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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擒虎大將

王華偉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道:「二哥,我們在江邊耽擱了一些時間,把大哥放上馬鞍時,南人的追兵已經近了,我和馬三爺一路狂奔,因為有馬,加上馬三爺對地形很熟,這才甩掉了他們。

我們沿著小路跑了一陣以後,碰到一個陳軍的潰兵,抓住他詢問後才知道,大哥你們和這幫陳軍打了一仗,後來援軍趕到,大敗陳軍,連陳軍的主將都逃了,而他們這些小兵也一哄而散。

於是我們就放了那個小兵,料想你們會去採石,結果在那裡沒見到你,聽守軍說韓總管來當塗了,我們就到了這裡,蒼天有眼,總算讓我們兄弟在這裡重逢。」

王華強笑了起來,拍著王華偉的肩頭:「是的,蒼天有眼,三弟,我現在去見韓總管,你陪陪兄弟們,這仗大家都辛苦,相比他們,我們算是夠幸運了。別虧待了大家。」

說完,王華強站起身,對司馬德勘說道:「勞駕,現在請帶我去見韓總管。」

姑孰並不大,一個城牆周長不過兩千多步的小縣城而已,城牆高也不過兩丈多,居民只有幾百戶。

其實這裡本不是最早的當涂縣所在,當涂故地乃是在江北的九江郡一帶。當年五胡亂華,神州陸沉的時候,江北的居民紛紛渡江南遷,當年的東晉政府就把當涂一帶的移民遷在這裡集中居住,重新設了一個名叫當涂的僑置縣。

現在江北的當涂故城早已經廢棄,而江南的這個僑置當涂縣卻是漸漸地興旺了起來,由於地處長江要沖採石附近,從東晉時代就築城防守,時間長了,原先的軍事要塞也漸漸地變成了一個縣治所。

自從南朝一步步地丟掉江北兩淮一帶的故地後,在江南設的僑置群縣也越來越多,如京口就成了南徐州,當涂這一塊也成了南豫州,這座姑孰城也跟著升格成了南豫州的治所。

王華強一邊在腦海裡回憶著有關姑孰城的資料,一邊跟著司馬德勘一路行走,一路之上,城中居民家家關門閉戶,街面上看不到行人,而一些來回巡城的隋軍士兵則一邊敲鑼打鼓地宣讀著諸如天兵壓境,弔民伐罪,救南朝百姓於水火之類的口號,一邊在每家每戶的大門上貼著安民告示。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位於城中心的南豫州刺史大堂,這裡也不過就是一個兩進的院子,跟王華強在新豐的家差不多大小,前面是大堂,後院則是刺史的家。

由於南陳只有天下三分之一的地盤,卻把另三分之二的郡縣都在本土內建了僑置州郡,因此南陳的州也只有隋朝的縣一樣的大小,在隋朝連個縣都很難算上的當涂也就成了南陳的南豫州,需要一個四品的刺史來管理,只是從這個大堂就可以看出,再怎麼變,這裡也就只不過是一個縣衙。

而現在的這個州衙大堂外,兩隊驍果壯士持槊扶刀而立,這些傳說中的皇家禁衛軍,個個都是勇力絕倫的關中壯士,號稱臂上走馬,拳上站人。

想要加入驍果軍,都得先在各地的府軍中出類拔萃,才有一年一度的番上選拔大會,從番上的壯士裡精選出體格雄壯,弓馬超群的勇士,在左臂上還要刺上滴血雄鷹的刺青,加入驍果是每個隋軍的夢想,這支部隊就是隋朝的特種兵。

這裡的每一個驍果軍,都是身長八尺以上的壯漢,一個個威風凜凜,二十來個人在兩邊一站,隱隱的就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凜然氣勢,讓任何陳朝的刺客和散兵,都不敢對大堂之上那些人有任何刺殺的想法。

韓擒虎就正襟危坐在大堂上,他年約五十,虎目含威,面色黝黑,濃眉如刀,一臉的絡腮鬍子,兩鬢的鬍子是向外張揚著的硬髯,而下頜的鬍鬚則是虯髯,捲曲著連在了一起,王華強第一眼見到他,就想到了地府裡的閻王,那種可怕的氣場和衝天的氣勢,就是韓擒虎大將軍的將威所在。

而大堂之上左右立著兩班將官,左邊的雖然也穿著軍裝,但多數看起來是白面書生似的文官,王頒也在此列,而右邊則是清一色頂盔貫甲,身著將袍的武將,韓世諤則忝陪末位。

王華強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從昨天夜裡他下令輕裝逃命開始,就把自己的甲冑和頭盔都扔掉了,這會兒只剩下了裡面穿著的黑色布衣,由於一整夜都在不停地奔跑,渾身冒汗,也不覺得冷,這會兒靜了下來,被風一吹,才覺得寒風入骨,尤其是做手術的三個箭傷處,更是又癢又疼。

王華強深呼吸了一下,向堂上走去,一名驍果衛士本想伸手阻擋,一看身邊的司馬德勘,便明白來人一定是王華強,於是揮手放行。

韓擒虎的聲音在大堂上迴蕩著,不算很高,但透著一股威嚴:「王開府,你剛才說那陳軍大將樊毅,他的家人現在此處?」

王頒的聲音在平靜中透著一絲興奮:「是的,末將之前聽人說起過此事,來這裡後又向以前的老部下福全叔求證,得知樊毅的弟弟樊猛,也是陳朝大將,現在正在建康的秦淮河口那裡統領水師戰船,他是名義上的南豫州刺史,但現在在軍中,就讓自己的兒子樊巡代他在這裡理事。

今天韓總管攻城的時候,這樊巡組織城中丁壯上城防守,結果沒有擋住我天兵半天的攻勢,而樊巡則是化妝潛逃未果,被堵在城裡,現在回了家,韓總管,這可是一個極好的人質啊,也許可以逼樊猛和樊毅兄弟就範,倒向我軍呢。」

站在王頒邊上的一名四十多歲,神色陰冷的中年文士說道:「還有陳朝大將魯廣達的兩個兒子,魯世真和魯世雄,本來駐守採石,被我軍擊敗後率殘部退到了這姑孰城,結果我軍馬不停蹄地攻城,他們兩人抵擋不住我軍的猛烈攻勢,也開城投降了。」

韓擒虎的臉上沒有半分喜色,搖了搖頭:「這些南朝大將的子侄怎麼都一個個這麼不成器,把老子的臉都丟了個一乾二淨。看來魯廣達,樊氏兄弟等輩也是徒有虛名,連兒子都管不好,還怎麼管軍隊呢。」

那名中年文士問道:「韓總管,您看現在是不是要把樊巡給抓起來?」

韓擒虎神色平靜,突然把眼光投向了站在門外的王華強,沉聲道:「堂外站的是王華強王都督吧,你也聽到了,王參軍說把樊巡抓起來,這些人在姑孰的情報是你提供的,現在你來說說,要不要這麼做?」

隨著韓擒虎的話,所有人都扭頭看向了門外的王華強,王華強走上堂去,先是向韓擒虎行了個軍禮:「小的王華強,見過韓總管。」

韓擒虎點了點頭,撫鬚說道:「王華強,你雖然官職不高,但昨天一戰中你立了大功,即使本帥在你的位置上,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所以這件事上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王華強看了一眼那個叫王參軍的中年文士,此人瘦高個子,三角眼,吊角眉,嘴角微微向上撇,高顴骨,模樣和王頒有七八分相似,但是整個人的氣質陰鬱,給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一定是那王頒的兄弟,現任韓擒虎幕府參軍的王頍。

王華強從王頍那冷冷看著自己的眼神中感覺到了一絲敵意,但他還是開口說道:「韓總管,依我看來,對樊巡需要以禮相待,不僅不能抓,還要保護好他的家人,至於魯氏兄弟,最好仍讓他們統領自己的部下,負責這城內的巡防和治安。」

韓擒虎「哦」了一聲,臉上仍然看不出端倪:「說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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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攻心為上

王華強清了清嗓子,說道:「樊巡和魯氏兄弟都是南陳大將之子,現在他們的父親都是陳朝重臣,手握重兵,但還不至於因為兒子被俘就投降我軍,賣主求榮。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忠義,而是因為他們手下並不是完全忠於他們個人的私兵,這些兵都是陳朝徵調的各郡縣丁壯,即使他們想反,這些人也不會聽們的。

但是我們善待安撫這幾個人,可以讓陳朝皇帝心生猜忌,魯廣達和樊氏兄弟畢竟是多年宿將,在軍中也有威望,在這個我大軍過江,建康內外人心惶惶的時候,如果陳叔寶不用這幾個老將,那我們打敗陳軍,攻破建康的把握就會大許多。」

王華強發現韓擒虎開始托著下巴沉吟起來,便繼續說道:「還有一點,就是我軍剛渡江,南陳百姓都不知我軍底細和皇上的旨意,現在家家關門閉戶,不敢相迎。如果我們通過優待這些人作出榜樣,甚至讓魯家兄弟帶舊部巡城,恐怕比我們自己的士兵費力一家家貼安民告示的效果要好得多。」

王頍那有點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王都督好一張伶牙俐齒。只是我想問問王都督,你既然這麼想掌握南朝的人心,為什麼又會下令在江邊屠殺了兩百多名南陳戰俘呢?難道你不知道吾皇下過令,對於放下武器,不再抵擋的南朝軍民,一概不許傷他們性命嗎?」

王華強冷冷地看著王頍,說道:「那些人是被陣斬的,我不知道王參軍的這個消息從何而來?而且這件事上,司馬都督可以為我作證。」

站在堂下的司馬德勘臉色也是一變,他沒想到王頍居然會提此事,不待韓擒虎讓他上堂,就忙不迭地叫道:「大帥,小的沒有殺俘虜,那些確實是陣斬的敵軍。」

王頍冷笑一聲,目光卻沒有離開王華強:「王都督,請你想清楚了再說話,這裡是韓將軍的帥帳所在,軍中無戲言,你應該知道這句話的份量。」

司馬德勘被這句話噎得不敢再開口,轉而看向了王華強。

王華強微微一笑:「王參軍說的好,軍中無戲言,你剛才說我王華強屠殺戰俘,你敢對你這句話負責嗎?要不咱們現在寫下軍令狀,讓韓總管調查此事,如果誰說了謊,就治誰的罪,怎麼樣?」

王頍陰沉著臉,沒有接話。王頒一看兩人要鬧僵,連忙出來打圓場:「二位,現在軍情緊急,以大局為重,一些小事不必這樣較真。王參軍,韓總管正在問王都督話呢,有什麼疑問咱們私下再交流吧。」

王頍本來只想嗆王華強一兩句,出一出被他搶了風頭之後的不滿,看這架式,韓擒虎剛才一言不發,卻一直盯著自己看,顯然是對自己的行為有所不滿,再頂下去自己未必有好處,有哥哥出來打圓場,他也找了個台階下,乾笑兩聲後就退回了左邊的行列。

韓擒虎沉聲道:「此事本總管事後會派人徹查,王都督,現在請你繼續說下去,如果依你所言,將我軍苦戰得來的地方交給已經投降的陳軍,你能確保他們不會再度反叛嗎?」

王華強微微一笑,朗聲說道:「南陳人的心理倚仗,不過是長江天塹罷了,以前胡人南侵,他們還有一股子保漢人江山的氣在,加上君臣一心,軍民團結,才能幾次化解危機。可是現在南陳奸臣當道,文武離心,連任忠這樣的大將,都被施文慶等人尋釁奪去部曲,這些大將不會為陳叔寶盡死力的。

韓將軍請仔細想想,我北人不習水戰,要不是魯氏兄弟早已經無心戀戰,又怎麼會這麼快就丟掉採石,讓我軍偷渡成功呢?而這姑孰城又是南豫州的郡治所在,若不是樊巡心猿意馬,又怎麼可能連半天都守不住?他們這種武將世家的子弟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普通的陳人了。」

韓擒虎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可是如果照你所說,南人應該大開門戶,以迎我軍,現在又為何家家關門閉戶,連我軍去貼安民告示,都不敢出來呢?」

王華強看了一眼王頍,回道:「依小的愚見,此舉適得其反。現在長江天險雖然被我軍突破,但大軍尚未過江,南陳人應該也發現了韓總管過來的部隊只有數千人,不是那種連營數十里的大軍壓境,可能他們也以為這是一支先頭部隊的偵察行動,所以現在還不敢過早地迎接我軍。

另外,南朝官府一向恐嚇民眾,說我們大隋都是野蠻的胡人,不僅殺人,甚至還會吃人,現在離匈奴人候景禍害江南的時間才過去三十多年,不少普通的百姓都對此記憶猶新,雖然早已經對南陳朝廷失去了希望,但也怕我們真的象官府宣傳的那樣無惡不做,所以現在他們選擇了觀望。

韓總管,依小的愚見,現在讓大軍撤出城,和後續過江的部隊一起在城外紮營,人數不夠的話可以多布營帳,弄他個連營數十里,而攻下的城池則交給投降的南陳將領暫時維持治安。

對魯氏兄弟,樊巡這種南朝高官大將的子侄,則好言勸慰,保護他們的生命財產安全,也不限制他們回建康,讓他們去留兩便,這樣就能得到人心,小的敢鬥膽放言,十天之內,南朝百姓一定會從我者如雲。」

韓擒虎哈哈一笑:「王都督,想不到你雖然官職不高,但居然能如此洞查人心,雖然你從沒到過南陳,卻對這裡人的思想一清二楚。很好,本總管就聽你這一回!來人,傳我將令,過江的部隊全部出城,移我帥旗到城北大營,此城的防守交給魯氏兄弟負責。」

王頍略一蹙眉,說道:「韓總管,這城裡是不是也留一些我們自己的人看著點?完全交給南朝降人,萬一他們見勢不妙,再次反水,那怎麼辦?」

韓擒虎的勾了勾嘴角,大聲說道:「他們既然已經降了我們,南陳那裡也回不去了。再說了,我既然能半天就攻下姑孰城,下次他們若是真反,我再拿下此城也是易如反掌。

現在我們手上的兵力有限,若是處處打下的城池都要分兵防守,那就沒有足夠的兵力和南陳的主力決戰。我意已決,王參軍不必再勸。」

王頍眨了眨眼睛,繼續說道:「那麼請總管在城裡也下達禁令,十天之內定為軍管期,城內的人不允許出城,以免他們將我軍的虛實洩露給陳軍。現在我們兵力不足五千,江面萬一被陳朝水軍封鎖,那後續部隊就過不來了,陳軍若是集中全力對付我軍,我們的情況就會變得危險。」

韓擒虎仰天大笑,豪氣干雲,笑聲中充滿了一股自信:「王參軍,你的謙虛謹慎是好事,但是現在不是瞻前顧後的時候。王世積過江了,我也過江了,你道那賀若弼就沒辦法過江?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這時候賀若弼應該已經在圍攻南徐州了,說不定此時他也和我一樣,坐在南徐州的刺史府啦!

所以諸公勿慮,南陳根本不可能抽出大軍來對付我們的,新亭壘的王世積就能牽制他們至少三四萬大軍,賀總管過了江後,離建康的距離更近,只怕陳軍非但無法來對付我們,連圍困王將軍的部隊只怕也要抽出至少一半了。

現在我軍要做的,就是在這裡一邊繼續接應江北的部隊過來,一邊安撫人心,只要讓南朝百姓知道我軍並不是洪水猛獸,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主動投效我們。本將剛剛接到的消息,晉王殿下的行台已經移鎮到了江北的**,負責各路後援的調度,他還親自給我寫信,說一定要為我們向皇上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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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驍果騎士

隋軍鐵騎們在五十步的距離上先是一通騎弩激射,然後舉著四五米長的騎槊,一個衝擊就干掉了陳軍兩百多人,先頭的鐵騎衝進人群後,直接扔掉串著兩三具屍體的長槊,轉而抽出馬鞍上的副武器,多為刀劍錘鞭之類,見人就砸,而狂野的戰馬也是在人群中不停地跳躍踩踏,倒地的陳軍一個個都被踏成了血泥。

王華強第一次見到鐵甲騎兵對步兵的這種屠殺,目瞪口呆,這種血腥和刺激,這種鋼鐵對血肉的碾壓,是前一夜在江邊那種步兵間的混戰根本無法比擬的,而那些騎在高頭大馬上,如同移動著銅牆鐵壁似的鐵甲騎兵,更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一種姓感與強硬,讓人呼吸和心跳加快,血脈賁張。

衝入陳軍陣列的騎兵也只有兩百多個,但卻把仗打成了一邊倒的碾壓,從後面的薄霧裡再次響起一陣號角聲,如同死神的召喚,鐵蹄踏地,天崩地裂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側翼包抄的陳軍後軍那裡又傳來了陣陣慘叫,看來隋軍鐵騎的第二撥突擊目標選擇了陳軍的後軍部隊。

王華強突然扭頭向王頒問道:「景彥,你怎麼知道這些是韓將軍的鐵騎?」

王頒的聲音都在激動地發抖:「這些是驍果鐵騎啊,是皇宮的禁衛部隊,這回皇上特意調撥給晉王的,因為賀將軍要到了王世積的一萬騎兵支援,韓將軍也向晉王要兵,於是晉王就把這三千驍果都撥給了韓將軍。

看這架式,一定是江防的陳軍戰船離開後,韓將軍趁虛渡江,攻佔了採石,然後派驍果騎士來接應咱們了。」

王華強疑道:「景彥,你怎麼對這些事情這麼清楚的,以前為什麼沒和我們說過?」

王頒哈哈一笑:「華強,這是軍事機密,根本不得外傳的,之所以我知道這事,是因為舍弟王頍,現在正在韓將軍帳下任參軍,這次渡江我怕有危險,也曾暗中跟他通消息,請他一過江就向咱們靠攏的。」

王華強越發覺得不對勁,王頍只不過是韓擒虎手下的一個小小參軍,地位還沒有王頒高,他又怎麼可能說動韓擒虎為自己所用,親率驍果騎兵沿江岸突擊,只是為了救自己這個小角色嗎?

突然,王華強想到了父親那天對自己說的話,再看看王頒那一臉的興奮,一下子全明白了,王頒和王頍要的是親自打進陳朝皇宮,殺掉陳叔寶,為父報仇,而韓擒虎要的也是這個破國擒君的大功,在這一點上,兩人的目的一致,所以才會一拍即合。

以韓擒虎過江的速度來看,可能只帶了千餘驍果騎兵,就準備直撲建康城,這就需要王頒在江邊帶人吸引陳朝大軍,為韓擒虎創造出一個機會。

其實韓擒虎和王頒動的和王世積是一樣的心思,只是王頒也沒料到王世積居然搶先對自己用了這一招,他還指望著王世積的大軍能調空建康的守軍呢,在江岸那裡他死活不肯離開,就算只剩幾百人也要死撐,也同樣是不想放棄這個計畫,而不是真的顧慮什麼王世積的軍令。

王華強的心里長嘆一聲,果然是人人各打算盤,連王頒也是如此,甚至不惜犧牲他本人和這千餘手下的姓命,只為給弟弟和韓擒虎創造出突襲建康的機會,復仇的執念如此,實在可怕。

王華強看著已經站起身,手舞足蹈,狀若癲狂的王頒,心中黯然,這回他才真正見識到了人姓的自私與黑暗,連這個一向讓自己以為是個書呆子的王頒,也如此心機深沉,更不用說王世積那個心如蛇蠍的傢伙了,自己一向自認為算無遺策,看來跟這些成了精的老鬼們相比,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江岸邊的戰鬥已經到了尾聲,徐子健眼看敗局已定,也學著劉儀同一樣,扔下部隊直接單騎逃跑,而劉儀同的運氣差了點,被逃亡的步兵們撞下馬來,生生踩成一堆血泥。

隨著一陣號角聲,第三隊的驍果騎士也跟著殺了過來,近三百鐵甲騎兵,就讓陳軍中軍這八百多人或死或降,除了一個徐子健外,竟然沒有跑掉一人。

一個滿身都是血污,騎著匹足有七尺多高鐵甲戰馬的壯漢,策馬來到了王華強這裡,倖存者們紛紛從草叢中走了出來,麥鐵杖也架著王華強,吃力地起身。

這名壯漢的頭盔是全封閉型的,戴著鐵製的惡鬼面當,上面濺了不少血,這會兒看起來更是面目猙獰,他把兩隻沾染著鮮血和腦漿的鏈子錘重新掛在了鞍架上,摘下頭盔,露出一張二十多歲的臉,雙眉斜飛,神采飛揚,目光炯炯,下巴上蓄著一些短髯。

這個年輕壯士對著王華強說道:「你很英勇,我們剛才都看到了,可惜還是慢了一點點,沒來得及救你的那個兄弟。」

王華強想到了劉長山的壯烈犧牲,心中一陣揪心的痛,他向著那馬上的壯士行了個軍禮:「我乃開府上儀同王頒所部大都督王華強,代王開府行指揮權,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年輕壯士在馬上回了個軍禮,說道:「我乃廬州總管,上大將軍韓擒虎麾下儀同韓世諤,奉父帥之命,率五百驍果打頭陣,請問王都督,王開府何在?」

王頒興奮地趕了過來,對著韓世諤說道:「原來你就是韓將軍的大公子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就是王頒,敢問韓將軍何在?」

韓世諤跳下馬,對著王頒肅然行禮:「參見王將軍,父帥正在指揮後續部隊過江,王參軍也跟父帥一起過了江,你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他。」

王頒點了點頭,對韓世諤急道:「現在情況有變,王世積也想搶攻建康,昨天夜裡已經在新亭壘登陸了,我們現在得抓緊時間,繞開大路,從小路奔襲,直衝建康,才有一舉滅國的機會。」

韓世諤嘆了口氣:「王將軍有所不知,王世積已經被陳軍發現,兩個時辰前,陳朝的水陸大軍已經將王世積所部圍困在新亭壘一帶,從南邊通向建康的所有道路都被封鎖,戰機已失,我這趟是專門來接應你們的。」

王頒一下子張大了嘴,喃喃地說道:「怎麼會這樣,王世積的偷襲怎麼可能被敵軍撞破,這個消息你們又是如何能知道的?」

韓世諤說道:「王世積被圍後,點起了求救的狼煙,然後江對面浦口那裡也一路點狼煙報信,我們正是看到了這些狼煙,又看到陳軍在採石的戰船全部出動,這才知道王世積被困新亭壘的事。

現在北上偷襲建康已經基本上不可能,父帥的意思是穩紮穩打,先攻取當涂一帶的州縣,並且向南建立防線,阻止九江的陳國大將周羅睺回師,繞道歷陽支援建康。」

王華強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陳國大將裡,蕭摩訶不過一勇之夫,而這周羅睺才是真正的名將,餘者如任忠、樊毅、魯廣達等人,忠烈有餘,節制一軍也還可以,但並非全局型帥才。」

韓世諤笑了笑:「父帥也是這個看法,周羅睺近曰幾次打退了秦王殿下和王世積留在蘄州部隊的進攻,現在他有餘力抽調幾萬精銳部隊來援,周羅睺身經百戰,精通兵法,要是讓他進了建康,那這次南征有功敗垂成的危險,所以我們現在還得抓緊時間。王開府,請你現在就上馬,跟我們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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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殺伐果斷

王華強看了韓世諤一眼,說出了自己一直的想法:「如果不能速攻得手的話,那我建議韓總管可以先攻下歷陽(今安徽和縣)與當涂,陳朝大將樊毅和魯廣達的家人子侄在這兩個地方,如果能俘虜了他們,也能讓這兩個大將面對我軍時心生顧慮,而且還會讓陳叔寶猜忌這兩人,不會放手重用。」

韓世諤的神色微微一變:「消息是否確實?」

站在一邊的福全叔連忙說道:「千真萬確,我可以做證。」

韓世諤點了點頭,對著王頒行了個禮:「王將軍,軍情緊急,世諤這就回去向父帥覆命,我會留下一百精騎護送你們到當涂的,父帥約定和我在那裡見面,這會兒想必也應該攻下當塗了。」

王華強眉頭微皺,說道:「那個陳軍的主將,採石戍主徐子健跑了,而且他們的前軍也沒有損失,這會兒全都向北逃,韓將軍就這麼放過他們,不去追殺嗎?」

韓世諤正色道:「我手上也只有五百先頭騎兵,還都是鐵甲驍果騎,不以速度見長,那個逃掉的陳將馬快,剛才我一箭都沒有射死他,這會兒想再追也是不可能了。再說了,陳軍的前軍四散奔逃,不可能全抓到,我部登陸的消息肯定是瞞不住敵軍的,就像王將軍偷渡新亭壘的消息也瞞不過陳軍一樣。

王都督,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好受,畢竟這麼多兄弟死得慘烈,這樣好了,我把陳軍的俘虜都交給你,任由你發落。軍務在身,恕不奉陪!」

韓世諤說完後,向著王頒行了個禮,戴上面當,翻身上馬,向江岸馳去,少頃,一百名鐵甲騎士押著兩百多垂頭喪氣,捆著雙手的陳軍俘虜走了過來。

為首一名二十多歲的黑臉高大漢子,沒有戴面當,下馬向著王頒行了個軍禮,中氣十足地說道:「大隋驍果軍都督司馬德戡,奉韓將軍軍令,帶俘虜向王開府覆命。」

王頒看了一眼正在地上處理傷口的王華強,笑道:「還是由華強來決定吧。」

王華強這會兒正在一個老兵軍醫的幫助下,把兩枝箭先是截斷了箭身,再用小刀從肉裡把箭頭給挖出來,王華強的運氣不錯,箭上沒有倒鉤,也沒有涂毒,很快就把傷口處理好了,就連左臂上那射箭時崩開的傷處也重新處理了一下。

那名老軍醫為王華強抹上傷藥,雖然王華強痛得呲牙咧嘴,但所幸傷處並不是要緊處,冬天的寒冷天氣也阻止了感染,很快,經過了包紮,王華強就跟沒事人似的,從地上一躍而起。

王華強扭頭看了一眼福全叔,突然想到了昨天夜裡的那個俘虜宋二喜:「福全叔,昨天抓的那個小兵俘虜,後來交給你看管的,現在怎麼樣了?」

福全叔答道:「已經和後來的俘虜們一起,交給了馬老三他們,押往新亭壘了,這會兒應該押到王將軍那裡了吧。」

王華強點了點頭,想到自己的三弟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心中一陣焦急,他轉頭看著那些陳朝俘虜,許多張臉他都認得,這些人在半個時辰前還一個個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現在卻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頭不語。

王華強厲聲喝道:「剛才把人頭在地上當球踢的,全都站出來!」

眾俘虜聽到了他這聲殺氣十足的聲音,嚇得一個個都把頭低得更深,恨不得能把臉捂起來,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王華強早就料到會是這反應,他冷笑一聲,說道:「剛才挺英雄的,這會兒一個個都成了狗熊麼。也罷,既然是狗熊,我也沒必要留了。司馬都督,全給我砍嘍!」

這一下所有的陳軍俘虜都炸了鍋,一群人開始大叫:「將軍,不是我們幹的,你別錯殺無辜啊!」

「將軍,小的是弓箭手,在後面放箭呢,想踢也不可能啊。」

「將軍,小的當時在徐將軍的身邊,萬萬沒有踢人頭啊!」

「我看到李三癩子踢了,三癩子,你要有種自己站出,別害了大夥兒啊!」

「他媽的,徐林之你這個小人,那人頭你也踢了,要死一起死!」

這個人的一句話一下子點醒了眾人,不少人開始異口同聲地主動找起踢人頭的替罪羊來,一會兒功夫,就半推半踢地弄出來十幾個人,司馬德戡一揮手,把這些人像拎小雞似的揪了出來,而剩下的人,一個個如逢大赦,長出一口氣。

王華強冷冷地看著這些人的表演,心中只剩下強烈的厭惡,同袍戰友,為了活命,不惜拋出他人,這種行為只會讓他從心裡鄙視,雖然楊堅曾下達過征南陳時勿亂傷人命,需要施加仁義的命令,但是今天,在這些人身上,他卻不想執行這一條。

王華強又掃了一眼自己身後的手下們,這些人個個精疲力盡,傷者也不少,根本沒辦法看守這些俘虜,現在追兵隨時可能會來,若是把這些俘虜放了,陳朝軍隊的將領帶兵直接救援當涂的話,那韓擒虎就危險了。

於是王華強扭頭對著司馬德勘冷冷地說道:「全部砍了,一個不留,屍體扔江裡!」

剛才還得意洋洋的那些出賣戰友的陳軍俘虜一下子又炸開了鍋:「將軍,我們沒踢人頭啊,為何還要取我等姓命。」

「你們不是派人在我們這裡張過榜文嗎,說是俘虜不殺的。」

「將軍,饒命啊!」

司馬德勘也走了過來,悄悄地對王華強說道:「王都督,全殺了是有違聖命的,你看?」

王華強冷笑一聲,指著這些俘虜說道:「都是幫賣友求榮的小人,即使放回去了也肯定是為禍鄉里的刁民敗類,這些人裡沒有一個有擔當的,全是只顧著自己活命,殺了一點也不冤。」

人群裡突然有人不服地叫道:「殺降的人不得好死,姓王的,你今天殺了我們,當心你們皇帝改天取你姓命!」

王華強哈哈一笑,臉上的肌肉扭曲跳動,眼中綠芒閃閃:「我報你們一個戰場殺敵,誰會知道?有誰看到你們投降了?司馬都督,這些人頭可都是你們的軍功,全交給你了。」

司馬德勘面露喜色,長刀一揮,就砍死了一個靠的最近的俘虜,吼道:「驍果弟兄們聽著,此戰首級均算作戰勝計數,迅速收割啊!」

一百名驍果騎士轟然應了一聲,如同一百頭早已經盯著獵物的狼,紛紛抽出兵器,向著那些俘虜們奔去。

俘虜們一個個想要逃命,奈何手都被捆在了一起,根本跑不快,只消片刻功夫,兩百多人就給殺了個乾淨,而兩百多個神情各異,滿臉血污的人頭,也都掛在了驍果騎士們的馬頭下。

王頒走到王華強的身邊,嘆道:「華強,即使不考慮皇上那道不許在江南濫殺無辜的聖旨,自古以來殺降不祥,漢之名將李廣,據說也是因為坑殺了羌人俘虜,背信棄義,這才一世命運悲慘,老弟滿腹才華,竟不知這些故事麼?」

王華強冷冷地說道:「我不信天,如果真有天道的話,我大哥一輩子沒做壞事,沒害過人,為什麼要被人陷害,這樣戰死沙場,連屍首都沒法找回?

而且這些人根本不是什麼降兵,他們只不過是見勢不妙,舉手投降而已,只要一有機會,還是會殺你我的。

這些人毫無人姓,為了自己保命,把生死兄弟都這樣推出來頂禍,將來也不會是皇上的好子民。

皇上是菩薩心腸,想要懷柔江南,但懲凶除暴,為民除害也是我大隋天兵的使命,這些人不是凶暴的禍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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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兄弟重逢

王頒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王華強對著眾人說道:「這裡並非久留之地,司馬都督,我們趕快回當涂吧。」

司馬德勘的臉上還帶著沒有消散的笑容,這一下每個人平白多了兩個人頭的功勞,讓被留下聽人調遣,本來一肚子不情願的他樂開了花,而其他的所有騎士們,也是歡聲笑語一片。

一聽到王華強的話,司馬德勘便拱手稱是,所有的驍果騎士們迅速上馬,王華強一行還剩下兩百多人,便讓驍果騎士們帶著老弱和傷員,以及王頒先行回當涂,王華強自己雖然受了傷,但行動卻無大礙,向著司馬德勘要了一匹馬,堅持領著一百多年輕力壯的漢子一路向南行軍。

兩個多時辰後,天已經全亮,王華強一行終於趕到了當涂縣的縣治姑孰城,這座不大的城池的北門城樓上,已經高高飄揚著大隋的旗號,而一面繡著碩大「韓」字的帥旗,則和隋軍大旗並立著,在強勁的北風中,獵獵作響。

司馬德勘正守在北門外,一看到王華強,則大老遠地笑臉相迎,行了個軍禮:「王都督,你可來了,韓大帥急著見你呢,請你一來就過去。」

王華強趕了一夜的路,早就又累又餓,剛才一直怕敵軍追殺,連停下來吃乾糧都顧不上,這會兒終於到達安全地帶了,他跳下馬,一陣頭暈目眩,險些要暈倒,聽到這話後,突然來了精神:「韓總管想見我?」

司馬德勘笑道:「正是,韓大帥聽到了王都督昨夜的表現後,馬上就差小人出來迎你,大帥本來還想再派人去接應你們的,只是因為現在所有的部隊都撒了出去,實在抽不出人來,這才作罷。」

王華強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除了麥鐵杖以外個個跑得面無人色的部下們,說道:「我先吃個餅就和你去見韓總管,對了,有水嗎?這一夜下來餓死我了。」

司馬德勘連忙轉頭對著看守城門的兵士們叫道:「快拿點水來,快!」

王華強對後面的人高聲說道:「大家都進城吃飯。」說著便走進了城門,在城門內側的城牆根兒處一屁股坐了下來。

王華強的部下們也都進來坐下,這一百來人裡,莊稼漢們佔了一半左右,還有四五十個白鬍子老兵,王華強這一路下來對這些老傢伙們也都是刮目相看,本來初見面時覺得他們連走路都困難,可是這一路跑下來,竟然不比小夥子們差,實在是讓自己汗顏。

司馬德勘遞過來一個盛滿了水的竹筒,滿臉堆著笑,在王華強身邊坐下:「王都督,你可真厲害,昨天晚上的事情王開府剛才都在韓大帥面前說了,連我們這些小角色聽得都是瞠目結舌,看你這年紀也就二十上下,怎麼就這麼有本事哪。」

王華強喝了兩口水,啃了兩口餅,這才感覺稍微好了一點,他搖了搖頭:「我哪有什麼本事啊,給人耍得團團轉,這一路下來也是損失慘重,要不是你們來救,這會兒我早成刀下鬼了,還會拖累這兩千兄弟。」

王華強想到自己從關中帶來的六百多壯士,現在活下來的不到五十,連大哥也戰死江岸,心裡一陣難過,突然又想到三弟下落不明,連忙問起司馬德勘:「除了我們兩批人以外,還有沒有別人來歷陽?」

司馬德勘笑了笑:「王都督,你的弟弟也來了,這會兒正在堂上向韓總管覆命呢。」

王華強聞言渾身一震:「他怎麼會來這裡?不是讓他到牛首山會合的嗎?」

司馬德勘哈哈一笑:「聽說他和別人押送俘虜時,遇到了迎面而來的敵軍,那些俘虜一下子全跑向了敵軍,他們人少,沒法守住,於是就趁著混亂逃了回來,只跑回來了兩個騎馬的,一個是你弟弟,還有個好像是個山賊頭子。

那山賊頭子就是這一帶附近的,跟你弟弟跑回之前我們見到的那個戰場時,知道有過戰鬥,於是就沿小路向著這歷陽跑,正好看到此城被我軍奪取,就進來啦。」

王華強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咬了兩口大餅,只要知道弟弟是安全的,他就沒什麼顧慮了,大哥的死讓他心如刀絞,把弟弟安全地帶回家,已經超過了此戰中積功求官,成為他現在最大的願望。

王華偉那粗渾的聲音由遠而近:「二哥,二哥在哪裡?」

王華強站起了身,只見王華偉正在城門一帶見人就拉著詢問自己,心中一熱,喊道:「華偉,華偉,我在這裡!」

王華偉一下子看向了王華強所在的位置,熱淚盈滿了眼眶,八尺高的漢子飛身撲進了王華強的懷裡,兄弟兩人抱頭痛哭,王華強想到大哥的死,也心中一陣悲傷,輕撫著王華偉的後背,默默流淚。

城牆下這些劫後餘生的漢子們親自經歷了昨夜的連番惡戰,大家在一夜之間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親朋好友,這一下感同身受,也一個個跟著放聲大哭起來。

良久,王華偉才抬起了頭,對著王華強說道:「大哥的屍體這回我帶了回來,韓總管特地下令打一副上好的棺材,將大哥收斂。」

王華強微微一愣,擦乾了臉上的淚痕:「你是怎麼帶回大哥屍體的?」

王華偉道:「我和馬老三押按你的命令向新亭壘押運俘虜,走了沒半個時辰,就迎頭撞上了陳軍的主力,他們光先頭部隊看起來就有五六千人,那些俘虜一看這情況,那個蕭文強領頭髮了聲喊,全都跑過去了,我們根本沒辦法控制,想著要向你報信,就和馬三爺一起騎馬向回跑,馬三爺的那些手下們也都跑散了。

到了江岸那裡的時候,追兵還離我們有一段距離,我彷彿聽到大哥在叫我,轉頭一看,正好看到大哥的屍體還站在那裡,當時整個戰場屍橫遍野,只有大哥一個人是被矛槊穿過,站在原地的,我馬上就下馬把大哥的屍體抬上了馬,這才一路奔回。二哥,這一定是大哥的在天之靈指引小弟的。」

王華強激動地點了點頭:「是的,一定是的,老天也不忍讓我們兄弟分離,所以才指引你找到了大哥,把他帶了回來,三弟,這真的是天意啊!」

王華偉抹乾淨自己臉上的淚痕,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道:「二哥,我們在江邊耽擱了一些時間,把大哥放上馬鞍時,南人的追兵已經近了,我和馬三爺一路狂奔,因為我們騎著馬,加上馬三爺對地形很熟,這才甩掉了他們。

本來我們是一路奔向牛首山的,但是當我們沿著小路跑了一陣以後,碰到一個陳軍的潰兵,抓住他詢問後才知道,大哥你們和這幫陳軍打了一仗,後來援軍趕到,大敗陳軍,連陳軍的主將都逃了,而他們這些小兵也一哄而散。

於是我們就放了那個小兵,馬三爺料想你們會去採石,結果我們奔到那裡的時候,雖然發現採石已經被我軍控制,但沒見到你,聽守軍說韓總管來當塗了,我們就到了這裡,蒼天有眼,總算讓我們兄弟在這裡重逢。」

王華強笑了起來,拍著王華偉的肩頭:「是的,蒼天有眼,三弟,我現在去見韓總管,你陪陪兄弟們,這仗大家都辛苦,相比他們,我們算是夠幸運了。別虧待了大家。」

說完,王華強站起身,對司馬德勘說道:「勞駕,現在請帶我去見韓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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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擒虎大將

姑孰並不大,一個城牆周長不過兩千多步的小縣城而已,城牆高也不過兩丈多,居民只有幾百戶。

其實這裡本不是最早的當涂縣所在,當涂故地乃是在江北的九江郡一帶。當年五胡亂華,神州陸沉的時候,江北的居民紛紛渡江南遷,當年的東晉政府就把從當塗過江投奔的移民遷在這裡集中居住,重新設了一個名叫當涂的僑置縣。

現在江北的當涂故城早已經廢棄,而江南的這個僑置當涂縣卻是漸漸地興旺了起來,由於地處長江要沖採石附近,從東晉時代就築城防守,時間長了,原先的軍事要塞也漸漸地變成了一個縣治所。

自從南朝一步步地丟掉江北兩淮一帶的故地後,在江南設的僑置群縣也越來越多,如京口就成了南徐州,當涂這一塊也成了南豫州,這座姑孰城也跟著升格成了南豫州的治所。

王華強一邊在腦海裡回憶著有關姑孰城的資料,一邊跟著司馬德勘一路行走,一路之上,城中居民家家關門閉戶,街面上看不到行人。

而一些來回巡城的隋軍士兵則一邊敲鑼打鼓地宣讀著諸如天兵壓境,弔民伐罪,救南朝百姓於水火之類的口號,一邊在每家每戶的大門上貼著安民告示。只是即使如此,仍然沒有一個南朝百姓敢開門相迎的,整個城市猶如一座死城,透著一絲詭異。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位於城中心的南豫州刺史大堂,這裡也不過就是一個兩進的院子,跟王華強在新豐的家差不多大小,前面是大堂,後院則是刺史的家。

由於南陳只有天下三分之一的地盤,卻把另三分之二的郡縣都在本土內建了僑置州郡,因此南陳的州也只有隋朝的縣一樣的大小,在隋朝連個縣都很難算上的當涂也就成了南陳的南豫州,需要一個四品的刺史來管理,只是從這個大堂就可以看出,再怎麼變,這裡也就只不過是一個縣衙。

而現在的這個州衙大堂外,兩隊驍果壯士持槊扶刀而立,這些傳說中的皇家禁衛軍,個個都是勇力絕倫的關中壯士,號稱臂上走馬,拳上站人。

想要加入驍果軍,都得先在各地的府軍中出類拔萃,才有一年一度的番上選拔大會,從番上的壯士裡精選出體格雄壯,弓馬超群的勇士,在左臂上還要刺上滴血雄鷹的刺青,加入驍果是每個隋軍的夢想,這支部隊就是隋朝的特種兵。

這裡的每一個驍果軍,都是身長八尺以上的壯漢,一個個威風凜凜,二十來個人在兩邊一站,隱隱的就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凜然氣勢,讓任何陳朝的刺客和散兵,都不敢對大堂之上那些人有任何刺殺的想法。

韓擒虎就正襟危坐在大堂上,他年約五十,虎目含威,面色黝黑,濃眉如刀,一臉的絡腮鬍子,兩鬢的鬍子是向外張揚著的硬髯,而下頜的鬍鬚則是虯髯,捲曲著連在了一起,王華強第一眼見到他,就想到了地府裡的閻王,那種可怕的氣場和衝天的氣勢,就是韓擒虎大將軍的將威所在。

而大堂之上左右立著兩班將官,左邊的雖然也穿著軍裝,但多數看起來是白面書生似的文官,王頒也在此列,而右邊則是清一色頂盔貫甲,身著將袍的武將,韓世諤則忝陪末位。

王華強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從昨天夜裡他下令輕裝逃命開始,就把自己的甲冑和頭盔都扔掉了,這會兒只剩下了裡面穿著的黑色布衣,由於一整夜都在不停地奔跑,渾身冒汗,也不覺得冷,這會兒靜了下來,被風一吹,才覺得寒風入骨,尤其是做手術的三個箭傷處,更是又癢又疼。

王華強深呼吸了一下,向堂上走去,一名驍果衛士本想伸手阻擋,一看身邊的司馬德勘,便明白來人一定是王華強,於是揮手放行。

韓擒虎的聲音在大堂上迴蕩著,不算很高,但透著一股威嚴:「王開府,你剛才說那陳軍大將樊毅,他的家人現在此處?」

王頒的聲音在平靜中透著一絲興奮:「是的,末將之前聽人說起過此事,來這裡後又向以前的老部下福全叔求證,得知樊毅的弟弟樊猛,也是陳朝大將,現在正在建康的秦淮河口那裡統領水師戰船,他是名義上的南豫州刺史,但現在在軍中,就讓自己的兒子樊巡代他在這裡理事。

今天韓總管攻城的時候,這樊巡組織城中丁壯上城防守,結果沒有擋住我天兵半天的攻勢,而樊巡則是化妝潛逃未果,被堵在城裡,現在回了家,韓總管,這可是一個極好的人質啊,也許可以逼樊猛和樊毅兄弟就範,倒向我軍呢。」

站在王頒邊上的一名四十多歲,神色陰冷的中年文士說道:「還有陳朝大將魯廣達的兩個兒子,魯世真和魯世雄,本來駐守採石,被我軍擊敗後率殘部退到了這姑孰城,結果我軍馬不停蹄地攻城,他們兩人抵擋不住我軍的猛烈攻勢,也開城投降了。」

韓擒虎的臉上沒有半分喜色,搖了搖頭:「這些南朝大將的子侄怎麼都一個個這麼不成器,把老子的臉都丟了個一乾二淨。看來魯廣達,樊氏兄弟等輩也是徒有虛名,連兒子都管不好,還怎麼管軍隊呢。」

那名中年文士問道:「韓總管,您看現在是不是要把樊巡給抓起來?」

韓擒虎神色平靜,突然把眼光投向了站在門外的王華強,沉聲道:「堂外站的是王華強王都督吧,你也聽到了,王參軍說把樊巡抓起來,這些人在姑孰的情報是你提供的,現在你來說說,要不要這麼做?」

隨著韓擒虎的話,所有人都扭頭看向了門外的王華強,王華強走上堂去,先是向韓擒虎行了個軍禮:「小的王華強,見過韓總管。」

韓擒虎點了點頭,撫鬚說道:「王華強,你雖然官職不高,但昨天一戰中你立了大功,即使本帥在你的位置上,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所以這件事上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王華強看了一眼那個叫王參軍的中年文士,此人瘦高個子,三角眼,吊角眉,嘴角微微向上撇,高顴骨,模樣和王頒有七八分相似,但是整個人的氣質陰鬱,給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一定是那王頒的兄弟,現任韓擒虎幕府參軍的王頍。

王華強從王頍那冷冷看著自己的眼神中感覺到了一絲敵意,但他還是開口說道:「韓總管,依我看來,對樊巡需要以禮相待,不僅不能抓,還要保護好他的家人,至於魯氏兄弟,最好仍讓他們統領自己的部下,負責這城內的巡防和治安。」

韓擒虎「哦」了一聲,臉上仍然看不出端倪:「說說理由。」

王華強清了清嗓子,說道:「樊巡和魯氏兄弟都是南陳大將之子,現在他們的父親都是陳朝重臣,手握重兵,但還不至於因為兒子被俘就投降我軍,賣主求榮。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忠義,而是因為他們手下並不是完全忠於他們個人的私兵,這些兵都是陳朝徵調的各郡縣丁壯,即使他們想反,這些人也不會聽們的。

但是我們善待安撫這幾個人,可以讓陳朝皇帝心生猜忌,魯廣達和樊氏兄弟畢竟是多年宿將,在軍中也有威望,在這個我大軍過江,建康內外人心惶惶的時候,如果陳叔寶不用這幾個老將,那我們打敗陳軍,攻破建康的把握就會大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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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攻心為上

王華強發現韓擒虎開始托著下巴沉吟起來,便繼續說道:「還有一點,就是我軍剛渡江,南陳百姓都不知我軍底細和皇上的旨意,現在家家關門閉戶,不敢相迎。如果我們通過優待這些人作出榜樣,甚至讓魯家兄弟帶舊部巡城,恐怕比我們自己的士兵費力一家家貼安民告示的效果要好得多。」

王頍那有點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王都督好一張伶牙俐齒。只是我想問問王都督,你既然這麼想掌握南朝的人心,為什麼又會下令在江邊屠殺了兩百多名南陳戰俘呢?難道你不知道吾皇下過令,對於放下武器,不再抵擋的南朝軍民,一概不許傷他們性命嗎?」

王華強冷冷地看著王頍,說道:「那些人是被陣斬的,我不知道王參軍的這個消息從何而來?而且這件事上,司馬都督可以為我作證。」

站在堂下的司馬德勘臉色也是一變,他沒想到王頍居然會提此事,不待韓擒虎讓他上堂,就忙不迭地叫道:「大帥,小的沒有殺俘虜,那些確實是陣斬的敵軍。」

王頍冷笑一聲,目光卻沒有離開王華強:「王都督,請你想清楚了再說話,這裡是韓將軍的帥帳所在,軍中無戲言,你應該知道這句話的份量。」

司馬德勘被這句話噎得不敢再開口,轉而看向了王華強。

王華強微微一笑:「王參軍說的好,軍中無戲言,你剛才說我王華強屠殺戰俘,你敢對你這句話負責嗎?要不咱們現在寫下軍令狀,讓韓總管調查此事,如果誰說了謊,就治誰的罪,怎麼樣?」

王頍陰沉著臉,沒有接話。王頒一看兩人要鬧僵,連忙出來打圓場:「二位,現在軍情緊急,以大局為重,一些小事不必這樣較真。王參軍,韓總管正在問王都督話呢,有什麼疑問咱們私下再交流吧。」

王頍本來只想嗆王華強一兩句,出一出被他搶了風頭之後的不滿,看這架式,韓擒虎剛才一言不發,卻一直盯著自己看,顯然是對自己的行為有所不滿,再頂下去自己未必有好處,有哥哥出來打圓場,他也找了個台階下,乾笑兩聲後就退回了左邊的行列。

韓擒虎沉聲道:「此事本總管事後會派人徹查,王都督,現在請你繼續說下去,如果依你所言,將我軍苦戰得來的地方交給已經投降的陳軍,你能確保他們不會再度反叛嗎?」

王華強微微一笑,朗聲說道:「南陳人的心理倚仗,不過是長江天塹罷了,以前胡人南侵,他們還有一股子保漢人江山的氣在,加上君臣一心,軍民團結,才能幾次化解危機。可是現在南陳奸臣當道,文武離心,連任忠這樣的大將,都被施文慶等人尋釁奪去部曲,這些大將不會為陳叔寶盡死力的。

韓將軍請仔細想想,我北人不習水戰,要不是魯氏兄弟早已經無心戀戰,又怎麼會這麼快就丟掉採石,讓我軍偷渡成功呢?而這姑孰城又是南豫州的郡治所在,若不是樊巡心猿意馬,又怎麼可能連半天都守不住?他們這種武將世家的子弟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普通的陳人了。」

韓擒虎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可是如果照你所說,南人應該大開門戶,以迎我軍,現在又為何家家關門閉戶,連我軍去貼安民告示,都不敢出來呢?」

王華強看了一眼王頍,回道:「依小的愚見,此舉適得其反。現在長江天險雖然被我軍突破,但大軍尚未過江,南陳人應該也發現了韓總管過來的部隊只有數千人,不是那種連營數十里的大軍壓境,可能他們也以為這是一支先頭部隊的偵察行動,所以現在還不敢過早地迎接我軍。

另外,南朝官府一向恐嚇民眾,說我們大隋都是野蠻的胡人,不僅殺人,甚至還會吃人,現在離匈奴人候景禍害江南的時間才過去三十多年,不少普通的百姓都對此記憶猶新,雖然早已經對南陳朝廷失去了希望,但也怕我們真的象官府宣傳的那樣無惡不做,所以現在他們選擇了觀望。

韓總管,依小的愚見,現在讓大軍撤出城,和後續過江的部隊一起在城外紮營,人數不夠的話可以多布營帳,弄他個連營數十里,而攻下的城池則交給投降的南陳將領暫時維持治安。

對魯氏兄弟,樊巡這種南朝高官大將的子侄,則好言勸慰,保護他們的生命財產安全,也不限制他們回建康,讓他們去留兩便,這樣就能得到人心,小的敢鬥膽放言,十天之內,南朝百姓一定會從我者如雲。」

韓擒虎哈哈一笑:「王都督,想不到你雖然官職不高,但居然能如此洞查人心,雖然你從沒到過南陳,卻對這裡人的思想一清二楚。很好,本總管就聽你這一回!來人,傳我將令,過江的部隊全部出城,移我帥旗到城北大營,此城的防守交給魯氏兄弟負責。」

王頍略一蹙眉,說道:「韓總管,這城裡是不是也留一些我們自己的人看著點?完全交給南朝降人,萬一他們見勢不妙,再次反水,那怎麼辦?」

韓擒虎的勾了勾嘴角,大聲說道:「他們既然已經降了我們,南陳那裡也回不去了。再說了,我既然能半天就攻下姑孰城,下次他們若是真反,我再拿下此城也是易如反掌。

現在我們手上的兵力有限,若是處處打下的城池都要分兵防守,那就沒有足夠的兵力和南陳的主力決戰。我意已決,王參軍不必再勸。」

王頍眨了眨眼睛,繼續說道:「那麼請總管在城裡也下達禁令,十天之內定為軍管期,城內的人不允許出城,以免他們將我軍的虛實洩露給陳軍。現在我們兵力不足五千,江面萬一被陳朝水軍封鎖,那後續部隊就過不來了,陳軍若是集中全力對付我軍,我們的情況就會變得危險。」

韓擒虎仰天大笑,豪氣干雲,笑聲中充滿了一股自信:「王參軍,你的謙虛謹慎是好事,但是現在不是瞻前顧後的時候。王世積過江了,我也過江了,你道那賀若弼就沒辦法過江?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這時候賀若弼應該已經在圍攻南徐州了,說不定此時他也和我一樣,坐在南徐州的刺史府啦!

所以諸公勿慮,南陳根本不可能抽出大軍來對付我們的,新亭壘的王世積就能牽制他們至少三四萬大軍,賀總管過了江後,離建康的距離更近,只怕陳軍非但無法來對付我們,連圍困王將軍的部隊只怕也要抽出至少一半了。

現在我軍要做的,就是在這裡一邊繼續接應江北的部隊過來,一邊安撫人心,只要讓南朝百姓知道我軍並不是洪水猛獸,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主動投效我們。本將剛剛接到的消息,晉王殿下的行台已經移鎮到了江北的**,負責各路後援的調度,他還親自給我寫信,說一定要為我們向皇上請功。」

韓擒虎說到這裡,目光炯炯有神,拿起帥案上的一紙文書,向著眾人出示。王華強站在堂中,離得距離較遠,看得不是太清楚,但也認出了印末尾蓋著的征南行台大印。

眾將看到這張文書,都喜形於色,一個個交頭結耳,滿臉的興奮。

韓擒虎放下文書,沉聲說道:「諸公拋妻棄子,離家萬里,來到這凶險陌生的江南之地,不就是求個封妻蔭子,青史留名嗎?現在建康就在眼前,只要我們最後再加一把勁,勝利一定是我們的。各位馬上分別回到各自所部,佈置城外營寨,不得有誤!」

眾將齊刷刷地行禮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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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唇槍舌劍(一)

與此同時,建康城內的德教大殿上,一陣混合著煙味和辣味的濃霧盈滿了整個宮殿,文臣武將們已經炸開了鍋。

今天是元旦大朝會,陳叔寶昨天晚上醉了一夜的酒,又跟著張麗華一夜纏綿,連施文慶送來的緊急軍報都沒顧得上看,隨手扔到一邊,就讓施文慶自行處理。

今天直到日上三竿,文武重臣們都在大殿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仍抱著張麗華鼾睡不起。

年近六旬,黑臉白髯的中領軍將軍魯廣達一身戎裝,對著施文慶沉聲問道:「施中書,請問昨天夜裡敵軍渡江,都已經佔了新亭壘了,如此重大的軍情,你為什麼不連夜召集大家商議?還有,皇上那裡你到底稟報了沒有?」

現在的正式職務是中書舍人,四十多歲,白面微鬚的施文慶這時候也不停地在用手帕擦著滿頭大汗,一直盯著陳叔寶上朝時出來的那個後門口。

聽到了魯廣達的話,他扭過了頭,雙手一攤,說道:「魯將軍,我昨天一接到軍報,就緊急呈送給了皇上。

可是你也知道皇上昨天興致很高,他直接把這軍報打了回來,讓我自行處置。軍情如火,我也來不及召集各位商量,就派了樊猛將軍去集結建康城的防守部隊三萬多人抵擋了。今天朝會之上,還要請皇上繼續指示下一步的行動呢。」

一邊的另一名倿臣,低眉順眼的中書舍人沈客卿也跟著附和道:「昨天軍報來時我也在場,施中書所言句句是實,我也認為這是當時最好的處置辦法了。」

身高馬大,年逾古稀,雪白長鬚及胸的鎮南將軍任忠重重地「哼」了一聲,指著施文慶喝道:「施中書,平日裡你逢迎主上,溜鬚拍馬也就罷了,碰到這種如火的軍情,你居然也敢擅自作主?

老夫的三萬大軍就駐在城南聚寶山處,你不讓老夫去領兵逆襲,反而讓身在城中的樊將軍臨時調城中守衛部隊出戰。都這時候了,你還不忘了爭功諉過,隋軍打進建康城了你他娘的才高興是不是?」

施文慶一陣心虛,臉脹得通紅,汗如雨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魯廣達轉向了站在武將第一位,高大威猛,站著如同一座山嶽的驃騎大將軍蕭摩訶,懇切地說道:「蕭將軍,你現在乃是武將之首,您的千金也是身為貴妃,值此國難當頭之時,不能再坐視不理了,請您帶頭,我等馬上闖宮面聖,請旨出戰吧!」

蕭摩訶冷冷地看了魯廣達一眼,說道:「我等都是臣子,只能順應天子旨意,恪守臣道,不可妄動。今天是大朝會,皇上應該馬上就出來,到時候我等再以武將身份進言便是。」

站在文官第一位的尚書令江-總,一位年逾古稀,老態龍鍾,走起路來都搖搖晃晃的老學究,也跟著說道:「魯將軍,施中書也有他的難處,現在國難當頭,我等文武應該齊心協力,切不可互相猜疑啊。

現在敵軍大兵壓境,征戰沙場之事還有賴各位將軍,大家先拿個可行的主意,一會兒皇上來了我們也好聯名上奏。」

任忠恨恨地說道:「什麼主意啊?現在我們是顧此失彼,新亭壘丟了,採石那裡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南徐州一帶從今天早晨也沒了塘報。今天的朝會,南徐州刺史黃恪沒來,只怕那裡也不安全。昨天夜裡沒有趁著敵軍立足未穩反擊新亭壘,現在只怕敵軍已經築營防守,沒那麼好擊潰了,還討論什麼啊!」

魯廣達擺了擺手:「任將軍,也不可這麼悲觀,現在事已至此,賭氣也沒用,剛才江尚書說得不錯,我們得趕快拿出一個辦法,現在建康城內外的甲士還有十餘萬,我們要趕快摸清敵軍的動向,瞭解到採石那裡的情況,新亭壘的敵軍如果一時無法消滅,就圍困他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當塗到歷陽一線不能丟。

九江那裡的周將軍手上還有數萬精兵,前幾天剛剛打退了北軍的幾次進攻,就算隋軍過了江,只要我們堅守建康,等周將軍的精兵來援,就可重演太祖武皇帝當年的絕地反擊!」

陳霸先當年在建康城下,大破北齊十幾萬大軍的往事,讓每個朝堂上的南陳文武又開始兩眼放光。

就連剛才不敢抬頭的施文慶這會兒也恢復了一些往日的神采,開始高興起來:「是啊,武皇帝當年手下是疲兵,建康當年也是殘存不堪,而現在我軍糧草充足,精兵猛將雲集於此,沒道理怕敵軍的。就算隋軍過了江,只要大家齊心合力,一定也能重演武皇帝的傳奇!」

任忠狠狠地剜了施文慶一眼,說道:「施中書,你昨天把建康城所有的衛戍部隊全都調出城去,有沒有想過萬一敵軍昨天偷襲建康,你拿什麼去抵擋?是拿你當年搶我的那些部曲,現在在你府上和你送給沈中書、蔡尚書、江僕射他們做人情,當了你們家丁的那些老兵嗎?」

施文慶給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此事他本就理虧,這些年來任忠畏於他的權勢,一直沒敢找他算賬,現在朝堂之上當眾說出來,施文慶只能還嘴道:「任將軍,當年是你的這些部曲犯了事,皇上作主把他們分給各位大人當家丁的,你可不能在這時候公報私仇啊。」

任忠重重地「哼」了一聲:「現在皇上不在,我們這些人得先拿個主意。敵情未明,但是要是採石和南徐州有失,我們建康城附近所有的部隊都得調出動迎敵,到時候誰來防守皇城?施大人,嘴上喊口號是沒用的,你的家僕上千,在這建康城一向橫行過市,現在國難當頭,也應該投軍報國了吧。」

施文慶的臉脹得通紅,梗著脖子說道:「任將軍,今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我發難,什麼意思?藉著外敵入侵,想要反攻倒算是不是?」

任忠哈哈一笑:「反攻倒算?反攻倒算也得等先打退了隋軍再說,你成天慫恿皇上花天酒地,這會兒元旦朝會上,軍急如火,皇上不出來,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想要商量出一個守城的辦法,你還說我是故意跟你過不去?施中書,你也未必把自己太當盤菜了吧,我任忠現在還沒空顧得上和你算賬!」

任忠一席話,義正辭嚴,駁得施文慶啞口無言,他囁嚅著說道:「就算要讓家丁們從軍,也不能只讓我們幾家出,任將軍你們可不能白看熱鬧。」

任忠厲聲道:「施中書,我等都是要上戰場搏命的人,別說家丁,就是我任忠的兒子孫子,都要披堅執銳,衝在最前面。我的部曲幾年前全都給你搶光啦,現在我連一支親兵衛隊都沒了,平時保護我任忠出行上殿的都是我那幾個兒子,你還想怎麼樣!?」

江-總一看施文慶給罵成這樣,白眉動了動,說道:「任將軍,這時候就不要意氣用事啦,施中書既然答應了讓家丁們從軍守城,老夫也表個態,我的家丁和子侄也全部上城防守,做你任將軍的後援,這樣你該總放心了吧。」

魯廣達點了點頭:「光靠家丁還不行,現在是危急時刻,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現在要打開國庫,重賞將士,並且徵召民間的忠義之士從軍。」

沈客卿冷冷地說道:「魯將軍,不用這麼小題大作吧,隋軍過江了多少人現在還沒確定,前方正在核實之中,前幾次我們也兩次總動員,結果都是虛驚一場,現在我看還是再等等看,免得為了一個儀同的軍報就徒耗錢糧,惹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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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唇槍舌劍(二)

魯廣達正待反駁,只聽到後門處一陣腳步聲,一個太監急匆匆地從後門走出,走上台座,宣道:「皇上早晨起床後,吸了這些又辣又嗆的霧,龍體不適,又睡過去了。皇上在睡前說了,今天的朝會暫時作罷,眾位大臣且先回去吧。」

在場的朝臣都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連施文慶也臉色發白,這時候他也急著想讓陳叔寶來作決定,否則千斤的重擔都壓在他的肩上,讓他喘不過氣。

施文慶深知自己根本不是可以定國安邦的中流砥柱,讓自己拍拍馬屁,吟個詩,作個對,找些美女,弄點靡靡之音,那他在行,但要他調兵遣將,決勝千里,那可就要了親命。

施文慶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現在腸子都悔青了,昨天晚上為什麼不讓魯廣達和蕭摩訶這些人來決定反擊的事情?他自己只是單純出於看任忠不爽,不想讓他立功的原因,才讓跟自己關係不冷不熱的樊猛去領兵攻打隋軍,沒想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傳來,肯定是反擊不成。

現在自己那點軍事才能在別人眼裡都一清二楚,只有找陳叔寶趕緊把這擔子接過去,才能免了自己的這個責任。

也正是因為施文慶很清楚,現在打仗還要靠任忠、魯廣達和蕭摩訶這些老將,他才一再地對任忠如此忍讓。剛才施文慶的心裡就一直在計畫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回等任忠打退了隋軍,說什麼也要想辦法以後罷他的官,要他的命。

可現在最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陳叔寶居然給這帶著煙味兒的霧霾弄暈了過去,居然不理今天的大朝會,施文慶雖然這些年唯一的任務就是給陳叔寶找各種樂子玩兒,但這回也是真急了:祖宗啊,你要玩兒也別在這時候啊,大夥都快給你玩兒完了啊。

施文慶突然發現殿上絕大多數人都在看著自己,目光中一大半都是憤怒和鄙夷,以前這些對自己敢怒不敢言,甚至是惟惟諾諾,曲意逢迎的傢伙們,今天也都轉了性,即使是站在殿門口處的七八品小官,也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了,那表情一個個怪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剝。

施文慶嚥了一泡口水,對著堂上前來傳信的太監李善度說道:「李公公,請問太醫去皇上那裡了嗎?」

李善度點了點頭:「已經去了,太醫現在也是束手無策,針施過了,也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會醒。施中書,皇上在睡過去前有旨意,讓各位大人們先回府,還有,皇上說了,有什麼急事,請施中書會同沈中書緊急處理。」

施文慶的腦袋「嗡」地一聲,這該死的千斤重擔還是落到了自己的肩頭。他定了定神,看著一個個對自己怒目而視的武將們,乾笑兩聲:「各位將軍,現在國難當頭,我們要團結一心才行,施某不才,行軍作戰之事還要有勞各位將軍們出力,大家有什麼好的意見儘管提吧。」

沈客卿這回也換上了一副笑臉:「蕭將軍,魯將軍,任將軍,我和施中書都是文官,對作戰之事不在行,這些事還要由你們來定才行。」

任忠冷冷地說道:「施中書和沈中書這會兒怎麼能說自己對作戰不在行了呢?昨天你們揮斥方遒的時候,可是決勝千里的諸葛亮啊。」

魯廣達轉頭對著任忠說道:「任將軍,現在軍情緊急,你我就不要作這種口舌之爭了,先好好想個辦法,打退了登陸的隋軍再說。」

任忠重重地「哼」了一聲,頭扭向了一邊,也不理會施文慶和沈客卿二人。

一直不說話的蕭摩訶突然開口道:「如果是討論緊急軍務的話,今天朝會上三品以下的文武官員就先散了吧。人多嘴雜,一口一個主意,時間也全浪費了。」

江總連忙點了點頭:「蕭將軍所言極是,我看,現在就留我,沈中書,施中書,袁憲袁僕射,蕭將軍,魯將軍,任將軍在這裡討論吧。另外還請負責城防的樊毅樊將軍速速過來。」

眾人聽了後都點了點頭,除了這些人外,所有的文武官員全部退出了大殿,偌大的宮殿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

身形乾瘦,三縷花白長鬚,手握笏板的右僕射袁憲開了口:「諸公,剛才任將軍和魯將軍指責施中書的時候,我一言不發,不是因為任將軍他們說得不對,而是這時候,我不想再看到我們南陳的重臣還在這裡不分主次地內鬥。現在敵軍已經過了江,情況很嚴重,我們首先需要的,就是團結。」

袁憲在朝中一向剛正不阿,直言進諫,多次上書彈劾過施文慶等人,所以一直不被陳叔寶喜歡,這些年也被漸漸地排擠出了權力中心,頂著個右僕射的虛銜,很少理事。但他今天看到國難當頭,也顧不得許多,開口就向武將們問起戰守之道來。

魯廣達沉吟了一下,說道:「現在最要命的就是敵情不明,建康城內外的守軍現在除去樊猛將軍帶走的那三萬人外,還有七萬多人,任將軍的三萬人已經進城守衛,城北還有蕭將軍的四萬大軍,此外水軍在秦淮河口的那三百多艘金翅戰艦,也已經悉數開往新亭壘那裡,去截斷隋軍後援了。」

蕭摩訶問道:「那採石一帶的水軍戰船,此刻可有消息?還有當涂那裡,現在是否安全?」

施文慶連忙說道:「跟採石一整夜都沒有聯繫上,南徐州刺史黃恪和南豫州代樊將軍行刺史職的樊巡也沒有來,我現在有點擔心這兩個地方出事。」

蕭摩訶嘆了口氣:「今天早晨老夫回城朝會的時候,就看到江北處處狼煙,幾十里的江岸上,到處是他們的軍士在焚燒草堆和麥橘桿,這幾天一直在刮北風,我們現在聞到的這股怪煙味,就是他們燒這些東西的味道,想不到還把皇上給弄暈了。」

施文慶也跟著嘆了口氣:「皇上昨天晚上興致高了些,睡得晚,我也不知道他醒了後還會給煙嗆暈。」

任忠氣得一跺腳:「皇上就是給你們這幾個傢伙弄成這樣的,施文慶,你現在倒裝得跟沒事人一樣,還想把責任推給皇上,要不要臉?」

施文慶給罵得一陣臉紅,只好閉嘴不說話。

魯廣達一看又要鬧僵,連忙開口轉移了話題:「我看南徐州和南豫州都可能有麻煩了。從施中書說的最近那份戰報上看,隋軍先在新亭南邊五里處的江岸登陸,吸引了新亭壘的守軍,然後又派軍襲取了新亭壘,守軍三千人還被江岸上的隋軍先頭部隊擊敗。

這證明隋軍的行動是精心策劃的,用的是聲東擊西之計,現在我們江防的戰船已經全部調往新亭,別的地方已經處於不設防狀態,他們又點起這麼大的煙霧,我看就是想瞞天過海,從京口和採石兩個地方過江。」

任忠嘆了口氣:「只怕京口那裡已經來不及阻止他們了,採石那裡也很難說。蕭將軍,我看敵軍大部隊已經渡江,而淮南一帶應該會很空虛,當年我率軍北伐淮南時,當地的士民都歎服於我的威名,不少人主動來我軍門投效。

只要給我三萬精兵,三百條戰船,我從秦淮河口出發,反過來登陸浦口,進軍淮南,盡佔隋軍江北之地,就可逼得他們過江的部隊不戰自亂。」

任忠的這個方案讓所有人臉色一變,魯廣達正待開口說話,卻聽到外面有一個由遠及近的聲音:「緊急軍報,緊急軍報!」

眾人的眼光看向了殿外,兩名衛士擁著一個披頭散髮,滿身血污的人奔了進來,正是那採石戍主徐子健,他一見到堂上的眾人就跪倒在地,哭道:「各位大人,採石淪陷,當涂危急!隋軍鐵騎已從南邊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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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兵臨城下

二十天後,王華強站在新亭壘的城頭,冷冷地看著遠方,建康城頭依稀可見,而在本方連營十餘里的軍營對面,則是陳軍同樣連綿十餘里,一直布到建康城下的營寨,一面繡著巨大「樊」字的大旗在對面正前方的軍營上空高高地飄著。

就在開皇八年的除夕之夜,三路隋軍的大將懷著各自的目的,在圍繞建康城的長江三個方向上,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渡江。

王世積率先通過出賣王華強等人而引開了新亭壘的守軍,搶佔了新亭壘,卻一頭撞上了迎面趕來的樊猛的部隊,兩軍陷入相持,戰線在此穩定。

韓擒虎在王世積偷渡之後的不到兩個時辰,也趁著採石的陳軍水陸部隊離開採石磯,率了三千驍果偷渡採石,並攻克當涂縣治姑孰城,順便還派長子韓世諤救了王華強等人。

這十多天來,韓擒虎依著王華強獻的計策,把軍隊開出城外,城防交給南陳降軍。

隋軍一方面源源不斷地接應從江北繼續過江的部隊,另一方面對南朝居民秋毫無犯。

有了在姑孰城裡主動幫忙站崗放哨的魯氏兄弟和樊巡這種好榜樣,連日來附近一帶的江南父老們來拜見韓擒虎的人車載斗量,每天來投軍的南陳人也有上千。

南陳駐守在九江的大將周羅睺,聽到建康附近隋軍登陸的消息後,也想要起兵北上,急援建康,卻被秦王楊俊率領的大軍牢牢拖住,只能望江興嘆。

而韓擒虎為了謹慎起見,還派行軍總管杜彥,率了一萬精兵,攻佔了南邊的歷陽,牢牢地堵住了西南方向的陳軍勤王的通道。

三天前,韓擒虎在得到了大將宇文述所率的三萬大軍的支援後,從姑孰城外拔營出發,前往新亭壘。

樊猛見韓擒虎勢頭不小,主動後撤,在新亭到建康城下連營三十餘里,準備作長久的抵抗,韓擒虎與王世積終於合兵一處,與陳軍形成了相持。

隋軍賀若弼所部,在那個除夕之夜也沒閒著,王世積這裡一動手,賀若弼就通過狼煙知道了王世積的舉動,隨即開始在整個江北幾百里的江岸上施放起煙霧,數萬大軍藉著煙霧的掩護順利過江。

上岸之後,賀若弼嚴明軍紀,責令部一不許取江南百姓一針一線,甚至還當眾斬殺了一個花錢向路邊小販買酒的軍士。

從此,賀若弼所部一路上與民秋毫無犯,而南陳各地的守軍也是要麼望風而逃,要麼主動投降,五天不到,就攻下了建康東部的重鎮,南徐州郡治所在的京口,俘虜陳朝南徐州刺史黃恪,並切斷了從蘇南與浙江一帶來援的陳軍路線。

至此,隋軍的韓擒虎,賀若弼兩隻鐵拳,已經東西對進,南北夾擊,形成了對建康城的合圍之勢。

陳朝的水軍也已經全部轉入陸上,編入了城防的部隊序列,任忠和樊猛合兵六萬,扼守城南白下一線,與韓擒虎對峙;蕭摩訶與魯廣達所部合兵七萬,在城東北紫金山一線準備與賀若弼所部決戰。

陳叔寶在元旦那天莫名其妙地先是宿醉,接著又被煙霧嗆暈,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才醒過來,剛起床就聽到了隋軍已經登陸江南的消息,嚇得直接癱在了床上。

當夜陳叔寶與文武重臣們緊急合議,任忠的那個率軍逆襲江北的方案把陳叔寶的膽子直接嚇成了細胞,他現在巴不得身邊的軍隊越多越好,哪捨得把三萬精銳放到江北,於是無論任忠如何苦苦哀求,他就是不同意,而是選擇了固守待援。

投降了隋軍的魯氏兄弟和樊巡都主動給自己的父親寫信勸降,而魯廣達在接到信後親自去廷尉府領罪,陳叔寶這次倒沒再犯糊塗,對其好言勸慰一番後,仍讓魯廣達統兵為將,但也讓本來身為中領軍,負責宮廷防守的魯廣達調到城外蕭摩訶的大軍裡,宮中的防守由豫章王陳叔英負責。

從初二開始,建康城宣佈戒嚴,為了彌補軍隊數量的不足,陳叔寶也咬了咬牙,打開國庫,重金招募市井無賴和販夫走卒們從軍,甚至連和尚道士也不放過。

南朝自蕭梁以來,尤信佛教,光建康這裡就號稱有四百八十寺,這一下讓佛爺道爺們都從了軍。

看著光禿禿地幾萬個光頭戴上了頭盔,陳叔寶的安全感一下子提高了許多。只是魯廣達和任忠等人看著這幫連皮甲穿在身上都嫌重,走幾步路就要喘氣,一個個被養得白白胖胖的佛爺們,只能搖頭嘆息。

不管怎麼說,南陳經過了這麼一番全民總動員後,軍隊的數量上倒是有了顯著地提高,從施慶文等人的家奴到棲霞寺的和尚,十天之內竟然暴出了七八萬兵來。

歸功於袁憲等人的調糧撥款,這二十萬大軍糧餉一時間倒是無憂,十幾萬大軍擺出來也連營上百里,一時間居然也擋住了兩路隋軍的凌厲攻勢,戰事暫時形成了相持。

自從渡江之後,王世積就不敢再與王華強打照面,由於他的偷襲建康的閃電戰破了產,在韓擒虎面前也抬不起頭來,乾脆就主動分兵,與韓擒虎所部各佔一塊區域,以為犄角之勢。

王華強在元旦那天就打發王華偉送大哥的棺材回鄉了,無論如何,他要為王家保住一條血脈,再也不能讓王華偉出事了,而這十幾天來,他也刻意地和王頒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自從那晚的渡江之後,王頒的這個偷渡分隊使命也告一段落,由於名義上統領他們的王世積所部當時被圍困在新亭壘,因此現在這支部隊劃到了韓擒虎所部。

由於王頒和王華強從關中帶來的六百多人幾乎傷亡殆盡,而江南這裡來接應的人中,劉長山戰死,馬老三成了光桿司令,剩下的一幫福全叔為首的老兵們實在難堪大用,於是王頒乾脆下令這支部隊就地解散,自己則和王頍去了王世積那裡。

關中戰士所剩的三十多人都跟了王華強,馬老三則被重重地賞賜了一筆錢後,韓擒虎打發他去了姑孰助守。

王華強被韓擒虎臨時提拔為中兵參軍,一直不離左右,每天都與其商議軍政之事,十餘天的接觸下來,一代名將韓擒虎也深深地驚訝於王華強的軍事才能,常與其深夜論兵,直到天明。

現在這會兒,王華強就站在韓擒虎的身邊,從新亭壘上遠眺著陳軍的陣營。

韓擒虎看了王華強一眼,手中的馬鞭一指對方連綿的營地,問道:「華強,依你看這南陳軍的陣勢,可有何破綻?」

王華強沉吟了一下,說道:「樊猛所部,前軍儘是精兵,躍躍欲試,每天都在營中操練,士氣旺盛,似乎很有出城一戰的**。而那任忠所部,看起來大半都是新兵,甲仗不整,營地的防守雖然嚴密,深溝高壘,但看起來沒什麼主動進攻的意思,似乎是想一直防守下去。」

韓擒虎笑著點了點頭:「不錯,最近南陳人降者不斷,就是我們移營過來的這兩天,從對面軍營裡叛逃過來的就有數千人,絕大多數是出自任忠的軍營。

樊猛所部是原來防守京城的精銳衛戍部隊,多數是老兵和精兵,戰鬥力很強,前一陣王世積所部與之幾次交鋒,並沒有佔得什麼便宜。

至於那任忠所部,聽說大半都是新近在健康招募的地痞無賴,任忠本人的三萬大軍被調到了城北,而給他的這支部隊則是新兵,這兩天逃來我們營中的居然還有一千多個和尚,南陳連和尚都不放過,看來真的是無人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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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新亭論兵

韓擒虎的話引得周圍的一眾將校哈哈大笑起來,而王華強卻是眉頭深鎖,一言不發。

韓擒虎注意到了王華強的表情,問道:「華強,你又有什麼想法了?」

王華強咬了咬嘴唇,說道:「只怕陳軍的主力都調到城北,要與賀將軍決戰了。」

韓擒虎周圍的將校們全都變了臉色,相顧無言,而韓擒虎則神情自若,輕輕地「哦」了一聲,彷彿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韓世諤忍不住問道:「小王參軍,何出此言?敵軍的精兵銳卒都在這裡,他們怎麼可能這時候會和賀將軍決戰?」

為了和王頍表示區別,軍中上下都開始稱王華強為小王參軍,即使在王頒兄弟二人主動去了王世積軍中,韓擒虎身邊只剩下王華強一人後,這個叫法還是沒有改變。

王華強指著遠處的陳軍大營說道:「大家請看,這些離我們近的營寨裡的陳軍,看起來是天天操練,躍躍欲試,但他們的人數並不是太多,也就是三四千人,只是因為和我軍離得近,聲勢弄得不小,所以看起來軍容很盛罷了。

其實對面陳軍現在的這二十餘里連營,主要是那些新徵召的無賴與和尚,樊猛的前軍還是原來的那些精銳戰士,而中軍和後軍的營地裡恐怕已經換成了新徵召的兵士,由於被前軍的營地隔著,這些人想逃亡也過不來。

如果樊猛真的想與我們決戰,那早就應該開營挑戰了,而不會讓士兵們天天在這裡操練,作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韓擒虎微微一笑,問道:「那為什麼從任忠的軍營裡有這麼多人逃亡,而且沒有一個人提到你所說的事情呢?」

王華強眉頭微微一蹙,說道:「依屬下的愚見,只怕任忠是故意放縱這些新兵逃亡的,他雖然沒有子侄被我方俘虜,但恐怕早已經無心為陳朝效力了。

這次我們過江的時候曾經抓過一個俘虜,說那施文慶曾經奪過任忠的部曲給自己和其他幾個文官當家奴,弄得任忠現在連自己的親兵衛隊都沒有了。

那天夜裡我們偷渡時,守新亭壘的劉儀同,此人也是施文慶的親信,直接向施文慶報信,而不是通知距離更近的任忠,而施文慶也是從建康城裡調兵,而不是下令讓駐防城南的任忠出擊,所以那個俘虜的話應該是可信的。

任忠那天晚上受了這樣的排擠,想必也是心灰意冷,在這個時候還被解除了兵權,所部三萬精銳調到他處,給他的部下全是這種臨時徵召,毫無戰鬥力可言的親兵。

像他這樣的老將,應該也會為自己的後路打算了,樊猛那裡沒有什麼人逃亡,而他這裡每天能跑幾百個,我不信任忠的治軍能力這麼差,肯定是有意為之。」

韓擒虎滿意地摸了摸自己頜下的虯髯,笑道:「華強,你說得大部分都對,就是對任忠的想法現在還有一點點偏差。他雖然對南陳朝廷已經失望,更是恨施文慶入骨,但還不至於現在就反水,徹底不出力。

你畢竟沒有當過主將,不知道大將的心態,作為軍人,作為大將,榮譽是第一位的。這和那些可以朝秦暮楚的文官不一樣,一個主動變節的降將,無論在哪裡也不可能受到重用,所以任忠現在的想法,應該是觀望。

他手下的這些新兵不堪大用,所以他也就帶這些兵在這裡作作樣子,也不去制止他們的逃亡,但任忠的營寨卻是深溝高壘,想要攻打,卻也不易,要是他真的有意投向我軍,不會這樣。而且他和樊猛的大營靠得如此近,一旦有一方受到攻擊,就會迅速去支援。

任忠現在一定是想維持和我軍的戰線,觀望北線的陳軍和賀總管決戰的結果,如果我們真的強攻樊猛和任忠的大營,那他肯定會拚死抵抗。

以現在的情況,樊猛所部前軍都是精銳,雖然人數隻有數千,但據柵而守,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攻破,萬一攻擊不成,讓任忠手下的新兵士氣旺盛,就難辦了。」

韓世諤聽得連連點頭,說道:「父帥,那我軍可否繞過樊猛所部,從東邊強攻任忠的營寨?」

韓擒虎板起臉,馬鞭一指遠處的任忠大營,說道:「世諤,平日裡就要你多讀兵書,為帥不是為將,不能只靠著個人的武勇衝殺,你看看任忠的營寨,把高地和大路都佔了,又是深溝高壘,即使用新兵防守,也很難攻克。

再向東是一片空曠而泥濘的窪地,大軍無法通行,即使我軍的騎兵機動到那裡,敵軍只要在營地裡用萬均神弩和拋石機之類的遠程武器打擊,也足以擊退我軍的攻擊。任忠畢竟是宿將,他的營寨才是真正的暗藏殺機,如果實在要強攻,我寧可去進攻防守不那麼嚴密,又是駐紮在平地上的樊猛大營。」

站在韓擒虎身邊,看起來四十多歲,個子中等,尖嘴猴腮,一臉陰騖,頜下一把長鬚援軍總管宇文述說道:「韓總管,那按您的分析,我軍現在該如何是好?就這樣拖延下去嗎?」

韓擒虎笑了笑:「那倒不至於,現在敵軍的主力應該已經雲集城東北了,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今天應該就會擺下陣勢,與賀將軍決戰,前兩天我們都接到了晉王殿下的帥令,要我和賀將軍齊頭並進,穩紮穩打,讓陳軍顧此失彼。

只要賀將軍能堅持營壘,固守不戰,誘陳軍強攻,挫其銳氣,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兩軍再同時攻擊,一定能徹底擊潰兩個方向的陳軍大營,建康也就唾手可得了。」

王華強目光閃爍,他的眼前浮現出了賀若弼那張威嚴的臉,不禁搖了搖頭。

韓擒虎注意到了王華強的這個動作,臉上閃過一絲不悅:「華強,你有什麼不同的看法嗎?」

王華強咬了咬牙,開口道:「韓將軍,只怕賀將軍不會如您所說的那樣堅守不戰,而是會擺開陣勢,和陳軍主力正面決戰的。」

韓擒虎臉上的肌肉跳了跳,沉聲道:「王參軍,軍中不可妄言,你也知道晉王殿下已經下了軍令了,不允許我們兩軍擅自決戰,賀將軍為將多年了,會違背這種軍令嗎?

再說了,陳軍的精兵銳卒都在他的當面,以他現在的實力,正面決戰也未必能勝,即使從軍事上的角度考慮,他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選擇和陳軍打正面。」

王華強搖了搖頭:「韓將軍,恐怕你還是低估了賀將軍建功立業的決心啦。」

王華強看著遠處的陳軍營寨,緩緩說道:「末將也曾見過賀總管幾次,這次滅陳之戰是他多年的策劃,現在恐怕在他的心裡,擊敗陳朝大軍,第一個攻進建康,擒獲陳叔寶這樣的大功,比任何軍令都要管用。

如果是聽了晉王的軍令,磨垮陳軍,那麼最後論功行賞,首功也是晉王而不是賀將軍,但要是賀將軍主動出戰,破軍滅國,那他就是南征的第一英雄,到時候皇上也不會跟他計較這個違令之罪的。」

韓擒虎看了一眼遠處的建康城,沉吟不語,他突然對著身後的傳令兵說道:「速速打探城北蔣山,幕府山一線,有了消息馬上回報。」

那名傳令兵剛應了一聲是,轉身奔出時,隨著撲面而來的北風,傳來了一陣震人心魄的鼓號之聲,眾將聞之,人人色變,那是大軍決戰前鼓舞士氣的鼓聲,從距離來聽,離這裡足有三十多里,似乎就是從賀若弼所部的蔣山一帶傳來。

韓擒虎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新亭壘的城垛,罵道:「賀若弼,你竟然真的置大局不顧,違令出戰,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罵完之後,韓擒虎回頭對眾將校說道:「傳我將令,緊急升帳,賀將軍面臨惡戰,我們必須有所行動!」

眾將都轉身下城的時候,韓擒虎突然叫住了王華強,低聲說道:「現在我有一樁秘密的任務要交給你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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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違令決戰

兩個多時辰後,隋軍吳州總管賀若弼,正帶著十幾名隨行的將校,勒馬於蔣山(今鐘山)的高坡之上,這裡的山勢並不太高,只有四百米左右,但在遍是低矮丘陵的建康一帶,已經算是制高點了。

隨著建康城的東北角延熹門和城東的東華門大開,一隊隊精甲曜日的陳軍步騎兵高唱著戰歌,舉著矛槊,拿著大刀戰斧,挎弓背箭,列陣而出,半個時辰左右,就已經在蔣山對面的白土岡一帶黑壓壓地列出了十四五個大方陣,足有五六萬人,而後續的部隊仍然源源不斷,繼續從兩個城門而出。

賀若弼臉色陰沉,看著陳軍的步騎魚貫而出,而面對如此士氣高昂的敵軍,在他身邊的一眾將校個個神情嚴肅,面色凝重。

行軍總管員明,是一員四十多歲,孔武有力的壯漢,上前低聲說道:「賀將軍,敵軍勢大,氣勢正盛,看起來我軍最好不要力敵。現在後軍的五萬大軍還在大營中沒有出發,我軍前軍只有一萬多人,我看不如暫避敵鋒,回大營防守,等敵軍氣勢減弱,再與韓將軍一起進攻,可獲全勝。」

員明說出了在場將校們的心聲,楊牙、蘇孝慈等行軍總管也都持同樣的意見。

賀若弼哈哈一笑,馬鞭指著敵軍道:「你們都說敵軍勢大,但我眼裡,不過是插標授首的草芥而已。

現在敵軍出城就是憑一股氣,如果我軍退縮,那他們的氣勢就會上升,即使接下來我軍攻城,也會遭遇敵軍的拚死抵抗,頓兵於堅城之下,歷來是兵家大忌,他們肯出動出城送死,我們怎麼能放過這個決戰的機會呢!」

四十出頭,身形瘦小的楊牙臉色一變,說道:「賀將軍,晉王殿下可是有旨意的,要我們不得擅自出戰,必須與韓將軍齊頭並進才行,若是你現在就要與陳軍決戰,可是要違了軍令。」

賀若弼回頭掃了楊牙一眼,冷冷地說道:「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晉王下這命令的時候,並不知道戰場的實際情況。他現在人還在江北呢,要等他的命令到來的話,我軍也不用打仗了,現在我是前線的大將,有什麼事情由我來負責,不會牽連到你們的。」

眾將看著軍容嚴整的敵軍,想到了楊廣的命令,一個個都面露難色,但大家都畏服賀若弼的將威,也沒人敢再開口。

賀若弼調轉馬頭,對著眾將們說道:「各位來到江南,就是為了立功封候的,如果不緊不慢地圍城,建康城內兵多糧足,足可以撐上兩三年,到時候江浙一帶和九江那裡的敵軍援軍若是來了,那勝負如何,尚未可知。想當年候景圍攻建康長達兩年才攻下,我們如果也要打這麼長時間,皇上還會給我們封賞嗎?

而現在,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陳國建康的精銳悉數而出,只要打垮了他們,那建康可以不戰而下。

而且現在我軍背後是大江,前面是敵軍,無路可退,在這裡打一仗,進則榮華富貴,退則死無葬身之地,士卒一定能暴發出最大的力量!各位,還等什麼呢?」

年過六旬,鬚髮花白的老將蘇孝慈大聲說道:「賀將軍說得有道理,我軍渡江以來,一往無前,若是主動後退,那士氣就會下降,在這裡打一仗,想必韓將軍在城南也會有所動作,陳軍瞻前顧後,一定不能全力發揮,我同意賀將軍的意見,在此決戰。」

楊牙和員明等人聽到資格最老的蘇孝慈表了態後,也都點頭稱是。

賀若弼哈哈一笑,說道:「蘇將軍和楊將軍趕回大營,兩個時辰內必須帶營中的五萬大軍列陣來此,以為後援,員將軍指揮前軍,在山下佈陣,準備迎擊敵軍,大家速速分頭行動!」

就在同一時間,建康內宮城的玄武門外,身著龍袍的陳叔寶,正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一眾陳軍將領,陳叔寶今年不過三十五歲,可是看樣子卻像是有五十三歲,臉色慘白,皮膚鬆弛,眼窩深陷,渾身上下都是一股酒氣,整個人也是一副萎靡不振,弱不禁風的樣子。

自從陳叔寶在八年前登基以來,他的人生唯一的目標就是享受生活。喝酒、玩女人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因為縱慾過度而變成現在這副癆病鬼的模樣,更使得他深居簡出,不敢面對自己的臣子,國事盡數託付於中書舍人施文慶與沈客卿之手,直到現在隋軍兵臨城下,他才終於出宮理事,並下達了今天決戰的命令。」

蕭摩訶全副武裝,單膝跪在陳叔寶的面前,在他身後,則是魯廣達、樊毅、任忠三將,施文慶的兩個親信,孔范和田瑞也在此列,這些人將負責今天的決戰。

陳叔寶從身邊宦官的手中拿過一爵酒,遞給了在地上跪著的蕭摩訶,說道:「蕭將軍,八年前先皇去時,陳叔陵作亂,就是你在最危險的時候救了朕一命,今天,朕只能再次倚仗你來救我大陳,救天下蒼生百姓了,朕就在這裡等將軍的捷報!」

蕭摩訶站起身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接過陳叔寶的酒爵,一飲而盡,擲爵於地,朗聲道:「今天一戰,不但是為了國家,也是為了我蕭摩訶的妻子!陛下就看我的吧。」

蕭摩訶言罷,頭也不回地翻身上馬,從隨從手上接過了那把七十多斤重的長柄厚背大砍刀,抖擻精神,急馳而出。

其他眾將也都紛紛飲酒上馬,縱馬而去,只有陳叔寶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站在一邊的宦官蔡脫兒上前兩步,悄悄地說道:「皇上,剛才蕭夫人託人傳話過來,說是這陣子都沒見到皇上,甚是想念,她今天進宮拜見張貴妃,想見皇上一面。」

陳叔寶突然煩躁地大吼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見個屁啊見,你們能不能有點腦子,不逼得蕭摩訶反了,你們就不滿意是嗎?!」

陳叔寶這一下情緒如火山一樣地暴發,一張本來慘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也變得通紅,嚇得周圍的太監們跪倒了一地。

這蕭夫人乃是蕭摩訶的續絃,也是任忠的孫女。蕭摩訶的元配夫人前幾年故去,當時任忠剛剛被奪了親兵部曲,成了光桿司令,也就狠狠心,讓正值妙齡,貌美如花的孫女任盈盈嫁給了年過五十的蕭摩訶續絃。

可是蕭摩訶為人木訥深沉,不解風情,又長年累月地領兵巡江,任盈盈雖然是將門之女,卻更喜歡南朝文人風花雪月,對酒當歌的情調,天生對蕭摩訶這樣的粗魯武人反感,加上蕭摩訶的年紀大得足可以當他爺爺,更是無什麼夫妻感情可言。

兩年前,在一次朝中文武的命婦入宮拜見貴妃張麗華的時候,陳叔寶恰好也經過,一眼就看上了帶了一絲淡淡憂傷的任盈盈,當天陳叔寶也多喝了幾杯,居然趁勢將任盈盈收歸龍床,而任盈盈早就對陳叔寶的才氣欣慕不已,那首《玉樹後--庭花》更是無數次被其吟唱,於是半推半就,成就好事。

事後陳叔寶很欣賞這種偷情的刺激,而任盈盈也從陳叔寶的身上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由於蕭摩訶畢竟是陳朝大將,朝中柱石,陳叔寶還不敢明目張膽地收任盈盈入**,但經常趁著蕭摩訶領兵在外的時候,以張麗華的名義宣任盈盈入宮,繼續偷情。

時間一長,蕭摩訶也聽到了風聲,但他只是默默地忍受著,可是剛才蕭摩訶那句話,語帶雙關,讓陳叔寶嚇得魂不守舍,終於開始後悔起自己的風流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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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人妻的秘密

陳叔寶越想越怕,轉頭對著蔡脫兒吼道:「快點讓蕭夫人回蕭將軍府上呆著,還有,回去告訴張貴妃,就說朕這些天忙於國事,所有命婦都不得入宮,快去!」

蔡脫兒屁滾尿流地跑了,陳叔寶仰頭看天,喃喃地說道:「老天啊,佑我大陳吧。」

城南蔣山上,賀若弼的身邊,只剩下了十餘名親兵護衛,手下的將官們剛才已經全部下了山,員明統領的前軍正繞過蔣山,在山前佈陣,而遠處的陳軍,也基本上全部出了城,十萬左右的大軍,擺了個一字長蛇陣,南北相連,足有二十多里。

最前面的一陣,約一萬五千步兵,打著一面大大的田字,乃是陳國鎮軍將軍田瑞所部。

在他的後方,魯廣達的魯字大旗高高飄揚,老將軍正騎在馬上,在軍前來回奔馳,發表著戰前的講演,隨著他抑揚頓挫,慷慨激昂的聲調,所部三萬陳軍不斷地暴發出一陣陣衝天的聲浪。

賀若弼皺了皺眉,繼續向後看,魯廣達所部後面,從北到南,分別並列排開著三支大軍,各有萬人上下,左軍打著一面孔字旗,乃是陳國弄臣孔范的軍隊,中間是一面樊字大旗,樊毅盔明甲亮,站在一輛戰車上,指揮部隊緩緩前進。

而最靠南邊的,則是打著任字大旗的任忠所部,今天的決戰,陳叔寶還是把任忠從城南調了出來,讓他指揮自己的舊部,可是這會兒,雪白長鬚的老將卻是心事重重地騎在馬上,甚至懶得抬頭看看對面的敵軍。

陳軍的本陣設在白土岡上,一面蕭字大旗高高飄揚,兩萬五千精兵圍繞著白土岡佈陣排開,但是蕭摩訶卻一反常態地沒有騎在戰馬上,而是在岡上擺了一張胡床,穩穩地坐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賀若弼面色凝重,掌心也感覺沁出了汗水,現在他手上只有萬餘部隊,大營中的援軍不知道是否能及時趕到,對方首陣的田瑞所部不足為慮,但魯廣達看起來是要拚命的,這戰若是失利,那自己就是滅族之禍,賀若弼突然有些後悔起自己在這裡開戰的決定了。

一個急促而興奮的聲章響起:「賀將軍,賀將軍,抓到了一個陳朝奸細!」

賀若弼微微一愣,兩軍陣前居然有一個陳朝奸細自投羅網,實在讓他意外,如果換了平時,他問都不問就會下令把奸細推出去斬首祭旗,但這回他覺得事有蹊蹺,於是轉頭問道:「到底怎麼回事?這種時候還會有奸細?」

那個傳令兵說道:「回將軍的話,那人是從敵陣中馳過來的,穿著陳軍的衣服,但他手上有一面韓擒虎韓將軍的令牌,說是有要事求見賀將軍,我們搜過他的身,沒有武器,只有一面敵軍的令牌,再有就是這面韓將軍的令牌了。」

賀若弼心中一動,說道:「速把此人帶上來。」

兩個如狼似虎的衛士推著一名穿著土黃色軍服,給五花大綁的陳軍小校上了山,賀若弼定睛一看,臉色微變:「王華強,怎麼會是你?」

王華強的嘴裡被堵了一塊布,一路之上嗚嗚地說不出話,繩子正好勒住了自己左臂上前一陣的箭傷,這一路的推搡下來,傷口的痂再次被磨破,鮮血淋漓,痛得他呲牙咧嘴,苦不堪言。

賀若弼也注意到了王華強臉上的痛苦表情和左臂上的一大灘血跡,連忙說道:「快快鬆綁,這個不是奸細。」

王華強身上的繩索終於被解開,他一把取下了嘴裡的那塊破布,貪婪地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臉上才恢復了一點血色,說道:「賀將軍,韓將軍派末將前來傳話。」

賀若弼點了點頭:「韓將軍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王華強說道:「韓將軍請賀將軍不要貿然和陳軍正面決戰,晉王嚴令過,需要二位將軍齊頭並進,如果賀將軍這裡擅自開戰,會打亂全盤計畫的。」

賀若弼面如寒霜,一指五里外正在佈陣的陳軍士兵:「王都督,你看好了,陳軍的主力悉數在此,只要今天這仗打勝了,那我軍就不用再圍城攻城,建康可以一戰而定。要是我不打這仗,陳軍會認為他們一開城就擊退我軍,士氣大振,接下來我軍無論是野戰還是攻城,都會非常吃力,我意已決,請勿再勸。」

賀若弼說到這裡,突然打量了一下王華強:「王都督,你又為何這番打扮,自從你跟著王開府去了王將軍那裡後,就一直沒有你的消息,難道你被陳軍俘虜了?」

王華強搖了搖頭,拱手說道:「賀將軍,末將現任韓總管手下的中兵參軍,韓總管聽到了這城外的金鼓之聲,料想您會和敵軍佈陣決戰,所以特命末將過來傳話。」

現在的王華強當了中兵參軍,已經是帳內職務,不像以前的那個大都督屬於帳下官職,沒資格進帳議事,所以他的稱呼也從小的變成了末將。

賀若弼沉聲問道:「我問你的不是韓將軍所傳的話,而是你有什麼辦法能穿越整個陳軍的陣線,來到我這裡,難不成韓將軍和陳軍中的任忠有聯繫?」

王華強轉頭看了一眼那個報信的傳令兵,說道:「我懷裡的令牌都被他搜去了。」

那傳令兵連忙把兩塊令牌獻給了賀若弼,一塊正面寫了一個任字,另一塊則寫了一個韓字。

賀若弼看了看,把兩塊令牌交回給了王華強:「令牌是真的,你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的時間緊迫,你長話短說。」

王華強說道:「是的,任忠對陳朝已經心灰意冷,早就和韓將軍暗通款曲了,但任將軍以前一直沒有鬆口,還在猶豫,可是前一陣子我軍渡江後,任將軍再次被施文慶冷落,而且這兩天他還聽說現在蕭摩訶的夫人任氏,也就是他的孫女,被陳叔寶趁著蕭摩訶不在時臨幸,所以他對陳朝徹底絕望,願意歸降我軍。」

賀若弼聞言大驚:「什麼,陳叔寶還搞了蕭摩訶的女人?」

王華強點了點頭:「不錯,就在年前那陣子蕭摩訶天天領兵巡江的時候,陳叔寶也一直在做這事,此事南朝的高級將領盡人皆知,蕭摩訶深以為恥,所以這次的戰事,他幾乎一言不發。」

賀若弼看了看遠方的蕭摩訶,哈哈大笑:「怪不得今天蕭摩訶如此反常,連馬都不騎了。原來他根本沒心思打這仗,又不肯主動投降,所以就乾脆來個不作為了。這樣的陳軍,我當一鼓作氣大破之。王參軍,你的情報很好,這仗打完後,我會為你請功的,現在你就留在這裡,看我軍如何大破敵軍吧。」

王華強微微一笑:「華強有這個向賀將軍實地學習兵法戰陣的機會,榮幸之至!」

賀若弼的左右拿過來一隻馬扎,賀若弼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面,表情變得冷靜而嚴肅,左右的護衛叫來軍醫,幫著王華強處理了身上的傷口,重新上藥包紮,那名傳令兵更是滿臉的歉意,一直在軍醫身邊打下手,搞得王華強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賀若弼看到正前方的那面田家大旗開始緩緩地向前移動,田瑞騎著高頭大馬,指揮著這一萬五千步卒結陣而前,標準的步兵戰線,盾牌手在前,矛槊如林,排成十列以上的陣線,後一排的軍士把長矛架在前排士兵的肩膀上,形成一個槍林槊海,堅定而有力地向著員明的部隊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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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弓弩對射

員明這裡的隋軍以三百輛大車頂在前面,這些大車沒有配牛馬,車上搭設了木質擋板,專門用來防守敵軍的強弓硬弩,與陳軍的陣形不同,隋軍的第一線沒有放長矛手,而是埋伏了三千弓弩手,此時個個弓上弦,弩搭矢,只等長官一聲令下,就會萬箭齊飛,無情地清洗對方的陣營。

兩軍間的距離慢慢地縮短,雙方第一排士兵的呼吸開始急促,陳軍的士兵五十人一排,每排最邊上的就是最基層的軍官都督,全都抽出了長劍,喊著號子,促著士兵們踏步向前。

很快,雙方的距離已經縮短到二百步左右,已經進入了六石弩機的射程,王華強今天也是第一次見識到真正千軍萬馬的戰場,心開始撲通撲通地跳,這會兒也是屏住了呼吸,看著戰場上那即將碰撞的黑黃兩色兵團,想像著將要擦出怎樣的火花。

陳軍中突然響起了一通戰鼓,前排密集的士兵忽然像潮水一般地向兩側分開,從陳軍的盾牌間隙,閃出了百餘部幾人推著的弩床,上面搭著兩三根長槊,弩床後站著幾名赤膊大漢,手持大錘。王華強一下子血貫瞳仁,叫了起來:「萬鈞神弩!」

王華強的話音未落,弩床後面的大力士們一個個開始掄起大錘,猛砸弩機,兩三百枝長槊頓時如幾百枝同時擲出的標槍,帶著刺破長空的淒厲嘯聲,向著隋軍陣列飛來。

慘叫聲開始此起彼伏,隋軍第一線的部隊雖然有戰車擋板作屏障,但仍然在萬鈞神弩的連射下有了傷亡,王華強親眼看到幾部戰車的檔板被生生從車上擊飛,然後長槊帶著擋板繼續前飛,砸到後面的弓弩手,一下子就是五六人倒地。

但是今天王華強也發現,這種萬鈞神弩雖然威力巨大,但是發射的距離卻有極大的差異。

有些矛槊飛起來不到一百步就一頭栽到地上,還有些矛槊給大錘擊中弩機後,是那個弩機開關直接被砸飛,而不是矛槊橫飛,有十幾部萬鈞神弩都出了這種問題,後面連忙奔出幾個小校,拿著新的弩機在緊急地安裝。

王華強恍然大悟起來:現在這個時代畢竟不是後世的工業時代,生產力水平還是不高,即使是萬鈞神弩這樣的利器,有了圖紙,不同的工匠做出來的實物也是完全不一樣,所以故障率極高。

但即使如此,一百多部萬均神弩仍然發射出兩百多根長矛射到了隋軍的陣營裡,形成有效殺傷的有四五十根,隋軍前排的弓箭手們被射倒了百餘人,餘者卻是鎮定自若,甚至連看也沒看身邊倒下的戰友一眼。

陳軍的萬均神弩經過了一輪的發射後,無論是修復弩機還是重新搭上矛槊,都需要一定的時間,陳軍的技師和輔兵們開始手忙腳亂地在陣前重新忙活起來。

隋軍的前軍主將員明端坐馬上,舉起了手中的長刀,他身後的傳令兵迅速地把他的命令變成了旗語和號角傳遞了下去,第一線的隋軍弓弩手們在各自都督們的命令下,齊唰唰地衝出了戰車陣,向前狂奔數十步。

手持著三四石強弩的弩手們迅速邊跑邊擊發弩機,然後後退幾步,退到衝到自己身前的戰友身後,抽出身後矢袋裡的弩矢,繼續上弦。

一時間矢如飛蝗,「咔咔咔」的弩機擊發之聲不絕於耳,隋軍的弩手們四石弩的射程可達兩百步,但為了追求殺傷力,都向前奔到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離才發射,加上人向前跑的衝力,如同一陣黑色浪濤般的弩矢,狠狠地清洗著陳軍陣前的萬鈞神弩。

萬鈞神弩的技師與輔兵們在更換彈藥的時候,陳軍的步兵盾牌手們全都上前以盾掩護,但是隋軍的弩矢在這個距離上威力強大,許多陳軍步兵的盾牌手直接被弩矢透過木盾射到了手上,慘叫一聲丟掉盾牌,然後被緊接著飛來的幾枚弩矢射了個透心涼。

陳軍前排的將領見勢不妙,連忙舉起令旗,陳軍的弩手們也飛快地奔出,衝出盾牌的掩護,一陣擊發,而他們身後的弓箭手們則是緊隨其後,等一陣弩矢暫時壓制了對方之後,衝出前去,又是一陣弓箭急襲。

雙方的遠程部隊這樣你來我往,最後還是隋軍的弓弩手們佔了上風,來自北方的士兵體格明顯比南陳的士兵要大上了一號,膂力也更強,在這種純拼實力的正面對射中,三千隋軍弓箭手完全壓制了對面同樣數量的陳軍弓弩手。

最後,陳軍扔下六七百具插滿了箭矢的屍體,以及釘滿了弩矢的上百部萬鈞神弩,拖著受傷未死的同伴,在盾牌手的掩護下,狼狽向後退去。

隋軍旗開得勝,只倒下了兩百多人,剩下的弓箭手們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弓弩,吹著唿哨,跺著腳,盡情地吼叫著,一時間隋軍陣營歡呼聲與喊叫聲震天動地,而陳軍的田瑞所部,則是士氣低落,不復剛才的那種旺盛氣焰。

田瑞的腦門上開始冒汗,他沒想到自己的萬鈞神弩也沒有射過對方的弓箭手,北軍現在還沒有用上聞名天下的鐵騎呢,光是步兵弓箭部隊的較量就輸了一陣了,難怪歷來陸戰都是北強南弱。

但事已至此,身為前軍主將,也沒有別的選擇,他抽出了戰刀,吼道:「大家不要慌,我軍勢大,敵軍兵少,賀字帥旗就在山上,只要衝過去,為後續大軍打開一條通路,就是勝利!」

田瑞轉頭對著傳令兵喝道:「傳我將令,戰車衝陣,步兵呈散兵線,刀斧手在前,全力衝擊敵陣,弓箭手在後面掩護!」

傳令兵迅速地打出了旗語,一百多輛四匹披甲戰馬拉的戰車,開始同時在三里多寬的戰線上向著對方衝去,每輛戰車上都立著木板,御者坐在木板之後,而車右揮舞著長戟,車左持著弓弩,向著隋軍陣線全速衝擊。

蔣山和白土岡之間是一塊五六里寬的平原,時值正月,氣溫很低,本來潮濕泥濘的江南土地這會兒凍得**地,極其適合鐵騎與戰車的衝殺。

賀若弼的先頭部隊沒有驍果軍那樣的鐵甲騎兵,兩千輕騎兵這會兒都隱藏在山的背面作預備隊使用,因此在蔣山下列陣的全是步軍,田瑞也正是看準了這點,才放手用戰車部隊衝擊。

緊跟在百餘輛戰車後面的,則是輕裝上陣的陳軍刀斧手們,穿著笨重護具的矛槊手和舉著大型木盾的盾牌兵因為速度不足而拖在了後面,只穿著皮甲,甚至不乏有些赤膊上陣的刀斧手們,正全力跟在戰車後面狂奔,希望在戰車的四輪碾壓過後,能收割那滿地的隋軍人頭。

員明死死地盯著南陳軍的戰車,面色凝重,再次舉起了戰刀,隋軍一線的弓箭手們以最快的速度把手上的弓箭全部射出,然後轉身向回跑去,撤到那大車陣線之後。

重甲長槊的隋軍步槊手則排著整齊的陣形,舉著長槊向前,在大車之後約三十步左右的距離形成了一道陣線。

隋軍的弓弩由於沒有形成持續,密集的火力打擊,對瘋狂奔馳的戰車沒有形成太大的殺傷,除了六七輛戰車的戰馬中箭仆地,車輛撞毀外,其他的上百輛戰車都躲過了這陣箭雨襲擊,衝進了隋軍陣線前的一里左右,戰馬開始加速,戰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帶著風聲向隋軍的陣線呼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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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戰車衝陣

可是兩條腿的總是跑不過四個輪子,陳軍的刀斧手們雖然也算是輕裝上陣了,可是仍然和前方戰車部隊距離越拉越大,直接拉出了半裡地左右的空檔,而在這三千多刀斧手的身後,兩千多長槊手們仍然是在緩緩地結成槍陣前進,也跟刀斧手們拉開了兩三百步的距離。

隋軍的一線長槊手們蹲下了身子,手中的長槊槊頭向前,斜著插在身後的地上,形成一個斜刺的角度,第一排的戰士們個個屏氣凝神,盯著已經清晰可見的對方戰車上御者們的眼睛,耳邊只聽到每隊的都督們聲嘶力竭地吼聲:「穩住,穩住!」

陳軍的戰車從隋軍陣線前那些作遮擋物的大車間隙間衝了進來,也有幾輛戰車因為速度太快,來不及變向而直接撞上了大車的,頓時就撞得車上的幾人飛上了天,而衝進來的戰車卻是狠狠地撞上了隋軍一線的槍陣。

巨大的衝力直接把不少隋軍的步兵撞得飛了出去,慘叫著被後面的士兵高舉著的矛槊刺成了人串,更有些步兵們被巨大的衝擊力直接震倒在地,七竅流血而死。

但拉戰車的馬也並不是後世的坦克,雖然披了馬甲,仍然是血肉之軀,被如林的矛槊刺得也是鮮血淋漓,不少馬身上插著折斷的矛槊,在臨死前藉著慣性繼續向前衝出一段距離,一直衝倒了七八名隋軍步兵後,才轟然倒地而死。

戰車上的陳軍士兵們一個個都被震得七暈八素,江南很少有敢結陣硬撼戰車的部隊,而隋軍高度的紀律性和視死如歸的勇氣讓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變成了事實。

巨大的衝擊力不僅讓隋軍的士兵們被一片片地衝倒,也把戰車上的陳軍士兵們一個個直接震得飛出車外,而還站著的隋軍士兵們則飛快地上前,矛槊齊下,把這些陳軍車兵紛紛刺死在地。

而與此同時,隋軍陣列後方的輔兵們則迅速地穿進軍陣,將傷者們抬下,隋軍後排的士兵們自動地頂到前方,去補前面死傷了的同伴,如此一來,在付出了四五百人的傷亡後,隋軍的矛槊陣靠著高度的紀律,成功地擋住了陳軍戰車的瘋狂正面衝擊。

王華強看得熱血沸騰,狠狠地拍了一下手,大叫一聲:「好!」穿越前他也看過不少電影,可即使是指環王,角鬥士這種級別的好萊塢大片,也遠遠沒有這真實的戰場來的血腥和刺激。

賀若弼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山下的血戰,微微地點了點頭。

員明手中的戰刀再次舉起,剛才從槍陣兩側跑到後方的弓箭手們,飛快地補充了箭枝,這會兒又在槍陣的後方拉弓上弦,隨著各自都督們的命令,箭矢如烏雲遮日,一片片地劃出弧線,從空中向著還在朝本方飛奔過來的敵軍刀斧手們傾瀉過去。

這時候陳軍的那些輕裝刀斧手,已經喘著粗氣,瞪著血紅的眼睛,狂奔到了離槍陣前的大車還有三十多步的地方,由於視線被三百多輛大車和本方那被擊毀的一百多輛戰車所阻,許多人還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還以為對方的陣線已經被本方的戰車輾過,自己的任務只剩下追殺逃敵了呢。

但是跑在最前面的幾百名壯漢終於看到了對面的景象,只見本方的戰車全部東倒西歪地癱在地上,拉車的戰馬一匹匹肚破腸流,倒在血泊中無力地蹬著腿,而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本方車兵的屍體,土黃色衣服包裹著一具具被刺得如同血泥的屍體,人和馬的各種斷肢,內臟流了一地,彷彿一個巨大的屠宰場。

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而對面的隋軍一線的長矛手們,一個個滿臉渾身是血,面目猙獰,隨著後方震天的鼓聲,發出聲聲吼叫,凶神惡煞一般,而不少人的槍尖上,還掛著些肝臟,腸子之類的東西,在風中擺動著。

這三千陳軍的刀斧手絕大多數都是臨時徵召來的地痞混混和殺豬屠狗之輩,貪圖高額的賞金才自告奮勇地加入到了這第一陣,本指望跟著戰車的衝鋒,只需要在後面搶人頭就行了,沒想到真實的戰場是如此的殘酷,不少人扔掉手中的大刀戰斧,開始蹲在地上,大口地嘔吐起來。

幾個陳軍小兵一邊吐一邊還在互相說話。

「馬二,他娘的這回給你坑死了,都怪你個呆鳥,說什麼加入前軍有重賞,奶奶的,這會兒你怎麼不沖了。」

「娘的,老子怎麼知道會是這結果,不是說書的劉瞎子說過,只要戰車一沖,敵軍就會望風而逃嗎,剩下我們要做的就是砍人頭。」

「砍你妹的人頭,這回我們的頭不給人砍就算燒高香了,你他娘的快幫兄弟們看看怎麼才能逃得掉。」

「逃個屁啊逃,軍令沒聽過嗎,沒鳴金就向回跑,是要掉腦袋的。要不咱們先裝死吧,到了大車那裡就往車底下鑽,等打完了再出來。」

「奶奶的,就你小子鬼點子多,聽你的,哎,這天怎麼一下子黑了?」

這幾個不知名的陳朝小兵剛剛抬起頭來,只見一堆黑壓壓的長箭從天而降,那閃著寒光的三角形箭頭就是他們在這個人世間最後的記憶。

兩千多名長弓手以最快的速度把手邊箭囊裡的二十多枝箭全部擊發出去,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缺乏護甲,沒有盾牌的陳軍刀斧手們在這種一波接一波的箭雨打擊下,如同待宰的羔羊,不少人扔掉刀斧,轉身就逃,卻手忙腳亂地撞上後面的人,撲倒在地,來不及起身就被空中下一撥箭雨射成了刺蝟。

只消片刻的功夫,陳軍衝過來的三千多刀斧手就被射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千多人哭爹喊娘地扔掉兵器掉頭向後跑,總算是逃得了一命。

與剛才的弓箭對射不一樣,那一陣有不少人中箭受傷後,還被同伴抬了回去,而這次空曠地帶的箭雨清洗,卻是沒有一個人敢停下去扶別人,而且只要中了箭受傷的人,稍微停下一瞬間就會被接下來的箭射倒在地,最後只能等死。

陳軍第三撥的長槊手和盾牌手們看到前方這種慘狀,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眼看著一堆刀斧手們扔掉武器,哭天搶地地向著後面逃命,再也顧不得什麼殺敵領賞了。

不知是誰嚷了一句「大家快逃命啊」!幾千人哄地一下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和盾牌,向後沒命地逃亡,一邊跑一邊還脫著自己身上笨重的甲冑,只恨自己穿得太多,影響了逃跑的速度。

田瑞騎在馬上,看著前方的戰況,已經面無人色了,他和那新亭壘的守將劉儀同一樣,都只不過是靠著抱施文慶的大腿上位,並無多少實戰經驗,要不然也不會連多兵種的協同作戰都搞不好,把戰車,刀斧手和矛槊手之間拉出這麼大的空當。

眼見自己前方的士兵們變成了一群逃起命來橫衝直撞的犀牛,田瑞醒過神來,抽出寶劍,吼道:「不許退,違令者斬,全都回去繼續戰鬥!」

可是田瑞身邊的親兵護衛們都開始撥轉馬頭逃跑了,在他身後的那個傳令兵哆嗦著說道:「將軍,還是逃吧,再不跑給亂兵一沖,掉下馬來,會給踩死的!」

田瑞轉頭對著那傳令兵吼了起來:「混蛋,竟然敢動搖軍心,本將,本將斬了你!」

那傳令兵嚇得轉身就跑,田瑞追了兩步沒追上,一把擲出手中長劍,傳令兵一縮頭,那劍直接砸掉了他的頭盔,他就抱著馬脖子混在一堆親兵裡一路狂奔,很快就消散在煙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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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初戰大捷

田瑞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今天一起床時他就左眼皮直跳,預感到大事不好,卻不曾想到背運成這樣,連殺個逃兵出氣也不能如願,身後的腳步聲和慘叫聲已經清晰可聞,他長嘆一口氣,也扔掉了頭盔,伏在馬背上,卷在潰兵的大潮中一路狂奔。

王華強長舒一口氣,對著賀若弼笑道:「賀將軍用兵如神,我軍真是如天兵下凡,看來今天獲勝,不成問題。」

賀若弼的臉色卻變得越發凝重,輕輕地搖了搖頭:「勁敵就要來了。」

王華強微微一愣,扭頭看向了已經潰不成軍的陳軍田瑞部,此時只見幾千敗兵,丟盔棄甲,一路狂奔,連中軍的田字大旗也不知所蹤了,剛才還能遠遠看到在彈壓士兵的田瑞,這會兒已經夾在敗兵的洪流裡,不知道跑到何處。

但王華強看到田瑞所部後面一里左右的魯廣達軍,卻是完全不同的情況,這是一支安靜的軍隊,跟早些時候魯廣達陣前演說時那陣子山呼海嘯相比,簡直是判若兩軍。

魯廣達軍第一線的矛槊手們端著三四米長的步槊,結成如隋軍這樣如林的槍陣,而前排士兵的眼睛裡,只有著冷冷的殺意,沒有其他,而更讓人意外的是,魯廣達的魯字帥旗,居然就立在陣營的最前方,而不是一般軍隊的中後方。

王華強臉色一變,嘆道:「前面已經兵敗如山倒了,這魯廣達的部隊居然還能這麼沉得住氣?」

賀若弼站起了身,看著遠處橫刀立馬,站在全軍最前面的魯廣達,說道:「看來這次我還真低估了魯廣達,沒想到他能把部下訓練得如此精良,他手下這三萬兵應該是陳軍精銳中的精銳,本來應該是蕭摩訶指揮的,沒想到居然劃給了他。

王參軍,你知道最可怕的軍隊是什麼嗎?就是這樣安靜的軍隊,面對泰山崩於面前而不改色,峙淵岳停,卻是戰意高昂,看來我們要遭遇苦戰了。」

賀若弼說到這裡,突然掉過頭去,對著身後的傳令兵厲聲喝道:「傳我將令,趕快去催後面大營裡的部隊火速來此,一萬鐵騎動身先行,限一個時辰內必須到達戰場!」

傳令兵遲疑地說道:「將軍,大營離這裡四十多里地,騎馬都要大半個時辰,只怕這令來不及傳吧。」

賀若弼急道:「放狼煙,用這種方式傳信,楊牙和蘇孝慈他們看了以後會明白的。快!」

傳令兵接令而去,王華強則繼續看著遠處的魯廣達軍,若有所思。

賀若弼坐回了胡床,沉聲說道:「王參軍,你是不是覺得本將有點怕了魯廣達?」

王華強微微一笑:「沒有,陳朝畢竟是大國,幾萬精兵總是有的,而且也不會真的沒有良將,要不早就給滅了。將軍應該是料敵以寬吧。」

賀若弼哈哈一笑:「不錯,王參軍,魯廣達手下固然是精兵強將,可是我帶過江的,又豈是酒囊飯袋?剛才前軍對付田瑞所部你也看到了,真打起來我怎麼可能怕了魯廣達呢,現在只是因為我前軍騎兵不足,只要我的鐵騎一到,那大局定矣。」

王華強看了一眼對方沉靜的軍陣,說道:「可是末將以為,這軍陣不像表面上的這麼平靜,那些南陳的軍士雖然沉靜,但是有一種渴望建功立業的殺氣,你看看他們的眼神,恨不得把敵軍生吞活剝,一旦魯廣達下令攻擊,一定會是火山暴發一般。」

賀若弼點了點頭:「是的,所以說敵軍並不是真正的不動如山,他們還不是最優秀的那種軍隊,還是會在戰場上因為好勝心和爭奪戰利品而失去理智,不能做到令行禁止,這樣的敵軍只能打順風仗,輕銳果敢,但也會被老練的對手抓住機會反擊而翻盤。」

王華強笑了笑:「賀將軍,您的部隊會給他們打順風仗的機會嗎?」

賀若弼收起了笑容,沉吟了一下:「很難說,現在他們看到前軍戰敗,反而起了好勝心,加上人數眾多,全軍壓上的話,只怕員將軍那裡很難抵擋。」

王華強沉聲道:「難道以員將軍的這支精銳,也擋不住他們嗎?」剛才員明所部的戰鬥力讓他印象深刻,他還是不太相信魯廣達所部真的能強過員明。

賀若弼搖了搖頭:「員明是一員猛將,剛才連續大勝,只怕會驕傲自大,以驕兵對上哀兵,人數上又處於明顯的下風,只怕他會吃虧。」

賀若弼說到這裡,連忙對著身邊的小校說道:「快,迅速傳令給員將軍,叫他務必牢牢守住陣線,即使敵軍敗退,也不允許追擊。」

王華強看著那名小校遠去的身影,嘆了口氣:「賀將軍真厲害,即使是古之名將,也未必能比得上你。這下應該沒有需要擔心的了,員將軍只守不戰的話,撐到援軍過來恐怕問題不大。」

賀若弼也長嘆一聲:「只怕未必,員明為人心高氣傲,而且為將者有誰不想建功立業?我現在強令他不許追擊,只怕他打高興了根本顧不得這麼多。而且不管怎麼說,畢竟是我開了不遵將令的這個頭,再用將令去壓手下人,也難以讓他們心服。王參軍,可能我們需要考慮一下如何反敗為勝的問題了。」

與此同時,對面的魯廣達所部,已經派出五千長槍手,擺開一條寬大的陣線,牢牢地擋住了田瑞所部潰軍的去路,而魯廣達派出了貼身的親兵,從人群中找出了丟盔棄甲的田瑞,五花大綁,捆到軍前。

剛才田瑞的七八千餘部這一通跑得一個個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一抬頭,才發現本方後一陣的士兵正佈著槍陣擋在自己面前,全都嚇得原地站定,一動也不敢動。

魯廣達看著垂頭喪氣的田瑞,冷冷地說道:「田瑞,你可知罪?」

田瑞剛才一通狂奔,頭上的發帶也不知道飛到哪裡了,這會兒披頭散髮,盔頭土臉,全無一軍主將的威嚴,他哭喪著臉,說道:「魯將軍,北軍實在太強,我已經盡力了。」

魯廣達的眼中殺機一現:「盡力了?你身上完好無損,離著敵軍還有五百步就向後跑,你這叫盡力了?」

田瑞一抬頭,看到魯廣達那滿臉的殺氣,嚇得一哆嗦:「魯將軍,你也看到了,我的前軍戰車和刀斧手都全部戰死,中堅的長矛兵和盾牌手全都自行崩潰了,末將怎麼攔也攔不住啊,這叫兵敗如山倒。魯將軍,當年你北伐也打過敗仗,難道當時你沒有逃跑嗎?」

魯廣達哈哈一笑,怒聲道:「我魯廣達是打過敗仗,但那是大元帥下達了全軍撤退的命令,即使如此,我魯廣達也是戰鬥到了最後。」

魯廣達說到這裡,一下把大刀插到地裡,解開胸甲,脫去上衣,露出了傷痕纍纍的上身,田瑞和前排的士兵們都看得清清楚楚,魯廣達的正面有幾十道傷痕,而背後卻沒有一條。

魯廣達中氣十足的聲音在空中迴蕩:「你們都看到了吧,我魯廣達永遠不做逃跑將軍,就是撤,也要面對面地戰鬥,你田瑞呢?不去收拾潰兵,自己先跑了,今天不斬你,天理不容!」

田瑞嚇得三魂出竅,盡力地掙紮著,吼道:「魯廣達,就算我打了敗仗,要殺我也是皇上的事,你無權陣前斬殺大將!」

魯廣達大笑三聲,眼中突然一道神光暴射,拎起大刀一揮,田瑞的人頭直接飛上了天,而臉上還帶著驚恐未定的表情,脖頸處的血就像噴泉一樣地冒出,身子卻軟軟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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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魯廣達的逆襲

魯廣達輕舒猿臂,大刀一下子挑到了田瑞那顆正在下落的腦袋,他高舉大刀,在軍前來回馳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了田瑞的腦袋,無論是魯廣達的部隊還是田瑞的潰兵,這會兒都鴉雀無聲。

魯廣達馳馬一圈後,奔回了大旗下,厲聲喝道:「田瑞擅自逃跑,已被本將軍斬殺,今天是我大陳的生死之戰,進者榮華富貴,未聞鳴金聲而退者,當與此同!」他說著把田瑞的腦袋重重地擲到田瑞所部幾個小兵面前的地上,嚇得那幾個人連忙退後幾步。

魯廣達殺完田瑞後,沉聲喝道:「田瑞所部副將劉修之何在?」

一個三十多歲,面皮微黃的將領奔了過來,向魯廣達行了個軍禮,連頭也不敢抬起:「末將劉修之,在此聽候魯將軍吩咐。」

魯廣達看了一眼劉修之,說道:「剛才我看到你還試圖阻止潰兵,比田瑞要強,所以現在免你死罪,你現在接替田瑞的職務,指揮田瑞的部下,返身再戰。」

劉修之一聽這話,抬起頭,可憐巴巴地拱著手,幾乎要哭出來了:「魯將軍,您要是想取末將的性命,直接在這裡殺了就是,弟兄們都被北軍嚇得膽寒了,連盔甲兵器都扔了個精光,您讓我們這時候再回去打,這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魯廣達冷笑道:「軍令如山,由不得你討價還價,如果我這陣也敗了,我魯廣達和所有將士也任由後軍處置,不會有半句怨言,你們剛才的甲仗敵軍還沒來得及撿,現在都回去,穿好盔甲,拿好武器,為你們的同袍報仇,我會派兵接應的。」

劉修之還想再說話,但一撞見魯廣達那張冷酷而威嚴的臉,就嚇得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咬了咬牙,轉身欲走。

魯廣達突然說道:「等等,劉將軍。」

劉修之後脖頸處一涼,硬著頭皮回頭行禮:「將軍還有何事?」

魯廣達突然微微一笑:「你的戰馬到哪裡去了?」

劉修之鬆了口氣,說道:「剛才末將在阻止潰兵的時候,被衝撞落馬,而那馬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魯廣達轉頭對著身邊的傳令兵喝道:「去,給劉將軍牽一匹好馬來。」

魯廣達看著一臉感激的劉修之,突然變得和藹可親起來:「修之,你也曾在老夫帳下效過力,你這個上儀同還是當年跟著我北伐的時候積功得來的,大丈夫建功立業,就在今日。

敵軍人數並不多,老夫不會讓你去送死的,你一邊作戰,一邊清理掉那些擋在敵軍前面的大車,但是,如果我不鳴金,你就是死到最後一個人,也不許退,明白了嗎?」

劉修之咬了咬牙,行禮正色道:「魯將軍,不破敵軍,修之提頭來見!」

他說完這話後,騎上了魯廣達手下剛牽過來的一匹黃驃戰馬,接過一枝馬槊,高高舉起,向著田瑞部的敗兵們吼道:「後退是死,向前還有一線生機,是男人的,跟我殺回去,死中求活!」

而跟在他身後的幾個護衛,則就勢打起了一面劉字將旗,以作中軍帥旗。

像是為了給劉修之的話壯聲勢,他的話音剛落,魯廣達軍陣中的幾百面戰鼓同時擂響,震得南陳士卒們一陣熱血沸騰。

那些敗兵們受此情緒感染,也都返身跑回,穿回各自的甲冑,重新挺槍列陣,田瑞的長槊手們多數是京城的衛戍部隊,雖然沒有打過仗,但平時的訓練不錯,也就小半個時辰不到,七八千部隊又重新列起槍陣,盾牌兵在前,長矛手在後,在劉修之的指揮下,邁著堅定的步伐,向前踏步行進。

魯廣達的部隊也開始緩緩地移動,沒有戰鼓,沒有軍官的呼喝聲,但所有人的腳步整齊劃一,三萬雙腳幾乎邁著一樣大小的步子,堅定有力地向著推進。

蔣山高崗上,賀若弼和王華強一言不發地看著陳軍的整個調動過程,王華強的心中一陣波瀾起伏,他的表情變得嚴肅,手也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賀若弼看著山下有些煩躁不安,坐在馬背上來回逡巡的員明,嘆了口氣:「看來這仗要失敗了。員明剛才雖受我的將令,沒有出擊,但是現在他的心已經亂了,可能都有點在責怪我剛才沒讓他追殺敵軍,去奪那些敵人丟棄的兵器甲杖。」

王華強笑了笑:「如果末將在員將軍的位置,也可能會忍不住出去搶奪的,畢竟都是好東西啊。

但是末將站在您這個位置,看得也就遠了,要是真的下令士兵們去奪這些,肯定會出現混亂,魯廣達要是看到這種情況,肯定就直接揮軍攻過來了,所以您剛才的命令下得真及時。」

賀若弼嘆了口氣:「可是員明卻看不到這點,他雖然跟我多年,但只會衝鋒陷陣,一點長進也沒有,早知道敵軍如此難纏,我應該留下老將蘇孝慈的。」

王華強微微一笑:「賀將軍,既然如此,您為什麼不現在召回員將軍,換一位沉穩的將軍來指揮呢?」

賀若弼擺了擺手:「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再說員明前一陣勝了,這時候更沒理由換他,就算以副將取代,也會動搖軍心的,王參軍,請你帶上我這五百衛隊,取些狼煙柴火,作引火之物,到山下埋伏起來,萬一前面不敵,也好掩護前軍將士們撤退。」

王華強點了點頭,從賀若弼的手上接過一枚將令,領命而去,下山前他回頭看了一眼後方,幾十里外的遠處似乎有一陣不小的煙塵在移動,他心中暗暗地說道:「還來得及麼?」

羽箭的破空之聲不絕於耳,隋軍的弓箭手們這回不用擔心敵軍的弓箭襲擊,乾脆站在槍陣之前,大車之後,不斷地向天空吊射。

可是對面的陳軍,這回全都是身披雙層皮甲,前排頂著大盾,向著上方伸出森林一般的矛尖,不斷搖晃著撥打飛箭的長槍方陣。

隋軍弓箭的殺傷力比起剛才射那些雙手揮舞大刀和戰斧的刀斧手們小了許多,偶爾才會有幾個倒霉鬼被箭矢射中要害,倒地不走,更多的人身上插著箭桿,紅著眼繼續向前踏步行進。

陳軍槍陣來到了距離大車不到五十步處,劉修之突然吼了一句:「沖!」而幾乎與此同時,隋軍的弓箭手們全部從兩邊退後,閃到了長槊兵的身後。

陳軍槍陣的速度開始加快,從穩步變成了小跑,本來呈一條三里多寬,幾十列厚,穩步前行的方陣,一下子變成了十幾個獨立的小方陣,紛紛從大車的空隙中湧入,衝到隋軍的長槊陣前,與此同時,後方魯廣達所部幾百面戰鼓同時響起,震天動地。

兩邊都是長槊兵,一個個端著三四米長的長槊,列成最標準的長槍陣線,一邊撥著對方刺過來的矛槊,一邊尋機刺中對手。

第二排的矛兵們則把矛放低,從前面同伴的腿邊伸出,蹲下身子,去刺對手前排士兵的腿腳。還有些手持長戈長戟的士兵,則高高地舉去手中的武器,遠遠地,自上而下地攻擊對方士兵的頭部。

兩邊的戰術都幾乎如出一轍,最標準的長槍兵接陣戰術,隔著三四米的距離,兩邊的前排士兵們咬著牙互相搏鬥著,戰死的士兵倒地,而後面的士兵則很快補上,繼續作戰。

不少被捅傷腿腳的士兵,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在地上爬著想要接近敵陣,再抽出腰刀去偷襲,往往爬不了半米,就會被對方亂矛刺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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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詐敗

趁著前方打得火熱,跟在陳軍長槊兵方陣後面向前衝的輔兵和那一千多倖存刀斧手們,把那些堵在前面的大車拚命向後拉,這幾百部車放在戰場上太礙事了,直接擋在了衝鋒的路線上,這回終於讓陳軍找到了個機會,把這些大車拉走。

小半個時辰下來,還是隋軍的步槊手們佔了上風,雖然倒下了三百多人,但刺倒了對方有七八百人。陳軍士卒本就是敗兵,剛才一直是靠著一股氣在作戰,但是這會兒打下來,前排的傷亡不斷增多,而自己也被逼得不斷後退,撤到了原來大車的附近位置,整條戰線已經瀕臨崩潰。

就在此時,從陳軍的後方,剛才響徹雲霄的戰鼓聲突然變成了一陣陌生的銅鑼聲,魯廣達鳴金了!

王華強的臉色一變,收住了正要邁向山下的腳步,重新注視起戰場來,只見魯廣達的帥旗已經移動到離交戰的地點三百步左右的距離停下,魯廣達依然立馬橫刀,不停地在陣前走動,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觀察著前方的戰事。

在他的身後軍陣中,幾百面大鼓被擂地震天價地響,而前方的陳軍戰士們也正是因為被這戰鼓聲和前面魯廣達的斬將立威所激勵,這才咬牙苦撐到現在,但是他們的戰技和士氣仍然略遜對面的隋軍精銳一籌,打到這時已經是難以為繼。

直到這些陳軍退到原來的那些大車附近,魯廣達才突然舉起大刀,幾百面戰鼓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繼而響起的則是一陣嘈雜而響亮的銅鑼聲,鳴金,這是撤退的信號!

前方的陳軍矛槊手們如逢大赦,最後幾排的士兵們轉身就跑,不過這回他們不敢再扔下武器盔甲,而前排的士兵們沒這麼好的運氣,只能咬牙再和面前的敵軍廝殺幾個回合,找個空當就扔下長矛,向後逃命,這一下轉身過程中被對方刺中後心而死的足有兩百多人。

很快,陳軍的長矛手們再次向後潰退,轉而變成了逃命,沒有掩護,沒有反擊,只有一片潮水般向後湧去的士兵,而劉修之的將旗也早早地被身邊的護旗兵捲了起來,幾十名中軍騎兵再次夾雜在潮水般的潰兵們一起向後逃。

員明這回終於忍不住了,他高舉戰刀,吼道:「傳令,擊鼓進軍,追殺敵軍!」

員明身邊的副將王仁恭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滿臉大鬍子,但是粗獷的外表下卻有一份鎮定與從容,他聞言大驚,連忙拉住了欲衝出去的員明,急道:「將軍,賀總管有嚴令,只許堅守,不能出擊的。」

員明用力掙脫了王仁恭的手,一指前方亡命狂奔的敵軍,高聲說道:「敵軍是大敗,不是詐敗,王將軍,你也讀過不少兵書,有詐敗的敵軍會像這樣為了逃命連旗號武器都不要的嗎?」

王仁恭皺了皺眉頭:「這支敵軍確實是敗了,但是他們的後續部隊還很多,現在要是追擊,就會離開我們防守的有利地形,萬一遭遇敵軍的埋伏或者反衝擊,我們就有失利的可能。」

員明厲聲道:「只要我們再加把勁,追著這支潰兵的屁股打,他們只會衝亂後面敵軍的陣形,這裡一片平地,哪來的什麼反衝擊,王將軍,你若怕了,就在這領一千人防守,其他人全跟我衝啊!」

員明說完,也不待王仁恭再開口,兩腿一夾戰馬,直接就衝了出去,而他身邊的親兵護衛們也一擁而上,寫著員字的將旗開始迅速地向前移動。

王仁恭急得在後面大叫:「員將軍,員將軍!」卻是無濟於事。

員明的命令被傳令兵和鼓手們以旗語鼓聲迅速地傳達到了全軍,前軍的長矛手們紛紛單手舉起矛槊,散開了陣形,爭先恐後地向著前方潰逃的敵軍奔去,而他們身後的刀斧手,也都輕裝上陣,越過穿著笨重的長槊手,飛快地向前衝殺。

隋軍的陣後,本來作為押陣,佈置在後軍的兩千輕騎,這回也紛紛從兩翼殺出,繞過正在拚命向前追擊的步兵,揮舞著馬刀,捲起漫天的煙塵,向著敵軍的潰兵一路追殺。

魯廣達看到隋軍這種全線出擊的情形,嘴角邊泛起了一絲笑意,轉頭對著傳令兵說道:「快,傳令全軍,飛斧手在前,步軍讓出通道放前軍逃兵進入,長槊手列陣,兩翼騎兵出動,迎擊敵軍騎兵!」

魯廣達轉過頭去,用盡全身的力量吼道:「眾兒郎,殺敵報國就在今日,斬首一枚,賞百錢,斬敵都督一員,升都督!陳軍威武!威武!威武!」

魯廣達所有的部下全部山呼海嘯般地怒吼起來:「威武,威武,威武!」氣勢如虹,喧囂聲震天,連大地都在微微地發抖。

同時,魯廣達的步兵方陣迅速地讓開了四五條兩三丈寬的縫隙,一群手持利斧的壯漢衝到了全軍的最前方,整個步兵方陣開始向前大踏步地行進,兩側的五千騎兵開始向著斜前方,那帶起煙塵的隋軍騎兵們迎擊。

員明揮舞著大刀,沖在全軍的最前面,狠狠地一刀下去,又是把一個落在了後面的陳軍長槊手自從肩到右腰,直接劈成了兩半,那屍體的下半身還在向前狂奔,跑出兩三步後才仆地。

員明哈哈大笑,今天是他過江以來打得最爽的一仗,而現在這種追殺逃敵的節奏更是他這仗中最爽的時候,一路奔來,已經砍死了六個逃兵了,而這些嚇破了膽的陳軍居然沒有一個敢回頭看他一眼的。

員明衝著後方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步兵們吼道:「快啊,你們都不想立功了是不是?」

就在此時,員明忽然感覺到大地在微微地震動,幾萬人同時吼出的聲音一下子傳進了他的耳朵裡,震得他的胸口一陣氣血浮動,這回他聽清楚了,那是對面的陳軍在作衝鋒前的戰吼!

有氣無力的撤退鑼聲一下子變成了震天動地的戰鼓,幾百面戰鼓同時被用最大力氣擂動,快速地向前移動,員明的臉色馬上變了,這是敵軍總攻的信號!

員明再也顧不得追殺面前的逃敵了,這些人跑得滿天煙塵,讓他看不清後面發生了什麼,等到敵軍開始總攻,聽聲音已經就在二百步以內了,他回頭對著緊跟著自己的傳令兵吼道:「吹號,趕快列陣,長槊手在前,快!」

傳令兵飛快地吹起了自己的鼓角,但在這震天的鼓聲中,卻像是小水滴進了汪洋似的,被湮沒地連員明都聽不到了。

員明恨恨地勒馬向回跑,一邊跑一邊向著後面的步兵們揮著手,嘴裡大叫道:「列陣,列陣!」

隋軍的戰鬥素質還是非常高的,畢竟是賀若弼訓練多年的精兵,雖然聽不到鼓號聲,但一看到員明這種去而復回,敵軍瞬間鼓號聲大作的樣子,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衝在最前面的刀斧手們迅速地停下了腳步,列成散兵線,而後面的長槊手們則原地列陣,排成了密集的槍陣。

陳軍的潰兵在劉修之的帶領下,迅速地穿過了正在踏步向前的本方後援留的那些空隙,而魯廣達則不緊不慢地跟在第一陣五千名步槊手的身後,帶著架在戰車上邊行邊擂的戰鼓,控制著本方陣線行軍的速度。

員明終於列好了步兵的方陣,站到了最前方的長槊手們身後,兩眼一掃兩翼的騎兵,卻發現對方的騎兵黑壓壓地一片,如潮水般地已經和本方騎兵打到了一起,這會兒想撤也是不可能了,他終於明白自己中了對方的誘敵深入之計,想到賀若弼的那個堅守不戰的命令,連腸子都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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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臨危受命

可是現在這情況,已經容不得他撤退了,面前敵軍那矛槊如林的方陣,已經壓到了自己不到一百步的地方,敵軍為了不給自己留下反應和撤退的時間,甚至放棄了弓箭攻擊。

員明咬了咬牙,戰刀一指前方,吼道:「長槊手,前進!後退一步者,斬!」

隋軍的長槊手們再次端著四米左右的長槊,踏著堅定而有力的步伐,在各隊都督的指揮下,向著前方緩慢地碾壓過去,剛才他們靠著長槊方陣的正面作戰擊垮了人數相當的陳軍,這一次,他們同樣有著必勝的信心。只是這一回,他們有些奇怪,對方最前面的好像不是長槍兵。

隨著一陣破空的風聲,上千柄飛斧,如同一片黑壓壓的怒濤,從陳軍前列的刀斧手的手中,飛向了隋軍前方的長槊手。

距離只有十幾步,而且這回飛過來的都是十幾斤重的戰斧,不再是弓箭,雙層皮甲在利斧面前就像紙糊的一樣脆弱,只一個照面,隋軍的第一線長槊手們就倒下了三百多人,比起剛才和陳軍長矛兵打了小半個時辰的傷亡還要大,第一排的戰士們幾乎有一半被砸死,而一向沉穩如山的槍陣也有了一陣小小的混亂。

陳軍的刀斧手們根本沒有一點退兵的意思,紛紛抽出自己背上的鬼頭大刀,如同一群嗜血的野獸,衝向了隋軍的槊陣,由於剛才的那一陣飛斧突擊造成的混亂,隋軍第二排的長槊兵們還沒來得及把高舉的長槊放下,直接就被揮舞著大刀的陳軍近了身,一時間,刀光斧影,血肉橫飛。

在大刀和這些強悍的陳軍壯士面前,失去了長槍防護的隋軍如同被收割的稻穀一樣,成片倒下,員明一看情況不妙,大吼道:「刀斧手上前,掩護槍兵後撤,快!」

隋軍的刀斧手們也高舉著大刀和戰斧,紛紛從長槊手行列的空隙中衝到了前方,兩邊的刀斧手紅著眼睛,喘著粗氣,高舉著大刀利斧,一通亂砍,由於都沒有盾牌和長槍,普通士兵穿的皮甲在大刀戰斧面前毫無防禦力,因此這一通砍殺著實是刀刀見血,斧斧到肉,轉瞬間兩邊就各有一百多人倒在了血泊中。

隋軍的刀斧手們這一通反擊,把本來已經不斷後退的陣線稍稍穩住,兩邊暫時形成的僵持,可就在這時,陳軍的後方響起了一陣低沉的鑼聲,又是鳴金!

陳軍的刀斧手們狠狠地向前劈了幾刀後,轉身就跑,隋軍士兵剛剛追出幾步,卻突然發現逃跑的陳軍就地趴倒,而出現在自己面前是一堵由長槊組成的槍林,十幾個跑得快的士兵來不及收住腳步,一下子撞上了這座槍林,頓時被紮成了肉串。

鳴金聲突然變成了鼓聲,陳軍的長槊手們舉著長槊,邁開步子向前跑步衝擊,後一個士兵的矛槊架在前面同伴的肩上,形成了一個無堅不摧的鋼鐵森林,碾壓著眼前的活物,就連在地上趴著,起身稍慢的陳軍刀斧手,也給這些長槊兵踩死了不少。

隋軍的陣線終於在這樣的反覆衝擊下開始動搖了,刀斧手們再勇悍,也知道自己的這種血肉之軀根本無法對抗對方這種衝起來的槍陣,全都掉頭向後跑,匆忙間還撞亂了本方長槊手的陣型。

於是戰鬥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陳軍的長槊手列陣而沖,隋軍的長槊手們根本無法抵擋,被一沖即散,而跟著陳軍長槊手一起沖的不少刀斧手們,則是將衝倒的隋軍士兵們一通砍瓜切菜,大刀一揮,人頭就像西瓜似地在地上亂滾。

員明的眼睛都要滴血,可是他現在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本方的士卒被屠殺,而左右兩翼的騎兵混戰,看起來本方也是大敗虧輸,不過比起步兵們強的一點是,戰敗了的隋軍騎兵扔下了四五百具屍體後,終於狼狽地撤出了戰場,逃向了蔣山的背後。

員明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胸前的盔甲,咬了咬牙,再次舉起了戰刀,他這時候已經沒有別的想法,帶領這百餘騎護衛騎兵,衝到敵陣中戰死,才能雪洗自己的恥辱,避免被作為敗軍之將斬首,還要禍及家人的命運。

就在這時,員明突然聽到背後有一個冷酷的聲音響起:「員將軍,末將以為你不應該這麼急著去送死。」

員明一回頭,正看到王華強帶了幾百名手捧乾柴狼煙的軍士,站在自己的後方,他以前只見過王華強一面,但對他這張高鼻深目,碧綠眼珠的尊容印象深刻,一下子就想了起來:「你是?你是跟著王開府的那個帳外都督?」

王華強點了點頭:「正是,只不過現在末將在韓總管手下任中兵參軍。員將軍,賀將軍讓我來掩護你撤退。」

員明臉一沉:「王都督,你並不是賀將軍的部下,他又怎麼可能派你前來?」

王華強直接向員明出示了賀若弼的大將令箭,說道:「軍情緊急,來不及細說,這些賀將軍的親兵護衛,還有這支令箭,員將軍總能信得過吧。」

員明點了點頭:「可現在部隊正跟敵軍短兵相接,怎麼撤得出來?」

王華強冷冷地說道:「我來就是做這個事的,員將軍,請你現在把指揮旗交給我。賀將軍讓你馬上去見他。」

員明臉色一變:「什麼?你要奪我指揮權?」

王華強厲聲道:「員明,你每遲疑片刻,都會讓前面的將士付出上百條生命,再不聽令,休怪我執行軍法了!」

員明想起剛才魯廣達陣斬田瑞的情景,心中一絲寒意上湧,對著身後的傳令兵說道:「一切都聽這位王將軍的。」言罷直接馳向了賀字大旗所在的高崗。

王華強對那傳令兵說道:「命令弓箭手,目前正前方兩軍正在廝殺的陣線,十枝弓箭一輪速射,快!」

傳令兵剛舉起小旗,又放了下來,眼神中充滿了疑惑:「這樣會殺到自己人啊。」

王華強沉聲道:「我當然知道,但這樣也會殺到敵兵,不用這種辦法,直接鳴金的話,撤退就會變成潰逃,快傳我命令。」

傳令兵如夢方醒,掏出號角一陣吹奏,而身後的幾個護旗兵也迅速地打出旗語。

烏黑的箭雲接而連三地覆蓋著兩軍正在廝殺的戰線,只顧著和面前的敵人浴血苦戰的兩軍士兵都來不及抵擋從空中呼嘯而來的大片箭雨,慘叫聲此起彼伏,五六百人都被射成了刺蝟,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隋軍的陣後傳來一陣緩慢的鑼聲,這是且戰且退的信號,而一陣黑色的狼煙也隨著鑼聲一起從背後飄來,籠罩住了仍糾纏在一起的兩軍。

王華強正騎在馬上,冷冷地看著前方的戰況,他的身後,五百多名賀若弼的親兵正在使勁地鼓著風,把黑色的煙霧不停地向著前方吹去,而千餘名弓箭手,則是不停地拉弓射箭,向著剛才兩軍廝殺的那條戰線傾瀉著箭雨。

王華強這一招還是那天夜裡被王世積教會的,當時江上的王世積戰船對著江崖上的敵我雙方一通亂射,結果剛才還在搏命的兩軍都不約而同地逃命,連面對面的敵人都不去廝殺了,最後逃到高地時,更是敵我不分地躺在一起。

所以王華強只能這樣賭一把,如果陳軍有良好的防護,願意不顧一切地向前衝擊,那自己這招只會適得其反,剛才他雖然表面鎮定,但是貼身的內衣早已經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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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8-30 18:52:27

第五十九章 絕地反擊

所幸陳軍的長槊手們也只不過是皮甲在身,防不住這種箭雨的打擊,在倒下了幾百人後,攻勢為之一阻,後面的盾牌手紛紛上前提供掩護,而此時忽如其來的煙霧又讓陳軍看不清動靜,不敢貿然追擊。

隋軍的敗兵終於撤出了煙霧,來到了王華強的視線所及處,和前方的陳軍隔開了有一百步左右,王華強終於鬆了一口氣,又看了看兩側的敵軍騎兵。

陳軍的騎兵由於對高地背後的敵情不明,也不敢追得太遠,擊退了隋軍的騎兵後,也回到自己陣型的兩側,跟著魯廣達的中軍緩緩前移。

不管怎麼說,這一陣隋軍慘敗,戰死者足有兩千左右,現在也沒有完全擺脫危機,透過濃濃的煙霧,只聽到得勝的陳軍歡呼聲不絕於耳,而退下來的隋軍士兵們個個灰頭土臉,精疲力盡,不少傷兵好不容易逃了回來,一出煙霧,就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王華強轉頭對著正在一個勁煽風點火的親兵衛隊說道:「現在情況緊急,前方戰兵損失大半,無法佈陣,你們趕快頂到前方,以槊陣對敵。」

那名跟著王華強一起過來的衛隊長說道:「我等沒有長槊,怎麼辦?」

王華強沉聲道:「看到那些暈過去的傷兵了嗎,拿他們的兵器頂到前面就行。」

衝著這些親兵們下完令後,王華強繼續對著身後的傳令兵道:「吹號,讓前方的部隊且戰且退,不允許轉身逃跑。讓輔兵們把重傷員迅速運到山上,輕傷的都過來繼續煽風,弓箭手的箭射完後也換上刀劍,準備戰鬥。」

王華強的命令變成了旗語和號角聲,傳遞給了前方的士兵們,由於身處濃煙之中,這些還在緩緩結陣後撤的軍士們並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但是從正面的敵軍停止攻擊這一點來看,顯然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這些剛才幾乎要崩潰的戰士們又逐漸地找回了信心,鼓起了勇氣。

隨著五百多名將軍衛隊的加入,隋軍將士們口耳相傳,終於明白了現在的情況:

新來的王將軍先是一陣箭雨強襲,為本方的撤退贏得了空間,再讓生力軍上前接替前排的防守,運走傷員,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員將軍這時候被調走,但是王將軍的策略明顯讓大家有了活路,眾人齊心協力,緩緩地踏步後退,沒有出現慌亂與逃亡。

其間,陳軍也先後四次衝進煙霧,企圖像剛才那樣,強行擊垮隋軍的防線,可是這次,隋軍陣腳不亂,四米長的長槊就是對本方後退陣型的最好防護,加上煙霧瀰漫,陳軍衝進霧中的勇士反而因為視線受阻被扎死了不少,最後只能洩憤式地向煙霧中發射一陣弓弩,扔出一陣斧頭,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如此這般,雙方邊打邊走,一個半時辰下來,陳軍連續攻了四次,把隋軍逼退了四百多步,一直退到了蔣山腳下,由於煙霧瀰漫,陳軍追擊的過程中並沒有佔得什麼便宜,一路之上雙方屍體枕藉,隋軍敗而不亂,陳軍也無法擴大戰果,兩邊各自又丟下了三四百具屍體,最後,陳軍終於放棄了追擊,暫且收兵。

魯廣達不甘心地下達了鳴金的命令,今天本來誘敵之計大獲成功,用田瑞部的敗軍死戰,然後再鳴金造成他們的崩潰,這是真敗,比任何詐敗都要來的真實,也只有如此,才會讓身經百戰的悍將員明也著了道兒。

可惜在最關鍵的時候,只要再加一把勁就能打垮隋軍了,對方卻突然改變了戰術,既果斷又狠辣,卻是當時這種條件下最高效的一種選擇,整個撤退的過程嚴絲合縫,無隙可擊,讓即使作為敵人的魯廣達也歎服不已。

魯廣達不經意地說道:「這仗顯然不是員明那個一勇之夫打的,也不知道敵軍是誰在指揮。」

身邊的劉修之若有所思地說道:「會不會是賀若弼見勢不妙,親自來指揮了呢?」

魯廣達搖了搖頭:「如果是賀若弼親自來指揮,那他一定會把帥旗前移的,這時候只有打出他的帥旗,才能穩定軍心,而且我若是賀若弼,前軍戰敗不至於直接動帥旗,一軍之帥如果這點定力都沒有,那也指揮不了大軍。」

劉修之疑道:「那對方又會是何人?他可是現在還打著員明的將旗啊,看起來不像是大將,否則不會不打自己的旗號。」

魯廣達嘆道:「唉,北軍真是能人輩出,也不知道我等的苦戰是不是能力挽狂瀾。」

魯廣達說到這裡時,突然收住了嘴,看了看身後,只見「孔」字大旗正引導著數千步卒,直接從自己的軍隊邊經過,向著第一線奔去。

魯廣達一下子驚怒不已:「孔范是什麼意思,打仗的時候他縮在後面,現在沒有任何讓他出擊的命令,他卻擅自離開自己的位置,他這是想做什麼?」

劉修之也是半天說不出話,最後才開口道:「以末將看,他這樣好像不是過去打仗的,怕是想去搶人頭,奪戰功?」

魯廣達大吼一聲:「他敢!」話音未落,只見孔范的軍中已經奔出三千多人,跑到原來隋軍最早的大車防線處,也就是最近一堆屍體的地方,就在魯廣達所部的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地收割起戰死者的首級來。

魯廣達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幾乎一口血都要噴出來:「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忘了搶功,姓孔的真想要我們亡國嗎?!」

沒等魯廣達下令,魯廣達所部的將士們不干了,也不管現在還在戰場,直接上前也抽刀開始收割人頭,就連前線和隋軍只保持了幾百步距離的一線部隊,也都紛紛地開始在地上巡找屍體,無論是敵軍的還是本方的,通通割了腦袋準備去報功領賞,整個戰場上一片混亂,甚至為了搶人頭而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數。

王華強這時候已經回到了賀若弼的身邊,山下的疲兵們正在抓緊這難得的喘息之機休息和進食,一線的部隊仍然是長槍大盾,依託樹林進行防守。

本來兩人正在商量如何佈置接下來蔣山的防守,卻沒想到戰場上出現了如此戲劇性的變化,陳軍居然因為搶人頭而自亂陣腳,不成陣形,賀若弼一下子站起了身,指著右前方的孔范軍吼道:「快,快,集中所有部隊,猛衝孔范所部!」

王華強不等賀若弼的命令說完,就飛身上馬,奔馳下崗,一路跑一路吼道:「全體列陣,鋒矢陣型,目標敵孔范軍!」

所有的隋軍都站起了身,前線的隋軍迅速列成了幾十個狀如箭矢的衝鋒陣型,盾牌手在前,刀斧手居中,目的就是最大程度地發揮小隊的作戰和突擊能力,常用於銳卒衝陣和追殺逃敵。

王華強一路馳過,直接衝出了隋軍的最前線,向著孔范軍奔去,在他的身後,高崗後面跟著奔出千餘名騎兵,正是那批在前次追擊戰中被擊潰的輕騎部隊,繞過正面的魯廣達部,向著孔范所部的陳軍全速衝擊。

戰場上的陳軍們正為了搶人頭而你爭我奪,不亦樂乎呢,這一仗陳叔寶也算是下了血本,開出了每個人頭一百錢的重賞,要知道一百錢在江南可以買十石米,足夠一個成年人吃上十年了。也正是因此,魯廣達所部的戰意才如此高漲,只不過現在輪到孔范來偷竊戰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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