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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王世積的盤算

王頒轉頭看了一眼王華強,王華強心領神會,從身後自己的床下拿出一卷地圖來。

這張地圖上涵蓋了江北廣陵一帶和南陳江南地區的每個村莊和每條道路,乃是王頒在江南的內應製作,幾個月來,王頒和王華強無數次地對著這張地圖,作了各種登陸的方案和預設,最後標出了三個適合大家登陸的地點。

長江在建康城這裡並不是直接由西向東的,而是拐了一個彎,先是由南向北地從建康城南的當涂(今馬鞍山)流過,路經採石,燕子磯,新亭等處,直到建康城西北角的雞籠山,幕府山一線。

然後長江在此改向,向東而去,路經江北的**鎮和廣陵一線,現在眾人所在的廣陵,則是正對著江南的南徐州(京口,今鎮江),在建康城東北的二百多里處。

三個可供大軍集結的最好登陸點,首推廣陵對面,建康城東兩百多里的南徐州,這裡的江面較窄,水流也不是很急,一萬步騎要過江的話,五百條船隻需要一個時辰就能全部運過去,缺點是離建康城距離稍遠,無法在登陸後形成突然攻勢,一舉連夜拿下建康。

第二個地點就是建康北面的棲霞一帶,這裡江面也不算寬,大軍從對岸的**出發,連夜過江後可以形成對建康城的突襲之勢,但這裡是敵軍防守的重中之重,來回戰船的巡邏也是最為頻繁,難度和風險極高。

第三個地點則是騎兵從**,向西沿長江繞道一百餘里,到達長江西北的浦口鎮一帶,在這裡下水,從對岸的新亭(南京城西南的一處江心小島)登陸。

這裡由於有個江心小島的作用,水流較緩,但是地方狹窄,大軍不易展開,而且敵軍主力雲集於城南,遭遇的反撲也會非常兇猛,實非上上之選。

王頒指著地圖對王世積一番分析,看得他連連點頭,王華強冷眼旁觀,發現他從一開始,眼睛就一直盯著西南方向的新亭一帶,心中頓時如明鏡:從這裡偷渡,一旦成功,可以擋住從廬江出發,在和州一帶過江,佔據當涂直撲建康西南的韓擒虎大軍,為賀若弼的獨佔建康爭取時間。

果然,王世積看完地圖後,直接指向了新亭那裡:「我看這個地方最合適。」

王頒並不知道王世積的真實意圖,聞言一愣:「剛才我已經分析過了,這裡不適合大軍展開,而且敵軍主力雲集,在這裡登陸的話,只怕不太可能直搗建康。」

王世積搖了搖頭:「我軍只要一萬鐵騎過江,並不需要十幾萬人的展開,再說這裡一旦登陸成功,可以吸引各路陳軍,為賀總管和下游韓總管的強渡創造機會。」

王頒的話中充滿了迷茫:「王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賀將軍的大軍不會繼續跟進嗎?只要我們這一萬騎兵過江?」

王世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哈哈一笑:「賀總管的兵馬調動是他的事情,我只是晉王殿下派來這裡的,要按晉王的意思行事,難道王兄還信不過高熲高僕射的神機妙算嗎?」

王頒沒有說話,高熲乃是治世名臣,推動了開皇年間一系列的改革,大隋這些年國力蒸蒸日上,就是賴楊堅與高熲君臣一心,高熲提出了一個個方案和設想,並得到了楊堅的大力支持,對於高熲所舉薦的人才,也是悉數任用。

這次南征,名義上是晉王楊廣掛帥,可誰都知道,真正的主帥是作為晉王元帥府長史的高熲高僕射,而三路大軍,八大行軍總管盡歸他的指揮,當年平定尉遲迥一戰,高熲出謀劃策極多,軍事才能也是舉世公認。

王華強眼見王頒快要被王世積說動,心中有些焦急,開口道:「王將軍,你剛才說了和我們今天都要互相拿出誠意,能不能先跟我們交個底?要是只能過來一萬人,那可就是要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了。

到時候萬一賀將軍不能跟進,或者是韓將軍的援軍不到,江南的泥濘道路不一定能適合你的鐵騎衝殺。王將軍,我知道你和我們兄弟一樣,也想建功立業,難道你就願意為他人火中取栗?」

王世積的瞳孔猛地一收,嘴角邊的鬍鬚也動了動,但沒有說話,而是沉吟起來,王華強知道他也多少被自己說動。

賀若弼和王世積都是人精,想必在這件事上,兩個人也是討價還價了半天,王世積自己肯定也是對孤軍陷入死地這著棋是有所顧慮的,只是面對率先過江的這個大功,無法拒絕這個誘惑而已。+

王華強決定趁熱打鐵,把話挑明:「王將軍,其實你也清楚,如果我們在這新亭渡江,那江上陳軍的戰艦,還有建康城裡陳軍的主力,都會向我們這裡撲來。

現在建康附近的陳朝軍隊還有十幾萬人,也不乏精兵悍將,你的鐵騎雖然厲害,但在道路泥濘的江邊,也不可能像在北方草原上那樣縱橫衝殺,加之敵眾我寡,多半隻能立柵防守,為賀總管和韓總管吸引敵軍,方便他們渡江而已。

王將軍,這次皇上南征,我等從軍報國,象景彥兄這樣的文人也是投筆從戎,主動地擔負起了最危險的任務,圖的是什麼?往大裡說是上報君恩,往小裡說也是沙場建功,搏個封妻蔭子,如果苦戰無功,成了他人的道具,我等還圖什麼呢?」

王世積的眉毛一揚:「怎麼就苦戰無功了?第一個踏上江南土地的,就是此戰首功。」

王華強冷笑一聲:「只怕未必吧,是第一個踏上江南的功勞大,還是第一個攻進建康,擒獲陳叔寶的功勞大?王將軍,如果能讓你去選,你選哪個?」

王世積的眼中光芒閃爍,顯然也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王華強決定更進一步,繼續說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您選擇新亭這裡登陸,拖住陳朝大軍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擋住韓擒虎韓總管的進軍路線,為賀總管攻略建康爭取時間,是吧。」

王世積的身軀猛地一震,抬起頭來,眼中殺機一現:「華強,慎言!這種事情怎麼可以隨便揣測。」

王華強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王將軍,華強本無意去揣測大將們的事情,只是這次事關生死,您也看到了,我們王家三兄弟都在這裡,要是出了什麼閃失,連給家父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你今天一來就跟我們敘親情,難道就這麼忍心把我們當成你和賀總管交易的籌碼嗎?」

王世積沉聲道:「華強,你這樣說太過份了,我也和你們一樣,要親率一萬兒郎過江,有生命危險的不止你們三個。兵凶戰危,想要出人頭地,就得拿命去拼,如果平安無事地呆在家裡就能建功,那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王華強朗聲說道:「王將軍,我們兄弟三人在你之前就要過江,這本身就是拿命去搏了,但如果只是換來一個拖住敵軍,為賀總管或者韓總管攻取建康而創造機會,那也未免太不值了。就是你王將軍,難道就不想打進建康,建功立業嗎?

如果你真的攻進建康,那就一定是封候拜將的首功一件,何必再去為賀總管作嫁衣?如果你肯這樣做,我們一定會支持你的。」

王世積沒有說話,但是一張臉上已經滿是汗水,他站起了身,在帳內來回踱起步來,王華強的提議非常有誘惑力,但也同樣有違抗賀若弼軍令的巨大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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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移鎮浦口

對於王世積來說,一方面是萬一出了差池,就要掉腦袋的結果,一方面是攻擊敵都,破國擒王的不賞之功,矛盾的心態在他內心中交鋒的結果,就是他臉上那忽陰忽晴的表情。

王華強和王頒,還有王華師都沒有說話,三人的眼光全落在了王世積的身上,言盡於此,剩下的決斷需要他來做,而無論這個人作出何種決定,現在身為軍人的三人也只能服從。

王世積終於停下了腳步,咬了咬牙:「華強,這件事我們繞不開賀總管。實話跟你說吧,賀總管跟我確實有約定,我負責在新亭這裡登陸,拖住陳軍主力。但情況沒你說的那麼危險,韓將軍是會以最快的速度支援我們的,不為別的,就是沖了攻進建康的首功,他也會一路狂奔。

只要我們在新亭登陸成功,那韓總管渡江的和州一帶敵軍戰艦一定會趕來新亭封鎖江面,那樣總管強渡長江就不會有什麼阻撓,一定可以一舉攻克當涂。

當涂離新亭也不過百餘里,韓總管的騎兵只要三個時辰就能馳到,所以我們是不用擔心自身安危的。

到時候韓總管和我們合兵一處,如果機會足夠好的話,我們就跟著韓總管一起攻進建康,反之要是賀總管佔了先手,那我們也有吸引敵軍主力的大功,再怎麼算,封賞也是虧不了咱們的。」

王華師開口問道:「那這樣一來,你不是違反了與賀若弼的約定了嗎?現在你是調歸他指揮,他的將令你不聽,壞了他搶佔建康的大事,他豈能容你?」

王世積停住了腳步,雙目炯炯,目光如炬:「賀總管要是連我給他吸引了防守後,自己的速度還趕不上韓總管的話,那也別怪我王世積了。

別忘了,我可不是他賀若弼的屬下,現在跟他也是平級的上大將軍,只不過是晉王臨時調我過來罷了,過江前我聽他的安排,過了江後,就是大家看誰能先攻進建康。

賀總管有機會,韓總管有機會,哼哼,我王世積也有機會。各位放心,只要跟定了我,那大家都會有建功立業,拜將封候的可能!」

王世積這些話說得鏗鏘有力,透出一股霸氣與自負,帳蓬裡沒有風,但是火盆裡的火卻隨著他說話的這股氣勢,一陣子火苗亂舞。

王華強雖然心裡還是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但是王世積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沉默不語。

王頒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向著王世積拱手行禮:「王將軍這樣說,我等也就放心了,與賀總管的約定不變,十天之內,我們一定想辦法過江。

如果這十天內江上起霧,我們就夜渡長江,要是不起霧,我王頒就是游也會游過去,現在我和江南聯繫的信使還沒走,我這就讓他過江去,約定舊部趕來新亭那裡會合。」

王華強突然想到了什麼,也站了起來:「景彥兄,先別急著讓麥壯士回去,我看這幾天濕氣漸重,早晨起來的時候岸邊的水草上都有露珠,過幾天必會起霧,不如等到起霧的前一兩天,再讓麥壯士游過江去,召集人手趕過來會合。」

王世積哈哈一笑:「這些細節方面的事情,由你們來定,我們只管大的方面,現在軍情緊急,我的一萬鐵騎還在來的路上。

按照約定,他們就不直接來廣陵這裡了,而是在浦口鎮那隱蔽集結,我這就要先趕過去,而你們這裡準備好之後,也盡快來浦口和我會合吧。」

王世積說完後,也不多話,向著眾人點了點頭,便昂首出帳。

王華強看了一眼身邊正在沉吟的王頒,嘆了口氣:「景彥兄真的準備按他說的辦嗎?」

王頒的臉上笑容自從剛才王世積轉身出帳後便消失不見,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些大將們都想著自己建功立業,我們在他們的眼裡只不過是一枚棋子,誰讓他們手下是六萬兵,我們只有六百人呢?

剛才王世積說話的時候,你的擔心和他的意思我也聽明白了,但那又如何,無論是在賀若弼,還是韓擒虎,或是王世積的手下,就算是高熲高僕射親臨,我們還是只有偷渡,為大軍開闢出一塊登陸點的命。

華強,對我王頒來說,此戰建不建功倒在其次,只要能親手把陳朝埋葬掉,報了先考之仇,我就滿意了,至於誰是頭功,其實對我並沒有什麼區別。

我知道,你們幾位這次跟過來就是想搏個功名,如果你們覺得跟著我王頒沒有太大前途的話,現在也可以到賀若弼或者是王世積的軍中,一樣可以建功立業的。」

王華強搖了搖頭:「景彥兄,你想到哪兒去了呀,要說建功立業,肯定是在你這裡最有把握。而且剛才我也仔細想過,賀若弼不可能給王世積派後援,更不可能調幾萬兵跟他這個時候去浦口鎮。

而且從剛才王世積的話裡聽,他之所以最後還是不敢和賀若弼翻臉,恐怕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渡船。

王世積自己這次從蘄州那裡帶騎兵過來,但不可能在陳朝戰艦封鎖江面的情況下,把渡船也帶過來,只怕是賀若弼肯分出一部分原打算自己渡江的船隻給他。

一萬騎兵,一匹馬可以佔三個人的位置,算起來就是四萬步兵,我們那些可載五十人的大肚渡船,只怕也需要八百艘以上,才能把他的這些兵一次性都渡過去。」

王頒笑了笑:「用不了那麼多,渡江的時候,人可以騎在馬上,那三個人都可以騎在一匹馬上面過江,這樣算來,有個五百條左右的渡船,擠一擠也能把這一萬大軍給渡過去了。」

王華強點了點頭:「是小弟剛才考慮不周,但即使如此,賀若弼現在總共不過兩千條船,一下子給王世積這麼多,他自己就不用了嗎?再說這五百條船現在都藏在蘆葦蕩裡,想要幾天內轉移到新亭,只要一進長江,就會給敵軍發現。

景彥兄,你要知道,現在賀若弼為了迷惑敵軍,在江面上放的那幾百條都是小漁船,而他的那些渡船都藏在江北的蘆葦蕩裡,要是這五百條船都從江上轉移,陳朝人一看到就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定會重兵防守新亭那一帶的。」

王頒想了想,說道:「只怕未必,王世積走得如此急,恐怕也是為了這事,我料想他們準備不少大車,把船直接先弄上岸,然後用大車運到新亭一帶,接著再趁夜裡把船放下水。

這個準備工作有個三四天時間足夠了,若是這幾天江上提前起霧,那就更好了。」

王華強雙眼一亮:「那我們也這就動身,趕往新亭吧,對了,那個信使麥鐵杖,讓他跟我們去了新亭後再回去,反正他說景彥兄的舊部已經做好準備了,兩天內就可以集結一千多人。

至於那個羊翔和裴蘊,其實來不來都無所謂,我們又不是去攻打建康城,如果只是為了接應王世積渡江的話,靠兩千人足夠了。」

王頒用力地點了點頭,對著王華強說道:「就按賢弟說的辦,我們分頭準備,對了,上次令兄在淮南採購,最後剩下的那批上等米糧,到了浦口後抓緊做成白面乾糧,渡江後的那一兩天總不能還讓大家再去吃賀若弼給的豬食。」

二人商議既定後,又叫來王華偉,分頭佈置了各自的任務,然後各行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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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領命出征

二十多天后,建康城西北處對岸浦口鎮的江面上,白霧漫天,隔著十幾米就看不清任何東西,對面江上陳朝戰船在白天就點燃的火把,照得那些陳朝戰船如同一條條的火龍,在這大江之上游動著。

王華強冷冷地看著對面的那些火龍,又抬頭看了一眼身後營地裡掛著的隋軍大旗,正被西北風一個勁地吹向南岸,不由得「哼」了一聲,對著身邊的王頒說道:「南人真的是自尋死路,這樣擺明了照出自己戰船的位置。

現在這麼強勁的北風,如果我軍這時候採用火攻,萬枝火箭齊發,就算他們戰船上的萬鈞神弩再厲害,也不可能抵擋得住啊。」

王頒點了點頭:「看來蕭摩訶真的如賢弟所言,只不過是一勇之夫,想必賀將軍肯定會利用這個在強渡時作文章的。不過現在我們的任務不是強渡,而是偷渡。霧已經起了兩天了,今天晚上,就是我們渡江的最好時機。」

在起霧的第一天,也就是昨天一早,麥鐵杖就游過江去了,他穿行大江已經有幾十次了,從沒出過差錯,這次也肯定不會例外。

就連來這新亭後,麥鐵杖還在夜裡渡江四五次,摸清了對面岸上陳軍江岸上駐防的巡江兵士們的巡邏規律。

當然,王頒和王華強也作好了應急的預案,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之夜,江南的南陳君臣沒有覺察出危險,依然以為這次不過是隋軍的虛張聲勢,建康城內外一片歌舞昇平,陳叔寶甚至下令調率領江防水軍的兩個王子回城吃年夜飯,這幾天連江上的陳朝水軍也少了許多。

賀若弼在王頒等人來到新亭後,彷彿也吃了一個定心丸,那十天之內必須過江的軍令不再提及,甚至還主動地送來幾百口豬牛勞軍,囑咐王頒等人聽王世積的將令即可。

王世積也私下跟王頒與王華強透露過一些口風,楊素的大軍在勢如破竹地擊垮了宜昌一帶陳將戚昕的部隊後,釋放了所有陳軍俘虜。

接下來,楊素大軍戰艦數千艘,舳艫相連幾十里,順江東下,其坐在船頭,威風凜凜,讓南岸的陳朝人看了後敬畏地感嘆:「清河公真乃江神也!」

加上那釋放的幾千俘虜把隋軍的厲害和楊素的仁義吹上了天,一路之上,楊素再未遇到有力抵抗。

到了十二月的時候,楊素一路下到江陵,聯合八路大軍中江陵一帶的行軍總管劉仁恩,水陸並進,在荊門一帶的磨刀澗遇上了陳將,南康內史(南朝一般以藩王遙領各州郡的刺史職務,而當地的軍政實務則由內史來負責)呂仲肅。

這呂仲肅乃是陳朝不可多得的良將,出征前散盡家財,遍賞眾軍,由是軍中人人感恩,願意為其效死,他在江上拉了三條鐵鎖,牢牢地封鎖住了江面,自己則率幾萬軍士在陸上的險要之處立柵防守。

楊素的艦隊行到這裡無法通過,只能登陸,與劉仁恩合力攻擊呂仲肅的大營。雙方你來我往,拉鋸多日,由於呂仲肅所部戰鬥力剽悍,又佔據了有利地形,連日來隋軍戰死五千多人,卻不能前進一步,楊素所部的凌厲攻勢為之一阻。

而另一路的蘄州,秦王楊俊會合了王世積留在當地的兵馬,兵出九江,卻被陳朝雙壁之一的大將周羅睺領兵擋住,激戰競月,損失折將,也是毫無進展。

最讓賀若弼安心的是,韓擒虎那裡更是沒有任何進攻的意思,似乎是在等著賀若弼先動手,引開陳軍戰艦,造成自己對面的江防空虛,再趁機渡江。

所以兩人現在就形成了微妙的平衡,都等著對方先動手,吸引陳軍,為自己創造出一個直撲建康的機會。

王世積則是穩紮穩打,不急不忙,一萬鐵騎在離岸二十里處的山中駐紮,而五百條從陸上運來的渡船則在離岸五里處的營地裡存放著,萬事俱備,只欠起霧,直到前天霧起,他才正式向王頒下達了今天渡江的命令。

王華強今天一早晨起來,左眼皮就直跳,他在少年時曾經跟江湖異人學過一些占卜求卦之術,對於左眼跳災,右眼跳財的說法也是深信不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賀若弼最近這段時間對自己熱情了過了頭,王世積更是好得跟自己的親兄弟似的,這讓他嗅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在前一世他就有這種野獸般的直覺,即使在這一世的絲路之行中,這種直覺也曾經救過他一命。

王華強想要開口勸勸王頒。但一想到用這樣的理由阻止出兵,實在是太可笑了,便只能生生地把話吞回肚子裡。

王頒最後看了一眼江上那四五條火龍似的陳朝戰船,轉身向後走去,在兩人背後一里左右的地方,六百多名部曲已經都穿好了皮甲,正在對自己的武器和乾糧作最後的檢查與保養。

不少人在自己的刀上抹著油脂,天寒地凍,經常有刀在鞘中無法抽出的情況,在這遠不見人的大霧裡,寒光閃閃的刀鋒足以亮瞎人眼。

為了今天的這場夜襲,所有人都穿著黑衣,外罩黑色皮甲,臉上也塗抹著黑色的油彩,全身上下,幾乎只有一雙眼睛和嘴唇不是黑色的。

每個人帶了一口單刀,矛槊之類的長兵器完全放棄,一百多名弓箭手也只不過各自帶上長弓一具,狼牙箭五十枝。

除了武器外,每人懷裡揣了三張大餅,萬一碰到最艱難的情況,連王世積也過不了江的話,大家會按原定的計畫向西南的當涂方向突圍,而這三天的乾糧,就全靠這些大餅了。

王世積今天也是一身將袍大鎧,盔亮纓紅,全身上下殺氣瀰漫,跟前一陣在王華強等人面前那種刻意為之的隨和與輕鬆完全不一樣,這會兒正坐在江邊臨時設的一張帥案上。

以那紅臉黑熊一般的壯士皇甫孝諧為首的十餘名將校,都全副武裝,挎刀執劍,立於帥案兩側。

王世積看了一眼王頒,沉聲道:「上儀同王頒,上前聽令。」

王頒這次出征,由於沒有軍職,特地被封了一個上儀同的中級武官銜,外加開府權限,准他自行招募士卒幕僚,直接歸晉王楊廣節度,由於王世積有了楊廣的授權,因此現在的王頒是需要聽王世積將令的。

王頒上前行了個軍禮,沉聲道:「末將在。」

王世積從帥案前的令箭筒裡抽出一支令箭,一臉地嚴肅:「命你今夜戌時率所部六百壯士,搭乘十五條渡船過江。

記住,你們的任務是在新亭江岸開闢出一塊五里長,三里寬的登陸場來,一旦控制了局勢,在所在地方點三堆火,不得有誤!」

王頒上前,雙手接令,卻一下子沒有抽動,只見那令箭牢牢地握在王世積的手中,一抬頭,卻看到王世積那冷冷的眼神:「王將軍,聽好了,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必須堅守到大軍登陸時為止,不得臨陣脫逃,不然軍法從事!」

說到這裡時,王世積的眼中殺機一現,即使在這濃霧之中,也刺得王華強心中一驚,那陣不祥的預感再次浮上心頭。

王頒的黑臉抽動了一下,大聲說道:「末將謹遵將令!」言罷執令箭退下,和王華強一起站到隊尾。

接下來王世積一陣調兵遣將,在場將校人人都有差事,分批渡江,各領其命,第一批渡江的則是王世積自己和那個名叫皇甫孝諧的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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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寒夜偷渡

將令下達後,大家各自回營作最後的準備,濃霧中只聽得遠方巨大的馬蹄聲與甲葉撞擊的聲音,顯然是遠方的騎兵在開始調動,近處的船工們開始喊著號子,把一艘艘的船放到江裡。

為了掩蓋這裡巨大的聲響,整個長江沿岸的所有隋軍營寨,都是拚命地擂鼓敲鑼,這一個多月來天天如此,陳朝官兵早已經被折騰得精疲力盡,這會兒已經見怪不怪了,以為這又是隋軍的疑兵疲兵之計呢。

遠處霧中的那些戰船,連停都沒停一下,正常游過,顯然已經是習以為常,甚至船上的陳兵們也是一陣子敲鑼打鼓,跟這對岸的隋軍像是在搞聯歡,又像是在發洩自己在這大年夜裡都攤上這巡邏差使的不滿。

王頒帶著王華強等人回到了江邊,王華師和王華偉正帶著部下在這裡等候,這會兒一看到兩人就迎了上來,王頒簡單地跟大家交代了任務,整隊待發。

王華師看了一眼王華強,突然笑了起來:「二弟,你的綁腿又鬆了。」他彎下了腰,幫王華強繫起綁腿來。

王華強的心中一陣感動,從小到大,長兄如父,大哥比自己大了有三四歲,自己的武藝也一大半是大哥手把手教的,在他眼裡,自己永遠是他需要保護的小兄弟。

天已經漸漸地黑了,為了保密,這裡都沒有生火,大家手拉著手,按著上船的順序,坐成一條直線,靜靜地等著戌時的到來,眾人嘴裡呼出去的白氣,很快就紛紛地湮沒在濃濃的白霧當中。

王華強坐在王頒的身邊,看著他的雙眼在黑夜中一閃一閃,他的胸口在劇烈地起伏著,連那「彭彭彭」的心跳聲也能聽得一清二楚,王華強知道,忍了幾十年的父仇終於有報的機會,怎麼可能不激動萬分呢。

不知不覺中,聽著那一陣陣江水拍岸的聲音,王華強的心一點也平靜不下來,天已經完全黑了,酉時已經過去了一大半,江上的霧氣卻是越來越重。

王華強的心潮也如同這江山一樣起伏不定,雖然他現在的年紀不到二十,可是前一世幾十年的經歷,早已經能讓他心靜如水,今天這樣無故地心慌,卻是第一次。

會是因為真正要上戰場了才會這樣嗎?王華強這樣問著自己,他也不知道答案。

王華強正暗自思索著,卻聽到後面有人打著梆子,急道:「戌時已到!」

王頒長身而走,他的聲音不算太高,但中氣十足,在這靜謐的夜裡,六百多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上船,所有人銜枚,有出聲者斬!一切看我船上的火光行事!」

所有人都同時從地上跳了起來,人人的嘴裡都咬著一根木棍,是為銜枚,渡船裡鋪了厚厚的草,大家一個個翻身躍入,那些與船板撞擊的聲音,在這濤濤的江水聲中實在是不值一提。

遠處的江面上,一片漆黑,最近的一點亮光也在十幾里外,時值年底,又是如此寒冷的冬天,陳朝戰船在這夜間的巡邏已經少得可憐,而那火光則是戰船位置最好的界定。

一切都和這幾個月來在江上訓練的情況一樣,六百多人不消片刻便全部跳上了船,纜繩被留在岸上的十幾名軍士解開,載著眾人駛向了茫茫的夜色中,那片漆黑的江水,混合著濃濃的白霧,就像未知的命運,壓得大家心中一片沉重。

船工們不敢喊號子,只有後面鞘公把舵時那陣吱吱呀呀的聲音,混合著船槳划水聲,在眾人的耳邊迴蕩,江面上依然沒有半點火光,而對岸的陳朝巡邏隊經過時的星星點點的火把光茫也不見一星半點。

麥鐵杖早就摸清了他們巡夜的規律,酉時二刻會經過這裡一次,下次再來時,差不多要到子時以後了,而江面上的戰艦,基本上整夜都不會開過來,只要上了岸,就可以迅速地開闢出一塊登陸地點。

霧越來越濃,王華強在船上,就連剛下水時還看得見的隔壁兩隻船,也看不到了。夜涼如水,在這不知盡頭的漆黑大江之上,舉目四顧,除了霧只有江水,困守著一條孤零零的木船,給王華強的感覺就是那種徹骨的寒意。

王頒的嘴裡沒有咬木棍,他的眼睛一直微微地閉著,自上船以來,他一直就坐在船邊,伸手入江,感受江水的流向與速度,這時候,他突然睜開了眼,站起身,低聲說道:「大家準備,離江岸大約還有一百步。」

船上沉默不言,低頭閉目的眾人一下子都來了情緒,紛紛抬起頭來,更有幾個站起身,向著對面張望,王華強長舒了一口氣,沒有四處張望,而是低頭從腳下撿起了一枝早已經備好,塗滿了松脂的火把,遞給王頒。

王頒微微一笑,掏出懷中的火石,他的手有些發抖,連擦了幾下才把火打著,點燃了火把,眾人只覺得眼前一向明亮了許多。

王華強站起身,定睛一看,驚喜地發現江岸已經在離船頭只有三十步左右的地方,浪濤一陣陣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而對面的岸上,幾乎在同時也亮起了一點微弱的火光。

王華強的心中一陣激動,這應該是對面接應自己的麥鐵杖在對信號,於是王華強按照約定,把火把舉上舉下,一連三次,而對面的那點火光也是按約定暗號,劃了三個圈。

沒錯,確認是麥鐵杖無疑,按照約定,他就算落入敵手,也會打出另一個三次急上急下的信號,讓眾人緊急撤離的,而不會是剛才這三個圈。

王頒沉聲下令:「全部上岸,有畏縮不前者,斬!」

十幾條船紛紛靠上了江岸,船上的六百多人嘴裡銜著鋼刀,從船兩側紛紛跳下水,濺起一片片的浪花。

王華強把火把往江裡一扔,也有樣學樣地咬著鋼刀,踩上船幫,跳了下去,一入水即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這深冬臘月的寒夜裡,即使長江因為奔騰不息而不至於結冰,江水浸到腿部腰部,也會讓人感覺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

王華強在出發前也用油脂抹了身,仍然覺得下半身瞬間要像凍住了似的,連牙齒也開始打起戰來。

好在江水不深,王華強下水的地方離江岸只有十幾步,江水深度只及腰間,這裡的水勢不算太急,王華強入水後馬上就站定了。

王華強的腳底像是踩到了硬硬的石子,不似在河裡訓練時那鬆軟的土質,就這樣,王華強咬著牙,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江裡漫步,每邁開一步都顯得那麼地艱難。

下水的眾人也都和王華強的感覺類似,大家自發地找到附近的人,手挽著手,前後相繼,如此一來,效果好了許多,不用片刻,許多人就這樣互相扶持著走上了江岸。

只在這江水裡行走了十幾步,王華強就給凍得嘴唇發紫,渾身上下象篩糠一樣地發著抖,環顧四周,濃霧之中只能看到幾尺以內的人,也大多和自己一樣,臉色慘白。

王華強開始真心佩服起麥鐵杖,居然能在這種溫度的江裡游來游去。

正思索間,王華強的肩頭被人拍了拍,舉頭一看,王頒也是臉色發白,對著自己笑了笑,一指前方百步開外的那點火光,說道:「一定是麥鐵杖帶人來接應我們了,看起來人還不少呢。」

王華強就勢看去,茫茫白霧中,那點火光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火光的周圍一片人影幢幢,為數著實不少。

王頒看了一眼附近,視線所及之處,起碼有百餘人已經上岸了,稍遠一點的江裡,還不停地能聽到「撲通撲通」的下水聲,想來是其他幾條船上的人正以火光為信號,向這裡集合呢。

王頒和王華強並肩迎了上去,走得二十多步,便看到了高舉著火把,黑臉長腿,一身夜行勁裝的麥鐵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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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江南故人

在麥鐵杖的身邊,則是一百多個鬚髮斑白,身形佝僂的老人,一個個居然還穿著陳舊的皮甲,戴著頭盔,有人挎刀背弓,有人扶著長槊,顫顫巍巍地向著王頒走來。

王華強看這些老頭連路都快走不動了,還這樣全副武裝,心中一陣好笑。

這些老頭一看到江北的人過了江,一個個激動地老淚縱橫,有個看起來為首的獨臂老者,臉上有兩道長長的刀疤,張著那張缺了一半牙齒的嘴,不停地問道:「二公子來了嗎?二公子在哪裡?」

王頒的眼淚也快掉下來了,連忙上前幾步,站到了獨臂老者的面前:「你就是福全叔嗎?我是王頒啊,你還認得我嗎?」

火光下,那名叫做福全叔的獨臂老者睜著渾濁的眼睛,仔細地盯著王頒的臉看,好一陣,才喃喃地說道:「象,象,實在是太像了,二公子就是當年的雄信將軍啊!」

王僧辯當年最初是在當時南梁的湘東王,後來當了梁元帝的蕭繹手下任職,先後任過參軍,司馬等職,最後官至竟陵太守,號雄信將軍。

這位福全叔就是在那時候已經跟了他的親兵部曲,所以開口就是雄信將軍,而不是後來王僧辯消滅候景後被封的官職--征東將軍。

王頒擦了擦眼淚,說道:「福全叔,這些年真是苦了你們了,今天我來這裡,就是為大家報仇雪恨的。對了,這位是王華強王大都督,跟我一起過江的。」他說著用手一指王華強。

福全叔看著王頒身後那六百多名黑衣黑甲的關中大漢,激動地說道:「好好好,真不愧是雄信將軍的公子,不枉俺們這些老兄弟等你這麼多年。

你看,俺們把當年的盔甲都穿上了,就是要跟著二公子一起殺進建康,滅掉老賊陳霸先一手建立的陳朝,俺們雖然老了,但這次一定不會落在後面的。」

王華強的心一沉:看這些老胳膊老腿的走路都困難,哪能打仗?

王頒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點,渡過了最開始時的激動後,也不再說話。

那福全叔似乎是看出了王頒心中所想,哈哈一笑:「二公子,不用擔心,俺們這些老傢伙只是來撐撐場面的,真正上陣打仗,還是得靠年輕後生們才行。

二公子請放心,這回俺們都是把全族的壯丁都帶來了,他們多數是莊稼漢,有的是一把子力氣,還有些人給陳朝狗皇帝欺負得實在活不下去了,落草當了好漢,這回一聽說二公子要過江,全都跟過來了,說是要為雄信將軍報仇。」

說到這裡,福全叔回頭向著來處喊道:「都快過來見過二公子!」

王華強心中的陰影越來越重,這上千人的串聯,人多嘴雜,萬一出現幾個想去陳朝官府領賞錢的反骨仔,那一切都完了。

王頒卻好像沒有這方面的擔心,看著遠處霧中奔過來的一大波壯漢,哈哈一笑,拱手行禮:「有賴各位壯士不棄,共襄盛舉,今天我王頒代先考謝謝大家了!」

這幫年輕後生跟前面的那幫老傢伙不同,都是一身的布衣,除了有兩百多個人一襲黑衣勁裝外,手執鋼刀,其他的人都是衣不蔽體。

那些窮哈哈中,不少人滿臉的菜色,在這寒風中凍得琴琴發抖,而手裡拿的多數是木棍、草叉之類的,王華強甚至還看到有幾十個人扛著鋤頭就來了。

王頒看到了這些人,眼神中也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那福全叔沒有發現王頒表情上這些微小的變化,仍然興奮地向王頒介紹著:「這位劉長山,他的父親劉三刀,是當年雄信將軍的親衛,老賊對雄信將軍下手的時候,劉三刀可是死戰到底,最後給砍成一團血泥。」

福全叔說著說著,想到當年往事,又不自覺地老淚縱橫。

王頒心中也一陣酸楚,對著那劉長山抱拳道:「劉兄弟,令尊走得壯烈,是條漢子,我代先考謝謝你了。」

那劉長山是個三十多歲的莊稼漢,看起來孔武有力,一身的犍子肉,頭上紮了一條黑色布帶,身上穿了件補丁織成的衣服。

劉長山聽到王頒的話後,哈哈一笑:「二公子,俺們這回就是為王將軍,還有俺爹報仇的,這附近十里八鄉的後生小夥子都跟俺一起來了,大家全都跟姓陳的不共戴天,要怎麼做,全聽你二公子的!」

王頒用力地拍了拍劉長山的肩膀。福全叔又一指那幫黑衣人中間,為首一個滿臉大鬍子的瘦子:「這位是歷陽一帶有名的好漢馬三爺,他爹馬二壯,當年也是大公子的貼身護衛,為了掩護大公子逃出去,死守著城門口,中了三十多箭還沒有倒下。

馬二壯的留下三個小子,這位馬三爺就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他的兩個哥哥也是綠林好漢,先後都被陳朝官府害了,馬三爺二十年來在歷陽一帶都是響噹噹的人物,殺富濟貧,要是沒有他的接濟,恐怕俺們這些老兄弟也活不到現在。」

王頒整了整自己的頭盔,對著那黑衣大鬍子馬三爺一個長揖及腰:「馬壯士,王頒代先考謝謝你的大恩大德了!」

馬三爺笑了笑,抱拳回了個禮:「二少爺,咱爺們沒讀過什麼書,不懂得什麼禮數,當年俺爹死得仗義,俺的兩個哥哥也都沒給咱馬家丟臉,俺爹在的時候就常說,做人一定要講義氣,要知恩圖報。

俺爹的命當年就是王大帥給救的,俺們馬家也應該為王大帥盡忠,二少爺你敢孤身入陳朝,我馬老三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呢?」

王頒哈哈一笑:「馬壯士,現在我們大隋已經大軍壓境,我這些人是先頭的,後面百萬大軍就等著我們的信號呢,馬上就會殺過江來,踏平陳朝,到時候論功行賞,今天在場的諸位都有大功,絕對不會虧待大家的!」

聽了王頒這話,所有在場的人都暴喊了一聲「好」!緊接著,馬三爺手下的那些黑衣漢子們就開始興奮地議論起這一仗下來能得到多少賞賜,這勁頭可比剛出來時要強多了。

王華強心中感嘆,果然忠義二字還是沒有真金白銀的賞賜對人的刺激更大。

王頒跟馬三爺說完話後,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一一結識這些人了,他高聲說道:「諸位,請靜聽我一言。」

剛才還在交頭結耳的眾人都停了下來,大霧依然瀰漫著,不知何時,在場的眾人都打起了火把,照得這一帶亮堂了許多,王華強剛才還沒有察覺,這一下靜下來後突然發現這一點,心中不由得一沉。

王頒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恐怕這才是他現在開始訓話的主要原因,只聽他中氣十足的聲音在眾人的耳邊迴蕩著:「各位,感謝大家的忠義之心,這麼多年來,讓大家受苦了,今天王某冒死踏上江南故土,就是帶大家報仇,讓大家翻身的。

現在陳國的軍隊還沒有發現咱們,對岸隋軍的天兵已經整裝待發,我們現在趕快清楚出一塊五里長,三里寬的登陸場,供對面的大軍登陸所用。

然後大家為大軍引路,一起攻擊建康城裡,到時候陳朝皇帝和狗官們家裡的東西,大家想拿什麼就拿什麼!」

王頒這話一下子讓所有人都像打了雞血一樣,歡呼雀躍,這江邊的火光一陣亂晃。

王頒繼續高聲叫道:「現在我來安排一下任務,馬三爺的兄弟們和我帶來的部曲都執刀戒備,尤其是要防守住東北邊建康城那裡可能過來的敵軍,劉長山兄弟請帶著你的人,抓緊在這江邊清出一塊空地,堆起三個柴堆,點起大火,給對岸作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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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夜襲

這些莊稼漢們聽完後,直接轉身向著來時的地方跑去,那裡有片樹林,枯枝應有盡有。而那一百多老兵則指揮起馬老三的人,在樹林裡抓緊時間砍樹,做成路障堵住建康通向這裡的道路,江岸邊頓時變成了一陣熱火朝天的工地。

王華強悄悄地走到了王頒的旁邊,只見王頒低聲對著麥鐵杖問道:「羊翔和裴蘊通知到了嗎?」

麥鐵杖點了點頭:「昨天我一上岸後,先是通知了福全叔,讓他帶人來這裡集合,然後就去建康找他們兩個了。羊翔現在領著親衛們擔任幕府山那裡的沿江巡防,他說今天晚上就趁夜來這裡,裴蘊也在城外自己的莊子裡,說了今天晚上會趕到。」

王華強緊跟著問道:「他們可曾說了是幾時幾刻到?」

麥鐵杖搖了搖頭:「因為我來的時候,你們沒跟我說好是幾時過江,所以我也沒法跟他們約得太詳細,只說了今夜子時前趕到這裡,現在快到亥時了,我想他們應該快來了吧。」

王華強壓低了聲音,對著王頒說道:「景彥,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麼多人裡,若是有一個人起了歹心去報官,那我們今天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還有就是羊翔和裴蘊,現在還不到,實在不能讓我放心。」

王頒連忙摀住了王華強的嘴,低聲道:「其實我現在也和你一樣的心思,只是事已至此,也騎虎難下了。送我們過來的渡船這時候也都回了江北,大家已經沒有退路啦。

華強,趕快帶著我們的兄弟們搶佔這附近的有利地形,再派些人做些路障拒馬之類的堵住大道,只要能撐到王將軍的大軍到,我們就安全了。」

王華強點了點頭,對著麥鐵杖說道:「麥壯士,請你務必要保護好王將軍,千萬不能出什麼差錯。」言罷,便轉頭向著那六百多從江北帶來的關中壯士們跑去。

王華師和王華偉正帶著大家守在這裡,天太冷,所有人都不停地跳著,保持自己身體的熱量不至於流失得太快。

看到接應的人都點起了火把,這些人也都紛紛效仿,幾百枝火把一點,大家也感覺沒那麼冷了。

王華師一見到王華強,就說道:「現在我們做些什麼?這麼一大團火光,想必南人也會有所察覺,時間拖太久,就危險了。」

王華強點了點頭:「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趕快搶佔附近的高點,大哥,我們分頭……」

王華強話音未落,空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淒厲的羽箭破空聲,緊跟著就是幾聲慘叫。王華強幾乎本能地吼了起來:「敵軍來襲!」

王華強的話音未落,北邊四五里處的地方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梆子聲,又是一陣羽箭破空之聲,伴隨著箭射入體的聲音和傷者的慘叫聲,咒罵聲,響成一片。

遠處還在堆柴堆的那些農夫們,一個個嚇得扔掉手上的火把,四散而逃。

王華強飛也似地跑向了王頒,只見他這時完全慌了神,手足無措,而周圍的幾十個老兵,還有劉長山和馬老三,正眼巴巴地盯著他。

王華強心中一沉:這王頒又像一年前在蘭州那樣,一碰到緊急情況就慌神了,他顧不上理會王頒,直接喊了起來:「大家不要慌,繼續點火,敵軍人數不多,馬三爺速速帶人出擊,消滅他們!事後來左前方的高地處匯合。」

馬三爺迅速地趴到了地上,仔細地聽了聽,一下子跳了起來,說道:「這位爺說得不錯,敵人不多,金雲寨的漢子們,都跟老子衝啊!」

他的話音還在眾人的耳朵邊迴蕩著,人卻已經衝進了那濃霧之中,在他的身後,那兩百多黑衣強盜也都消失在了漫天的大霧中。

王華強看了一眼身邊還喘著粗氣的王頒,說道:「景彥兄,剛才事出緊急,人心不安,小弟只能先僭越一下,還請多包涵。」

王頒嘆了口氣,緊緊地抓住了王華強的雙手,王華強能感覺到手心裡已經滿是汗水:「華強,為兄實在不是指揮作戰的材料,這次又多虧你了。」

王頒說到這裡時,頓了頓,又問道:「只需要馬老三的二百多人就足夠了嗎?好像不太保險吧。」

王華強微微一笑:「從剛才敵人射箭的數量就知道,他們人不多,如果真的數量很多的話,一陣羽箭急襲至少能射倒幾十人,可是我們中箭的不超過十個。

而且要是他們人多勢眾,也肯定在羽箭突襲後會趁勢衝過來,可是他們卻只是在那裡敲梆子,沒有任何接下來的行動,所以我斷定,敵人不會超過五十。」

站在一邊的那個福全叔驚喜地說道:「二公子,你的這位同伴可真是了不得啊,當年雄信將軍打仗,也不過如此呀。」

王華強自謙地笑了笑:「晚輩只是多看了些兵書,紙上談兵而已,哪比得上各位前輩呢。」

他的臉上表情雖然鎮定,心中卻是越發地緊張,從敵人的規模來看,四五十人只不過是陳軍的一個巡邏小隊,可是這支小隊卻沒有像一般的陳軍那樣打著火把巡邏,這讓他的心裡越發地不安,他能感覺到危險就在眼前。

王華強突然轉過頭來,對著幾十步外的王華師和王華偉沉聲下令:「大哥,三弟,讓兄弟們趕快佔據附近的高地,千萬不要點火,來不及再砍樹堵路了,要快!」

王華師聽到後,帶著身後的那六百多壯士飛也似地奔向了遠處的霧中。

王華強轉身對著劉長山叫道:「劉壯士,請所有的兄弟們趕快熄了手中的火把,然後讓大家抓緊時間堆火堆,只要一點火後,大家就躲進來時的那麼樹林,千萬不要隨便跑出來。」

劉長山抓了抓頭,問道:「不點火把的話,怎麼撿樹枝呀?」

王華強急得一跺腳:「劉壯士,你就不知道現在這種大霧裡,火把是最好的攻擊目標嗎?天上有月亮,只要看著天上的月亮,大概就能記得自己跑的路。」

劉長山「唔」了一聲,轉頭吼道:「鄉里的兄弟們,都跟我山子走啊,熄了火把,到樹林裡摸了樹枝就回來!」

劉長山等人的腳步聲消失在了遠方,王華強對著王頒說道:「現在情況緊急,這裡恐怕已經不安全了,我們先轉移到我大哥那裡。」

王頒搖了搖頭,斷然說道:「不行,華強,別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你,就是這事不行,你別忘了,我們是有軍令在身的,王將軍要我們堅持到他們過江才行。現在我們要是跑了,那就是違抗軍令,要殺頭的。」

王華強急得一跺腳:「景彥兄,這時候不能死板,現在我們的行蹤已經被敵人發現了,我估計很快敵軍就會大舉來襲,我們呆在這一片空曠,無險可守的江邊空地,只會是自尋死路。」

王頒沉聲問道:「那按你的意思,我們現在逃離這裡,去高地躲起來,那火還點不點了?這裡要是沒人防守,我們就算點了火後,敵人再把火堆熄滅,誤了王將軍渡江的大事,那我們可都是要掉腦袋的!」

王華強急道:「景彥兄,敵暗我明,現在不知道敵人會來多少,如果敵軍是小股部隊的話,馬老三的人足夠解決,不會讓他們跑過來熄了火的,反過來如果馬老三擋不住的,我們這些人在這裡也不可能擋住。

聽我的,先撤到高地,看清楚敵人的動向,能打的話就居高臨下地攻擊,這才有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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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審問

王頒神情稍緩,點了點頭,邁開步子準備走,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了下來,轉頭看著王華強,說道:「等一下,華強,你這樣安排,不是害了劉兄弟和馬老三他們嗎?把他們扔在這裡,不是讓他們送死嗎?」

王華強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冷,他知道如果不把話挑明,王頒這個書呆子很可能會死賴著不走了。

於是王華強嘆了口氣,急道:「現在顧不得那麼多,馬老三跟官府周旋了這麼多年,一旦覺察到南人的大隊兵馬到來,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這附近的地形我們看過,左前方一里地有個小山包,我們的人已經過去了,馬老三也肯定會過去的。

至於劉長山的那些莊稼漢們,剛才幾枝箭就嚇得他們四散而逃了,也不可能把命留在這裡讓人殺,慈不將兵,現在是非常時刻,我們不可能照顧到每個人的安全,必須有所取捨!」

王頒咬了咬牙,腳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不行,這些人是來投奔我王頒的,華強,儘管你說得有道理,但我不能扔下他們不管。現在我把指揮權全權交給你,你來安排打仗的事,我要在這裡陪著大家。」

王華強急得一跺腳:「景彥,你現在不明白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羊翔和裴蘊反水嗎?

如果我們再傻乎乎地留在這裡,萬一真的中了陳軍的埋伏,不要說我們這些人,就是連王將軍的部隊也可能全軍覆沒了,所以我們現在必須要到高地那裡,看清楚情況再說,萬一這裡出狀況,那到時候還要拚死熄掉火堆呢。」

王頒這才醒悟了過來,點點頭:「華強,你說的有道理,我們快走吧。」

一行人趕快向著左前方的那塊小高地奔去,後面的這些大爺大叔們雖然個個都上了年紀,但這會兒卻結成了戰鬥的隊形,相互掩護著王頒等人。麥鐵杖拿了一根一人多高的鐵製月牙杖,在前面一馬當先的開路。

幾十斤重的鐵傢伙,在他手上舉重若輕,這還是王華強第一次見他使兵器,心中不由得一動,暗道這傢伙不僅腿勁了得,手上的力氣看起來還在自己的兩個兄弟之上。

小半柱香的功夫,一行人便走到了左前方的高地上,只見六百多名全身漆黑的關中壯士們,正趴在這裡,幾百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霧茫茫的江岸處,而在這些人最前方的,則是那一百多弓箭手,這會兒已經羽箭上弦,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就會發動猛烈的箭雨襲。

走到這裡,王華強才松了口氣,江邊雖然仍是大霧瀰漫,但從遠處那不間斷的腳步聲,王華強知道,劉長山還在不斷地用樹枝堆柴堆呢。

高地下傳來一陣腳步聲,像是有一兩百號人正急著向這裡奔來。

眾人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王華強伏耳於地,突然笑了起來,這些人的腳步聲不算重,沒有穿盔甲,肯定不會是陳朝正規軍,他向著周圍擺擺手,說道:「沒事,是馬老三他們。」

果然,馬老三那高瘦的身形率先從黑夜的霧中鑽了出來,一看到王華強和王頒,便說道:「這位小哥說的果然不錯,就是三四十個陳軍的江防巡邏兵,全給我們幹掉了,活捉了一個,可惜讓那個領頭的都督給跑掉了!」

他說著一揮手,身後的黑衣人們把一個被五花大綁,滿身是血的小兵推了過來,馬老三向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這小兵馬上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王華強一把把那小兵從地上拎了起來,即使沒有火把,面對面也能看清楚他的臉,這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一臉的驚恐,被王華強這樣盯著,連眼珠子也不敢轉一下。

王華強的話帶著重重的白氣噴在小兵的臉上:「我沒空跟你廢話,答錯一個字,立馬斬首,回話遲了半刻,馬上剁一根手指頭,聽清楚了沒有?」

小兵連忙點了點頭。

王華強的手一鬆,讓那小兵又重新跪在了地上,而他也在小兵面前蹲下:「你叫什麼名字,擔任什麼職務?」

那小兵的聲音都在發抖:「小的名字宋二喜,在巡防營裡任差事。今天是跟著李都督出來巡江岸的。」

王華強繼續問道:「你們巡江岸,今天為什麼不打火把?」

宋二喜說道:「本來是打了火把的,只是李隊正看到這裡一下子騰起一大片火把,覺得有問題,所以讓我等熄了火把,悄悄地過來查看。」

王華強厲聲問道:「那後來你們聽到了什麼,有沒有人回去報信?快說!」他心中焦急,這一下可謂聲色俱厲,眼中的綠光閃閃,著實嚇人。

宋二喜被王華強這突然而來,殺氣十足的話語嚇得一驚,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王華強抬頭對著馬老三說道:「馬三爺,砍他一根小手指頭。」

馬老三冷笑一聲,刀光一閃,隨著宋二喜的一聲慘叫,他的一根左手小指齊根斷落,而人也疼得在地上打起滾來。

王頒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悄悄地上前對王華強說道:「華強,真要這麼下死手?」

王華強轉頭冷冷地看著王頒:「景彥,現在是戰場,我是指揮,幾千人的生死都繫於我一念之間,說出的話就是軍令,事事好通融,那也沒法帶兵了。」

王頒一看王華強那冷酷的表情,嘆了口氣,退下不語。

說話的這會兒功夫,馬老三已經給這宋二喜的傷口上藥包紮,這宋二喜疼得滿頭大汗,不停地號叫。

王華強沉聲道:「再敢嚎叫,就砍一隻手!」宋二喜嚇得一激靈,再也不敢像剛才那樣慘叫了。

王華強繼續蹲在他面前,面沉如水:「我再問一遍,這次要是答得慢了,你知道會是什麼結果。後來你們聽到了什麼,有沒有人回去報信?」

話音剛落,宋二喜就連忙說道:「我們聽到你們是從江北過來的,還有什麼二公子什麼的,隔得遠了聽不清楚。然後李都督就說先放箭,射死幾個賊人,大霧瀰漫想必你們也不敢衝過來,還讓我們打梆子以壯聲勢。

後來霧裡衝過來一群賊人,不不不,衝過來一幫天兵天將,我們根本擋不住,李都督也受了傷,騎馬先跑了。」

王華強沉聲問道:「一個隊是五十人,置都督一名,為什麼你們只出來三四十人?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們的兵營難道還不滿員?看不到對面的千軍萬馬嗎?」

宋二喜忙不迭地說道:「這些年來北邊天天搞這些名堂,開始蕭大將軍還當了真,集結所有士兵回營防守,可是幾次三番地這麼搞,大家也就疲了,誤了農時不說,還搞得村莊裡沒了年輕人防衛。

你們北邊的奸細,知道我們南人會把糧食存到倉庫,經常趁我們不備的時候點火,這幾年我們給搞得村子裡都沒了餘糧,連大軍的軍糧也不夠供應的,從了軍後只能喝稀粥,因此沒人想去當兵。

所以大營裡現在只有七成左右的兵員,李都督就是我們那個村的裡正,這回要不是你們前幾個月一直在北邊敲鑼打鼓的,我們也不會給征來當兵,今天都快要年底了,弟兄們誰也不想出來巡邏啊。」

宋二喜這些天來也遭了不少罪,這會兒乾脆竹筒倒豆子,全都說了出來,由於他的話裡有不少挺有價值的情報,王華強就一直沒有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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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觸即發

等到宋二喜說完後,王華強問道:「再問你最後兩個問題,第一,那個李都督聽到江北有人渡江了,為什麼不先派人去回報?第二,你們的大營在哪裡,李都督騎馬要多久才到,守軍有多少,將領是誰?」

宋二喜張口就道:「小的那個營地就是北邊五里處的新亭壘,駐軍不過三千,李都督這會兒應該已經到那裡了。現在到年底了,大家平時在壘裡都不穿盔甲,就是守壘的劉儀同想集結弟兄們,全副武裝地趕來這裡,只怕也要至少一個時辰。」

王華強的心稍稍安了些,繼續問道:「附近還有什麼大軍的軍營,江上的水師戰艦如何能通知到?」

宋二喜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了,但仍不敢有片刻的拖延,他搖了搖頭:「好漢,小的不過是一個小兵,只知道呆在自己的大營裡,聽官長的命令,這些軍機小的哪知道?只是聽說水軍駐在南邊的採石那裡,至於怎麼通知,小的就不清楚了。」

王華強點了點頭,對著身後的福全叔說道:「福全叔,麻煩你把此人看管起來,千萬別讓他跑了。」

福全叔狠狠地瞪了那宋二喜一眼,說道:「王都督,還要留著他嗎?」

王華強點點頭:「這次大隋起兵滅陳,是興兵除暴,弔民伐罪來的,要是濫殺無辜,不行仁義,那無法得到江南的人心。以後這個人也會是大隋治下的子民,他既然已經交代,就沒必要再取他性命,看著不要讓亂跑就是。」

王華強說完後,福全叔帶著兩個老兵把那宋二喜給押了下去。

王華強看了一眼王頒,說道:「情況還不算太壞,我最擔心的羊翔反水的事情沒有發生,但現在陳軍也知道我們的行動了,那三千守壘士兵一定會趕過來的,而且後面也肯定會有援兵。

萬幸的是江上的水軍現在還得不到消息,我們的動作一定要快,如果晚了,江面被封鎖,那就來不及啦。」

王華強轉頭對著自己的兩個兄弟說道:「華偉,你留在這裡帶著弓箭手們,如果敵軍來到,聽我的信號,鑼聲一響,就去射他們的中軍和後軍。

大哥,你跟我現在到江岸上去,不管怎麼樣,都要撐到王將軍他們過來,劉長山的那些莊戶人是打不了仗的,這裡能戰鬥的就是我們這六百多人,還有馬三爺的兩百多兄弟了。」

馬三爺冷冷地說道:「現在沒兩百了,剛才一仗,折了二十多個兄弟,傷了十幾個,現在連我在內還有一百六十多個能動的。」

王華強點了點頭,對麥鐵杖說道:「這裡就是我們的大本營了,你和福全叔他們一定要保護好王大人,要是羊翔和裴蘊帶兵來了,叫他們第一時間來戰場上幫忙。」

王頒站起身,雙目炯炯:「華強,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呢,我王頒雖然是文官,卻也不是懦夫,我跟你過去。」

王華強搖了搖頭:「景彥兄,你可是大家的主心骨,裴蘊和羊翔都要看到你才會安心。而且江邊那裡我不能不去,不然劉長山心裡起疑,可能連火都不點了。

現在時間緊迫,你在這裡守住這塊高地,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行兵佈陣方面多聽聽福全叔的,他有經驗。」

王華強說完,頭也不回地奔下了高地,在他的身後,除去弓箭手外,馬老三和王華師手下的六百多名黑衣人也紛紛抽出兵刃,奔了過去。

小高坡離這江邊只有一里左右,王華強等人轉瞬就奔了過去,這會兒反正已經暴露了行蹤,王華強乾脆讓所有人都點起了火把,幾百支火把一點,照得方圓一里左右一片通明。

透過白霧,只見江邊已經堆起了三個大柴堆,劉長山還在指揮著人不停地向柴堆上加著柴,但他的臉上寫滿了焦慮,一看到火光,便向這裡看了過來,與王華強四目相對後,神色明顯輕鬆了許多。

王華強趕上前兩步,沉聲問道:「劉壯士,為什麼還不點火?」

劉長山的眼神中有一絲慌亂,說道:「這會兒敵軍隨時可能來襲,我的這些兄弟都是鄉下人,沒見過打仗,會慌,要是二少爺不在,他們會以為自己給扔下了,哪敢點火啊。」

王華強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劉長山的肩膀:「二少爺是來解救在江南受苦的各位,怎麼會扔下大家呢?剛才二少爺說了,還要帶大家進建康城去發財呢。可是你們要是連個火也不敢點,自己好意思跟二少爺進建康嗎?」

王華強轉頭一指自己手面這幫披甲執刀的壯士們:「你看,我把戰士們全給帶來了,就是保護大家的,你們還猶豫什麼呢,快快點火吧。」

劉長山面露喜色,拿過一隻火把,在三個大柴堆上點起火來,頓時,三個巨大的火團照亮了整個夜空。

王華強心中竊喜,臉上仍然不動聲色,對著劉長山說道:「劉壯士啊,這火點起來了,你們的任務也完成了,現在就按我剛才所說的,退到林中吧,這裡由我們這些人看守就行。」

劉長山的臉色一變,說道:「王都督,你這是看不起我們這些莊稼漢吧。雖然我們沒讀過什麼書,但也知道忠義二字,今天既然來了,就都是冒著殺頭的風險,早就捨得豁出一條命啦。要是一會兒真的打起來,你們在前面拚命,我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呢。」

王華強心中一陣得意,兵書上說的果然沒錯,請將不如激將,這些樸實的莊稼漢們和馬老三手下的那些山賊強盜不同,光靠重利引誘,效果不是太好,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為了義氣,他們也會留下來戰鬥的。

但王華強也清楚,這些人沒有經過軍事訓練,靠血氣之勇撐得一時可以,時間一長,在訓練有素的敵軍列陣攻擊下,最後還是只會潰散,畢竟在生死面前,什麼忠義、熱血,都是狗屁。

於是王華強激動地點了點頭:「各位壯士果然是義薄雲天,王某佩服。只是兵凶戰危,大家未經戰陣,不習陣法,如果打頭陣的話,容易被敵軍沖散,劉壯士,你們先在這裡待命,一會兒混戰的時候,聽我號令,一旦聽到三聲急促的梆子聲,你就馬上帶人上前攻擊,記住,放下武器的敵軍,不許殺!」

劉長山用力地點了點頭:「王都督,你就放心吧,俺一定不會給你丟臉的。」

王華強笑了笑,轉頭對著馬老三說道:「馬三爺,剛才你消滅了那些陳軍的巡邏隊,立下了本戰的頭功。

你的人剛才折了不少,這一戰先埋伏到那東北的樹林裡,一旦打起來時,看準機會直衝敵軍的中間位置,要是能斬殺了敵人的大將,就是首功一件,到時候我一定會請二少爺向晉王殿下,不,直接向皇上為你請功。」

馬老三哈哈一笑:「王都督,你就瞧我們的吧,我的這些弟兄,個個都不含糊,不會讓你失望的。」

馬老三說到這裡,帶著他的百餘名手下熄滅了火把,奔向了那片樹林,王華強突然發現他的手下里有不少人都穿上了陳軍的皮甲,還有些人舉著矛槊,想必是從那些戰死敵軍的屍體上搜刮的,這山賊本性還真是顯現得淋漓盡致。

王華強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向前走了十幾步,王華師緊跟其後,低聲說道:「華強,在小高地時你不是說軍令如山的嗎?怎麼剛才對劉長山和馬老三這麼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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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王世積的陰謀

王華強嘆了口氣:「不一樣的情況,在小高地時,我剛從景彥手上接過指揮權,那時候一定要有威嚴,加上軍情緊急,當時急著要從那個宋二喜嘴裡套出口供,所以手段凶殘了一些。

但現在我的指揮權已經穩固,需要做的就是發揮每個人最大的長處了,那馬老三山賊出身,來這裡主要是為了現實的好處,加上前面讓他打頭陣折了一些兄弟,這一次要是再讓他頂前面,只怕他會直接退出,所以我只能安排他打埋伏,然後在戰利品上多給他許諾,讓他覺得有利可圖,才能哄他打這一仗。

至於那個劉長山,還有他手下的莊稼漢們,有把子力氣,也有參戰的熱情,剛才給我一激,倒是可以一戰,但是他們沒當過兵,未經訓練,如果正面跟結陣而戰的敵軍對上,只派一觸即潰,還會沖散後面的陣形。

大哥,這場惡仗,我只有靠你了,陳軍應該也是急著來這裡阻擊,第一波的進攻一定會非常兇猛,你和這五百壯士只有頂住他們的第一波攻擊,形成混戰,我才能讓後面的劉長山他們趁亂殺入,彌補我們人數的不足。」

王華師拍了拍王華強的肩膀:「兄弟,什麼也不用說了,大哥全聽明白啦,我們一定會堅持到最後的。」

他回頭對著那些黑衣壯士們吼了起來:「兄弟們,可別讓江南人小瞧了咱們這些關中好漢,封官領賞,就在今日!」

五百多黑衣黑甲的壯士,在這幾個月裡早就被王華師高強的武藝和豪爽的為人所折服,這會兒聽他的話,一陣呼喝,跟在王華師的後面,就衝向了北方。

王華強看了一眼北邊的陸上,一條不算短的火龍已經開始向這裡移動了,而幾聲馬嘶遠遠地傳來,聽起來離這裡不到五里,那一定是新亭壘中的敵軍出動了。

王華強扭頭看了看江面,依然是濃霧深鎖,看不到任何渡船的影子,也不知道王世積是否已經開始行動。

天空中漸漸地飄起了小雪,朵朵雪花落在了王華強的臉上,他仰頭看著那黑暗的夜空,月亮在烏雲中若隱若現,遠處的金鼓之聲已經開始變得清晰可聞,王華強在心裡喃喃地說道:「還來得及嗎?」

與此同時,在江北的隋軍營地裡,一片忙碌,王世積將袍大鎧,目光陰冷,盯著對岸一條長達兩三里的火把長龍,正向著江對面的三個大火堆處逼近。

在王世積的身邊,五百條渡船已經整裝待發,船艙裡擠得密密麻麻,披著馬甲的高頭大馬上,每匹都騎了一兩名戰士,舉著長槊,也跟他一起望向對岸。

皇甫孝諧低聲對王世積說道:「將軍,陳朝人好像已經發現我們的渡江企圖了,再不走的話,怕是要來不及了,萬一南邊的陳軍戰船也趕來,我們恐怕今天就沒辦法到對岸啦。」

王世積的嘴角邊勾起一絲陰冷的微笑:「孝諧,你帶十隻金翅戰船,靠到岸邊,等他們打起來以後,一通亂射,記住,向著人群裡亂射,不用考慮敵我。」

皇甫孝諧吃驚地張大了嘴:「什麼?將軍,您不打算從這裡渡江了嗎?」

王世積哈哈一笑:「你當我真會被王華強這個小兔崽子牽著鼻子走嗎?這次要是讓他得了首功,那我以後還混什麼,他的家產我也就不用想了。

你可別忘了,他的那個死鬼爺爺當年可是西域首富,要說他家就這點錢,騙鬼才不信,當年王傑一娶了他的那個死鬼奶奶,就辭官不做,開起了商舖,沒有個幾百萬的家底,會這樣?」

皇甫孝諧的臉上閃過一絲興奮與激動:「啊呀,將軍真是神機妙算,深謀遠慮啊,那姓王的小子,自以為是,上次敢當面頂撞將軍,這回活該讓他死了。老實說,您這陣子對他這麼客氣,我們都看不過眼呢。」

王世積的眼中凶光一現:「我得讓他先過江,我手下的鐵騎需要一塊平地,本來新亭壘那裡是最合適的,那是塊高地,我的騎兵可以居高臨下地衝擊,實在打不過了也可以據壘固守。

但陳人也不是傻子,那裡肯定留有重兵防守,這下好了,我讓王家三個小子帶了他的人在江邊拚命,調開新亭壘的守軍,我正好去佔了新亭,運氣好的話可以連夜直攻建康城,哼哼,要是這一次讓我偷襲得手,什麼賀若弼,韓擒虎,到時候只能吹鬍子瞪眼睛,也無可奈何了,哈哈哈哈。」

王世積想到得意處,一陣放肆地狂笑。

皇甫孝諧一臉的諂媚,聲音中也透出一絲萎瑣:「大將軍,高,實在是高!您到時候破國擒王,封個上柱國,開國公,甚至是出將入相,當上僕射,納言,也是穩穩當當的事。我們這些小的跟著你,真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王世積突然停住了笑聲,掃了皇甫孝諧一眼,眼神陰冷,嚇得皇甫孝諧一哆嗦:「為了讓我能順利地在新亭壘那裡登陸,你一定要想辦法拖住陳朝的部隊和姓王的小子。

我手下的戰船一共就十艘,這回全給了你,我自己的船隊就得在沒有護航的情況下到上游十里外的新亭偷渡,風險不小,所以能不能拖住時間,就看你的了。

孝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可一直沒有虧待過你,把你從一個小兵提到了儀同的位置,以後我建得大功,你的好處肯定也少不了,就是以後去接收姓王的小子家產,也肯定有你一份的。」

皇甫孝諧涎著臉,點頭哈腰地笑道:「一切都聽您的安排,只是您在新亭壘那裡沒有這三個火堆指引,現在又是這麼大的霧,在這江裡要游個十里,不會出什麼事吧。」

王世積「嘿嘿」一笑:「我一切早有安排,如果沒有把握在新亭壘上登陸,也不用這麼費事了。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情,在兩邊打得最激烈的時候亂箭射他們,那些萬均神弩也給我用上。最好能把王家三個小子全給解決了,省得我再到他家去跑一趟。」

皇甫孝諧突然想到了些什麼,眉頭一皺:「將軍,要是江上的陳朝戰船也過來了怎麼辦?燕子磯那裡要是看到這邊鬧騰得這麼厲害,出動戰艦來這裡,也就是一個多時辰的事情。我這十條船可不夠打啊。」

王世積冷冷地說道:「慌什麼,我們這十條船可都是賀總管特地支援過來的陳朝戰船,跟他們水軍的船一樣,你們打上陳朝的旗號,萬一陳軍的戰船過來了,也會拿你們當自己人。

江上霧這麼大,你們只要向著岸上混戰的雙方射箭就行,找個機會就可以自己撤了。記住,只有看到新亭壘那裡火起,才准撤。不然的話,嘿嘿,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是什麼結果自己也清楚哈。」

皇甫孝諧一下子撞上了王世積那殺機一閃而過的雙眼,嚇得再也不敢說話,連聲應是。

王世積換了一副笑臉拍了拍皇甫孝諧的肩頭:「孝諧啊,你我雖有上下之分,但我卻一直拿你當成兄弟,這麼多年,哥哥我也一直待你不薄吧。

這次作戰,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你在這裡拖住陳朝的水陸兩軍,讓他們不能馳援建康,只要我一佔新亭壘,點起烽火台,你的任務也就結束了,到時候可以來新亭壘這裡和我會合。

哥哥我和這一萬將士的身家性命就在你的身上了,事成之後,我一定保舉你是頭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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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伏擊

皇甫孝諧雖然腦子不算太聰明,這會兒也想明白了,這王世積對他其實跟對那王華強一樣,當成了一枚棋子,就要在這裡拖著陳朝的水師呢。但如果現在敢說半個不了,只怕人頭不保。

於是皇甫孝諧一邊在肚子裡不停地問候著王世積的祖宗十八代,一邊裝得一臉忠義,拱手行禮,幾乎要擠出兩行眼淚流下來:「將軍,您就放心吧,只要有我一口氣在,絕不會讓一兵一卒去壞新亭壘壞你大事的。」

王世積哈哈一笑,轉頭向著渡船走去,皇甫孝諧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搖搖頭,無奈地向著另一邊的十艘金翅戰艦走去。

王華強穩穩地坐在一張胡床上,身邊的十餘名護衛都舉著盾牌,前方的濃霧中,喊殺聲震天動地,離這裡卻是越來越近,王華強的神態自容,彷彿外界的戰鬥都與自己沒有關係。

劉長山就站在王華強的身後,眉毛都在不停地抖動著,他聽著遠處的殺聲和垂死者的慘叫聲,終於忍不住了,對著王華強說道:「王都督,我看前面的兄弟快頂不住了,這打殺聲已經後退了半裡多,火光也越來越近了,讓咱們上吧。」

王華強鎮定地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行,敵軍還是結陣而戰,陣形沒有散,你聽前面的聲音,不停地有海螺的號角聲,那就是敵軍前排的都督,以這個來讓自己前排作戰的士兵們輪換,而羽箭的破空聲則不絕於耳,那是敵軍後排的弓箭手一邊前進一邊在射擊。

現在他們的陣形沒有散,而我們的戰士也一直在咬牙苦戰,沒有崩潰,所以現在還不是你們出動的時候。」

劉長山咬著嘴唇,說道:「可是俺們總不能這麼眼瞅著前面的弟兄們拚命,自己卻什麼也不做吧。王都督,俺們並不怕死,只要你讓俺們上,一定能打退狗日的。」

王華強搖了搖頭:「劉壯士,現在是在打仗,你們現在是軍隊裡的士卒,不再是能由著自己性子的莊稼漢,我一定會在最重要的時機讓你們出擊的。」

王華強話音未落,前方突然暴發出一陣巨大的吶喊聲,幾百人突然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拿住劉儀同了,拿住劉儀同了!」緊接著陳軍的海螺聲和弓箭破空的聲音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見,轉而響起一片衝撞的聲音和慘叫聲。

王華強知道這一定是馬老三開始伏擊了,他不是關羽,沒有三千軍中取敵將首級的本事,但是在這濃霧之中這麼一咋呼,還是非常管用的,至少現在的敵軍,已經明顯開始混亂了。

王華強站起身來,對著身邊那幾個手持銅鑼的士兵厲聲喝道:「快,趕快鳴鑼,用力地敲!」

一陣緊密的鑼聲響起,在這江邊的夜空中瀰漫著,而緊接而來的,則是東北處的那處小高地上傳來的羽箭破空之聲,這次王頒帶來的這一百多人都是北地邊關一帶的神箭手,膂力過人,射箭能力超強,這一下聽到鑼聲後,一下子就把幾百枝箭洩到了陳軍後軍那打著火把的密集隊形中。

王華強抽出了身上的戰刀,直指前方,對著劉長山吼道:「該我們出場了!」

劉長山早已經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了,對著後面同樣望眼欲穿的八百多名莊戶們吼道:「鄉親們,衝啊!第一個上的壯士!」

這八百多人炸出一聲驚雷般的吼聲,操著釘耙、草叉、鋤頭、木棍這樣的傢伙,如同一群下山的猛虎,飛奔出去。

王華強帶著身邊的十幾個親兵,和劉長山一起沖在這些人的最前面,跑出一百多步遠,只見前方一片燈火通明,兩千多人都在這裡手執兵器,咬牙瞪眼地廝殺著。

南陳的士卒們穿著土黃色的衣服,和王華師手下的那五百多名關中戰士一襲黑衣黑甲的打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四十來具黑衣屍體和二十多具陳軍的屍體,看樣子前一陣手持短兵器的關中戰士們面對正規戰陣,吃虧不小。

但現在,陳軍的陣形已經完全被打亂,黑衣戰士們沖散了對方第一排的盾牌陣,正用手中的刀劍猛砍猛刺敵軍的前排士卒,而舉著矛槊等長兵器的陳軍士兵,被這些人近身攻擊後,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光是王華強轉頭四顧的這幾分鐘時間,就倒下了三十多人。

沖在黑衣壯士們最前面的,是身形明顯比其他壯士還要魁梧,個頭也高出半個頭的王華師,他舉著一把雙手大砍刀,胸前的甲冑上已經被鮮血染得一片通紅,而隨著手上砍刀的揮舞,帶起一片斷肢飛血,總會有幾個倒霉的陳兵慘叫著倒地。

王華強壓抑著自己強烈的上陣殺敵的衝動,迅速地判斷起戰場的形勢:

陳軍本來是標準的前中後三軍的攻擊前進陣型,可是卻被高地弓箭手的箭雨急襲和馬老三的伏擊一下子打亂了陣腳,前面第一線的部隊在一瞬間的慌亂中被王華師的關中壯士們趁亂近了身,現在的陣形已經完全崩潰。

而劉長山帶著的莊稼漢們從那些被關中戰士打開的缺口裡不斷湧入,把陳軍前軍的陣勢一下子沖得七零八落。

這些莊稼漢看到被打倒在地上的陳軍士卒便是棍棒和草叉一頓招呼,繼之而來的是幾十隻臭哄哄的大腳,打得這些倒霉的陳軍士兵再也不能動彈後,莊稼漢們興高采烈地撿起他們遺失在地上的兵器,繼續向前衝去。

從王華強剛衝過來,到掃了一眼戰場的形勢,不過五六分鐘的時間,就這一會兒,陳軍已經向後退了四五十步,地上土黃衣服的屍體足有三四百。

剩下的陳軍前軍,已經人人膽寒,在幾個抽刀持劍的都督和帥都督們聲嘶力竭的吼聲中勉力作戰,且戰且退,最前方的士兵們拚命地用矛槊亂捅,想要拉開與敵軍的距離,重整隊形。

王華強飛快地從敵軍的隊伍裡看到了為首的前軍敵將,他穿著一件與眾不同的鎖子甲,一身紅色戰袍,戴著亮銀盔,在這火把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地晃眼,黑臉膛,大鬍子,正手持寶劍怒吼著,把一個個不斷後退的士兵向前推,而他身邊圍著的十幾名護衛更是直接證實了他的身份。

王華強再無遲疑,左手從身邊一名護衛的背上一下子抓下了一把長弓,右手從他斜挎的箭袋裡抽出一枝長桿狼牙箭,搭箭上弦。

這弓不算太強,二石左右,王華強緩緩地拉開,牛筋製成的弓弦拉到了他的臉上,眯起右眼,左眼裡只剩下那名持劍的敵將。

王華強的手很穩,完全沒有受到這漫天殺聲的影響,而強勁江風吹得那搖晃不停的火光也完全沒有干擾到他的瞄準,七十多步的距離,正好在射程以內。

王華強的手指猛地一松,貼在右眼皮上的那根牛筋劇烈地一抖,便和王華強的臉脫離了接觸。

那枝長桿狼牙箭呼嘯著離開了這張大弓,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又穩又准地射中了那名敵將的咽喉。

持劍敵將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寶劍,左手抓住自己喉嚨上插著的這枝長箭,右手徒勞地在空氣中揮舞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便直接向後倒去,兩腿一蹬,再也不動。

將者軍之膽,剛才陳軍的前軍之所以沒有完全崩潰,就是靠了這個主將的極力彈壓。

這一下此人自己也中箭身亡,其他幾個也抽劍呵斥著士卒們保持戰線的都督們一下子全都傻了眼,而處在最後兩排的幾十名陳軍士卒則二話不說地扔掉武器,掉頭向後奪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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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出賣

這是一個連鎖反應,第一個逃兵的出現帶動了他身邊一整排的士兵一起逃跑,而本就戰意闌珊,邊打邊退的前排士兵們這下子更是什麼也顧不得了。

最前排的那些士兵們本就已經膽寒,這會兒乾脆直接扔掉兵器,跪倒在地,舉手投降,而後面的士兵們則爭先恐後地向著後面狂奔。

王華強扔掉了手中的長弓,用盡最大的力氣,對著周圍的本方士兵們吼道:「全力追擊,不要撿地上的兵器甲冑,快,打垮敵軍,就在這一舉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踢了兩個正在地上剝死人衣甲的莊稼漢屁股。

王華強這中氣十足又充滿威嚴的話,一下子傳遍了戰場,莊稼漢們都舉著手中的刀槍或者農具,吶喊著向前方衝去,而王華師手下的黑衣戰士們也停止了就地收割人頭報功的行動,追著陳軍的敗兵一路衝過。

東北高地上的弓箭手和老兵們也都跟著衝了下來,射完箭的弓箭手們都棄弓抽刀,如下山猛虎一般,從側面狠狠地撞進了敵軍的後軍,而老兵們則是徑直向著王華強這裡奔了過來。

王華強對著福全叔說道:「福全叔,還有勞你把這些俘虜們看管好,現在敵軍已亂,前軍沖散了中軍的陣型,我要帶人一鼓作氣將他們徹底擊潰。」

福全叔精神抖擻地說道:「王都督,俺們這回全都服了你了,你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放心吧!對了,二公子要我傳話,他在高地等著其他人,現在不能來,這裡完全交給你了,接應大軍是第一要務,切記!」

他說完這話,轉而向著在前面跪了一片,足有兩百多的陳軍士兵們吼道:「全都給我把褲帶解了,互相把手綁起來,哪個綁鬆了,別怪爺爺的刀不認識人!」

王華強已經無意跟這幾百個俘虜繼續糾纏,現在敵軍敗相已現,但是仍然有援軍到來的可能,必須趕在敵軍的下一撥增援部隊來襲之前,盡快將這三千陳軍消滅,這樣才有繼續守住的可能。

王華強一邊想著,一邊飛快地向前奔跑,穿著厚實的皮甲,在這冬天的寒夜裡跑得他滿身大汗。

前方已經陷入了一片混戰,陳軍的中軍列起了盾牆,卻仍然擋不住如犀牛一樣橫衝直撞的本方前軍潰兵,而王華師所率領的黑衣死神們正引著八百多名莊稼漢,一路衝擊,見到土黃色的陳軍就是一陣猛砍。

遠遠的,王華強只看到陳軍的主將正騎著高頭大馬,被手下的親衛們簇擁著,揮舞著手中的大刀,嘴裡一通狂叫。

王華強冷笑一聲,這傢伙的目標比起前面的那個前軍主將還要顯眼,居然還騎著馬,想必就是那個劉儀同。

只要自己再複製一把前面的神弓傳奇,一箭過去,射死了他,那敵軍的中軍也就崩潰了,此戰即可獲勝。

想到這裡,王華強停下了腳步,從身邊另一個護衛的身上又抽出了長弓和狼牙箭,不知為什麼,他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左眼皮也開始狂跳。

但王華強現在根本來不及去多想,這次關中壯士們帶來的所有制式弓都是二石左右。他屏住氣,紮起馬步,彎弓搭箭,弓弦緩緩地拉到了眯著的右眼處,而他的左眼裡,再次只剩下了那名穿著紅袍,全身明光大鎧的劉儀同。

王華強的嘴角邊泛起了一絲冷笑,只要手一鬆,敵將就會再度落馬,但是他這時聽到了一陣密集的呼嘯聲,是上千支箭的破空之聲,而眼中的劉儀同,突然在脖子上多出了一枝箭,直接就栽下馬來。

王華強的嘴還沒來得及閉上,突然感覺自己的左臂一麻,像是重重地給蠍子蜇了一下,緊接著身邊的護衛們就把自己重重地撲倒在地,而利箭入體的聲音和慘叫聲在他的耳邊不停地迴蕩。

躺在那冰冷的凍土地上時,王華強的腦子在飛快地旋轉著,他看到面前矢如飛蝗,不分敵我地傾瀉在那舉著火把混戰著的人群裡,無論是陳軍的士兵還是本方的人,都被這陣箭雨象割麥子一樣,一片片地掃倒在地。

由於雙方都沒有鐵甲大盾,在這片箭雨的來襲下幾乎全無抵抗之力,雙方不約而同地停止了互相的廝殺,揮舞著兵器擋起空中的來箭。

王華強在地上終於看明白了,這陣箭雨來自於西邊的江上,濃霧之中,江上的戰船完全沒有打出任何燈火,他們是對著岸上的火光一通亂射的。

王華強看著自己的部下一個個慘叫著被密如飛蝗的箭雨射成刺蝟,心都在滴血,這時候他顧不得再去擊潰眼前的敵軍了,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高聲喊道:「全都滅掉火把,退往高地,快!」

一聽到他的這話,在他身邊擋箭的幾個護衛馬上把手中的火把扔到了江裡,而江岸邊的敵我雙方,也都紛紛效仿,轉眼間,原陳軍中軍這裡的江岸就變得一片漆黑。

遠處的高地那裡響起了一陣鑼聲,王華強知道那是王頒和福全叔等人冒險為自己指示目標,連忙向那裡奔去。隨著火光的一片黑暗,由於找不準攻擊的目標,江上的弓箭襲擊也暫時告一段落,剛才那種箭如雨下的情況,暫時停了下來。

王華強暗自鬆了一口氣,抬頭一看,只見離這裡兩百多步的敵軍後軍那裡沒有像自己這樣熄掉火把,敵軍的弓箭全部轉向他們那裡招呼,慘叫聲和長箭入體的聲音此起彼伏,甚至蓋過了濤濤的江水聲。

王華強跑了沒兩步,聽到身邊有人在叫:「二弟,二弟!」扭頭一看,正是自己的大哥王華師。

只見王華師全身上下都被血染得通紅,胸前的皮甲上,兩三道深深的刀痕觸目驚心,其中有一刀砍破了甲冑,連裡面的皮肉都被砍得翻了出來。

他的右肩上插著一截箭桿,顯然剛才也中了箭,只是被他一刀將箭尾削斷,繼續戰鬥。

王華強本能地問道:「大哥,你的傷不打緊吧。」

王華師恨恨地說道:「沒事,本來正殺得起勁,卻被狗日的從江上偷襲,弟兄們折了一半多,現在怎麼辦?」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見到親人,王華強一陣驚喜,但很快他意識到現在還是在戰場,並沒有脫離危險,在王華師的身邊,披頭散髮,狼狽不堪的馬老三和劉長山也趕了過來,三個人都焦急地盯著自己。

王華強一指鑼響處,沉聲道:「現在千萬不能慌,收拾起還能動的弟兄們,撤到高地那裡,再想辦法。」

劉長山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剛才這一陣箭雨襲,沒有任何護具的他的兄弟們,一下子給射倒了一半多,能動的不足三百人,還有兩三百傷者倒在血泊裡翻滾著,他的雙眼通紅,吼道:「那還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兄弟們,就扔下他們送死嗎?」

王華強的心也在滴血,但他更清醒地意識到現在自己是主帥,他冷酷地說道:「這是軍令,所有能動的人,上高地,不能動的兄弟,等穩定下來後再去救他們,快!」

劉長山虎目含淚,狠狠地一跺腳,轉身吼道:「兄弟們聽著,還能動的全部上高坡,快!」他說著攙起一個腿上中了兩箭,在地上爬行莊稼漢,背起他吃力地向高地奔去。

馬老三在王華強第一遍下令時已經轉身跑了。王華強狠狠地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江面,也轉身向後邁步而前,突然間只聽一陣淒厲的風聲襲來,王華師大吼一聲,巨大的力量把王華強推向了左邊,他一個前撲,栽倒在地。

當王華強從地上抬起頭時,只見王華師靜靜地站在原地,一根血淋淋的長槊正從他的胸前穿出,他盯著王華強,嘴邊淌著一行鮮血,用最大的力氣吼道:「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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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大哥之死

王華強突然反應了過來,一股巨大的悲傷平空而起,這一刻他忘了自己還身在戰場,四面危機四伏,一下子從地上彈起,衝到王華師的面前,緊緊地抓著大哥的手,痛哭流涕:「大哥,怎麼會這樣!」

王華師已經站不起來了,那枝萬鈞神弩發射的長槊把他刺了個透心涼,從胸前穿出的槊尖頂到了地上,支撐著王華師的身體,王華師的鼻子和嘴角都透著鮮血,聲音越來越低:「二弟,照顧好阿大和弟弟,快走!快……」

王華師的腦袋一歪,就此斷氣,而兩隻眼睛還睜著,臉上的表情儘是不甘。

又是一聲淒厲的破空之聲,一枝長槊扎到了離王華師的屍體邊只有四五步的地方,斜斜地插在土裡。

王華強終於從巨大的悲傷中醒過神來,不能讓大哥白死,自己還得活下去,得報仇!

他跪在地上向著王華師的屍體磕了一個頭,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後跑去。一路之上,只聽到萬鈞神弩射出的長槊破空之聲不絕於耳,與羽箭過空的聲音不同,這種長槊亂飛時的速度和衝擊力都要大出許多,聲音也更加震撼人心。

悶哼聲和人體倒地的聲音在王華強的身邊不絕於耳,由於這種長槊的殺傷力太太,中者幾乎來不及呼叫就會喪命,即使身體強壯如王華師者,也只不過半分鐘就命歸黃泉。

而那些給射中手腳的人,幾乎是整條肢體都會被直接帶得骨肉分離,生生地從軀幹上扯斷,有些帶著斷臂殘腿的飛槊去勢未盡,又會繼續前衝,把前面一個人直接穿個透心涼,生生地釘在地上。

王華強沒命地跑,這是一段死亡的路途,也不知道周圍倒下了多少人,等到他跑到那個小山頭時,才感覺自己還活著。

小山頭反斜面的坡上,劫後餘生的人們已經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大片,無論是穿土黃色衣服的陳軍士兵,還是黑衣黑甲的隋軍戰士,再或者是破衣爛衫的莊稼漢們,都不分敵我地躺倒在一起,四仰八叉地喘著粗氣。

其實從江岸逃到這裡,路程也不過兩百餘步,但這段距離卻像是地獄到天堂的路一樣漫長,幾百枝萬均神弩發射出來的長槊,給人心理上的震撼與恐怖遠遠大於其實際殺傷。

眼看著自己的夥伴就在自己身邊被直接串成人串或者是打成肉泥,不少人身上還粘著身邊人被射中時飛賤的血肉,這會兒平靜下來後,一聞到身上的血腥味,看到這些碎肉塊,回想到剛才的情形,許多壯漢子開始大口地嘔吐起來。

王華強強忍住心中巨大的悲傷與嘔吐感,對著站在一邊,呆若木雞的幾個親衛們下令:「快,把跑過來的敵軍士兵都繳了檄,然後綁起來,讓他們圍成一堆。」

幾個士兵如夢初醒,開始把在地上一個個躺著不肯動的陳軍士兵們拖起來,然後讓他們兩人一組,解下腰帶互相捆住手。

隨著這幾個親兵一路走過,踢起還在地上的陳軍士兵們束手就擒,王華強手下的其他關中士兵們也都漸漸地起身幫忙,很快,黑衣黑甲的隋軍士兵們就把土黃衣服的陳軍士兵們圍到了一起。

這些陳軍士卒為了逃命,剛才基本上把手中的武器全給扔了,這會兒幾乎個個都是赤手空拳,加上前一陣也被王華師等人殺得膽寒,領頭將領又已經戰死,於是一個個木然地接受了俘虜的命運。

王華強站起了身,只見王頒正帶著麥鐵杖和其他士兵們,把陳軍俘虜們集中在一起,沒有點火,看不清這裡有多少人,霧氣還是挺重,隔得稍遠一點就是一片白茫茫。

王華強走到坡頂,這會兒功夫,基本上江邊能動的人都跑過來了,霧氣很重,看不清江岸的動靜,但是矛槊和羽箭破空之聲已經完全停止,看起來江上戰艦的攻擊告一段落。

王華強扭過頭,下令道:「點起火把,將俘虜集中到一起,福全叔帶老兵們看管,其他人全部按原來的隊列集合,要快。」

隨著王華強的口令,百餘枝火把又點了起來,這些是王華偉原來所帶的弓箭手們留在此處的火把,王華強一眼就看到了王華偉,只見他頭上的發髻也是完全被打散,頭髮披下來蓋了半邊臉,滿身都是血污,正領著部下的弓箭手們把陳軍俘虜們押到另一邊。

看到自己的三弟完好無損後,王華強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一想到大哥的死,他就一陣心痛。再看劉長山和馬老三,以及福全叔等人,也都安然無恙,只是從人數上粗略地一看,回來的人還不到原來一半,眾人都一個個眼含熱淚,把俘虜們推到坡下集中。

王華強坐了下來,一個老軍醫把他左臂上的箭頭取出,迅速地處理了傷口,裹上幾圈繃帶,王華強心中悲痛大哥的死,對這一切幾乎渾然未覺。

突然一聲慘叫傳進了王華強的耳朵,只見一個黑衣勁裝的大漢,狠狠地一刀插進一個陳軍俘虜的肚子,一邊繼續捅,一邊咬牙切齒地吼著:「都是你們這些狗賊,壞了我兄弟的性命,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他一邊喊著,一邊抽刀猛砍,身邊的兩三個陳軍俘虜都被他砍倒,而剩下的陳軍俘虜都一邊叫喊著一邊四處逃跑,卻被黑衣黑甲的隋軍擋住去路。

王華強發現許多隋軍的眼裡都像是要噴出火來,有些人已經開始抽刀了。

現在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時刻,所有活下來的人都在這輪慘劇中失去了自己的親友和朋友,心中一個個都是怒火萬丈,那個已經開始殺人的大漢就像一顆燃燒著的火星,即將點起一把屠殺戰俘的大火。

王華強一看那個人,沒有穿甲,一襲黑衣,顯然是馬老三的手下,而馬老三則陰沉著臉,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動不動。

王華強意識到現在若不阻止,只怕所有人都會開始動手屠殺陳軍俘虜,而看起來陳軍的俘虜們有一千多人,其中一半多還沒給捆上,這時候要是逼急了他們,即使能把這些人殺光,只怕自已也要付出上百條人命。

於是王華強當機立斷,對著王華偉叫道:「華偉,迅速將此人拿下。」

王華偉微微一愣,他不明白為什麼馬老三的人要自己拿下,正奇怪時,王華強的聲音再次鑽進了耳朵裡:「你發什麼呆?我讓你把那個殺俘虜的軍士拿下!」

王華偉這回聽清楚了,抽出刀,走上前去。那個黑衣壯漢已經狀若瘋癲,揮刀對著空氣亂砍,所有人都離他幾丈遠,聽到後面有腳步聲,直接一刀就向回劈,卻被王華偉一個閃身讓過。

王華偉舉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擰,鋼刀落地,而他的膀子也被王華偉反剪到了身後,兩個護衛上前,把這人捆了起來,押到王華強的身邊。

王華強站到高處,對著所有人說道:「我剛才下過令了,不許屠殺陳軍俘虜,我們這回來江南是興兵除暴,不是來這裡殺人洩憤的,你們都沒有聽清我的令嗎?」

人群裡有人叫道:「這些陳狗殺了我們這麼多人,還留著做什麼!」

這話一出,許多人都跟著嚷了起來,一時間群情洶洶,紅著眼的士卒們一個個舉著火把和兵器,在空中一陣亂舞。

王華強陰沉著臉,冷冷地看著大家的叫嚷,他自己心中也是氣血洶湧,剛才大哥在自己面前斷氣的情景一直在眼前浮現,但是他很清楚,現在作為指揮官,他必須冷靜。

等人聲稍稍平息一點後,王華強開口道:「江上的戰船一樣也射擊這些陳軍將士的,而且現在還不能肯定是不是陳軍的戰艦,真正的勇士,是不會殺已經放下武器投降的敵人,而且我剛才下過令了,不許屠殺俘虜,不聽我的話就是違抗軍令,而且此人還刀劈友軍。按律當斬!」

王華強說到這裡,直接抽出刀,手起刀落,馬老三臉色一變,伸手欲阻,哪來得及,雪亮的刀光一閃,一顆人頭就像熟透了的西瓜,滾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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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殺人立威

馬老三嗆啷一聲抽出了刀,指向王華強,咬牙切齒地吼道:「姓王的,你什麼意思!說殺人就殺人?」

王華強毫不退縮地回瞪著他,喝道:「馬三爺,這不是在你的金雲寨,而是在軍隊,軍隊就要有軍隊的規矩,個個不遵號令,仗還怎麼打?!就是在你的寨子裡,你的兄弟如果不聽你這當家的話,你也不管嗎?」

馬老三放下了刀,仍然不服氣地鼓著眼睛,高聲叫道:「李全兄弟是條好漢,今天打仗沒半點含糊,全是衝在最前面。他是因為自己的弟弟死了,才會這樣的。你是頭兒,下的命令是軍令,當然該聽,但責打他一頓也就是了,何必直接動手殺人?」

王華強大聲說道:「死了兄弟的不止他一個李全,就是我的大哥王華師,也在江邊戰死了,冤有頭債有主,拿無辜的俘虜撒氣,算什麼好漢!」

王華偉還不知道王華師戰死的事,臉色大變,上前兩步抓住了王華強的手,兩行眼淚奪眶而出,聲音都在發抖:「二哥,你說什麼?大哥到底怎麼了!」

王華強的眼淚也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點著頭:「大哥為了救我,被矛槊射中,就在江邊,就在江邊……」說到這裡時,王華強心中一陣悲傷襲來,聲音變得哽咽,竟是說不下去了。

王華偉悲號一聲,呼天搶地地吼了一聲「大哥」,扔掉手中的火把,就要衝下小高地,被身邊的兩個護衛死死地拉住:「王三爺,不能去啊,那裡危險!」

王華偉已經勢如瘋虎,哪聽得住勸,一腳把左邊拉他的一個護衛踢了個跟頭,又對著右邊拉他的人大吼道:「放手,不放手我宰了你!」

王華強飛快地走到王華偉的前面,抬手一個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臉上,聲音清脆,王華偉的臉上頓時像是腫起了一個小饅頭。

王華偉捂著自己的臉,對著王華強吼道:「二哥,你做什麼!」

王華強已經抹乾了臉上的淚水,一把抓住王華偉的衣領,他的個子和三弟相仿,這一下把王華偉整個人都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直視著王華偉的眼睛,厲聲道:「你想大哥了是不是,那好,你現在就滾去陪大哥。大哥豁了命就是要保護我們,你他娘的自己不要命就去!」

王華強說完,重重地把王華偉的向著坡下一推,吼道:「去啊,想死就去!」

王華偉剛才一時情緒失控,這會兒被一個巴掌加上這頓臭罵,也醒了七八分,他也知道坡下很不安全,在敵人的射程範圍內,現在連過去運傷員都不可能,更不用說收屍了。

但王華偉一想到從小一起相依為命,處處呵護自己的大哥就這麼沒了,不免悲從心來,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不停地捶著膝下的草地,聲聲泣血,眾人都被他這情緒所感染,想到了自己也剛剛死去的親朋,無不垂淚痛哭。

王華強背過身去,擦乾了臉上的眼淚,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可以軟弱,都可以為了死去的親人放聲大哭,而他不行,因為他是指揮官,不能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影響幾千人的生命。

王華強狠了狠心,轉過身,對著虎目含淚的馬老三說道:「馬三爺,你剛才衝著我拔刀相向,念在你是一時情緒失控,我暫且不跟你計較,本大都督賞罰分明,這位李全兄弟的賞錢,我一個大子兒也不會少,向朝廷報功的時候,一定會把他列在前面。

但他犯了軍法,無視我的禁令,殺俘在先,對著上前阻攔他的上官動刀在後,如果這樣的人我也可以網開一面,那部隊也不用打仗了。我這樣一刀殺了他,你可服氣?」

馬老三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向著王華強拱手行了個禮,算是應答。

王華強看了一眼坡下,所有人現在都盯著他看,他心中一動,對著那些陳軍俘虜們沉聲喝道:「俘虜中哪個是軍官,站出來。站得遲了,可別怪我不客氣!」

幾個穿著鎖甲的軍官慢吞吞地站了出來,相視搖頭苦笑,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地方以這種身份重逢,其中的一個披著白色披風,身著明光鎧,四十多歲的軍官站到了前面,對著王華強拱手道:「敗將蕭文強,見過將軍。」

王華強看了一眼這個蕭文強,他的頭盔已經不見,滿臉都是汗水,披風上也撕了幾個口子,鬚髮散亂,垂頭喪氣地站在自己面前,典型一副不敢言勇的敗軍之將模樣。

王華強心中有數,此人的自信已經完全被摧毀,現在只不過一具行尸走肉,根本不用什麼手段,他就會把所知道的事情通通招供。

王華強沉聲問道:「報出你的職務。」

蕭文強回道:「敗將原來是劉儀同的副將。劉儀同剛才戰死了,這裡數我的軍階最高,所以大家推我來答將軍的話。」

王華強點了點頭:「你們這三千人可是新亭壘的守軍傾巢而出?有沒有去報給別的部隊聽?」

蕭文強道:「是的,除了留下五十多人看家外,全都出來了。北軍登陸這是天大的事,我們出來前,劉儀同已經派人去建康城急報,而我們這三千人就是逆襲你們的先頭部隊。」

王華強心中一動,沉聲道:「離你們最近的部隊是哪支?為何劉儀同沒有去直接讓這支部隊出兵,而是要進建康城的皇宮調兵?」

蕭文強搖了搖頭:「屯在建康城西南聚寶山那裡的,是任忠任將軍的三萬大軍,但是劉儀同是被施僕射提拔起來的,兩年前施僕射曾找了任將軍一個罪名,奪了他的部曲給自己和其他幾位文官用,從此兩人結了仇。

任將軍連著劉儀同一起恨上了,我們這支部隊本來是隸屬他的麾下,但他一直有事沒事地找碴,剋扣給我們的糧餉,害得大家一直只能喝稀粥。

這種十萬火急的軍情,萬一任將軍再跟我們鬧情緒,那會誤了大事的,所以劉儀同直接派親信去建康城找施僕射求救。」

王華強心中鬆了一口氣,南陳這種文武離心的情況看來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居然視軍國大事如兒戲,隋軍都過江了,還不能做到齊心協力,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

但王華強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道:「那個劉儀同就不能向任忠那裡也派個使者報信?你們也不缺一個報信的人吧。」

蕭文強無奈地嘆了口氣:「敗將曾經勸過劉儀同,要他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先通知任將軍,到時候任將軍是否會跟進,那是任將軍的事,但我們總是盡到責任了。

可是劉儀同卻說,從李都督報回來的情況看,敵人只是先頭部隊過了江,人數也就一兩千,靠我們這支部隊足夠抵擋了,最好是等隋軍大舉過江,然後我們的水師中途截殺,再靠著大軍在陸地上反擊背水一戰的隋軍,必可大勝。

劉儀同還說了,這樣的大功不能落在那任將軍的手裡,一定要讓施僕射派親信的大將過來,比如蕭老將軍和施僕射的關係就不錯,這也是能討好他的一個好機會,所以叫誰也不能叫任將軍。」

王華強哈哈一笑,他知道這蕭文強說的一定是實話,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事,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急忙問道:「你剛才說劉儀同準備派人通知水軍去截殺?怎麼通知的?你們的水軍不是在南邊的採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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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反擊王世積

蕭文強微微一愣,轉而說道:「我們在秦淮河口還有一支水軍艦隊,昨天皇上下令,讓巡防江面將士們能回城歡渡大年夜,而率船巡江的護軍大將軍,南豫州刺史樊猛,這會兒就在宮裡。

所以劉儀同說,只要報信的使者一到,施僕射一定會讓樊將軍率水軍艦隊封鎖江面的,隋軍不可能一下子多出幾百條戰船,我們來個攔江截擊,一定可以大獲全勝。」

王華強心中一凜,這條毒計確實厲害,這會兒只怕敵軍的艦隊已經出動了。但是從剛才江上射過來的長桿狼牙箭來看,他隱約地覺得那不會是陳朝的江防戰艦,如果真是陳軍船隊,不可能這樣在濃霧中連火把也不點,就直接向著江岸上射箭的,更不可能直接不分敵我地一通亂射。

王華強的心中浮現出王世積那張笑臉,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他轉眼看向江岸那裡的三個大火堆,從點火到現在,仗都打了快兩個時辰了,可是居然沒有一兵一卒跟進,江面上顯然沒有激戰,那就只有一個解釋:

王世積出賣了自己,把自己放在這裡當誘餌拖住陳朝的軍隊,而王世積卻到別處渡江。甚至連那江面上神秘的戰船,也很可能是王世積派來的,而非陳軍水師。

王華強一時間心如亂麻,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現在自己瀕臨絕境,陳軍的水師很快就會來封鎖江面,而陸軍也很可能趕向自己這裡,如果再呆在這裡不走,很可能就會成為甕中之鱉。

想到這裡,王華強咬了咬牙,轉頭望向遠處,卻隱約發現北邊十里左右的新亭壘那裡,居然有了一團火光。

王華強心中一動,指著那個方向問蕭文強:「蕭將軍,你看那裡是不是你們的新亭壘?」

蕭文強扭頭一看,臉色大變:「怎麼會這樣,新亭壘怎麼會起火?!」

王華強一下子全明白了,想必是王世積陰了自己一把後,趁虛攻取了新亭壘,現在只怕他的一萬鐵騎已經上岸,而準備再次趁著陳朝大軍撲向這裡,建康城防空虛的機會,直撲建康,破國擒君。

想到這裡,王華強恨得咬牙切齒,那羊翔和裴蘊遲遲不到的原因,這會兒也是昭然若揭了,他們一定是私下裡和王世積扯上了關係,在那新亭壘接應王世積,而那個燃燒的火團,一定就是他們給王世積放的信號。

至於王世積不僅讓自己在這裡當誘餌拖住陳軍,還派出戰船對混戰中的兩軍一通箭雨襲擊,甚至連萬鈞神弩這種沒人性的大殺器也用上了,明顯就是想置所有人於死地,一是為了滅口,二來恐怕還是對自己的家產唸唸不忘。

王華強心中暗罵:狗日的王世積,這回老子給你坑慘了,而大哥的命也喪在這狗東西的手上,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隨著王華強心中念頭的飛快轉變,他臉上的表情也在這火光的映襯下變得可怕起來,那蕭文強看得有些害怕,垂手站在一邊,沉默不語。

王華強一轉頭,突然看到了還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王華偉,心中一下子有了主意,他沒有理會蕭文強,徑直向著王華偉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華偉木然地抬頭,發現是自己的二哥,又是一陣悲傷,本來已經止住的眼淚再度盈滿了眼眶。

王華強蹲下身,低聲在王華偉的耳邊說道:「三弟,想為大哥報仇嗎?」

王華偉微微一愣,問道:「當然想啊,二哥知道是哪個狗日的殺的大哥?」

王華強拉起王華偉,向一邊僻靜處走了十來步,確信最近的人也在三十步外,才小說聲道:「咱們兄弟都讓王世積這狗東西害了,他趁我們在這裡和陳軍新亭壘的守軍苦戰,自己偷襲新亭壘,那些在江上射箭的戰船,肯定也是他派來的。」

王華偉吃驚的睜大了眼睛:「不會吧,他是主將啊,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王華強咬牙切齒地低語道:「這樣他就有了獨佔建康的機會,現在我們在這全殲了敵軍新亭壘的駐軍,建康那裡會調大軍過來,這樣建康空虛,他就有了偷襲成功的可能,三弟,你想想,為什麼到現在,王世積的兵還沒有一個登陸的?」

王華偉扭頭一看江岸,那三個大火堆都快燒完了,火光微弱,一下子也明白了過來,目睚欲裂:「狗日的,害死大哥,還想獨吞大功,我非殺了他不可!」

王華偉點了點頭:「找他報仇是必須的,現在首要的任務是兩條,一是趕快撤離這個危險地帶,陳朝的大軍應該很快就到了,二是想辦法讓陳朝大軍轉而撲向新亭壘,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新亭已經被王世積佔了,不能便宜了這個王八蛋。」

王華偉的眼中殺機一現:「二哥,我聽你的,你說要我怎麼做?」

王華強低聲說道:「這裡離建康城大概四十多里,新亭壘離這裡五六里,報信的使者應該三個時辰前就出發了,就算施文慶的動作再慢,這會兒應該也已經調兵出來,最快的部隊應該是就駐在城南的任忠大軍,慢一點的也會調城西的魯廣達部隊,相差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現在交給你一個危險的任務。所有的人裡,也只有你能完成,你帶著這幫陳朝俘虜去新亭壘,就說我們這裡守在江岸,請王世積來接應,路上不出意外的話會碰到趕來的陳朝軍隊,到時候你只管自己逃命,記住,一定要把那個蕭文強放掉。

這人知道新亭壘的事情,逃回陳軍後一定會向帶兵的大將說的,只要陳將稍微有點腦子,就會派主力去圍攻新亭壘,這樣王世積的算盤就打不成了,只能固守待援。」

王華偉恨恨地說道:「要是這樣的話,讓南陳人殺了王世積,我們還怎麼報仇?」

王華強搖了搖頭:「王世積沒這麼容易死的,這個禍害會活上千年。如果沒有偷襲建康的機會,他一定會縮在新亭壘固守,那裡易守難攻,以他一萬精兵,又可以居高臨下地用騎兵衝擊,即使南人來個五六萬,也只能築營圍困他。

而這樣一來,南陳的江防一定會出大的漏洞,無論是賀若弼還是韓擒虎,都有機會趁機大軍過江,王世積達到了吸引敵軍主力的目的,日後也是一件大功,還不至於開罪了賀若弼和韓擒虎,這叫退而求其次。」

王華偉抽出刀來,狠狠地在空中劈了幾下:「這狗賊,不把他碎屍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

王華強沉聲說道:「三弟,不要只用脾氣去恨你的敵人,那只會讓你失去判斷,王世積沒這麼容易搞死,至少這次南征以後,他的加官晉爵是少不了的,跟他鬥還需要很長的時間,所以首要的就是我們先得活下來,然後不能讓他得大功。

做到這兩條,再找機會慢慢弄他。所以現在情況緊急,你得想辦法把俘虜在去新亭壘的路上放給南陳人。」

王華偉點了點頭:「這個好辦,這次還跑過來了兩匹馬,到時候我騎著馬押送這些俘虜,一碰到南陳的人,我就掉頭跑,把俘虜們讓給他們,來我們原定緊急撤退時的接頭處會合。」

王華強看了一眼遠處的俘虜,低聲說道:「帶著馬三爺的人去,見勢頭不對,你就直接跑,馬三爺那些山賊很精,看到勢頭不對,會做鳥獸散,甚至投降陳軍,不用太擔心他們。」

王華偉微微一愣:「這樣不太仗義吧。要不要知會馬三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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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奪路狂奔

王華強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總得有人去押送這上千的俘虜,難不成要我們關中帶來的兄弟們做這事?你要是知會了馬老三,他肯幹?」

王華偉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王華強轉身跑回了高坡,對著馬老三說道:「三爺,北邊的新亭壘火起,應該是王世積王將軍的大軍攻佔那裡了,現在煩勞你和華偉帶著你的兄弟們,押這些俘虜去新亭,我等在此繼續守著後續部隊。」

馬老三想了想,說道:「王都督,為什麼你自己不去新亭壘呢,我跟王將軍又不熟。黑夜裡帶這麼多陳軍過去,只怕還會引起誤會吧。」

王華強笑了笑,指著王華偉說道:「不用擔心,我讓三弟跟你一起過去。他跟王將軍很熟,一定沒有問題的。到了新亭壘後,你可以讓三弟先進去,那裡軍備充足,你們立了這麼大的功,王將軍一定重重有賞的。如果馬三爺不願意的話,那我就讓劉壯士的人過去了,反正押運俘虜不需要精兵。」

馬老三一聽到有好處,馬上兩眼放光,笑容上臉,忙不迭地說道:「我去,我去。」

王華強拍了拍身邊弟弟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一切當心,千萬別勉強。」

王華強心領神會,點了點頭,跟著興沖沖的馬老三一起,帶著還剩下的六十多名山賊,把蹲了一片,綁著雙手的陳軍俘虜們一個個從地上拉起,向北方走去,王華偉和馬老三各自騎了一匹馬,眾人沒有打火把,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濃濃的霧色中。

等到他們的腳步聲消失不見,王華強聽到王頒低低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華強,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向著預備的撤離點轉移了?」

王華強微微一愣,轉頭看過去,只見王頒一臉的嚴肅,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便問道:「景彥何出此言?」

王頒拉著王華強走到一個僻靜處,冷冷地說道:「情況再明顯不過,咱們都被王世積耍了,北邊的新亭壘剛才亮起火光,顯然是羊翔和裴蘊在接應他,這兩個王八蛋早就繞過我們跟王世積接上頭了,所以今天到現在也沒出現,而王世積的大軍也一直沒在這裡登陸。

華強,以你的聰明,想必早就看出這點了,你讓華偉他們去新亭獻俘,是為了讓王世積趕快派兵來接應我們嗎?」

王華強聽王頒這話,知道他還沒料到自己的計謀,還以為王世積下達了堅守到他登陸的命令,所以自己才不敢違命離開。

王華強想到這王頒跟自己的目的也不一樣,他來江南是為了報仇,而且剛才也沒有親人戰死,對王世積根本沒這麼大的仇恨,自己對王世積的報復是不能對此人交底的。

於是王華強正色道:「現在情勢危急,我們在這裡已經打了一仗了,估計也會驚動附近的陳軍,現在必須趕快向著西南方向撤退,只有按原訂的計畫,退到當涂北邊的採石一帶,到達南朝水軍的營地那裡,再向東轉到牛首山,才有一線生機。」

王頒疑道:「現在王將軍的命令還沒來,我們能這麼走了?」

王華強看了一眼遠方的新亭壘,話語中透著一股冰冷:「王將軍自己先違反了和我們的約定,沒有在這裡登陸,剛才那個蕭文強的供述你也聽到了,死鬼劉儀同在出兵的同時派人到建康去搬了救兵,這會兒正衝著這裡來呢,要是我們還死呆在這裡不走,只會全部完蛋。」

王頒搖了搖頭:「王將軍已經偷襲了新亭壘,我們只要在這裡拖得一時片刻,讓王將軍有機會從背後對來敵發起突擊,則一戰可定!」

王華強實在是被王頒這個書呆子弄得哭笑不得,他一指本方山坡下那稀稀拉拉,只剩下四五百人的隊伍,說道:「景彥,你看看我們現在的實力,就是想打,在這個無險可守,也來不及立營柵的地方,連一刻鐘都不可能撐過去。

南陳這次派來的可是準備反擊我渡江大軍的主力部隊,至少有幾萬人,我們就這點人怎麼擋?」

王頒眨了眨眼睛:「那我們走了,王將軍怎麼辦?他的話可是軍令,只給我們下了堅守江岸,接應他的命令的,可沒允許我們離開。就算要走,也得等馬三爺和華偉把命令傳到才行吧。」

王華強狠狠地一跺腳,他實在沒時間再跟這個教條死板的傢伙糾纏下去了:「我得對大家的生命負責。景彥,對不起了。」王頒還沒反應過來,王華強以手為刀,重重地一下切在了他的脖頸處,王頒只覺眼前一黑,馬上癱倒在地,人事不省。

王華強對著山坡下吼道:「來人啊,王開府勞累過度,暈過去了,快來人背他一下。」

福全叔連忙跑了過來,他一看到王頒的脖子通紅,軟軟地趴在王華強的懷裡,便明白是怎麼回事,狠狠地瞪著王華強。

王華強低聲道:「二少爺太固執了,他會害死大家的,我們現在必須轉移,不得已只能先讓他睡上一會兒。福全叔,你來照顧二少爺,我們現在就出發。」

福全叔長嘆一聲,一系列的戰鬥已經讓他歎服了王華強的指揮能力,他點了點頭,回頭和兩個老兵一起架上王頒,對王華強說道:「王都督,我們這些人的命就全交給你了,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王華強雙目炯炯,毅然決然地說道:「向南,去牛首山,扔掉一切影響行軍的東西,速度要快!只要逃進山裡,就是勝利。」

福全叔的臉上閃過一絲喜悅:「王都督對這一帶地形好熟悉啊,牛首山那裡有片密林,只要進去後就很難找到我們了,而且靠近採石,是陳朝水軍營寨和陸軍防區的交界處,也有利於我們藏身。」

王華強點了點頭:「還有勞福全叔照顧好王開府,你在前面引路,我去斷後!」

王華強迅速地向著其餘的部屬下達了命令,要求大家把剛才打仗剝來的敵軍甲冑全部扔掉,輕裝前進,甚至讓那些來自關中的戰士們也扔掉皮甲,王華強剛才把馬老三的人支走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如果這些貪婪的山賊在此,這個命令肯定是執行不下去的。

整裝完畢後,這四百多人便趁著夜色,在濃霧的的掩護下,離開大道,一路沿著小路狂奔。

建康一帶,四處都是丘陵,並不算高,往往只有兩三百米,但林子很密,道路又多是軟土,前幾天下過一場雨,不少地方泥濘不堪,一行人都知道這次是奪路逃命,這一路下來苦不堪言,讓人驚奇的是,那些老兵們雖然氣力不足,跑步行軍可一點也不比小夥子們慢。

王華強拖在隊伍的最後,一方面觀察敵軍的追兵到了何處,另一方面也防止本方有人藉機開小差逃跑。

跑了兩三個時辰,一行人才跑出去了三十多里地,這裡高低起伏,比起平地跑步要辛苦許多,倒是麥鐵杖,在王頒暈倒之後就一直跟在王華強的身邊,周圍的人一個個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他卻如同閒庭信步一般,臉不紅氣不喘,甚至連汗也沒出。

王華強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能跑的人,只見他的兩隻大長腿,轉得如同風車一般,而上身則幾乎保持不動,左臂微擺,右手則扛著那隻鐵杖,搭在肩頭,呼吸均勻,遠遠不像那些莊稼漢們現在的氣喘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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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江岸遇敵

王華強停了下來,扶著自己的雙膝,鼻孔裡噴著重重的白氣,這一路跑下來,他也很累,這一夜如同漫長的一年,讓他嘗遍了人間的酸甜苦辣,只有奔到這裡,他才終於有時間停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調整一下自己的呼吸,一想到現在自己連去給大哥收屍都不行,他的眼淚又忍不住要往外湧。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驚呼:「不好,江面有敵軍戰艦!」

王華強聞言,渾身一震,連忙直起了身子,手搭涼蓬,向著江面看去,這時候寅時已經過了一大半,月亮也快要落到天邊,濃霧有些消散了,能看到的距離比起昨夜剛渡江時要遠了不少。

只見兩三里外的江面上,幾百條火龍正沿江而上,半數是平時見到的雙層金翅戰船,還有一些是高達三四層的青龍戰艦,正在自南向北地從採石一帶的南朝水寨,劃向新亭壘的方向。

王華強連忙說道:「傳令下去,所有人找路邊草叢隱蔽,噤聲,有大聲喧嘩者斬!」

王華強的命令被這支不大的隊伍從後到前很快傳遍,所有人都迅速地奔到離自己最近的草叢裡躲了起來,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王華強正好和麥鐵杖蹲在一起,他的心裡飛快地在盤算:看來採石水寨的南陳水軍也得到了隋軍登陸的消息,看這架式,戰艦足有六七百艘,比平時巡江的戰船足足多了兩三倍,這下子應該是傾巢出動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又是從何得知隋軍登陸的消息呢?從時間上算,就算是王華偉放走了陳軍俘虜,陳朝的大軍再派人通知採石的水師,然後到水師的戰船全部出動,這時間也來不及呀。

王華強心中越想越慌,會不會是混戰的時候有陳軍的小兵逃脫,奔到了採石呢?劉儀同帶的部隊足有三千,副將級別的應該也有五六個,能騎馬的應該肯定不止兩三個人。是的,一定是有某個陳軍將領,見敗局已定時趁亂直接衝向南邊,向採石的水師報信了,這才會有這幾百條戰船的舉火逆襲。

漸漸地,那些高舉火把的陳軍戰船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由於是順江東下,戰船的速度很快,根本沒有注意這江岸的草叢。

王華強正思量著,只聽遠處一陣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咔咔咔咔」,從南邊一里處傳了過來,甚至這聲音裡還伴隨了幾聲馬嘶。他的心猛地一沉:連守衛採石大營的水軍陸戰隊看來也緊急出動了,聽這腳步聲,來者至少有兩千人。

陳軍的步兵很快出現在了大家的視野裡,由於天色已經開始微亮,透過薄薄的晨霧,王華強甚至可以看到為首騎馬的陳軍將領,四十出頭,豹頭環眼,唇上兩抹鉤須,穿著全套鎖子甲,右手拿著一把大刀,跑跑停停,不斷地催喝後面的步卒跟上。

王華強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眾人現在在的位置是路邊的一塊小高坡上,這裡正好沒有樹林,是塊開闊地,長滿了及腰高的野草,而現在自己人都躲在草叢裡,離著陳軍士兵們行軍的大道只有二三十步的距離。

由於人人都穿著黑衣,在黑夜裡自然是最好的保護色,可現在天色漸明,就反而會變得非常顯眼了,要是陳軍沒這麼急著趕往江邊,而是仔細留意兩邊的道路,只怕風吹草動間,自己人就會暴露。

看陳軍的隊列,仍然是排成標準的行軍縱隊,領頭的那個人看起來像是主將,一臉的焦急,恨不得手下都能再長兩隻腿,好讓他早一刻趕到王華強早先登陸的江岸,讓他能建功立業。

這時只聽得遠方傳來一聲叫喊:「徐將軍,你且慢點!」

那個被叫做徐將軍的,一臉的不耐煩,他不情願地停下了腳步,對著手下們喊著:「快,再快點,有延誤不前者,軍法從事!」

訓完手下後,徐將軍扭頭看向後面,只聽一陣馬蹄聲響,一人飛快地趕到,王華強一見此人,驚得嘴都快合不上了,可不正是那個新亭壘主將劉儀同?!

只見劉儀同滿頭大汗,他的脖子上纏著厚厚的幾圈繃帶,而身上的甲冑也遍是血污,盔歪甲斜,上次見到時穿著的披風更是已經無影無蹤。

王華強明白了過來,原來是這個劉儀同,在江上的王世積戰船射箭時,中箭落馬,但傷不致死。後來他眼見本方敗局已定,不敢回建康,而是趁著萬均神弩對著江岸縱深一陣亂射的時候,搶了自己的馬,向南逃向了採石的水軍營寨搬救兵,希望可以將功折罪。

王華強自幼就耳聰目明,聽力視力遠勝於常人,隔了二十多步,仍然可以依稀地聽到兩人順著江風飄過來的的談話聲。

只聽徐將軍不滿地說道:「軍情如火,劉將軍為何老是拖延本將出兵?」

劉儀同陪著笑臉,他這會兒已經輸光了所有的賭本,而徐將軍的這些手下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哪敢再開罪呢?只聽他說道:「徐將軍,賊人狡猾,我就是沖得太急,才會著了他們的道兒,現在反正水師已經出動了,我們這支陸軍也不必走這麼急,穩紮穩打的好。」

那徐將軍不屑地「哼」了一聲:「劉將軍,你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你自己也說了,敵軍的戰船已經不分敵我地一通亂射,他們上岸的部隊也損失大半,我現在過去,不就是手拿把攥地掃蕩殘敵嘛!要是去晚了,建康城出來的大軍把隋狗們收拾了,那我豈不是白忙活?」

劉儀同耐著性子說道:「不可輕敵啊,要料敵以寬,我去的時候,敵人確實不多,但是這幫賊人心狠手辣,也非常狡猾,先是在林中設伏,然後又對我軍斬頭去尾,還會穿了我軍的衣服引我軍自相殘殺,最後水軍亂射只怕是想盡快清出登陸場來,方便他們的大軍上岸。

現在離我來報信的時候已經過了兩三個時辰,只怕隋軍已經上來兩萬多人了,就是建康城的大軍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們,所以我說只要水師戰艦出去,截敵後援就行了,只要掐斷他們的補給和後援,上岸的部隊也撐不了幾天的。」

徐將軍冷冷地回道:「劉將軍,這裡不是你的新亭壘,所謂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我徐子健也曾跟著吳大帥和蕭大將軍幾次北伐,身經百戰,用不著別人來教我怎麼打仗。現在兵貴神速,敵人兩三個時辰內也不可能在江岸上紮起牢固的營地,我軍戰艦先封鎖江面,然後陸軍趁霧突擊,一定可以大獲全勝。」

劉儀同急得一拍大腿:「徐將軍,就算你要去搶功,起碼吸取一下我的教訓,派些斥候吧,你想趁霧突擊敵軍,可是敵軍也可以在霧裡伏擊我們,我老劉已經吃了這虧了,你怎麼就不長點記性呢?」

徐子健哈哈一笑,語氣中帶了幾分嘲諷:「劉將軍,所以說你根本不懂兵機。也難怪,施僕射只會找你這樣的無能之輩來領軍,要是換了我老徐,現在早就把隋軍給趕下江了。

人家隋軍就是料定了你的心理,才會對你打伏擊,因為那個李都督是向你那裡跑的,最快能趕過來的肯定也只有你的部隊,所以人家就預設戰場,在江邊的小高地和樹林裡兩地設伏。

可現在隋軍根本顧不得做這些事,他們的大軍要搶時間上岸,不然為啥要不分敵我地一通亂射,連自己人的命也不顧了呢。而且人家即使防守,也肯定是防著建康那裡的大軍,哪會料到我採石的部隊敢主動出擊?

我的這支部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兩千多人趁著大霧,有江上水軍的弓箭協助,足以在立足未穩的隋軍後方製造麻煩了,這樣才能讓正面的大軍有一舉消息他們的機會,懂不懂?」

劉儀同不服氣地說道:「你就這麼有把握,隋軍不會在這裡分出一小股部隊再打打伏擊?」

徐子健輕蔑地搖了搖手指頭:「他們有戰船的,如果要伏擊,肯定早就先在江上伏擊我們的水軍了。可是我們的水軍都一路無阻,那陸地之上更不可能有敵人,劉將軍,我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了,失陪!」他說著就一拍馬臀,作勢欲走。

王華強心裡鬆了一口氣,這時候,只聽到王頒那大嗓門的怒吼聲響了起來:「王華強在哪裡,快叫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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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生死一線

王頒平時一向說話慢條斯理,聲音不高,但這回卻是動了真怒,吼聲在所有人的耳膜間迴蕩著,王華強的心「轟」地一聲向下沉,腦子裡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果然,徐子健也聽到了這聲叫喊,他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高聲喊道:「有伏兵,全體向右轉,戰鬥隊型!」

陳軍的採石要塞部隊是精兵,這一下主將下令,中軍的三個隊馬上齊刷刷地向右轉,盾牌手迅速地在隊伍的右側築起一道盾牆,而矛槊手們則挺槍而前,在盾牌手背後構成了第一道掩護,弓箭手們迅速地彎弓搭箭,瞄向了右邊的草叢。

徐子健的命令迅速地被各種鼓號和旗語傳向了前後方,陳軍一下子從急行軍的隊列右轉成了戰鬥隊列。已過拂曉,天光大亮,所有陳軍的眼裡都看到了三四十步的草叢裡那些若隱若現的黑衣人。

王華強的腦子在經歷了一瞬間的空白後,終於轉過了神來,他一下子從草叢中跳出,吼道:「弓箭急襲,跟他們拼了!」

前面是強敵,距離如此之近,跑也不可能跑掉,唯一的希望就是趁著自己的人正面對著敵軍中軍,擒賊擒王,直接擊殺或者生擒這個徐子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王華強本能地從身邊一個護衛身上抄過了二石弓,搭箭上弦,這一切他已經駕輕就熟了,這個夜裡,他第一次出手殺了劉儀同的前軍主將,第二次沒出手,否則劉儀同早成箭下亡魂,這一次,成功能複製嗎?

王華強知道速度是第一位的,兩邊不是混戰,根本不可能給自己前兩次那種從容瞄準的機會,一咬牙,右手飛快地拉弦貼面,左眼裡,徐子健那張陰沉而鎮定的臉映入了自己的眼簾,與上兩次不同的是,王華強發現他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王華強心中微微一慌,被想要射殺的對象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人生中還是第一次,匆忙間他弓弦一震,狼牙箭出手,王華強這一箭也用了全力,左臂上的創口一下子迸裂了開來,頓時血流如注。

可是王華強所有的注意力都隨著這枝箭而去,那微微晃動的箭聲,遠來越小的羽翎,帶著王華強最後的希望,奔向了那徐子健。

徐子健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一絲微笑,迅速地舉起鞍上的騎盾,向上一擋,只聽「啪」地一聲,這枝寄託了王華強全部希望的長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這面木質大盾,卻沒有傷到徐子健一分一毫。

徐子健仰天狂笑:「哈哈哈,賊子只會暗箭傷人!兒郎們,射死他們!」

徐子健的射字剛剛出口,陳軍這裡的羽箭離弦之聲便不絕於耳,等到們字在空氣中迴蕩的時候,中箭者的慘叫聲已經開始響起。

王華強的部下們也紛紛勇敢地跳出草叢,舉箭射擊,可是一百多弓箭手經過昨晚的苦戰,這會兒只剩下四十多人,剛跳出來就給亂箭射倒了二十多人,剩下的人全部都對準了那徐子健射擊,卻被徐子盾面前的三層盾牌手們揮舞著木盾,擋得水洩不通,二十多枝箭竟然沒有一枝能近徐子健一尺之內。

劉儀同在徐子健身邊得意地大笑,他也認出面前的這些人就是昨天晚上突襲自己的那些黑衣戰士,甚至有幾張臉都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咬牙切齒地吼道:「就是這幫賊子昨天伏擊的我們,大家狠狠地射,給昨天死難的弟兄們報仇啊!」

只是片刻,冒死跳出攻擊的那四十多名關中箭手已經全部被射成了刺蝟,心有不甘地盯著對面的陳軍,緩緩地倒下,而沒了弓箭手的其他人,已經被陳軍的弓箭完全壓制住,趴在地上,連頭也抬不起來了,

徐子健沉聲下令的聲音被王華強聽得清清楚楚:「傳令前軍,從左邊包抄過去,傳令後軍,從右邊繞到敵後,弓箭手們不許停,不能讓敵人抬頭或者逃跑,中軍盾牌手在前,長矛手跟進,刀斧手在後,遇敵有頑抗的,格殺勿論!」

陳軍氣勢如虹地喊了一聲「威武!」三段陳軍便依他所言,緩緩而前,王華強趴在地上,聽著箭「嗖嗖」地從自己腦袋上飛過,看著一個個面目猙獰,殺氣騰騰的陳軍士兵躲在盾牌的後面,獰笑著一步步逼近自己,甚至距離慢慢地近到了連臉上的麻子都能數出來的地步。

王華強心一橫,料想橫豎也不過是個死,等到敵軍壓上來後,只怕再想拼也是不可能,於是他大吼一聲:「仗義死節,就在今日!」率先跳了起來,抽出懷中的佩刀,就向著敵軍衝過去。

王華強還沒來得及衝出兩步,就覺得右腿一麻,低頭一看,右大腿中了一箭,頓時右腿就是一陣酥麻,瞬間乏力,跪倒在了地上,禍不單行,左肩也中了一箭,痛徹入骨,這下他再提不起勁,趴在了地上,土腥氣帶著刺鼻的血味,嗆得他無法呼吸。

跟著王華強一起起身衝擊的還有百餘人,大半是劉長山帶來的莊稼漢子們,劉長山揮舞著一隻長槊,直接就如猛虎下山似的衝了下去。

王華強流著眼淚,看著他和身後的三十多個漢子,在離敵陣前十餘步的距離,被射得如同箭垛一樣,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羽箭,而劉長山在臨死前還用長槊撐著地面,硬挺著自己的身體不至於倒下去,兩隻眼睛瞪得像是銅鈴,再也合不上。

陳軍的陣中衝出十幾個大漢,揮起大斧,一下就把劉長山的腦袋從脖子上搬了家,仍不盡興,炫耀式地在地上把劉長興的人頭踢來踢去,陳軍上下暴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嘲笑聲。

王頒艱難地爬了過來,他抱著王華強,痛哭流涕:「華強,都是我害了你,害了大家,都是我的錯啊!」

王華強回過了神來,吼道:「麥鐵杖,麥壯士!」

麥鐵杖也爬了過來,他剛才兩次試圖起身,都被凌厲的弓箭射得只能再次趴下,他問道:「王都督,有什麼吩咐?」

王華強閉著眼睛,兩行不甘心的淚水流了下來,這回是連跑都跑不掉了,落到敵人手裡也是必死無疑,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三弟這根王家的獨苗,讓他能領自己和大哥的軍功,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這戰一定要有個見證人活下來,雖然他現在恨不得把王頒殺了,但理智告訴自己,只有他才是最合適的證人。

王華強睜開眼,嘴角和鼻孔裡淌著血,對麥鐵杖吼道:「趁敵人還沒包圍我們,趕快帶王開府逃走,你跑得快,背著他跑敵軍也追不上,只要進了東面三里的牛首山,就安全了,快!」

王頒放聲大哭:「華強啊,我怎麼能這樣一走了之,要死,大家死一起啊!」

王華強氣得鼓起所有的勁,左腳一腳把王頒踹開,坐起上半身,面目猙獰,如同厲鬼:「你他娘的死了有屁用,三弟的軍功,軍功!」

王頒一下子也反應了過來,他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已經離自己不到三十步,開始緩緩壓上的陳軍,迅速地向後爬去,麥鐵杖看了王華強一眼,嘆了口氣,在地上行了個禮,也轉身向後爬。

王華強又仰面朝天躺了下來,這會兒他的內心反而平靜了,就像前世在刑場上的那種感覺,一切都看開了,也就無所謂,死過一次,又活了十年,不負此生,也算值了。

王華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在地上吼道:「爺爺就是隋軍主將王華強,狗日的有膽上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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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驍果騎士

一陣馬嘶聲響起,整個凍土地都在發抖,釘著蹄鐵的馬掌重重砸地的聲音衝擊著人的心臟,陳軍的右側傳來一陣慘叫聲,羽箭入體的聲音和撲地聲不絕於耳。

王頒興奮的喊聲鑽進了王華強的耳朵裡:「華強,是韓將軍的鐵騎,我們有救啦!」

王華強睜開了眼睛,天空突然變得明亮起來,頭上亂飛的叛軍箭矢已經消失不見,徐子健那慌亂中聲嘶力竭的吼聲在空氣中迴蕩著:「不許慌,列陣迎敵,長槊手快點上前,右轉,快!」

他的話音未落,那奔雷般的馬蹄聲就到了附近,王華強吃力地撐起了自己的身體,只見視線所及處,幾百匹披著厚厚馬甲的戰馬,上面端坐著裹得跟鐵皮罐頭似的重甲騎士,正手執著鐵鞭,銅錘,馬刀,重劍等物,在陳軍混亂的隊形裡一通亂砍猛砸,刀劍錘鞭過處,人頭與腦漿齊飛,江水共鮮血一色。

陳軍的陣列本來是正對著路邊草叢裡的王華強等人的,本來作為後衛的後軍更是早早地轉到了王華強的側面包抄,這一下被從南方而來的鐵騎衝殺,直接狠狠地撞進了中軍的側翼,由於騎兵的衝擊速度太快,又有還沒有完全散盡的薄霧作掩護,等到陳軍發現時,這些鐵甲死神已經離自己不到五十步了。

隋軍鐵騎們在五十步的距離上先是一通騎弩激射,然後舉著四五米長的騎槊,一個衝擊就干掉了陳軍兩百多人,先頭的鐵騎衝進人群後,直接扔掉串著兩三具屍體的長槊,轉而抽出馬鞍上的副武器,多為刀劍錘鞭之類,見人就砸,而狂野的戰馬也是在人群中不停地跳躍踩踏,倒地的陳軍一個個都被踏成了血泥。

王華強第一次見到鐵甲騎兵對步兵的這種屠殺,目瞪口呆,這種血腥和刺激,這種鋼鐵對血肉的碾壓,是前一夜在江邊那種步兵間的混戰根本無法比擬的,而那些騎在高頭大馬上,如同移動著銅牆鐵壁似的鐵甲騎兵,更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一種性感與強硬,讓人呼吸和心跳加快,血脈賁張。

衝入陳軍陣列的騎兵也只有兩百多個,但卻把仗打成了一邊倒的碾壓,從後面的薄霧裡再次響起一陣號角聲,如同死神的召喚,鐵蹄踏地,天崩地裂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側翼包抄的陳軍後軍那裡又傳來了陣陣慘叫,看來隋軍鐵騎的第二撥突擊目標選擇了陳軍的後軍部隊。

王華強突然扭頭向王頒問道:「景彥,你怎麼知道這些是韓將軍的鐵騎?」

王頒的聲音都在激動地發抖:「這些是驍果鐵騎啊,是皇宮的禁衛部隊,這回皇上特意調撥給晉王的,因為賀將軍要到了王世積的一萬騎兵支援,韓將軍也向晉王要兵,於是晉王就把這三千驍果都撥給了韓將軍。

看這架式,一定是江防的陳軍戰船離開後,韓將軍趁虛渡江,攻佔了採石,然後派驍果騎士來接應咱們了。」

王華強疑道:「景彥,你怎麼對這些事情這麼清楚的,以前為什麼沒和我們說過?」

王頒哈哈一笑:「華強,這是軍事機密,根本不得外傳的,之所以我知道這事,是因為舍弟王頍,現在正在韓將軍帳下任參軍,這次渡江我怕有危險,也曾暗中跟他通消息,請他一過江就向咱們靠攏的。」

王華強越發覺得不對勁,王頍只不過是韓擒虎手下的一個小小參軍,地位還沒有王頒高,他又怎麼可能說動韓擒虎為自己所用,親率驍果騎兵沿江岸突擊,只是為了救自己這個小角色嗎?

突然,王華強想到了父親那天對自己說的話,再看看王頒那一臉的興奮,一下子全明白了,王頒和王頍要的是親自打進陳朝皇宮,殺掉陳叔寶,為父報仇,而韓擒虎要的也是這個破國擒君的大功,在這一點上,兩人的目的一致,所以才會一拍即合。

以韓擒虎過江的速度來看,可能只帶了千餘驍果騎兵,就準備直撲建康城,這就需要王頒在江邊帶人吸引陳朝大軍,為韓擒虎創造出一個機會。

其實韓擒虎和王頒動的和王世積是一樣的心思,只是王頒也沒料到王世積居然搶先對自己用了這一招,他還指望著王世積的大軍能調空建康的守軍呢,在江岸那裡他死活不肯離開,就算只剩幾百人也要死撐,也同樣是不想放棄這個計畫,而不是真的顧慮什麼王世積的軍令。

王華強的心里長嘆一聲,果然是人人各打算盤,連王頒也是如此,甚至不惜犧牲他本人和這千餘手下的性命,只為給弟弟和韓擒虎創造出突襲建康的機會,復仇的執念如此,實在可怕。

王華強看著已經站起身,手舞足蹈,狀若癲狂的王頒,心中黯然,這回他才真正見識到了人性的自私與黑暗,連這個一向讓自己以為是個書呆子的王頒,也如此心機深沉,更不用說王世積那個心如蛇蠍的傢伙了,自己一向自認為算無遺策,看來跟這些成了精的老鬼們相比,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江岸邊的戰鬥已經到了尾聲,徐子健眼看敗局已定,也學著劉儀同一樣,扔下部隊直接單騎逃跑,而劉儀同的運氣差了點,被逃亡的步兵們撞下馬來,生生踩成一堆血泥。

隨著一陣號角聲,第三隊的驍果騎士也跟著殺了過來,近三百鐵甲騎兵,就讓陳軍中軍這八百多人或死或降,除了一個徐子健外,竟然沒有跑掉一人。

一個滿身都是血污,騎著匹足有七尺多高鐵甲戰馬的壯漢,策馬來到了王華強這裡,倖存者們紛紛從草叢中走了出來,麥鐵杖也架著王華強,吃力地起身。

這名壯漢的頭盔是全封閉型的,戴著鐵製的惡鬼面當,上面濺了不少血,這會兒看起來更是面目猙獰,他把兩隻沾染著鮮血和腦漿的鏈子錘重新掛在了鞍架上,摘下頭盔,露出一張二十多歲的臉,雙眉斜飛,神采飛揚,目光炯炯,下巴上蓄著一些短髯。

這個年輕壯士對著王華強說道:「你很英勇,我們剛才都看到了,可惜還是慢了一點點,沒來得及救你的那個兄弟。」

王華強想到了劉長山的壯烈犧牲,心中一陣揪心的痛,他向著那馬上的壯士行了個軍禮:「我乃開府上儀同王頒所部大都督王華強,代王開府行指揮權,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年輕壯士在馬上回了個軍禮,說道:「我乃廬州總管,上大將軍韓擒虎麾下儀同韓世諤,奉父帥之命,率五百驍果打頭陣,請問王都督,王開府何在?」

王頒興奮地趕了過來,對著韓世諤說道:「原來你就是韓將軍的大公子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就是王頒,敢問韓將軍何在?」

韓世諤跳下馬,對著王頒肅然行禮:「參見王將軍,父帥正在指揮後續部隊過江,王參軍也跟父帥一起過了江,你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他。」

王頒點了點頭,對韓世諤急道:「現在情況有變,王世積也想搶攻建康,昨天夜裡已經在新亭壘登陸了,我們現在得抓緊時間,繞開大路,從小路奔襲,直衝建康,才有一舉滅國的機會。」

韓世諤嘆了口氣:「王將軍有所不知,王世積已經被陳軍發現,兩個時辰前,陳朝的水陸大軍已經將王世積所部圍困在新亭壘一帶,從南邊通向建康的所有道路都被封鎖,戰機已失,我這趟是專門來接應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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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殺伐果斷

王頒一下子張大了嘴,喃喃地說道:「怎麼會這樣,王世積的偷襲怎麼可能被敵軍撞破,這個消息你們又是如何能知道的?」

韓世諤說道:「王世積被圍後,點起了求救的狼煙,然後江對面浦口那裡也一路點狼煙報信,我們正是看到了這些狼煙,又看到陳軍在採石的戰船全部出動,這才知道王世積被困新亭壘的事。

現在北上偷襲建康已經基本上不可能,父帥的意思是穩紮穩打,先攻取當涂一帶的州縣,並且向南建立防線,阻止九江的陳國大將周羅睺回師,繞道歷陽支援建康。」

王華強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陳國大將裡,蕭摩訶不過一勇之夫,而這周羅睺才是真正的名將,餘者如任忠、樊毅、魯廣達等人,忠烈有餘,節制一軍也還可以,但並非全局型帥才。」

韓世諤笑了笑:「父帥也是這個看法,周羅睺近日幾次打退了秦王殿下和王世積留在蘄州部隊的進攻,現在他有餘力抽調幾萬精銳部隊來援,周羅睺身經百戰,精通兵法,要是讓他進了建康,那這次南征有功敗垂成的危險,所以我們現在還得抓緊時間。」

王華強看了韓世諤一眼,說出了自己一直的想法:「如果不能速攻得手的話,那我建議韓總管可以先攻下歷陽(今安徽和縣)與當涂,陳朝大將樊毅和魯廣達的家人子侄在這兩個地方,如果能俘虜了他們,也能讓這兩個大將面對我軍時心生顧慮,而且還會讓陳叔寶猜忌這兩人,不會放手重用。」

韓世諤的神色微微一變:「消息是否確實?」

站在一邊的福全叔連忙說道:「千真萬確,我可以做證。」

韓世諤點了點頭,對著王頒行了個禮:「王將軍,軍情緊急,世諤這就回去向父帥覆命,我會留下一百精騎護送你們到當涂的,父帥約定和我在那裡見面,這會兒想必也應該攻下當塗了。」

王華強眉頭微皺,說道:「那個陳軍的主將,採石戍主徐子健跑了,而且他們的前軍也沒有損失,這會兒全都向北逃,韓將軍就這麼放過他們,不去追殺嗎?」

韓世諤正色道:「我手上也只有五百先頭騎兵,還都是鐵甲驍果騎,不以速度見長,那個逃掉的陳將馬快,剛才我一箭都沒有射死他,這會兒想再追也是不可能了。再說了,陳軍的前軍四散奔逃,不可能全抓到,我部登陸的消息肯定是瞞不住敵軍的,就像王將軍偷渡新亭壘的消息也瞞不過陳軍一樣。

王都督,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好受,畢竟這麼多兄弟死得慘烈,這樣好了,我把陳軍的俘虜都交給你,任由你發落。軍務在身,恕不奉陪!」

韓世諤說完後,向著王頒行了個禮,戴上面當,翻身上馬,向江岸馳去,少頃,一百名鐵甲騎士押著兩百多垂頭喪氣,捆著雙手的陳軍俘虜走了過來。

為首一名二十多歲的黑臉高大漢子,沒有戴面當,下馬向著王頒行了個軍禮,中氣十足地說道:「大隋驍果軍都督司馬德戡,奉韓將軍軍令,帶俘虜向王開府覆命。」

王頒看了一眼正在地上處理傷口的王華強,笑道:「還是由華強來決定吧。」

王華強這會兒正在一個老兵軍醫的幫助下,把兩枝箭先是截斷了箭身,再用小刀從肉裡把箭頭給挖出來,王華強的運氣不錯,箭上沒有倒鉤,也沒有涂毒,很快就把傷口處理好了,就連左臂上那射箭時崩開的傷處也重新處理了一下。

那名老軍醫為王華強抹上傷藥,雖然王華強痛得呲牙咧嘴,但所幸傷處並不是要緊處,冬天的寒冷天氣也阻止了感染,很快,經過了包紮,王華強就跟沒事人似的,從地上一躍而起。

王華強扭頭看了一眼福全叔,突然想到了昨天夜裡的那個俘虜宋二喜:「福全叔,昨天抓的那個小兵俘虜,後來交給你看管的,現在怎麼樣了?」

福全叔答道:「已經和後來的俘虜們一起,交給了馬老三他們,押往新亭壘了,這會兒應該押到王將軍那裡了吧。」

王華強點了點頭,想到自己的三弟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心中一陣焦急,他轉頭看著那些陳朝俘虜,許多張臉他都認得,這些人在半個時辰前還一個個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現在卻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頭不語。

王華強厲聲喝道:「剛才把人頭在地上當球踢的,全都站出來!」

眾俘虜聽到了他這聲殺氣十足的聲音,嚇得一個個都把頭低得更深,恨不得能把臉捂起來,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王華強早就料到會是這反應,他冷笑一聲,說道:「剛才挺英雄的,這會兒一個個都成了狗熊麼。也罷,既然是狗熊,我也沒必要留了。司馬都督,全給我砍嘍!」

這一下所有的陳軍俘虜都炸了鍋,一群人開始大叫:「將軍,不是我們幹的,你別錯殺無辜啊!」

「將軍,小的是弓箭手,在後面放箭呢,想踢也不可能啊。」

「將軍,小的當時在徐將軍的身邊,萬萬沒有踢人頭啊!」

「我看到李三癩子踢了,三癩子,你要有種自己站出,別害了大夥兒啊!」

「他媽的,徐林之你這個小人,那人頭你也踢了,要死一起死!」

這個人的一句話一下子點醒了眾人,不少人開始異口同聲地主動找起踢人頭的替罪羊來,一會兒功夫,就半推半踢地弄出來十幾個人,司馬德戡一揮手,把這些人像拎小雞似的揪了出來,而剩下的人,一個個如逢大赦,長出一口氣。

王華強冷冷地看著這些人的表演,心中只剩下強烈的厭惡,同袍戰友,為了活命,不惜拋出他人,這種行為只會讓他從心裡鄙視,雖然楊堅曾下達過征南陳時勿亂傷人命,需要施加仁義的命令,但是今天,在這些人身上,他卻不想執行這一條。

王華強又掃了一眼自己身後的手下們,這些人個個精疲力盡,傷者也不少,根本沒辦法看守這些俘虜,現在追兵隨時可能會來,若是把這些俘虜放了,陳朝軍隊的將領帶兵直接救援當涂的話,那韓擒虎就危險了。

於是王華強扭頭對著司馬德勘冷冷地說道:「全部砍了,一個不留,屍體扔江裡!」

剛才還得意洋洋的那些出賣戰友的陳軍俘虜一下子又炸開了鍋:「將軍,我們沒踢人頭啊,為何還要取我等性命。」

「你們不是派人在我們這裡張過榜文嗎,說是俘虜不殺的。」

「將軍,饒命啊!」

司馬德勘也走了過來,悄悄地對王華強說道:「王都督,全殺了是有違聖命的,你看?」

王華強冷笑一聲,指著這些俘虜說道:「都是幫賣友求榮的小人,即使放回去了也肯定是為禍鄉里的刁民敗類,這些人裡沒有一個有擔當的,全是只顧著自己活命,殺了一點也不冤。」

人群裡突然有人不服地叫道:「殺降的人不得好死,姓王的,你今天殺了我們,當心你們皇帝改天取你性命!」

王華強哈哈一笑,臉上的肌肉扭曲跳動,眼中綠芒閃閃:「我報你們一個戰場殺敵,誰會知道?有誰看到你們投降了?司馬都督,這些人頭可都是你們的軍功,全交給你了。」

司馬德勘面露喜色,長刀一揮,就砍死了一個靠的最近的俘虜,吼道:「驍果弟兄們聽著,此戰首級均算作戰勝計數,迅速收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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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8-30 18:52:27

第三十九章 兄弟重逢

一百名驍果騎士轟然應了一聲,如同一百頭早已經盯著獵物的狼,紛紛抽出兵器,向著那些俘虜們奔去。

俘虜們一個個想要逃命,奈何手都被捆在了一起,根本跑不快,只消片刻功夫,兩百多人就給殺了個乾淨,而兩百多個神情各異,滿臉血污的人頭,也都掛在了驍果騎士們的馬頭下。

王頒走到王華強的身邊,嘆道:「華強,即使不考慮皇上那道不許在江南濫殺無辜的聖旨,自古以來殺降不祥,漢之名將李廣,據說也是因為坑殺了羌人俘虜,背信棄義,這才一世命運悲慘,老弟滿腹才華,竟不知這些故事麼?」

王華強冷冷地說道:「我不信天,如果真有天道的話,我大哥一輩子沒做壞事,沒害過人,為什麼要被人陷害,這樣戰死沙場,連屍首都沒法找回?

而且這些人根本不是什麼降兵,他們只不過是見勢不妙,舉手投降而已,只要一有機會,還是會殺你我的。

這些人毫無人性,為了自己保命,把生死兄弟都這樣推出來頂禍,將來也不會是皇上的好子民。

皇上是菩薩心腸,想要懷柔江南,但懲凶除暴,為民除害也是我大隋天兵的使命,這些人不是凶暴的禍害嗎?」

王頒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王華強對著眾人說道:「這裡並非久留之地,司馬都督,我們趕快回當涂吧。」

司馬德勘的臉上還帶著沒有消散的笑容,這一下每個人平白多了兩個人頭的功勞,讓被留下聽人調遣,本來一肚子不情願的他樂開了花。

一聽到王華強的話,司馬德勘便拱手稱是,所有的驍果騎士們迅速上馬,王華強一行還剩下兩百多人,便讓驍果騎士們帶著老弱和傷員,以及王頒先行回當涂,王華強自己雖然受了傷,但行動卻無大礙,向著司馬德勘要了一匹馬,堅持領著一百多年輕力壯的漢子一路向南行軍。

兩個多時辰後,天已經全亮,王華強一行終於趕到了當涂縣的縣治姑孰城,這座不大的城池的北門城樓上,已經高高飄揚著大隋的旗號,而一面繡著碩大「韓」字的帥旗,則和隋軍大旗並立著,在強勁的北風中,獵獵作響。

司馬德勘正守在北門外,一看到王華強,則大老遠地笑臉相迎,行了個軍禮:「王都督,你可來了,韓大帥急著見你呢,請你一來就過去。」

王華強趕了一夜的路,早就又累又餓,剛才一直怕敵軍追殺,連停下來吃乾糧都顧不上,這會兒終於到達安全地帶了,他跳下馬,一陣頭暈目眩,險些要暈倒,聽到這話後,突然來了精神:「韓總管想見我?」

司馬德勘笑道:「正是,韓大帥聽到了王都督昨夜的表現後,馬上就差小人出來迎你,大帥本來還想再派人去接應你們的,只是因為現在所有的部隊都撒了出去,實在抽不出人來,這才作罷。」

王華強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除了麥鐵杖以外個個跑得面無人色的部下們,說道:「我先吃個餅就和你去見韓總管,對了,有水嗎?這一夜下來餓死我了。」

司馬德勘連忙轉頭對著看守城門的兵士們叫道:「快拿點水來,快!」

王華強對後面的人高聲說道:「大家都進城吃飯。」說著便走進了城門,在城門內側的城牆根兒處一屁股坐了下來。

王華強的部下們也都進來坐下,這一百來人裡,莊稼漢們佔了一半左右,還有四五十個白鬍子老兵,王華強這一路下來對這些老傢伙們也都是刮目相看,本來初見面時覺得他們連走路都困難,可是這一路跑下來,竟然不比小夥子們差,實在是讓自己汗顏。

司馬德勘遞過來一個盛滿了水的竹筒,滿臉堆著笑,在王華強身邊坐下:「王都督,你可真厲害,昨天晚上的事情王開府剛才都在韓大帥面前說了,連我們這些小角色聽得都是瞠目結舌,看你這年紀也就二十上下,怎麼就這麼有本事哪。」

王華強喝了兩口水,啃了兩口餅,這才感覺稍微好了一點,他搖了搖頭:「我哪有什麼本事啊,給人耍得團團轉,這一路下來也是損失慘重,要不是你們來救,這會兒我早成刀下鬼了,還會拖累這兩千兄弟。」

王華強想到自己從關中帶來的六百多壯士,現在活下來的不到五十,連大哥也戰死江岸,心裡一陣難過,突然又想到三弟下落不明,連忙問起司馬德勘:「除了我們兩批人以外,還有沒有別人來歷陽?」

司馬德勘笑了笑:「王都督,你的弟弟也來了,這會兒正在堂上向韓總管覆命呢。」

王華強聞言渾身一震:「他怎麼會來這裡?不是讓他到牛首山會合的嗎?」

司馬德勘哈哈一笑:「聽說他和別人押送俘虜時,遇到了迎面而來的敵軍,那些俘虜一下子全跑向了敵軍,他們人少,沒法守住,於是就趁著混亂逃了回來,只跑回來了兩個騎馬的,一個是你弟弟,還有個好像是個山賊頭子。

那山賊頭子就是這一帶附近的,跟你弟弟跑回之前我們見到的那個戰場時,知道有過戰鬥,於是就沿小路向著這歷陽跑,正好看到此城被我軍奪取,就進來啦。」

王華強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咬了兩口大餅,只要知道弟弟是安全的,他就沒什麼顧慮了,大哥的死讓他心如刀絞,把弟弟安全地帶回家,已經超過了此戰中積功求官,成為他現在最大的願望。

王華偉那粗渾的聲音由遠而近:「二哥,二哥在哪裡?」

王華強站起了身,只見王華偉正在城門一帶見人就拉著詢問自己,心中一熱,喊道:「華偉,華偉,我在這裡!」

王華偉一下子看向了王華強所在的位置,熱淚盈滿了眼眶,八尺高的漢子飛身撲進了王華強的懷裡,兄弟兩人抱頭痛哭,王華強想到大哥的死,也心中一陣悲傷,輕撫著王華偉的後背,默默流淚。

城牆下這些劫後餘生的漢子們親自經歷了昨夜的連番惡戰,大家在一夜之間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親朋好友,這一下感同身受,也一個個跟著放聲大哭起來。

良久,王華偉才抬起了頭,對著王華強說道:「大哥的屍體這回我帶了回來,韓總管特地下令打一副上好的棺材,將大哥收斂。」

王華強微微一愣,擦乾了臉上的淚痕:「你是怎麼帶回大哥屍體的?」

王華偉道:「我和馬老三押按你的命令向新亭壘押運俘虜,走了沒半個時辰,就迎頭撞上了陳軍的主力,他們光先頭部隊看起來就有五六千人,那些俘虜一看這情況,那個蕭文強領頭髮了聲喊,全都跑過去了,我們根本沒辦法控制,想著要向你報信,就和馬三爺一起騎馬向回跑,馬三爺的那些手下們也都跑散了。

到了江岸那裡的時候,追兵還離我們有一段距離,我彷彿聽到大哥在叫我,轉頭一看,正好看到大哥的屍體還站在那裡,當時整個戰場屍橫遍野,只有大哥一個人是被矛槊穿過,站在原地的,我馬上就下馬把大哥的屍體抬上了馬,這才一路奔回。二哥,這一定是大哥的在天之靈指引小弟的。」

王華強激動地點了點頭:「是的,一定是的,老天也不忍讓我們兄弟分離,所以才指引你找到了大哥,把他帶了回來,三弟,這是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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