我家了!」面色有些蒼白的年輕人跑過來之後,幾乎是喊著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德-博旺先生。」夏洛特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接著這位年輕人好像才發現了夏爾似的。

「這位是?」

「我的弟弟,歐仁。」夏洛特直接回答。

「哦,特雷維爾先生,您好!」一聽到只是夏洛特的弟弟而已,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的表情從疑惑和不安立刻變得有些慇勤。

「您好。」夏爾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

「你們是來拜訪我父親的嗎?先進來吧……」接著他看向門房,「還不放他們先進來!」

門房們立刻照辦,打開了大門。

這時前去通傳博旺男爵的僕人也已經趕回來了,然後夏洛特和夏爾就走了進去。

「特雷維爾小姐,今天我有點兒事得出去一下,」這位年輕人似乎是不大想去見自己父親的樣子,笑得有些尷尬,「回頭我辦完事了,再來找您……」

「沒關係,」夏洛特笑**地點點頭,「您先忙自己的事吧。」

「嗯,再見!」年輕人揮了揮手,然後似乎戀戀不捨地走了。

在僕人的帶領下,姐弟兩個穿過前庭的花園朝宅邸走去。

兩姐弟靠得非常近,夏洛特輕輕攬著夏爾的手,慢慢地朝前走著。

雖然看似輕鬆隨意,但是她抓得非常緊,幾乎讓夏爾有些生疼。

「那位就是在追求你的德-博旺先生,男爵的兒子?」夏爾小聲問了一句。

「是的,夏爾。」夏洛特小聲回答,「夏爾,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殺了他們全家,我發誓!」她眼中滿是切齒的痛恨,幾乎實質化的視線彷彿要灼燒掉整個宅邸一般。

一向心高氣傲的夏洛特,原本就因為出身關係而特別不喜歡博旺男爵一家,現在出了這檔子只要沒處理好就能讓她一蹶不振、面臨滅頂之災的事之後,她的痛恨更加是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地步——至少夏爾認為她的這個誓言是認真的,以後只要她有機會就一定會幹得出來。

不過……顯然夏洛特還有足夠的理智,不會在現在就把這種憎恨給表現出來。

「先過了現在這一關再說。」不過他還是小聲叮囑了一句。

「我知道。」

在僕人的帶領之下,兩人慢慢走進了宅邸。

即使是有兩世經歷的夏爾,仍不禁為這位大銀行家宅內的豪奢所震驚,裡面陳設之富麗堂皇在當世恐怕是難有匹敵的,而進了書房之後,這種奢華風仍舊在延續著。似乎此間主人恨不得直接用這座宅邸來告訴世人「我很有錢!」

這座宅邸內是依靠多少白骨和淚水才堆積起來的呢?恐怕難以計數了吧。

夏爾也沒有心情去計數——此刻自己的任務是避免自己家和夏洛特不要成為其中的一員,而不是悲嘆傷感。

全法蘭西最有錢、因而也就最有影響力的人之一,此刻就坐在這間書房的中央。神氣和態度與夏爾那一天在畫展上相遇時幾乎完全沒有兩樣,依然是略顯憨厚的胖臉,和善親切的笑容,就連單片眼鏡下的眼瞳裡,也似乎洋溢著讓人愉悅的視線。

「歡迎兩位的光臨。」在夏爾和夏洛特進來之後,他笑著打了個招呼。

夏洛特和夏爾自然也同樣回禮了。

然而,接下來銀行家的開場白卻讓兩姐弟有些吃驚。

銀行家既沒有閒扯些社交場上的事,也沒有問夏洛特的來意,而是直接看向夏爾說了句話。

「很奇怪是嗎?特雷維爾先生?」

夏爾皺了皺眉,鬧不清楚對方的意思。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特別喜歡炫耀的人,豪奢不豪奢也不過如此而已。」博旺男爵小小地嘆了口氣,「但是沒辦法……我的職業就是如此,人人只有看到我有錢,我很有錢才肯將自己的資產交由我來保管和打理,如果哪一天我不揮金如土了他們反而會個個傳我就要破產……作為一個銀行家,奢侈是一種需要,年輕人。」

說到這兒,他心裡也有些鬱鬱。奢侈是一種需要,而不是最終的目的,可惜自己那個兒子卻鬧不明白這一點。

「但是,無論如何,奢侈的生活會讓人更舒適不是嗎?」夏爾反問了一句,暗暗譏刺對方得了便宜還賣乖。

「是的,更舒適。」銀行家也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夏爾的話。然後,他看向夏洛特,終於問了正題,「特雷維爾小姐,您來拜訪我,是有什麼事呢?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提就行。」

「我來,正好是有件事需要您幫忙。」夏洛特帶著比往常更加溫和的微笑回答。

「哦?是什麼事呢?」男爵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波動。

夏洛特停頓了片刻,然後說出了她預想了幾遍的說辭。

「不瞞您說,我們家最近遭遇到了一點麻煩,資金現在有些緊張。因此我爺爺決定暫時中止之前的那個礦山投資項目,先把資金調回來應急再說,我很遺憾……不過我相信這只是暫時的挫折而已,未來我們兩家的合作還是會非常愉快的。」

「哦。」聽完之後,銀行家臉上還是沒有任何驚奇,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這樣啊……」

哼,果然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嗎?看來那天指示莫里斯來詢問的人就是這位小姐吧。他心裡暗暗冷笑了一聲。

似乎是考慮一會兒之後,他才有些遲疑的開口。

「特雷維爾小姐,雖然您還年輕,但是畢竟已經接觸過這麼久的事務了,總該積累出一點經驗了吧?想必您也知道,項目一旦開始運作,資金開始流通,就會在各個賬面上不斷流轉,不是您想要撤資那邊就能直接拿出錢來的……」

銀行家半明不暗的譏諷讓夏洛特心中的恨意又加上了一分,但是她當然不會讓這種恨意直接表現出來。

「也許這確實會給您和他們帶來一點兒麻煩,但是之前的協議裡,並沒有我們不能中途回收資金的條款。」

如果有這種條款,你們這些人會把錢扔進來嗎?銀行家心裡又冷笑了一聲,是什麼給了你信心,讓你們覺得沒這種條款你們就拿得回錢?

「雖然沒有具體的條款方面的限制,但是總歸是有**作上的困難吧。如果您這是在我這裡的存款,只要您說一句話,我二話不說現在就能讓您提到款。可是……項目資金的話,很難一下子擠得出來,要不這樣吧,您先等待一段時間,等到項目到了尾聲,資金慢慢充裕了,我們再想辦法把錢提出來還給您家裡,怎麼樣?」男爵的表情比剛才更加和善了,彷彿真的是在為特雷維爾家精心打算一樣。

夏洛特和夏爾對望了一眼,果然不能輕鬆了事了。

夏爾終於開口了。

「博旺先生,不瞞您說,這個項目一開始我就是在家裡反對投資的。因為權責不清,擔保也很讓人不滿意。我一直擔心,如果未來發生某種不幸的風潮——當然,我絕不是說有意的,洛林的那家銀號破產了,那我們家投入的資金豈不是要跟著付諸東流?」

博旺男爵輕輕點了點頭,這個年輕人果然不好糊弄,沒準就是他看出了問題,然後勸說自己家裡長輩中止這項投資。

「您的考慮也很正常,不過我們都知道,投資嘛,總是要冒一點風險的……」

「投資當然要冒風險,不過風險是可以控制的,而不是去任意地冒風險,我們沒有您的實力可以作為承擔風險的擔保。」夏爾接上了他的話,「當然,作為一個專業的銀行家,您不會看不出風險所在,既然您敢於冒險投資,那自然是極有信心的,所以我們並不懷疑項目的盈利姓,只是因為某些變故我們必須先收回投資,而且必須要快——時間可不等人。」

這種淡而不露的譏諷讓男爵幾乎笑了出來。

果然,三言兩語是糊弄不過去他了,那就再叫個人來慢慢糊弄吧。

「這樣吧,畢竟這個項目我也只是投資人和介紹人之一,對此瞭解也不是特別多。」他淡然回答,「正好,這位杜-塔艾先生也在這裡,我這就把他叫過來,跟兩位好好解釋說明一下。」

說完,他搖了搖說桌上的鈴,叫來了僕人,吩咐他叫人過來。

他沒有注意到,夏洛特也沒有注意到,夏爾的臉色突然變得特別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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