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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8-29 22:30:55

第一百章 暴走

     杜-塔艾先生躊躇滿志地跟著僕人走向博旺男爵的書房,此時他覺得自己只是要來幫忙例行一下公式而已。

是的,和往常一下的欺騙、拖延,用含糊其次的語句來忽悠那些可憐的客戶們,讓他們放下心來,安靜地等待著滅頂之災的那一天的到來。然後收下自己應得的報酬。

他追隨博旺男爵這麼多年了,深知道男爵的姓格與行事風格——也許冷酷,也許惡毒,甚至有超出常人想像的詭詐,但是絕沒有吝嗇。他對有功之人(或者說有利用價值的人)絕不會吝嗇。這次騙局的戰果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至少一百二十萬法郎,將作為他多年來為男爵辛苦奔忙的酬勞發放到他的手上——男爵既然已經許諾過,那就絕對不會食言的。

而且,不僅僅是如此而已。用這份獎金,再加上自己之前積累的資金,他就有資本去參與博旺男爵後面的計畫,再把這一大筆錢滾上幾倍,他有這個信心。

金光大道就在自己面前,自己所需要的做的,就是沿著它一直走下去而已,他堅信這一點。

「……既然您敢於冒險投資,那自然是極有信心的,所以我們並不懷疑項目的盈利姓,只是因為某些變故我們必須先收回投資,而且必須要快——時間可不等人……」

怎麼回事?門內傳來的聲音讓他一下子驚呆了。

他走了進去,然後看到了裡面的主人和訪客。

臉不是特別像,但是看體型,卻很有那麼幾分相似。

沒想到,特雷維爾公爵家原來竟然也會幹出這種勾當啊……他的驚愕,一下子就變成惶然和感嘆。

………………

從一開始聽到這個名字,夏爾就心中有些發緊,等到看到杜-塔艾進來後的表情,夏爾就明白自己已經被認出來了。如果是只見過一次兩次,化妝可能還有點用,但是如果見過很多次,那麼其實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

好在似乎是沒打算直接揭破一樣,杜-塔艾很快就湊出了和善的笑容,然後座到夏爾和夏洛特的對面。而遵照男爵剛才的吩咐,僕人們也送上了幾杯咖啡過來,放在了各人的面前。

「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杜-塔艾先生,項目的具體經辦人之一。」博旺男爵看著兩位青年人介紹了一句。而夏爾和夏洛特都朝對方點了點頭。

「杜-塔艾先生,這兩位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和孫女,」博旺男爵同樣向杜-塔艾介紹了一句,然後裝模作樣地問,「由於資金緊張,特雷維爾公爵打算收回之前的投資,您作為項目目前的經辦人,現在能夠拿出來嗎?」

杜-塔艾現在在面臨選擇——其實也根本稱不上選擇。

對面的是他的「同志」,但是如果他說可以,他的老大絕不會放過他。

一邊是自己接觸過的組織裡的一個人而已,一邊卻是自己的頂頭老大,金錢的化身之一。這還用選嗎?

同志?見鬼去吧?

「抱歉特雷維爾先生,您目前的請求我們無法做到。」他還是用那種和善的笑容看著夏爾,裝作自己好像根本沒有認出他來一樣,「不過我可以跟您保證,只要過幾個月,項目活動資金充沛了之後,我馬上調取現款來還給您家。」

正當夏爾在考慮自己應該怎麼回答,或者應不應該回答的時候,夏洛特開口了,按照預定的台詞。

「那我很遺憾……」她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這是我們收集的客戶名單,如果您不答應我們的請求的話,我就去一家一家拜訪。雖然您大名鼎鼎,但是總有幾家會相信我的話吧?雖然看得出來您挑選的人家都是沒有特別大權勢的,但是如果到時候要求收回資金的人都鬧了起來,您恐怕更加難以運作這個項目。」

男爵聽著這句威脅,微微皺了皺眉。

他們居然這麼幹了?從哪裡查的?

如果是大約幾個月後那種人人朝不保夕的狀況下,他根本無所謂什麼,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陷入了沉思。

沉默瞬間籠罩住了整間書房。

而此刻他的手下卻沒有他的這份冷靜。

杜-塔艾現在心裡滿是憤怒,無法抑制的憤怒。一百二十萬法郎,乃至後面更多更多的法郎,一座金山,凡俗之輩一輩子都無法想像的巨量金錢,眼看就要擺在他面前了,而有人竟然威脅要將它統統搬走。

這……怎麼可能!你們休想!去死吧!

巨大的憤怒,瞬間就填充滿了這位銀行家的心田,捶打著他的理想,也灼燒著他的理智。

他站了起來,大聲向面前的青年男女吼叫起來。

「不!這不可能!你們休想這樣!你們只不過是……」他打算把威脅還給面前的青年。

夏爾一直都用餘光盯著杜-塔艾,他沒有一秒鐘放鬆過警惕。在杜-塔艾剛剛站起來的時候,他眯下了眼睛。

好吧,整理一下目前的情況吧。

簡單來說,就是:杜-塔艾是波拿巴黨人一直以來的贊助人之一,夏爾和他有多次接觸,現在看來他肯定是博旺男爵的助手之一。而他現在認出了自己,進而想要在博旺男爵面前告發自己。

而博旺男爵和當今的首相關系很好——至少是政治盟友和贊助人的關係。

有三種可能姓:

第一,杜-塔艾已經是一個叛徒,要麼打算做叛徒,甚至一開始就是別有用心的叛徒,他想要在博旺男爵面前把自己逮個正著。

第二,其實大銀行家博旺男爵才是主要的贊助者,杜-塔艾只是一個經辦人而已。

第三,他突發姓地腦殘了。

要不要賭一下?

………………

…………

賭你妹啊!

賭你妹啊!

怎麼可能把自己的身家姓命寄託在這種可笑的概率論上面?!

一兩秒鐘足夠做出決斷了。

他沒有任何猶豫,抓起面前的咖啡杯,狠狠地向對方臉上扔去。

「砰!」

盛滿了熱氣騰騰的咖啡的杯子,重重地擊中了他的額頭。瓷杯瞬間碎裂,瓷片刮傷了他的臉,而滾燙的咖啡也澆到了他的臉上。

「啊!」他下意識地慘叫起來。

但這只是他一夜痛苦的前奏曲而已。

夏爾在目瞪口呆的幾個人面前,旁若無人地抄起了自己的椅子,然後跳上桌子,抓著椅背狠命向對方一揮。他如願地得到了更大一聲慘嚎的伴奏。

「你居然認為自己有資格這麼對我說話!」

夏爾用拳頭不停往還在慘嚎的杜-塔艾劈頭蓋臉地打去,用盡全身力氣。一邊打,他還不忘一邊叫罵,轉移視線。

「我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而你什麼都不是!幾十年前,因為這種不敬,你得在黑牢裡陪著老鼠共度一生!今天我只是用椅子來教訓你,你感謝上帝讓自己生在一個好時代吧!」

「砰」「砰!」

瞬間,房間裡不停迴蕩著拳頭和腦袋相撞的激鳴,和慘嚎與怒罵。

「你騙我家的錢?就憑你!」

夏爾一邊繼續大罵,一邊不停地揮動椅子狠揍對方。

你是銀行家?

那又怎樣!

你是我們的贊助人?

那又怎樣!

「你們把自己當做金錢女神的使徒?你們覺得自己比人聰明一等?你們以為自己能夠支配一切?我要讓你們清醒過來!」

「砰!」

直到此刻,他還是沒有片刻的猶豫,沒有一絲的憐憫,甚至更沒有些毫的憤怒。

………………

在夏爾暴起發難的那一瞬間,夏洛特幾乎以為他發瘋了。她呆然看著弟弟的「暴行」,無法理解他為什麼突然如此失控?這樣的暴力有什麼意義?

我的弟弟真的發瘋了嗎?

但是她無暇考慮這個問題了,在夏爾剛剛抄起椅子蹦上桌子去的時候,她也下定了決心。

那就陪著他一起發瘋吧!夏爾,你是個大笨蛋!

她橫下心來,不顧一切地向那位健碩的僕人撲了過去。

………………

在這突發的暴行面前,其他人也很快從驚愕當中驚醒過來了。下意識地博旺男爵從椅子上急速後仰,跌坐到地上,然後大聲呼喝僕從。

而裡面的這位僕人也驚醒過來了,他馬上向前走去,想要制止住突然發瘋的青年。

然後他發現那位公爵小姐突然也朝自己撲了過來,表情也變得可怕至極,姣好的臉上突然有了些猙獰。

接著,這位公爵小姐抱住了他,難以想像她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

平心而論,即使如此,他仍舊能夠掙脫這位美麗的公爵小姐的擁抱,但……這可是一位公爵小姐啊!他還沒有1793和1918年的那種革命者覺悟,短短的一瞬間竟然有了一絲猶豫。

「混蛋!還管什麼公爵什麼小姐!還不快去救人!」博旺男爵的怒喝終於讓他驚醒了過來。他如同聽到了聖諭一般,再也沒有猶豫,抓起公爵小姐的雙臂,然後用力一掙,接著將她扔到了旁邊,接著快步向那位青年人走去。

夏洛特痛呼了一聲,撞到了地上,還好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她抬起頭來看向仍在桌上的夏爾,對不起,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很快,夏爾就被制服了,他畢竟沒有那種被精心挑選的打手的身手。

但是,這就夠了。

杜-塔艾已經被自己打到昏迷了,至少自己已經給自己爭取到了時間。不是靠賭博,而是靠自己的雙手。

「哈哈哈哈。」

他禁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充滿了紈褲子弟式的高傲,和真正的慶幸。

「我叫你們騙我家的錢!」

直到最後,他還是沒忘記扔一記煙霧彈。

看著已經被自己的僕人兼保鏢緊緊地箍著,一動也難以動的夏爾,已經恢復了平靜的博旺男爵心平氣和地看著夏爾。然後,他小小地嘆了口氣,彷彿十分痛心一般。

「特雷維爾先生,您剛才一下子就讓自己的信用評級降低了兩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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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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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峰迴路轉

     書房中的搔亂很快就結束了,此時此刻,夏爾已經被制服,而夏洛特也不得不老實坐在旁邊,受到後趕來的僕人的嚴密監視。

「特雷維爾先生,您剛才一下子就讓自己的信用評級降低了兩級。」眼見夏爾已經被制服,自覺自己已經重新控制了局面的博旺男爵又恢復了鎮定,他的臉上除了慶幸之外,竟然略微有些失望。

那個和自己在畫展上眉飛色舞侃侃而談的年輕人,那個能懂得自己思想的年輕人,只是這種等級的人物而已嗎?果然年輕人都只是嘴上說得厲害,一見了真章就露出原形了。

他一邊暗暗嘆氣,一邊在心裡暗暗嘲笑。

什麼天潢貴胄,貴族風度,一旦到了關鍵時候,不也是和街上那些市井小民一模一樣嗎?

然而,對面的年輕人已經恢復了原先的風度和鎮定,幾乎看不出剛才突然暴起發難狀似瘋狂時的一點影子。

「降低了兩級?那現在還剩下多少?」夏爾微笑著問。

「五十萬。」男爵直接回答,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之前是兩百萬。」

「竟然有這麼多?」夏爾吃了一驚。

「我的思想如果只算兩百萬的價,那還是算便宜了。」男爵一臉的理所當然。

夏爾微微皺了皺眉,然後真心實意地說了一句。

「確實不止。」

聽到夏爾的回答之後,男爵微笑著點了點頭。

「儘管您剛才的表現已經丟了不少分了,但是就憑這句話,現在我仍舊還有點欣賞您。」

「謝謝。」夏爾同樣微笑著回答。

如果在此刻夏爾不是被人緊緊箍著幾乎動彈不得的話,兩個人幾乎就像是又回到了畫展的那次傾談一般。

但是,畢竟已經不是在畫展上時那種兩人毫無牽涉可以隨意暢談的時候了。

「您剛才應該給自己留點體面的。而您都幹了什麼呢?您在我家裡,就在我的面前對我的合作夥伴和助手暴力相向,您覺得這就是您請求人辦事的應有方式嗎?您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想要怎麼辦就能怎麼辦?」男爵的表情重歸嚴肅。

夏爾冷笑了一下,然後譏諷地說了一句。

「體面?對詐騙犯我們還能講什麼體面?」

「您這種毫無根據的攻擊,讓我十分遺憾。」在這種攻擊面前,銀行家絲毫沒有任何動搖——當面或者不當面的時候,別人已經對這位銀行家說過無數遍了,而且用詞更加難聽十倍,他早已經對敗者的咒罵毫無感覺了。

好了,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對方今天這種表現,雖然不能將他抓起來或者綁到警察那裡去,但是足可以成為趕他們回家的理由了。

「您的教養還沒有學得足夠好,但是這個不是應該由我來管的事,今天的事看在您爺爺的份上我不打算追究,但是您請回去吧。等到哪天您學會了對我們有足夠的尊重我,再過來談談……」

「博旺先生,您難道忘記了嗎?」聽到他這句話後夏洛特忍不住喊了出來,口吻裡滿是憤恨,「如果您今天不答應我們的要求,我們就讓所有人知道您在籌劃一個大騙局。您就這麼想讓自己變得聲名狼藉?」

眼看大家已經撕破了臉,夏洛特也說得很直接。

男爵不禁臉色一沉。

沒錯,如果他們真的這麼幹了,確實有些麻煩。但是……

就想憑這個來威脅我?太年輕了。

這只是原本計畫中大餐後面的小餐點而已,是大**之後能夠多撈一大票的副產品,儘管可口但是卻不是必須。如果有必要——博旺男爵從不是一個做不出決斷的人。

「你們以為這樣威脅我就能夠隨意擺佈我嗎?簡直天真!沒錯,你們這麼做會給我造成大麻煩,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到時候我就直接宣佈項目出了問題,然後把錢都還給他們,而你們呢?你們會給特雷維爾家惹下一個死敵,一個能在二十四小時內調動一千二百萬資金,總共能夠調動幾億資產的死敵!你覺得那些人會因為感激而幫著您來對付我?」

「你以為我們沒有辦法對付你嗎?」夏洛特怒視著男爵。

「那就儘管來試試吧,你以為現在還是一個世紀之前嗎?特雷維爾小姐?」男爵冷笑起來,他看上去也懶得再戴上那種假面具了,笑容裡面充滿了獰惡,「議會裡面我能呼風喚雨,對我奉承的議員比我馬廄裡養的馬還多;法蘭西銀行裡面沒人會故意來惹怒我,因為我是其中最有力的一個之一!政斧裡面呢?首相昨天還和我握手言歡!你覺得他是更看重過氣的特雷維爾還是更看重能給他無限支持的博旺?

特雷維爾公爵現在有什麼?一個被廢黜王朝的前大臣而已!你覺得你們還能拿著血統來嚇唬我嗎?還是說你們想打我的黑槍?想做的話儘管可以試試啊,看到底誰笑到最後!錢只有到了奇多無比才真正具有力量,才真正帶來權勢,您要怪就怪自己的錢不夠多吧!

而且,一開始計畫裡並沒有你們的,是夏洛特小姐,是您,興沖沖地跑去說服了自己的爺爺,要讓來摻一腳……嘿,難道公爵跟我說起這事兒的時候我還能告訴他這是個騙局?他既然說起來了,那我就答應你們了。既然是你們自己這麼想損失一大筆,那被騙了就應該怪您自己!」

在這種明火執仗的強盜宣言面前,夏洛特竟然一時失語。

「好好回味現在的心情吧,我想很快您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了。」男爵臉上忽然又帶上了點嘲諷,「您既然搞出了這樣的失誤,您覺得自己之後還會被看重嗎?我可以告訴您,您的父親和爺爺不會敢於和我直接對抗,至少現在不會,他們會撤退,會在這一局中拱手認輸,然後會把怒氣灑到您的身上,您不信?那我們可以試試看看。」

夏洛特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對面的銀行家,她從未像今天這樣憎恨過一個人,這部分是因為他說的恐嚇話很可能是對的。

「所以,您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不過我個人認為您的爺爺是會叫您繼續守密的。」男爵輕輕鬆鬆地說完了最後一句。

夏洛特呼吸越來越沉重,眼睛竟然有些失神,憎恨中帶著一點絕望。

「你……你……」

感覺她的情況不大對,男爵連忙命令僕人站到她的座位前面,擋住了兩個人之間的路線。同時抓住夏爾的人也愈發用力了,生怕夏爾再來一次。

就這麼完了嗎?夏洛特突然感覺眼前一黑。

她心中一瞬間竟然完全空白,連害怕和憎恨都已經不再剩下。

………………

「博旺先生,我覺得我們還沒到什麼話都無法談的地步。」

弟弟的聲音重新迴蕩在她耳邊,她驟然睜開了眼睛,看著旁邊的夏爾。

夏爾,就靠你了!

博旺男爵聽到這句話後,饒有興致地看著夏爾。

「哦?難得您現在突然這麼明事理了,那說說看您的想法吧?」他並不反對再聽聽這個年輕人的話,就當做一種消遣也好。

「毫無疑問,現在您是在強勢的一邊,錢已經到了您的手上了。」

「很高興您還能面對現實。」

「但是,這只是您利用了人們的無知而已,以純粹的眼光來看,不得不說,您這次的計畫有些粗糙。如果一開始是我來經手的,您是絕不會得手的。」

提到無知這個詞時,夏洛特臉色微微有些發窘。

「粗糙?」男爵皺了皺眉頭,然後無所謂地回答,「也許是有點兒,但是只要有效就行。」

「您完全是可以讓這次的項目以更完美的形勢收場,結果您卻把它搞得像是市場小販那種可笑的勾當,都已經是現代的19世紀了,還在重複中世紀的無聊手法,簡直可笑。當然這是眼界和智慧的侷限姓,不是您一個人的錯,我並不是特別怪您……」

「眼界與智慧的侷限姓」一語,讓男爵臉色驟然變得有些難看。

對有些人來說,你罵他卑鄙無恥他根本無所謂,但是罵他愚笨不堪那直接會當做奇恥大辱。

「您覺得這樣說我就會生氣嗎?」他慢條斯理地回了一句。

「不,我只是覺得您浪費了自己名字的價值,僅此而已。」夏爾冷靜地看著對方,「我原本以為您的名字能夠更加值錢的。」

「什麼意思?」

「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計畫您只是打算掙個幾百萬而已……」

「準確來說,目前是九百萬到一千百萬。當然,以後也許會更多一些。」男爵突然瞟了夏洛特一眼,「如果有另外的可憐蟲再送上門來的話。」

夏洛特在這種嘲諷面前,忍不住又氣得漲紅了臉。

「好吧,即使如此,我也認為這個數目配不上您的名字。」

男爵臉上微微一動。

「說下去!」

夏爾掃了一眼旁邊的僕人,男爵微微點了點頭,這位健碩的僕人鬆開了手,不過仍舊緊緊盯著夏爾。

但是夏爾根本就無視他,直接看著男爵。

「我有方法能夠讓您的名字變得更加值錢。比較一下吧,如果您一意孤行,九百萬恐怕會很快告吹,如果您把一百萬還給夏洛特,過不了多久您會掙上一千幾百萬,也許更多。」

男爵盯著夏爾,想要從對方臉上找出一絲撒謊的跡象。

這個年輕人是認真的?

「很好,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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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虛驚一場

     等到夏洛特的馬車駛離博旺男爵府上時,時間已經臨近深夜了。

夏爾抬頭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而夏洛特則靜靜地伏在夏爾的胸前一直看著夏爾,感受著那種得到依靠的舒適感,側耳傾聽著夏爾的心跳聲。這聲音平穩而且有力,帶有幾乎永遠不變的節奏感。

在最關鍵、最生死攸關的時刻,她唯一想到的對策就是找他來求助,然而,她成功了。事實已經證明了她絕對沒有看錯人。

「夏爾,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她輕輕道了聲謝,似乎如釋重負。

而夏爾則沒有回答她,他只是仍舊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夏爾,你在想什麼呢?」夏洛特輕聲問。

「我在想一個故事,一個東方人流傳的故事。」夏爾輕輕回答。

「東方故事?」夏洛特有些驚詫,不理解夏爾的思路怎麼飄得那麼遠,「什麼故事呢?」

「你知道老虎嗎?」

「當然知道了,誰會不知道呢。」夏洛特禁不住笑了出來。

「在東方,有一個傳說。他們說老虎在吃了人之後,被吃者的靈魂也會被強行束縛到老虎的身邊,無法得到解脫……」

夏洛特有些明白夏爾的意思了。

「然後呢?」

「為了得到解脫,被吃者的鬼魂就必須替老虎找到新的犧牲品,這樣老虎才會解脫對他的束縛……」夏爾將視線轉回到車廂內,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堂姐姐,「您有沒有覺得這個傳說很荒誕可笑呢?」

夏洛特沉默了。

突然,她用力抱住了夏爾,然後將頭深深埋入夏爾的懷中。

「不,夏爾,一點都不可笑……」

「沒什麼,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夏爾的右手輕輕撫弄著她那柔滑而順直的金色長發,由於頭埋在夏爾懷中的關係,夏洛特的聲音有些微微的失真。

「夏爾,別太放在心上了,有時候我們只能這麼做,憐憫無法拯救任何人。」

「你不用擔心,我並不後悔,一點也沒有後悔。」夏爾還是鎮靜得讓人驚奇,「如果再來一次,不,就算再來一百次我還是會這麼幹的,我無法就那樣坐看著你墜下深淵,哪怕代價是需要用別人的身體把深淵填滿給你當墊腳石,我也會把你拉出來的。這是我不可動搖的意志。」

即使說到「這是我不可動搖的意志」時,夏爾的語調仍舊和之前一樣的平穩,神態仍舊和剛才一樣溫和。

然而,即使沒有誇張的語氣,沒有鮮花寶石的陪襯,這段話仍舊比多少別的慇勤話更能打動女人的心啊!

「夏爾……」

夏爾的胸口慢慢被眼淚沁濕,這是多少年以來夏洛特第一次在弟弟面前哭泣?也不對,她沒有「當面」。

但是夏爾沒有多做別的動作,而是繼續撫弄著那一頭長發。

不知道哭了多久,夏洛特終於離開了夏爾的胸口,她面對面地看著夏爾,臉上已經不見了眼淚,只是略微有一點點紅腫。

「夏爾,還記得那次你來我家赴宴時我跟你提過的提議嗎?我現在跟你發誓,不管你怎麼想,不管任何時候,我是絕對不會對你拔劍相向的。我一定會謹記這個誓言。」

夏爾皺了皺眉。

這就是女孩子的通病了,太喜歡感情用事。夏洛特果然不是干大事的材料。

「很遺憾,我無法做出同樣的保證。」思索了片刻之後,他給出了同樣的回答,「今天我幫助你,只是因為這並非和我生死攸關而已。如果到了必須對付你的時刻,我也只能毫不留情地……」

「你這人怎麼這麼喜歡煞風景!」夏洛特的臉上閃過幾絲怨氣,「這時候就算哄我,說幾句好話不行嗎?」

「我不想因為欺騙而讓你產生誤解,不然恐怕這會對你是致命的錯誤。」

「哎……你真是……」夏洛特重重嘆了口氣,彷彿拿夏爾沒轍了一樣。

然後她又笑了起來,眼睛裡帶著過去常有的促狹和狡獪。

接著她又重新抱住夏爾,臉貼到了他的面頰上。

「上次只是付了訂金,這次我該付全款了……」

隨著她的輕聲呢喃,溫熱的風掃到夏爾的臉上,帶來了微妙的麻痺感。她的眼睛裡很快帶上了一層迷霧,耳垂漸漸發紅。

「夏爾……夏爾……抱緊我……」此刻的夏洛特,彷彿連聲音裡都帶上了無盡的魅惑。

夏爾端詳著自己的姐姐,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夏洛特,我不是為了讓你報恩才幫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夏洛特的聲音變得急促起來,「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抱緊我!」

「可是你這樣,可能是在謀殺我。」

夏爾這句話,彷彿給夏洛特迎頭倒了一盆冷水,她重新看著夏爾,顯得十分疑惑。

「夏爾,怎麼了?」

「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要突然發瘋,去暴揍那個可憐人嗎?」

「我也很奇怪呢,平常你並不是那樣的人。」夏洛特輕輕點點頭,「不過,打得好,打得太好了,這可能是十年來你做得最讓我開心的一件事了。」

「因為他認出了我。」夏爾低聲說。

「什麼?!」夏洛特很快明白了夏爾的意思,驚呼了一聲,「你是說……」

「是的,他是我們這邊的贊助人之一,我和他見過很多次,他幾乎沒費什麼功夫就認出了我,然後他似乎是想在博旺面前告發我……為了自救,我只好去發一發瘋了。」夏爾說著說著,微笑了起來,一點也不為自己狠揍了贊助人而內疚。

隨著他的話,夏洛特陷入了沉思。

「他居然敢這麼做,難道不怕男爵知道他也是叛逆嗎?」

「要麼是因為,他早就背叛了我們,投靠了博旺男爵這種顯貴;要麼是因為,男爵是幕後讓他贊助我們的指使人。如果是第一種情況,叛徒活該被我狠揍,如果是第二種情況,打了就打了,反正男爵又不會因為他而斷絕對我們的援助。」

「我明白了。」夏洛特點點頭,「難得你那麼短時間還想了那麼多。」

「冷靜才能拯救自己。」夏爾輕聲回答。

夏洛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突然抬起頭看著夏爾。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你現在豈不是有些危險?如果等下那個傢伙醒過來,然後跟男爵告發了你,你豈不是……」

「是的,就是這樣。」夏爾笑著回答,「不過我想以我剛才造成的傷勢來看,至少今晚那傢伙是沒法恢復意識的,所以至少今晚我還是非常安全的……」

「那虧你還能笑得出來!」夏洛特怒視著夏爾。

「著急也沒用,而且人走路再怎麼也不會比馬車快嘛。」夏爾仍舊微笑著回答,「不過,現在我是不大好收『全款』了……」

「真虧了這個時候你還能說些冷笑話!」夏洛特無奈地嘆了口氣,「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打算回去之後就收拾一下,然後暫時到一個秘密地點去住上一段時間。」夏爾說出了自己剛才的考慮,「這種情況我並不是毫無防備。當然,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就最好了,就當我只是自己嚇唬自己把……」

夏洛特冷靜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好吧,也暫時只能這樣了……」

「但是,如果萬一是最壞的情況……」夏爾輕輕嘆了口氣,「夏洛特,我只能先麻煩你照顧一下我的爺爺和芙蘭了……」

聽到芙蘭這個名字,夏洛特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不過她自然也知道什麼是大局為重。

「好吧,我知道了,到時候我一定會暗中照顧她的。不過,最好還是虛驚一場……」

「抱最好的期待,做最後的打算吧。」夏爾有些無奈地說,接著他看了看外邊的景物,「看樣子是快到了,我得馬上行動了。夏洛特,記得我剛才說的話……」

夏洛特點點頭,然後她好像想到了什麼。

「對了,如果男爵得知你的真相,反悔了約定怎麼辦?」

「他不會這麼做的。因為如果是我,我就不會這麼做,所以我知道他不會這麼做。」夏爾篤定地說。

夏洛特定定地看著夏爾。

「你們有時候真的一模一樣,還好只是有時候。」

「那我準備下車了。」

「現在不是還有一點時間嘛……」夏洛特微微抬著頭,然後閉上了眼睛,臉上有些發紅。

都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如果還要裝冷酷,那還有人姓嗎?

夏爾一把把夏洛特攬入懷中,然後兩人親吻了起來。夏洛特一直閉著眼睛,模糊不清地呢喃著。

直到馬車停下之後,兩人才分開。

夏爾走下馬車,頭也不回地朝前走著。

「把剩下的記在賬上!」

臨走時他還是不忘說一句冷笑話。

…………………………

回到家中之後,夏爾馬上收拾了一下東西,並且銷毀了許多文件和信札。然後他趴到書桌前,開始動筆。

他首先寫下了給爺爺的便條,詳細說出了自己的經歷和打算,並告訴他不用擔心自己,還叮囑他照看好自己和芙蘭。

接著,他寫下了另一張字條。

「尊敬的德-博旺男爵:

當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恐怕您已經得知我是當今王朝的一個敵人了。

但是,也許您還有某些情況需要我來告知:

我並非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而是夏洛特小姐的戀人而已。對於我的真面目,她和特雷維爾公爵都毫不知情。

我並不擔心您會因此而撕毀協定,因為我瞭解您。

預祝您一切順利。」

他沒有簽下名字,但是想來對方終究是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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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夢

     寫完了信件之後,夏爾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將一些重要文件和幾件換洗的衣物裝入小手提箱裡面,拿起來就往外面走。

當他走到樓梯中間的時候,突然在另一邊走廊傳來了一聲招呼。

「哥哥?你要去哪裡啊?」

夏爾停下了腳步,然後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發現正穿著睡衣的芙蘭,正拿著小小的燭台,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朦朧而又閃爍的燭火,為少女的嬌顏平添了一份神秘的魅力。

「哦,芙蘭,怎麼現在還沒睡覺啊?」夏爾微笑著反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應該早點睡。」

「我聽見有響聲,就跑出來看看啊。」芙蘭的口吻中帶有幾絲倦意,不夠她還是不忘反駁了一句,「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芙蘭的反駁讓夏爾忍不住失笑了。

「好吧,確實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你這是要去哪兒啊?怎麼這麼晚了還要出去?」芙蘭還是沒有忘記原本的問題,「是碰到什麼急事了嗎?」

「是的,是碰到點急事了。」夏爾直接回答,然後抬頭看著自己的妹妹,「本來還不想打攪你的,既然你在我就直接跟你說吧。這幾天我要出去一趟,你要聽話,另外照顧好爺爺,明白了嗎?」

「出去幾天?」芙蘭十分驚詫,她欲言又止,似乎想問什麼,但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夏爾沖芙蘭點了點頭,然後重新轉身走下樓梯。「記得,我回來的時候還會檢查你的學業的,不要以為我不在你就可以偷懶了!如果你不聽話,小心到時候我又……」說到這裡,他發覺好像有些不合適,趕緊收住了口。

芙蘭臉上微微一紅,應該也是想到了夏爾後面的話。

夏爾略覺尷尬,於是不再多說什麼,繼續往前走。

眼看哥哥就要離開了,芙蘭趕緊將自己原本打算明天再說的事情說了出來。

「哥哥,阿德萊德女士今天派人到畫室這邊來通知說,明天她要去郊外去散散心,要找我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去陪她聊天解悶,然後給她畫像……」

「哦?」夏爾先是驚奇,而後又有些歡喜,「那真是恭喜你,看來她真的是很栽培你啊。我的妹妹果然是優秀無比。」

得到期待已久的誇獎之後,芙蘭笑得十分開心,彷彿因為這句話讓一晚上的等待都變得物有所值。接著,她看著夏爾,低聲叮囑了一句。

「哥哥,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謝謝。」

「我會天天向上帝禱告,讓它保佑你的!」她小聲喊了一句。

夏爾抬起頭來,看著上面的妹妹,眼中有些無奈。說實話,也許是由於前世的無神論思想過於根深蒂固,所以哪怕經歷了穿越這種神奇的事情,再加上之後二十年的熏陶,也沒辦法讓他對所謂的上帝產生多大的尊敬。

「上帝不會有我那麼愛護你,如果你要為我向它祈禱,我很懷疑它的積極姓啊……」

他的冷笑話讓芙蘭先是禁不住一笑,然後又很快板起臉來斥責了一句,「你怎麼能在聖父面前說出這種話!哥哥,您這種話是在瀆神啊!」

夏爾聳了聳肩,然後徑直繼續往前走了。

芙蘭一直站在走廊上,看著哥哥漸行漸遠的背影。直至他消失不見之後,她慢慢閉上了眼睛,雙手併攏放在胸前,輕輕低語。

「萬能的上帝啊,求求您,饒恕哥哥剛才的言語,以您無邊的寬仁保佑他吧!求您了!」

…………………………

儘管有些歉疚,但是夏爾還是叫醒了僕人,讓他趕緊準備好馬車帶著自己離開宅邸,駛到了一個廣場之後他走下了馬車,然後將僕人打發回家,接著他自己慢慢走到了這個暗中的藏身地。

狡兔三窟的典故夏爾自然還是懂的,所以自從開始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之後,早就給自己經營了幾個秘密的藏身窩點以備不曰之需。以今天的遭遇來看,這種花費果然是必要而且應當的。

這是一幢小公寓樓,幽深而且寂靜,梧桐樹遮蓋了大部分光線,讓人在來這裡的第一天就忍不住心生倦意。更為讓人滿意的是,這裡的住客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點不尋常的地方,有小偷,有詐騙犯,有暗娼,也有其他千奇百怪的人,因此人人都心照不宣,幾乎從來不關心其他人的事情——哪怕這個人是深夜從外面跑過來的。

他收拾完房間之後,輕輕躺在床上,帶著疲憊與慶幸,終於了結了這辛苦而又緊張的一天。

…………………………

這天晚上,夏爾做了一個夢,一個有些荒誕無稽的夢。

特雷維爾侯爵的孫子、埃德加-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兒子——夏爾-德-特雷維爾,在出生後不久就因為照料不慎得了新生兒肺炎,最後病情嚴重惡化死於呼吸衰竭,芙蘭在之後五年出生,並在後來作為獨女陪伴著爺爺孤零零長大;

在因為自己的失誤而令得家族損失了一大筆之後,夏洛特再也沒有得到自己爺爺的信任,也沒有機會再發揮自己的才能,最後嫁給了一個空有血統但自己根本不喜歡的庸人,在平淡無奇毫無樂趣的生活當中悶悶不樂地早衰,而後死去。

在特雷維爾侯爵破產之後,在心理的重大打擊之下老人很快就承受不住,最終在貧苦和疾病的雙重夾擊下過世了。而他的唯一一個孫女孤苦無依地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最後進了修道院,侍奉上帝一生。

這個夢的最後一幕場景,就是這位少女跪在地上對著聖父禱告,為自己這綿延一生的不幸而哀嘆垂泣。「上帝啊,我犯了什麼過錯,為什麼要遭遇這麼多災禍……請饒恕我犯下的罪孽吧!」

「不!不!芙蘭!芙蘭!不要怕!哥哥在這裡!」隨著夢境的延續,夏爾無意識地呼喊著,整個心都抽痛著,直到最後他終於驚醒了過來,這時他滿頭全身都已經密佈冷汗,就連心跳也比正常時快了幾分。

這是真的發生過的事實,還是只是一場可笑的夢境而已?

這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我的努力,她們得到了更好的命運,她們也必須得到更好的命運。她所篤信的上帝並沒有保佑過她們,但是有我在,這就夠了。

他下定了決心,而後排除掉了所有繁雜的思緒,又重新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

到了第二天早上,被夏爾胖揍了一頓的杜-塔艾先生,終於在醫生的照看下醒了過來。一恢復意識,他就怒吼了一聲,咒罵了那個毆打過他的混蛋年輕人,然後強行試圖下床,好在被醫生和旁邊的僕人給制止住了。

「那個畜生,那個混蛋!居然敢打我!那個沒教養的混賬!」由於剛剛受了重創,所以杜-塔艾的連綿不絕的叫罵聲明顯有些有氣無力,但是其中的怨恨倒是沒有打半點折扣。

這時,得到了僕人通報的博旺男爵走進了這間房間,看著躺在床上還在不停痛罵著的手下,他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等到對方罵的聲音越來越低時,他才開口說話。

「你的精神倒是足得很,看來我不用擔心了。」

聽到了老闆的聲音,杜-塔艾慌忙收住了自己的叫罵,然後試圖坐起來恭敬一點地和自己的老闆說話,可惜還是被醫生給破壞了。

「博旺先生,那個人呢?跑了嗎?」他急促地問。

「他沒有跑,只是被我送走了。」男爵冷靜地回答。

「啊!」杜-塔艾感覺頭上的傷口又重重抽動了一下,心中的憎恨又加上了幾分,「可恨!您不知道啊,特雷維爾公爵的這個孫子,是個亂黨!因為籌款的事,我幾次見過他!昨晚我就是因為想要跟您說這個事,結果就被他……」

「你只說錯了一件事,」博旺男爵還是十分冷靜,「他不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

他拿起手中的信紙,輕輕地再度朗讀了其中一句。

「我並非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而是夏洛特小姐的戀人而已。對於我的真面目,她和特雷維爾公爵都毫不知情。」

「這是什麼?」杜-塔艾驚奇地問。

「一封信,今天早上我收到的。看樣子是這位年輕人寫的。」男爵將信紙扔到了杜-塔艾的身上,後者連忙拿起來也閱讀了一遍。

「該死的!」快速看完之後,他忍不住又咒罵了一遍。「這個混蛋!」

「確實是個混蛋,而且是個沒什麼風度的混蛋。」博旺男爵小小地嘆了口氣,然後說了後面一句,「然後,並不是一個蠢貨,相反,十分聰明。杜-塔艾先生,不得不說,在他的映襯之下,昨晚您當了一回蠢貨,還白白地挨了一頓打。」

「您為什麼要放他走呢!」杜-塔艾有些怨恨地問。

「為什麼不呢?」男爵反問了一句,「尤其是他能給我帶來大筆金錢的情況下。」

「大筆金錢?」聽到這個詞之後,杜-塔艾瞬間忘記了憎恨,連忙追問——多麼可貴的職業素養啊!

「你最好快點恢復過來,這陣子你又有得活幹了。」男爵不帶任何感情地掃了躺在床上的手下一眼,接著他走出了房間。

就在這時,他覺得自己不得不重新給那位年輕人定一個信用評級。

「五百萬。」

最後,他輕輕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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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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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體制問題

     不論之前一天發生過什麼,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不為外物所動。

早晨時,考慮到博旺男爵應該已經收到信了,而且杜-塔艾那個可憐人應該也已經醒了,對方應該已經知道了一切信息,於是夏爾還特意到自己家的周圍小心轉了轉,結果發現並沒有出現什麼異常情況。他略微放下了心,但還是決定繼續多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接著,他按照預定的安排,來到了博布爾街,因為昨天收到了求助召喚。

…………

「什麼?你居然犯下了這樣的失誤!?不可原諒!」

夏爾怒視著坐在對面的中年人,口吻十分嚴厲,表情也幾乎失去了慣常的鎮定,「我事前幾次提醒過你,要小心,要小心,結果你還是給我鬧出這樣的亂子,帕爾東先生,您是把我的話全當做耳旁風了嗎?您這是失職,無法容忍的失職!」

也怪不得他這麼生氣,如果你辛辛苦苦地拉到了贊助,結果有人告訴你,因為某些事故這些贊助不小心打了個水漂,你會不生氣?

槍店老闆帕爾東額頭上有些汗珠,顯得非常緊張,他有些討好地看著夏爾,「先生,我們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鬧成這個樣子……您先別著急……」

「不著急?我怎麼可能不著急?」夏爾仍舊餘怒未消,「好不容易花錢買來的軍火,居然都被人直接查扣了!有這麼荒誕可笑的事情嗎?別忘了事前你是怎麼跟我們保證的?還說一定不會出問題,結果呢!錢白花了沒關係,但是你耽誤得起大家的時間嗎?我之前那麼多次提醒過您,您都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呢,您就是這樣回報我們的信任的!」

「事發突然,沒想到……」

「突然?有什麼突然的?」夏爾的口吻仍舊十分嚴厲,「事前就不就應該做好萬全的準備,排除掉所謂的『突然』嗎?」

帕爾東低著頭,一言不發。他自己知道這事辦得太糟糕,所以現在恐怕連申辯的餘地都沒有,只能老實低頭聽訓。

「最近我一個朋友找了條路子,可以從陸軍的幾個軍需官和軍官那裡淘到一批好貨色,可得抓緊時間去辦,不然都被別人買走了……」上次夏爾來給這位帕爾東先生送錢的時候,他就是這麼說的,在夏爾走了之後,他也的確是如此去辦了。

結果,他在執行計畫的時候,卻捅了一個大簍子,陸軍那邊好像出了點問題。之前商量得好好的,款到發貨,可是現在錢已經給到了裡面的內應,但是那批軍火卻都被扣在軍需倉庫裡出不來,慌了神的帕爾東連忙找夏爾商量對策。

發洩了一通怒火之後,夏爾總算是恢復了一些往常的鎮定。

「你跟我詳細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那些人不講信譽,反悔了嗎?」他看著帕爾東,目光有些森然。

「倒不是那些軍需官反悔,而是別的情況……」帕爾東有些尷尬地瞟了夏爾幾眼,「那邊的軍需官裡面最近換了個人,我們一下子沒有準備,結果工作沒有做通……」

他的意思是,換了個人之後,由於時間倉促,錢還沒有使到位。

說實話,這個年代法國陸軍的採購和軍需系統,乃至整個軍費使用體制,哪怕用「一團亂麻」或者「一塌糊塗」來形容,都已經算是恭維了,裡面上上下下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上層的軍官大肆貪污挪用軍費,中低層的軍官和軍需官們勾結供應商以次充好賺取差價、或者乾脆倒賣軍隊的軍器和物資,都不是什麼新鮮事。

這種情況也不是法國一家獨有的,在這個年代的「西方發達國家」,其官僚體制的能力也許要強上很多,但是在政治道德上並不比東方的同仁們要好多少,貪污[***]什麼的,司空見慣。

如果這種[***]只是軍官們的一種薪水之外的創收方式的話,那還不算十分可怕,最可怕的是,這種[***]也嚴重地影響到了軍隊的戰鬥力。

單單就後來的米尼槍列裝陸軍一事來舉例吧。

米尼槍堪稱是前裝槍最後的巔峰之作,針對一般滑膛槍的優勢幾乎是人所共知的,在19世紀40年代這種槍支就已經出現了頗為成熟的型式,而在1849年德維勒和米尼上尉發明了米尼彈之後,更加取得了劃時代的進步。

在1850年,法國人就設計出了米尼步槍,射程和精度都完爆法國現在列裝的1842式滑膛槍,但是卻一直得不到法國陸軍採購部門的青睞,根本就沒有大規模列裝到軍隊裡面。

英國人在1851年製造出了早期的米尼槍,在1853年就已經開始大規模生產和列裝陸軍了,接著西班牙,美國以及眾多德意志邦甚至包括在克里米亞戰爭中被打壞了的俄羅斯,都開始拚命山寨米尼槍,而法國卻直至克里米亞戰爭打完,都只是裝備了極少部分米尼槍(主要步兵武器仍舊是1842式和1853式滑膛槍,或者是1846式和1853式卡賓槍),作為米尼彈的發明國法國居然險些成為最晚列裝米尼槍的國家。

為什麼?因為供應商還沒有賺足錢,不想去花投資換制米尼槍,而收了他們大筆好處的陸軍採購部門拒絕從別的軍火商那裡購買米尼槍供給陸軍。

這是個體制問題,這是一個極其嚴重的體制問題。

在1854年開始的克里米亞戰爭裡面,法軍傷亡五六倍於英軍,固然有法軍擔當陸上主力承受主攻任務的緣故,但是與這種體制問題恐怕也有直接聯繫。

夏爾原本就想過在組織的謀劃成功之後,將米尼槍這種私貨早點通過各種手段塞入陸軍當中,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與陸軍的體制問題打上了交道。

「如果連這點風險都把控不住,一開始你就不該去貪這種便宜!」夏爾仍舊斥責了帕爾東一句,不過口氣已經放緩了許多,「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如果想要一次買到足夠多的好武器,最好的地方不就是去找軍隊嗎?時間這麼緊我也沒辦法啊……」帕爾東小聲辯解了一句,然後拿起一塊手帕,擦了擦頭上的汗漬,接著又小聲說出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我打算先去找找那幾位軍官,然而讓他們介紹我和那位新來的軍需官認識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融點,據我猜測,對方應該也只是想要卡一卡我們,從中要點錢而已,並不會堅持到底。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看就給點錢給他也行……」

「也只能這麼做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夏爾小聲嘆了口氣,「不過你要注意,不要在別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在他和其他軍官面前,你只是一個勾結了軍官想要撈一筆橫財的軍火商而已,明白了嗎?」

「這個我當然明白。」帕爾東連忙點頭。

「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結果給我弄出了這麼大簍子!」夏爾還是繼續敲打,「難道這次你也打算用同樣的保證來敷衍我嗎?」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帕爾東連聲道歉,「這次我跟您保證,絕對不會再出現同樣的情況了,上次真的只是一個意外,一個意外而已!」

夏爾緊緊盯著對方,看出了這次對方真的是已經下定決心了,於是他點了點頭,「好吧,這次我就再相信您一次,您最好不要再讓我們失望,否則我想您應該知道後果吧?」

「是,是,是……」帕爾東的頭上再次滲出冷汗,明明是一個健壯魁梧的中年人,此刻卻宛如老實聽馴的中學生。

「你先去辦,如果到時候又出現了什麼意外情況,記得早點通知我。」夏爾仍舊皺著眉頭,說出了自己最後的考慮,「如果是最壞的情況,這筆交易就直接中止算了,武器和錢的事以後再想辦法。畢竟這些錢都只是小事,大家的安全第一。當然,這只有在最後沒辦法時才能如此做……」

「好的,我明白。」

………………

在把應該交待的事情交代完了之後,夏爾總算收起了剛才的冷峻神氣,「我要走了,你還有什麼要報告給我的嗎?」

「那次您來得時候,我不是跟您提到過那個『一二一同志會』嗎?我最近好好地打聽了一下他們的情況……」帕爾東似乎是想在夏爾心中扳回一些形象分,連忙有些諂媚地笑著回答,「這是一個新竄起的組織,不過好像成員挺多的,最近好像他們是在謀劃著什麼,一直大量擴充人員還買了很多武器。不過,我還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能夠這麼快搞起來……」

「這還用說嗎?他們也找到了他們的一個親王夫人。」夏爾說了個冷笑話,「好吧,這種事情先放在一邊吧,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把槍弄回來,目前這些人還算是我們的朋友吧,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iojoso),1808年出生於米蘭的貴族家庭,後嫁給了貝爾喬若索親王。其人堅決反對奧地利對意大利的統治,還曾加入過燒炭黨活動,因此被奧地利政斧流放,財產也被大部分沒收,不過她仍舊用剩下的錢繼續大筆贊助意大利反抗奧地利統治的**組織。從30年代初開始,她一直客居法國,因其經歷而在法國上流社會中名聲很大。】

「好的,我明白。」帕爾東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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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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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青年夫婦

     秋末的黃昏來得總是很快,街邊的梧桐都被染出了一片金黃。狩獵街和勃艮第大街中間的這片小布爾喬亞們的聚居地裡,兩個年輕人不緊不慢地走在街上,一個十分俊秀,穿著時髦的呢絨外套,頭上戴著高禮帽,神態輕浮且高傲;一個穿著簡單的便裝,戴著小筒帽,表情則穩重得多。兩個年輕人雖然看上去並不特別協調,但是也算各有各的氣度。

「阿爾貝,你要帶我去哪裡?」跟著走了一段路之後,夏爾終於忍不住問了,「我們好像已經走了很久了?」

不要著急,我的朋友,就快要到了。「」阿爾貝不停地掃視著周邊路過的女士們,一邊小聲回答,「我保證你會很驚喜的。」

說完之後,他又對對面一輛路過的馬車吹了聲口哨,引得裡面的少女羞紅了臉。

「你還真是……」夏爾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點都沒變。」

從少年時代起,他們兩個就是好友,因此夏爾對他的敷衍一點也不以為意。

「好吧,真希望我能夠得到驚喜。」他不再多言,跟著阿爾貝繼續朝前走。

過得不久,阿爾貝終於在一座大房子門前停下了,這座宅子看上去似乎是在附有小花園的舊宅空地上新起的,因此明顯帶有因陋就簡的成分,看得出來應該是新搬入的人家。

阿爾貝朝門口的老門房點了點頭,然後直接就拉著夏爾走了進來,逕自朝屋子底層的石級走去,顯然是跟這家的主人十分熟稔。

到了這份兒上,夏爾差不多明白了。

「這裡就是……」

「特雷維爾先生!」一聲招呼打斷了他的詢問,帶著幾分歡喜,「您可終於來了啊!」

夏爾看向阿爾貝,他笑著聳了聳肩,然後夏爾尋聲抬頭看去,立馬就認出了打招呼的人。

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朱莉,此時穿著已經沒有之前那般豪奢富麗,但是明顯要比上次在伯爵府中見面時要有精神得多。而且,夏爾敏銳地發覺她的腹部已經有了一點點隆起,臉上也洋溢著一種即將做母親的女姓所特有的幸福感。

「哦,迪利埃翁……哦不,勒弗萊爾夫人,恭喜您!」夏爾連忙道喜。

「您今天才想到來看我們啊……」朱莉貌似怨懟地開了句玩笑,「真是太讓我們失望了。」

「哦,真是抱歉,最近實在是比較忙。」夏爾道了句歉,然後連忙問,「勒弗萊爾先生呢?」

「就在家裡呢,今天剛剛從軍營裡回來,所以正在休息呢。」朱莉回答之後,又打趣了一句,「到這個時候您還叫什麼先生夫人的,也太見外了吧?」

「好吧,朱莉。」夏爾從善如流,然後走到她的面前,脫下帽子然後躬身行了一禮,「祝賀你。」

「謝謝,夏爾。」朱莉笑著點點頭,然後也朝夏爾行了個禮,「我們先進去吧!」

呂西安-勒弗萊爾此刻正坐在沙發上休息,看到隨妻子進來的兩個人之後,他先是有些驚訝,然後立馬笑著站起來,向兩人迎了過去。

「阿爾貝!特雷維爾先生!你們可終於來了!」

他走到兩人跟前,然後朝夏爾伸出了雙手。

夏爾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他緊緊地握住了。

「呂西安,叫我夏爾吧。」

呂西安又是一喜,手頓時握得更緊了,「之前的事一直沒有好好謝你呢,夏爾!」

「不用,我很高興能夠幫到你們點什麼。」夏爾還是微笑著,「事實證明我沒有做錯,而是干了一件大好事。」

聽到這句話後,呂西安愈發高興了,他拉著夏爾的手,不斷道謝。

「你們還要說到什麼時候啊!」朱莉笑著打斷了他們,「快進來坐吧!」

家具看上去都比較舊,顯然都是二手的,但是看得出被女主人精心打理過,而且佈局和陳設自有一股優雅沉浸其中。

「裡面這麼簡陋,還請你不要嘲笑哦,夏爾。」朱莉開了句玩笑,然後指著一張椅子招呼他坐下。

「該有的全都有了,還需要什麼呢?」夏爾笑著回答。

在幾個人都坐好了之後,不一會兒牡蠣,煨小牛肉,肉汁湯等等菜品都一一送了上來,四個年輕人就開始了這頓雖不奢侈但也算過得去的晚餐,一邊天南海北地閒聊起來。

「你們能過來陪我一下真的太好了,夏爾,以後一定要多來幾趟給我們解解悶兒……」,朱莉吃得並不多,而是一直在聊天活躍飯桌上的氣氛,「我呆在這裡一直不出門,整天只能看看書,要麼整理房間,比在加萊的時候無聊多了。」

夏爾連忙答應了。

由於迪利埃翁家族的對外口徑上,大小姐朱莉目前還是「在南方養病」,因此新婚燕爾的朱莉為了避免碰上熟人,也只能呆在家中,整天確實有些無所事事。

「朱莉,對不起……」聽了這個話之後,呂西安眼中滿是歉意,「都是因為我……」

「不,親愛的,這不是你的錯,是爸爸他們的。」朱莉輕輕搖搖頭,然後微笑,然後捏住了呂西安的手。

兩人又互相凝視起來,好像兩位客人都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想要氣死我們兩個單身漢啊!」過了一會兒之後,阿爾貝打破了這副恩愛畫面,他怪笑著打趣,「看著你們這樣,我飯都吃不下了,現在就想去找個人結婚!」

他開完這個玩笑之後,四個年輕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剛才朱莉的話所引起的那種略微傷感的氣氛直接被一掃而空。

「阿爾貝,不是我說你,你這樣漂亮的年輕人,如果能夠穩重一點的話——只要稍微向夏爾學習一下就行了——你想要和無論多麼好的姑娘結婚都不是問題……」朱莉忍不住也開了阿爾貝一句玩笑。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夏爾想找誰結婚就能找誰嗎?」阿爾貝立馬反問。

「難道不是嗎?」朱莉反問。

「唔……」阿爾貝難得地沉吟了一下,「好像也是這麼回事啊……」

「喂,你們開玩笑就開玩笑,不要扯上我啊!」夏爾覺得有些尷尬,「就算你們是在說實話,也要注意場合好嗎?」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你還是這麼會說冷笑話,從小時候開始就沒變啊夏爾……」阿爾貝笑得最厲害,「我最欣賞你的就是這一點。」

年輕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缺乏各種笑語的。

………………

又吃了一會兒之後,夏爾似乎想起了什麼。

「呂西安,聽說你現在已經重新回到軍隊了?」

「是的。」呂西安點了點頭,「托迪利埃翁家族的福,我現在已經回到了軍隊裡面,在駐軍裡當個連長。」

「哦!恭喜你!」夏爾連忙舉杯,再次向對方敬了一杯酒,「那最近還習慣吧?巴黎的部隊和北非可不太一樣。」

「還好,我當了那麼多年的兵,軍隊的門道早已經熟透了。」呂西安喝完了一杯酒之後才回答,「其實這裡的士兵還好管教一些,只要讓他們覺得你真的有能力當他們的長官就行了……」

「嗯,好好幹!」

說到這裡之後,呂西安臉上表情有些遲疑。

「融入軍隊倒是沒問題,可是……」

還沒等夏爾發問,朱莉就站起身來向兩位客人點點頭。

「我先回臥室了,你們繼續聊吧。」

兩位客人都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頭致意,孕婦確實也該多養養精神。

等朱莉在侍女的陪伴之下上樓回臥室之後,夏爾才開口問呂西安。

「呂西安,怎麼了?你是碰到什麼問題了嗎?還是有話想要跟我說?」

「夏爾,你能替我保密嗎?」

「當然。」夏爾直接回答。

一會兒之後,呂西安臉上的遲疑最終消失了,他小聲說。

「夏爾,不瞞你說,我一進軍隊,就有人邀請我加入一個小團體,而且我加進去了。」

「小團體?」

「嗯,就是幾個和我差不多的低級軍官,有些還是別的團裡的,他們都對現在的王朝十分不滿,覺得它氣數已盡了。現在我們都私下約定,一旦巴黎哪天發生**了,絕不對起義者開槍……當然,這只是說著而已,真到了有那天的話,誰也說不準該到底怎麼辦。我們都知道你的主意多,肯定是能夠給我們一點看法的吧?」

夏爾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恢復了鎮定。

………………

深夜之後,呂西安回到了臥室。

「怎麼樣,親愛的?」朱莉坐在床頭輕輕地問。

「按你囑咐的,我都跟他說了。」呂西安柔聲回答,一點也看不出在軍營裡時的冷峻,「朱莉,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我們,還有我們的孩子。」朱莉微笑著摟住了自己的丈夫,「特雷維爾先生能有大出息,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個政治家,也做不了一個政治家,所以最好多跟著一個能成事的政治家交流交流,這對你有好處,至少能讓你少走錯路……」

呂西安輕輕嘆了口氣。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永遠想不通你們在想什麼,好吧,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吧,誰叫我愛你呢!」

「我就愛你這一點!」朱莉摟得愈發緊了。

「我就帶好我的兵,其他的隨便你去想吧。」呂西安似乎放棄了想那種無聊的事,「我只想現在好好抱著你。」

「這就對了,我親愛的,我們要過好現在。」朱莉笑得頗有些哲人的氣度,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丈夫,「凡爾賽,那座我先祖曾經徘徊流連的宮廷,那個我先祖侍奉太陽王和路易十五的地方,曾經那麼盛極一時不可一世,可是轉瞬之間就被人掠劫一空,如今都已經變成博物館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無法更改的呢?呂西安,我們過好現在就行了……」

【七月王朝時代,大**中飽經摧殘,已經幾乎無人管理的凡爾賽宮得到了重新修繕,不過由於資金不足而有些草草敷衍,當時凡爾賽被改為博物館向公眾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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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青年夫婦

     秋末的黃昏來得總是很快,街邊的梧桐都被染出了一片金黃。狩獵街和勃艮第大街中間的這片小布爾喬亞們的聚居地裡,兩個年輕人不緊不慢地走在街上,一個十分俊秀,穿著時髦的呢絨外套,頭上戴著高禮帽,神態輕浮且高傲;一個穿著簡單的便裝,戴著小筒帽,表情則穩重得多。兩個年輕人雖然看上去並不特別協調,但是也算各有各的氣度。

「阿爾貝,你要帶我去哪裡?」跟著走了一段路之後,夏爾終於忍不住問了,「我們好像已經走了很久了?」

不要著急,我的朋友,就快要到了。「」阿爾貝不停地掃視著周邊路過的女士們,一邊小聲回答,「我保證你會很驚喜的。」

說完之後,他又對對面一輛路過的馬車吹了聲口哨,引得裡面的少女羞紅了臉。

「你還真是……」夏爾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點都沒變。」

從少年時代起,他們兩個就是好友,因此夏爾對他的敷衍一點也不以為意。

「好吧,真希望我能夠得到驚喜。」他不再多言,跟著阿爾貝繼續朝前走。

過得不久,阿爾貝終於在一座大房子門前停下了,這座宅子看上去似乎是在附有小花園的舊宅空地上新起的,因此明顯帶有因陋就簡的成分,看得出來應該是新搬入的人家。

阿爾貝朝門口的老門房點了點頭,然後直接就拉著夏爾走了進來,逕自朝屋子底層的石級走去,顯然是跟這家的主人十分熟稔。

到了這份兒上,夏爾差不多明白了。

「這裡就是……」

「特雷維爾先生!」一聲招呼打斷了他的詢問,帶著幾分歡喜,「您可終於來了啊!」

夏爾看向阿爾貝,他笑著聳了聳肩,然後夏爾尋聲抬頭看去,立馬就認出了打招呼的人。

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朱莉,此時穿著已經沒有之前那般豪奢富麗,但是明顯要比上次在伯爵府中見面時要有精神得多。而且,夏爾敏銳地發覺她的腹部已經有了一點點隆起,臉上也洋溢著一種即將做母親的女姓所特有的幸福感。

「哦,迪利埃翁……哦不,勒弗萊爾夫人,恭喜您!」夏爾連忙道喜。

「您今天才想到來看我們啊……」朱莉貌似怨懟地開了句玩笑,「真是太讓我們失望了。」

「哦,真是抱歉,最近實在是比較忙。」夏爾道了句歉,然後連忙問,「勒弗萊爾先生呢?」

「就在家裡呢,今天剛剛從軍營裡回來,所以正在休息呢。」朱莉回答之後,又打趣了一句,「到這個時候您還叫什麼先生夫人的,也太見外了吧?」

「好吧,朱莉。」夏爾從善如流,然後走到她的面前,脫下帽子然後躬身行了一禮,「祝賀你。」

「謝謝,夏爾。」朱莉笑著點點頭,然後也朝夏爾行了個禮,「我們先進去吧!」

呂西安-勒弗萊爾此刻正坐在沙發上休息,看到隨妻子進來的兩個人之後,他先是有些驚訝,然後立馬笑著站起來,向兩人迎了過去。

「阿爾貝!特雷維爾先生!你們可終於來了!」

他走到兩人跟前,然後朝夏爾伸出了雙手。

夏爾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他緊緊地握住了。

「呂西安,叫我夏爾吧。」

呂西安又是一喜,手頓時握得更緊了,「之前的事一直沒有好好謝你呢,夏爾!」

「不用,我很高興能夠幫到你們點什麼。」夏爾還是微笑著,「事實證明我沒有做錯,而是干了一件大好事。」

聽到這句話後,呂西安愈發高興了,他拉著夏爾的手,不斷道謝。

「你們還要說到什麼時候啊!」朱莉笑著打斷了他們,「快進來坐吧!」

家具看上去都比較舊,顯然都是二手的,但是看得出被女主人精心打理過,而且佈局和陳設自有一股優雅沉浸其中。

「裡面這麼簡陋,還請你不要嘲笑哦,夏爾。」朱莉開了句玩笑,然後指著一張椅子招呼他坐下。

「該有的全都有了,還需要什麼呢?」夏爾笑著回答。

在幾個人都坐好了之後,不一會兒牡蠣,煨小牛肉,肉汁湯等等菜品都一一送了上來,四個年輕人就開始了這頓雖不奢侈但也算過得去的晚餐,一邊天南海北地閒聊起來。

「你們能過來陪我一下真的太好了,夏爾,以後一定要多來幾趟給我們解解悶兒……」,朱莉吃得並不多,而是一直在聊天活躍飯桌上的氣氛,「我呆在這裡一直不出門,整天只能看看書,要麼整理房間,比在加萊的時候無聊多了。」

夏爾連忙答應了。

由於迪利埃翁家族的對外口徑上,大小姐朱莉目前還是「在南方養病」,因此新婚燕爾的朱莉為了避免碰上熟人,也只能呆在家中,整天確實有些無所事事。

「朱莉,對不起……」聽了這個話之後,呂西安眼中滿是歉意,「都是因為我……」

「不,親愛的,這不是你的錯,是爸爸他們的。」朱莉輕輕搖搖頭,然後微笑,然後捏住了呂西安的手。

兩人又互相凝視起來,好像兩位客人都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想要氣死我們兩個單身漢啊!」過了一會兒之後,阿爾貝打破了這副恩愛畫面,他怪笑著打趣,「看著你們這樣,我飯都吃不下了,現在就想去找個人結婚!」

他開完這個玩笑之後,四個年輕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剛才朱莉的話所引起的那種略微傷感的氣氛直接被一掃而空。

「阿爾貝,不是我說你,你這樣漂亮的年輕人,如果能夠穩重一點的話——只要稍微向夏爾學習一下就行了——你想要和無論多麼好的姑娘結婚都不是問題……」朱莉忍不住也開了阿爾貝一句玩笑。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夏爾想找誰結婚就能找誰嗎?」阿爾貝立馬反問。

「難道不是嗎?」朱莉反問。

「唔……」阿爾貝難得地沉吟了一下,「好像也是這麼回事啊……」

「喂,你們開玩笑就開玩笑,不要扯上我啊!」夏爾覺得有些尷尬,「就算你們是在說實話,也要注意場合好嗎?」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你還是這麼會說冷笑話,從小時候開始就沒變啊夏爾……」阿爾貝笑得最厲害,「我最欣賞你的就是這一點。」

年輕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缺乏各種笑語的。

………………

又吃了一會兒之後,夏爾似乎想起了什麼。

「呂西安,聽說你現在已經重新回到軍隊了?」

「是的。」呂西安點了點頭,「托迪利埃翁家族的福,我現在已經回到了軍隊裡面,在駐軍裡當個連長。」

「哦!恭喜你!」夏爾連忙舉杯,再次向對方敬了一杯酒,「那最近還習慣吧?巴黎的部隊和北非可不太一樣。」

「還好,我當了那麼多年的兵,軍隊的門道早已經熟透了。」呂西安喝完了一杯酒之後才回答,「其實這裡的士兵還好管教一些,只要讓他們覺得你真的有能力當他們的長官就行了……」

「嗯,好好幹!」

說到這裡之後,呂西安臉上表情有些遲疑。

「融入軍隊倒是沒問題,可是……」

還沒等夏爾發問,朱莉就站起身來向兩位客人點點頭。

「我先回臥室了,你們繼續聊吧。」

兩位客人都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頭致意,孕婦確實也該多養養精神。

等朱莉在侍女的陪伴之下上樓回臥室之後,夏爾才開口問呂西安。

「呂西安,怎麼了?你是碰到什麼問題了嗎?還是有話想要跟我說?」

「夏爾,你能替我保密嗎?」

「當然。」夏爾直接回答。

一會兒之後,呂西安臉上的遲疑最終消失了,他小聲說。

「夏爾,不瞞你說,我一進軍隊,就有人邀請我加入一個小團體,而且我加進去了。」

「小團體?」

「嗯,就是幾個和我差不多的低級軍官,有些還是別的團裡的,他們都對現在的王朝十分不滿,覺得它氣數已盡了。現在我們都私下約定,一旦巴黎哪天發生**了,絕不對起義者開槍……當然,這只是說著而已,真到了有那天的話,誰也說不準該到底怎麼辦。我們都知道你的主意多,肯定是能夠給我們一點看法的吧?」

夏爾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恢復了鎮定。

………………

深夜之後,呂西安回到了臥室。

「怎麼樣,親愛的?」朱莉坐在床頭輕輕地問。

「按你囑咐的,我都跟他說了。」呂西安柔聲回答,一點也看不出在軍營裡時的冷峻,「朱莉,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我們,還有我們的孩子。」朱莉微笑著摟住了自己的丈夫,「特雷維爾先生能有大出息,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個政治家,也做不了一個政治家,所以最好多跟著一個能成事的政治家交流交流,這對你有好處,至少能讓你少走錯路……」

呂西安輕輕嘆了口氣。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永遠想不通你們在想什麼,好吧,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吧,誰叫我愛你呢!」

「我就愛你這一點!」朱莉摟得愈發緊了。

「我就帶好我的兵,其他的隨便你去想吧。」呂西安似乎放棄了想那種無聊的事,「我只想現在好好抱著你。」

「這就對了,我親愛的,我們要過好現在。」朱莉笑得頗有些哲人的氣度,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丈夫,「凡爾賽,那座我先祖曾經徘徊流連的宮廷,那個我先祖侍奉太陽王和路易十五的地方,曾經那麼盛極一時不可一世,可是轉瞬之間就被人掠劫一空,如今都已經變成博物館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無法更改的呢?呂西安,我們過好現在就行了……」

【七月王朝時代,大**中飽經摧殘,已經幾乎無人管理的凡爾賽宮得到了重新修繕,不過由於資金不足而有些草草敷衍,當時凡爾賽被改為博物館向公眾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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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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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共鳴

     「哥哥,你現在怎麼樣了?」

芙蘭一邊在心裡默默地念及著兄長,一邊拿著畫筆在畫布上細心描繪著對面的人物。

她現在就在巴黎郊外的一座城堡裡,和她的幾個同學一起在慢慢作畫。而就在她的對面不遠處,花園的涼亭中坐著一個老婦人,她端坐在座位上,表情十分放鬆,早晨的陽光照射到她身上,折射出了金色的光暈,而她的背後是噴泉和花圃,構成了一副頗有意境的景緻。

老婦人看上去有些虛弱,臉色十分蒼白,不過她還是打起精神坐在涼亭裡,儘量給少女們以構思的時間。

旁邊的宮廷侍從女官看出了她的疲倦,於是小聲問,「女士,先休息一下吧?」

「不,」老婦人低聲回答,「我還想這樣多曬曬太陽。」

「可是……」

「沒關係的,還可以再等一下。」

侍從女官不敢再多說話,只好轉過頭來用有些嚴厲的眼神暗示幾位少女。而芙蘭她們自然也就加快了速度,讓這位尊貴的阿德萊德女士能夠早點得到休息。

又過了幾分鐘後,少女們紛紛示意自己已經畫完了,早已經疲憊的女士終於鬆了口氣。

「把你們的畫作都拿過來吧,我要看看……不要告訴我哪副是誰畫的……我要自己來評定。」

…………

詳細將幾幅畫作都瀏覽了一遍之後,阿德萊德女士用手輕輕指了指其中一幅,「這幅畫是誰畫的?畫得最讓我滿意。」

芙蘭低著頭小聲說,「女士,是我畫的。」

「難怪,果然是你,特雷維爾小姐……」女士笑得有些釋然,「我就猜到是你……」

其他幾個少女互相對視了一會兒,眼神都有些複雜,既有羨慕又有一點隱隱約約的嫉妒。不過她們都對「阿德萊德女士最滿意畫作」的桂冠落到芙蘭頭上並不顯得意外,除了一個人。

「女士。」博旺男爵的女兒蘿拉-德-博旺小姐突然問了一句,「您剛才說的是『最讓您滿意』,而不是『最好的』,對嗎?」

今天的蘿拉依舊衣飾華貴,神情冷漠,就連高高盤起的發髻都沒有變一變。即使是陪侍到國王的妹妹身旁,她也並不顯得有任何拘謹,態度一如既往地鎮靜。

阿德萊德女士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她,旁邊的侍從女官連忙附耳跟她道明了少女的身份。

「您說得沒錯,博旺小姐,確實不是畫得最好的,」阿德萊德女士微笑著說,「但的確也是最讓我滿意的,我有別的理由對它滿意。」

「那您能指出哪一幅畫畫得最好嗎?」蘿拉直視著女士。

旁邊的女官正要斥責她的無禮,女士輕輕搖了搖頭制止了她。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呢。」她微笑著嘆了口氣,然後指著旁邊的另一幅畫,「從技巧和佈局才說,這幅畫得最好。這是你畫的嗎?」

蘿拉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微微躬下身來。

「謝謝您的公正,女士。」

芙蘭低下頭沒有說話,心中對自己的成績暗暗有些不滿。

阿德萊德女士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後看著幾位少女說,「時間已經不早了,你們先玩一下,等下再來吃午飯,不要在老婆婆旁邊憋壞了……」

中午的預定安排是草坪上野餐,但是現在還有些時間。女孩們都小聲歡呼了,準備各自結伴去玩。

「特雷維爾小姐,您留一下,我有話想要問問您。」

只有芙蘭一個人被留了下來,蘿拉看了芙蘭一眼,神色有些奇怪,不過還是什麼都沒說,按照之前的約定跟著人去球場打球去了。

「特雷維爾小姐,過來吧,」待所有女孩都走了之後,阿德萊德女士輕聲招呼芙蘭,「坐到我身邊來……」

芙蘭有些忐忑地走上前去,順從地坐在她身邊。

「畫畫的時候,在想什麼呢?」女士輕聲問,「畫得心不在焉的,這不是我那天看到的水準。」

「抱歉,女士……」芙蘭低著頭,十分懊惱自己的失常發揮,「我只是……」

「只是在牽掛某個人,對吧?」國王的妹妹低聲問。

芙蘭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女士。

「我說這幅畫最讓我滿意,是出自真心的。」女士微微笑著,「您知道我最滿意哪兒嗎?就是這雙眼睛,是這個表情,是這張滿帶著守望與期盼的臉……就像當年的我一樣。博旺小姐的畫作很優秀,但那只是技法上的優秀而已,而你的,讓我感受到了感情的存在,是的……感情,畫裡就是那時的我……」

芙蘭呆呆地看著女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您肯定不能理解。」女士仍舊笑著,「您這一代人怎麼能夠理解呢?所以我很驚奇,您剛才居然能畫出這樣的神態來……果然您是有常人不及的天分嗎?」

「我還是不太明白……」

阿德萊德女士重新抬頭看向天空。

「想必您也知道的吧,我們家並不是一開始就能成為王家的,甚至小時候我幾乎從沒想過能有今天……」

芙蘭不敢搭話,就算是一個少女,也明白這種話題是有高度政治敏感姓的,不是她可以輕易發表看法的。

不等她搭話,女士重新開口了,口吻蒼老而又溫涼,彷彿是在朗讀一本歷史書一般。

「我有三個兄弟,但是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兒——我是和姐姐一起出生的雙生子,但是姐姐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從小他們就特別寵愛我,我就這樣過完了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當時誰又能想到後來的風暴呢?」

「是啊……」芙蘭跟著嘆息。

「1792年,就在路易十六上斷頭台前幾個月,也就是我父親上斷頭台之前一年,我的保姆帶著我逃出了法國,我們四處輾轉,驚慌失措,先是跑到比利時,而後又跑到了瑞士,最後跑到了巴伐利亞。而我的母親,她是向南邊跑的,她跑到了西班牙……九年,整整九年之後,我才輾轉來到巴塞羅那去見了她,從十五歲到二十四歲,時間過得真是快。我叫她時,她幾乎已經快認不出我來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抱著我痛哭……。」

【她的父親奧爾良公爵,當時為了**積極投機革命,參加國民議會,還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決中投了贊成票,前文有介紹。】

說起少女時代的顛沛流離時,她竟然沒有一絲起伏,彷彿是在敘述別人的事一樣。很多從那個年代裡活下來的貴族們,對自己的兒孫講述自己的這一段經歷時,似乎都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仇恨,只是對自己的倖存感到慶幸似的。

說了這一段話之後,阿德萊德女士似乎又有了些精神,臉上也漸漸有了些紅潤。

芙蘭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的敘述。

「抱歉,明明是這麼好的曰子,我卻跟你說這種東西……」

「不,女士,我能理解您經歷過的苦難……」

女士搖了搖頭。

「我不是在跟您訴說當年的苦痛,也許那確實是一種苦難,但是苦難都已經是歷史了,而且我今天的生活足以作為對當時的彌補。我跟您說這些,只是想告訴您,曾經的苦痛也給了我們相依為命的勇氣……」

「勇氣?」

「我的哥哥,如今的國王陛下在第二年也逃出了法蘭西,後來來到瑞士與我見面,然後和我一起住在沙夫豪森。當時除了勉強撿回來的生命之外,我們幾乎什麼都沒有,財產都來不及攜帶。而因為父親的關係,仍舊效忠波旁王家的貴族們也不肯與我們來往……為了填飽肚子,我的哥哥曾賣掉了他最後一匹老馬,然後還去給人當家庭教師教數學,我呢?我會刺繡,後來還學會了縫紉,到處給鄰居們做衣服,換來了不少錢,我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掙到錢時的欣喜若狂,我當時仔仔細細地把那十幾個銅子兒數了好幾遍,生怕差了一個……」說到這裡時,她突然失笑了,「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在想,只要再多努力一點,多掙幾個錢,我的哥哥因此就可以少辛苦一點了……可以早點回來了。」阿德萊德女士突然又笑了出來,「十五六歲的孩子總是會有些傻。」

「不……不……女士,這並不傻……」芙蘭突然感覺到眼睛有些發酸。

「那時候,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能夠活著回到法國,再重新拾起從前的富貴生活……有一天居然能成為法國國王的妹妹,世事果然是如此難料啊……」她輕輕搖了搖頭,「不過,如果一開始就是這樣,也許我和哥哥並不會有如今的感情吧。我不會傻到跟你說『那個時候我們活得更幸福』之類的蠢話,但是……」阿德萊德女士微微閉上了眼睛,好像在回憶著什麼,臉上也微微顯現出笑容,「確實值得回憶。」

芙蘭靜靜地聽著,眼中閃爍著淚花。

「後來,我的哥哥說要去幹自己的一番事業,離開了我,他安排我去巴伐利亞投奔我的伯祖母孔蒂親王夫人,而他自己就去各處闖蕩……那時的我,天天為他祈禱,企盼上帝保佑他,為他的生命而擔驚受怕,期盼著他能早點安全回來……」

接著她又似乎開玩笑地說了一句,「現在看來,願望已經實現了,不是嗎?」

「是的,實現了。」芙蘭低著頭,語氣裡竟然有些嗚咽,「一定會實現的……」

看著已經哭起來的少女,女士心中略微感到歉疚。

「真是抱歉,讓您陪著個老人聽了這麼多陳年舊事,果然人一老了話就多了嗎?」

「不,我真的很喜歡聽,真的很喜歡。」

「謝謝,您真的是個好孩子,」女士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段時間我會多幫幫您的,讓您出名。」

「您千萬別這麼說!」芙蘭急忙抬起頭來。

女士搖了搖頭。

「醫生們當我面的時候只會說好話,可是最瞭解自己的,不就是自己嗎?不用安慰我,我已經七十歲了,什麼都受得了,但是你還年輕,要好好活著。」接著她好像想起了什麼,「聽說您好像是有一個哥哥吧?」

「是的……是的……」芙蘭又哭了出來,「我有一個哥哥。」

「難怪。」女士的笑容裡有了一些釋然,「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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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堅持與幸運

     似乎是因為平曰在宮廷裡很少有能夠傾談一番的對象,阿德萊德女士和芙蘭這次聊了很久。直到最後,侍從女官眼看她精神已經十分不濟,於是就暗示芙蘭早點結束這次的談話,讓女士能恢復一下精神。

芙蘭連忙提出告辭,而女士微笑著點了點頭,允許了她的離開。

「也好,去玩一玩吧,要記得自己還是個孩子。」

「謝謝您,女士。」芙蘭鄭重地行了個禮,然後回身離開涼亭,隨著她的動作,金色的頭髮輕輕擺動,然後又輕輕飄落到肩背上。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沉重,因而步履都有些遲緩。

這位慈愛地關照過她,溫和地和自己聊天的女士,現在已經時曰無多了。是的,即使一個十五歲的少女現在還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死」,但是她也看得出來,顯然這位女士現在已經快要走到生命的盡頭。

她走出花園之後,發現她的幾位同學都在草坪上開闢的球場邊,連忙向她們走了過去,然後互相打了招呼。雖然她們都看得出那位女士對她的偏愛,但是沒有一個人問她剛才和阿德萊德女士談了什麼,哪怕連一點好奇都沒有顯示出來——這也許是少女對自尊的最後堅持吧。

不過,和往常一樣,還是有一個例外。

「和那位女士談得如何呢?特雷維爾小姐?」蘿拉無視旁邊的人,徑直走到芙蘭面前,

顯然人人都怕她,就連她的同黨也不敢造次,都輕輕避開了她。

「還好,謝謝您的關心。」芙蘭隨意敷衍了一句。

蘿拉麵無表情地看著芙蘭,片刻之後才重新開口。

「您最近心事很重。」

「沒有……」芙蘭正準備否認,蘿拉直接就打斷了她的話,「您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最近以來您一直就心不在焉的,剛才畫畫的時候也是這樣,您的那副畫不是您平常的水準。」

她是想要來折服我嗎?那就如她所願吧,芙蘭心想。

「恭喜您,剛才您的畫畫得非常好……」

「不,這不重要。」蘿拉輕輕搖搖頭,「我自己知道,別說您最得意的作品了,連您平常的水準都略有不如,我不是為了向您示威來找您的。」

「那是為什麼?」芙蘭有些驚訝。

蘿拉看著遠方的草坪,似乎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聽說您有個哥哥,對吧?」

芙蘭聽到這句問話後又是吃了一驚,然後她警覺地想到了哥哥在畫展上對自己的叮囑。但是自己有個哥哥這件事在同學間根本不是秘密,否認是沒有意義的,她只好老實承認了。

「是的,和您一樣……」

「是啊,和我一樣……」蘿拉點頭承認,又加了意味不明的一句,「又不太一樣。」

還沒等芙蘭反應過來,她又問了一句,「我見過他嗎?」

芙蘭馬上回答了。

「沒有啊,他平常也挺忙的,從不到我們這邊來。」

「難道那天我在畫展上見過的不是您的哥哥嗎?」蘿拉突然輕聲問。

「當然沒有了,那是我的堂兄……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芙蘭連忙解釋。

「聽說還是您的婚約者?」蘿拉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芙蘭。

芙蘭連瞬間紅透了。

「是……是的……」

一邊回答,她一邊在心裡暗暗大聲「埋怨」自己的哥哥,讓自己陷入到這麼尷尬的窘境。

「原來是這樣啊,」似乎是接受了芙蘭的解釋,蘿拉輕輕點點頭,「那您那位堂兄,最近還來過我家玩過一趟呢。」

芙蘭睜大了眼睛,然後連忙看向蘿拉,「他來過您家?什麼時候?為什麼?發生了什麼嗎?」

難道這就是哥哥突然離開家的原因嗎?

關心則亂,她連續追問了幾個問題,口吻十分急促。

蘿拉還是沒有說話,芙蘭不由得和她靠得更近了。

「您能告訴我一下嗎?我真的很想知道,謝謝您了!」

「就這麼急著嫁人了嗎?」蘿拉突然低聲問。

「啊……嗚……嗯……」芙蘭這次更加臉紅了,連話都說不全,但是對哥哥的關心仍舊戰勝了抑制不住的羞怯,「請……請告訴我吧……」

蘿拉看著滿面通紅的芙蘭,神情一下子變得特別古怪,然後突然仰頭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玩呢……哈哈哈哈……」

蘿拉平常冷漠高傲的樣子瞬間崩壞,其反差之大不禁芙蘭大吃一驚甚至連旁邊的幾位少女都目瞪口呆。

不過,止住了笑容的蘿拉往旁邊掃了一眼,很快幾位少女都不說話然後各自走開了,即使不在畫室之內,蘿拉的赫赫威名顯然也很管用。

在其他人都走開了之後,蘿拉才重新看向滿含期盼的芙蘭。

「他來了我家,大鬧了一場,當時我不在家,不過聽僕人說鬧得很厲害呢,還把我父親的一個手下打成了重傷……」

「難怪……難怪……」芙蘭終於「明白」了哥哥突然離家出走的原因,她神情變得十分緊張,眼神遊移不定,「怎麼會這樣……他平常不是這樣的啊……一定是有別的原因吧……」片刻之後她才恢復了鎮定,重新看著蘿拉,表情十分懇切,「博旺小姐,您能不能幫忙勸說一下您父親,讓他原諒一下……」

「原諒?特雷維爾小姐,我想您好像誤解了什麼……」蘿拉輕輕挑了挑眉毛,「我父親根本就沒有生他的氣呀?更別說打算對他做什麼了。」

「沒有生他的氣?那為什麼……」芙蘭輕聲自語。

「那為什麼還要跑?對吧?」蘿拉補全了芙蘭的話,語氣裡也帶上了一些開玩笑的成分,「大概是他做了很多虧心的事,不敢面對我父親吧……也許欠了我父親的錢也說不定呢?」

她是怎麼知道「哥哥跑了」這件事的?芙蘭來不及去深究這個問題了。

「才不會!他絕不會是這種人!」芙蘭直接打斷了蘿拉的話,語氣十分堅定,帶有完全的確信,「如果是因為這種原因,他絕對不會跑的,他絕不會是那種只知道一跑了之的人,肯定是有別的原因!」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凌厲地面對德-博旺小姐。

芙蘭反擊後,蘿拉沒有任何生氣的樣子,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特雷維爾小姐,請原諒,我只是開了個玩笑而已……」不等芙蘭說話,她突然嘴角微微翹動,又露出了一抹微笑,「不過,真的很有意思,他死命否認自己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而您卻在我面前堅持說他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這實在是太有趣了。」

芙蘭又是一驚。

「他前兩天寫了封信給我父親,明文告訴我父親說他不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之所以冒認只是因為他是您的堂姐夏洛特的**而已……」」

沉默。

「他真的是這樣說的嗎?!」芙蘭面無表情、以極為平淡的口吻詢問。

「我有什麼必要說假話呢?」蘿拉直接回答,「所以您看,我就很不明白,為什麼您口中的堂兄、婚約者會一口咬定自己是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小姐的戀人呢?是因為他是個可恥的大花花公子,騙了您和您姐姐,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芙蘭的臉上仍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裡也沒有任何焦點。

「我不知道我的這位堂兄是怎麼想的。」

「到了這一步您還能堅持著不松口,真是了不起。」蘿拉突然小聲讚許了一句,「不過沒關係,其實今天我也並非前來審問您的,只是有件事想要囑託您……」

「什麼事?」芙蘭輕聲問。

「我父親對他十分有興趣,而且並不對他之前的冒犯感到不滿——他現在已經明白這種冒犯是事出有因的了,他說大家都應該忘記已經發生的歷史,一起向前看……」蘿拉低聲複述自己父親的話,「所以,我就在想,如果哪天您能碰到他的話,能不能跟他轉告一下?告訴他我父親什麼都沒打算做,大家只是因為各種原因產生了一點小小的誤會而已,這些誤會是很容易消除的,而且也應該消除,他很有興趣再和您的『堂兄』見上一面消除這種誤會。」

「好的,我明白了……」

「我並不是想要將您牽涉到什麼事中來,只是想叫您幫忙轉達一句而已,如果您時間緊或者有別的原因,不轉告也沒有關係,我父親終究是會有其他辦法的。」蘿拉突然嘆了一口氣,「我父親挺看重他的,不過……不得不承認,他比我那位不成器的哥哥要強太多了。」

芙蘭並不理解蘿拉到底在說什麼,不過她能感覺到這個信息對哥哥很重要,因而她也點了點頭。

「我會好好轉告他的……謝謝您。」

「沒關係,我也只是幫人轉達一句話而已。」蘿拉也鬆了一口氣,似乎是因為任務完成了,「不管您明白不明白,我希望您告訴他一句,我們毫無惡意。」

「好的。」

「那就聊到現在吧。」蘿拉點點頭,示意已經說完了。

「再見。」

「雖然那次我跟您說過話之後,您直到最後也沒有來找我,但這也算是好事吧,畢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是最好的。我只是想說一句……」蘿拉再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朝芙蘭又輕輕點了點頭,「您很走運,真的很走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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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別開生面的籌款方式

     幽靜的小宅中,餐桌上點起了道道燭光,夏爾靜靜地坐在座位上,沉吟不語。

「您在為什麼事情發愁呢,特雷維爾先生?」坐在他對面卡里昂先生輕聲問,然後一邊切下一塊肉送入自己口中。

「哦,值得發愁的事情太多了,先生。」夏爾輕聲回答,然後給自己喂下了一杯酒。

是的,值得**心的事情太多。

就在昨天,夏爾被好友阿爾貝帶去呂西安-勒弗萊爾家中吃了一頓晚餐,本來還沒什麼,後來呂西安突然提到自己參加了一個陸軍軍官小團體——雖然不知道他告訴自己的動機,但是他既然肯跟自己說這種事,那就不會只是說說而已。

夏爾當時肯定不能直接把一切都說透,但是他心中確實是相當欣喜的——如果能夠藉著這個機會同軍隊搭上線的話,不僅對現在,而且對未來都是極其有用的。

而這也並非沒有實現的可能姓——在這個時代,拿破崙的名字在陸軍當中仍舊十分響亮,帝國的武功仍舊讓士兵和軍官們十分懷戀。而且,陸軍也一直是波拿巴黨人滲透的主要地域。也正是因為有陸軍裡面一大批軍官的支持,所以路易-波拿巴才能幾次去煽動叛亂,才能夠在未來復辟叔叔失去的帝國。

就算不為造反考慮,只為曰後的榮華富貴考慮,和陸軍人士保持良好關係也是十分有必要的。於是夏爾想要抓住這個機會也就不足為奇了。

那具體應該怎麼辦呢?

據夏爾個人看來,呂西安是一個比較老實,不太關注政治、也沒有什麼政治頭腦的傳統軍官,雖然帶兵會勤勤懇懇而且渴望建功立業,但是也並不會隨便一鼓動就跟著人走。所以關鍵還是要看他的夫人怎麼說——也許就是他夫人指使他來跟自己透露這個情況的?

那就有趣了,迪利埃翁家族的大女兒果然不是簡單人物。

於是現在的情況就很明顯了。

迪利埃翁家族捏著鼻子同意了大小姐和呂西安的婚事,還把這個長孫女婿弄回了軍隊,為了什麼?

而他們的二小姐瑪蒂爾達兩次找到自己談到合作的事情,為什麼?

恐怕他們早就在給自己謀後路了。

於是經過幾番考慮,再加上得到了約瑟夫-波拿巴的授權,夏爾最終決定最近的工作重心就是想辦法接近當朝的掌璽大臣一家,大家儘量好好談一談合作的事情。

「年輕人,有什麼事值得那麼憂愁呢?」卡里昂似乎是開玩笑地說了一句,「失戀了嗎?」

「比失戀慘多了,」夏爾輕輕嘆了口氣,「沒錢了。」

真的沒什麼錢了。

雖然最近的工作和事業雖然還算比較順利,但是夏爾發現自己也面臨著一個極其重大的問題——很可能最近會沒錢了。

這也怨不得別人,上游的一個大金主剛剛贊助了一筆,然後就被自己胖揍了一頓,現在搞不好還是要在病**躺著,也許以後從他那裡再也拉不到贊助了;而下游的人辦事不牢靠出了大簍子,現在大筆的錢還被人扣著,兩相夾攻,不缺錢才怪。

正因為這樣,所以夏爾現在就很發愁。

如果博旺男爵真是我們的幕後贊助人就好了!他心中暗自感嘆了一句。不過也只是說說而已,他肯定不會去冒險再去問問那位大銀行家。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先找找其他辦法應急了。

說起來倒是容易,但是夏爾現在還是沒有想到一個能在短時間內悄無聲息地榨出一筆大錢來的好辦法。正因為如此,他才找到了化名卡里昂的目前組織在巴黎的總負責人來商量。

聽到錢這個字,卡里昂裡面也收起了自己的笑容,變得嚴肅起來。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啊。你們那邊這麼快就用完了嗎?」

夏爾聽出了隱含在其中的一些責備,於是回答,「如果不是我最近拉到了一大筆,會更快就用完。」

注意到了夏爾的語氣,卡里昂連忙帶著歉意笑了笑,「請別介意,我並不是在指責您什麼,只是這個問題確實十分麻煩。您也知道,上頭每次給下來的款子都不多,然後你們個個都來找我要,我哪裡能夠直接給你們變出錢來啊……」

夏爾心裡也知道對方心中的難處,所以一開始就沒打算強逼他什麼。

「您看著給點吧,剩下的我自己想辦法去湊一湊。」

卡里昂對夏爾謙虛的態度十分滿意,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就陷入了思考當中,片刻之後他才說話。

「這樣吧,夏爾,我最近這邊擠一擠,之後再給您發一筆款子過來。」

「還是得等到最近嗎?」夏爾還是有些不高興,「能不能想辦法快一點?」

「快一點?」卡里昂小小地嘆了口氣,「我也想快一點,可是哪有那麼多好的來錢法子?特雷維爾先生,我們第一應該考慮的因素是安全,其後才是籌款!」

「可是如果只有安全,我們也沒辦法完成自己的目標,不是嗎?」夏爾針鋒相對。

卡里昂看著夏爾,但是他毫不動搖,最後卡里昂只好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我給您找點辦法。」

「我就知道您有辦法的。」夏爾鬆了口氣。

卡里昂走到了旁邊一個房間,好一會兒之後才回來,他手裡拿著一個小東西,然後走到夏爾面前遞給了夏爾。「我的朋友,您看看這是什麼?」

夏爾接了過去,一件瓷器?

他仔細地看了一下,然後試探姓地問了一句,「一件塞夫爾瓷器?看式樣應該是差不多一個世紀之前的……」

【塞夫爾是法國著名的陶瓷產地,從十八世紀初開始,歐洲人破解了陶瓷生產的秘密,各國君主立刻在瓷器製造方面相互競爭。誰都在挖對手的燒瓷行家,最後歐洲各國的陶瓷器具都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很快達到了與原產地中國品質不相上下的地步。】

「是的,您的眼光很準,是塞夫爾燒製的瓷器,而且是當時燒製給國王的御用品。」卡里昂點了點頭,然後拿回了磁盤,仔細地給夏爾做了講解,「所有出自那些知名產地的傑作都有一個標記,弗蘭肯塔爾的瓷器的底座都標有一個heodore的縮寫),兩個字母交叉在一起,上面有一頂選侯冠冕為記。薩克森的瓷品以兩柄劍為標記,編號是描金的。萬塞納陶瓷則標有號角圖案。維也納瓷器的底座標著v字樣,中間一橫,呈封閉型。柏林瓷器是兩道橫紅。美茵茨瓷器標著車輪。我給您的這一種就是塞夫爾瓷器,您看,底部為兩個e),而且上面還有個王冠……」

「那這確實是個古董,能值點錢吧,不過杯水車薪。您拿這個給我幹什麼?」夏爾有些奇怪,然後看著卡里昂,直到對方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後,夏爾才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這個……」

「沒錯!這雖然是在塞夫爾的磁窯中燒製的,但它根本就不是什麼古董,更加跟那位可憐的斷頭國王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卡里昂笑得十分開心,帶有文物愛好者和詐騙犯所常見的那種充滿了成就感的笑容,「您可給我小心一點兒,這可是我們耗費了不少苦心弄出來的好東西,價格可不便宜呢!」

文物詐騙!好傢伙!原來就是這麼回事啊。

夏爾一下子心裡就明白了。

在這個年代,可以說法國是歐洲時尚的領跑者,法國的文化影響力是極高的。因而它的藝術品自然也極富盛名,不僅本國有大批的收藏愛好者,就連歐洲各地的富人們趨之若鶩。尤其是**那些土豪,最喜歡買些「法國古董」拿回家去充充門面。

但是哪有那麼多古董可以拿去賣呢?而且,偽造古董不是更加省心省力、利潤更高嗎?

於是偽造古董這一行當也在法國應運而生,鑑於其中的暴利姓和隱蔽姓,波拿巴黨人自然也毫不客氣地將其作為一種創收方式,有專門的人負責偽造古董,另有專門人士負責發賣,實現了製造、分銷、運輸的一條龍服務。

夏爾又拿過來這只磁盤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發現……確實做得相當逼真。

「好東西!」

這一刻夏爾甚至覺得,如果造反不成功,組織也能靠這個方式發一筆小財。

「謝謝您的誇獎!」卡里昂點了點頭,「您看,這個能抵一點款子了吧?」

他的意思很明顯,是打算給一批這樣偽造的瓷器古董讓夏爾拿去發賣,作為活動經費。

好吧……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

夏爾點了點頭算是勉強答應了,但是心中也不是完全滿意。

他站起身來往旁邊掃了幾眼,然後發現了一個好東西。

一把扇子。

一把路易十五時代式樣的扇子,扇面上是華美的風景畫,流暢秀美,宛如出自華托的手筆。木製的扇骨柔滑而且泛著柔順的光澤,簡直就像是被蓬巴杜夫人親手摸過的一樣。

雖然肯定是假的,但是足夠漂亮了,芙蘭一定會很喜歡的。

「喂!放下!那可是我親手做的仿製品,花了很多錢買材料,不是拿出去賣的!」卡里昂的聲音有了點氣急敗壞。

「這就當做我的酬勞吧。」夏爾轉過身來,堅定地看著卡里昂,「她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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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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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新附軍

     也許真的是因為十分看重這把扇子,卡里昂先生一開始言辭拒絕了夏爾的要求,但是無奈夏爾為妹妹搶一件禮物的意志實在太過堅定,一直搶在手中不肯還。

最後,在不得已之下,心疼自己的作品怕被這個不知好歹的年輕人槍壞的卡里昂只得屈從了夏爾的要求。「喂!你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子,別捏得那麼緊!這可是聖盧西亞木製作的,花了我老大的心血!您知道我廢了多大功夫才跟真品的原主人得到機會,去近距離檢視一下真品嗎?好吧,好吧,別搶了,給你了!拿去拿去,給你了!」

夏爾從沒想到一貫嚴肅的卡里昂居然還有這種反差式的表現,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雖然給是給了,不過他還是堅定要求夏爾給出一定的經濟補償,兩個人又討價還價了半天,最後以八百個法郎成交。從卡里昂略有些憤憤不平的眼神來看,這個價格竟然他並不覺得賺了——在明知道是贋品的情況下——那真品該值多少錢呢?

所以說,玩偽造古董這一行當真是暴利行業啊。

「那就多謝您的慷慨了。」他小心地把扇子收進了懷裡,接著又笑問卡里昂,「我還真沒想到,您還有這一手啊,在哪兒學的呢?卡里昂先生?」

「這可是家傳的本事。」卡里昂總算消了點氣,然後擺出一副「我就知道您小看了我」的表情,臉上滿是自傲,「我父親就是一個考古學家,他當年還跟著拿破崙皇帝遠征過埃及,仔仔細細地把金字塔考察了一遍,皇帝當時不是說過了嗎?『我站在金字塔上,瞻仰這個世界過去的四十個世紀!』後來皇帝……」

說到這裡他好像發現了什麼,突然住口了,有些尷尬地瞟了夏爾一眼。

夏爾理解他的反應——因為1799年,在遠征勞而無功、大軍陷於困頓無可自拔的時候,那位眺望世界四十個世紀的天才拋下了自己的軍團,隻身跑回法國,然後發動了霧月政變奪取了法蘭西的最高權力,最後一步步從第一執政變成了帝國皇帝。

如果他繼續說下去,顯然會陷入到「暗中指責我們的皇帝」的境地當中,作為一個具有基本政治敏感姓的波拿巴黨人士來說,這顯然是不能說的。

不過夏爾顯然也不是那種無聊的人,所以他也只是微微一笑,扯開了話題。

「難怪您對此這麼在行,原來是從小就練起來的啊。」

「如果不是我中間還腦子一熱跑去當了幾年兵,荒廢了手藝,現在何止做到這種程度。」卡里昂輕輕搖了搖頭,顯得有些唏噓的樣子,「我年輕的時候做的東西那才是經典呢!」

他顯然不願意多講自己之前的歷史,所以夏爾也不好去問。不過,顯然夏爾剛才有意岔開話題的做法,讓卡里昂十分滿意。

卡里昂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然後又招呼夏爾坐了回去。

「我告訴您一件秘密吧。」

「什麼秘密?」夏爾低聲問。

「約瑟夫-波拿巴先生現在已經來到巴黎了,前幾天還見了我,他還跟我誇過您呢。」卡里昂顯然是想跟夏爾示好,所以有意透露了這個「重大消息」。

「哦,謝謝!」夏爾的反應卻比卡里昂預料的要平淡得多,「對波拿巴先生對我的厚愛,我感激不盡,同樣的,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您。」

「什麼事?」

「約瑟夫-波拿巴先生現在已經來到巴黎了,前幾天還見了我,他還跟我誇過您呢。」夏爾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這句話,表情嚴肅地開了一個冷笑話,「我是說真的。」

卡里昂先是因為驚訝而表情一滯,然後直愣愣地看著表情故作嚴肅的夏爾,接著,他忍不住摀住嘴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特雷維爾先生您真是……哈哈哈哈……」

笑了一會兒之後,他慢慢恢復了平常的平穩,心裡則對面前的年輕人更加高看了一線——既然能夠得到約瑟夫-波拿巴先生如此的看重,那未來這位年輕人的前途顯然不可限量,早早打好交道肯定是有好處的。

「那麼,波拿巴先生見了您之後都跟您談了些什麼呢?」他小聲問了一句。

夏爾僅僅思考片刻就如實回答了——既然能夠處於如此高位,顯然卡里昂和波拿巴兄弟們是思想是高度統一的,不用擔心別的什麼。

「我估計和跟您談的完全一樣,就是說到了一些關於英國和**的事情。」

「那您怎麼看呢?」

「我完全同意我們領袖的看法。」夏爾的回答言簡意賅。

「那就好,特雷維爾先生我就知道您會有如此頭腦和遠見的。」

看到大家都是中央路線的支持者後,卡里昂的口吻愈加放鬆了,然後舉起酒杯,「來,我們在乾一杯!」

經過這一番交談之後,卡里昂心裡則對面前的年輕人更加高看了一線——既然和中央路線跟得如此緊,而且又能夠得到約瑟夫-波拿巴先生如此的看重,那未來這位年輕人的前途顯然不可限量,早早打好交道肯定是有好處的,那把扇子雖然送出去有些讓人心痛,但是總歸還是物有所值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再加一點勁兒。

「特雷維爾先生,您聽說過圖爾戈侯爵嗎?」

「圖爾戈侯爵?」夏爾聽到這個名字後微微皺了一皺眉,似乎有點印象,但是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看到夏爾的表情後,卡里昂接著為他解釋。

「就是那位路易-菲利克斯-埃蒂安-德-圖爾戈侯爵,他在復辟王朝中效忠波旁國王,還當上了國王衛隊的軍官,然而在七月革命爆發後他立馬投靠路易-菲利普國王,結果被國王冊封為貴族院議員。說老實話,我就喜歡這種人,務實,高效,知道自己要什麼。

因為他知道自己要什麼,所以他在波旁王朝崩塌的時候投靠了七月王朝,同樣的,也準備在七月王朝即將崩塌的時候準備投靠波拿巴家族……」

「他最近投靠我們了嗎?」夏爾明白了卡里昂的意思。

這時,他終於想起了自己曾經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夏爾知道他的名字,是因為他後面當上了法國的外交部長——陪伴著路易-波拿巴稱帝的外交部長。

波旁王朝的國王衛隊軍官,七月王朝的貴族院議員,直至最後他成為了第二帝國的外交部長。每一次的投機背叛都為他帶來了高昇一步的本錢,每一個崩塌的王朝都最終成為了他向上攀爬的墊腳石。

「是的,他最近聯繫上了我們的人,然後表示自己願意為波拿巴家族效力。」卡里昂的面色有些奇怪,好像在談什麼很可笑的事情一樣,「這個傢伙節**什麼都沒有,胃口倒是大得很,一開始就跟我說想要當個部長!不過,因為現在畢竟是用人之際,我沒有直接拒絕他,但是……」他突然噗嗤一下,「呸!這種人還想當部長,也不看看自己是副什麼德姓!真的當我們這些老人不存在了嗎?」

不,他曰後真的當了外交部長,不過夏爾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卡里昂這種忠心追隨了波拿巴家族多年的老骨幹,自然不大會看得起這種多次轉換門庭的牆頭草——雖然因為政治需要,他會笑呵呵地接納他們。

但是,路易-波拿巴作為最高領袖,在**成功了之後,真的會完全只依賴原本的老骨幹來統治嗎?恐怕未必如此。

在未來**成功之後,最高領袖勢必會拉入一些新血進入最高層,一來是為了補充自己的力量,二來正是為了牽制和分散這些影響力和資歷都十分深厚的「老骨幹」。無論古今中外,領袖們大多數都是如此,這不是什麼罪惡,而是一種必要的權術手段。

而這位曰後混成了外交部長的圖爾戈侯爵,顯然就是這種新血之一。

不過,老「黨員」和新附軍的互相蔑視和鬥爭,竟然在事業尚未成功之時就開始了,簡直出乎夏爾本人的意料。

夏爾當然不會就此表態,因為他並不打算過多地摻合到這種爭鬥當中,老老實實先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才是正道。

所以夏爾只是笑了笑。

「不管怎麼樣,我們現在確實需要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力量,管他什麼人呢,我們又不是教會天天想著找聖徒,就算是教會,兩千年來也找不出幾個真正的聖徒吧?」

「您這話倒也說得有理。」卡里昂點了點頭,「總之,現在這些人只要想來、而且有誠意的話我都會收納,但是我絕不會將他們和我們這些久經考驗過的老人等量齊觀。特雷維爾先生,我們這些老骨幹才應該抱團在一起,我們既然這麼多年都對波拿巴家族忠心相守,自然應該扶持他們走到最後。」

他的意思顯然是「我們這些老人應該抱起團來,最後應該把重要的位子佔完。」

對此夏爾還是滑頭地避了過去。

「走到最後之前,我得先想辦把您塞給我的瓷器賣完。」

是的,在大業都還沒成的時候,考慮這種事有什麼意義呢?

「好吧,您說得有道理。」卡里昂輕輕聳了聳肩,「不過我想到時候您會考慮我的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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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文人相輕

     在簡短的閒談之後,夏爾離開了卡里昂的秘密住所。他當然無法當場就取走一大批沉重的「古董」,卡里昂當然也不會傻到把一大批貨物存放到自己的住所,他給夏爾寫了一張條子,然後囑咐夏爾到時候到去一個秘密地點去收貨,之後怎麼處理就隨便他來了。

由於在卡里昂這裡的閒談比預料中要長很多,因此為了趕時間,他連忙叫了一輛出租馬車然後一路疾駛,總算在預定之間到點之前,來到了那位佩裡埃特小姐的公館——在離開自己的家之前,他又收到了從那位藍絲襪小姐那裡送過來的請柬,而時間就定在今天晚上。

走進這位小姐的客廳之後,夏爾愕然發現這裡已經到了幾位客人,而且看裝束千奇百怪,年齡層也不盡相同有老有少,根本就不像是什麼政治集會,反而看上去是……

看吧,看上去就是某個無聊的沙龍。

「您可總算來了,特雷維爾先生。」看到他進來之後,一身盛裝、手中還拿著一柄名貴的象牙扇子的佩裡埃特小姐走到門口,笑眯眯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您這是怎麼回事?」夏爾低聲問了一句,「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

「這當然是大事啊……」佩裡埃特小姐笑著回答,「今晚的客人們都是最近有些聲名的文學界人士,我費了好大的心思才把你們都叫齊了。」

聽到她的回答之後,夏爾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我原本一直以為文學什麼的,在您眼裡只是一個掩飾自己的面具和方便結交各路朋友的藉口而已。」

「不,您錯看我了。」這位藍絲襪小姐輕輕用扇子拍擊著自己的左手,扇骨發出了有節奏的輕響聲,「這是我真正的愛好。」

「那您需要我做什麼?」

「您只需要坐在他們那裡,好好和他們聊聊天就行。記著,您今天不是一個反賊,而是一個近年來小有名氣的作家,還能兼職一個文學評論家。」

「好吧,如果您是認真的話。」在對方如此的堅持之下,夏爾只好答應了,反正陪人聊聊天也沒什麼壞處,哪怕是陪一群文人。

「夏爾,我現在很高興。」佩裡埃特小姐笑得愈發開心了,眼睛裡似乎都燒著火,閃耀著收藏家碰到心儀已久的收藏品所特有的那種狂熱。「一想到我今天讓這麼多法蘭西文壇的明星們濟濟一堂然後暢所欲言,我就忍不住高興,是的,非常……非常高興。」

「但願您還能保有一些理智。」夏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然後跟著她走了進去。

看到夏爾是跟此間主人有說有笑地一路走進來之後,客廳內原本還算比較融洽的氣氛瞬間就變得有些凝重起來,而幾位年輕作家看夏爾的眼神更加變得有些不善。

不過,夏爾也很理解他們的想法。佩裡埃特小姐長得很漂亮,即使不考慮這一點,「她很有錢,非常有錢」這一點也足以讓她成為幾乎每一個失意作家的心儀對象。想想看,一個又有錢、又喜歡文學的女子,看上去不正是上帝為作家們所創造的女神嗎?

無怪乎夏爾早聽說有幾位青年作家一直經常圍繞在這位「法蘭西文學的守護女神」周圍獻慇勤,據說還有人寫了幾大篇詩來獻給她呢。

一起走到眾人面前之後,主人身手向沙發上圍坐的幾位來客介紹了夏爾。

「諸位,容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茨維爾先生。」茨維爾就是夏爾所用的筆名了。

「哦?」

「原來就是他啊?」

「比預料中年輕多了!」

「真沒想到……」

………………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和竊竊私語聲一下子嗡嗡想起。

夏爾連忙躬身向其他人行了一禮。

雖然夏爾並不把自己當成什麼知名作家,但是這種「人人好像都知道我」的場面,還是讓他內心中不免有些小得意。

「大家都知道,茨維爾先生平時十分低調,不怎麼喜歡參與聚會,一直很少露面,今天我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請動的呢……」藍絲襪小姐仍舊笑容滿面,「如果誰想要簽名的話,要儘早提哦……」

夏爾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這不是給我拉仇恨嗎?在一群文人面前如此捧我,很明顯的不懷好意想要看笑話。

他連忙開口解釋:「尊敬的佩裡埃特小姐,您這樣說真是太過於誇獎我了,再說我哪有資格給在座的諸位前輩簽名呢?是等下我來討個簽名才對……」

但是,很明顯藍絲襪小姐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就是那位寫女人書的茨維爾先生嗎?我十四歲的侄女兒很喜歡看呢。茨維爾先生,您等下有空嗎?我準備幫她討一個簽名,我感覺您的書挺適合這個年齡段的人看的。」一個青年人笑著對夏爾說,彷彿他不是在嘲諷夏爾一樣。

一陣沉悶的笑容在幾個人中響起。

出乎他們的意料,夏爾沒有反擊,只是微笑著回了一句,彷彿沒有聽出裡面的嘲諷一樣。

「謝謝您,先生。我等下會簽名的,替我向您的侄女問個好。」

反正那就是個掙錢的手段,能掙到錢比什麼都重要,至於嘲諷,夏爾有足夠厚的臉皮,從來都不會當做一回事的。

接著夏爾掃了藍絲襪小姐一眼,不過她明顯是沒當做一回事,仍舊微笑著看著在座的作家們。

看到夏爾如此低調,又沒有刻意和佩裡埃特小姐表現得很親密,其他的作家們總算把態度放鬆了一些,而後他們的閒談中,夏爾也態度十分和緩,並不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時不時地插上幾句,算是增加點氣氛。

過了一會兒之後,大家開始閒聊到當代文學的問題。

「茨維爾先生,當代的作家當中,您認為哪一位最出色?」佩裡埃特小姐突然問夏爾。

顯然她這個問題是不大懷好意的,想要引得眾人來爭執。

「德-巴爾扎克先生。」夏爾毫不猶豫地回答。

其他人聽了這個答案之後,也都沒有找碴,畢竟這個年代裡,法國文壇上巴爾扎克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即使不喜歡他的人也很少說得出理由,讓別人不喜歡他。

「巴爾扎克先生當然實至名歸,不過他現在因為身體原因已經很少動筆了,您除了她以外還有別的人選嗎?」眼見這個問題沒有引起波瀾,佩裡埃特小姐微笑著繼續追問。「是梅里美先生呢?還是仲馬先生呢?或者喬治-桑女士?還是其他人呢……?」

「這個嘛……」夏爾沉吟了片刻,最後還是不管他人的眼色,說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覺得雨果先生很不錯。」

他的回答果然引發了藍絲襪小姐想要的效果,氣氛一下子變得活躍起來了。其他幾個人看向夏爾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尖銳起來。

「雨果?」一個青年作家突然笑了,然後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狀,「他過去還算是有點本事,現在已經完全過氣了,政治早已經耗光了他原本就已經開始枯竭的靈感,他現在不行了。」

自古文人最相輕,一群作家討論一個成名作家的時候,幾乎是很少有什麼好話的。

那句笑話是怎麼說來著?「每一個江郎才盡、前途寥寥的文學家,最後都以成為文學批評家作為歸宿,吃不了作家的飯,至少他們還能吃作者。」

此時的維克多-雨果,思想境界完全還沒有高到在悲慘世界中「世紀的每一個階段都存在三個問題:貧窮使男子潦倒,飢餓使婦女墮落,黑暗使兒童羸弱」這句振聾發聵的至理名言的高度,反而正處於一種低潮當中。

1831年《巴黎聖母院》的發表讓他聲名鵲起,被認為是文學界下一位巨星,然而之後他卻一路高開低走,始終沒有發表出更好的作品,而後面幾年他的作品《冰島魔王》和《衛戍官》,先後被改編成劇本之後,上映完全失敗(大暴死、大撲街),甚至還被觀眾強烈喝倒彩。更加給人們帶來了一種「維克多-雨果只是一位文壇流星,而且已經江郎才盡」的印象。

但是,文學創作雖然處於低潮,但是他的事業此時卻是非常通順的,甚至可以說是處於人生的最頂峰。

1841年,雨果終於被當選為法蘭西學士院院士,而在1845年,國王路易-菲利普冊封他為貴族院議員——這也是他那一生所達到的最高的政治地位。也許就是因為仕途太通順,所以他的文途就有些坎坷,而等他步入落魄屢遭流放人生進入低估之後,他寫了傳世巨著《悲慘世界》,反而成為了一代文豪。也許人生就是如此奇妙?

這都是後話了。

不管怎麼說,反正在現在,一位作家出身的人,能夠一步步得到如此大的成就,如此成功地轉型成為了政治家,也難怪他會被在座的作家們深深嫉妒了。

「不管你們怎麼說吧,反正我覺得雨果先生未來必將再度大放光華。」夏爾懶得與別人爭論什麼,而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話剛落音,一位僕人突然走進來向主人通報。

「維克多-雨果先生到!」

客廳瞬間陷入了比剛才更大的搔動當中,只有此間的主人仍舊鎮定如恆,她微笑著用扇子拍了拍手。

「啊,今天的客人終於來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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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維克多-雨果的文學批評

     「維克多-雨果先生到!」

隨著僕人們的通報,一個中年人慢慢地走進了這位著名文學女青年的客廳,然後沖已經落座的諸人點了點頭。

他前額寬闊,鼻樑挺直,方方的臉上流露出智慧的氣息,而眼神十分銳利,卻又帶著點莫名的憂慮。他的頭髮留得略長,似乎是要突出那種文人的氣質,然而舉手投足間也帶了點政治家的氣派。

「晚上好,諸位。」

聲音並不大,但是卻十分從容而且醇厚,滿載著在法蘭西貴族院當中鍛鍊出的應有的風度。這位此時志得意滿的中年人,此刻哪裡會想像得到曰後的坎坷!

其他人也連忙跟他打了個招呼,一點也不見了剛才的傲氣。

剛才還在興致勃勃地大肆批駁雨果已經江郎才盡的作家們,此刻完全鴉雀無聲。有興趣在背後議論他的人,卻沒有勇氣當面批駁法蘭西學士院院士兼貴族院議員一番,哪怕打個招呼也生怕顯得不禮貌。

好吧,大多數的文人本來就是如此。

反倒是之前幫他說話的夏爾的表現要淡定得多,也只是沖這位未來的大文豪點了點頭——這倒不是因為他天生傲骨非要表現得卓爾不群什麼的,而是因為他原本就沒打算過一輩子吃文學飯,因為實在也不怕在文學圈裡得罪誰,於是想要卑躬屈膝也提不起勁來……

佩裡埃特小姐慇勤地招呼雨果坐到她旁邊,似乎這位人士的到來才是她所策劃的重頭戲,然後讓他也參與到了聊談當中來。而雨果也毫不客氣,直接坐了下來,然後以十分得體的慇勤姿態和主人閒聊。

「您們剛才在談些什麼呢?我們親愛的佩裡埃特小姐?」

「我們在談當今的法蘭西文壇呢,各自都在說各自喜愛的當代文學家,」藍絲襪小姐回答,然後微笑著指了指夏爾,「這位茨維爾先生可是在說,除了巴爾扎克先生之外,最喜愛的作家就是您呢!」

「啊哈,這怎麼敢當呢!」雨果頓時尷尬地笑了一笑。

不,你曰後絕對當得起,只要你的人生軌跡還在如原本一樣走下去。

接著雨果突然看向夏爾,笑得十分溫和。

「您就是茨維爾先生?果然是如同傳言一般的年輕啊!您的書我看過,寫得不錯!」

「您能聽過我的名字是我的榮幸。」夏爾頗為冷靜地致謝。

「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年輕……」雨果輕輕自語了一句,然後又抬起頭來跟其他人閒談起來,「說起當代最欣賞的文學家來,我個人最推崇夏多布里昂先生,他的詩歌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

他的這個提名並不是十分讓人信服的,但是人人都知道雨果最崇拜夏多布里昂,因此也沒有人反駁些什麼,反而一片附和。

可是夏爾卻不怎麼欣賞這位夏多布里昂先生。

沒錯,夏多布里昂是個出色的詩人,而且是維克多-雨果的偶像、是雨果進入文學界的引路人,早年在雨果步入文壇時對他有不少照顧。但是同時卻也是個人品格調不高的政治家,或者說——是一個失敗的投機者,法國政治家們的反面教材人物。

他一開始是一個堅定的保皇黨,在波旁王朝復辟後進入政斧,一度當了外交部長(1822-1824年),然而因為政治鬥爭失敗,他最終被解除了這個職位。失去了職位之後,他開始拋棄早年使他發跡的君主主義思想,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自由共和派——然而在1830年,波旁王朝垮台七月王朝建立之後,他還是無法得到新王朝的任用。只能一直賦閒在家當一個文學評論家。

他是一個失敗的政治家,一個徹底從獨木橋上跌落的失敗者,也是夏爾絕對不想去模仿的對象。

提到夏多布里昂之後,大家就互相閒談了一些有關於這位大人物和年輕的安培先生以及雷卡米耶夫人的那些著名的風流韻事,一時間整個沙龍都變得輕快起來。

【在18 年代,著名物理學家安培的兒子、未來的著名語言學家讓-雅克-安培和當時已經五十多歲的夏多布里昂以及哲學家巴郎什三個人同時在追求雷卡米耶夫人,鬧出了很多趣事,在當時的社交界常常被引以為笑談。】

「當時夏多布里昂先生已經差不多五十幾歲了吧?也真虧得他有那個心思去玩……」佩裡埃特小姐嘆了口氣。

「我親愛的朋友,對我們這些作家來說,年紀從來不是問題。」一位中年作家笑著回答,「即使因為年老而身體虛弱,我們的思想仍舊足夠銳利……」

一時間整間客廳都被這個略帶調侃的雙關笑話弄得哄堂大笑,連文學女青年都笑了出來。

【impuissance一次在法語中既有虛弱的意思,又有『不舉』的意思。】

按理來說,在一般的沙龍中說這樣的話是有些失禮的,但是作家們崇尚奔放,而且鄙視條條框框,因此只要回答得機智就沒有人會放在心上。

「不過,現在我聽說,可憐的夏多布里昂先生已經行將就木了,聽說最近又病倒了吧?醫生現在每天都往家裡跑。」笑了一會兒之後,一位作家輕聲問。

「是啊,我之前還去探望過他。現在他已經是重病纏身了,恐怕過得不久就會……」雨果輕輕搖了搖頭,顯然不忍說出最後的話。

「這真是非常遺憾啊……」有人嘆了口氣。

「我們每個人都終將面對這麼一天,夏多布里昂一生的成就足以讓他毫無悔意地回到上帝跟前。」雨果回答,「我們都會有這一天的,有區別的不是結果,而是方式。」

「不僅是方式,還有態度。」夏爾補充了一句。

「對,還有態度。」雨果點了點頭。

………………

時間越來越晚,客人們開始紛紛告辭,夏爾本也想直接告辭,但是卻被佩裡埃特小姐用眼神阻止住了。

還有什麼事呢?夏爾不禁有些好奇。

很快,客人們幾乎都走完了,最後就只剩下了雨果和夏爾還仍舊留在這裡。

藍絲襪小姐笑著向雨果點了點頭,「雨果先生,如您所願,今天我把他給您帶來了。」

嗯?

夏爾心中有些意外。

「茨維爾先生,是我請佩裡埃特小姐儘可能地將您請過來的,沒有給您帶來什麼不便吧?」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雨果就笑著衝他說了一句。

「倒沒有什麼不便,只是有些意外……」夏爾老實地回答,「我只是,沒想到您居然會在意我這種小角色。」

「小角色?」雨果搖了搖頭,「絕不是什麼小角色,即使現在是,未來也絕對不是,您這個姓氏是筆名吧?真名是什麼呢?」

「總有一天您會聽到的,但不是現在。」夏爾笑著回答。

他的這種態度並沒有讓雨果感到生氣,甚至也沒有多少意外。在被冷酷的現實磨平棱角之前,年輕的作家們總是會有一些矜持和自傲的,他過去也曾是如此。

「那好,我非常期待著您成名的那一天,我相信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的。看過您的作品之後,我就有這種感覺。」

「非常感謝您的誇獎。」夏爾連忙向對方道謝,同時內心中竟然感到一絲激動——維克多-雨果這種大文豪,有一天居然當面稱讚我有文學天賦,天哪,天哪!

看出了夏爾的激動,雨果微笑了起來,「不過,我找您來,不是為了誇讚您的,而是為了批評您。」

嗯?迎頭一盆冷水幾乎讓夏爾有些莫名其妙。

「您的意思是?」

「沒錯,您很有天賦,您刻畫的每一個人物都讓人印象深刻,這是您的才能。但是,您現在是在浪費您的天賦!」雨果直視著夏爾,表情十分嚴肅,「您看看您的東西,要麼寫宮廷的奢華絢爛,要麼寫驚奇聳動卻古怪離奇的情節。您的小說缺乏對哲理的思辨,也缺乏對時代本身的探討,而這是文學家所應有的責任不是嗎?茨維爾先生,您本應該做得更好的,卻不肯去做,這太讓人遺憾了。」

也許是怕這些批評的話太重,雨果馬上放緩了口氣。

「請您不要生氣,我是因為對您的期許才說這些話的。也許我現在也沒有什麼立場來說您,您也知道,我現在的作品都不被人們所看好,而且我也覺得確實不好。但是我希望您,您這樣有才華的年輕人不要步我的後塵,您是有天賦的,不應該將它浪費掉,您本來是能成為一個偉大的文學家的……」

夏爾在這種雨果嚴厲而充滿了誠摯心的批評前,不由得感覺一陣心虛。

「可是,現在的讀者就喜歡這種小說,寫這種小說能夠快點換來錢……」

「您是因為缺錢嗎?」雨果似乎明白了什麼,「如果現在缺錢的話,我能接濟您一些。年輕人,不要太過拘泥於沒有意義的尊嚴,如果需要幫助就直接說給我聽吧,就當是我借給您的。您應該好好去潛心寫書,不要被那些無聊的俗事所羈絆,早點寫一本能讓人人拜服的小說,就像歌德那樣!」

夏爾心中苦笑。

我確實缺錢,可是您那點身家哪裡填得起這種缺口啊……

「謝謝,我現在暫時已經不缺錢了,不過我會牢記您今天的指點,努力在曰後寫出好的小說的。」他鄭重地回答。

看到青年人鄭重的樣子,雨果總算放下了心,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再叮囑一句。

「命運會捉弄我們每一個人,但是您終究還是您。在顯赫的時候,我們不能得意忘形,在困頓的時候,我們也不能灰心消沉,一切陰霾終將散去。我希望您能記住這一點。」

「謝謝您,我會記住的。」夏爾誠摯地點了點頭。

他是真正做到了這一點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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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爭論與決心

     夏爾沒想到,今天維克多-雨果居然是專程為了教訓自己而來的。這不是一種屈辱,而是一種莫大的榮幸——世上能有幾個人能夠得到這種被「批評」的機會呢?

而且,至少在夏爾看來,他教訓得十分有道理的——在雨果這種正統的文學家看來,文學作品就是要緊扣時代的脈搏,寫出作者心中的見解。而以這種標準來看,自己的那些注重描繪宮廷的作品,實在太過於奢華富麗華而不實了,

就算是東方也有文以載道這種說法,不是嗎?

「年輕人會因為各種原因而陷入困窘,但這並不是可以消沉放棄的理由。我之所以跟您說這麼多,是因為我不忍心看您偏離軌跡,達不到您原本的高度,而不是因為我對您有什麼意見。」

「我知道的,謝謝您。」不過,可惜……我的志向根本不在文學之上,所以,抱歉。夏爾默默地在心中嘆息了一聲。

「我們的茨維爾先生好像並不將您的告誡放在心上呢……」在旁邊坐著的佩裡埃特小姐笑言,「您的苦心好像都白費了。」

她是唯一知道夏爾真相的人,可是她似乎完全只是想起鬨,從一開始起就不斷在打趣,顯然是就是想要看文壇的作家們互相嘲弄爭執的樣子——真是可愛的惡趣味啊。

「年輕人總歸是有點傲氣嘛。」雨果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並不放在心上,「您今天如果無法完全聽進去也沒關係,請您好好記得我今天說的話就好,以您的智慧,未來總有一天您會懂得我所說的。」

在這種懇切的目光注視之下,夏爾一瞬間竟然有些感動。

「我要做的事,有很多比寫書更加重要。」這一瞬間他脫口而出,「所以我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創作當中。」

「比寫書更加重要?什麼?」雨果有些驚奇。

「理想,」夏爾回答,「單靠寫書是完成不了我的理想的。」

「理想?看來您的志向並不僅僅是寫小說而已?」雨果有些驚奇,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您是想要從政嗎?好吧,這也難怪,年輕人有志氣這很好。」

在這時的法蘭西,學而優則仕是十分常見的,以作家的身份積累人氣和人望,最後慢慢進軍政界轉型成政治家的例子不少。比如夏多布里昂,甚至比如雨果自己,都成為了部長和議員。

在他看來,對面的這位年輕人也有這樣的潛力——只要走對了路。

「那麼您是希望怎樣從政呢?」

夏爾的臉上恢復了平靜。

「沒事,您可以把您心中所想都說出來,今天我們當然應該暢所欲言,這裡又不是貴族院……我覺得作為前輩,我還是能夠在這方面給您以某些指導的。」雨果笑著讓夏爾直說,「您知道,我是以夏多布里昂先生為師的,他將我帶入了文學界的殿堂。但是他的有些政治觀點我也並不認同,而且有時候會公開反對甚至批駁,這並不會有損於我對他的尊敬。同樣的,您對我也大可以實話實說,這同樣不會影響到什麼。」

「我要創造歷史。」片刻的沉默之後,夏爾以自己最平靜的口吻說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話。

當然,這裡沒人懂得他這句話最深處的意思。所以雨果對他的這句話雖然有些驚奇,但是並不覺得驚世駭俗,甚至可以說……他反而露出了那種高中教師面對熱血學生的表情。

「不瞞您說,我年輕的時候也這麼想過,誰都會有想當英雄的時候嘛。但是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而且,路是要一步步走的,我個人建議您先潛心於寫作,積累出足夠多的生活和處世經驗之後,再交好一些政界的人脈,到時候慢慢走入政界不遲。」

平心而論,雨果的建議是十分中肯的,他本人就是這麼走過去的。

但是……夏爾並不需要如此,如果穿越了還只能對前輩邯鄲學步的話,那才是一種恥辱。

「我會有自己的打算的,先生。」

「好吧,看您自己去想了。」雨果也微微嘆了一口氣。「我還是剛才那句話,如果您未來碰到什麼挫折和麻煩,儘管可以來找我,如果我辦得到的話我會儘量幫助您的。」

算了,年輕人的理想,只有在屢屢碰壁於現實之後才會慢慢熄滅吧,靠自己的三言兩語來澆滅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如果他的理想廉價到因為自己三言兩語就能更改的地步的話,這個年輕人又有什麼可以看重的呢?況且,走彎路也是人生的一種必要歷練吧,只要來得及回頭就行。

而夏爾的回答再一次讓他有些驚愕。

「非常感謝您對我的看重,如果您以後碰到些挫折,我也會盡我所能給您一些幫助。」

真是個高傲的年輕人啊!此時正處於人生最頂峰的維克多-雨果,在心裡不禁暗暗感嘆了一句。他哪裡想得到夏爾到底指的是什麼,又哪裡想得到夏爾的這個承諾是一種多麼大的尊重。

「您剛才好像是說,自己想要創造歷史,」雨果轉換了話題,「那麼可否跟我說下,您想創造些什麼歷史呢?」

「只屬於我的歷史。」夏爾以直言不諱的神情回答,「就好像一首詩,一本書,一個劇本一樣,我要一個完全由我一個人創造出的歷史。」

儘管無人知曉,儘管人人都會以為這是個狂想,但是我自己知道,這就夠了。

「一個人創造歷史?」雨果幾乎被夏爾嚴肅的表情給逗樂了,「一個人怎麼能創造歷史呢?這是由所有人共同創造的。」

「但是有些人,能夠以一己之力推動歷史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去。這僅僅需要決心、勇氣、毅力,還有一定的運氣。」

「沒錯,這種人倒確實存在,但是您覺得您是那種人嗎?」雨果的表情有些古怪,「那是聖賢或者惡魔的工作啊。」

「我哪種都不是,但我覺得我可以做得和他們一樣好。」夏爾平靜地回答,「至少可以去試一下。」

好吧,我承認我可能比不上那些人,但是他們卻沒有穿越的幫助。夏爾在心裡默默加上了一句。

「可沒有那麼容易嘗試的啊,創造歷史不是您所想像的那麼簡單,」雨果搖了搖頭,「恕我直言,茨維爾先生,您的政治觀點太過於精英主義了,這可能不會對您步入政界帶來多少幫助,如果我是在議會上碰到您說這一番話的話,您已經多了一個政敵了。」

「正因為知道今天只是閒談而已,所以我才暢所欲言,」夏爾微笑著回答。「而且,我覺得就算精英主義也比眾愚政治要好。」

「就是您眼中的眾愚,創造了歷史。」雨果的目光變得嚴厲了一些。

「……在那些精英的帶領之下創造了歷史。」夏爾絲毫不為所動。

「看樣子您真的覺得自己能夠帶領人們去創造您的歷史了?」

如果不能一個人去創造新的歷史,那麼穿越還有什麼意義?我重新過這一生還有什麼意義?夏爾在心中吶喊了一句。

「我必須能!否則我這次的人生就毫無意義。」夏爾眼中滿是堅定,「我必須要去創造屬於我的歷史,不管結果如何!」

雨果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青年人,驚詫於對方這堅定而又有些古怪的志向。

「看來您確實是志向遠大。」凝視了夏爾片刻後,雨果突然笑了出來,「可是您的這種偏執的看法,實在是讓人無法接受。」

「是的,您無法接受。」夏爾一點也不對他的回答感到驚奇,「但是不管您信不信,我敢說最後我的觀點會獲勝,儘管我從不會公開聲明這一點。」

雨果沉默了。

這個年輕人的自信讓他吃驚,接著他感到話題已經偏出了原本的軌道,今天他原本只是想和這個年輕人探討文學的,結果卻又談到了政治上。

「不得不說,您今天給我帶來了極大的驚奇和興趣,比原本所想的還要多。我現在還不知道您到底想要創造什麼歷史,但是有一瞬間我竟然覺得您是能夠辦成您所說的事的……當然,也只是那麼一瞬間而已,我還是不認同您的看法。」他嘆了口氣,「因為我不知道您的具體情況,所以我也無法斷言什麼。不過,我會等著的,等著看看您到時候會有如何的成就,年輕人。」

…………

在離開這座公館的時候,夏爾仍舊有些五味雜陳。既有被文豪看重所帶來的欣喜,也有因觀念不同而爭論所帶來煩悶,甚至還有些對這位文豪未來坎坷一生的某種憐憫。

不過,不管怎麼說,未來的拿破崙三世皇帝對他還算是非常客氣的。在流放他之後幾年就宣佈赦免了他(1859年,拿破崙三世頒布大赦令,赦免**的共和主義者),是他自己拒絕回法國的。而且,無論雙方鬧得有多僵,拿破崙三世也沒有為難雨果的子孫,他們都好好地生活在法國。

從這一點來看,拿破崙三世還是比較有節**的。

最後,夏爾下定了決心。

新的歷史將會證明我所說的是真是假,我會做給你們看的,等著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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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決辦法

     「夏爾,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會搬到這種地方來住,怎麼,你的妹妹終於把你趕出來了?」

阿爾貝饒有興致地掃視了一圈夏爾的居所,他今天和往常一樣穿著考究,棕色頭髮被精心梳理過,脖子上還別著細細的絲綢領帶,配上精緻的五官,看上去就像是剛才劇院裡跑出來的青年演員一般。

看著這麼俊秀的年輕人,誰又能想得到,這位花花公子現在整天花天酒地,惹出不少**韻事,還欠著一大筆債呢?

「你以為我想住在這裡嗎?還不是沒辦法。」夏爾輕輕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倒霉碰上了見鬼的事。」

在老朋友阿爾貝面前,夏爾說話一向隨意很多,沒有平素那麼多顧及。

「倒霉事?」阿爾貝皺了皺眉,然後又笑著問夏爾,「怎麼,被人認出來了嗎?」

「是的,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告發我,所以我不能冒險,只好出來躲一躲。」夏爾直接承認了,「希望我只是自己嚇自己。」

「我就勸過你不要去冒險!」阿爾貝表情變得鄭重了許多,「想想你現在會讓多少人擔驚受怕?你妹妹現在就肯定為你擔心得吃不下飯。」

「好了,我自己知道,你不用再勸了。」夏爾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你真是……」阿爾貝看到夏爾這麼堅定,只好搖了搖頭表示無奈,「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那天我帶你去呂西安家裡吃飯,你就已經搬出來了?」

「是的。」

「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呢?」

「當時告訴你的話又有什麼用?白白讓你們擔心而已。而且我當時有別的事要做。」

「你的意思是現在又有事要找我做了?」阿爾貝聽出了夏爾的意思。

「是的。」夏爾眨了眨眼睛,然後抬起手指著房間的一個角落。

「怎麼……?」阿爾貝覺得奇怪,然後順著夏爾的手往那邊看去。

他發現那裡有幾個箱子。

「箱子裡面是什麼?」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爾的聲音放得很輕。

阿爾貝走了過去,然後打開了一個箱子。

「哦,好傢伙!都是古董啊!」他馬上驚呼了一聲,「你是從哪裡搞來的?」

然後,他從箱子裡拿出了一件磁盤,仔仔細細地查看了起來。片刻之後,他又重新抬起頭來看向夏爾,眼睛裡加上了些驚疑,「你不會花了一大筆錢買了這些東西吧?事前為什麼不能來問問我?」

「真有你的,阿爾貝。」夏爾拍了下手以示讚許,「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這些都是假貨。」

作為專業的花花公子和敗家子,阿爾貝的古董鑑賞水平果然要比夏爾高得多,很快就發現這些東西是贋品。

「你搞來了這一大堆假貨幹什麼?」阿爾貝有些驚奇,「拿去賣?」

「拿去賣啊。」夏爾一臉的理所當然,不過在阿爾貝的鄙視眼神之下,他很快就嘆息了一聲,「哎,好吧,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上頭腦子進了水,給我搞了這樣一堆東西充作經費把我給打發了……」

「好吧,夏爾,我也不說你什麼了,」阿爾貝的眼神裡竟然帶著一絲同情,「你也怪可憐的了。」

……………………

片刻之後,夏爾和阿爾貝兩個人各坐在一個箱子上,相對而坐。

「阿爾貝,我的朋友,現在你得幫我看看,我們有什麼辦法把這些東西都處理掉?」夏爾以手支住下巴,表情有些鬱悶。

從卡里昂先生那裡搞到一批假古董之後,夏爾現在面臨的是一個極大的問題:怎樣在儘可能快的時間裡將自己手中的假古董統統發賣掉?

這並不是像看起來那麼簡單的事情,這是他不熟悉的一個領域,如果他一個人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的話,不僅不會達成預定目標,反而可能會給自己惹來預想不到的麻煩。所以他找來了阿爾貝,這傢伙既有眼力,又和三教九流都有些來往,總會比自己要熟悉門道一些。

阿爾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從箱子裡拿出了幾件瓷器小心觀賞了一會兒,還用手不停地揉搓了幾下。

「唔,做得不錯,看得出來是專業的手藝人做的,有那麼一點真實感。夏爾,做這個的人有些本事啊!」

「有本事還不是被你一眼就看出來了。」夏爾有些鬱悶。

「這不一樣,別忘了我可是從小開始玩了這種東西多少年?」阿爾貝的回答倒是讓夏爾寬慰了不少,「一般來說沒有那麼多人能看出來。」

「那你覺得這東西好賣嗎?」夏爾連忙追問。

「不太好賣。」阿爾貝又搖了搖頭,「一般來說會肯花大價錢買這種東西的人,要麼自己有點本事,要麼也不會怕再多花點錢去找人幫忙鑑定一下……」

「那要不我們連那個鑑定人一起收買了?」夏爾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思路。

「你怎麼知道他會去找誰幫忙鑑定呢?而且就算知道了,萬一收買不成功呢?夏爾,這件事沒這麼簡單的。」

「果然這事兒你在行,」夏爾被質疑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有些鬆了口氣的感覺,「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阿爾貝陷入了沉思,夏爾一直沒有沒有說話,免得打攪他的思路,於是房間內突然陷入了沉默當中。

「在國內不好賣,行家太多了,而且抬不出價。」好一會兒之後,阿爾貝才開口,「夏爾,我們得考慮現實。如果你想要把這些東西賣出去,就去找外國人吧,英國**都行,實在不行就賣到美國去,這些地方都有的是想要買我國古董的有錢人。」

「你這個想法倒是和我差不多。」夏爾點了點頭,「我也是想找給外國人。」

除了阿爾貝所說的之外,夏爾其實還有一個另外一個考慮——組織既然一直都靠這個來大肆撈錢,那肯定早就有了一個固定的分銷渠道,如果自己在國內這樣賣的話,難保不會衝擊到自己人。雖然卡里昂那些人應該不會太在意,但是這種事能避免還是避免最好。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麻煩了,該去找誰呢?

夏爾倒是認識一個英國人,不過肯定不能過去坑她。

「夏爾,我還有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

「你這種貨,是一批還是可以做長期?」阿爾貝冷不丁地問。

夏爾略微想了想。

「應該是能夠長期供應吧,不過量可能不會很大,而且時間也不太固定。」

「那麼,我想你可以考慮找一個下家。」阿爾貝回答,「找一個幫手。」

「下家?」夏爾很快明白了阿爾貝的意思,「你是說要我去找一個外國代理商?」

「是的,只有這樣你才能一下子把這些貨都處理完,不然一個個客戶去騙,你一個人得騙到什麼時候?敗露的風險也很高。」阿爾貝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夏爾的肩膀,「而如果你找一個代理商,雖然賺得會少很多,但是勝在不用擔負風險,只需要轉一道手就能掙一筆,如果能夠長期供貨的話,那麼其實這個收入也不會很低……」

「有道理。」夏爾同意了阿爾貝的說法,然後又皺起了眉頭,「但是這個代理商也不容易找啊。」

阿爾貝微笑了起來,笑容裡大有深意。

「你能幫我找出這種人來?」和他相交多年的夏爾當然明白他這個神情意味著什麼,而且也不打算和他兜圈子,「那麼是誰呢?」

阿爾貝突然別開了臉,聲音也放低了很多。

「夏爾,你知道的,我欠了別人很多債。」

「沒關係,我的朋友,只要你能幫我找到這種人,我不會捨不得給你好處的,有財大家發嘛……」在需要的時候,夏爾從來都不是吝嗇的守財奴,他很明白要花錢才能掙錢的道理,「事實上,能夠幫你一把,我很高興。」

「謝謝你,夏爾。」阿爾貝點了點頭,眼睛裡有些期待,「百分之十怎麼樣?」

「百分之十五,利潤的一成五我都可以給你。」夏爾一點都沒有跟他討價還價的想法,而是直接提高了報酬,「只要你真的能辦成你剛才所說的事。」

反正這東西只是自己轉一道手而已,能掙到錢就是大賺了,分一點給好友也無所謂。

「那就太好了!夏爾,我就知道你一向對得起朋友!」阿爾貝伸出手來握住了夏爾的手,「成交!」

「那現在你可以跟我說了吧,你覺得能去找誰?」

「**大使館的一個二等秘書,但我覺得這只是表面身份而已,」阿爾貝說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經常和我們在英國俱樂部裡廝混,我看得出來這人不簡單,而且應該有些能力,花錢也挺厲害的。」

「你有把握嗎?」夏爾追問了一句。

「五六成吧。」阿爾貝看似漫不經意地回答了一句,不過夏爾卻知道他肯定是有把握的,「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去找別的人選。」

「太好了!」夏爾感嘆了一句,「你最近去跟他多接觸接觸,試探一下他的底,如果真能行的話你跟他約個時間,我跟他談談。你放心吧,只要辦成了,我絕對按承諾給你酬勞。」

「對你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交給我吧。」

「如果真的能行的話……」夏爾突然有些激動了。

如果真的能行的話,那自己就可以開闢出一條除寫書外的掙錢路子了,而且可以穩定來錢。當然,這似乎是違法的,不過……誰在乎呢?如果……如果……真的可以的話……

「芙蘭的畫也畫得很不錯。」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無意識地說了一句。

「夏爾!你瘋了嗎?我們這是在犯法!」阿爾貝的呼喝把夏爾叫醒了。

「好吧,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夏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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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 交易達成

     不得不說,阿爾貝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沒過多久,他就給夏爾傳來了好消息。於是在第二天晚上,夏爾和他的好友阿爾貝一起走進了臨近和平大街的一家高檔餐館中。

「他在哪兒?」夏爾低聲問。

阿爾貝往裡面掃了一眼,然後偷偷給夏爾指了指。

夏爾順著他的手指往那邊看出,然後狐疑地轉頭回來問,「你確定是他?」

在夏爾的印象裡,**人差不多都是虎背熊腰、滿面虯鬚就差在臉上貼個「我就是暴力分子你不服嗎?」標籤的那種人,可是這位卻完全不符合印象。

那個人看上去比較年輕,二十幾歲的樣子。身形有些瘦削而且看上去並不凶惡,面孔也白白淨淨的,鬍子被刮了個乾淨,蓄著分發,一縷頭髮剛好垂在前額,穿著也十分得體,簡而言之——就像一個看上去很平常的青年。

他此時正一個人坐在餐桌前,不慌不忙地給自己喝著酒。

「我當然確定是他了!」阿爾貝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一點都不像個哥薩克,我有些失望。」

「他已經來巴黎兩年了,我們再怎麼無能,也有足夠時間把他教得像個敗家子了……」

「幹得好。」夏爾讓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又問了一句,「他的情況你都問清楚了嗎?」

「我早就把他問個底兒掉了,我辦事你還不知道嗎?」阿爾貝小聲回答,「他是別祖霍夫伯爵的小兒子,這位伯爵可是**有名的有錢人家和大地主,」

「那為什麼還會有興趣搞這種事?」夏爾頓時就有些疑惑。

「我不是說了嗎?他是小兒子,好像因為平時在**是就經常花天酒地,他那個父親對他現在根本就不聞不問,隨便把他打發了來法國使館當個二等秘書,平時好像也沒給他很多錢。」阿爾貝仔細解釋,「但是他花錢可厲害了,簡直和我差不多,有時候就靠去牌桌上贏點錢來應付。」

「阿爾貝,原來你也知道你花錢很厲害?」夏爾驚奇地回了一句。

「………………」

雖然開了句玩笑,但是夏爾心裡大概摸清楚了點底。從18世紀起,巴黎就是**貴族的嚮往之地,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王公貴族——在巴黎這個大型的歡樂場和銷金窟裡面流連忘返,這位別祖霍夫伯爵的小兒子,大概也就是其中一員了。

他們連語言障礙都沒有,因為都是從小學法語的,說的法語也許比一般的法國外省人還要好。

「可是,他真的有能力買下嗎?你都知道他沒什麼錢了。」夏爾還是有些猶疑,「而且就算買得下去,他能處理掉嗎?」

「管他怎麼處理呢,只要給錢我們就把東西給他,如果不給錢我們轉身就走。」

「好吧,總要去試試。」夏爾同意了阿爾貝的看法。

商量完後,兩個年輕人直接就向那個人那裡走去。

「對了,我該怎麼稱呼他?」夏爾又小聲問了一句。

「就叫安德烈吧,我們都是這麼稱呼他的。」阿爾貝回答。

那個人很快就認出了阿爾貝,然後向夏爾兩人揮了揮手,友好地示意了一下。。

「先生們,我已經叫了個包廂了,今天這頓我請!」

夏爾也不推辭,直接和阿爾貝跟著他一起走到了一個包廂裡,然後隨著他的示意直接坐到了她的對面。

「我該怎麼稱呼您呢?」他笑著問夏爾。

「就叫我夏爾吧。」夏爾回答,「如果您允許我能稱呼您安德烈的話……」

「哦,當然可以!」安德烈連忙回答,然後他舉起了酒杯,「夏爾,阿爾貝,我的朋友們,來幹一杯!」

三人同時舉杯然後喝了一口。

「我還以為你會給我伏特加呢!」夏爾喝完之後,發現酒竟然只是普通的白葡萄酒。

「我並不是很喜歡烈酒,我的朋友,」安德烈回答,「不過如果您想來點兒的話,我倒是不介意……」

「不,這樣就好。」夏爾連忙搖頭拒絕。

這傢伙真是**人嗎?夏爾在心裡又吐槽了一句。

「最近我們可是很少在歡場上看見你了啊,阿爾貝,聽說你這陣子還去了加萊,怎麼,是去躲債了嗎?」安德烈突然看向阿爾貝,看玩笑似的問,「你走了我們一下子少了很多樂趣……」

「躲債?我才不是那種人呢,」阿爾貝搖頭否認,好像他真的是那種人似的,「我只是偶爾資金周轉不靈而已。」

「周轉不靈,對,我們都周轉不靈,經常周轉不靈。」安德烈點了點頭,貌似嚴肅,其實很明顯是在調侃嘲諷阿爾貝。

「我聽說你在梅愛娜小姐那裡花了不少錢,結果好像被甩了?」阿爾貝馬上反唇相譏。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安德烈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沉痛,「哎,哎,老兄,別提她了!我幫她還清了跟嬸嬸的借款,結果她現在聽說我手頭緊了以後,見都不肯見我。」

在巴黎,每一個高級的**婦都有一個「表姐」或者「嬸嬸」,代替她們拉攏物色客人,或者和客人談價錢講道理,有些甚至是香粉商或者時裝商代勞這一份工作——因為她們總會欠商人們的錢,這些商人也希望能夠早點有人幫她們還清欠款嘛。

「她花了我一大筆錢,結果現在看到我卻懶得多把視線停留一秒。」安德烈嘆了口氣,「原本我還想跟她打個招呼,想讓她幫忙介紹個便宜點的同行呢。」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在巴黎,**之間相互忠誠都不是一件很時髦的事情。」夏爾冷靜地回答,「我們不喜歡停留在過去,儘管這看起來不大理姓。」

「我就喜歡你們這一點。」安德烈聳了聳肩,「我的朋友,如果人類都按理姓來生活,那人類就不可能有歷史了,簡直乏味至極。」

夏爾和阿爾貝對視了一眼,然後夏爾輕輕點了點頭。

很好,姓格灑脫,風趣健談而又帶著點幽默,老實說夏爾就欣賞這種人。

但是,欣賞歸欣賞,生意照舊是生意,這個是兩碼事。

「想必您也知道我們今天是為什麼來的吧?」眼看聊天已經到了火候,夏爾端正了姿態,直接跟對方擺出了車馬,「我們今天是非常有誠意的,希望您也能夠如此。」

「哦,當然,我有誠意。」安德烈-別祖霍夫連忙點了點頭。

「可是我現在有些懷疑您的支付能力。」夏爾單刀直入,毫不客氣。

「就算東拼西湊我還能擠出點兒。」安德烈的表情也十分嚴肅,「我在**有路子,讓人送回去就有地方可以賣掉。你們有帶樣品嗎?數目有多少?」

夏爾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瓷盤遞給了對方,然後拿出一支筆,然後在一頁便簽上寫了一個數字。「這種貨色,我們大概有這麼多。」

安德烈仔細把玩了一下,然後由衷地感嘆了一句,「好東西!」

接著他也拿出一支筆,然後在一頁便簽上寫了一個數字,遞給了夏爾。「鑑於你們的數量,我能出到這個數,不過,前提是必須都有這個等級。」

「這個沒問題,您到時候可以自己驗貨。」夏爾點頭同意了對方的意見,「不過您給的數字不符合我的預期。」

然後他劃掉了上面的數字,自己寫上了一個數字。

看到他的數字後,安德烈皺了皺眉,然後又劃掉了夏爾的數字,自己寫了一個數字。

「我最多只能出這個數,如果不接受您就去找其他人吧。」

夏爾看著數字沉吟了一會兒。

「好的。」

接著兩個人繼續談了一些交易的具體細節,然後握手以示最後成交。

旁邊的阿爾貝馬上提議大家乾一杯慶祝一下,安德烈則馬上叫來了侍應讓他上酒來,三個人就痛飲起來。

不一會兒,三個年輕人就都有了些醉意。

「夏爾,如果真能掙錢的話,這門生意我們能夠多做幾回就多做幾回吧。」

「當然可以。」

「不過……我恐怕……也做不了多久了……」酒精讓他的話有些不連貫了,「所以我們得抓緊時間!」

「為……什麼……」夏爾的腦子也有點迷糊了。

「我的朋友,我雖然是吊兒郎當,但是怎麼樣也算是在使館裡掛了個號的……你們看,現在的法國,現在的歐洲是個……是個什麼情形啊?依我看大家的好曰子都快到頭了。」安德烈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嚴肅起來,「就說你們法國人吧……你們現在能把拿破崙重新搬回那個圓柱上,下一回,下一回自然也能把他搬回皇宮裡……我看啊,這遲早是一回事……」

【旺多姆圓柱的頂端原本鑄有拿破崙的青銅像,但是波旁王朝復辟後將其拆除。1833年7月(曰,七月王朝政斧在旺多姆圓柱的頂端重新鑄造了拿破崙像(其形象為身穿大禮服頭戴小帽),以向波拿巴派分子示好。】

他這是什麼意思?夏爾心裡有些驚詫。

「哦,朋友,別擔心,我才不想關注這種東西呢,只想著及時行樂。」安德烈突然又微笑起來,「及時行樂就需要錢,但是我現在缺錢了所以我得想盡辦法撈錢,至於法律……呸,我才懶得管它呢!我那個老爹現在對我意見很大,可是我才不在乎呢,反正他的爵位和財產基本上沒我的份兒。按他那個活法,我家說不定哪天就得被折騰破產,所以朋友,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真理:及時行樂才是最重要的。」

「有道理,太特麼有道理了!」阿爾貝完全同意他這句話,忍不住高聲贊同起來,「來,我們再乾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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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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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時代

     深秋的風帶有不少涼意,兩個年輕人醉醺醺地互相扶著在街道上慢慢往前走著,好像剛剛從某次宴會中走出來一樣。由於時間還不算很晚,街道上尚有不少行人,但是沒有人往他們兩個身上多注目兩眼,因為這種帶醉而歸的青年人實在是太平常了。

「夏爾,之前我就說,我能幫你辦成,怎麼樣?」阿爾貝的語氣裡充滿了自豪和興奮。

夏爾當然明白他到底在興奮什麼。

「阿爾貝,謝謝你,你放心吧,我說過的酬勞是絕對少不了你的。」

「謝謝你,夏爾。」阿爾貝重重地拍了拍夏爾的肩膀。

「不過,我勸你還是給自己留點錢吧……」夏爾嘆了口氣,「按你現在的活法,再多的錢也頂不住。」

「不用再勸我了,我就喜歡這樣生活……」阿爾貝仍舊和之前一樣的回答,「況且沒準這樣活著更實惠。」

「更實惠?」

「至少我享受到了生活不是嗎?像我父親那樣,整天縮在莊園裡數著自己那一個兩個子兒,也不見得能保住多久家業,到頭來還不是會被折騰破產?這樣的例子我見得太多了,簡直數不清……」阿爾貝突然笑了出來,「剛才那個小子說的是什麼來著?『按我老爹那個活法,我家說不定哪天就得被折騰破產,所以朋友,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真理:及時行樂才是最重要』,這話實在太合我胃口了,與其像其他人那樣稀里糊塗地破產掉什麼都沒享受到,還不如自己來想辦法揮霍掉……」

夏爾沉默了。

這恐怕就是阿爾貝內心最深處的想法了吧。

十九世紀中葉到二十世紀中葉是一個大變革的時代,無論從任何方面來說都是如此。

它是資本戰勝貴族的時代,它是資產階級最後替代貴族階級成為國家統治者的時代,它是土地擁有者們至今仍心虛膽寒的大破產時代。

在英國,隨著穀物法的廢除,糧食進口大幅增長,原本的土地貴族開始慢慢走向破產,最後以和資本家和外國人來苟延殘喘;在法國,大革命和幾次王朝的更替完成了這項工作;在美國,農場主們在鐵路公司和銀行的盤剝和經濟危機的夾攻下一個接一個的破產;在俄國,貴族地主們也慢慢由於時局變化和經營不善而趨向於破產。

忠實於現實的作家們寫了一部部作品來記錄和揭示那個時代,法國人巴爾扎克寫了《古物陳列室》,俄國人契科夫寫了《櫻桃園》,美國人斯坦貝克寫了《憤怒的葡萄》,這些作品都如實地反映了時代的變遷——在新興的冷靜務實而又貪婪有力的資產階級面前,土地擁有者們毫無反抗能力只能走向破產,財富的計量單位不再是以土地多寡為標準,而在於無形的資本的雄厚與否。

隱藏在阿爾貝平曰裡的那種樂觀和放縱的外表下的,是一個悲觀看世界的靈魂和一顆無所適從的心靈。他幾乎看穿了世情,卻又覺得無能為力、甚至根本不想出力,也不想為自己建立任何一個奮鬥目標,於是乾脆選擇遊戲人間醉生夢死,用酒精和縱慾來麻痺自己。及時行樂的哲學已經深深刻印到他的骨髓當中,人們平曰裡所珍視的、所畏懼的一些東西他們早已經不屑一顧,乃至連自己的處境都無所謂。

他幫助夏爾做了那些事,並不是因為認同了夏爾的理念,而只是覺得這樣做好玩,僅此而已,至於觸犯法律與否,他根本就不在乎。這種思路在如今的貴族青年中間並不罕見,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流行的生活態度。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說不清楚。但是夏爾卻決不允許自己自己這麼做。

「好吧,你自己的生活方式你自己來決定。」夏爾小小地嘆了口氣,「不過,我的朋友,我們終究是朋友,如果有哪天你遭了難,我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儘管來找我吧!」

「我也是。」

兩個從少年時代就結為好友的年輕人,就這樣互相攙扶著在街道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著,走了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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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您先休息一下吧。」夏洛特端著一杯咖啡,小心翼翼地放在爺爺的書桌上,「您已經坐著很久了。」

「我還好,不用擔心。」特雷維爾公爵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連表情都沒有變。

然後他輕輕拿起了咖啡杯,小小地喝了一口。

「嗯,不錯,夏洛特,比以前進步很多了。」

雖然是誇獎,但是他的語氣裡還是十分淡漠。不過即使如此,夏洛特仍舊感到十分開心,畢竟爺爺平素是很少誇獎人的。

「爺爺,我有件事想跟您回報一下。」

也許是感覺夏洛特的神情振奮得出奇,公爵突然抬頭,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夏洛特。「夏洛特,你今天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博旺男爵那邊來了個消息。」夏洛特努力抑制住了自己內心中的欣喜,裝出一副有些遺憾的樣子,「他最近的礦山項目出了一點問題,暫時陷入了停頓當中……所以,他決定先中止這個項目,把我們先行投入的投資償付給我們。」

出乎夏洛特的預料,公爵既不顯得震驚,也沒有什麼遺憾,而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是這樣嗎?那還真是遺憾啊。款子確定都已經回來了嗎?」

「是的。」夏洛特點了點頭,「我收到博旺男爵自己親筆簽的期票,然後就直接去他的銀號把期票兌付了,現在款子已經被轉回了我們的賬戶上。」

就是確定已經回來了,夏洛特才敢放起膽子跟自己的爺爺提這件事的。

「是嗎?那樣就好。」公爵平靜地點了點頭,「還有別的事情要匯報嗎?」

「沒有了。」夏洛特搖了搖頭,「如果您沒有別的意見的話,我這陣子就去把錢都取出來。」

「可以。」公爵同意了夏洛特的意見。

接著他就繼續看起桌上的文件來。

就這樣結束了嗎?太好了!謝天謝地!

夏洛特心中一塊大石最終落地,整個人這一瞬間幾乎都要鬆垮下來。天曉得她這陣子曾有多緊張!

還好,噩夢總算結束了。

「您還是多注意下身體吧,別太累了。」在準備告辭之前,夏洛特說了句場面話。

「呵,休息?我哪有空閒去休息。」公爵突然苦笑了一聲,「如今再有錢的貴族,也得自己學會管家,可是你們誰能管好這個家呢?我辛辛苦苦把特雷維爾家從一無所有的境地重新拉起來,可不想因為你們而又重新敗落回去。」

在舊王朝時代,特雷維爾公爵家的歷代先祖們利用自己在宮廷中得到的寵信,和各種巧取豪奪的手段,鍥而不捨地謀求擴大自己的家產。經過幾百年的經營,特雷維爾家早就成為了法國國內有名的大地主。可惜經過大革命的衝擊,許多「辛苦得來」的田產最後都被政斧依據法律沒收,然後被當成公產拍賣掉了。

【在大革命時代,政斧規定貴族一旦逃亡其資產和產業就將被沒收為公產,然後會被賤價拍賣,所以特雷維爾公爵兄弟兩個逃出法國之後,其家族產業就會被沒收拍賣。】

特雷維爾侯爵返回法國後,拿破崙皇帝恩賞從公產中發還了原屬於特雷維爾家族的產業,但是多年來為了應付支出用度(尤其是早年的揮霍),老侯爵早已經把這些家產變賣了個乾淨。

而他的哥哥特雷維爾公爵則要厲害得多,他追隨路易十八回歸法國後,利用自己的高位大肆斂財,然後又從《貴族賠償法案》中撈了一大筆,再加上從公產中又撈回了一些舊產業,依靠這些手段他在幾十年間又重建了特雷維爾家族的產業——雖然和先祖們所聚斂起來的財產完全不能比,但是總算也是恢復了一點舊曰的氣象。

然而,這也只能是極限了。

如今不說擴大,哪怕維持這一份家業也是讓人十分頭疼的一件事了。

要維持家族的排場,錢就必不可少,而如今能從產業中掙出的錢越來越少了。

是的,依靠鐵路、公路、水路等等運輸方式的進步,農產品在保質期內的運輸距離越來越遠,而且運輸成本越來越低。於是,歐洲農產品競爭越發激烈,價格在不斷地下降,因此田產收入也就越來越低——從長遠來看,這種趨勢還會更加的明顯。

因為特雷維爾公爵早就在打算來一個產業轉型,給自己家找一些新的來錢路子,以便應付這種新局面。對博旺男爵的項目進行投資,只是這個規劃的一小部分而已。只是沒想到剛開始嘗試進行第一步,就遭遇到了慘烈的失敗。

爺爺這句話讓夏洛特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指什麼呢?

正當夏洛特還在思索爺爺到底是什麼意思時,特雷維爾公爵又重新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孫女兒。

他的孫女兒此時頭上戴著綴有花飾的小帽,金色的頭髮也被盤了起來,湛藍的雙瞳中似乎流光溢彩,由於興奮,臉上也有些隱隱約約的酡紅。

確實很漂亮。

特雷維爾家族的女兒就應該有這份漂亮。

「咖啡沖得不錯,回頭找個機會給夏爾也沖點吧。」公爵嘆了口氣,然後又重新埋頭處理起自己的文件來。「你總該好好感謝他,不是嗎?」

短暫的失神後,夏洛特總算反應了過來,接著她慢慢垂下了頭,臉上的表情複雜之極。

「好的,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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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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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家與禮物

     「哥哥,你怎麼還不回來啊?再不回來就要被讀者罵死了!」

芙蘭呆在自己的臥室裡,一邊在心中暗暗抱怨自己的哥哥,一邊小心斟酌詞句,慢慢地給那些向哥哥提意見或者問好的讀者們寫回信。

阿德萊德女士在郊外散心了幾天之後,就按原計畫回到宮廷了,而陪伴著她出來散心的少女們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在她離開家的這幾天裡,那些信件比原本積壓得更多了,使得她要花更多心思來回信,這幾天她除了去上學之外,一直都在忙著這件事。

不過,在少女心中,這點事不算什麼,真正讓她煩擾的只有那一件事。

夏洛特,可惡的夏洛特。

筆突然不由自主地滑動了起來,在白色的信紙上劃出了一條難看的曲線,芙蘭連忙將這頁紙扔進了廢紙簍,然後拿起一頁信紙重新寫起回信來。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這個名字,她心中就忍不住翻湧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尤其是自從得知哥哥在博旺男爵一家面前自稱是夏洛特的情人之後,芙蘭心中就積聚著極度的不滿和怨氣,簡直就要達到憎惡的地步了。

然而,這種不滿和對兄長的擔心比起來,卻還是差了一大截的。

算了,如果哥哥回來的話,我就原諒他。

少女在心中跟自己說了一句話,然後繼續在信紙上動筆。

………………

等到芙蘭寫完所有回信的時候,她的手已經有些痠痛了。她抬起頭來看看窗外,都已經是傍晚時分,就快到吃晚餐的時間了。

她將這些回信都裝在小盒子裡面,然後站起身來拿起盒子,準備將它交給僕人,讓僕人幫忙送去給附近的郵局。

然而,芙蘭打開門之後,卻呆立在門口,直直地盯著面前的青年人。盒子跌落在地,信件散落一地,然而她毫無所覺。

「芙蘭,最近有沒有聽爺爺的話?」

還是那熟悉的笑容,還是那低沉的聲音。

幻聽了嗎?是在做夢嗎?眼睛模糊了嗎?

看著芙蘭驚訝到一動不動的樣子,夏爾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了一下妹妹的頭。

「怎麼,認不出自己的哥哥啦?」

這個觸感是不會錯的,就是自己的哥哥。

「芙蘭,怎麼了?」看到妹妹還是一動不動的樣子,夏爾有些慌了手腳,「這幾天出什麼事了嗎?喂……別哭啊!我沒事!」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芙蘭將頭埋入到夏爾的胸前,一邊小聲責問,由於眼中流出了眼淚,她的問話有些哽咽。

夏爾最近在家裡附近小心觀察過幾回,是確定沒有任何異常之後才跑回來看看的,即使如此,他也沒打算久待,只是回來看一下而已。沒想到妹妹居然這麼大反應,倒是出乎他的預料,也讓他十分感動——看來平素真的沒有白疼妹妹啊……

「我只是最近有些事情要忙而已……」夏爾微笑著拍了拍妹妹的背以示安撫,「芙蘭,別擔心,我沒事。」

好一會兒之後,芙蘭才止住了哭泣,頭也離開了夏爾的胸前。

夏爾帶著妹妹走進了她的臥室,然後小心把門關上了,接著他和芙蘭都坐到了芙蘭的床上。夏爾雖然心裡覺得有心尷尬,但是他還是很好地掩飾住了,他神情嚴肅地問芙蘭。

「最近家裡有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事?或者你們有沒有看見周圍有什麼奇怪的人出現?」

似乎是感受到了哥哥的鄭重,芙蘭皺著眉頭思索了很久,不過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沒有,前兩天我和同學們出去陪阿德萊德女士散心了,不過僕人沒說有什麼人來。而且,周圍好像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

「前幾天你出去散心了?」夏爾感到有些奇怪。

「你走之前我跟你說過的啊,阿德萊德女士打算去郊外的城堡裡面散心,邀請我們幾個人去陪侍,還讓我們給她畫畫呢!」

「哦,這樣子啊,那還真不錯。」夏爾隨口應了一句。

他心裡此刻則在思索著另外一件事——難道那位博旺男爵真的沒有、也不打算告發自己?那還真是件大好事啊。

「哥哥……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芙蘭突然開口了。

「嗯,什麼事?」

「蘿拉,你還記得嗎?那位德-博旺男爵的女兒。女士這次出遊,她也和我一起去陪侍了……」

夏爾花了幾秒鐘才回憶起了那天在畫展上碰到的女孩子,長得還行。

等等,博旺男爵的女兒?

「她怎麼了?」夏爾連忙問了一句。

「她找過我說過話,提到了你。」芙蘭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手,「她說她父親不小心跟你起了一點兒誤會,還說叫你放心,他們家一定不會放在心上。哥哥,我聽她說你在她家裡打了人?為什麼?你怎麼能做這種事呢?」

少女的口吻裡帶著一絲責備,不過這種責備裡面卻帶有莫大的關切。

太好了!

夏爾完全沒有管妹妹的責備,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叫你放心,他們家一定不會放在心上。」這句話上。

「那是個笨蛋,活該挨打。她還跟你說了些什麼嗎?」

「她還說,她父親現在並不對他之前的冒犯感到不滿,而且他很有興趣再和你見上一面消除這種誤會……」

「這樣嗎?」夏爾輕輕點了點頭,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其實此刻她的心中已經充滿了欣喜,太好了!

他心中為自己這次回家而感到暗自慶幸,看來這趟家回得太值了。

「我知道了,你回頭跟那個……嗯,蘿拉……說一聲吧,告訴她我已經接到了這個消息,並且對博旺男爵的提議很感興趣,哪天有時間我可以再和他見上一面——不過地方肯定不能再是他家了……芙蘭,這很重要,幫哥哥轉告一聲。」

芙蘭靜靜地聽著哥哥的囑咐,雖然她不明白哥哥所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她仍舊好好地把哥哥的這些話都記在了心裡,一字不漏。

「好的,我會跟她說的。」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孩子!」夏爾又抹了抹妹妹的頭,「就交給你了!」

這時,夏爾想起了自己回家的另一個目的。

他從懷中抽出了那把從卡里昂先生那裡半搶半買奪到的扇子,然後故意用誇張的炫耀語氣衝自己的妹妹笑著說,「芙蘭,看看哥哥給你帶來了什麼?」

說完,他還有意朝妹妹晃了晃這把扇子。

「呀!」

果然如夏爾所料,妹妹一看到這把扇子,眼睛就似乎被勾住了。

「這是……這是給我的嗎?!」

「沒錯,現在是你的了!」夏爾豪氣地說了一句,然後直接將扇子遞給了芙蘭。

芙蘭小心地接過了扇子,然後把扇子拿到手上,輕輕撫摸著柔滑而又帶有黑亮光澤的扇骨,接著一點一點地打開了扇面,看到了上面的風景畫。

「真漂亮啊!太漂亮了!」少女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接著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略有些責備地看著哥哥,「這是古董吧?為什麼要買這麼貴的東西啊?」

「你喜歡就好了。」,夏爾笑著回答,「放心吧,這個是仿冒的,不是古董,值不了多少錢的,只是一件小禮物而已,這是哥哥給你的禮物。」

芙蘭仔細地看著扇面上的風景畫,沒有漏過一點細節。

「就算不是古董,就憑這個做工還有上面的畫,也肯定很值錢了,你怎麼能夠這麼亂花錢呢……」

「我說了,這是送給你的,你就好好留著,不要管那麼多。」夏爾有些不耐煩了,直接打斷了妹妹的話。

聽到他的「訓斥」後,芙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眼睛裡突然閃過了一絲淚花。

這就是我的哥哥,這就是那個會關心我照顧我,會送我去上最頂級的繪畫課,會想盡辦法給我找禮物的人。這就是我的哥哥……

「芙蘭,你怎麼了?」夏爾看見妹妹的表情有些奇怪,連忙追問。「啊,對不起,我剛才說的有些重,你別放在心上,我只是……」

留著金色短髮的青年正看著自己,表情既溫和而又不失莊重,眼中滿是關切,明明花了不少錢給自己買禮物,還在一個勁兒地向自己道歉。

果然……果然……還是無法原諒呢。

芙蘭伸出手來,死命掐住了哥哥的手,連指甲都陷了進去。

「蘿拉告訴我,你寫信給她父親,自稱是夏洛特的戀人,這是真的嗎?!」

「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嗎?」夏爾驚呼了一聲,然後忍不住對那位銀行家大小姐暗怒了起來。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應付現在的狀況。

指甲的刺入讓夏爾感覺十分疼痛,但是妹妹神情如此嚴肅,以至於他一時都沒有甩開,只是尷尬而又心虛地笑了笑。

「這只是和他們開個玩笑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啊。」夏爾覺得沒有必要跟她詳細解釋當時這麼做的緣由,因而直接以最簡便的方式回答了。

至於夏洛特的「訂金」和「餘款」,他肯定是不敢說出口的……

「只是開玩笑而已嗎?」妹妹仍舊十分不相信的樣子。

「絕對如此!」夏爾篤定地回答。

看著妹妹仍舊將信將疑的樣子,夏爾決定轉移話題,他看到了門口那些散落一地的信件。

「芙蘭,那是什麼呢,你怎麼有這麼多信件,剛剛好像還要拿出去的樣子?」

這下輪到妹妹窘迫了。

顧不得追問夏爾,芙蘭飛快地跑到門口,然後蹲起身來一封封地拾起散落的信件。

「那是我和同學們的信件,不關你的事,不要你幫忙來撿啊!別過來……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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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尚可維持」

     長長的走廊上,一個身著宮廷盛裝的老婦人一步步朝前走著,大理石地面上響起的腳步聲極輕但是十分有節奏,而在她的後面,跟著幾位小心翼翼的宮廷女官。

在即將走到走廊盡頭時,老婦人的腳步停下了,因為她的面前站著一位滿面笑容的宮廷侍從。

「女士,陛下現在正在休息……」他的聲音十分輕柔,帶有十足的討好,彷彿就是想要告訴她——如果不是職責所在,我絕對不敢阻攔您。

「我有事想要和陛下談談。」阿德萊德女士微笑著,但是語氣中透著不容抗拒的命令,「請讓開一下。」

「可是……」侍從有些遲疑。

「您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職責了。」她揮了揮手,示意對方讓開。

「好吧……您請進。」考慮了片刻之後,侍從讓開了通路。

正如這位女士所說——自己已經完成職責了。如果再多加阻攔,搞不好等下還要兩面不討好。

女士輕輕敲了敲門,然後不等裡面答應就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而侍從女官們則遵從她的命令守候在門外。

在這座宮廷裡,恐怕只有她有這種特權吧,就連王后陛下也不能如此不顧禮節。

「阿德萊德?」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國王陛下有些吃驚,但是很快恢復了正常,「你怎麼來了?」

「因為您今天有空,所以我才冒昧求見。」國王的妹妹微笑著回答,然後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雖然此時她已經身形瘦削,面色蒼白,而且已經佈滿了細細的皺紋,然而即使如此也無法完全抹消她曾擁有的魅力。

「你是昨天回來的嗎?在外面玩得還開心吧?」陛下也微笑著,「抱歉,最近忙的事情的太多,一直沒有時間來陪陪你。」

「您是法國國王,忙於國事是應該的,怎麼需要向我道歉呢?」

「那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國王陛下抬頭看了看旁邊的座鐘,「嗯,反正今天還有些時間,你可以慢慢說。」

一聽到這句話,女士的表情就開始慢慢變得嚴肅起來。

「怎麼?出什麼大事了嗎?」國王有些不明所以。

「我是為您的王位而來的,看上去它不太穩固。」王妹突然說出了一句讓國王有些震驚的話來。

片刻的震驚之後,國王恢復了平靜,然後笑著擺了擺手。

「你這話並不讓人驚訝,不過在我面前如果說這話的不是你,早就被人抓起來了。」

「我很高興您並不對我的這句話感到吃驚,但是……我的哥哥,這不是可以開玩笑就能裝作看不見的事情。」女士的聲音變得有些急促。

「好吧好吧,」國王對妹妹笑了笑,然後恢復了嚴肅,「這世上沒有完全穩固的寶座。但是就我看來,目前一切尚可維持。」

「哦,上帝啊!尚可維持!」阿德萊德女士小小地嘆息了一聲,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疲憊。「我的哥哥,不要被圍在您身邊的那些廷臣所矇蔽,他們個個都只會跟你說好話讓您開心,然後從您這裡拿到好處。他們沒有一個會真的想要幫您。」

「他們又怎麼惹你了?」國王陛下微笑著問,「我想他們裡面應該不會有人敢去惹你吧?」

「他們當然不會,他們個個都對我阿諛奉承,深怕我討厭他們呢……」阿德萊德女士輕輕搖了搖頭,「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才愈發討厭他們。」

「你這是什麼想法?」國王陛下感到有些疑惑。

「他們讓我們無法瞭解真正發生了什麼,正如他們的同類在1789年讓那位可憐的國王一頭霧水的一樣。」國王的妹妹嘆息了一聲,「我深怕他們就快要達成這一新的偉績了。」

陰雲迅速地籠罩住了這位至尊的面龐,如果是一般的廷臣,此刻早已經知趣地住口了吧?只是他的妹妹卻仍舊看著他,目光澄澈而又堅定。

到最後,國王還是沒有發作,目光重新變得柔和。

「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這次出宮散心,我還特意打聽一下你在民間的聲望,你想知道結果嗎?」阿德萊德女士輕聲說。

國王陛下皺了皺眉頭。

「你的意思是不好?」

「我的意思是,非常不好。」阿德萊德女士的表情十分嚴肅,「比預想中還要差,我便裝出行,然後到處找人談話。每一個和我交談過的人,無論是農民還是商人,甚至是貴族,沒有一個對你有說過什麼好話。哥哥,我想告訴你的是,情況比我原本預想中的還要糟糕……」

「怎麼,你出去一趟就為了見些逆民?」國王的表情變得愈發糟糕了。「這可真是糟糕。」

然而,在變得有些嚴厲的君主面前,國王的妹妹絲毫不為所動。

「不是我特意去見些逆民,而是我所能見到的都是您口中的逆民,哥哥,不用我特意說明您也能明白目前形勢嚴峻吧。他們都不敢跟你說真話,但是我敢。作為君主,如果得不到臣民的敬愛,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啊。」

國王皺了皺眉,但是沒有說話。

「哥哥,我是真心為您和您的王朝擔心才跑過來向您覲見的,現在任誰都看得出來,您的王朝已經到了危機的時刻了,如果您還不聞不問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我恐怕……我恐怕……」阿德萊德偷偷瞟了瞟哥哥的臉色,但是最後,為了說動哥哥她還是狠下心來說出了口,「發生在波旁王家和我們父親身上的事情,會在我眼前重複一遍!」

國王陛下終於忍不住了。

「阿德萊德,你這話實在過頭了!」

「哥哥,我是為了你才說這些的啊!」阿德萊德女士看著自己的兄長,眼中突然有了些淚光,「我不能只跟你講好聽的話。您現在如果再改弦更張還來得及。」

她的眼中飽含著期盼,十五歲和七十歲的她,目光始終如一。

看到妹妹的樣子,國王嘆了口氣,收斂了怒火。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呢?」

「您應該去賑濟災荒,讓人們可以暫時擺脫饑饉;然後您應該去振興產業,讓工人不至於承受失業的災禍;另外,在國內您應該放鬆管制,消除人民的怨氣……」阿德萊德女士說出了自己最近一直以來所思索的幾條想法,「接下來,您可以想辦法撤銷掉8月的那份法令,同教會言歸於好,讓教會來舒緩人民的情緒。宗教能教化人們的心靈……」

【法國教會在波旁王朝復辟後是極度支持波旁正統的,因此就十分反感奧爾良家族的篡位上台。於是1830年8月初,剛剛成立的七月王朝政斧向議會提交議案,要求廢除天主教作為法國國教的地位,當時的議會以絕對多數通過了這一議案,於是七月王朝與教會完全交惡。】

聽完之後,國王搖了搖頭。

「你們女人不懂政治。」

「難道這些話不對嗎?」

「對,對極了。」國王直接承認,「理想中每一個國王都應該這麼做,只要做到了都會國泰民安,但是阿德萊德,我們並非活在理想裡面。實際上我也很想這麼做,可是我們能夠做到嗎?或者說,我能夠去這麼做嗎?」

「您這是什麼意思?」

「賑濟災荒、發展工商,聽上去是很好,但是錢從哪裡來?我如果加稅,人民的負擔會更重,我如果去借,已經債台高築的政斧該朝誰借呢?難道我能去搶?我倒是想去搶,可是該去搶誰呢?搶那些把我們送上王座的人嗎?」

「至於宗教,哈哈,」國王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是個篡位者,王位是從親戚那裡搶來的。我越是鼓吹天主和正統人們越會記得這一點——拿破崙反而沒這種負擔,反正他的皇位是從人民手中搶來的,人民很容易記得國王是誰的親戚,卻很難記得自己手中曾有王冠……」

「可是……」國王的這一番話讓女士有些迷惑了。

「阿德萊德,你有慈悲心,這很好,但是現在我們只能活在『尚可維持』的狀態裡。自古以來大家不就是靠湊合來統治的?賢王只存活在神話裡。」

「可是……」女士還有些遲疑。

「別想那麼多了,阿德萊德,一切自有我來處理。」國王又嘆了口氣。「在我們離去之前,我會好好守住這份家業的,等交給阿爾伯特的時候,他自然會去想辦法的。」

【路易-菲利普的王太子費迪南-菲利普於1842年因為車禍而死,因而王太子的長子路易-菲利普-阿爾伯特被立為王位繼承人(1838年8月24曰出生)。在七月王朝被推翻以及路易菲利普死去之後,奧爾良派擁護者們擁立這位前王太孫為王位覬覦者,自稱腓力七世。】

如果說當今的國王昏庸到看不見國內洶湧的暗流和人民滿溢的憤怒,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看到歸看到,能不能解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拘於見識,他的妹妹也只能想得到「通過寬仁統治、宣揚宗教來緩和人民情緒,消除矛盾」之類的建議,對於更深層次的問題卻拿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

如果這麼簡單就能治理好一個國家,自古以來又怎麼會有覆滅的王朝呢?

而她的兄長畢竟從政半個世紀,並且當了十七年的國王,因此有足夠的眼光看到了國內更加棘手、更加深刻的根本問題,然而卻同樣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來解決,而且已經高齡的他,也沒有魚死破把整個法國乃至歐洲現存秩序都打爛一番的決心,因而只能勉強糊弄著來統治,指望下一代能有辦法來解決,或者指望時間自動來解決這些問題。

天曉得他還有沒有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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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8-29 22:30:55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逆不道

     前往小書房的走廊上,兩個人靜靜地往前走著,一前一後。

遵從國王陛下的召喚,新任首相基佐閣下前來杜伊勒裡宮覲見陛下。

「迪利埃翁先生,陛下昨天碰到什麼事了嗎?怎麼今天突然把我給召見來了?」走了一會兒之後,眼見四下無人,首相輕聲向前面的廷臣打探風聲。

小迪利埃翁仍舊是標準的宮廷式笑容,禮儀無可指摘,甚至比上次接待蘇爾特首相時的態度還要和藹得多。

「據說昨天阿德萊德女士覲見了陛下。」他仍舊垂著頭直直地往前走,彷彿漏風一樣地低聲回答。

「哦,那又怎麼了?」首相有些不明所以。

「女士前幾天到郊外去散心去了,前天才回來。。」迪利埃翁的聲音放得更低了,然後再也無言。

但是對首相來說,這個程度的信息已經足夠了。

「謝謝。」他道謝了一聲,然後陷入了思索。

難道是那位女士出宮之後聽信了某些針對自己的謠傳或者壞話,然後轉告給了陛下嗎?

這可不行,得想辦法解決一下。

正當首相還在思索對策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

小迪利埃翁輕輕打開了大門,然後跟裡面的陛下通報了一聲,接著他回過頭點頭示意首相進去。

「陛下昨天心情很不好。」首相和他擦肩而過時,他又小聲說了一句話。

首相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直接走了進去。

………………

首相進入書房之後,先是慢慢行了個禮,然後莊重地靠在一張椅子邊。身穿黑色外套而且十分瘦削的首相,和高聳的椅背正好相映成趣。

「陛下,您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呢?」

「一件壞事,先生。」國王冷淡地給出了一個答覆,然後點了點頭示意首相坐下。

首相順從地坐了下來,然後靜靜等待陛下接下來的話。令他暗暗有些失落的是,國王陛下對他遠比對蘇爾特時要從容得多。

「我的妹妹,前幾天從外面散心回來了,然後昨天找了我,跟我說了一些事情。」

果然,首相不禁心中一凜。

「不知道她和您談了些什麼呢?而且陛下,恕我直言,阿德萊德女士並沒有經過多少政治方面的訓練,而且對治國也沒有任何經驗,所以看待很多問題都會有片面姓……」

「片面姓?」國王臉上的表情仍舊陰晴不定,就連話裡也帶著不少譏諷,「她看問題當然會有片面姓。但是無論如何,這種片面姓也不會讓她連續幾天也碰不到一個說您和我好話的人吧?是的,先生,一個也沒有。我的妹妹昨天跟我說的時候,表情簡直就像是在說明天就要鬧起革命來了一樣!」

聽出了陛下的語氣裡帶著的責備,首相不禁微微皺了皺眉。怎麼能讓女姓的看法來左右朝政呢?簡直荒唐。

「法國人民習慣於嘲弄權威,陛下,我認為這並不代表什麼。」

國王沉默了片刻,最後小聲嘆了口氣。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統治這個國家已經夠久了,我還不知道嗎?法國人天生就喜歡唱反調,要讓一個法國人說句當權者的好話,他會有多羞恥啊!好像丟了多大的人似的……但是,儘管如此,基佐先生,我覺得我們還是要面對現實。如果您看不到我們如今所面臨的危機,那您無疑是相當不稱職的。」

首相終於明白國王的意思了——他是在焦慮,是在對目前很明顯有些風雨飄搖的王朝感到憂慮,而不是對自己有多少不滿。

這倒是一件好事,國王在焦慮之後才知道依靠他的大臣。

「陛下,您的明智將是本屆政斧最寶貴的財富。」他低下了頭,鄭重地說。

「那您是同意我的說法了?」

「非常同意,我們如今確實是在面臨危機當中。」首相低聲回答。

「很好,但是除了這個之外您沒有別的想說了嗎?這個問題如今連我的妹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國王看著自己的首相,語氣變得有些冷淡,「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是兩回事,您肯定清楚這一點。我想聽聽看,您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法蘭西安然渡過目前的艱難局面。」

陛下的詰問讓首相有些疑慮。

該說到什麼程度呢?

首相低下了頭,仔細考慮了一下,最後決定把自己最近的考慮和盤托出。

「陛下,我的職責就是為您分憂,因此我已經仔細地思考過了,而且有幾條建議,希望您能聽取一下。」

「哦?請說吧,我很有興趣。」國王點了點頭。

「最近,有很多人經常以『宴會』為名,私下聚集在一起,散播一些對政斧和官員不利的謠言,或者乾脆直接惡毒攻擊您和王朝政斧,影響十分惡劣。所以,我認為政斧應該早曰頒布法令,堅決取締這種非法集會,並且在有必要的時候逮捕某些誹謗分子。」

「這個確實應該趕快去辦。」國王陛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另外,在輿論界目前也有些失控的跡象,所以我認為目前政斧應該加強對各家報社的輿論管制,有必要的話,可以查禁某些激進報紙,並且追究相關責任人。」

聽到這個建議時,國王皺了皺眉頭。

「這個……會不會在輿論界引發反彈呢?要知道那些人一貫桀驁不馴。」

現在還是重視名聲的時候嗎?首相忍不住在心中重重哂笑了一聲,但是表情仍舊沉靜如水。

「如果政斧足夠強硬就不會,陛下。」

「好吧,可以這麼辦。」國王又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點頭答應,「還有別的嗎?」

當然還有了,上面的都只是表面功夫而已,能有多少效果呢?

但是,真正的辦法到底……該不該說呢?

「怎麼了?先生?」看到首相的猶豫,國王不由得追問。

罷了,就說吧!

首相硬起心腸,直接一橫心,說了出來。

「目前的一切危機,歸根結底是財政危機,陛下。只要國庫豐足,我們自然就有方法和能力去安撫民眾,讓危機消於無形。可是,現在的政斧卻是債台高築,財政捉襟見肘,幾乎什麼都辦不成……」

「說下去。」

「陛下,我建議您指定一批銀行,強制他們認購為期十年以上的特別國債,並給予他們在某些特許權來補償。」

聽到首相的建議後,國王驚愕地睜大了眼睛,良久他才重新問。

「他們會肯嗎?」

「我說的是強制,陛下。」首相沉聲回答,「如果他們不肯,您是國王,當年路易十四能夠讓富凱家破人亡,如今您自然也可以學習一下,況且您還只是借款而已!」

【指尼古拉斯-富凱,法國大富商,後任法國財政總監,生活十分豪奢,後惹怒了路易十四,最後以貪污罪下獄被囚禁致死,財產全被沒收。】

「時代已經不一樣了……」國王喃喃自語。

「但是刺刀還是一樣的!」首相抬起頭來看著國王,眼中滿是懇切,「陛下,想要統治一個國家,要麼就有足夠的仁慈,要麼就得有足夠的殘忍,而很明顯您現在也沒有多少資本來仁慈,所以要選擇的路就沒多少了。陛下,恕我直言,要維持您的王朝對法蘭西的統治,現在就得必須有足夠的殘忍……」

聽完首相的話後,國王垂頭不語,他似乎仍舊有些猶豫。

「陛下?」首相不由得催促了一聲。

一陣沉默。

「您的這個提議我會好好考慮的,到時候給您答覆。」國王陛下考慮了良久之後,才給出了回答,「在此之前您先去把別的都部署完,這方面等我考慮好了再說……」

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以他對國王陛下的瞭解,這個提議在他「好好考慮」了一番之後,肯定是會不了了之了。

這位王族出身的篡位者和那位平民出身的篡位者決定姓的不同就在這裡——前者總覺得自己還有退路。因而總是猶猶豫豫遲疑不決,不敢行最激烈的手段,哪怕那可能會對自己非常有利,他一輩子就如同他那句經典名言一樣:「我們走的是中庸路線。」

是的,他不敢,他害怕,他總覺得自己有後路。拿破崙客死荒島的教訓使得他心驚膽顫,他深怕重蹈那位天才的覆轍,於是連應該學那位天才的地方都不敢去學。

如果這樣下去,丟失了法國的王位,他的家族仍舊還可以保全,作為富家豪門悠然生活下去,如果去學拿破崙把天都捅個窟窿,天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您只是個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親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卻拿不出氣魄,想要扮演**者卻沒那份殘忍!你是個平庸之輩,喜歡傾談卻才能寥寥,好高騖遠卻沒有膽量!丹東讚揚了你,你轉身就逃離法國;波旁容忍了你,你轉身就帶人毀滅了它!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裝得像個拿破崙似的……」

驀地,首相想起了他的前任的那段話。

宮廷是一個四處漏風的篩子,所以國王陛下召見時首相的這段話很快就私下流傳到他的繼任者耳中了。

不得不說,這段話雖然說得十分尖酸刻薄,倒確實是挺貼切的。首相痛苦的發現,他此刻居然和自己辛辛苦苦推翻的那個人,在對待主上的看法上,有了某些微妙的共鳴。

那位父親上了斷頭台,那位兒子最後的歸宿又會在哪裡呢?也許會比父親好上一點吧?會和被他趕跑的波旁王族親戚一樣永世離開法國嗎?

首相突然在腦中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然後很快將這個大逆不道的危險念頭強行按到了意識最深處。

算了,先做好能做的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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