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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穿越者穿越了穿越者 正文 第五十八章船聞


  

   

  

   


     好在船上,並不只有我們這一對旅客,除了打著歌舞班子旗號的花船成員外,還有那麼十幾名,各種理由同行的其他人客,不至於讓我兩的處境,格外尷尬什麼的。

這艘花船也不是什麼到處流竄的野路子,而是頗有名氣的雲卿坊,出過某個名妓的老牌花船,在岸上亦有場所和營生。

據說這次乃是,是應江寧鎮守使兼江東採訪使要求,前往建業參加某種活動的,所以條件設施什麼的,比起一般的客渡船隻,要更好一些。

很容易就租到甲板之上尾樓部分,專門提供給人客暫住,或者用來提供短期包宿生意的艙房,基本陳設一應俱全,厚實的艙門一關,隱私也有足夠的保密性。

與花船成員起居生活的船中,也有一定距離,可以避免某些日常混雜在一起的不便,卻可以看到對面那裡,各種晾曬的花花綠綠衣裳裙被,或是各式搔首弄姿的身影。

不過初步品嚐過十娘或者說李師師那種水準的滋味後,對於這些誘惑的抵抗力,就不免牆上許多,眼界也變得挑剔起來。

雖然對於一些偶然可見肉致光光的風景,或是有意無意的走光或是兜攬,還會有所本能反應,但也就是實而不惠的飽飽眼福而已。

這樣看起來這位伯符也不是那麼坑爹了,行程包食宿還帶某種大飽眼福的福利,雖然交的船錢也不會少,船上呆一天至少要一緡起價。

相比伯符那個名不見經傳的綽號「凶鳥」,花船上的女人們,更喜歡叫他弱鳥,因為據說他對良家婦女毫無興趣,專喜歡招惹這些做皮肉生意的風塵女子,理由是不用承擔責任,沒有心理負擔,還能有所進項或是廝混日子。

因此頗留下一些人品惡劣的事跡和傳聞。這次答應給我們做前導和陪護,未嘗沒有暫避一時風頭的打算。

不過這位裸奔男伯符,除了胃口奇大,偶爾喝醉了有點掉節操,和船上的失足婦女交流什麼的未免密切了點,

我不止一次看見他,衣衫不整打著哈欠,帶著一身脂粉味或是其他的可疑氣息,從不同的艙室裡偷偷爬出來之外,但其他方面還算正常。

日常也像是個好爽大叔什麼的,沒怎麼掉線的地方,安排起飲食起居注意事項守夜值日什麼也算頭頭是道。

就是,閒下來的時候,比較喜歡往女人堆裡擠,然後說些聽起來一點都不好笑的冷笑話,然後對著一片囧掉的表情,自己一個人抱著肚子,沉浸在某種情緒中傻笑一陣子。

不過被他某種開朗所帶動,我也會說上幾個小笑話,比如雨傘打熊,青天高三尺,葡萄架倒掉之類的故事,和船上的其他人套個近乎,

我們的明面身份,是一對去投親的叔侄,對方在南方某地的地方上做幕客,因為家裡死了長輩,才去投奔兼報喪的,因此不那麼在乎錢,有比較挑剔。

雖然做得眾所周知的皮肉生意,但是名面上卻還是個牌照的歌舞班子,相應的技藝唱功什麼的還是有的。

除了十幾名主要成員,以及服侍她們兼作候補的大多數女性之外,另有男性的樂師,有歌者,有伴舞的伶人,有專門做參軍戲的阿丑,插科打諢討喜的走場,招呼和接待客人的門子,打雜兼操船的僕役,甚至還有隨船混飯吃的雜耍人。

其他旅客中,大都是社會下層的出身,有各種手藝人,也有短途走商的茶販子,或是我曾經假冒過的遊方郎中,甚至還有一小群據說是同一個地方出來,又在一起回鄉的匠人。

不過其中也有一些可以相談的人物,比如船上還有十幾名受雇的義從,領頭人姓韓,字良臣,看起來就不像是那種粗文不名的人物。

某種程度上是伯符的同行,不過混的要比這位好得多,走長江這條線上有七八年的光景了,也有不小的名氣,起碼泊船下岸的時候,他出面去交涉,總能省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一些乘機跑上來滋事,或是偷雞摸狗之輩,也有辦法收拾一二。

買些酒來,聽他聊起去過的地方和沿途的風物,也是頗有話題的,然後他對我所說的小笑話,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典故,也是頗有興趣的。

又比如應邀隨船的一位畫師,也是呆在船上時間最長的一位客人,名叫方清溪,別號隨風輕去,據說最善的白繪。

熟稔之後我也看了他刻意展示出來的作品,卻覺得有些眼熟,才想起來這不就是素描麼,然後按照框架上色成某種簡單的立體畫面。

而這白繪,據說也是梁公所開創的新藝文運動的源流之一,因為相比過去需要繁雜材料和,只要一張紙和炭條,幾乎人人都可以輕易入手的門檻,時代沿襲下來,就很容易變成世間畫師這個行當中,數量最大的群體。

以至於有些傳統畫派的大家,根本恥與為伍,也不承認此輩為風雅高尚為基調的畫壇中人,稱之為畫匠,與泥瓦匠木工之流同類。

他沒有談及自己的出處,這就說明他是一個流浪的人,至少恥與提及自己的家鄉。

只有有身份或是背景的人,才會格外提起自己的郡望或是鄉里。

花了五十錢的紙筆費,請他給我和抱頭蹲花了幅速寫,看起來還是強差人意的,不過卻被抱頭蹲鄭重其事的貼身收藏了起來。

既然是花船,就不可能像客船那樣整點直達,更兼有一群各式各樣鶯鶯燕燕,比一千隻鴨子還要麻煩上數倍的女人,動不動找理由駁岸休息,兼做生意的走走停停,讓人有些煩擾,不過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就是,沿途各種勢力對花船的防備和盤查也很少。

光是這短短的水路,我至少見識了七八家打著各種旗號,盤踞在南岸的地方勢力,他們既在江寧軍的旗幟下過活,又在各自的地盤和領域內,以船幫行會等名義,享有某種專斷和自治的權利。

然後在特定的額範圍內,相互爭奪各種水陸資源和影響力,是不是爆發出一些低烈度小規模的衝突,。因此我們所乘坐的這艘花船,在夜裡都不肯停船的,

儘管如此,還是會偶爾看到岸上,建築被焚燒的火光,或是撞見一些雙手被綁縛在身後沉河,卻又被鬆脫出來而呈現某種扭曲狀的浮屍。

東南之地的各種亂象的投影,就在這短短的航程見聞中,可見一斑,但相比兩淮地區,卻又可以稱得上是有些秩序和上限的混亂。

不過隨著目的地的漸進,船上的女人們別有一種情緒,她們似乎對這次江寧之行的期望很高,各種洋溢著某種期待和雀躍的心情。

最常聽的就是兩句話

「你以為人人都有謝阿蠻的命麼。。」

「能做個李娃也不錯了。。」

謝阿蠻乃是數百年前的一個傳奇,亦是她們這些出身卑賤或是流落風塵的可憐人,時代相傳的勵志故事和偶像,已經編寫和演繹了無數個版本和故事。

最初她乃是天寶年間新豐縣的一個舞妓,因為容姿出色而被舉入宮中,適逢海內承平天下安定,人稱開元盛世的最後年華,天子廣招四海名士大家、優異之選,供奉與大內而升慶太平。

阿蠻也適逢其會,以區區賤籍出身,而聞達於天顏,結交與海內名士大家,按照這個人生軌跡,她最好的結果,不過是被選入大內成為一名女官,或是指配給某個宗室,或是近臣,算是完成鯉魚跳龍門的最後一步,留下諸如御溝流詩、紅葉寄書、寒衣藏釵之類的佳話。

但是當時楊太真專寵於帝尊,擔心天子久見起意,遂收為養女,以斷絕名分和想念,未想此事卻成了阿蠻人生最大的轉機。

未幾,安史之亂髮,帝駕出走劍川,途中將士思鄉生變,不願再行,殺盡楊氏一黨,又鼓噪行在,請賜死太真以安將士之心,

適逢梁公引兵斷後,得勝滿載歸,遂以炒麥、烤羊,妙定亂軍,解圍救駕於帝前,開元天子視為忠義引為北軍總制,太子、太孫皆友善結好之。

又以救護援手的淵源,請尚之太孫之妹,自小被養入宮中的雍國主,又因雍國主年尚幼,乃恩加將阿蠻作為雍國的替身,賜下梁公左右,以盡天家籠絡之意。

後來梁公征平海內,阿蠻的地位亦水漲船高,虛名的養女也變成了寄托晚年的真養女,因此到了正式行禮的時候,阿蠻是作為六尚之首的一品誥身,與已經成年的大長公主並列的右夫人,一同從宮內出閣的。

更兼這位阿蠻富人生平,熱心善事,主持過大名鼎鼎的女營和孤兒院,保育所諸多慈善之所,號稱有龍武軍駐屯子弟,便有這些善所,一直救助活人無數,更有萬家生佛之譽,佛門稱凌波龍女菩薩轉生。

連江東名門謝氏,也主動將她錄入譜中,以至於被人譏笑為反攀附,

各種被津津樂道的程度,甚至超過了乾元宰相鄭元和和夫人李亞仙一波三折,終成眷屬的佳話,

花名李娃的李亞仙同樣也是平康裡的行院出身,早年艷名高彰,賓客雲從,直到遇到了榮陽鄭氏出身的才子鄭元和,因為迷戀廝守而誤了考期,纏頭散盡後被逐出,又被家中視作恥辱而斷絕關係,鄭源和因此幾乎淪為乞丐,待斃街頭。

後來為李亞仙尋回,痛切其身,毅然贖身並與之同居,資助鼓勵再做苦讀,遂得中舉,得放成都府參軍,然後遇到某位大人物的賞識,開始青雲直上,一路做到了關內布政使,家族才改弦更張,開始努力挽回這個不肖子的關係。

因為人稱鼎新宰相的鄭元和,也是梁公與劍南地方,獨具慧眼選於門下,又委以重任一手提攜上來的。所以在謝阿蠻的故事前,也要屈居其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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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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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穿越了穿越者 正文 第五十九章江寧


  

   

  

   


     洛都大內,紫寰殿中的朱漆大柱下,被歷代朝拜的官員,打磨的光可鑒人的花紋地磚上,大灘新鮮的血跡,尚未凝固,上面還有一些牙齒和類似腦漿的東西,那是一名一向沒有什麼存在感的白髮老御史,突然當庭爆發,所留下的最後一點存在感和痕跡。

白髮皓首的老言官,被迫不及待的執金吾,錘殺當庭之前所喊過的那句話,卻彷彿還在眾人耳邊。

「」

「明公只有王世充的格局,卻想做那宇文成都之事麼。。爾輩還以為能善存己身。」

這句話一出,幾乎當庭嘩然,膽怯些的幾乎就當場嚇出尿來,

王世充乃是隋末亂世中,所謂十八家反王,五十六路塵煙,屈指可數問鼎天下的大勢力,以洛陽留守身份乘亂而起,雄踞河洛而作擁大批舊隋精兵強將,兵甲糧械無算,又掌握了隋煬帝之子——越王侗,可謂先天基業和大勢就遠勝他人,

比起矯詔奪太原而起家的李唐政權,亂世爭霸的起步基礎不知道要強上多少。

可惜他只是個守護犬的氣量和眼界,不但用人不善,識世不明,還屢出昏招。先是在洛口大戰中,多年儲集盡為李密的瓦崗寨做嫁衣,又在爭霸河北中,做了本朝高祖李淵的墊腳石,最後鬧得眾叛親離,率部跪降於太宗馬前,然後被仇敵獨孤氏,誘殺於家中。

要說凌煙閣上的功臣良將,倒有好幾位都出自他的舊部,不可謂不是一個頗具悲喜劇的人物。

而宇文化及就更悲催了,他是隋文帝時代最有權勢的家族和老臣之一,就算是楊素身死,他也依舊見寵駕前,也是隋煬帝到死之前,都最信重的臣子,然後再隋朝滅亡的最後日子裡,發起兵變親手弒殺了窮途末路的隋煬帝,自立為帝,國號「許」,年號「天壽」,同樣是極不得人心,立國半年,翌年被另一路反王竇建德擊敗,擒而殺之。

舉族最後只有一個見機快,而投奔李唐的宇文士及逃過一劫,將宇文家的姓氏和血脈,在本朝流傳下來。

用這兩位具不得好死,而替人奠定新朝時代的權臣,來比喻哪位攝政,不可謂不險惡之極,而且當今這位所具有的的時勢、地位和權勢,似乎也與之也相差無幾,這就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久久環繞在朝堂眾人的耳中和心上。

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清洗之後,街頭的哀呼哭號還猶然在耳,這時嫌攝政的刀還不夠快,啥的不夠狠麼,很殘存之輩已經聯想起接踵而來的大清算和追索,不由面如土色或是身顫如篩糠。

曾幾何時,洛都之變後,朝廷中守成派和鼎新派的矛盾衝突,已經激化到了這個朝堂所代表的的明面上,

兵部尚書楊嗣眼皮低催,盯著腳尖,彷彿哪裡有百看不厭的風景和絕色,絲毫不顧左右同僚偷偷遞過來徵詢的眼睛。

說實話,他也覺得很意外,這一幕並非是他安排的,說知道這個在**打了幾十年瞌睡,恰如其分扮演一個陳腐之輩,是如何素餐屍位數十載的老傢伙,臨到死前,突然會發這麼一場瘋癲,或者說他糊塗了一輩子,也許就只有省前這片刻的清醒吧。

但無論如何,這個意外將大大激化,守成和鼎新派的紛爭,這必須避免這個意外事件,對守成舊例所期待適得其反的效果,更要防止鼎新派借此生事,窮追猛打,將事情推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大唐數百年大義名分將傾,捨我輩還能取誰呢,難道學那位哀莫過於心死的度支宰相杜桓一樣,仰藥自盡來勸諫麼。

至於大位上哪位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不停顧盼左右求助的天子,已經被大多數人給遺忘了。

自從洛都事變之後,他就似乎被嚇破了膽,每次上朝都要左右近侍,連哄帶騙,再三保證兼帶些許威嚇,才能把這位有些陷入神經質的陛下,給弄到朝會上。

但凡有內外事,便如傀儡戲張提線木偶一樣,需要左右近侍,間接暗示或是湊在耳邊公開提點,才能將宣召閱朝的基本職能,進行下去。

可惜還沒等到他的急智想出什麼對策和補救措施。

「臣彈劾左御史中丞向昇,。。」

一個聲音打破了朝堂中有些微妙沉悶的氣氛,也讓楊嗣身上微微一顫,終於有人迫不及待的跳出來了麼,他定睛看去確實一個淺緋袍的朝管,看起來面生的很。

「憲台本位綱查風紀,糾檢百僚之所。。」

只見他做義正言辭狀,慷慨陳詞

「餘下不嚴,察人不明,放縱奸邪之言。。」

剩下的話楊嗣已經聽不進去了,雖然在攝政時代的御史台,已經基本淪為擺設,和給外臣加官的名銜,但是向昇和自己卻是兒女親,籍著這個大破綻,很容易就把禍水沾染道自己身上吧。

他不由有些求助的望向了,**特地賜坐的同中書門下三品高潛,這位重臣,居然當庭睡著了。

.....。

建業故城,南朝歷代大名鼎鼎的石頭城,依舊雄踞江畔

王謝家所世代營造的,金堂玉馬鐘鳴鼎食華蓋如雲的烏衣巷,已經埋沒在荒草中不可考證去想了。

被隋軍夷平的陳朝故宮的舊址上,也已經雞犬相聞的生聚了無數代人,足夠讓世事時移滄海桑田了。

名為韓良臣的男子暫且告別了同伴後,直接在一個曲巷幽深的水岸渡頭上登岸,然後自有人在林蔭中牽來坐騎,卻被他拒絕了,徒步且行。

穿過連片的莊墅和館閣,以及若許疑似宮苑的舊址,最後他走進一家滿是曲節老梅樹構成的園林中。

那些身體雄健,站在樹後陰影中的護衛,則對他到來恍若未聞,仍由他徑直走到一個正在江畔垂釣的蓑衣人身邊,帶著腥味魚簍裡,已經堆了幾條花白的小魚。

「軍上。。」

韓良臣頓步,恭恭敬敬的喊了聲

「世忠,你可算回來了。。」

那人背對著韓良臣慢慢站了起來,趟了滿腳的泥水,就像是個江上討食尋常老漁夫一般,曼聲招呼道

「路上還算順利麼。。」

直到他粗粗披上一件棉袍,氣度和城府才為之一變,略帶上位者的威嚴和凌迫。

「尚且還好,只是假借了個身份,多費了些時日而已。。」

韓良臣也放下了某種拘謹,輕聲回答道。

「不過在這路上,還算不無所獲。。」

「是麼。。」

「起碼,我遇到一個妙人。。」

「什麼妙人。。」

「笑話說的極好的妙人.」

「哦.」

「此君眼界和見歷也不錯,若是聘在府中,做個門人清客,也是不錯的養望人物。。」

半響之後,聽完轉述的幾個笑話,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難道。。你覺得他只是個笑話說得極好的。。」

「卑下愚鈍。。」

韓良臣低身請教道

「這些笑話中,所含的蘊意和事物,可不是斗升小民所意會的啊。。」

「其中牽涉到官場舊例,軍衙典故,乃至嫡庶尊長之別。。甚至還有治軍和政略之道」

「能夠將其深入淺出的編為笑談,這可不是尋常眼界和閱歷的人可及的,」

「就算是對箇中情形的熟悉,也端是個人才,或是有不錯的出身背景。。」

「又何須投奔報喪他人呢。。」

「若有機緣,還是好好結納一番把。。」

他補充道。

「然後覓機引薦給我把。。」

「諾。。」

韓良臣正色道,隨即找來旁人吩咐道

細絲綿綿的春雨中,我打著新買來還散發著某種竹子清香的碧油傘,牽著正太打扮的抱頭蹲,行走在青石光鑒水滑的小道上嗎,各種文思感緒像是綿綿雨絲,在心頭娟娟流過。

我正在欣賞另一個時空的南京,或者說建業故城,六朝金粉的余澤,已經隨著隋文帝毀城夷平的號令,以及隋唐兩朝,刻意打壓和抑並所謂東南王氣的所在,而不復可尋了。

現今的建鄴城,乃是作為潤州屬下的一個大縣,由刺史獨孤思貞重新修築的,因此昔日刻意模仿洛陽,連山跨江,水陸十二門格局的宏偉城市,剩下的只有一圈並不算高的土石城牆,圍攏起來的中等城邑。

雞籠山、覆舟山下的一片高河漫灘之上,是散佈在秦淮河南岸的橫塘到長干裡一帶的大小城坊,被城牆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倒梯形。

其中位於梯形小頭的橫塘,主要是大小市和豪門富商官吏居所,所構成的繁華商貿區和高級住宅區,長干裡一帶山崗間的平地則為官人平民雜居之所,。

城內多湖泊河流。青溪、潮溝、運瀆互相連接,北通玄武湖,南注淮水,組成了建業城的水道網。當地居民多數依水而居,從事與商業或是手工業相關的各種營生,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隸於江淮租庸調使名下的東南織染局,和司農寺轄下的江寧鑄印場。

五路官軍定淮揚之後,隨著揚州的荒敗和毀棄,相當部分產能隨著工匠和技藝一起,也從江南轉移流動到了江寧的所在,發展出另一種光景,打著江寧印記的器造和織物,至今還是海藩,乃至外域諸侯下轄流通的珍貴工藝品。

景陽樓的舊址,陳後主與張麗華共賞瓊花盛開的光景,已經不復存在了,棲霞山千佛崖和雞鳴寺香火,卻依舊鼎盛淼淼。

根據伯符的推薦,我們暫住在始建於三國東吳赤烏二年的保聖寺,昔日南朝第一叢林已然荒敗的厲害,只有少數僧人在維持著有限的香火,對於暫時落腳的我們,倒是欣然歡迎。

前朝詩人杜牧的名句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盛況,已經是過眼雲煙了,因為正逢亂世,自梁武帝蕭衍以來,那些遍佈城內外,號稱滿地儘是珈藍所的寺觀,被拆毀的七七八八。

鑲金嵌玉的佛堂和神龕被亂軍焚掠一空,平日裡香花裝裱,焚香頂禮而莊嚴華表的佛陀、菩薩,也在幾次江寧的攻防易手中,變成弩車石炮上的彈藥,或是守軍的滾石檑木。因此能夠比較完好存留下來的,不過寥寥幾處。

像雞鳴寺善得苟全,不過是當年因為地勢的緣故,被守軍作為居高瞭望的駐地。保聖寺就沒有這種運氣了,因此我們在這裡見到的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殘垣瓦礫

不過因為荒敗的緣故,這裡也足夠清淨,且出行方便。我們居住的藥師堂僅存的半邊小樓上,

對面就可以看到,西、北、東三面臨長江的燕子磯,峭壁懸崖陡立江水之上,下部是紫紅砂礫岩與砂岩組成,上頂覆土堆積而綠樹蔓生。艷陽高照時,紅巖綠樹,壯麗無比,是憑亭觀江聽潮的好去處。

我們之所以停留在這裡的緣故,卻是因為一則消息,後天就是自漢以來沿襲的春社日,然後接著又是三月三日上巳節,

管領江寧軍的江南觀察使大人,覺得這是難得的祥瑞之時,大發庫積普城大慶三日,勒令江寧內外所有人家必須洗舊迎春,插花塗彩裝表門扉,又傳召四方女伎歌舞藝人,匯聚獻藝酬神,然後評出翹楚頒給重賞,

因此連帶的在此期間,入境的所有行船舟車商旅,皆必須過完節再走,此刻,

名為莫愁湖的水泊上,正式畫舫雲集,沿岸的對方,也被各種新採的花卉和燈紙、牌樓,裝扮一新,我們乘來那艘花船雲慶班也在其中。

據說城中許多人家難覓鮮花,就用絹帛剪綵為花,裁青為葉,稍微貧寒一些的人家,就玩起了各種剪紙藝術,遠遠看去,也頗為團花景簇。

起碼在其他大多數地方,掙扎在饑遂餓殍之中,橫倒載道纍纍,甚至開始和野狗搶屍體吃的時候,這裡還能夠窮奢極欲的,用絲帛和花卉裝點出某種粉飾太平,繁華充容的味道來。

據說到時候,提供城中各種觀攬之處和賞玩妓家的各種遊樂的花費,大都是府庫所出和城中豪富商家襄讚的,不得不說讓人恍然有一種仿若泡影,不夠真實的虛幻感覺,是一種頗具諷刺的意味啊。

這算不算是類似某個時空中,戰火紛飛環繞中一片歌舞昇平的上海灘,某種版本踩在路有凍死骨智商,醉生夢死的民國范兒,。

不過,三月三又稱女兒節,沐身節,以抱頭蹲的這個年紀,如果沒有流落在外的話,估計這時候也會有家中兒女眾多雙親最全的女性長輩,替她簪花沐身迎新。想到這裡,我倒是不急著繼續前行了,帶著她暫且拋開奔波的勞累和危險,過上一個別具江南風味的節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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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穿越了穿越者 正文 第六十章江寧2





是歲,上已,群臣進表,改元建隆,尊攝政為大相國,除受尚書令,天下側目。

本朝自開國六百載以來,尚書令一職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空懸,然後以尚書左右丞代行其職。

因為開國時唯一一任中書令,乃是傷時秦王身份的太宗皇帝所兼領的,因此稱尊後避諱而虛懸。

士民暗論,攝政之心,路人皆知。

然後以咆哮**案,株連禦史、言官、待製、學士五十多人,棄斬絞殺於銀泰門外,並勒碑為紀,因該始作俑者黨姓,時人多稱黨公,因此又稱黨人碑。

關聯親眷族人弟子門人七百多人,具發薊鎮世為軍奴,逢赦不免。

...

我們安頓下來後,伯符就跑得不見人影了,據說是去找渠道打聽新的消息了,不過看他所去的方向,赫然是風月蔽菽雲集的莫愁湖。

據說這些地方最合適發揮他名為凶鳥的優勢了,按照他自吹自擂的說法,他自有被稱為凶鳥的本錢,所以在行院、教坊裏可謂是無往不利,哪怕名聲浪跡,也能換個地方,重新開張。

不過既然他很有節操的,沒向我要額外活動經費,而是拿了船上撈來的五百錢“巨款”,去發揮自己的天生優勢,我也不好說什麼。

用他自己的話說,要是和我們一起天天呆在和尚寺,他會做噩夢的。好吧,他以為他是誰啊,域外天魔麼。

呆在江寧城中的這兩天,我們已經又遊覽了多處景致,

雖然頗有打腫臉充胖子粉飾太平的味道,但是作為春社日,城中還是充斥著節慶才有的熱鬧氛圍。

各種店家和比往日數量更多的攤販,也在更加賣力的叫賣招攬著,

薺菜粥、菖蒲湯,涼拌蘆蒿,蓴菜魚羹,

“一二三四五六七,萬物生春是今夕,遠天歸雁浮雲飛,近水遊魚綻冰出。”

“三陽偏勝節,七日最靈辰,”

“年年日日春光好,今日春光好正新。”

時不時還有,高唱著民謠曲子的孩童,手持蒲草和柳枝,興高采烈的揮舞著奔跑而過,

抱頭蹲也被感染了,牽著我的手,腳步輕快的追上去,跟著跑了一陣,然後氣喘籲籲的停下來繼續逛街,或是小臉紅撲撲的喊累,然後坐進路邊的茶飲小食棚子裏。

水中偶爾途經的船舫,也正在傳出慢條斯理的唱詞。

“舊日歡尤在,憐君恨獨深;新年向國淚,今日倚門心,。。流鶯切莫弄,江畔正行吟。。”

充滿哀婉寄思的俚俗曲子,被用綿軟吳儂的聲調唱出來,卻是充滿了某種曖昧挑逗意味。

偶爾還會看到停下來的花舫,在岸上豎起某種類似廣告牌的東西,好奇看了幾麵,卻是某種征募活動。

各家花坊都開出價格不等的酬謝條件,懸賞詞子和曲調,有重金和名聲的誘惑,也有包吃住陪睡一條龍服務的酬謝。

按照其中的不同要求,無論白劇還是大雅之樂,無論是古風還是傳統的南北樂府,隻要能夠讓人耳目一新就行,可謂門檻頗低。

以至於我生出某種,要是沒錢可以靠賣幾首後世,再創做的國風歌曲來糊弄點錢的無聊念頭。

走著走著又回到了所謂橫塘區的大街上,

“鞭春牛了”

隨著由遠而近的叫喊聲,兩旁有些閑淡清靜的街道,像是被滾水澆過的蟻穴一般,豁的冒出無數的人頭來。

他們穿著新衣新高彩烈的衝到街道上,發出一波波衝霄直上的聲浪,

隻見一隻黃色泥土捏成的碩大牛,披著彩綢由一群穿青衣、戴青帽、立青幡的漢子齊杆抬著,在人群的簇擁下徐徐而近,數十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伎,居前開道。

摩肩擦踵汗流浹背的人潮,跟著走完這段路程,就已經讓人喘不過氣來,仿若經曆一場激烈的戰鬥,更別說這一路上擠桑拉扯的丟下來多少鞋帽帕子什麼的。

江寧衙前的廣場上,早備下香案,由一名最年長的白胡子官人,顫顫巍巍的行香主禮,他實在太老了,老得宣讀一片短短的祭告文,都要停下來喘氣揉胸好幾次。

無非就是告訴上天,開春老子要大幹一場了,你最好識數給個風調雨順,不然來年連冷豬肉都沒得吃,

然後由人穿著鳥麵羽身連體儸服,扮成主管草木生長的“句芒神”,揮起柳條編織的打春鞭,對著放在板車上拖曳而來的土牛,奮力抽打起來。

一方麵宣告包括農事在內的一年勞作的開始,一方麵祈禱當年的豐收。

然後站在最近的人群洶湧而上,在各自裏坊村正的帶領下,對著四分五裂的土牛碎塊爭搶起來,轟然專做無數個煙塵滾滾,拳腳亂飛的戰陣。

轉眼間,一隻碩大的土牛,就蕩然無存,連一點存在的土跡,都被人給刮走了。因為鞭春牛之後所剩碎牛散土,被認為是“土牛之肉宜蠶,兼辟瘟疫”。

片刻之後,那些搶到土牛碎塊的人,就在鄉裏同族的護送下,一路奔走殺出重圍去,變成新的人潮。

我們被人流衝擊的身不由己,我隻能緊緊的拉著抱頭蹲不被人流帶散,然後奮力的擠到身前,將她保護起來,然後被裹挾的隨波逐流,腳步不停的越過一條條陌生的街巷。

好吧我承認有些考慮不夠周全了。

這裏是江都河渠署的舊址,不過似乎因為戰火的緣故。已經被廢棄了,隻剩下一些地溝渠道的開口,在繼續流淌出一些涓涓淺流。

其中僅存最顯眼的,就是一塊碑亭的廢墟,其中碩大的石板,雖然斷成兩截,但還是可以看到石碑上依稀攜刻的,故江寧的河道、水渠和暗溝的分布和注釋。

我忽然覺得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才那死鬼浣熊那裏得到的一張畫滿線條的紙,上麵同樣有都水監江都河防行司的押印,當初不知道用途。

正好還在身上,拿出來上下比照了一下,也不對,想了又前後翻轉過來。果然依稀對上一些,那些沒有對上的線條,則應該是額外探索出來的。

雖然隔絕了千裏之外的意外發現,但是我還是有一種感覺,

那隻浣熊似乎找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可惜被他的私心給偷藏了起來,最後輾轉就便宜了我。

這時,水上突然傳來大聲的招呼。片刻之後,我確認了對方是來找我的,因為,我看見了某位同船有過幾麵之緣的義從,算是那位韓良臣身邊的人。

“我們頭兒自從一別,念念不忘。。”

他相當熱情的招呼我們過去,並且將小船靠過來,

我思慮再三,還是將抱頭蹲送回去後,再重新踏上了船板。要是有什麼不對,依靠我的水性,跳船遊走,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這是一艘隻適合在內湖河網範圍內行駛的畫舫,很低的舷位和水線,足足有三層樓台的水麵建築,隻能用來慢慢巡遊觀光,要是到了江河中,稍大點的風浪就能傾覆它。

絲竹伴奏吳濃軟語的歌喉,雖然有些聽不懂,但還是頗為悅耳的。暖融融的艙中,讓人隻穿著輕薄的絲袍輕衫,也不覺的寒冷。

布置陳設頗為高端大氣,自由一種更賞心悅目的味道。相比之前的雲升號,那種打著歌舞班旗號的花船,這裏顯然是更專業的妓家。

光看這些陳設的價值和品味,放在後世,那也是比普通夜總會性質的行院,更加高端大氣,專門接待帶特定人群的VIP私人會所。

可不像是韓良臣之前表現出來的義從頭子身份,可以動用和招待的起的,這也讓我對他的真實身份,有了那麼點期待。

幾步就走進船舫容積最大的一層,跨過兩個熏香的隔間,就是一個曠達船內空間。

偌大的內廳大概散座十幾名客人,以及陪在他們身邊數量不等的女妓,多數看到我隻是眼皮抬抬,或者用頭稍稍示意,顯然對這種場景見多不怪了。

“有德兄。。”

居中摟著兩個襦胸半解女伎的韓良臣,看起來喝的有幾分麵紅耳熱薰薰,起身對我遙對拱手

“同船之緣,今得再逢,請讓我稍進地主之義啊。。”

這些女伎看起來姿色不錯,身段婀娜,舉手投足都受過相應的教養和訓練,讓人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受。

將我引到一個靠窗的席次上,垂腿坐了下來。香風搖曳之下,從艙後屏扇中彈唱的女伎中,分出一個坐在我身邊,

隻是這種額頭塗彩,眼描飛鳳,金粉染鬢的化妝風格,讓習慣了各種美顏美瞳現代風的我,有些不適應,或者說不是我審美的菜。

身邊唯一沒有陪著客人的,是一個看起來舉止氣度像是大戶人家女眷,頗為身段妖嬈的熟女,繪著黑色和金色交纏的眼線,雖然話不多,但是總能妙語連珠的調動著場中的氣氛和基調。

熟女似乎很會察言觀色,知趣體貼的道

“蘇蘇,去洗了妝在出來陪客吧”

片刻之後,一個柔軟的身體,重新考到我身邊,清顏什麼的看起來就舒服多了。

“蘇蘇尚不曉事,還請恩客憐惜。。”

卻是字正腔圓的官話,這樣交流起來就方便多了。

“就這樣最好不過。。”

我還帶有些記憶中,在兩學的生涯中,被同年邀去參加生慶和私家招待的印象,雖然沒有留下來度夜,但也不至於手足無措。

溫柔款款的眼神,從旁側視著陪客的對象,讓人感受到恰到好處的關注和重視,輕聲軟語的尋製一些話題,哪怕是最冷清的角落,也讓人不會覺得被冷落,或是無聊什麼的

端杯挾食,幾乎不要自己動手,隻要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表情或者動作,就可以體貼的代行其事。

雖然用香噴噴的身子貼靠著,卻沒有那種黏人的膩煩勁兒,恰到好處的姿勢和力度,讓客人感到舒適,並且方便做任何事情。

比如毛手毛腳的插科打諢,欲拒還迎,若想暗中私底下更深一步交流和接觸的話,還會替你打掩護什麼的。

然人覺得在這裏幾乎毫無煩擾,可以盡情肆意享樂。不愧是風月蔽菽的勝地,我如此想著,一邊聽著他們談論的話題。

居然是一些諸如詩歌,曲藝之類的東西,一些流傳的作品不斷被拿出來,品評賞鑒然後有感而發的再創做。

外麵是兵戰凶危餓殍載道的亂世,這裏卻又一群人在風花雪月的盤繞下,談論其藝文之道,這不由讓人有一種不切實際的荒謬感。

韓良臣這是要鬧哪出啊,我感覺我就像跑錯鴨群的呆頭鵝一樣,誤入了某個學術氣息濃厚的文青社團自娛自樂的小沙龍。

不過就算我對大多數人的話題不甚感興趣,或者說插不上嘴,我身邊的這位蘇蘇,還是會主動和我搭話,頗有見曆的說起一些,地方軼聞曆史典故什麼的,慢慢揣摩這我的興趣愛好,不至於顯得太過沉悶。

然後甚至還有空,和周圍女伴私語交換話題。

我也放開心情,和她說起一些後世膾炙人口的葷段子,起碼三言兩拍,笑林廣記看過的印象還是有的,很快引得她掩口吃吃笑,然後又通過她的同伴傳散開來。

船外的水麵突然變得開闊起來,水流的湧動也變得感覺明顯起來,

我發現到了燕子磯上邊上,然後一行在江風中,被引上了磯頂,據說有數百年曆史臨高望江的碑亭,

隻是青綠色的大碑上攜刻的東西,讓我突然有些風中淩亂。

鍾山風雨起蒼茫,百萬雄師過大江。

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雖然旁邊曆代名家的批解注釋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梁公途徑江寧時,對於隋滅南陳的懷古寄思,磅礴大氣,若巧不公什麼的。

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來,這不就是毛太祖的那首《題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出現在這個時代,真是喜感十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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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穿越者穿越了穿越者 正文 第六十一章攬勝





江上碧波如傾,隨風逐蕩,一隻插著赤旗的快船,乘風破浪在遼闊的江流之中,就像是一個引子。

然後是隱隱如動的轟鳴聲,感覺敏銳一些的人,都不由望向天空,這晴天白日的,哪來雷聲。

然後答案隨即出現在他們視野中,那是大軍進拔的擂鼓聲,就像是掩過堤岸的潮水一般,最先出現的是一片黑壓壓的風帆,密密麻麻的疊加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少。

像是一片遮天蔽日的黑雲般,湧動在江麵之上。

緊接而來是著是帆幅如林,浩蕩如雲的船隊本身,那都是按照近似的尺碼打造的,具是前後數丈上下數層的軍船。

船頭的木首和護欄上,都雕琢著猙獰或是威猛的瑞獸;船身兩側則用朱漆描繪著插翅穿風,滔波走浪的龍蛇之類。

插滿了魚腹旗、走鱗旗、辟波旗等,看起來威猛凜凜,龐然大氣,

船上盡是頂盔摜甲的軍士,青色為主的軍陣基調,在紅黑色的船身襯托下,看起來陣容鼎盛士氣如虹,槍戟如林。

霎那間我似乎明白了許多事情。所謂的春社、上已連日大慶,舉城同歡,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強製禁留往來商旅人等同參節慶的理由,也很明了,不過是大軍聚動之前的暫時變相封鎖而已。

我算是親眼見識到了一場,現實版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當然了,親眼看著江麵上洶湧魚貫而過的浩蕩大軍,就算是經曆過好些事情的我,也不免忍不住渾身發抖,臉色發白一度腦子空白。

然後很快回過神來之後,卻覺得被他們行進隊列的陣勢所感染,覺得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事物,在我心中萌動和噴湧著,

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大丈夫當是呼,彼可取而代之,要是我統領這支大軍當如何如何之類的想念和雜思,不由更加堅定了某些信念。

當然了,現在既無班底,也無追隨者,身邊隻有一隻毫無戰鬥力可言的抱頭蹲蘿莉一隻的我,不過是某個曆史事件一隅的偶然旁觀者,或許還是某種程度上的見證者,

但是隻要能讓我回到南邊的領地,那或許就是另一種狀況和局麵了。

或許將來還有機會成為,推進和促動曆史進程的參與者,乃至對弈天下的操控者,甚至是時代的締造者。

說實話,

我這是第一次對,回家鄉去種田發財,混吃等死天下布種,靠多生後代然後教育他們的三觀,潛移默化來改變時代的初步目標,產生了某種動搖。

“諸君,此方風景可好.”

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遐思,卻是此間招待的主人韓良臣,笑容可掬的看著我們。。

“還好,真是好一幕大戲。。”

我有些不以為然,正想順口吐糟說,招待享受過了,聽你們扯淡也扯過了,大場麵也看過了,如果沒有後續的打炮射擊指南節目,也該洗洗各自回家了吧。

然後我忽然感覺到一陣目光灼灼,雖然隻是一瞬間,但還是從他那裏,多少感受到點欣賞的味道。

因為,此景此刻,其他人的表現,就更加不堪了,各種失態,或者可以稱得上元神心誌為之所奪還有腿軟跪坐在地上,沒法自己站起來的。

哎呀,這才回味過來,似乎不小心上了賊船,或者卷入某種是非的旋渦中了,所謂三軍未行,先查間聞。

無端端的出來,見過了大軍調動這種屬於機要之事後,難道還有資格獨善其身,或者裝傻說我不知道怎麼回事麼。這不就是給對方理由和機會,暫時扣留和羈縻的口實了。

不過,看對方大費周章的又是遊覽,又是招待陪侍的,折騰這麼多東西,肯定不會是去玩,事後刀斧手齊出,若有不對就血流當場,這種煞風景的事情。

我很快就放棄了,或者說在表麵上恢複到某種的既來之且安之的心態。

“卻讓諸君受驚了。。”

韓良臣麵不改色的施禮道

“還請給我一個解釋和賠罪的機會。。”

然後重新回到船上的燈紅酒綠,笙歌菀語中,卻是另外一種意味和心情了,大多數人都食不甘味,坐立踹踹的等待可能的命運。

反而是放下心情的我,有些胃口大開的開始對付,船上提供的一些小食,還能做出一些品評。

這個蜜汁藕片做的十分脆嫩,這個菱角桂糕甜而不膩,那個幹培鵝脯一點都不老,還越嚼越香。

“林生一點都不擔心麼。。”

陪在我身邊,明眸善睞的蘇蘇,看似有些替我擔心的道。

嗯,我現在的化名是林有德。起碼作為這個名字的主角,在蘿卜片裏禍害的時間可謂是最長久的一位。

作為專治中二和各種不服,催生出“我爸爸從來沒有打過我”的經典名言的始作俑者。

別人開MS上陣拚命,專坐最好的母艦,隨時指手畫腳,無論部下死多少,他都傷不到一根汗毛,在最困難的時刻總會有有一堆NT小孩來救駕,編劇沒有給我們他任何可以大書特書的工作失誤,最後是躺在女人懷裏老死的超級人瑞。

“擔心有用麼。。”

我用力咬了咬口中的鬆餅。

“難道我做出一副屁滾尿流的模樣,那位良臣兄就會好心放我離開麼。。”

“就算是下一刻要去死,有你們陪侍著也是一件相當奢侈的絕別了把”

“記得要把我的小故事流傳出去啊。。”

“就是那個一個呆頭鵝,覺得自己有奇遇,結果誤打誤撞上了賊船的故事。。”

看著一個漂亮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的,變成某種迥然的表情,我的心情頓時又好了一些。

“有德實在是說笑了。。”

隨著腳步聲,換過一身行裝,看起來英凜不少的韓良臣,重新出現在我們麵前。

“某家不才,得在本府經略座下,謀一個小小的差事。。”

“本府最好俊才,尤喜卓異之士。。”

然後他就順著話頭巴拉巴拉扯了一大堆,奇遇的大意無非是希望我們這些潛藏民間的才俊之士,能夠應征如流,為本府的封建主義建設事業,添磚加瓦什麼的。

“願為明公所辟。。”

馬上又一個聲音站起來迎合道,看他之前和我一樣低調不起眼的樣子,弄不好就是個托。

“當然了,”

韓良臣又補充道。

“尊府一貫最重禮下之名。。若有難處,聚散自便,還有饋贈”

“隻是不巧所見,乃是事關軍家行程,還得請列位在這舫上多招待幾日了。。”

“理所應當的.”

這才有人忙不住應出聲來,打破這片不知所措的靜默,其他人臉色也變得好看了許多。

但是還有幾個人神情不豫或是冷著臉,看起來頗為不爽,隻是礙於某種權勢和實力的忌憚,而而沒有嫌惡和不服直接表露出來。

嗬嗬,這下我基本可以確定莫名其妙攪合進什麼東西,

又是歌舞又是宴樂的畫舫溫柔窩盛情款待來軟化立場,再安排江上觀閱的武力威懾和實力展示,連帶用軍事機密為由進行某種人身和立場捆綁的手段。

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真正對象,還是這些名士什麼的,或者其中個別人,我隻是偶然被捎帶的。

“像我這種隻會編些俚俗唱曲的,明公也肯接納麼。。”

我想了想,已經有了定計,開口詢問道

“當然。。”

韓良臣有些驚異的看了我一眼,有恢複那種客套性的笑容。

“本府用人不拘,隻要有所才具,定能得用的。。”

片刻之後,韓良臣有些滿意又有些遺憾看著涇渭分明的兩撥人。

“夏花娘,且代我好生招待這些。。尊客”

“諾。。”

那名熟女開聲應承道,隨即用處一群女子,將剩下的人,半拖半拽兼帶溫言軟語款求的裹挾到二層的艙中去。

留下來的人,都算是默認了韓良臣的招攬,

我想了想走上前去。

“尚有一事相求。。”

“哦。。”

“能否將我侄兒接來。。”

“這是自然。。”

“告訴他,看來我們隻能在江寧過端午了。。”

這是一句事先約好的暗語,讓她跟著來人過來,不然就是有多遠跑多遠。

半天之後,一名體貌風流的年輕女子,陪伴著抱頭蹲出現在我麵前,一把抱住我,差點有些強忍住,沒有哭出來的樣子。

“沒關係,不礙事的。。”

我輕輕牽著她的手,在手心輕輕捏了兩下,算是某種暗號的交換。

“看來我們要在這裏做客一段時間了。。”

而那名蘇蘇,則成了我們的專門陪侍,各種日常需要和瑣事,都可以找她去辦,雖然還有更進一步服務的暗示,

但是附帶的自薦枕席什麼的,就算了,雖然我被告知過,包括她在內的其他女性的選擇權。

可是誰知道船上這些女人是哪方大勢力訓練出來,懷有怎樣的心思和任務。

我可不是那些小白YY書的主角,隻要上過一次的女人,馬上就能完成洗腦,讓對方背棄自己培養多年的出身和立場,改頭換麵死心塌地的為主角去死。

好容易差點弄到碗裏一個十娘,也是幾次三番舍命救回來,幾乎不可複製的個例。

於是抱頭蹲就成了我最好的擋箭牌,她們都知道她是女的,卻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和日常,看起來十分的有趣。

不過船上的條件,那是一等一的好,頗有些讓人樂不思蜀的味道,

在畫舫上足不出戶的宅了兩天之後,我終於再次見到了韓良臣,以及讓我們去拜見本府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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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穿越者穿越了穿越者 正文 第六十二章假作真來真亦假



相識煙雨間脈脈兩情牽

斷橋依舊在心事成雲煙

抱頭蹲正在我身邊,輕聲唱著我所做的新曲,然後一字一句的按照曲調,錄成譜:

我獨自留戀你身在天邊

回眸那一眼傘下的少年

沒有人還記得那段過往

漫長消磨了哀傷

如果念念不忘也算是堅強

我願守住這時光

沒有希望。沒有失望

等待一場那地老天荒

後世流傳的那首《斷橋離情》,算是我幫助當地流傳的經典劇目《白蛇報恩記》的配曲。

不用說,這又是那位穿越者前輩留下的福利,因此哪怕歌詞顯得直白一點,也沒有太大關係,再找個時空,所謂的清詞白唱作為大眾文化的一部分,已經流行了多少年了。

隻是唱完這一曲,抱頭蹲的眼神有些迷離,顯然又是被詞曲所吸引的投入進去了,這就是所謂小兒女容易做夢的情懷麼。

我現在的新身份是一名門客,或者稱之為清客,就靠日常給主家幫閑捧場混飯吃的存在。

回想當初拜揭的情景,是在一個叫半梅苑的地方,當地的經略使信周,是一個留著美髯的中年人。

集體拜見的時候,對方雖然不苟言笑,但是自有一種讓人如沐春風的錯覺,相比北方多風霜滄桑之貌的那些守臣,她這位據守江南的經略,自由一種濡染雅致的味道,讓第一印象就很有些好感。

雖然他和我正麵說過的,就是那麼寥寥幾句話。

“其實,尊駕就算是南投之人也無妨。。”

“堂下優養待之,恩結其人,自會歸心的。。”

“這點自信和容納氣度,本府還是有的。。”

好吧,我已經明白在伯符什麼的那裏,估計已經徹底知道的東西給抖光了。

“在下,所學頗雜,就是談不上什麼精擅。。”

“唯一所長的就填詞唱曲,還有就是行遊天下觀覽名勝,著一部行紀傳世,就心滿意足了”

我這一刻仿佛徐霞客附身,眼中路出神往之色。

“其他都是業餘愛好而已。。所以”

我誠懇的拱拱手

“實在當不得明公如此厚待”

這話一出,周圍人的的表情,頓然有些詭異和可笑,隻是不知道我可笑還是他們自己可笑。連哪位經略都不免失聲了片刻,隨即神色如常繼續言他,。

然後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成了這個半梅苑裏的一名門客,當然隻是暫時的,我還是無時無刻不想離開這裏的。

雖然這對方看起來態度不錯,而且江寧當地也很適合人居,但是我在南邊畢竟有自己的基礎,更何況有朝一日要是洛都的那份天下海捕令,傳播到這裏的話,我的處境將會變得更加危險。

雖然說江南的藩鎮諸侯,多數已經不怎麼鳥洛都的號令,有時候連麵子上的功夫,都懶得做,但是私下流傳的,所謂擁有梁公寶藏的傳聞,足以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好幾次。

總不能把自身的安危,寄托在別人的一時善意和道德底線上,真正不在乎這東西,估計也就南朝那邊而已。

按照我重新構思的計劃,隻能在日常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一些小才能,然後讓對方有些失望,又不至於放下禮賢下士麵皮的情況下,逐漸放鬆警惕和關注,然後就是我們覓機離開的時候。

突然門外傳來些許嘈雜聲,我有些不滿的皺起眉頭,卻看見一些人進來,拉起我就走,卻都是剛認識的其他門客。

“有德。。你怎麼還在這裏”

“快隨我來。。”

“同去”

“同去”

其他人喊道

我被他們裹挾著,身不由己的來到莫愁湖的一處岸邊,幾個碼頭長道圍成的水麵中,花船已經少了許多,但是岸邊的看客似乎更多了,甚至搭建起了,專供身份看客使用的長台,留下來的都是些有實力的大話放或是行院。

而在數艘大船拚成的水中船台上,已經是披妝掛彩好一副氣派景象了,前曲的餘音嫋嫋中。

台中站上一個盛裝的女子,可謂頸細腰挺,膚色細膩,眉如柳葉,揮袖且舞,清唱到:

迎君暫來石頭城,遊園相從殘樓門。

醉了山水再醉人,陪君驚夢到三更。

陳年往事東流去,月照橋頭第幾輪。

別君去後何相問,結蘆吹笛到曦晨。

然後一群和聲:

石頭城外第幾春

便夜來湖上從相問

長洲苑綠到何門

那家雲樓皆王孫

六朝碧台散作塵

剩九重門裏萬古冷

一朝山水一朝臣

一片園林一片聲

接著她又唱:

留園清風過,吹盡薄脂粉

曲溪傍山房,何家小榭恨

藝圃藥香聞,自醉一杯斟

丹壁藏書冊廿三萬,讀與報君恩

和聲:

天光晴影見飛虹

興分碧千頃將風乘

滄浪賞月見諸公

擬詩笑那釣魚翁

蘭雪梅林共畫中

綴雲聯璧入雲龍

聽雨荷風四麵來

與誰坐相同

再唱:

寒山隔遠鍾,野雪不留蹤

若問何處去,河燈照橋楓

山塘十裏秀,梅雨正分龍

蘆葦結舟望君珍重,兩處不相送

和聲:

戲台猶臥美伶人

然偏已淪作那地墳

驚夢遊園喜相逢

曲罷唯恐是夢中

秉燭聊番陳年事

再離別覆手二三言

不見王侯隻見君

來年石頭城

一曲唱完,輕音嫋嫋,卻是萬籟俱靜,然後如潮滾湧的一般,在水畔的官吏士民中爆發出叫好的聲浪。連我自己都聽得有些呆了,原本已經用男聲唱的心潮噴薄,用女聲重新演繹之後,別有一種離旭愁腸的纏綿跌宕。

原本是後世那首網絡流傳的名城方言係列的《姑蘇城》,被我改成了《石頭城》,按照某家最大最精美的招貼,讓人投出去而已,沒想到,居然能在畫舫會上,進入三甲之第,雖然惜敗於前兩曲,也算是第十一章的黑馬了。。

“有德兄,現下是名聲大噪,誰人不知了。。”

“估計各家花坊行院,求情詞曲的拜帖,會紛遝而至。。”

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麵孔,如流水燈一樣的湊過來恭賀著。似乎經略府上的“林有德”,一下成了當地的名人了。這讓我很哭笑不得,又有些煩惱,這算不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弄出這個由頭,本想事後找個注入采風之類理由,飼機開溜,但是這種結果,顯然大大製造了我脫身的難度和風險了,畢竟,出名的結果,也等於把我變相捆綁在這裏了

按照我的原本設想,這紛亂時代中存身的根本還是實力,風花雪月之類的藝文之道,不過是點綴,足以讓那些人輕視我的作用和價值,因此放鬆關注和防備什麼的。

然後我可以以創作為名閉門不出,做點準備,或是采風為名探查地形.現在到好了。

相比之下,

我得到一大筆財帛謝禮,還有若幹家知名花坊的招待承諾,比如我可以隨時找上門去,和對方旗下的紅牌清倌們,好好談一番的人生和理想,興趣愛好,乃至人體生理的奧秘,或者幹脆留宿過夜,在對方的閨房裏徹夜不歸的創作什麼的,就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

不管我是怎麼想的,

一片亂哄哄的喧囂中,唱曲的盛裝女子也上來拜謝,我看了眼,居然是哪個陪侍過的蘇蘇。然後一群人鬧哄哄的

吵吵嚷嚷的要慶祝的由頭,直接上了專門提供的畫舫。

蘇蘇也被半推半拒的按到我身邊,然後開始各種勸酒,然後這一頓酒真是昏天黑地,直接從中午喝道傍晚,然後韓良臣又帶了一些人過來,

他還宣布了某個來自遠方的捷報,據說是江寧軍這次上已節,突發奇兵水陸進擊於博望山,於姑熟水大敗江西道宣州觀察使所部,麾下三萬兵馬,十不還一,乘勝追擊一鼓作氣,連奪當塗、蕪湖等沿江重鎮,又殺入丹陽湖,兵臨宣州城下,不日便可滿俘而歸。

籍著這個慶勝的由頭,更多的人加進來,接著又從傍晚喝到晚上,於是我不得不直接醉倒趴下了事。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卻是萬籟俱寂的深夜,隻有潺潺的劃水聲和船艙輕微的晃動,滿嘴的麻木和幹渴,讓我急切的想喝水,可是宿醉的頭重腳輕,讓我一時卻爬不起來。。

直到燈火點起,一個柔軟的身體扶住我,將一個瓷杯送到我嘴邊,是甜甜的蜜水,讓我恢複了少許精神力氣,不由道了聲謝謝,卻看到了蘇蘇那張俏麗的素顏。

看周圍的陳設,我顯然是躺在她的房間裏,連被褥掛賬都被用熏香過了,

“還請送我回到半梅苑吧。。”

看著她有些期待,又欲言又止的表情,我還是把那句話說出來

“諾。。”

她輕輕的把頭低了下去,還是喚來船工,將我送上回程的小舟,從頭到尾再沒說過一句話,隻是我劃出許久,偶然回首,發現月色照耀下的身影,還矗立在船頭。

因為花船會的緣故,城中似乎放開了宵禁,因此回路沿途的水岸上,時不時還能看到成串搖曳的燈火,穿街過巷,或是在水道中擦身而過夜船,那是連夜尋歡作樂,或是繼續趕場下一個宴樂的士民之屬。

不多久,半梅苑專用的水岸碼頭,就出現在我麵前,但是我有些奇怪的違和感,踏上打濕的石階上才想起來,原本應該在這裏,迎接或者等待的仆人,都不見了。

我隻能自己打著燈籠,慢慢沿著熟悉的蔭間小道走去,被樹叢擋住的稀疏月光,星星點點的落在卵石的徑上,讓人格外有一些安寧的感覺。

然後我聞到風中某種異味,然後分辨出是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我呼得吹滅燈籠,讓眼睛重新適應了黑暗後,才放輕腳步,接著路邊疏影的掩護,繼續前行一段。

然後我在樹後,看到的是讓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橫七豎八堆在路旁坡下的屍體,足足有二十多具,他們無一例外都渾身浴血傷痕累累,怒目圓睜或是表情扭曲,像是經曆某種突襲和反抗,而被一一斬殺的。

看他們服色有些眼熟,隨即想起來,他們似乎是跟在韓良臣身邊,經常出入半梅苑的一群人,居然都被人襲殺棄置於此。

我難道被某個偽正太萬年小學生,還是馬尾辮二貨中學生給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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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感覺會有漏字和錯誤,看了好多網站都一樣,希望看到的小夥伴下方扣分留言,我會找找有沒有正確的。)

第六十三章遊園驚夢(上

我鬼使神差的上前去,簡單產看了一番,那個豪爽熱忱的韓良臣,顯然不在其中,不由鬆了口氣,又在屍體中撿了一把烏鞘橫刀,權做防身,也不算是手無寸鐵了。

沙沙作響的風中,送來林蔭另一端的隱約聲音,我被某種強烈的念頭驅使著走了過去,看到的是一群頂盔摜甲的軍將,

清冷的月色下,傷痕纍纍的韓良臣,被他們五花大綁按跪在地上,只是看他破破爛爛的袍服和鼻青臉腫的樣子,顯然經過一番苦戰才被擒獲的。

「世宗,這又是何苦悠哉呢……」

圍著他的人群中,一個聲音道

「呸,惺惺小人爾。只恨不能多拉幾個墊背的……」

「明公待你可不薄,」

韓良臣又轉頭對著另一個明顯是領頭的軍將道,他的帽盔上插著一隻顯目的白羽。

「將你我簡拔於微寒,委以要任,更視若子侄,恩待有加。你便是如此回報的麼……」

「你說的不錯,」

白羽毛沉聲道,他的回答讓韓良臣有些錯愕。

「明公確實待我不薄,可是他更看重的是那些客軍的後裔,」

「本地出身的拚死累活的積功又如何,還不如他們父兄輩的一句話啊……」

白羽毛也有些激動起來,在風中一顫一顫的

「你只知我是少養營頭的出身,殊不知.我」

「本來就是當地人士啊,他們將我送入軍中,就已經策劃好了這一天了。」

「這一切,不過是為了那些始終只能屈居客軍子弟之下,本地出身的將士官吏,爭一個公道和前程而已」

「更何況,經略他最好虛名,寧願重金蓄養那些只會空談務虛、附庸風雅之輩,終日宴樂不止,動輒以千百金費,還讓你替他蒐羅接納名士,大張毫無助益的藝文之道,不惜盛待以四處鼓吹名聲。」

「底下將士苦弊已久,不滿早非一日了。現在居然又要讓一個唱詞之輩,做客卿……」

好吧,我略微有點中槍的錯覺,趕緊心中默念三遍「林深河」

「我要感謝你啊,」

對方顯然深又有城府,已經平靜下來繼續道

「若非你替明公出了這個假借花船會慶,暗度陳倉奔襲宣鎮的謀略,我們還真沒那麼輕易動手呢。」

「而今天德、橫江各部正在攻戰宣鎮,衙前六都,城下五營大都外鎮別地,府城空虛,又大開夜禁之防,怕是日後再無如此良機了。」

「三縣的團結兵,浦口的水營,北江的防軍,都已經順利進城了。」

「光憑左右虞候都一群少見戰陣客軍子,經略大人就算是有潑天的本事,也已無力回天了,更何況他身旁……

「多說無益,動手吧……」

另一個頗有身份軍將不耐煩的打斷他道

「你們的舊日情義不管用,。我們就只好請他先上路候著了」

「易生……」

「在……」

「你來動手吧……」

「諾……」

「你.」

韓良臣看到人群中,走出來的一個人,身上還帶著某種血跡,不由露出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表情,艱聲道。

「也被他們收買了麼……」

「都知請放心上路」

名為易生的年輕軍將低聲道

「你的親直隊那裡,我自會去招呼,好讓他們為你報仇不是……」

「好賊子。」

韓良臣突然暴起,用肩膀撞翻最近的一個軍兵,翻身曲膝頂在另一個人下頷上,……只見眼花繚亂的一團打鬥間,原本重傷待斃的韓良臣就掙脫束縛,挾持了其中那個喚人動手的軍將,稍稍一吐氣,就勒的對方直翻白眼。

「對不住了,大事要緊,」

在一片不知所措表情中,白羽毛毫不猶豫的一刀捅在那個人肉盾牌上,在他死不瞑目的標下,又多捅了幾下。

然後左右一擁而上,重新將韓良臣壓制在地上。

「看在深交一場,好歹囫圇留個全屍吧……」

這時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無意撞見的內幕已經夠驚人了,我掉頭就走,這種事情,可不是我現在一無勢力二無手下的小身板,可以隨便參合的起,就算我要去告密,。也要有足夠身份才能讓人相信和重視啊。

這時候,

就見另一叢火光,從我過來的方向奔馳而至,我驚慌失措的,只能避向路邊的林蔭中,驚魂未定的看著,火光映照鎧甲和兵器的反光,就像是被燃燒一層淡淡的血色。

他們與先前那些人之後,不知道說了,又分出幾隻,想我藏身的地方走了過來,我再退,然後就發現已經到了水邊。

聽著越靠越近的腳步聲,我不由暗暗叫苦,這可是視野光禿禿的無處可躲的水畔,嗯不對是水畔?。

片刻之後我扣著石岸邊上的縫,憋氣潛在淺岸邊的水草陰影中,努力不上口鼻中冒出更多的氣泡,透過眼中扭曲的水面,可以看到幾個身影和動作。

就聽沉悶的轟隆一聲,激烈的水花噴濺和泡沫破裂的噪聲中,口中被塞緊,怒目圓睜的韓良臣,捆綁在一塊碩大的條石上,從我不遠處掠過,然後隨著水流在耳膜裡的沙沙響動,緩緩沉落在幽暗的河床上。

火光和聲響漸漸遠去,月光重新投入水中,我迫不及待的浮出水面,貪婪的呼吸著重逢的新鮮空氣,然後重新憋氣向下潛去。

好吧,這是我第二次見義勇為落水群眾了,上次撿個軟妹子,這次又有好處,我心中如此吐糟著,用折刀割斷綁住他四肢和石塊的繩索。

「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我兩渾身濕漉漉的就像兩隻落湯雞,爬上岸來,韓良臣喘著氣,對我道

「嗯德的兩說……下一步該怎麼辦」

「回到半梅苑去……」

他如是說道

「先尋些可靠的人來……」

回到半梅苑的路其實不算遠,只是我們兩個渾身濕透的男人,為了躲避遭遇叛黨的可能性,直接穿林而過,多費了點功夫,來到側門。

搖曳的風燈下,似乎一切如常,只有注意細微處,才會發現看守門前這幾人,都是些未見過的生面孔。

「這下該這麼辦」

我心中一沉,

「弄些響動就好……」

然後話音未落,我看到他已經貼牆沿著陰影,慢慢摸過去。

「好吧,該死的先斬後奏……」

我抱怨了一聲,想了想,扣了扣喉嚨,故作醉醺醺的嘔吐狀,慢慢的走了過去,大聲抱怨

「有人在不……」

「還不過來搭把手啊……」

他們對視了一眼,果然依約走過來兩人,只是一人提燈,另一人卻是將手按在了刀柄上。

然後我,就看到沿著牆根一閃而過的影子,已經摸到他們身後,勒住一個脖子只是一轉,就毫無聲息的斷了氣。然後又飛起一線銀光,抹了另一個人正巧轉頭過來的脖子,讓他只來得及發出來自雞被捏住脖子的咳咳聲。

我面前這兩個人,也感覺到動靜,霍然回首。

驟然分神之間,我也翻手挺刀,像是要脫力摔倒,不得不搭扶在對方身上一般,接觸的那一霎那,爆發猛刺入胸膛,頂著對方一屁股栽倒在地。

身旁另一個提燈的人卻還沒反應過來.

片刻之後第五具屍體,隨著韓良臣的動作倒在地上,只是我們得到的消息可不算好。

簡單的搜索前庭,匆匆換過乾衣服之後,我們就分道揚鑣了。

一心擔憂那位明公安危的韓良臣,騎走了我留在門房裡的灰熊貓,按照他的說法,既然得以僥倖逃逃一劫,就要想辦法去破解這個危局。

而按照他的建議是趕緊出城,在叛軍尚未完全發動,讓這座城池陷入混亂之前,只要日後重逢,自有報答。

但我顯然更關心的是留在客館裡的抱頭蹲,只好暫時放下他的好意。

半梅苑裡,日常門人清客居住的前庭偏院,大多是一片狼藉,許多房間都門戶大開,東西打翻潑撒了一地,像是被人暴吝開,讓後經過一番驚慌失措的追逐和毆打,再被從裡面強行拉扯出來一般,不時有血跡或是拖痕留在上面。

然後我看到只有我的房裡,是虛掩半閉的。跨國門檻的,是一大灘血跡和一條已經乾枯的拖痕,不由心臟像是被重重抽了一鞭,讓我有些呼吸急促而驚慌失措起來。

再也顧不得可能京東潛伏的殘餘叛黨,大步垮了進去,

片刻後我微微鬆了口氣,血跡的終點,並不是我擔心的結果,而是壁扇後橫倒在地一雙陌生男人的靴子,明顯不屬於抱頭蹲的尺寸。

但是我的擔心並沒有消失,將屍體反過來後,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窩上還插著一隻短矢,看到這裡,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

這是一段暗語,避免因為我被可能脅迫,而將她引誘出來的結果。

但是回應我的是一片寂靜,我的心像是從雲霄,重重的跌落下來,一直墜入深淵中,然後我不死心的又重複了幾遍,然後就像是某種虔誠終於觸動冥冥中的存在,

隨著內室輕微的響動聲,從一個貯放被縟的櫥櫃裡,一團東西滾落出來,後面探出一個小腦袋,容顏失色淚汪汪的抱頭蹲,她是木壁板上臨時挖出來大洞裡鑽出來,抱著我又哭又笑的。

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和眷戀,讓我暫時忘卻了其他,緊緊的攬住這種真切的存在感,卻再也不想放手了。

「此地不宜久留」

片刻之後我總算從這種情緒中掙脫出來,雖然灰熊貓被韓良臣給騎走了,但是我記得半梅苑的內部還有馬廄的存在,

收拾一些便於隨身攜帶的東西,我們很快就找到了馬廄,可惜裡面空空如也的,除了一些活躍在草堆上探頭探腦的老鼠外,就在沒有見到任何活物。

顯然對方也不是粗疏之輩,

大失所望之下,我們原路還回,先出了半梅苑再說,重新看到門邊陰影裡那些屍體的時候,抱頭蹲忍不住捂嘴輕輕叫了一聲,卻多少提醒了我,他們過來不大可能全靠步行的。

隨後我們在不遠處水邊,找到了另一個可以代步的東西,

片刻的功夫,

我就撐著一隻小船,行曳在幽暗的河道中,雖然剛開始還有些手忙腳亂的不得要領,但是得益這具身體裡,在南邊海中操船的一點記憶,還是讓它動了起來,按照我們的心意駛離過於危險的岸邊,去往所約定的水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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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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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遊園驚夢(下

「明公……」

「這當如何是好……」

「快快傳信發兵來救啊……」

「給我頂住……」

「堅持下去,定能候到援兵的……」

愁雲慘淡的府衙之內,明火執仗的敵人和身邊各種驚惶的面孔,像是走馬燈一般的在眼前交錯晃動著,某種如同毒藥一般浸蝕著心靈的悔恨和遺憾,

讓韓良臣不顧滿身彷彿被撕裂一般的酸脹痛楚,怒吼一聲猛然坐了起來。

然後又被束縛著重重的倒了下去。他心中一驚,難道又重做了那階下囚,然後他就看到條石的拱頂,和一張熟悉的面孔。

「醒了.」

我看著渾身被我塗滿藥膏,纏得像個粽子的男人,輕描淡寫的道。

「看來你又欠了我一次啊……」

「大恩不言謝.」

「沒必要客氣,只是某種機緣而已」

在江寧水門外的塢橋下,當我再次見到了孑然一身的韓良臣時,差點都認不出他來,借走的灰熊貓不見了,而是騎著另一匹顯然是奪來的戰馬,連人帶坐騎渾身被幹掉的血漿和碎肉粘附的一層又一層,就像是個血肉怪物一般的。

似乎剛在敵陣中開過無雙,放過大招一般的,筋骨和血管直接在表皮上暴突出來,煞是嚇人,他似乎是拼著最後一點意識,跑到這裡來的。

當然我很快就從城裡跑出來的零散居民口中,得到某個真相,據說在府衙之前,有個瘋子像是殺人鬼一樣,在瘋狂湧上來的叛軍包圍下,殺了一遍又一遍,

但是他所尊重和信愛的明公——江寧經略使周頤,還是死了,死在身旁突然刺來的短刀上,所謂的告警和救援,只是讓據守府衙的餘部,多堅持了一點時間而已,然後隨著經略使的暴亡,而灰飛煙滅。

所以他的奮戰變成某種毫無意義的洩憤,雖然他把叛軍的首腦,追的雞飛狗跳,無人敢挫其鋒,光是有字號和勇名的大小軍將頭目就斬落好幾位。

「不過,還是多虧你給我指引了這個藏身處啊。」

誰會想到,這裡藏著一艘完好的烏篷船,還有貯存的食物和日用品,遇到危險可以劃到蘆葦中去,船上的準備,足夠好幾個人在水上堅持了一段時間。

「現在可以和我說說你的故事,以及事情的始末了吧……」

「理應如此……」

他苦笑道,

韓良臣的正式身份,乃是是天德軍左廂兵馬副都知,江寧鎮中一個看似處於中層末尾,卻相當重要的將頭。因為他早前是衙前將的虞候出身,不但在外可獨領一部廝殺與前沿要地,入內時,也常年出入作為經略使的內堂,參聞佐贊。

數於那種平時鎮戍要地,有事常替上位者跑腿,隨時可以直聞溝通上層的那種類型。而他所隸從的天德軍也不是普通軍號,而是歷史淵源的老牌番號。

軍這個稱謂是相當廣泛的,在亂世中幾乎被用濫了,大致帶甲數萬的大小軍鎮節度、總管、元帥,小至幾十號上百人的土賊,都可以自稱為XX軍。

因此在實際操作中,還是有詳細區分手段和慣例的,比如鄉民結社或是自募的武裝,就一般只能叫義軍,得到基層官府認可後才能稱為鄉兵,或是所在城邑的義勇。

然後在協助官軍作戰中得到嘉賞,才有可能給予名義上的編制,既所謂的土團、團練,然後在進一步被官軍收編,或是補充到守捉、團練使名下的地方部隊中,才算進入吃糧拿餉的序列裡,

但是這些地方部隊,不論多寡,一般都之用所在地來命名,比如XX團練,XX鄉兵,XX義勇,XX守備,只有州上掌握的常備軍役,才能稱為XX軍,當時同樣是用地方來命名的。

而能夠用天雄、雄武、武寧這些帶有特殊褒獎字號來命名的,都是頗有淵源和來頭的老牌勁旅,或是繼承了史上知名部隊稱號的新銳之師。

這些特殊字號之間亦有三六九等,以北衙禁軍和南衙衛軍的最貴,像龍武軍這樣的軍號,當世已經沒有人敢用了,神武軍和神策軍也罕有所聞。而金吾、千牛、監門這樣的軍號,只能是兩京獨有。

其次為泰興改新的軍制中,十七個甲等以上軍額所用的軍號,雖然他們用數字來編列,但是各自擁有朝廷專門賜給的軍號,以示獨一無二的尊崇與隆重。比如泰寧軍、永寧軍、永興軍,常寧軍。

在就是歷史上那些大名鼎鼎的邊鎮軍號,比如振武軍,比如豆盧軍,比如靜邊軍,一般只在特定的地區和大鎮名下存在,許多直接演變成諸藩重鎮的前身。

還有一些特殊部隊的歷史淵源,比如平海軍,比如付波軍,滔海軍,靜浪軍,屬於朝廷水師中的老牌淵源之一,又比如橫山軍,乃是青唐大都護湟源慕容氏下,西番健兒中的山地精銳,斷水軍則源自黨項八部的藩騎勁旅,。

像名為江寧軍的鎮守勢力中,大小十幾股軍額,也就擁有天德和清江兩個專屬軍號,其中搏浪還是水營舟師為主輔以善戰輕卒的水上力量。

而天德軍,則直接來自史上赫赫有名的西軍序列中的勁旅,在「慶熙北伐」之後被稱為「西軍東進」的席捲之潮中,一一隅鎮戍之兵,得到了承光天子賜號和授予旗鼓的。

「如此境地,也不怕告訴你,此乃土客之爭。」

他繼續道,像是陷入某種過往的回憶。

所謂土客之爭的說法,始於東晉的衣冠南渡,但是他口中的土客之爭,年代則要近得多,可以上溯到西軍東進的年代,來自西北所謂「龍武故舊」圍住組成的聯軍,在保扶承光帝入主洛都之後,又繼續揮師南下,號稱數千里大光復的追擊,最終在高郵大戰、幾個關鍵性戰役中,徹底擊垮了南朝在江南所盤踞和扶持的勢力,將他們驅逐到濕熱瘴苦的嶺南諸道去。

然後這些西軍,在承光帝的調停和分配下,也瓜分了江南到東川諸道,最富饒豐腴之地,作為休整就食之所,亦有以備眾多海藩為後盾的南朝反撲之意,

然後這麼一就食,就從此長期佔據下來,十幾萬西軍的絕大大多數人,都迷戀上江南煙雨的繁華富麗,不願意再回到苦寒的西北邊地去,於當地通婚生子繁衍生息至今,

其中一支也構成了江寧軍的源流,但是上百年的時光尚不足以彌合外來者與當地土戶的差異和間隙,對當地人來說這些西軍的後代,依舊屬於客軍客將,因為他們還堅守著某些於當地格格不入的舊俗和傳統,並且壟斷了某些權勢和利益的時候。

但是江寧軍治下畢竟還是本地人居多,隨著世代的發展,當地出身和背景的人士,還是逐漸不可避免的因為各種理由和機會,在江寧軍所屬的軍將和官府中,逐漸佔據了相當的比例。

但是掌握政權上層的,主要還是西軍後代,為了語話權的份額,矛盾也就開始出現。當代的經略使,算是前任的養子兼女婿,雖然不是上上之資,也算是個有所想法和建樹的人物,對內試圖招賢納士,引入新血來調劑內部,對外以攻戰頗有舊怨的宣州鎮來轉移矛盾。

結果一著不慎,就失勢身死,連同妻妾兒女親族門人清客僕役在內的七百多號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等等,你叫韓世宗?」

我突然回味過來

「正是,世宗乃我本名,某自幼曉事便長於軍中……蒙明公給名世宗,取世為宗兆之義……」

「至年長後又賜字良臣,遂不多用而少有人知爾。」

我差點錯過了啊。

從小被在軍營裡養大,資歷豐富,卻失去多年存身的基礎和效忠的對象,這不就是戰略遊戲裡貼著在野武將的標籤,就等人來登用的意思麼。

「良臣,現下可有去處麼……」

雖然知道希望可能不大,我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還是看走了眼啊……」

他看了一眼我苦笑道

「本想招攬你為本家府尊所用,未想反被你招攬了……」

「不過有德這種眼界和才具,又怎麼能輕易居於人下呢……」

他巧妙的恭維我的同時,也將話題輕描淡寫的轉移開來

「不過我還是想去城外碰碰運氣,」

「明公治下親厚多年,總有一些衷心部屬的吧,」

雖然他說這個話的時候,也有些不確定。但隨即就變成某種堅定

「既然尚存殘軀,總想做些……哪怕明公已經不在了,」」明白了……「

我暗自嘆息道,果然招攬失敗。我現在一無人而無財富,空口白牙的很難讓人信服,

不過還是留有餘地的,將來或許還有機會吧,我自我安慰的,又繼續道

「若是有一日,我坐擁一地,帶甲上萬之時……還請韓兄能夠,優先考慮我的條件吧」

「好說,一言為定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伸手和我對掌,算是完成這個約定。

「我便期待有這麼一日罷……」

雖然拒變相絕了我的招攬,但是他還是決定親自護送我們一程,直到我們安全抵達江州再作打算。

在此之前,

他帶著我們來到城郊的一處農莊,雖然裡面的人,已經逃的七七八八,但還是給我們每人找到了一匹代步的坐騎,又多牽了一匹,用來馱載大件的物品帳具。

都是用來寄遞的上好驛馬,無論是長途旅行,或是短程加速奔馳,都是沒有問題的。

更何況作為某種秘密的據點,還配有相應的鞍具和行囊,顯然他作為經常替上位者奔走行事的底蘊,還是有一些的。

於是紅老虎六世和灰熊貓二世,就此誕生了,

這時候水路也不怎麼安全了,昨日我們離開江寧城的時候,

一路看到好幾隻被攻擊的畫舫,擱淺在河道中,然後被岸上射擊的火箭,變成燃燒和慘叫的活生生灼熱地獄。或是被拖到岸邊,變成搶掠殺戮和肆虐的對象。

我們撐著小船,從還沒有來得及封閉的城門,衝了出去。上面小貓兩三隻散漫的守軍,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

但是現在哪怕是白天,站在去往江邊的道路上,也可以遠遠的看到,

被丟在身後的江寧城中已經火光四溢,哭喊聲逐漸瀰漫起來。那是失去控制的亂兵,開始搶劫城中的居民百姓。之前用無數財帛和人工營造出來的富麗浮華繁花如夢,彷然只是一個易碎的夢幻泡影而已。

果然是亂世啊,我輕輕的嘆息道

韓良臣,或者說韓世宗的表情也十分凝重,彷彿是在感傷,經過守臣軍民一代人的努力,二十多年經營和維持的虛假安寧,就這麼被輕易打破了。

而這只是開端而已,雖然叛黨奪權已經成功,但是正在攻打宣州的主力和外戍兵馬,卻未必會願意服從新上位的當權者,因此可以預期,很長一段時間內綿連的內亂和戰火的苦難,將重新降臨這片土地。

這麼一個坐擁富庶之地,眼看要崛起江東的大鎮,就這麼崩解離息了。

在一個路口的拐角,我們與另一撥人,幾乎迎頭撞上,頓時劍拔弩張捉刀欲戰。

「等等……」

「且慢……」

「不要動手……」

雙方幾乎同時有人喊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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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再行

「伯符?你居然還活著,」

我看著眼前的漢子,顯然也經過了一番戰鬥,甚至還拉起一小群追隨者,只是成分有些雜亂。

「東家,你僱請報償還沒到手,咱這麼會輕易死掉呢」

他咧嘴笑了笑,身上並不合身的衣服,看起來又是那裡剝來胡亂湊合的,因此,裡面甚至還穿了一件粉色的女人衣裳,看起來有些滑稽。

「這些個,都是和我一起衝出來的搭伴……」

披著骯髒圍兜的屠夫,滿臉橫肉的廚子,還有來自行院的打家,大戶的護院,商社的馬伕,碼頭賣苦力的腳伕的,三教九流雜七雜八的十幾號人。

手裡拿著傢伙既有大號菜刀,柴刀,半塊門板的,也有半路搶來的長刀和手排,半截矛之類的兵器,甚至還有一口鍋子,被背在某個廚子身上。

「我要和東家繼續前行,大夥兒搭手逃命的交情,就到這裡了吧……」

然後他轉過頭去,對這些人道

「剩下的都自己散了,願意和我東家一起去江州的,就自己上來。」

結果大半人都散去了,各自就近還鄉或是找地方躲藏,只有剩下幾人表示願意跟著我們同行,尋個援護照應的。

其中一名一名春苒居的廚子張大牛,江寧藥師坊老橫街的崔屠戶和他的學徒尹小眼,春江貨棧的腳伕頭錢水寧,以及馬伕燕九兒,都是典型沒牽掛的底層人員。

但最關鍵也是最讓人有安全感的,無疑是答應一路護送我們的韓良臣或者說,韓世忠同學了。

有這麼一個刀馬嫻熟,武技點到大師級別的,本地屬性在野武將伴隨,雖然是弱化版本的,但也足夠對應路上大多數狀況了。再加上伯符和這幾名跟班,算是一個頗具武力的小團體了。

雖然累贅和消耗增加了,但是也提供了各種便利,比如張大牛炊食的本事,燕九兒照顧馬匹的經驗,崔屠戶師徒處理野物和食材的手段,都是有所用處的。

而且相比出身和眼界都頗為高端大氣的韓世宗,招攬同行和僱傭他們的底限和要求,就要低得多了,亂世之中不外乎是,求個可以安定下來的地方,一點錢和許諾,很容易就讓他們接受了上下的遵從關係。

雖然這種半道接納的關係,還有待時間和事實的驗證和考察,可我顯然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之前,也只能將就著。

大概是因為附近駐軍,大都抽調去江寧的緣故,我們再沒有遇到阻礙,一路向西直下,過方山、絳岩、溧陽出了潤州,又途徑遂安、安吉,穿過同為江寧軍控制的湖州,

其中除了花錢在城郊補充了一些食材用度,新買了輛棚頂大車,讓紅老虎拉上之外,就實在乏善可陳了。

到了天目山附近之後,我們的行程,開始被這個地區這個時節常見的雨水給延遲了,就像是老天喜怒無常的心情一樣,時不時突然而至的雨水,不但讓道路充滿了泥濘和積水,也讓同行中的人,開始生病起來。

學徒尹小眼,先是簡單的咳嗽,然後變得頻繁起來,到了晚上乾脆就發熱躺倒了,這時候有分歧出現,有人提出是否要將他留下,以免耽擱行程。

然後我按照赤腳醫生手冊裡的介紹,給簡單處置了下,就獲得崔屠戶的感激涕淋,以及在其他人眼中,兼帶隱性聲望的提高。

如果之前是中立-友善,那現在至少是尊敬+神秘主義的加成。

稀里嘩啦的雨聲,已經淹沒了我們在泥濘中跋涉的聲音,以及雨水彙集的大小水流,在我們腳邊流過的聲音,整個天幕黑壓壓的地垂下來,就像是被罩上了一個青灰色的罩子,

雖然披著蓑衣和油氈,但是內裡還是沒有一處是乾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滲漏的雨水,混雜在一起,讓人渾身濕膩膩的很不好受。

雨越來越大,這次的雨水從昨天開始一直下到晚上,似乎沒有停歇的跡象,我們不得不在上午時光停下來,找個地方避雨,烤乾身體兼休息進食,補充體力,不然剩下的路更難走。

更關鍵的是,尹小眼的病情也開始反覆了,抱怨聲再次出現在他們的口中,然後韓良臣終於回來了,並且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那是佇立在一處路邊小丘荒敗的建築,有殘留的山門、牌坊,短而平緩的階梯,雖然大半被泥土所掩埋有被雨水沖刷出來,變得格外濕滑,牽馬上去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隨時會滑倒滾落下去。

這是一座傳統的唐式建築,飛簷烏瓦琉璃,綠脊中分的屋頂部分,依舊可以看出昔日的輝煌

雖然外形和國中大多數寺觀建築,沒有區別,但是當我看到殘存的琉璃貼畫和田字楹窗,不由夷了一聲,這無疑是一座被俗稱為十字廟的景教神堂,

只是這處曾經輝煌過的景教神堂,無處不充斥著被火燒過,又被拆毀所留下的破敗痕跡。按照我記憶裡的印象。

應該是屬於城門失火被殃及池魚結果,因為大雲光明教席捲天下的反亂,於是連當地的景教神堂在內的大批外傳夷教,都被當成亂黨蔽菽,而不加區別的予以火燒和搗毀。

僅僅是因為大雲光明教的經義中,過往救世神主的諸天化身中,亦是包括了皇父阿羅珂(上帝)和野鼠(耶穌?)大聖。

一片殘垣瓦礫中,只剩下最後一座主殿,還殘存半拉子可以遮風避雨的支柱和瓦頂,不過裡面鳥類和蝙蝠留下的糞便,還有無所不在的蛛網和厚厚積塵。

雖然還是在滴滴答答的漏水,但是暫時隔絕外面的風雨之後,大家都不免鬆了一口氣,紅老虎和灰熊貓都被拉進來後,病的臉色蒼白的尹小眼,也被放了下來。

第一件事就是開始生火,一把價格昂貴的浸油炭作為引子,幾根柴禾上燃燒的火團,照亮了內室之後,大家也有條不紊的開始自覺的分工。

馬伕燕九兒將紅老虎和灰熊貓的挽繩固定在比較乾燥結實的牆角,開始掏出工具刷洗他們身上的泥垢和板結,並且安撫著它們,對稍稍靠近火光的某種驚懼,

張大牛將他形影不離的寶貝鍋子架上,開始燒水熬湯,同時將需要最先烤乾的用具,在火堆旁碼好;

腳伕頭錢水寧帶著一陣冷風出去,不久之後抱著一大捆木頭回來,雖然都是濕的,但是劈開之後裡面還是乾的,堆在一邊烤一烤之後,之足夠燒上一整天的。

崔屠子師徒雖然暫時沒有任務,但他放下徒弟後,還是主動拿著一截樹枝做灑掃工具,把地面和桌案都清理一遍,然後把浮土和泥塊撬開,露出下面石質地面,氈子鋪上去就可以作為睡覺的地方。

伯符把大家脫下來的濕衣服,收集掛在一條長索上,又用殘破的桌案,在類似神龕的東西后面給抱頭蹲和我,佈置了一個比較**的角落,開始拿根棍子檢查和整理偌大的神堂內,不夠結實和破口的地方,然後磚瓦壓著篷布暫時擋一擋。

抱頭蹲負責整理行李的功夫,我也來幫下手,沒多久圍著火堆的三個小帳篷,就搭好了。

在這期間,韓良臣拄著武器,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警戒觀哨,他看著外面的雨幕,不知道在想。

沒多久,我們就喝上加入醬塊和乾薑片的熱湯水,堆在炭燼下面的薯塊根莖,也發出熟透的焦香味。

我卻是饒有趣味的打量起這處,充滿多元文化匯合交融的宗教場所。透過破瓦漏進來的灰暗天光,可以看到粗抱的立柱上,還像對聯一樣,雕刻這讚頌至高光明天的皇父阿羅珂,也就是上帝的禱文,

「真常之道,妙而難名,功用昭彰……」

「明明景教,言歸我唐。真道宣明」

「.人有康樂,物無災苦。……」

殘斷剝裂的牆上,依稀可以看到。書寫的妙善喜樂經(福音書)篇章之一「景教三威蒙度贊」,

甚至還有大幅類似佛教淨土變一般的壁畫,

但是描繪的是西方大聖野鼠(耶穌?),或曰彌施訶普尊大聖子移鼠,在外域降生出世,行走荒野布道善樂,以及最後為奸人所搆陷,慘死而復生的故事,

只是是充斥在其中的,卻是一股子揮之不去的,佛門涅槃往生的味道。

另一邊,形如敦煌飛天造型一般的天使或曰淨明天人,在慈父明子淨風王或者說聖父聖子聖靈的帶領下,與代表世間至惡的妖魔作戰的故事。

類似佛堂和神龕的位置,破破爛爛的帷幕和紗帳之下,立著一個碩大環首十字俘雕的大碑,還殘留著過往香燭供奉,煙燻火燎過的痕跡。

只是在十字碑的後面,還有類似宗祠一般,殘存的神主牌位,卻是可以依稀本朝自太宗、高宗、天后在內的歷代君王的尊諱諱。

將大唐的帝王和上帝一起膜拜,這算是大唐景教東土化後,最大的創舉了吧。

不過按照我作為舊日軍史版主的記憶,景教這個東西,算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相當奇葩的存在。

景為光明之意,景教也就是敬奉光明之教,而它的前身是源自三世紀歐洲大陸,羅馬帝國的以弗所宗教會議中,因為基督教世界五大主教關於人性神性的教義之爭,被聯合驅逐的一大異端教派,公認的教祖是曾經的君士坦丁大主教聶伯利斯,因此也被稱為聶伯利斯派。

流放到小亞細亞後,一直向東發展在兩河流域,成為名為亞述教會的存在,其中一支向東繼續發展傳到中土後,就變成了大唐景教。

但是其中最有名的卻是生活在黎巴嫩山區,一直延續傳到現代的一支,歷經伍麥葉和阿拔斯王朝,以及奧斯曼帝國的統治下,依舊堅持信仰的所謂東儀天主教馬龍派,他們一度也是大名鼎鼎的黎巴嫩真主黨,最大的對手之一。

但是相比波斯拜火教、大食天房教或是薩珊摩尼教在內,更早火更晚東傳,卻多少有些水土不服的其他外傳夷教,

景教進入東土的伊始,就成功的走通了唐太宗在內上層路線,得到鎮國**王的敕封,並打破夷教僅限夷人聚居所的教門禁令,得到在天下州郡建廟傳道的許可。

因為在討好世俗統治者和本土化上的不餘遺力,因此景教一度時髦值很高,混的很是風生水起,很多達官貴人躋身其中。

只是在我那個時空,景教只是中國歷史中曇花一現的鼎盛,然後就被佛教三武一宗法難的唐武宗滅佛運動,給順帶收拾了。

但是顯然在這個時空,大唐景教卻發展成了另一種結果,用西方的標準來說,就是徹底的異端化,除了拜的是上帝之名和基本神話世界觀之外,其他儀式和傳統,都已經適應了中土信眾的需求。

因此在華夏東南的內陸地區,也有如此規模的存在。按照另一個我的前身記憶中,在嶺南地區的景教神堂,甚至過年過節,也要按照重新解釋的軌儀書,舉行相應的慶典活動,好和釋道等傳統本土教門,爭奪信眾的。

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作為東方教會最顯著的標誌之一,都會有這麼一副三賢祝聖圖,

雖然畫工和敘事風格略有不同,但是圖中主要描述的故事是:

在西方大聖,彌施訶普尊大聖子野鼠,因其母感夢而孕,降生於馬廄之時,天將瑞光,地湧異寶,並有來自東方的三位賢人,給予他祝福和禮讚,敕封他為眾生之聖的名銜和權柄,引領和救贖正處於矇昧野蠻之中的泰西之地。

當然這三位賢人的造型,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分別代表了老子、佛陀和周公三教大能。他們所代表的象徵符號,也常在經義之爭裡,被東方信徒用來解釋和說明,所謂慈父明子淨風王三位一體的理論。

就不知道同時空,那些剛剛經過彩烈的聖像破壞運動和偶像崇拜禁絕的拜占庭人,面對如此扭曲的現實,會是心情和感官。

然後抱頭蹲在神龕後面,又發現還有一些明顯被火燒過的供奉畫,然後我就當場斯巴達了。

我竟然看到了很多,明顯屬於穿越者惡意趣味的象徵符號,比如明顯是擎天柱和紅蜘蛛造型的金剛力士,野鼠大聖座下的,十二法王裡,居然還有葫蘆娃和哪咤的造型。

至於把光之子路西法的墮天記,畫的像魔法少女大戰觸手X獸,就更讓人吐糟不能了。這些供奉畫上,都有一個鈐記:青山候梁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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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第六十六章雨中

雨還在下,就像在天上開了個口子,將天河之水全部漏下來,沒完沒了的讓人心情煩悶不已。

又一個火堆被升起來,卻是用碎磚塊壘成一個簡陋的灶台,可以在上面進行一些簡單的炊食了。

烤火的人臉上開始出現了少許血色,烤乾衣物的水汽和火堆的煙霧交織在一起,讓室內充斥著一種嗆人,但還可以忍受的味道。

尹小眼也終於退熱醒來了,喝了薑湯水之後,滿臉虛弱的他,堅持要為我們看守爐灶,顯然他已經下定決心,不想做一個沒用處,而隨時可能被拋下的閒人。

第三鍋已經煮下開鍋了,這次不再是取暖的湯水或是消乏驅寒的藥茶,而是用路上買來的死硬幹餅削成條,和鹹魚干、梅菜,額外加了一塊板油熬煮的羹糊,每人盛大半碗也就空了。

因為我們可能要在等上一整天的雨停,因此有大量時間做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務和準備。

比如利用火塘將消切,出來的細小木柴,烘培成一些便攜的木炭,一些用具也被晾乾烘熱,然後重新封裝打包,以備下次使用。

大小不一的幾把武器刀具,也被對著重新打磨和搽試,然後用菸灰抹過再過火熏一熏,算是過上一層薄薄的氧化層,這樣這層藍色煙膜被磨掉之前,就算被雨水打濕,也沒有那麼容易鏽蝕。

既然我有相對充足的休息時間,我就拉著抱頭蹲到一邊,開始口述我的日記。

無非是一些根據路上風物,對當地生產生活,經濟狀況的一些評判和推斷,以及一些新增的注意事項,

或是乾脆就是我,偶然產生的額外思想火花和記憶片段,用幾個關鍵字進行簡寫記載。

穿破雨幕的馬蹄聲,隨著隨著密集的踏踏聲,讓坐在位置較高的樑上,如同雕塑一般的韓良臣,突然動了起來,放在大車上一柄角弓,轉眼到了手中,從護套中抽了出來,扣上絃線在手中輕輕拉出嗡嗡的鳴動。

然後五隻裝好精鐵簇的長箭,被斜插在身邊的擋板上。伯符拿起兩隻矛和一面手排,站到他身邊,權作掩護,這像是一個信號,除了看火的尹小眼外,其他人都放下手中東西,忙碌了起來。

除了刻意留出來的觀察口,都被他們拿起事先準備好的材料,給封堵起來。抱頭蹲也帶著上好弦的手弩,靠到了我身邊,這種條件反射式的配合和初步默契,是我們在短暫旅途中養成的某種教訓,

比如一個在借宿的村子,看上了我們的牲口和行禮,打算臨時轉職強人未遂,被我們發現卯端,先下手為強點了屋子,一陣亂砍劈殺傷幾個領頭,驅散一群拿著鋤頭草耙的鄉人,衝了出去,在林子裡發現一堆新舊不一,明顯屬於外地旅人的廢棄物品之後。

這種旅途在外的警惕和小心,就變成被屢屢耳提面醒的常識,起碼在沒有形成足夠武力自保和威懾之前,再起來再憨厚老實無害的普通人,也有可能因為環境逼迫而變身最殘忍的暴徒,漫長的亂世,足以將人性本惡輪的催化作用發揮到了極致。

地理的險勝,橋津關渡之類狹隘的地方,一不小心也很可能變成魂斷異鄉的修羅場,僅僅是因為附近的人活下去,相求一條生路。

哪怕是眼下我們所途徑的杭嘉湖平原,歷代的魚米之鄉,江南四大米市之一。飢荽和朝不保夕的絕望,依舊困擾著我們所遇到的大多數當地人。

特別重點是避開那些,據說頗為好客名聲的鄔堡,這些由當地豪強所經營的村寨,同樣也是各自勢力範圍內,人單勢弱的外地旅人,潛在的最大威脅和殺手。

沒有根底的,熱情招待摸清底細之後,隨便找個地方殺人越貨就行了,有根底和來歷的也不見得完全穩妥,只要下手足夠快准狠,毀屍滅跡的徹底,在這亂世中斷絕了消息,也不是那麼容易追查的。

更別說太湖一帶水賊猖獗的名氣。但所幸我們至少還有一個經常在外奔走,而行途經驗頗為豐富的韓良臣,可以引領這我們規避大多數風險和遭遇,並且順便調教一下這群人。

雖然除了伯符外,其他五個人都不算是合格的跟班或是武裝人員,但是看著他們能夠相互搭伴從江寧成立衝出來的份上,韓良臣還是儘量的指點和訓練他們,起碼不至於因為意外狀況而驚慌失措的,各種扯後腿,或許還有那麼點自保和相互壯膽,充做聲勢的效果。

其中表現最好的是,居然是那個崔屠子,在克服了將原本殺豬宰羊的放血肢解手藝,變成看向同為人類的心理障礙之後,一手拋投肉鉤,一手宰殺放血,專挑關節要害下刀的本事,讓他暫時成為臨時跟班五人眾中武力值最高的那個。

只是比較容易陷入血肉橫飛,少兒不宜的重口場面和暫時無視傷痛和傷害的歇斯底里中,用伯符的話說,這就是把人當成豬來砍殺的後遺症而已。

然後是那個腳伕錢水寧,作為腳伕頭,他常率領一群苦出身的,為了搶活計與碼頭的其他勢力大打出手,無論是揮舞鐵尖扁擔,或是包頭鐵棍,都可以虎虎生風的,尋常人半天近身不得。

接著是馬伕燕九兒,據說他是有北方胡兒血統的家生子,不但會照看飼餵馬匹牲口,騎術也很不錯,就算沒有鞍具,也能騎著光背馬長途奔馳而不墜,因此被韓良臣選為搭伴,與伯符輪流出去探路的。

雖然他的表現只能算中規中矩,但是他拿起武器的樣子,讓我總有段意猶未盡,或者未盡全力的樣子。

剩下兩個人,一個病人一個廚子,那就沒有要求那麼高了,張大牛雖然添為廚子,也是早年家裡餓過肚子的苦出身,因此對蒐羅食材的種類和手段,有一種偏執的追求和癖好,號稱除了人以外,沒有不可以下鍋的。

屠戶學徒尹小眼雖然沒有長處,但是他是五人眾中,唯一粗通讀文解字的。這也是我盡力拉他一把的緣故,在古代的條件下,能夠讀書,依舊是少數人的權利,和進入上層的最大途徑。

至於伯符,因為義從的經歷讓他的本事很雜,武器拿起來都可以上手,野外生存的經驗和本事也不錯,屬於那種,凡是都可以拿來湊合的萬金油角色。

用的他的話說,他甚至作為輔助部隊,參加過某隻水軍的強襲登陸戰,就算丟在水裡也能撲騰幾下。

支起那隻簡易的單筒望遠鏡,慢慢調節到合適的焦距,除了隱約的山門,透過茫茫的雨幕,我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或許只是過路的而已,」

彷彿如是我所想的,隨著馬踏聲漸漸稀疏,似乎已經遠去,其他人也多少放鬆下表情來。

突然一聲幾乎不可聞的尖促聲,讓我一個激靈起來。

「你們聽到了……」

回應我的是幾張茫然的面孔。

「好吧,或許只是錯覺……」

然後又是一聲尖促的叫喊,這次似乎近了些,因此其他人都聽到,不由臉色都變了。

只有韓良臣和伯符還不動聲色,不過他握持角弓的手,已經放到了身前,看起來隨時可以飛射出去。

然後又是幾聲,這下我們都可以清楚的聽到,明顯是屬於某種受傷的慘叫和怒吼聲。

雨勢似乎也順應我們的呼聲,變小了些,透過逐漸稀薄的水霧,我們終於可以看見山下那些綽約的身影。

我在單筒鏡路可以看的更清楚些,是一些相互追逐砍殺的人,最少也有上百人之數

且戰且走的是人數較少的一方,他們多數身著甲衣頭戴荷葉氈帽,還有老弱婦孺夾雜其中,但是還保持著最後一點進退有序。

人數較多的一方兵器行頭很雜,沒有具體的標識,但是看起來攻殺序列整齊劃一,彪悍凶狠且訓練有素,甚至還有弓手配合,而且深喑協同之道。

雖然看起來被雨水削弱了威力,但是還是幾次把箭射向那些老弱之輩,逼得那些穿甲的人挺身出來擋,然後亂了陣列,被對手瞅機分隔砍倒。

要是他們自己打自己不管死多少人我都無所謂,這個亂世裡類似的東西,還少麼,可是顯然天不遂人心願。

顯然交手的雙方,都看到了這裡唯一的建築和地勢較高的掩護場所,然後不約而同的且戰且退,靠了過來。

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又丟下幾具屍體,泡在雨水裡,就算沒死也活不了了。

到,我忍不住罵聲粗口,真是天降橫禍的,老子身邊好容易聚了這麼一小只力量,就有挑戰上門來了。

「有人從旁邊摸過來了……」

爬上樑頂探頭出去觀望的伯符突然開聲到

然後我看見一個背著弩弓的身影,從另一個地方靠了過來。一小群人跟在後面,顯然是繞道土丘後面,在他引領下徑直衝上石階,顯然看上了我們這個居高的位置。

顯然,只是雨霧讓他們忽略了裡面透出的淡淡灰煙,我看了眼韓良臣,微微點頭,已經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就聽的咻地一聲,來人被一箭射在門面上,就像是迎頭撞上了一面無形的氣牆,頭頸劇烈的後仰一下,五體投地的趴滾在石階上,然後慢慢的滑落下去,拖出一條血線,又被雨水給迅速沖淡消失不見。

剩下的其他人,頓時縮了一下,退到牌坊殘存的土堆後面

這個意外讓拚殺正酣的雙方,都不免頓了一下。

「有埋伏……」

「我們的接應來了……」

此起彼伏的不同叫聲,就像是一種催化劑,讓雙方出現某種分野。

較少的那方人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爆發,乘機一個反衝砍倒數人後,攙扶著同伴退到了山門和牌坊之間的,將藏身其中那些人追砍的雞飛狗跳,從台階和土台上滾落下去,總算有個殘缺不齊的掩護。

乘著這個間隙,按照約定好的對策。韓良臣吸了口氣,突然大聲喊道。

「天德軍右廂兵馬使,駐燁之所,鼠輩安敢滋擾……」

「殺無赦……」

眾人配合的齊聲喊道,震動的量身塵土噗噗掉落,像是衝破了雨幕,然後又被更多水霧,所吞沒。

不過對方也徹底靜默了下來,然後山門外的人,慢慢收拾了受傷人員和同伴的屍體,退入雨幕了。

「就這麼退了麼……」

崔屠子低聲嘀咕道。

「還沒有,」

我搖搖頭

「不過是情勢不明,暫且退下整隊而已……」

「對方是有備而來的,不會因為一個難以證實的名號,就這麼輕易放手的」

我還有沒說出來的,如果有個稍微明智的,他們很快會判斷出,我們人實際不多才,前後只有這一箭,也不殺將出來,居高臨下乘勢掩殺一陣,

「有人過來了……」

看著重新從石階上蹣跚而來的十數個身影,其中多半相互攙扶的傷者,或是老弱之輩,身上所沾染的血水在雨水沖刷下,流滿了石階。

還有幾個人站在台階下面,掩護他們兼作斷後,任由雨水澆淋全身雖然疲累的搖搖晃晃,卻是紋絲不動。

「動手麼……」

在其他人的催促聲中,韓良臣沒有說話,但是眼角餘光卻飄向了我……

我嘆了口氣,還是要來做這個決定麼。這就是被人依賴和仰仗,並且承當相應責任和壓力初步上位者的心態把。

「放他們過來,倒也無妨,只是要怎麼自圓其說了……」

「裝個場面倒是沒問題……」

我轉過頭來,看著韓良臣

「只是現下,我需要暫時聯合他們的力量,但又需要足夠的主導權……」

「就是要委屈你一下……」

「卻也無妨的……」

他笑了笑。

「好,那就先編排一下我們的各自身份把……」

對方也走到了十幾步外的階下一個平台,停了下來,高聲喊道

「饒州長史親眷探訪途中蒙匪難,多謝貴上援手……」

「欲親之以謝,可否入敘一談……」

瞧瞧,不歸是官宦人家,連避難都說的這麼冠冕堂皇,理據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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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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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協談

「主上,他們來了……」

隨著韓良臣站在我身旁低頭大聲傳報導,就好像我真是一個令他遵從和敬仰上位者,其他人也打起了精神,努力催眠自己,我是一個正在**城樓上接受閱兵的重要代表。

神堂的破爛大門,被搖搖欲墜的推開,露出**的一行人,被室內的煙火味熏了一下,大聲的咳嗽,看起來有些不適應。

他們鬆了口氣後,看到我們只有持兵握弓的幾個人,不由又略帶些失望之情,然後又有點疑惑不解的,把眼光集中到,被環列其中的我身上。

「饒州陳氏,再謝貴方援力……」

被重重保護在其中的,赫然的是一個年長的女性,讓我不由眉頭微微一皺。

雖然身上被淋濕又經過一番逃亡看起來頗為狼狽,卻依然是氣度風範十足,彷彿不是身處在破敗的神堂,而是在待客的花廳或是前庭一般,從容自若而禮數十足。

嗯,讓我有點想起了,當初那位死於非命的獨孤學姐。

起碼她的控場能力很強,她說話的時候,那些親隨在旁邊幾乎一點聲音都沒出過,就是一群沉默的背景一般,只有包紮那些傷者的時候,才會發出一聲被壓抑的呻吟。

「陳夫人安好……」

好在我也不是菜鳥,那麼多經歷下來,多少有點待人接物的底子。

「不過一點因陋就簡的蓬席,還請先坐下烤火說話……」

她微微點頭之後,那些攙扶的親隨,才被慢慢放了下來,佔據了我們刻意留出來的空地,火塘和柴碳也放在那裡,被升了起來,雖然嗆了咳嗽幾聲,但是很快被壓抑一下去。

還在這裡的空間足夠大,就算塞了十幾個人進來,依舊顯得空曠,因此自然而然的拉開距離,形成兩個小群體。

當然,就我們刻意所處的位置,多少可以彌補人數不足的劣勢,真要有所衝突可以退到神龕後面,引入狹小的空間在做爭鬥。

索性對方很知趣,也頗有涵養,並未表現出令人不安的或是威脅的態度。

「還沒請教貴人尊諱……」

那位陳夫人再次開口道,

「不敢稱諱,我也不是貴人,不過是個鄉村野夫而已,」

我側身將低頭恭立的韓良臣讓了出來。

「這位韓軍候,才是江寧明公麾下的大將……暫巧在我身邊從事而已」

韓良臣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又把弓按刀站到我身後去了,然後我有介紹起伯符

「這位是淮揚總管府的伯符君……」

這樣的開場白,讓對方很是驚訝了一下,果然變得慎重,或者說有些緊張起來起來,然後我才繼續開口。

「至於我,敝姓林,且叫我林生便好……」

「林生萬福……如此人物,不知是哪家郡望的子弟,」

「談不上郡望,只是家在北地,略微寬裕,衣食無憂而已」

我打了個哈哈道

「至於我輩,實在沒有大志,只是讀過點書,愛好行遊天下,」

「所以到了江寧地界後,因為道路不靖,就向守臣討了這位韓軍候和伯符頭領,來使喚便利一二……」

「只是不幸遇到了山洪,從人隨行多失散,還被困在此處了……」

我到這裡我看了她一眼。

「卻是個閒淡至雅的志趣,少不得羨煞我等……且恕冒昧,林生此行欲往何去」

她露出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

「岳州……」

我隨口吐出一個地名

「聽說哪裡有水天十八景,還有梁公手遺,我最慕梁公事蹟了……」

然後搖頭晃腦的做神往之狀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畏讒譏憂者……」

你想和我談背景來歷,我就和你說這裡的歷史典故,總而言之,先把他們繞暈再說。扯起眼界閱歷見聞的,那估計這個時代還真沒有人,能比得過我這個兼任鍵盤政治局的前版主了。

一番對答下來,雙方自然有所感觸。

我們固然是成色不足的西貝貨,但是對方饒州長史家眷的身份,也未必言盡其實把,起碼我沒有見過一個州府的長史家,能夠蓄養這麼多敢死無畏之輩,構成的護衛群體,僅僅是為了保護幾名家眷而已。

看他們披風和長衣下的披甲,都是皮鐵復合的半身明光,手持的刀弓武具,都是漆裝皮護做工精良的上品。更別說與他們交手的那些人。

如此訓練有素的匪類,我大概在梁山老營那些人身上,才會看到類似的東西。不過,天下有幾個四大寇呢,總不可能滿地都是,隨便都可以遇上吧。

還有她那個不起眼的老僕,那個手掌骨節和肩背露出來肌理位置,我在兩學裡,某些全身橫練和近身短打造詣高深的教頭身上見過,估計不用武器,也可以用全身各個部位,輕易徒手殺人的。

至於陳夫人腰上掛著的尺長寶劍,看起來也不像是裝飾,似乎也昭示著她,也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多半在落入敵人手中,被羞辱之前的自殺能力是有了。

和她討論天氣,談論北地鳳物,討論地理名勝,討論當代名士,繞了半天,我也有些不耐煩了,

雖然說這片刻的交流和摸底,不會讓雙方的徹底放下戒心和防備,或者更多深入的瞭解和認同,不過是給雙方的人暫時攜手進退的需求,一個可以交代過去的表面理由而已。

「所謂援手,就不要提了……」

想到這裡我搖搖頭,開門見山道

「那一箭根本無關緊要,只是個警告而已……對方也不會輕易放手的」

「接下來的事情,相信你我心裡都有數吧……」

「那些可不是普通的匪類把……」

「進退有據,便是戰陣也不過如此……」

「如果你告訴我,是豪門權宦之族的嫡長或是權勢之爭,我也不會稀奇的……」

「相信重饋之下,沒有東西不可以被收買的把……」

「既然讓我輩撞上了,只怕在想獨善其身,也難了……」

「所以,夫人還有諱言之處麼……」

「卻是讓林生見笑了,內子早年行事,頗有些嫌怨」

陳夫人有些無奈的笑笑,

「此番卻是乘做妾身返鄉之機,乘勢發作了……」

然後她看了眼身邊的人,

「多虧這些兒郎,拚死護從……」

那些親隨都路出與有榮焉的表情,就算是傷員也不由自主挺起了脊背,看起來她平日頗有恩德和威望。

「壯哉……」

我拍手稱道

「我見夫人身邊倒是健兒岌岌,捨身忘死堪稱壯士」

「過譽了……」

「不知可有合適將才之選……」

「何謂合適將才之選……」

陳夫人眉頭挑了挑,不動聲色的道

「還請見教……」

好吧,終於扯到了攜手對敵的主導權問題,。

既然提出這樣的潛在話題,我自有所憑,正是看中了對方最大的不足,就是護衛中原本可堪一用的領頭人物都死傷殆盡,作為唯一核心的陳夫人,雖然富有威望也能號令驅從,但是在行伍佈陣對敵經驗上,就是一個極大的弱勢。

而我這裡起碼還有個韓良臣作為狐假虎威的大旗。

「以我個人微見,為將者嘛,依照資質亦有三六九等之分……」

當然說服性的場面話也要說足的,起碼,作為一個半吊子偽軍迷出身的前版主,紙上談兵式的,放放嘴炮的本事還是有的。

「最基本的本領是令行禁止,上傳下達不至於偏差太多,最少也是一隻強軍勁旅最基本的骨幹;」

說道這裡我看了眼,她身後的親隨。

「而稍有一些經驗的將領,會因地制宜來判斷行事,以協助上官達到某個要求和目標,可為偏師,可為佐副;」

「再出色一些的,會在自己的本份內,發揮主觀能動性,以協助友軍和同袍,實現追逐整體勝利的目標,他們已經可獨領一部,攻守皆宜;」

「其中更優秀一些的人,已然有一些粗淺的大局意識,則會自己抓住戰機,竭盡全力來補充和完善,作為整個戰略大局的一環,到了這個水準,已經可以領兵獨當一面。」

「若是更加傑出的將領,不但會懂得追逐勝利,也知道為要取得勝利,追逐和擴大局部的勝果,來增強和改善己方陣營的力量對比。這個級別的將領,基本可以專領一路,或是經營一方了;」

「再上之將者,可稱之出類拔萃,因為他既能勝也能敗,所謂初步掌控戰場的大局觀和基本收發自如的用兵手段,可為主將統領各軍,或是協調征伐,坐鎮一方。」

「但這還不是全部,再上去就是各路元帥方鎮的格局,」

「在這個層面上,不但要有會治軍帶兵取勝的本事,也要能夠在日常做到知人善任,協調好內外關係,打點和溝通位於後方政權中樞的上位者,理順基本關係要害,最大限度避免各種被人為因素的拖後腿。」

「以最大限度積累自己的優勢和資源,在合適的機會戰場上變成面對敵人壓倒性的決勝力量;或者努力鞏固現有的格局和成果,用耐心和大勢拖住敵人,直到力量對比出現彼消此長的決定性變化。」

「此又何謂……」

陳夫人突然插口道

「在現今天下,最少也是諸侯藩鎮,割據一方的格局和氣量了。」

我最後回答道。

當然,我所言這些後世歸總的老生常談,只是針對古典時代的冷兵器戰爭而言,因為生產力的落後和通訊條件的限制,在戰術和戰略上,個人的智謀和武勇,指揮經驗和臨場應變能力等因素的加成,會更大一些。

如果是進入排隊槍斃的全火器時代,那就是另一種狀況了。不過士兵作為消耗品的命運,在大多數時代是沒有太大變化的,反而因為進入戰爭強度更高更慘烈的火氣時代,而有所變本加厲。

就見他她突然站了起來

「諸兒郎……」

「諾……」

「即刻起,連我在內上下,唯林君是從……」

「須得聽令,違者立斬……」

這女人的決斷,比我想像要快,我本以為她還會猶豫再三,或是避開我們先內部協商或曰鼓動一回再說。

雖然只是暫時的服從,但是還是很難不讓人生出好趕來。這是一個有理有節,可以交流的對像,讓人不免鬆了口氣。

如果他她真要是那些遇到狀況就不免歇斯底里,或是情緒大於理智的所謂尋常女流,那我只有拼著翻臉,發動一些事先的小佈置,比如藏在火塘裡的伏筆,或是安放在懸樑上的東西,先挾持拿下再說;或是放棄掉牲口和大車,冒險衝出去,也要甩掉這種坑人不悔的豬隊友,山丘背後雖然陡,但是上不來,攀著繩子滑下去還是比較容易的。

「第一步,先把外面警戒的人,給換進來吧……」

我看著那些明顯缺乏足夠信任的面孔,

「我們需要珍惜每一份力量……」

他們更多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攤在地上的若干名傷員,顯然其中一個有他們曾經的領頭、隊長的。

「還不快去……」

陳夫人厲聲道,這才變成起身奔走的動靜。似乎坐下來休息的片刻,讓疲累不堪的他們變得遲鈍起來……

「不用去了……」

站在樑上警戒的伯符,突然道

「他們已經來了……」

剎那間破門一下子重新洞開,帶著大潑的雨霧和冷風,以及裹挾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撞了進來,讓火光和溫度以下黯淡了許多。

然後清點兵器和物資,在不影響建築結構的情況下,蒐羅和拆除一切可以用的東西,比如繪製精美漆畫的木質壁板,被我們捆紮釘置成簡易的盾牌,神龕裡的環十字碑,也被推倒拖到門口,用來壓住殘破的大門,確保它不會輕易倒下。

我們居高臨下又有建築的掩護,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我們人手的不足,相比之下雨水對對方削弱,卻是顯而易見的。

視野能見度和雨水的打濕,將讓他們的弓弩難以發揮應有的作用;雨天又避免了被外部火攻的風險。被雨水澆淋濕滑的階梯,進一步將神堂,變得格外易守難攻。其他方向雖然有土坡可以攀爬,但是在雨水的沖刷浸潤下,爬上去不會比烏龜更有效率多少。

對方是如此志在必得,以至於不惜客服這些惡劣條件,也要強攻上來。留在外面警戒的人,只來得及掏出一個重傷的。

完好的生力軍有七個,雖然他們已經很疲累,但是考過或喝了熱湯之後,多少緩過來,能站立的輕傷者有四個,多少能駐跟矛,充當一些輔助作用,剩下是不能大動的重傷者五個,但是他們可以佈置在四角,用來傳話和警戒室內。

他們都歸在韓良臣手下,按照各自報出的專長和武備狀況,進行適當調整,我這裡五人眾則有伯符帶頭,和輕傷員一起充做預備隊和輔助。

我和抱頭蹲,還有陳夫人及她的老僕,外帶兩個很沒有存在感的年輕族人,一個山羊鬍的中年賬房,充做第三梯隊,燒水熬湯,照看傷者,準備更多的柴禾,將布片割成一條條的繃帶,或是將殘斷的桌案登腿削尖,或是將包起來的碎瓦斷磚扯到樑上,成某種陷阱和阻敵的小機關。

「這些機關工巧之物,也出自林生麼啊……」

「略懂而已……」

我謙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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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第六十八章入死

嘩啦,雨水混合著鮮血,順著破陋的瓦頂,潑灑下來,將地面澆的更加濕滑。

敵人已經爬到我們頭頂上去了麼,我抬頭看著頭頂的位置,隨著擴大的漏水和吃痛的聲音,佈置在頂上的最後一個機關,也宣告結束它的用途,

我抬起手,對著被卡在瓦頂的那個面孔,不慌不忙的扣了下去,抽搐的肢體垂了下來,第三殺到手。

各種血見得多了,殺人也就成了一種條件反射,特別是多數情況下,只要對著破口外面出現的聲音和人影,將矛和刀劍毫不猶豫的捅出去的時候。

陳夫人抿著嘴唇也就發白,她兩個年輕的族人,都已經帶上不同程度的傷勢,倒是那個我不怎麼指揮的動得老僕,倒還是龍精虎猛的樣子,只是手掌指節上的崩裂傷口,昭示著他也不怎麼輕鬆。

牆壁,突然出現了蛛網一樣的紋路,然後是大片剝落的龜裂,冷風和一個破口出現在我們面前,然後不斷的崩裂擴大,露出一個木樁樣的東西。

他們不知道從哪來找來撞牆的東西,有是如何齊力扛著爬上這濕滑的台階,不過隨著新出來的突破口,我知道,我們的麻煩大了。

但是我喝止住幾欲沖上前去堵口的預備隊,因為隨即幾隻外面攢射的箭矢,就像是幽靈一般的從我們身邊搽過。

待得片刻的死寂之後,破口怒吼著猛然躥出好些人影,然後我牽動樑上的佈置。

大蓬額瓦礫夾雜著塵土,順著他們衝出來的上方,傾瀉而下,頓時將這些惡徒籠罩在嗆人塵灰中,大聲的咳嗽和被砸頭破血流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也讓他們一時失去方向,擁踏擠撞在一起。

殺,五人眾怒吼著,雙手挺著數隻長矛,猛衝捅殺過去,甚至不需要刻意需找目標,就輕而易舉在狹小破口中湧出來的人影上,亂刺亂戳出一片慘叫連連。

然後飛快丟下留在體內的礙事長矛,操起傢伙進入貼身的搏殺中。

揮舞肉鉤的崔屠子,當即就勾倒一個,另手飛砍在露出來的脖頸上,當場就了賬一個,錢水寧掄足了包鐵棍,直接敲的一個賊人滿頭紅白碎濺在牆上;燕九兒斬腿掀翻再剁頭,上中下三路正好配合。

張大牛則揮舞著幾個啵啵燃燒的柴火,有些手忙腳亂的丟到他們頭上去,燙的一陣哇哇亂叫。

剩下的人乘機推著桌案重新頂到了缺口中去,隔著間隙有刺倒幾個試圖阻礙的身影之後,似乎投入人手不足的對方,就放棄了這個突破口。

又過了約莫兩個時辰之後,我們的防陣就更加捉襟見肘了,因為損傷慘重的對方也發了狠,將全部力量集中到了正門前,幾乎不惜代價的攻打起來。

隨著一陣又一陣的搗擊聲,連韓良臣都不得不從旁邊支架上跳下來的時候,殘破不堪的大門就徹底崩碎開來,再次被擴大的裂口中,出現手工扎制的彭排,硬頂著門內刀槍的劈刺,氣洶洶的擠了進來,氣勢如虹吼叫歡呼著,一口氣將我們的人逼的節節後退,距離門內二十多步的地方。

而當他們興高采烈的衝到一半的時候,爬到樑上的尹小眼和抱頭蹲,拎起專用的秘密武器,開始往斜下方投擲。

大包的草木灰,猛地投擲過去,被信手砍中飛散了開來,頓時迷了眼睛,污了口鼻,各種眼淚鼻涕齊流治下,那種一往無前的決死氣概,頓然被打破了。

然後隨著我回首的動作,另一個大機關也被發動了。

失掉了支撐後,碩大的殘碑從門側,帶著大片堆積的木件倒了下來,將衝進來的人潮,豁的攔腰砸斷,在一片沉悶短促的慘號聲,大團的血水,從瓦礫下的七八條腿間,奔流而出。頗為慘烈。

乘著這一愣神,內外賊人被暫時分成首尾不能相顧兩段的片刻,這是推到內裡爆發出最後一點力氣和精神,將他們砍殺掀翻,連幾個重傷者,也在賊人,敲腿扯腳,將他們絆倒在地,為同伴創造殺敵的機會。

但是這麼做的結果是,拉著牽動傷口崩裂,又有三個人因為無法遏制的流血,而慢慢的死去了。

室外的敵人也徹底抓狂了,他們就像是瀕臨絕境的狼群一般,孤注一擲般的將最後一點人手,全部投了進來。

幾乎是用同伴的胸膛,頂著刀槍擠進來,哪怕被劈刺的稀爛,也要往前兩步,於是我們這些疲老傷殘之輩,再也沒能頂住。

僅僅片刻之後,

我們已經失去了對神堂之中大部分空間的控制,不得不丟下屍體和受傷的同伴,退到空間更加狹小的神龕之後,利用對方重新整隊的間隙,苟延殘喘。

而這個機會,卻是前義從伯符,用生命來為我們創造的,他落後被人圍住刺了好多刀,全身流血的像個篩子一樣的,狂笑的反身掀倒好幾個賊人,就再也沒能爬起來了。

最後阻敵的那名老僕,也付出了左手被砍斷,渾身都是傷口,剩下一隻右手也只有三個手指,背後還帶著半截斧頭,如果拔出來的話,估計也就是他倒下的時候。

而作為指揮者的我,也雙臂酸麻的幾乎握不住武器,腿腳發軟的幾乎站不住,只靠在山牆上權作支撐。

那還是因為我套上了重傷親隨讓出來的護甲,又處於被保護的正中的緣故,所以目前只有一些不影響行動的劃傷和挫傷,很快就止血凝結了。

僅存武力最高的韓良臣,已經換了七八把武器,僅存一條完好的手臂,也因為使力過渡,而微微抽搐著,

崔屠子渾身像個血人一般,雖然還站在卻已經失去了意識;錢水寧傷痕纍纍的被拖進來,就倒在了地上,只有出氣;倒是馬伕燕九兒傷痕最少,但是他也到了強弩之末,只是還能和別人相互攙扶著站在那裡而已。

張大牛死了,他哭喊著躲在角落裡角落裡,依舊沒能逃過殺身之禍,不過在死之前,用燒開鍋子裡的東西,潑灑燙傷了一大片賊人。

尹小眼並不在其中,戰鬥開始後,我們就顧不上他了。

擋在我們面前的親隨,也只剩下三個人,哪怕他們身上傷處的血還在流,卻一動不動的,充當著最後一點微薄的屏障。

被血污抹花了臉的抱頭蹲,已經把我送她的那把短刃拿出來,眼神堅定的看著我。

「看來等不到,把你養大吃掉的那天了……」

我抱歉的摸了摸她的頭,低語道。

「實在抱歉」

面如死灰的陳夫人,也倒握著的已經沾血數人的短劍,聲音沙啞的道

「把你們牽扯到這般的境地……」

「只是能不能求你,最後一件事……」

她有些哀婉乞求的看著我。

「不要讓我活著落入那些賊人手中吧……」

「明白了……」

我堅定的點點頭。

「我會為你們爭取時間的……」

卻不由暗自苦笑,所謂的穿越者光環,真是不怎麼管用。

我從這句身體所獲得的身份,我引以為豪的知識和眼光,我滿肚子經營種田發家,打造和諧後宮軍團和的理想和野望,

在這個時代好容易才掙扎出一些毫不起眼的浪花泡沫,難道就要這麼輕易折在這個無名的土丘破廟裡了。

這時候,我的眼角突然瞅到一個微小的動靜。

我看到了滿身血污的尹小眼,慢慢爬上了橫樑,來到那些人的頭頂上,用一把銼刀,使出吃奶的力氣來銼斗栱的咬合處,那是我們一個來不及佈置完成的半成品機關。

塵灰和木屑掉落下去,終於驚動了哪些人,就像是一個觸發信號,雙方再次迎面對殺在一起。

我把手中的最後一隻弩箭射掉,也被人在肋下捅了一下,已經沒有火辣辣的痛覺了,而是一種冰冷麻木以及力氣正在從傷口流失的錯覺。

然後我看到尹小眼,對著爬到他身後一名賊人,如釋重負的表情,然後他們一起顫動了一下,又一起滾落下來。

我看到那一條被撬鬆的橫樑,失去了最後一點支撐力量之後,斜斜的搭落下來,直接將一名賊人當頭砸的矮了半截,撞翻我們面前的神龕之後,又反彈著虎虎有聲的重重向後橫掃而去。

只聽得一連串沉悶到令人蛋疼不已的噗噗撞擊聲,至少有十幾個人都在傘面的掃蕩範圍內,他們被像是保齡球瓶一樣掃成一堆,從被砸成折角的第一個倒霉鬼,到最後一個被壓制大腿,大聲嚎哭的受害者,只不過是一個呼吸而已。

效果如此之好,以至於廝殺之中的我們和對方,都不免失聲停頓,

然後是更加劇烈的晃動,和不堪重負的吱呀摧折聲,劈頭蓋腦掉落的大片小塊,毫無差別的覆蓋了所有的人,激起慘叫連天。

而我只來得及大喊一聲「趴下」,用身體將抱頭蹲,蓋在身體下面,

就聽震耳欲聾的轟倒聲中,被拆除了多處樑柱,又被打破搗毀多處山牆的神堂,隨著扭曲崩碎的僅存支撐,終於塌陷了下來,就如咆哮的海量一般,帶著大蓬瓦礫和塵土,徹底淹沒了我們

最後一點意識是,天,真的黑了,我草,居然是全滅的下場,這不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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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第六十九章生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彷彿是要人沉淪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也不願意放棄的黑暗和倦怠,終於放鬆了那麼一線,

我似乎又回到了大學的生涯,大部分時間位於圖書館—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的平淡日常,但是平日那些我所熟悉的人和事物,卻是總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模糊疏離感。

哪怕和他們說話互動,插科打諢,侃山吹噓,一起出去喝的醉醺醺的,然後在凌晨偷偷爬牆,以繞過夜間門衛和風紀糾察隊,也有一種不夠真實,彷彿下一刻就會失去的錯位和迷失。

當我剛剛值夜班熬了一個晚上,就等設置好全線程的列表中,最後一條下載任務,在99%結束的那叮的一聲,卻始終等不到,在電腦桌前打起瞌睡來,然後那隻我經常投喂的黑狸花貓,不知時候跑過來舔我的額角。

別鬧了,我十分睏倦,想把它撥開,卻只摸到濕潤的感覺。

「喂喂,你的口水好多啊……」

我忍不住抱怨道。

冰涼感覺刺激著額頭,將我從沉重的昏睡中喚醒的時候,是卻是透過縫隙裡流下來的水滴。

我忍著某種眩暈和嘔吐交錯的失衡感,只能趴在地上,慢慢的活動脖子,然後脖子以下的肩膀,等待這一陣不適過去。

隨著我的動作,四肢的感覺也逐漸恢復了過來,感覺這具身體無處不疼,卻僥倖沒有缺少零件的感覺。

重重呸呸多聲,感覺到淤塞在口鼻中的土腥味,漸漸淡去之後,我終於能夠發出聲音

「還……有活的麼……」

聽覺之中,像老鼠啃噬一樣的習習聲,從我的臂彎裡冒出來,抱頭蹲綣我懷裡,抽泣的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感覺到我身體的反應,她幾乎是欣喜若款的抱緊我的身體,用頭像是黏人小貓一樣死命的磨蹭著,來表達自己的情緒和心懷。

然後我才接著微弱的餘光,打量這周圍的環境。

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的神牌,恰好擋住壓在我頭頂上的斗栱,蓮花寶瓶雲紋的垂頭,經過了歲月的磨損,還依稀可見。

飛了好半天,才養足氣力,推開壓在側上方的木件。又找到了其他幾個趴在地上的人。

陳夫人額角被打破了,流了一灘血,當時摸過口鼻,卻還有呼吸,其他人也大同小異。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自有天意,先被撞倒的神龕,卻無意間在塌陷的瓦頂下,保護了我們絕大多數人。

半響之後,一大塊木樑被推開,爬出幾個相互攙扶著像泥猴一樣的人,看著各自狼狽的樣子,卻是百感交集的想笑卻是笑不出聲音來。

雨已經停了,絲絲縷縷的陽光,從厚厚的雲幕中,漏了出來,讓濕潤而粘稠的空氣,慢慢變得清淡起來。

除了我們,倒塌的神堂廢墟內,似乎已經沒有其他活人的跡象。只剩下靜悄悄的一片死寂,連帶從石階一起鋪到神堂之中,那些個死態各異的賊人屍體,也再沒有人來收拾過,就這麼橫七豎八暴露的野外。

就像是一副綺麗而殘酷的末日畫卷,將我們和不知名的敵人最後的努力,都一起埋葬掉的巨大墳墓。

有生自然有死,那個老僕被抬出來後就死掉了,似乎是因為這場戰鬥幾乎用光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崔屠子抱著廢墟裡露出來,只剩下半截身體的尹小眼,嚎啕大哭的,就像是一個絮絮叨叨的婦人一樣,喃喃自語的多年往事,包括這個孩子其實是他與鄰家婆娘私通的私生子,被送到他身邊做學徒,那種驚喜而手足無措的複雜心情云云,

韓良臣稍稍恢復些體力,就一聲不響的走到外邊去,替我們警戒巡哨。

陳夫人和僅存的三名親隨,我和抱頭蹲,再加上韓良臣、崔屠子、錢水寧、燕九兒四人,最後只湊成十個倖存者。

聯手雙方的力量對比,則似乎發生某種微妙的變化,不過這念頭也有一閃而逝,就被現實的需要給丟在腦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是有相互依存的需求。

於是呼,我們重新分工,尚有餘力的男人們,開翻找廢墟裡可用的東西,女人和傷員們,則去搜索那些賊人身上的遺物,然後在地上堆成一堆。

火堆在廢墟上重新生了起來,烤乾了地面的濕氣,也重新暖和了身心俱疲的我們,

「有人……」

正在廢墟上撿干木柴的抱頭蹲,突然像只受驚的小貓般跳了起來,飛奔過來緊緊的抱住我,

還有賊人活著,我們如臨大敵的圍了上去,搬開一堆爛瓦,發現底下木構架中,居然傳來的是,某種變調的呻吟和咒罵的聲音,翻開一看,居然是伯符,

他全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被泥土混合著血肉粘滿全身,但是就這麼頑強的活著,甚至還能神志清晰的罵娘。

當我一點點的挑出他傷口中的泥垢和異物,然後縫合起來的時候。

「老子可了是凶鳥伯符,怎麼會輕易死掉……」

他頭上留著豆大的汗滴,咬著牙齒如此道。

「要死也只能死在娘們肚皮上啊……啊啊啊」

雖然留在室內牆角的紅老虎和灰熊貓也沒有能倖免,被壓成了難以分辨的大片肉醬。

但是由於它們充當了某種程度上的肉墊,我的行禮,包括冒充大夫的那套用具行頭,居然還沒有被壓壞,重新挖了出來。

然後我們還有更加幸運的發現,燕九兒在山丘下的林子裡,找到了一些栓在比較結實的樹上,而沒有能跑散掉的馬匹,顯然是賊人騎乘而來的代步工具。以及另外一些,被殺掉滅口的商旅的屍體。

只是馬鐙鞍具上面,被挫掉的明顯是屬於軍工制式的徽記,以及一些行囊裡發現的東西,讓人心中各位沉甸甸的。

但至少活下來的十一個人,乾糧和騎乘用具都有了,除了被改造成拖拉擔架的兩匹馬外,甚至還有多出來的三匹作為馱運或是輪替載具,於是紅老虎七世和灰熊貓三世再度誕生了。

草草的果腹和收拾之後,我們就重新踏上了行程,

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裡,誰知道那些賊人是否有逃離的同伴,或是派出的報信者,會引來更多的麻煩和後手的威脅。

片刻之後,

獨松嶺?,我看著山口的石碑,拍馬離開了這出讓人留下太多傷痛,也讓我的野望和雄心差點隕落埋沒的,天目山下的籍籍無名之地。

翻過天目山麓邊緣的最後一點,我們算是進入杭州,或者說臨安縣的境內,無所不在的水鄉河網,就像是大地的脈絡一樣,散佈在一望無野的江南平原上,

雖然仍有兵火和荒蕪的痕跡,但至少偶遇的道途行人,並不像湖州境內那樣,普遍性的面有菜色。

半天之後,臨安縣城,就在我們面前,這是一個大縣,在傳統望要上中下的五等中,屬於上縣和望縣的格局。

我們並未進城,只是陳夫人派出了她的一個親隨,就像是被煙燻的蜂巢一般,湧出成群結隊的軍士來,

如臨大敵的將我們圍在當中,中分走出一騎身披山紋頭頂巒兜,下馬緊步趨前拱手高聲道

「可是襄義夫人陳縣主尊下……」

「臨安兵馬使宋海清前來拜請貴安……」

他的表情誠惶誠恐不似作偽,連腦門上的汗珠都清晰可見……

兩天之後,

久違的熱水和湯桶,讓我舒服的忍不住呻吟出來,微微發燙略帶皂角香味的,像是無所不至的溫柔搓揉,將我旅途中積鬱的寒氣和傷痛,,都一點點的催逼出來。

壁扇前的銅盤裡盛著是,窈窕身影的婢女送來嶄新的衣袍,還散發著剛剪裁燙平的味道,連銅扣的腰帶,也是雕琢的精美異常,

透過鑲嵌琉璃的窗格,還可以看到經過精心修建的白梅樹和剛抽蕊的桃枝,以及大背景下,隱隱綽約紅泥白牆。雕瓦朱漆的屋宇連橫。

讓人想起來,我們已經不是在顛沛流離的旅途,而是在位於杭州老城之內的,江東採訪使兼杭州刺史的偌大宅邸中。

在這段時間內,我也得到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和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

壞消息是,

江寧軍的水陸大軍,已經成功的攻破了宣鎮的首府——宣城,並成功鎮壓了宣州鎮守兼東江觀察使的殘餘力量,準備完成兩州並鎮的事業。

卻突然突然驚聞江寧城中發生的大變,甚至來不及封鎖消息,就廣為人知了,於是這些外征將士之中,也發生了嚴重的分歧和爭執。

諸軍名義上的主將,經略使周頤的妹婿——潤州防禦使孫潤,在巡視城安撫將士時被人暗殺,引發了橫江和天德為首的兩大軍力內訌,最後餘下大部分裂成三隻。

其中一隻就地鎮守宣鎮且做觀望,結果被當地反撲的圍困於宣城;一隻登船沿江殺往江寧,被襲破於鐘山下,殘部星散;另一隻而向西闖入饒州境內,不知所蹤。

於是乎,韓良臣他連之前可以投奔的對象,都沒有了。

不好不壞的消息是:

我們遇上的那位陳夫人,的確是饒州長史的家眷,不過這位長史要加上前字,因為這位老大人現在已經是江西布政使,不過相比她丈夫的另一個身份,卻又不算得了。

人家乃是南朝五路招討行司之一的東南招討總管兼驍武將軍,人稱「虎驍」的寧澤成,手下提領節制數鎮大軍,已經超過十七年,乃是就算是常年處於敵對狀態的江東諸鎮,也是要聞風俯首的強橫人物。

更別說,這個地處大江海口要沖,實際上已經被南朝海藩滲透成篩子的,包括杭、越、明三州在內的永興鎮。

在自己境內,出了大軍區司令員家屬探親車隊,被人偷襲圍攻幾乎全滅,如此駭人聽聞的大事,別說是當地的鎮將、軍候,防禦或是守捉,就是更高層次的鎮守和經略,也沒法獨善其身的。

也就是說,恰逢其會的我們,似乎無意間,抱上了一條不得了的大腿了,

嗯這就是所謂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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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第七十章閒停

鄭州,臨時借用的推官衙門,正瀰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新舊的血液積垢發臭有混著這屎尿之類人體體液,發酵出來的味道,讓每一個無意靠近這處建築的人,都不免淵源的避之不及。

「居然又是誤中副車……」

金秋德有些煩悶的甩了甩手中的血垢,將已經不成人形的物體,丟在地上,仍由部下拖了出去。而後院的犬類,再次咆哮了起來。

「軍候……」

一個聲音道

「耳食計畫,仍舊繼續下去麼……」

「依舊……」

金求德看了眼噤聲閉氣的下屬們,輕描淡寫的吩咐道

「無關緊要的意外收穫,總也是收穫啊……」

「這些個兩學生,還真能跑也能藏的,願容留庇護的他們的,看起來還真不少啊……」

「軍上.」

一名下屬有些為難的。

「屢屢如此行事,只怕地方上會有反彈啊……」

「是麼」

金求德突然伸出手,將一團血污,重重的搽在他的臉和肩膀上,這個可憐的傢伙甚一移動不敢動

「我們只需管做事,這麼善後和交涉,那是居於上位的大人物們,需要考慮的事情,明白麼……」

然後才將搽乾淨的手,從對方身上拿開,算是放過這個汗流浹背的人。

「這個李北羽和收留他的豪商背後的人,挖出來沒有……」

「只有幾個名字而已……」

回答他的另外一個有些靦腆的年輕人,一副無害的外表,在一群頗為彪悍,或是陰沉,或是凶煞的下屬中,很有一種錯入此間的感覺。

只是那些被他用釘子釘在手指關節裡,或是用燒紅的刀尖挑刺眼珠子的肯定是不會這麼想的。

「有名字就夠了,直接把人弄過來……」

金求德不暇思索的道

「不管他帶著我們兜了多少圈,,只要能找出這些個反亂之輩背後的支持者,洛都哪裡總是有賞無過的……」。

我慢慢梳理著腦中的思路和情報,結合「我」記憶中的碎片,如何將這個機會,最限度化的利用起來。起碼回歸南方之路,已經向我張開了一條坦途。

我聽到聲音,一不小心沒抓緊桶壁沉了下去,很是吞了幾口水,重新浮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張笑語如花的小臉。

是臉色紅撲撲,散發真某種沐浴後香味的抱頭蹲,來找我了,只是她還是一如既往,穿著我給她選定的男裝,也不肯離開我太原的距離,倒是讓那些複試人員,頗為傷腦筋……

在她的幫助下,查干身體穿上新衣冠後,對著門外的陌生婢女,

提出某種要求後,我們兩穿過一堆迷宮式的迴廊和樓閣,形制各異的雕窗和門楹,以及至少三個以上的庭院和一個池泊,沿途所見頗有感嘆,不愧是兩浙薈萃的好地方,各種園林館閣的精緻奇巧,不過是管中窺豹而已。

陳夫人臨時修養的居所,被一群身穿朱紫的官員們圍繞著,只是她的三名親隨,對我頗有善意的笑了笑,當即將我引了進去。

「林生可還休息的好……」

恢復某種從容自若禮數得體,只是額上還包著藥物的陳夫人,坐在軟榻上會見我們。

「恕妾身不能正禮……」

「好的不能再好了,吃得好睡得香,連出恭入敬都有人手捧手的侍奉著……」

我笑了笑說

「除了不能跑出去瞎逛,這種養傷的日子,真是再好不過了……」

「真是抱歉了……」

她臉上微露歉容,微微前傾款身

「這些天,卻是發生好些事兒……確實怠慢了諸位」

「無妨的……」

我擺擺手。

「說實話,這段時間下來,我從未有睡的這麼好過啊……倒是見到夫人尚且康泰,就真的放心了……」

「承貴吉言,又是你給我做的應急處置,也不過是多費些癒養的功夫而已……」

她欠了欠身,又笑道

「說實話,我愈有好奇,既曉兵法陣略,又同機關營造,還有救治傷患的本事,」

她攏了攏並不存在的垂落髮絲

「究竟是如何的出身和環境,才會教出林生這般奇趣多能的人物。」

「連我家夫君聽聞了林生的事蹟之後……」

「本擬前來親自致謝,好生結交一番如此人物,」

「只是臨有亢務,拖不得身,只能由我先借地主之誼,代為招呼一番……」

雖然知道這可能是客套話,但是由她口中說來,還是會讓人覺得舒服,不愧是高門世宦人家出身的。

「夫人太過譽了,」

然後我半真半假的說出刺來的目的之一,

「只是聽說這杭城中,多風流盛景,忍不住老毛病發作了……」

當然,真正的理由是,我想出去踩踩點,探探路子的,將個人安危完全寄託在個例身上,不是我的風格。

「這倒也沒有,我已經有所安排了……」

短暫的會面結束之後,我又去探望了那些養傷的同伴們,其實距離我們並不會太遠。

韓良臣還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似乎沒沒有從某種失落中走出來,將他那副刀仗行頭擦拭的嶄亮,就成了她日常做得最多的事情;而身體還沒法大動的伯符,卻已經開始毛手毛腳調戲給他換藥喂食的侍女了,不得不讓人感嘆他小強一樣的生命力。

相比之下,崔屠子似乎已經振作起來,決定死心塌地的效忠我這個主家,唯一的條件給再找一個女人給自己生養後代;錢水寧因為過度脫力和筋骨多處扭傷,只能一副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對我表示感極之情;燕九兒還是那麼一副不苟言語的模樣。

不過我可以感覺到,經過這段經歷後,我在他們心中的聲望值,至少上升到尊敬和親善之間。

待我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的時候,卻看見已經有人在等著我,見我過來齊齊低聲招呼,領頭的是一個濃眉大眼的軍士。

他穿著代表低級武官的半身鱗鎧,沒有戴盔,而是一頂交翅軟帽。

「小人風捲旗,東南行司福州制置廳下虞候,奉總管府之命帶隊前來聽效……」

我心中柮定,這就是指給我的護衛麼。

「標下一行共計兩火,十五人……」

他再開口道

「還請林參軍示下……」

「林參軍?……」

我楞了一下。

「正是,行司已經追發公文,委任您為行後路制置下,從八品參軍事,」

他恭敬的解釋道

「一應冠帶印信,我們等已經隨行攜來,只等參軍點收了」

我心道,陳夫人還真是眼疾手快啊,這麼快就給我弄個官身出來,未嘗沒有籠絡和變相套牢之意啊。

參軍是個很廣泛的職位,下到普通的縣下軍府,上到開府建幕的元帥、總管、大鎮節度,都有類似的設置,可謂是相當用途靈活的職位了。小可用來蔭補掛名吃官糧做米蟲,大可參贊軍機要務,甚至指名參加幕議,

再加上這個後路制置麾下的名義,按照泰興改新以來軍制演變的故例,一路招討或是總管、節度大軍,一般都要分置前後左右中五軍,各自職能配屬各不相同,

其中最重要的無疑是充當指揮中樞、掌握諸多參佐謀劃附屬機構和預備隊的中軍本陣;最精銳的則是負責攻堅拔銳,為大軍開拓進攻方向的前軍;而左右軍則多數是兵種構成不同的主戰部隊;到了後軍,則是淪為專門的後勤輸送和民夫徵調管理,戰地修造器械和營建工程的大雜燴。

因此給我弄到這個後軍名頭,也算是頗為用心了,讓我們就算事都不做,也可以沒有風險和壓力的當一個優養的閒人。

「參軍以數十傷殘疲弱之輩,大破數百賊人……」

他一臉仰慕和神往的表情

「卑下恨不得能躋身當時,見證參軍縱橫破賊的英姿啊……」

好吧,僅僅是幾百人而已,至少他們沒有給我過度吹噓,這樣我就算變成三頭六臂也不夠殺的。

出了這檔子事,有沒辦法讓當事人閉嘴,難為地方官府和守臣,只能拚命吹噓賊人的強大,來減輕自己處置不力,或者說缺少作為的尷尬和責任了。

而作為當事人相關的東南行司,也要大張旗鼓宣揚此事,比如強調某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勇之舉,以塑造某種輿論形象,來沖淡總管夫人遇襲的負面影響,也不難理解了。

這個參軍的身份,估計還只是個前戲而已。

隨即我就籍著這個由頭和他攀談起來,她也算可以巴結著知無不盡,讓我得到了此事外界很多有用的消息,

比如雖然陳夫人安全迎回來,但是還是有人要為此負責,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比如某位已經確定要回家吃老米飯的經略使,以及底下的長史、司馬、別駕、判官乃至捕盜吏在內的一大批人,收到各種不同形式的牽連……這還是檯面上的,內裡不知道還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和妥協,才能讓某人消氣,或者放棄提兵前來親自圍剿這些,膽大妄為之徒的理由。

這位陳夫人背後的權勢熏天,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因為這個發生在湖州和杭州的交界處,讓剩下的人多了許多扯皮的理由,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原本甚沒存在感的太湖水賊,突然大出襲掠,延邊數州官府都是疲於奔命,再加上各自據守的協調不力,居然被水賊打破焚掠了兩座縣城,以及數目不等的市鎮村邑。

若不是出了陳夫人遇襲這檔事,估計這些太湖水賊的囂張熾烈,就是等地一等一的大事了。不過現在他們也只能暫且放下這些治下民生攸關的事情,動用全部力量和資源,做出一副義憤填膺,馬不停蹄全力奔走追查的模樣來,好抱住自己的權位和身家。

說實話,江東南部沿海的州郡,大多被佔據海陸優勢的南朝滲透的厲害,除了在位的官人們還是本地選拔或是朝中委任出身,但是禁不住其他方面,都與南朝又者密切的關係和勾連。

承光帝的江南大略,固然是分化瓦解了西軍,並且使得南朝北伐的努力具成泡影,但是他委派和分遣的官吏軍民,卻抵擋不了南朝的另一樣秘密武器,就是坐擁眾多海外藩的廣大領地和物產,而在經濟滲透上具有的先天上游優勢。

因此雖然南朝沒有直接佔領他們的地盤,卻用了上百年潛移默化的功夫,已經成功的將他們變成某種上的,變相經濟殖民地和輸入內地的跳板。因此能夠身在其位置上的各級官員,要想長治久安,多少都要仰仗南方的鼻息。

這些上位的官宦們,撈錢和做買賣固然是一把好手,但是其他方面就力有未逮了。早年間甚至鬧出過,靠花錢買來任期很短的「豪商刺史」,「巨賈軍使」,各種無下限的笑話來。

倒是比鄰江東、兩浙,而山多地少,民風彪悍的閩中,在南北交證和對峙的序列中,得以獨樹一幟,保持某種獨立性的飛地。

因為當地實在太貧瘠了,而閩地內部,又分作大大小小的數十家各種豪強,土族構成的割據勢力,拒山險而相互爭鬥,遇外敵則攜手同擊,就算打下來也得不償失,因此以南朝也就是控制沿海的仃、泉、漳、福幾個要點,而基本放棄對內陸的直接佔據和管理,改以貿易等經濟手段,來間接影響和控制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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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第七十一章偶見

「參軍想出門麼,但請讓我等相隨……」

片刻之後,風捲旗和她的數名同伴,就換了尋常伴當的衣袍璞頭,只是還是將甲子穿在內裡,兵刃也包起來,形似一根步杖般背在身後,這才領我們一同出去。

春城無處不飛花,

漫天清揚的柳絮紛舞之中,我們踏出了這處佔地甚廣的高邸,赫然就是杭城之中廣勝橋畔的鬧市街坊,錢塘江畔的河道密佈,像是一張大網般,籠罩著古城的大街小巷。

我回頭看了看我們出來的偏門名牌,上面用黑漆寫著《蔚園》兩個字。

雖然作為我所熟悉的那個杭州,起碼要在我的時空裡等到南宋偏安時代的大開發,才初具規模,但是在這個時空線裡,還是出現了不少卯端。

起碼西湖變大了,蘇堤和斷橋沒了,孤山和北山之間的白沙堤依舊,雷峰塔則偏離了原來的位置,變成了所謂的寶生塔,飛來峰還叫靈鷲山,小天竺山下的靈隱寺裡,也沒有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和尚傳說,。

西子湖四野沒有了密密麻麻,遍地都是的高樓大廈,和見縫插針,打著各種湖景房旗號的,在建地產和房地產商廣告,的阻塞和窒息之後,視野變得頗為清爽宜人,輕易可見是滿目的碧波漾起和環湖宅邸別墅,精巧別緻的屋宇連雲,很有點賞心悅目。

自南朝以來,這裡就是依鳳凰山而築城,號稱「週三十六里九十步」的大城。雖然歷代有所損毀增減,但是總體上還是變化不大的,最大的看點是,修建或是翻新於不同年代,而風格迥異的水陸城門,

而站在高處,最顯眼的便是,錢塘江邊,是大片採用「石囤木樁法」,圍海造田所填出來的海塘和堤岸,呈現出某種財大氣粗的歷史底蘊。

作為貫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的南端和終點,還是留下不少昔日繁華盛極的遺存,比如拱宸橋旁的大片鹽倉和貨棧的舊址,遍佈江岸的大小碼頭和船圍。

開元天寶年間,從這個登船的江南輕貴貨物和江南女伎,甚至可以乘船結隊的,直達西京長安景明門外的積水潭,且歌且舞的接受天子在門樓上的觀閱。

但是與別家依靠大運河的南北漕運,興衰榮辱集於一身的其他名城大邑不同,杭城至少還有出海口,因此在安史之亂的叛軍截斷河漕,海漕興起之後,杭城很快就改弦更張,變成海漕重要的始發地,因此,哪怕至今為之,盤踞在登州的眾多海商勢力之中,始終少不了杭城商團的一席之地。

後來又正逢海藩興起,朝廷鼓勵大力開拓海外的黃金時代,各種物產的海貿大興,因此在東南口岸大邑中,具有先手優勢的杭城,很快就擺脫了河槽衰敗帶來的負面影響,重新過上萬商雲集,帆幅如林的好日子。

這裡也是當年外藩募集移民的集結出發地之一,各種被花言巧語誘騙或是拐帶來的內地百姓,破產失地的農戶、失業的手工藝人,走投無路而賣身的鄉人,官府圈管的災民流人,或是逃避有司的亡命不法,朝廷流放的罪徒,在這裡一步三回頭的,踏上被送往海外開拓的不歸路。

史上最盛時,號稱十餘萬家,環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海商賈,風帆浪泊,出入於煙濤杳靄之間,可謂盛矣。至今仍舊以織造、印刷、釀酒、造紙諸業,稱著於世,城中有大半居民,都從事手工業或是與手工業相關的行當。

因為地所繁華安逸,就算政治重心依舊內移,但是在杭城裡,依舊集中了浙東觀察使,餘姚經略使和三江轉運使三個重要的使職,及其一大批相關的衙門官屬。

因為是海泊重埠,所以積年累月下來,也不免帶上些許外來商民的異域風情,比如除了乾元後,一度流行東南的景教神堂外,這裡還有東南少見的拜火祠,摩尼光明院的存在。

而帶有江南對方特色的,各種鄉土崇拜性質的神祠、神龕,更是數不勝數,幾乎走街過巷,隨便轉交就能碰上一個。

但是因為南朝崇佛的遺風,又是靠近佛門四山之一天台山的緣故,最多的還是各種佛教寺院,淨慈寺、祗園寺、觀音寺,天真寺、淨空寺、東林寺、建國寺、發心寺、孤山寺,來自五派八宗各種名目的廟宇和佛堂,幾乎是接連不斷的街市中,用浮屠和飛簷展露著自己的存在感,香火鼎盛的寄託著這個亂世一隅中的人們某種祈望。

卻又是更多因為歷史上杭城的幾度易手,幾乎都是無血開城,或是棄守轉易,讓勝利者,額米有太多的機會和理由,來發落和破壞這座古城。

夾雜在日常的介紹中,風捲旗的各種溢於言表的憧憬和恭維聲,還在繼續,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絕,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而且詞彙居然沒有重複過。

然我一度懷疑起他是否因為這種一開頭就停不下來的話癆屬性,才被指派到這個任務來啊。放在後世這樣的「人才」不去做推銷員或是保險、房地產經紀,真是浪費了,但是在這個紛亂已久的時代,就未免顯得有些雞肋了,就算是戰國的縱橫家的,也要有足夠的背景和靠山,才有讓人賞識和發揮的餘地啊。

不過作為一個陪客和導遊的,他還是頗為盡責的,對各種地方典故,也是如數家珍的,能說上半天,而不讓人覺得煩悶……

遊覽了城中靠近江岸的幾大各具特色的海市子,和相應的觀潮攬勝處,雖然海市子裡大多正是淡季,外來的海舶極少,開戶營業的主要是本地的坐商,連帶的各家商肆的學徒和夥計也是一副懶洋洋的,對著稀疏的人流抬不起勁頭來。

而觀潮處的那些樓子,也不是最合適觀潮的時節,門庭冷落的只有小貓兩三隻,但還是讓我們頗為滿意的。

聽著外面如奔雷聲的春江潮汛,吃著當地名為「鮮八件」的小食,慢慢活動者有些痠痛的腿腳,也是一件頗為愜意之事。

「下一處.」

我想了想

「就去靈隱寺吧……」

「靈隱寺……」

風捲旗有些不確定的想了想,

「且容我問一問……」

片刻之後,我們就上了兩架抬子,有些類似滑竿的東西,架著我們走著走著,就到某種熟悉的地標建築前了。

我看著不大的門匾「靈隱寺」,作為杭州最早的名剎,佔據了西子湖周邊,北高峰和飛來山之間,最好的風水寶地。所謂兩峰挾峙,林木聳秀,深山古寺,雲煙萬狀。

由於這個時空沒有了唐末「會昌法難」,被毀寺還俗拋荒,直到五代吳越王錢掓重建的過程,所以還是保持了相當東晉以來歷代增建,卻變化不大的古樸風格,

對於我這種被現代景區人流和噪音,無所不在的小販和門票消費陷阱,污染毒害不淺的穿越者來說,還是頗為新奇不同的錯位體驗。

因為這裡看起來頗為閒庭清淡,山門前樹有一塊長碑,題刻著茶聖陸羽的《靈隱寺記》:

「晉宋已降,賢能迭居,碑殘簡文之辭,榜蠹稚川之字。榭亭巋然,袁松多壽,繡角畫拱,霞暈於九霄;藻井丹楹,華垂於四照。修廊重複,潛奔潛玉之泉;飛閣岩曉,下映垂珠之樹。風鐸觸鈞天之樂,花鬘搜陸海之珍。碧樹花枝,舂榮冬茂;翠嵐清籟,朝融夕凝。「

於後世變成南禪五山,歷代封賜增建的靈隱寺不同,這裡現在是西京八宗之一,華嚴宗高僧道峰一脈的道場,也是杭城當地佛門主流最常見的一支。

因此建築,也是典型的華嚴宗,按照中堂‧金堂‧講堂‧左堂‧右堂‧後堂‧五重塔,分佈的所謂「七堂伽藍」格局。

不過相比那些居於城坊、鬧市間的寺院,這個時空的靈隱寺的其實規模並不算大,在華嚴諸寺裡也不甚有名氣,雖然談不上「苔寮蘚壁「的破敗,卻也是僧不甚眾,遊客清淡,香火寂寥。我甚至還看到猴子在後堂屋簷和五重塔上攀爬戲耍的身影。

主要還是佔了當地最古老的小天竺山五寺,存今唯一一座寺院的緣故,在寺旁山腳的一線天前,形如花瓣五亭環抱的冷泉小泊,倒是有不少錢袋文人墨客名士大家留下的題記,包括司空曙的《靈隱寺》、白居易的《宿靈隱寺》、宋之問的《靈隱紀》。

寺後還有一塊三生石,據說出自唐人袁郊《甘澤謠‧圓觀》的故事:

唐士人李源與洛陽僧圓觀友善,同遊三峽,見婦人引汲,觀曰:「其中孕婦姓王者,是某託身之所。」更約十二年後中秋月夜,相會於杭州天竺寺外。是夕觀果歿,而孕婦產。

及期,源赴約,聞牧童歌《竹枝詞》:「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因知牧童即圓觀之後身。

這個故事也是最早的三生石牽繫的,歷代各種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典故的由來起源,而且還是後世腐女歪男們喜聞樂見的題材。不過現在也就是一塊埋沒在荒土蔓草中的奇石而已。

回頭的時候,在狹窄的寺後小徑中,我們與另一行人擦身而過,老幼皆有,看起來就是一群出來游春的家人。

坐在後堂階下的幾上,享受寺僧端上的苦茶。

「你許願了……」

我輕輕捏了捏抱頭蹲的手心。

「嗯……」

「能告訴我麼……」

「只想生生世世都和阿夏在一起啊,」

她抬起眸子,認真的看著道

「那我教你唱首歌吧,」

我突然有一種衝動

「就叫《生生世世》……」

「愛就愛就心甘情願總是難忘現在和以前」

我輕輕哼聲道,某種熟悉的東西似乎開始復甦,又慢慢的脹滿眼眶。

「誰是誰非都不要虧欠全心全意天天年年

愛就好像曇花兒一現稍縱就會消失不見

幸福在一線之間有苦澀才有甘甜。」

「你甘願就不能自顧尊嚴

委屈在所難免千萬不要躊躇不前。」

「想他想他就去吧

是緣沒有人可以改變

走吧跟他海角天涯

是緣就會完完全全生生世世永永遠遠

想他想他就去吧

是緣沒有人可以改變生生世世永永遠遠」

抱頭蹲跟著我,像是和聲般的將一曲唱完,然後我才發現,被表情各異的幾名和尚和香客給圍觀了,當著這些出家人,旁若無人的唱這種現代風道直白的情歌,未免恥度有點高了。

饒是我自覺面皮極厚,也不得不落荒而走,卻被一名寺僧攔住,不由有些忿怒,媽蛋你這些禿驢還想糾正風化嗎,額

「還請煩擾一二……」

卻見他他鄭重其事的合十施禮道

「善士唱的這首白詞子,頗有新樂府之風,」

「.」

我愣了一下。

「可容小寺善錄為題……以資留紀」

「嚒……」

我的表情一下變成囧,這時梗啊,這一曲唱的,這裡的和尚都集體思春了麼

風捲旗也趕緊瞅了過來,附耳幾下解釋我才多少明白,

原來這餘杭之地,亦為風化薈萃藝文鼎盛之地,常年熏陶之下,佛門僧眾亦不乏能歌作詞之輩,得名士點評題贈,或是偶留一些傳唱之作,也是一種風尚,倒是我玻璃心,大驚小怪了。

「卻也無不可,只要不具名就行……」

我相應回答道。

「多謝善士……」

他再次一禮。

「小僧信明,添為法堂座主……」

「還請堂內奉茶……」

香茶果品,擺了一桌,信明作陪,我讓抱頭蹲又唱了一遍,看著他們鄭重其事,逐字逐句記下來的樣子,卻已經有重節操已經掉光的錯覺。

「我曾經在別地,聽過靈隱寺的傳聞……」

既然對方這麼客氣,禮遇隆重,我也乾脆買一送一的給點添頭。

「多半是關於一個遊戲人間法號道濟的高僧……」

然後我,說了幾個濟顛和尚有關的佛門小故事,水井飄木啊,搶親救村啊,就讓他們的表情變幻,的頗為精彩。

最後他們幾乎是敲響了鐘鼓,由鬚髮皆白長期修行不見客的主持率領,口口聲聲的把我當做有大慧根,夙世善緣的居士,給親自送到了山門外,確實我從未想到的禮遇。

嗯,空口白牙創造歷史的感覺,讓人頗有些飄飄然。

卻看見我們叫來的抬子不見了,一架馬車正好堵住了過道,風捲旗不由有些警惕的擋在我們身前,那些同伴也從角落裡走了出來,聚攏在我們身邊。

「這是你的東西麼……」

隨著一個清吟動人聲音,一直藕白蔥嫩的首從青緞的鏈子裡探出來,

這隻手中捏著一個彩色的同心結,似乎是先前三生石上,抱頭蹲給繫上去的。

見到這東西,她的小嘴一下最撇了起來,露出某種垂懸欲滴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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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第七十二章一山不容二虎

「喂喂,馬上道歉」

我管你是誰,怎麼能這樣隨便折騰,我家小女孩兒的情懷憧憬之心。

「剛才那首詞曲也是你做的……」

對方繼續道,卻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關你屁事……」

我忍不住爆了聲粗口。對著風捲旗,做出一個準備好動手的示意,

「你就是林有德?、阿姆羅?還是夏亞?……」

我頓時寒毛都豎了起來,左右顧盼,這是逼我暴起行兇,殺人滅口的前奏麼。重新揮手讓風捲旗推開,我冷聲道。

「你是人……」

簾子突然被掀開。

「你不知道老娘找你找的很辛苦麼……」

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正在上座,咬牙切齒的瞪著我。我首先看到的是一襲藕色的長裙,然後裳群裹出的細細腰肢,襯托著膚贏若霜、面嫩如玉,柳眉纖毫,正是所謂的明眸善睞,秋水如泓,

只是黑白分明雙瞳幽深中,閃爍出某種狡黠靈慧之光,不由讓人感嘆,真的好蔭啊,只是她開口說出來的話,讓我有些目瞪口呆。

「羅家的不肖子,滿腦子古怪念頭的夏哥兒……」

「八葉羅氏的奇人,東婆羅洲藩的怪才首席……」

「麼麼達,」

聽到這些,貌似熟稔的稱謂,我不由氣勢弱了下來幾分。

「我們很熟麼……」

「老娘找了你好些年……」

這是節奏,我的前身留下的風流債麼?還是千里尋夫的大小姐未婚妻,一時間我腦袋裡如漿糊一般的記憶泛起,卻又找不到可以對號入座的。

「到處惹了一堆爛事,然後害得我的手下疲於奔命,」

「整個北地一半的人,都在傳說你的名字,另一半人準備不擇手段捉你領賞,死活不論……」

「連帶我派去尋你的人,都折損了不少……」

她幾乎是劈頭蓋臉的一頓叫罵,只是那種蔭蘿的外表,加上叮嚀脆嫩的嗓音,讓人怎麼也生氣不起來,倒像是急吼吼的小喵,撓著褲子衝你撒嬌一般。

她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和狀況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吐出一句讓我大驚失色的話來。

「或者說,我該叫你.該死的蘿莉控?」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的雷擊一般,讓我長大了嘴巴,驚駭的站了起來。

這是意思,

好吧,我告訴自己,這是一個穿越者流毒的時間線,有些超前的用語,也不足為奇,

卻忍不住伸手摸向掛在內裡的手弩,卻摸了個空,才想到放在館舍裡,又摸到十娘送我的那隻「青鸞」,計算了一下暴起突襲挾持的距離和可能性。

然後坐在馬車內的她,嘴角微微挑起一線,又吐出一句話。

「蘿莉有三好……」

這幾個字眼,就像是有魔力一般,然後我像是神差鬼使的喊出來

「輕音,柔體。易推倒……」

「御姐有三好……」

就像是對上切口一樣的,我緊步上前,突然大聲道

「啤酒、泡澡、吃嫩草;」

對方遲疑了下,有些低聲的回答道

「女王有三妙:」

「木馬、蠟燭、皮鞭操;」

「無口有三招:」

「眼罩、繃帶、表情少;」

最後一句話對完,我不由是鬆了一口了,至少彼此年代相去不遠。

然後變成,某種他鄉遇故知的親切,俳徊和猶豫,乃至戒懼和警惕的複雜心情,我又追加了一句。

「一山不容二虎……」

「除非一公一母……」

對方有些不情願的,回答道。

「我猜果然是你,南海藩的奇形種,,……」

「同志,……」

「閉嘴,我最討厭的,就是那種逃避社會義務和人類進化本能的扭曲生物……」

「好吧,不知道這位同學,」

我換了個說辭

「你是烏有、貓撲、還是天涯的人.」

「老娘又不是公知小清新了……也沒有上微博刷智商下限的愛好……」

「那就是紅袖、晉江……還是鳳儀的同仁、」

「老娘只耽不腐好麼……平日也混混超大、鐵血的,對了,還有只基不腐的龍空,以及軍網最黃,黃網最軍的那個。」

「不知是南朝,還是北朝,……」

「當然是南北朝大戰了……」

好吧,我真是用淚流滿面,也難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喜歡泡網的妹子雖說看起來不少,但是對軍史有興趣的,那就是翎毛鳳角了。

如果再除掉那些真假難分的人妖馬甲;或是只會撒潑打滾來賣蔭,或是眾口獵奇來博眼球和關注的類型;以及經常用捏蛋蛋之類生理衛生炫耀貼來屠版的女漢子;藉著討論歷史來賣腐,號稱無物不可歪的非正常向;喜歡發明歷史真相的小清新;屢屢被釣魚貼給刷下限的腦殘清粉、果脯女之外,

剩下來的三觀和學術功底比較正常的類型,放在十多億人口基數里,那真的就是比大熊貓還要珍惜的生物了。

而在我穿越之後還能遇到一個,那簡直就是突破時間論和空間奇點的神奇概率了。不過還有比穿越這種東西更神奇的呢。

當然了,在現實中,究竟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玩玩,還是老鄉喊老鄉,背後來一槍的,就取決於我們的厲害交涉最終結果了。

「羅夏,另一個名字,叫王陽明……海大留校僧……魂穿」

我想了想,重新介紹道

「宇文蘿蘿,曾名……不重要了,勉強算個小白領把,也是魂穿」

「幸會幸會……不知道你之前找我做……」

「你真是穿越者麼……」

她忍不住白了我一眼,

「當然考慮如何讓兩個穿越者,資源優勢互補在這個亂世,如何聯手更好的活下去了……」

好吧,我居然被鄙視了,片刻之後,我發出了解除戒備的手勢。

「你還真是個不可救藥的蘿莉控啊……」

她看了眼一臉緊張的瞪著自己,彷彿生怕重要東西,就要被人給奪走的抱頭蹲。

「眼光不錯……水準很高啊……」

「彼此彼此,不要告訴我你其實是天山童姥的隱藏屬性……」

「起碼穿了個好人家,重新來過的感覺如何……」

「好個屁,從胎裡出來,就只能意識不清的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能走路以後,還得任人擺佈,依靠本能反應做點動作,就一群人大驚小怪的圍觀,然後長大點,就要和一群勾心鬥角的傢伙虛以委蛇……」

「那不是穿越女,最夢寐以求的宮斗宅斗套路麼……」

「求你妹啊,老娘幾次差點都被人坑死掉,一開始只能靠裝可愛懂事,來從長輩那裡獲取保護和偷偷積累可用資源……」

「你知道相比你們這些天經地義就能承襲家業的男人們,」

「作為一個女孩子被人讚揚聰慧曉事,要管上這麼大一攤子家業,暗地裡會有多麼辛苦和艱難麼……」

「一大堆虎視眈眈的親戚,動不動就想找個由頭,把你外嫁個好價錢,順便名正言順的分掉你名下的東西……」

「你們羅家的紛爭,你想逃避就可以不負責任的跑到廣州去,老娘可沒地方逃啊……」

「暗地裡多少人咬牙切齒的盼著老娘出錯,然後好打發出去做一個漂亮擺設和生孩子的工具」

「老娘賣蔭裝可愛無害,裝的連睡覺都在做噩夢,你知道麼……」

她是如此的苦大仇深,說到後來,我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做一個被動的聽眾,可以深切的感受到,這些年太多東西積壓在心底,沒有合適對象溝通交流的苦悶和鬱結。

像是山洪暴發一般,訴了一大堆苦之後,某種失態和潰決的情緒,她也慢慢恢復了過來。

接過我遞上一塊絹子,她搽了搽淚痕,卻是輕輕道聲

「謝謝……」

「既然遇上了我……下一步有打算……」

初步交流了各自情況後,我想了想道。

「當然是能結盟最好了,不能結盟也儘量達成互不妨礙的協定好了……」

宇文蘿蘿,或者說女穿越者毫不猶豫的坦言道,只是這種功利十足的話,在她嘴裡說出來,未免有種反差蔭……

「說實話,我還真看不出,現在我有家暫不能回,身邊小貓兩三隻的無權無財,哪點值得結盟的……」

我也搖搖頭道

「盟約這種東西,不是雙方實力和立場相對對等,才有所保障麼……」

「你實在太妄自菲薄了……」

她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

「你在北地創下的偌大名聲,豈是浪得虛名的……」

「被你說的一文不值,那不是證明那些聲名赫赫之輩,都是酒囊飯袋了」

「就衝著你之前身份這一點,嶺南朝廷也不可能無動於衷的,你若能安然回去。,少不得要大大的鼓吹,樹為典範恩賞晉加一番。」

「攪亂挑動整個北朝風雲,這可不是阿貓阿狗才有的能耐……」

「更何況,你們羅氏的基業,有不止在婆羅洲一處,廣南才是你的基本盤把……」

「這次你以恩人身份,結交上了陳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背後的陳氏和寧氏兩家,在嶺南諸道亦是有根源的世族門宦……」

「從你救助了陳夫人一刻開始,就捲入了南朝高層到地方上的紛爭中,就算你企圖置身事外也沒用,」

「這也是陳夫人,特地給你們派護衛的緣故把……」

「你們可是重要的旁證和口實,放在關鍵之處,可堪大用的」

「若是再公佈你的出身和來歷,估計更有說服力和效果,就看你自己怎麼操作了」

她這麼一番分析下來,不由給人豁然開朗的感覺,又發現自己之前的眼界格局,似乎有些過於偏頗侷促了。

「多謝提點……」

我真心實意的向她道謝

「才不是要提點你……」

她臉色難得變了下,我似乎聞到了某種名為傲嬌的味道

「只是酬謝你願意聽我胡說八道這麼多東西而已……」

我這才想起來,把風捲旗他們晾的有些太久了,好在他們很知趣,退在足夠的距離外,沒有得信也沒有不耐的神色,讓我對他的評介又加成了一些。

「方才卻是碰上了故交……正好帶回去引見一二」

我對他們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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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第七十三章故交

隨著宇文蘿蘿一聲招呼,原本空冷清寂的街巷中,突然冒出了好些人。

從侍女奴婢,到護衛腳伕,一應俱全,行動整齊劃一,幾乎沒有多少聲音,就簇擁到馬車旁邊,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指責開始忙碌

讓人很有些感嘆訓練有素,卻又有些警惕和欣賞,這位穿越者妹子,也不是毫無準備的人啊。

「我的手下還行吧……」

名為宇文蘿蘿的謎樣生物,有些得色的看了我眼,我摸了摸鼻子,沒有說話,心中默念,老子也曾經貴為二代狗大戶的。

車內精巧雅緻,桌明几淨的一應俱全,再加上四壁包上的毛茸茸的皮毛地毯,大塊的水琉璃窗,和彩色琉璃鑲嵌的鎏金的壁燈,幾乎是一個微縮版的起居室。

看起來不但頗懂得享受和品味,還充滿了某種這個年齡女孩兒的閨閣氣息,就算是穿越者,也沒有辦法抗拒來自身體的某種天性和本能啊。

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嗯,很適合車震的場所啊,卻又讓我很有點,人比人氣死人的挫敗感。

因為是被邀請同車而行,抱頭蹲也坐了上來,抱著膝蓋滿臉警惕的繼續盯著這只比她稍大一些蘿莉外形的同類。

「話說……」

提提踏踏的馬蹄聲中,還是有些心潮澎湃的我,忍不住再次開口道

「當初你是怎麼知道我的事情……」

說實話,莫名其妙被人盯上,雖然還是一隻蔭蘿屬性的謎樣生物,但還是不由讓人警惕和反省起來。

「當然是早年就聽過的傳聞……我那個宇文家雖然別的不好比,但是在消息上,還是別有建樹的」

她習慣性的擼擼頭髮,這麼個簡單的動作,也讓人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能被南海梁氏,引為數百年屏藩的五脈八葉十三家,可不是尋常諸侯家……」

「作為各自之間的子弟親族,有風吹草動,便是眾人皆知的風聞……」

「西婆羅洲的羅氏藩有個行事特立獨行,深入簡出不喜會客交遊的繼承人……又不是新聞」

我的思緒回來,她繼續道。

「然後又聽說了你,在宗藩大學堂的名氣……」

「不務正業,又喜歡旁雜之藝,偏偏很有奇思妙想……這不是典型的穿越者模版」

「只是當時,還不怎麼確定,身邊又沒有權勢和得力的人可用,……」

「去年才聽說了震動天下的洛都之變……」

「還有被洛都海捕天下通緝的賊首阿姆羅.」

她再次白了我一眼。

不知道是否我的錯覺,在她別具特色的嗔怒之下,感覺到某種來自天然本能的,名為做風情和嫵媚的東西。

「這才肯定了。既然中二少年白色惡魔都出來……顯然也是和我一個地方來的」

「第一時間,就派人出來了……」

「然後有海商在南邊吹噓一首詩作,居然是梁山上某個叫紅色有角三倍速的傢伙做的……」

「等我的人找到那裡,已經一片亂糟糟的,你已經玩起了人間蒸發……」

「然後就是各種碰運氣了……未想在這裡,讓我撞上了」

我吁了口氣,看來我的逃亡軌跡,也不想我想的那麼無懈可擊啊。

「話說回來,你所謀求這種合作和互助,是代表自己,還是背後的宇文家……」

「當然是我自己……」

她不暇思索的道。

「不用試探我,我對所謂宇文家歸屬感和認同,也就僅限於我那個便宜老爹在內的個別人而已……」

「因為他雖然不算是個合格的家主,甚至有些識人不明,卻給與了我相應的親情和庇護,最後還力排眾議,給我名下安排了這份家業……」

說到這裡,她認真看著我的眼睛。

「你也不是一樣麼,要說認同感的話,你也不用刻意跑去廣南而置身事外了……」

「你我之間應該更有共同語言才是……」

我微微的點了點頭

「而且比起我身為女子的天然侷限性,你的發展空間,可比我大得多,可以參與的事情也更多……」

「互相具有不可替代的需求,這才是我們攜手互補的根本基礎吧……」

看著她稚氣的面孔下,卻一板一眼的說得卻是各種利害得失的東西,不由讓人很有些感嘆,她究竟經歷了,又背負了怎樣的東西啊。

交談之間關於她所出身家族的背景資料,我也在記憶裡慢慢回想起來,

所謂的南海宇文氏,又被稱做白銀一族,乃是當年分藩海外的梁氏家臣之一,先祖宇文述,本為西京的世家子,來自開過初年投效李唐的宇文士及所留下的國賓家族。

在開元天子西幸中,曾多於梁公為難,而被對方折服,納為肱骨,後來梁公後人出藩南海,他也主動自請出京,放棄在樞密院的職事和權勢,以家臣身份藩守一方。

後來因為在指給的扶桑外島領內,發現了儲量不少的銀山,披荊斬棘開山伐路,持續開採世代,遂稱富甲一方。

至今雖然稱雄一方,已經不完全需要靠銀山所出,但是還是被習慣性的稱謂白銀之族,最善用金錢和計謀和達成目的。

到了宇文蘿蘿所稱的這一隻,雖然只是位於夷州的分家,也算是當地的大豪望族,主要經營海貿和礦產,極有影響和勢力。

我倒是有些好奇,她所擁有和動用的資源和勢力。因為她這次並不是出來遊玩的,而是打算經由沿海,南下到嶺外的南朝宗藩院去,代替病重的父親,辦理某些事情的。

坐上馬車之後,時間過的飛快,看見蔚園熟悉的門匾後,只是稍稍詢問一下,就由我帶著她一起進去了,按照約定,我將把她引見給陳夫人。

卻看見了韓良臣他們正在等我,只是他們的表情很有點特別,似乎沒想到我這在杭州才第一次出門,這麼快又帶了一隻蘿莉樣的生物回來。

一一介紹倒沒有,最後輪到韓良臣的時候,我才特意強調。

「這位是韓世宗……」

我湊到她耳邊低語道

「羨慕妒嫉恨吧……」

「這誰啊,」

她眼眸一轉,輕飄飄的無知狀。

「難道你沒聽過,岳飛的親密戰友,南宋主戰派的骨幹啊」

「好拉好啦,就算你也不是那麼廢柴嘛……」

「我對合作前景有所信心,滿意了麼……」

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對著他們做出一副靦腆羞澀的樣子來回禮,於是連韓世宗這樣的冷臉漢子,都不免表情軟化了許多。

「實在太可愛的……」

我嘀咕著,忍不住去伸手摸她的頭,然後被重重抽了一下。

「拿開……」

她凶巴巴的瞪著我,只是這副表情實在太沒有殺傷力,讓我好容易才忍住伸出的另一隻手。

「你不該叫蘿蘿啊,應該改名萌萌啊……」

「萌你妹啊……」

「我還真有個妹妹,可惜沒你這麼萌……」

然後我被她奮吝了一腳,可惜體形差距過大,差點一頭反震旋轉著栽倒,被我眼疾手快的拎住。

「放手……」

這種就像是提頸一隻小貓的姿勢,讓她惱羞成怒。

「放了你就臉著地了……不要緊麼」

「要你管……」

她漲紅臉一下子,反口作勢要咬。

「兩位真是感情深厚啊……」

一個聲音在周旁響起,卻是被侍女攙扶的陳夫人。

「誰和他……」

她才驚覺起來,猛然跳到一邊去

「才.才沒有東西呢」

好吧,我們又被她這個表情萌到了,難道依靠這幅外表賣蔭的本能,已經深入她的骨子裡了麼。

順水推舟,將她介紹給陳夫人的過程其實很簡單,看她一臉春風的重新出來出來,就知道所獲匪淺。

「我們現在要同行上一段時間了,還請多多關照……」

「大丈夫,贏大奶……」

兩天之後,

新一批前來接應的護衛,也抵達杭城,作為總管府直轄衙前親軍營的扈從,比起風捲旗他們,或是之前伴隨陳夫人的那些護衛,卻又更勝一籌的精神風貌。

那種撲面而來屍山血海衝出來的精壯彪悍,就讓人本能的敬而遠之卻又頗有可以信賴的安全感,更何況他們全是披甲的騎兵。

因為南朝的在地理上的侷限性,雖然並不缺乏馬匹的來源,但是因為品種和環境退化的問題,專職衝鋒陷陣的披甲騎兵部隊很少,也很珍貴,所謂馬軍序列中更多數是騎馬代步的步戰編制,或是遠程掩護騷擾牽制的輕騎。

這些身披素色大氅,明光連身甲的騎兵,佩刀掛槊,一半人還挎著帶托的短髮連弩,另一半帶著豁然是一批短管的火器,雖然只是最原始制式的火銃,但還是讓我有些眼熱。

作為男人的浪漫情節之一,被國朝嚴厲管制的槍,絕對是其中的首選,我也就在大學軍訓的時候,接觸過幾發。

而且相比我在北地見過的那些參差不齊,充斥著各種手中痕跡的,所謂火器部隊,他們裝備的,明顯屬於批量生產,又精工打磨的產物,應該算是前任穿越者為數不多,沒有被亂世所斷絕流傳的遺澤之一。

這不由讓我對回到南朝後,更加充滿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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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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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試手

輕輕晃動的馬車中,我重新踏上了旅程

在這陌生的世界中,顛沛流了大半年,突然有了一個來自同時空的同伴,而且還是蔭蘿外表的謎樣生物,不由讓人悲喜交加的感嘆,世事無常的命運弄人的。

然後慶幸其,吾道不孤的同時,至少還有一個可以正常交流溝通,乃至傾訴吐糟的對象。乃至精神和思想上,相互依偎取暖的心靈慰藉。

但是起碼她看起來比我小,但是在這個世界的起步,看起來比我早上許多,在各種日常和資訊上,比我更具有優勢,這恰好是我目前所短板的,雖然信任度和可靠性上還有待商榷。

但我至少不用一個人單槍匹馬的去收集資料,兼帶探路踩點的維持基本的安全感了。與此同時,我的旅伴也大大增加了。

像虞侯風捲旗和他的一小隊人馬,被我指名留下來繼續同行,對此,他千恩萬謝的鞍前馬後奔走不停。

另一個潛在的好消息是

韓良臣或者說韓世宗同學,也默認了某種事實,打算隨我南下去先看看再說,這樣我總算空手套白狼的到手歷史武將一個,雖然個人聲望和關係,還只是在友善左右,忠誠度也在6、70上下。

要知道尋常情況下,像這種有著成熟歷史觀和背景勢力的成名人物,可沒那麼好上手或是變更立場的,光靠恩情的,並不足以長期套牢和束縛一個人的立場,還要給他滿足基本的訴求,到足夠的發展空間,乃至實現理念和展露才華等等,其他值得追隨的理由,才是長久相互扶持共濟之道。

不過顯然這一路上,在沒有他們出手的機會了。

有這麼一隻精英模版加權勢光環的行司衛隊同行,基本消弭了到途中絕大多是的風險和隱患,不但沿途有地方官府和駐軍,殷情招待和迎送,而且基本不用擔心不給的問題。

而他們唯一一次出手,就是用齊射和排擊,驅散了堵塞道路的不明人群而已,就像是割稻草一樣的,留下大片屍體和血泊,一哄而散。

更何況旅途有紅袖相伴,雖然這只紅袖未免太**了點。只是她成功的將陳夫人邀上那輛特製馬車之後,就時常呆在一起,看起來頗得其心的樣子。

我這一行,一路穿州過縣,經睦州、衡州,進入陳夫人名義上的娘家——饒州,卻沒有多停留,又繼續前行到撫州,再轉道吉州,經由廬陵,太和,入虔州,抵達虔化,就算到了南朝東南行司的寧都置制的治所。

沿途的地勢,也從原本一望無垠的水網平原,變成了高低起伏的零星丘陵,然後丘陵越來越密集,又變成大大小小山地之間,大片的盆地和曠闊的穀道。

於是又從當地,增派了一百名府兵和兩百名軍役雜使,作為開道通障和沿途翻山搭橋的腳力之用。

只是越往南走,除了沿途的景色風物之外,就不免還多了一道獨特的景觀。

因為在尚稱完好的大路上,最常見的,就是滿載於道途的南投百姓,國朝已經動亂百載,不要說打成一桶漿糊的北地,就算是最精華的東南和荊楚地區,亦是大小戰亂不斷。

因此一年到頭,最不缺乏的就是這些因為走投無路,或是抱著其他憧憬和夢想,而踏上南投之路的流人。

起碼在嶺外南朝控制下的地區,數十載不聞兵戈的基本安定和平和,還是有的。再加上南朝為了和洛都爭奪正溯的某種宣傳和輿論大戰,不免將南朝下轄吹噓成與北地流離失所,形成鮮明對比地上天堂。

因此,歷年曆代以來,南奔之人終年不絕,只是根據季節和時局,數量多寡而已。因為飢荽,因為體弱,因為氣候不適,各種死在道路上的亦不在少數,因此沿途不乏據說掩埋了纍纍屍骨的野冢,亦有僧人樹立的招魂浮屠和依山雕啄的佛龕。

隨著抽打鞭子和騎士奔馳而過的聲音,車隊突然停了下來,

「前面就是梅嶺古道了。」

風捲旗過來,對我特意通傳道。

「須得停下來稍作歇息準備一二……」

所謂南嶺或者,其實是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構成橫斷南荒,綿延不絕五嶺山脈。梅嶺古道正位於大庾嶺中段。

海拔並不算高,有大道盤山半腰之後,卻被人為的長二十丈,寬三丈,高十丈的大山凹,開通了一條寬一丈餘,長三十多華裡的山間大道,成為長江與珠江相連的黃金通道。

是以這裡商旅富集,在山下依託古驛站,形成過一個規模相當大的安遠鎮,只是這些都已經隨昨日黃花流水去了,只剩下一個外圍關卡,兼帶的小型軍營,稀疏斜斜的旗幟刁斗,昭示這他們作為二線部隊的懶散和空閒。

而在,

高聳綿連的大山背後,就是被稱為嶺外,或是南朝的嶺南諸道地區,從原本被南海都督府逐步吞併的嶺南五府經略使,加上安南都護府和黔中道道基礎上,最終擴張析分成陸上七道,兩大海道,

據有後世的廣東、海南、廣西大部和雲貴部分,以及大半個中南半島,再加上諸多海陸藩領、屬國的偌大版圖。

嶺南之地自古以來以山地、丘陵、台地、平原交錯複雜地貌著稱,且因為山地較多,河流密佈,遍地蠻荒,密林水澤,最早是隋唐以降,用來流人的苦厄之地,

雖然秦代就已經設立的南海、桂林、象郡所謂的「嶺南三郡」,但歷代沿革變化有限,真正的開化,卻是在開元名相張九齡,在大庾嶺開鑿了梅關古道以後,嶺南地區才得到逐步地開發。

然後經歷了乾元、泰興後,為了支持南海大開拓和終年不絕的藩貢體系,而不惜代價發數道軍民開山劈石,從五嶺的崇山峻嶺中,辟出了多條越嶺道和轉運水路。

然後是大量湧入的軍民戶口,對嶺外兩百年間披荊斬棘的開發和經營,以及南朝確立後,大興土木的建設這片根本之地,才有如今偏安嶺南一隅的局面。

其間既有氣勢磅礴的山巒,也有水網縱橫的平原;既有岩溶洞穴,也有川峽險灘的奇景,更有海天一色的港灣風光。

此外還可以算上南朝在嶺北地區設置的五路招討行司,在兩浙、江西、荊湖到西蜀,雲貴所控制的部分地盤。卻是在南朝建立的百多年間,經歷了永嘉大進軍,寧佑北伐等數次失敗或是部分成功的大征之後,才形成的現今的格局。

宿夜在安遠鎮的時光,讓我頗為感嘆的卻是另一個發現。

因為相對的穩定,帶來日常維護的需要,硬化路面的直道和林立的電報線桿這兩樣,代表大唐全盛時期建設成就的產物,終於又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

據說在被稱為乾元,泰興中興之後,大唐的黃金時代,歷代天子想要有所稱道的成就,就是拚命投入建設和拓展這兩樣事物。

因此在朝廷中樞的權威,最強勢的時代,

依靠這些蛛網密佈的傳訊線路,處於兩京之間大唐的中樞,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將政令傳達和反饋在天下二十七道,九大都護,管領州府六百有餘,五千多縣治,以及數以百計的的羈縻屬和諸侯之地之間,並且對來自最偏遠或是邊疆地區的消息,作出相應的對策和反應。

有了這些四通八達的直道,大唐的軍隊和錢糧,可以通過整個封建時代最高效的動員和調集體系,來慢慢撫平那些遭受災荒的地區和人口,或是將反亂的苗頭,扼殺在萌芽之中。

在乙未之亂後,被稱為大崩壞的時代中,整個北地或是南方大部分地區的直道和線路,都被戰亂拉鋸的磨盤給毀滅殆盡,蒙塵朽爛在野草蔓生之中。

只有從廣州誓師起兵,乘機吞併整個嶺外地區和南海藩屬的南海都督府境內,才得以保全了大部分基礎設施,並且在技術和工藝的大批流失殘缺的情況下,修修補補的沿用至今。

籍著這個停留的空檔,宇文蘿蘿也過來和我聊了幾句,然後給我一個小驚喜,從夾層盒子裡取出一把精緻的火銃,屬於騎從衛隊的制式。

這是她故作新奇眼熱,替我從陳夫人的騎從衛隊那裡,討要了一把備換的來,作為賞玩之物。

其中的主要零件三下五除二就被我拆散了下來,和包裹的皮套、絨布,以及用來搽試的麂皮和棉頭通桿,整齊的碼放在一起。

這是一把頗為原始的遂發槍,厚實的滑膛短管和縮口,半曲指痕的握把,精巧的彈簧夾片和精心挑選的燧石,通體縷刻著某種飛馬踏雲的紋飾,充滿了某種穿越者前人,所留下的匠心和遺存,但是也就是這個程度了。

我又拿起木質藥瓶和裝著鉛丸的布袋,還有配套的工具檢查了一下,鉛丸是手工熔制打磨的,配重只能個人掌握,

又倒出一點藥粉搓在手指上,火藥的成分不知,顆粒還算細膩,保存的也很好,沒有板結和潮感,而藥瓶的蓋子,同樣也是稱量火藥的用具,有塗蠟額封口,看起來具有一定防水能力。

依照這種工藝和材料,估計也是在小範圍的特殊配備,推廣起來足夠讓軍需官和後勤維護人員破產的。

這樣的話,我料想中全火器的部隊,就相去甚遠了,只能作為弓弩一般的遠程壓制和輔助兵種之一,在大規模冷兵器戰鬥中發揮作用。

但從另一方面說更多裝備和戰術上改良的空間,也意味著我的機遇和前景,就看我怎麼運作和利用這些知識上的代差。

想到這裡,我走下馬車來,對正在佈置行帳的風捲旗吩咐了幾句,

「,參軍想試試手麼?……」

他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給我找了處靠山的空地,還細心找個木牌,畫上一圈充作靶子。

不多會,也有好奇的騎從護衛湊過來,大有看我的熱鬧之意。因為沒有三點一線的準星的瞄具,我只能站在二十步外,用槍管的脊線,來粗略對準。

有些費力的扣動下去,幾乎是延遲了半個呼氣的衝程之後,才聽碰的一聲和手中震感,隨著槍口噴出的裊裊白煙,驚起一小群飛鳥,也引來了更多探頭探腦的旁人

嗅著嗆人的味道,我皺皺眉頭,煙霧還是有點大,燃燒也不是那麼充分,火藥改進的餘地很大。

又看了眼槍膛,裡面的殘渣有點多,這也意味這,需要經常清理的必要性,引申開來,就是戰場持續火力的遮斷,也要個折扣。

這第一發,自然不知道打到哪裡去了,不過這不算,我又開始通膛裝藥墊實塞緊,最後填蛋,再把燧石復位到待擊,就像我之前反覆操作過的一樣。

有打了一發,同樣不知道飛哪裡去,不過我不氣遂,找根木杖做支架,托住槍身,這次打在靶子旁邊的山壁上,濺起一蓬沙石。

對著拿回來的靶子,我估計了一下彈道和偏轉程度,又走到彈孔前,一小片風化的碎石被打落下來,變形的鉛丸,嵌在碎窩中,穿透力和衝擊力還可以,起碼可以近距離對付輕甲的人。

我一口氣就藉故試射了十幾發,才算找到真正的初步手感,最後幾發幾乎都打在了靶子上,引得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嘆聲。

這次試射,也讓那些頗有想看我笑話的騎從衛隊成員們,多少有些改觀,畢竟按照風捲旗的說法,這種東西因為操作和使用的繁瑣,以不好侍候的嬌貴著稱,因此在南朝也是屬於某種高端大氣的稀罕物和小眾配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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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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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綢繆

這只燧發槍的出現,讓我的旅程多了許多樂趣,每次停下來之後,放槍的乒乒聲,就成為日常的一道光景,圍觀群眾也就剩下小貓兩三隻。

雖然命中率還是一如既往的殘念,但是因為逐漸手熟和機括磨合的緣故,裝彈射擊的速度,倒是提高了不少,習慣了後程緩衝的慣性之後,至少在十步之內也不會散步的太遠。

在這個過程中,我有自己手工加工改造了一番,

比如在金屬構件外,去除花哨裝飾進行適量的減重;用播鐵皮剪成的細絲,固定成的簡易準星和瞄槽,再刻上細微的標尺;將護木削切薄,再雕琢的更適合手型;增加一個可拆卸的前木握把,提供雙手握持的穩定性;減少燧石和簧片的回轉衝程,以獲得更快的擊發速度;。

如果材料工藝還可以改進的話,那意味著強度更高也更輕薄的身管,與之對應的是火藥成分的改良,這些都是我目前的手頭條件,所沒有辦法實現的東西,

有短槍自然有長槍,我倒是更加期待南朝的火器部隊,據說是這個紛亂之世中,少有大規模編列的存在。

與此同時,韓良臣也多少放下一點心結,應我的請求,開始指點伯符和風捲旗,一點戰陣之道和經驗談,並且讓風捲旗的人和崔屠子他們,進行小編隊的對抗。

「好玩麼……」

宇文蘿蘿打著把陽傘,站在身邊不遠處,輕輕捂著鼻子

「當然了……作為女生,你自然是不懂男人對槍支的浪漫情節啊……」

我笑道,手中不停的裝填好,又放了一槍出去,卻是信手打中靶子頂端,碎裂亂飛

「爆頭一殺……」

我吹了吹槍口的煙氣。

「扯把你,老娘上論壇的時候,最多見的就是你們這些男人,各種曬狗的帖子……」

她撇撇嘴,再次揮動陽傘,驅散飄過去的一陣煙氣。

「那些北美、加拿大黨的槍圖,也不是沒有見過……」

「那個妹控河不是連國外玩青銅炮的,發射指南都要貼出來,弄的一大堆小說跟風上馬各種拿破崙炮……」

好吧,她這副蘿莉樣,和我煞有其事的討論這種問題,讓人總覺的嚴肅不起來,反而有些詭異的,讓人不時走神和陷入某種YY中啊。

「那你搞出成果了沒有……」

我忽然想起來,大炮蘿莉轟他娘的設定,也是頗帶感的。

「能有成果呢……」

她的嘴巴扁了下來,露出一副呆萌的可愛模樣。

「我說,難道就沒在夷州哪裡,試圖攀過科技樹麼……」

「哪有那麼容易啊……」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貓一樣跳了起來

「老娘可是女生,雖然也愛上軍網,不過是看點新聞和歷史典故,跟帖罵罵公知美分……」

「治軍練兵種田攀科技的東西,也就是YY小說裡見過一些,你指望我能做到程度啊……」

「最多就是弄點香水香皂化妝品之類,新穎想法出來賺錢,」

她拿著陽傘,對著並不存在的敵人,狠狠比劃了幾下

「還要嚴防死守著別人竊取豪奪,搶了財路……」

「畢竟,有錢才有辦法收集所需資源,培養手下的……」

「有這個基礎,才能讓我那死鬼老頭看重,將好些事業交給我監管……」

「其實……」

「老娘的專長,更多是在人事管理學和工商行政上好不……」

「看不出,你也是個MBA啊……失敬失敬」

我哈哈兩聲。

「已經爛大街的東西而已……」

她似乎想起東西,有些嫌惡的道

「肯往裡面鑽的,不是來鍍金的暴發戶土鱉,就是跑來釣金龜,騙凱子的綠茶婊的……」

「你的回憶錄寫的如何了……」

「才剛剛開始,千頭萬緒,點面太多啊……」

「煤炭鋼鐵水泥化學工業,一樣都不能少啊……」

看她掰著手指,一本正經的和我估算各種科技樹的分支,就像是過家家在算明天晚玩具一般

「按照我收集到部分情報,至少三酸兩鹼,這個時代已經有了基礎,冶金和水泥也有了絀形,你只要考慮如何改良就好……」

「喂喂……」

我聽著有些眼皮抽搐,彷彿有一隻呱呱叫的東西,從頭頂飛過。

「你把我當成了,無限空間門的小叮噹麼……」

「你不是圖書管理員麼,雖然是助理編制的,但是你好歹也要對得起這個神奇的名頭……」

她支著陽傘挺起平坦無疑的胸膛,理直氣壯地說

「你那個前輩可是推翻了壓在國人頭上的三座大山,把各大列強組成的聯合**,攔在家門逐個毆打了一遍啊……」

「你這位後輩穿越了之後,不會只有混吃等死這點出息吧……」

「當然.不是」

我摸了摸鼻子,不幸的是,她好像說對了,當初是有點這樣的想法。

「就算是想在這個亂世中,享受道足夠的生活水準,也要有權勢和財力來保證啊……」

她似乎猜到了,有些嚴肅對我道。

「不然老娘何苦可憐巴巴的到處撒人來找你……躲在島上摺騰我那些親戚不是更好麼」

「更別說你在北地折騰出來的那些事情,不要想著輕易置身事外了……」

我忽然有些慚愧,枉為男子漢,在某些事情上的覺悟,居然還不如一個妹子啊。

「我會加快進度的,先把想到的要點列出來再說,不過你得幫助我……」

「光靠我那隻,可不夠……」

我的眼角餘光,突然撇到樹後探頭探腦的人影高聲道,

「出來吧,……」

那是抱著那具手弩和裝滿短矢皮套的抱頭蹲。

拿到新玩具,我還真忘了這東西了,因為景教神堂裡射光了短矢,絃線也有些過度使用,變得鬆弛,所以暫時沒用處了,顯然籍著陳夫人的關係,不知時候,又給修理調試,補充了一些……

「既然來了,就露一手吧……」

我笑著對她道

「嗯……」

她有些示威意味的昂著頭,站在我身邊抬手對著靶子,有板有眼的拉發扣弦,咻咻有聲的,釘了好幾隻上去,看起來比起我的火銃,更有準頭。

然後就像叼回老鼠的貓咪一樣,有些期待的抬頭看著我,我當然不吝嗇摸頭和鼓勵作為獎賞。好吧,經過這一路的遭遇,我家蘿莉也有些許戰鬥力了,雖然還只是十位數左右,但也不能小覬了。

「這東西不錯……」

宇文蘿蘿也是眼睛一亮,湊了過來盯著抱頭蹲,忍不住想把東西往身後藏。

「看來作為手工宅,也不是一無是處吧……」

「如果再淬上煤焦油或者馬尿,或許更好……」

她繼續道。

「那都是事後的附帶傷害,需要時間來發作……」

我搖搖頭

「我們需要的是一種見效更快的猛毒……」

「比如蛇毒?,嶺南最不缺少的就這東西……」

「生物毒素所謂活性難以持久啊……」

「那就用見血封喉的箭毒木最好,既有凝血麻痺作用,又可以要命……」

「箭毒木的強度怕不夠,沒法破甲和防護啊,」

「這有關係,難道對方一天到晚,都用鐵罐子吧自己包起來麼……」

「只要露在外面的手腳頭頸臉面的,破皮一點就夠了……」

「這倒是.」

好吧,怎麼又歪題了,我搖搖頭。

「話說回來,陳夫人哪裡,你收穫不淺吧……」

「還好,這位夫人雖然姓陳,打理的卻是寧氏的營生……」

「寧氏?……」

「管桂道的扈州寧氏,可不是普通豪族……」

「雖然和南海八葉的,不是一個層面……」

「卻是當地最悠久的土族大姓之一,經營涉獵甚廣,」

「最早因為一個遠房族親,嫁給了梁公,而在乾元年間就搭上樑氏的關係,被納入南海都督府的開拓大業中,至今在安南都護府境內,頗具影響的」

「更兼她夫君在嶺南朝廷頗得信用,添為東南招討路總管,自然也把生意拓展到東南諸道,不然你以為那些人,為毛專挑她下手……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

「所以?……」

「所以我用本家的生意,從她那裡換了好幾項銷售代理權和合作項目,兼帶認我作個侄女晚輩吧……算是兩全其便」

「不要避重就輕啊,最後一項才是關鍵吧……」

我忍不住吐糟

「借助寧氏在廣州宗藩院的影響,可以省卻不少麻煩把……」

「有那麼一點點好處啦……」

說到這裡,她捏起小拳頭,顯然又忍不住開始賣蔭了。

雖然車隊行進的速度並不快,但是到了第二天,跌宕起伏的連綿大山終於消失了,

隨著群山環抱的紅土盆地中的湞昌縣,或曰南雄城,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我們算是正式進入後世廣東韶關市,現今南朝治下的韶州地界了。

僅僅是隔了一座山脈,這裡就好似換了人間一般,安逸寧靜的田園牧歌,滿丘遍野的茶園和稻田,見縫插針的果林蕉從,星星點點竹木環繞中的村落屋舍,映襯在紅土地貌的大背景下,很有一番南國風情。

只是,

南雄城外另一端的平地中,仿若一大片污漬般,常年存在的南投難民營地,算是唯一不和諧的存在,每年都有大量試圖進入嶺南的人流,被阻滯在這裡,更有大量試圖繞過南雄城扼守的關要,而攀山越嶺度關,最終迷失在群山之中,變成野獸吃剩下的纍纍屍骨。

相比那些緩慢的排成長龍,舉著憑信接受搜檢的人流,有總管府的騎從護衛給我們開道,我們自然獲得比別人更快更有限的特權,幾乎毫無阻滯的就穿城而過。

只是在過關的時候,城外那些一擁而上,各種變著法子賣身告求的難民,讓人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憶,看著一張張失望,有重歸麻木的面孔,這一次騷動,大概又會有數十人被踩死踩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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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第七十六章史話

在南雄的唯一收穫,就是買了一大包當地特產的杏實,鹽焗曬乾後是不錯的零食。幾個女性,都得以終日啃著不停

「聽說南方山民,多以吃苦耐勞,善攀越著稱啊……」

過了始興縣後,看著前面扛包背簍,跋涉在山道上的腳伕雜役,皮膚粗黑而骨節粗大,看起來精瘦精瘦的,我不由讚歎道。

「他們其實……都是北人啊……」

這是風捲旗,帶有某種自豪感和奇怪意味的說法。

「北人?……」

我愣了下,隨即他給我解釋道。

當然這個北人,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北方人,而是泛指嶺內或是嶺北廣大地區的流亡者,在南朝亦是佔有相當大比例的人口基數。

主要以失去家園的農民和破產百姓為主,因此到了嶺南後,一無所長的他們,只能從社會最底層的髒苦累的賤業,以極為低廉的出賣自己勞力,重新開始奮鬥;

或是乾脆給豪門富戶賣身為佃戶部曲,但是他們同樣還要面臨外藩領地內,以藩奴種植園經濟為主體的職業競爭。

因此難以提高待遇,也無法與當地人競爭有限的上升通道,除了應募從軍和死亡率不低的海外開拓之外,大多數人,長期就只能在社會底層廝混。

日積月累,也南朝傳統的本土國人、藩生唐人、歸化人及其後代、新舊藩奴的多元社會階層之外,形成的一個獨特的社會群體——北人。

雖然歷代有所變遷增減,但是這個群體依靠著源源不斷的南投者,一直頑強的存在著。

而在南朝定鼎之初,這些南投之人,在南朝最初海陸九道版圖的開拓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世世代代無數人埋骨異鄉,揮灑血汗與淚水在與蠻荒不毛、蛇蟲瘴疫諸害的頑強抗爭中。

僅憑簡單的工具和最粗劣的飲食條件,披荊斬棘將一個個不宜人居的山澤惡地,變成人煙淼淼,雞犬相聞的村邑集鎮,用人工開闢的阡陌縱橫,池泊河渠,將猛獸出沒蛇蟲橫行的南荒莽林,割裂的支離破碎。

從傳統的安南都護府,到陸續併入的林邑,水、陸真臘,女王國、文單國,注輦國.他們開拓的足跡和身影,幾乎遍佈整個中南半島到比鄰南天竺的孟加拉灣,將昔日南荒霸主驃國(古緬甸前身)變成了純粹的內陸藩國。

但另一方面,

因為北地大量人口的持續湧入,帶來各種行業的繁榮鼎盛和人文薈萃的同時,一度也給南朝在嶺外的腹地,造成過各種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各種失業和破產也開始出現,因此在後來便對北投人口,採取了各種限制和甄選措施。

比如按照身家財產來接納一部分,按照學識和文化程度,再接納一部分,此外就是一定名額的簽選,主要還是針對壯勞力和年輕的婦女,至於其他人,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因此剩下的南投人,則更多是聚集在五路招討行司的控制區內,因此五路招討行司的兵馬和駐屯建制中,這些北投背景的軍民,也佔了很大一個比例。

好吧,聽完這個結果,我很有些不是滋味,不僅僅是在北地呆的久了,都有些忘卻了南朝的身份和習慣。而且還很有些,後世米地瓜高貴冷豔的投資移民政策和綠卡炮灰的,某種現實既視感。

風捲旗也這才想起來,我名義上也算是個南投的北人,只是受了東南招討行司的官職,有了最基本的品階,卻已經不再傳統士農工商的四民範疇之內,頓時表情有些訕然。

「你覺得,現在還需要在意南北身份之差麼……」

我卻不以為意的揭過這段。

「過了南雄關,就是我大梁的腹地了……」

回到嶺南之後,他似乎變得精神起來也健談了許多。

「本朝的國號大梁,卻是以數百年前那位梁公的姓氏,尊為國號資以紀念的意思。」

「事實上,現今本朝的那位天子,以及當權的幕府諸公,都是梁公所出世系後人,只是家源分支不同而已。」

聽他說到這裡,在我的記憶力又有一些東西開始復甦,比如作為八葉之族的長子,我也多少瞭解過一些南朝建立前後的始末,並接觸一些只在小圈子內流傳的軼聞。

南朝建立的始源,可以上溯到乙未之亂,而乙未之亂的根源,卻是梁公功成身退後,令天下鬆一口氣的君臣相安,相始善終的結局裡,就已經埋下了卯端。

因為他留下了一個名為龍武系的龐然大物,繼續維持和充斥在大唐君臣的政治生活中。這是他以伴隨玄宗皇帝西幸,收攏潰兵而成一支殘軍,最終發展起來的武功赫赫,威震海內的武人集團。

自從西夏、南海以及京畿梁氏的,唯一先祖容若公開府建幕,身居大相兼樞密之後,在京畿梁氏的後代子孫中有除了好幾個了得的人物,

作為海外諸藩的精神領袖,和已經龐大到無可復加的龍武軍集團中的首席家族,很是壓抑了好幾代的皇帝,更是有意無意的插手和影響了大位的更替。

因為祖先留下的資源太好,總有一些天資卓著,又不夠安分的子孫,然後被利益集團各種裹挾捆綁,變成侵軋皇權的權臣之類的存在。

但是凡事總有盛極而衰,梁氏在朝中的擅專,並不是無懈可擊的,王朝興衰的週期律,也為他們積累了足夠的敵人和對手。特別是作為實質當政的權臣一族,很容易就成為各種仇恨的首要目標

結果在乙未年間,因為某次年富力強的文宗皇帝,因為服藥煉丹不甚暴斃,導致突然帝位斷絕的博弈和妥協中,就無意催生了一位中二或者說瘋狂的皇帝,以為幹掉把持朝政的梁家,就可以靠吃大戶,重現中興了。

因為不信任京畿的大多數軍隊,於是以樞密使之一的張旬,暗結他力,引入外軍,屠滅權臣舉族的做法,結果就是朝廷權威和秩序的徹底崩壞。

不但是京軍陷入各種混亂和內訌中,就連外軍之中,也有來自山東,山西、隴右、河西、北原、雲中、劍南等外道的鎮軍和輪駐中軍,因為龍武系的淵源而兔死狐悲,也舉起了清君側的旗號,向長安進軍。

直到嶺南諸道為首的海外聯軍,打著興師清君側的旗號亂入,才結束了外軍輪流進京打醬油的混亂局面,然後皇帝跑西北去北狩,借助邊軍和節鎮體系反攻回來

一方保扶皇帝,一方要誅除奸黨,兩邊都是打著龍武軍正統淵源的旗號,因此史稱龍武戰爭,或者東軍西黨之戰,

以京都梁氏滅門為導火索,與中央王朝矛盾激化的南海諸侯組成聯軍復仇戰爭,然後來自北方草原和西北地區的諸侯、節鎮,卻是依舊支持李唐王朝的正統,然後在拉鋸戰中,把富饒的關內打成白地。

然後海外諸侯聯軍打下長安後,燒掠一空後就內訌散了伙,散夥的海外聯軍,在沿海和淮河以南廣大地區,各自佔有一塊地盤,玩起了連橫合縱性質的漫長代理人戰爭。

話說回來,南朝的建立,卻是因為多年經營和的底蘊,京畿梁氏並沒有完全斷絕,還是有男性成員,逃了出來。

於是作為最大的實力派,兼名義上的海外群藩之首,南海梁氏的當代家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謝絕了各方的勸進和獻表,扶助和擁立了京師梁氏碩果僅存的倖存者,在廣州登基為新帝,國號大梁,永嘉元年,號稱正定朝,史稱南朝,南梁、嶺梁。

然後組成聯軍誓師北伐,

正定帝,這位乙未之變的倖存者,京師梁氏在世的唯一男性,輾轉來到已經被南海都督府乘勢控制的嶺南諸道後。

自然而然的,成為北伐諸侯聯軍的領袖,依靠一個人的力量,愣是在一片良莠不齊,人心紛亂的聯軍中,縱橫幄,推心置腹,招攬人心,從一群實力派諸侯中,無中生有拉出了自己的班底,組建了著名的御龍衛和形同小朝廷的總天下兵馬大元帥府。

用藩務院審定的,標準官方教科書的說法。

這次被稱為永康北伐的軍事行動,極大打擊了腐朽不堪的大唐政權,幾乎是一路勢如破竹,聯軍已經佔據了西京長安,沿途軍鎮皆表示臣服和獻上人質,眼見幾乎要改元成功,作為北伐大進軍最大後盾的南海梁氏,卻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各種糧草和後援開始不濟。

對於下一步何去何從,聯軍內部也分歧日深,主張繼續西進的,主張就地經營的,主張北上固邊的,主張東征光復中原的,十數萬南海諸侯聯軍,因為各自的利益和主張呈現出分裂之勢。

事情進一步失控,因為對預期利益和地盤的劃分不滿,而放縱部下燒殺擄掠,導致大失人心,原本對改元鼎新抱有期望的軍民百姓,紛紛離心離德,正定帝卻只能從形式上象徵性嚴懲了相關軍帥。

奔走維持聯軍號令統一的正定帝,突然暴斃在軍中,聯軍大亂,競相猜疑,而互指為凶攻殺不休。

浪費了一個月後,待到西北勤王大軍的前鋒殺入關中,面對的是一群元氣大傷的聯軍,而且傷病滿營,人人思歸,許多諸侯的部曲,也自暴自棄的肆意燒掠。

群龍無首,各不服眾,無心繼續鞏固既有的地盤和勢力,就不得不各自行事,爭奪討還,最後連沿途軍鎮和城池紛紛翻臉反覆,

在前有追兵後有截擊的情況下,被稱為戊己之難的大撤退,變成可怕的死亡之路,從關內到荊湖的千里行程中,最後能夠成建制回到嶺南的只有寥寥幾家。

號稱二十萬北伐的聯軍,嶺內嶺外加起來,已經不足十之二三。

這次慘敗帶來另一個後果,就是幾乎家家戶戶損失了一代子弟的南海諸侯,對此諱莫如深,雖然又有號召北伐之舉,但是響應者已經寥寥,

另一方面出於對深入內陸作戰的慘痛教訓,他們更喜歡在自己熟悉的領域,靠近海岸和河流水運的地區作戰,然後通過控制和扶植,當地區域勢力的代理人,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和利益。

雖然名義上嚴懲了,最先丟下聯軍撤退的南海梁氏軍帥數十人,但是南海梁氏的號召力和威望也因此收到的損害,卻是難以估量的。

再次舉兵抗擊進犯嶺外之敵的時候,只有一些與梁氏羈縻較深,或是政治經濟上從屬和依賴,的中小領主和諸侯勢力,不得不做出相應的姿態。

支持北伐的家主,人稱國姓公的梁元平鬱鬱而死,梁氏內部發生了激烈的權利爭鬥。亦有傳聞說,這是出賣和背棄正定帝的代價。

新都廣州一片風聲鶴會,豪門權貴爭相奪船出海,奔投對岸乃至安南遠藩,亦有建議遷都對岸南海梁氏老巢腹地——瓊州。

不過梁氏終究是南海第一大藩,多年底蘊亦是人才輩出,內亂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來自安南的分家給消弭。

繼任的家主,初代幕府的柱國大將軍梁承業,委實一代人傑,不但穩固了人心離散的嶺南諸道的基本盤,還親率新慕之師,一度將戰線重新推到了閩中——兩澤,江西——荊湖,巴東——蜀中的一線。

雖然很快就丟掉了,但是也保全了嶺南之地,嶺外從此再未聞兵火,後人依靠他守住的嶺北外出的要地而徐徐北圖,長久滲透和侵攻之下,才有了現今五路招討行司的格局

當然,後世也有流傳的陰謀論說,所謂永嘉大進軍的最後功敗垂成,此乃建立初代幕府梁氏當主,借刀殺人的專權手段,不但減除了家族中的激進派,還一舉數的極大消耗了哪些海藩諸侯數代集聚的勢力和資源,令他們不得不低頭,交出相對獨立的戎務軍征、財賦、刑名等三權,成為相對穩固的幕府體制的一部分。

這種陰謀論一度甚有市場,成為後來所謂集權君上的光化黨人,或是復古封建的維新黨人等政治派別,乃至統制派,正定會等史上,許多反對勢力的始源。

重建南海梁氏為主的嶺南朝廷,為了紀念領導北伐的正定帝,而推舉其遺腹子繼為新君,建立起一套虛君幕府攝政制,延續至今亦有十一代,百餘年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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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8-30 00:22:10

第七十七章種子

無邊的黑暗中,卻讓人有種找到靈魂家園的愜意和輕鬆感,我懶洋洋的放鬆身體,只願意就這樣都不做的,天長地久下去。

「你想拯救這個世界麼,」

一個冥冥之中的聲音,發問道

「開玩笑,我又不是那個內褲外穿的外星變態,也不是上帝他老人家有**向的私生子的,不管混的多慘,自帶能死而復生的外掛」

我毫不客氣的吐糟道

「那你想改變這個世道麼……」

「我又沒吃飽撐的,一個人去螳臂當車整個歷史洪流,那不叫偉大,那叫做不作死就不會死……」

「難道你就不想將這個天下,撥亂反正,重歸昇平麼……」

那個聲音有些不死心的繼續追問道

「我想做白日夢也得有這個能耐和本事啊……」

「那你想在這個世界名垂千古,流芳萬世麼」

「抱歉,我可沒有無聊到莫名其妙的殉道者情節,也沒有做死後被人追思緬懷的苦逼聖人癖……」

「那你想擁有無盡權力和財富,站在這個世界頂端,掌握眾多人的命運,笑看揮指興衰成敗,雲起湮滅麼……」

「我又不是神明,只是還知道自己能做到程度而已」

那個聲音,沉寂了許久之後,重新出聲

「那你想保護自己,安享富貴而世代榮華,有一個不錯的將來麼」

「那當然……誰不想啊」

「那你可以保護那些信賴和支持你的人,成為他們的精神支柱和領導者,背負他們的寄託和期望一往直前,」

那個聲音頓了頓,似乎有些擔心我開口拒絕,

「並確保他們以及他們所愛和在意的人,不被這亂世所吞噬,也不用再擔心朝不保夕,流離失所的命運,……或是一生的努力和奮鬥成果,變成別人****的獵物。」

「這個嘛,可以有啊……」

我思索片刻,才回應到。

「不過得看情況,萬事我得先顧好自己才能考慮別人的死活……」

這句話,就像是突然打開了一個大門,無數塵封的記憶碎片,再次湧入我的意識中。

其中也包括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有些異類和錯位的前世今生,執著或是糾結的人生體驗和悲歡離合,只是我一時半會還沒有辦法消化和整理,就重新獲得身體的知覺。

黑暗消失,變成濛濛的水聲,還有正在消散的霧氣,我這才回味過來。原來我航行已經在珠江之上了。

兩天前,

隨著地勢慢慢的降低,我們很快就走出了群山中的盆地,抵達了韶州的府城——曲江城,這裡也是開元名相張九齡,晚年歸隱終老的地方,因此人稱曲江公。

曲江城畔,正是千帆雲從,倉棧船橋綿連,一派水陸通衢的景象,中國第三大水系——珠江的上游,已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從這裡乘船直接可以穿過嶺東三道的首府,直抵位於廣南畿內的廣州,又稱廣都的南朝中樞所在。

走出艙門,我呼吸了一些迎面江風帶來空氣,覺得頭腦清醒了不少。

這不知是我第幾次乘船的經歷,只是前幾次都有些讓人不愉快的插曲和意外,因此多少有些神經過敏了。

作為南朝腹地的母親河和經濟大動脈,這條水系幾乎參與和見證了,南朝建立伊始的多數事物和變遷,經過數百年的開發和經營,已經不復開元年間的名相宋璟,在赴任廣州途中,特地題詩紀念的滿目蠻荒,

沿岸數十里到數百里內,比比皆是人煙綿連的人類聚居區,和大片田野林木錯雜的阡陌縱橫,人類生活所留下的各種痕跡,直接將近岸邊上的淺水區,變成了與主流航道中涇渭分明的濁色調。

在珠江之上已經多少年未聞有治安不靖的事情了,因此在當年我離開之前,最多就是聽過一些小偷小摸,或是混在船客中,坑蒙拐騙的新聞。

更何況這是一艘擁有特權的官方徵用之船,

雖然相比黃河的雄渾,禍首長江的壯闊,同樣是奔流出海的大水系,珠江更多就顯得某種含蓄低斂的委婉秀氣,連空氣中,都充滿著某種溫暖而濕潤的氣息。

這讓已經習慣了北地的寒冷乾燥,又見識江南的陰雨綿綿的我們,一時間有些不適應。嶺南諸道雖然號稱四季不凍,但是降雨的日子也是不少的,而且來的急快猛大。

因此,

沿途駐泊所見,滿眼儘是隨著潺動人頭,而無所不在的雨笠和帷帽,構成的某種南國風情,貴賤的差別是竹木還是絹絲的笠帽材質,而男女的差別,則是多了一圈垂掛的絹紗而已。

雖然才過早春,當地女子就一句穿得相當輕薄,隨江上風搖曳盡顯身段,更有明顯帶有土蠻遺俗的人家,直接大膽的用束身和開叉的裙裳,露出腰肢和大腿的輪廓。

卻是這些年俚寮歸化,威逼利誘他們走出大山深澤,融入國人生活的遺留物。

連抱頭蹲初見之時,也不免羨慕的羞紅了臉,然後回艙後偷偷問我,如果自己也這麼穿,給我看好麼。我想了想給了她一個期限,作為安慰。

上層甲板傳來女孩兒們的聲音

「猴子耶……」

抱頭蹲的驚喜聲

「那是人專門放養飼喂的……」

宇文蘿蘿懶洋洋的打擊她道

「最喜歡順手牽羊了,小心被佔了便宜去……」

連抱頭蹲都變得有些開朗,放下某種嫌隙和提防,和宇文蘿蘿一起,趴在高出的圍欄上,觀賞沿途的風物景緻,彷彿總有看不完的新鮮。

就算屢屢被忍不住的蘿蘿,給出言打擊一下,也不以為意了。

在上層甲板,我還看到了另一個形影孤單的人。

「風校尉……」

我喚回有些神不守舍的他。

「這是近鄉情怯麼……」

「實不好相瞞」

他苦笑了一下

「我雖是廣南人,但是對故里幾乎一點有印象都唔的……」

「本家是老軍府的世兵出身,自成體系和地方牽涉不多,很小就跟著長輩離開鄉里……」

「到了廣府,又遂父輩輾轉任事多地……」

我很好的扮演了一個聽眾,一點點的引導不禁然打開話匣子的他,有些情感流露的絮絮叨叨一大堆,作為一個老府兵後代,各種不怎麼如意的人生經歷,

最後私下慎吃儉用,花錢僱請人教授,自學文字書寫,好容易考上營校獲得目長的資格,卻爭不過那些家裡有人使錢,或是更有資歷背景靠山的同年,最後被排遣到閩地去的不得志和鬱悶,

那裡窮山惡水民風彪悍,山哈土蠻和當地的豪強大族魚龍混雜,幾乎年年爭鬥不休,雖然打扮再南朝的治下,但是各種大小衝突卻是終年不絕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回不來了。

作為派駐內陸的戍守士官,風捲旗也是幾度險死還生,卻沒有多少功勞可言,因為這裡是整個東南招討行司的轄地內,最是雞肋和邊緣地區,殺再多的土蠻,也進入不了上位者的法眼。

他好容易侍奉好了那個屍餐素位,已經不求上進的垂老上官,搶到這個帶隊送信的機會,帶這一幫人出來,就是想有所改變,顯然對我在關鍵時刻,推了他一把,頗為感激的云云。

作為陳夫人指定的隨員,他已經不用再回到閩地的職事上去赴命了,但是無論他們怎麼努力,有騎從相隨的陳夫人,也不見得看上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但是顯然這一路上,我對他們的需求,遠遠低於他們有求與我的內容。

因此,此番到了廣府之後,他們這一小隊人,究竟是編遣入廣南周邊城鎮的治防軍,還是歸入某個地方軍府,又將面臨何去何從的茫然了。

「其實這也不難,不要說陳夫人那裡只是順帶一句話,就算是我也可以想些辦法……」

聞絃歌而知雅意,對方既然說到這個程度,我也不能無動於衷了。

「但你做好準備了沒有……」

隨即我拋出一個蓄謀已久的話題。

「準備……」

他眼神一亮,隨又緊張來。

「自然是面對可能各種風波的準備……」

「請參軍候教……」

「陳夫人這一路遇襲受驚,可不止這點幹系啊……」

他微微驚訝,又有些小心的說道

「小人不過是一介卒頭,能夠牽扯上干係啊」

「我是重要的人證和親身參與者,但是你和你的弟兄呢……」

我看著他的表情道

「難道不是最容易打開的突破口麼……」

「您這是懷疑下僚的節操和衷心麼……」

無意間他的稱謂,已經變了。

「不不,」

我搖搖頭。

「你是一個很知趣,且頗為衷心的人……」

「但是有時候威脅和壓力,並不是來自明火持杖的敵人……」

我頓了一下,算是給他一個心裡緩衝

「若是來自你身邊的同袍和上官呢……」

「……」

風捲旗的臉色變了變。

「在財帛前程相誘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夠堅守本心呢……」

「你或許自問可以,但是你身邊的弟兄呢……」

出去的時候,已經明顯可以感受到,他的心已經亂了,然後就等事情水到渠成了。

我在南朝想要有作為,光靠帶回來的韓良臣他們還不夠,也要有知根底好使喚的本地人,來奔走行事,可以省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位風捲旗雖然不是最理想的,但也是最接近最容易上手的人選了,且剛好自己把理由送上門來。

所謂馭人之道,不外乎威逼利誘,威逼我借得是陳夫人的外勢,刻意將他留下來,算是和我的安危維繫在一起的,某種榮辱成敗一體。

利誘的話,我手上的資源還不夠,得等我回到了廣南之後再作打算,現算是給他埋下一個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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