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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高熲入城

王華強搖了搖頭,哭喪著臉:「這個嘛,末將畢竟人微言輕,只能把看到聽到的事情向賀將軍如實反映,其實您想想,末將當時就算人在宮內,又有什麼用?韓擒虎就是當著末將的面把這些錢給運走,末將也只能看著,做不了任何事。」

賀若弼嘆了口氣,坐回帥案後的椅子:「唉,你說的也是,王參軍,這次的事不怪你,你提供的這個消息很好,今天一天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王華強知道,賀若弼還是不會死心的,這是他現在最能打擊到韓擒虎的一個武器,怎麼會捨得放過?於是他繼續說道:「賀將軍,驍果軍士們當時一直在場,都督段達應該看到了韓擒虎轉移金銀的過程,您如果有意的話,不妨找他問問。」

賀若弼的眼睛一亮:「你說什麼?驍果軍有人也看到了?」

王華強說道:「不錯,韓擒虎給段都督他們發了幾十罈酒,就把他們扔在前面看守大門,還要管住那些陳朝宗室。這些驍果軍士心裡多少有些怨氣,末將被支去城南的時候,段都督還在宮城內,我想他應該知道那些金銀是怎麼被運出去的。」

賀若弼哈哈一笑,對著王華強說道:「王參軍,你提供的這個情報很重要,如果這次扳倒了韓擒虎,我一定幫你請功。」

王華強心中冷笑,暗道這賀若弼實在是厚顏無恥,今天剛忽悠了自己一把,現在又開始繼續許空頭支票了,但他決定把戲演得更足一些。

於是王華強誕著臉,上前兩步,說道:「賀將軍,今天我已經向你表明心跡了,可是您今天帳內論功,卻沒我王華強什麼事啊,這委實讓我有些心寒。但後來我想,恐怕還是因為我跟著您時間太短,立的功還不夠,員將軍和楊將軍都是跟隨您多年的老部下,您把功勞先分給他們也是應該。

所以我今天晚上一看到韓擒虎在盜竊陳國內庫,偷運金銀,就想到報效您的機會來了,這件事我可是冒著殺頭的危險幫你打聽的,就是想讓您能記得我。賀將軍,我王華強這次南征,就是為了求個官職,搏個軍功的,為了這個,連大哥的命都搭進去了,就指望您能為我作主啊。」

王華強說到這裡,突然想到了大哥的死,一陣心酸,本只想擠出兩滴眼淚出來,結果卻真的熱淚盈眶,噴湧而出。

賀若弼的心思根本不在王華強心上,他恨不得馬上把眼前這個討厭的傢伙趕走,然後馬上召來那個驍果都督段達。

但驍果騎士是楊廣直接配署給韓擒虎的,他自己無權調動,於是賀若弼皺了皺眉頭,說道:「王參軍,你的忠心,還有你的功勞,我這裡都有數。此戰中你的貢獻,我一定會向皇上稟明,為你請功的。

只是現在你還要幫我做最後一件事,就是想辦法約出那個段達,這個人是很關鍵的證人,切不可被韓擒虎收買封口。明天你想辦法約這段達出來喝酒,只要他肯出來作證,我賀若弼一定重金相贈。」

王華強一下子兩眼綠光閃閃,擺出了一副司馬德勘看到錢時的那種神情:「啊呀,賀將軍,有您的這一句話,我什麼顧慮也沒有了,明天一早,我就去約段達出來,這小子早就念叨了,說建康是江南名城,一定要走走看看,今天他沒撈到機會,明天我這樣約他,一定沒問題。」

賀若弼突然搖了搖頭:「恐怕不行,高大人今夜已經過江了,明天一早就會進建康,到時候我部會進城換防,驍果騎士可能會撤出來去護衛晉王殿下,王參軍,你恐怕還要找個更好的理由。」

第二天的上午巳時,王華強帶著渡江後還倖存的那四十多名關中壯士,站在宮城外的玄武門口,建康的大街小巷已經站滿了全副武裝,黑色衣甲的隋軍士兵,分列路的兩側。

今天是入城式,五萬多隋軍已經完全控制了建康,這樣一是為了顯示隋軍的軍威,二來也是保障馬上就要入城的征南行台元帥長史,當朝左僕射高熲的威嚴。

楊堅自從代周而立後,就取消了自己當年當過的丞相一職,而改成了三省六部制,其中中書省長官為內史令,下設內史侍郎,中書舍人等,負責起草詔書。

門下省長官為納言,下設黃門侍郎,給事郎等,負責糾察百官,覆審詔書,認為有不恰當的還可以封敕駁回。

而權力的中心則集中在尚書省,以尚書令為首,下設左右僕射,分管吏部、禮部、兵部、工部、都官(刑部)、度支(戶部)這六部,由於楊堅怕有人複製當年自己從丞相到帝王的篡權之路,尚書令一職長期空缺或者交給自己的兒子。所以現在的尚書左僕射高熲,就是整個大隋帝國實際的宰相。

高熲現在正威風凜凜地騎在楊堅這次特意借給他的愛馬,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朱龍上,雙目如電,鬚髮花白,頭戴三梁進賢冠,身穿深紫色的一品官袍,半圓形的領口處,特製的內衣領子高高地豎立著,是為雍領,蟒袍玉帶,足踏一雙厚底官靴。

高熲的目光如蒼鷹一般冷峻犀利,嘴上兩抹鉤須,下頜飄著一把美髯,舉手投足間,當朝宰相的威嚴與氣度盡顯無疑。

由於昨天一夜隋軍入城後軍紀嚴明,沒有像不少南陳人擔心的那樣縱兵擄掠,加上今天一早賀若弼所部入城後,就到處敲鑼打鼓,張貼安民告示,因此昨夜還家家關門閉戶的建康百姓,今天都漸漸地走了出來,街道兩邊執勤的隋軍士兵身後,慢慢地聚集了不少人。

南北朝分裂已有三百年,江南還是保持著中華正溯的傳統,百姓多數是漢服衣冠,寬袍大袖,即使是布衣平民,也不像北方不少胡風服飾那樣圓領小口,而婦女們更多是荊釵布裙,不像北方的不少胡人婦女那樣帶著冪羅(婦女出門時戴的面紗)。

王華強看著,心生感嘆,只有在江南,才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華俗,只是不知道天下一統後,這樣的風俗還能保持多久。

思索間,高熲一行已經來到了宮門口,高熲下了馬,段達迎上前,拱手行禮道:「高長史,賀將軍和韓將軍正在大殿內恭候您的大駕!」

高熲點了點頭,轉頭對著身後一名四十多歲,身形乾瘦,看起來精明強幹的文官說道:「裴參軍,辛苦你一下,趕快帶人去南陳的典籍書庫,去把南朝的歷代藏書給保存下來。」

王華強心中一動,高熲畢竟是宰相,見識遠遠超過其他武將,滅國之後,最先關注的不是陳國的錢糧賬冊,甚至不是陳叔寶和其他宗室,而是那南朝幾百年的典籍史冊,要知道多少珍貴的文獻,都在這種江山易主的時候毀於戰火,或者流落於民間,而高熲的這道命令,不知道挽救了多少中華的傳統文化。

只憑這一句話,王華強就對高熲心生敬意,在他的眼裡,高熲那本就比較高大的身形一下子更加偉岸起來。

那名裴參軍下了馬,開始集合起身後的一隊護衛,段達面露難色:「高長史,我等昨天才接管這裡的防務,對地形不熟,也不知道南朝的藏書庫在哪裡。

哦,對了,城破之時,陳朝的尚書令江總還留守在尚書省裡,而尚書右僕射袁憲當時正守著大殿,都被我們拿下了,和陳朝宗室們關在一起,還有施文慶和沈客卿等人也在昨夜被我們關進囚車,現在正在宮內,要不要找他們帶路?」

高熲擺了擺手:「不用,晉王殿下早就搞來了南朝的宮城地圖,我們來之前,晉王特地下令,這些珍貴的文獻一定要優先保護好,裴參軍早就熟悉了地形,不用人帶路的。」

說話間,裴參軍已經點了一百餘名軍士,匆匆地向著宮城內右側跑去。

高熲看了看裴參軍遠去的背影,對著段達問道:「陳叔寶的寵姬張麗華,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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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紅顏薄命(一)

王華強心中一動,難不成高熲這道貌岸然的外表下,也是有一顆色心,想要獨霸這個豔名滿天下的絕色妖姬嗎?

不過在王華強的內心深處,也突然有了一個強烈的願望,這個在歷史上與妲已,陳圓圓齊名的紅顏禍水,不知道生得是何模樣,想想昨天晚上的那個陳宣兒,已經是絕色美女了,不知道張麗華生得如何,能把陳叔寶迷得神魂顛倒,為了她不理朝政,斷送江山。

段達臉上擺出了一副諂媚的笑容:「高僕射,那個張麗華現在也和她的兒子,太子陳深一起被看押在後殿,您看要不要我親自領您過去?」

高熲厭惡地掃了段達一眼,眼神犀利如箭,刺得段達一陣心慌,連忙低下了頭,耳邊卻聽到高熲的聲音冷若冰霜:「這等禍國妖姬,留了就是禍害,段都督,請你現在帶兵士過去,傳我的令,把張麗華牽出宮,就在這宮城外的青溪處斬首!」

此言一出,人人臉上變色,連王華強都大吃一驚,沒想到高熲居然要這樣做,段達嚇得連退兩步,才定了定神,拱手道:「高長史,請問這也是晉王殿下的意思嗎?」

高熲的嘴角勾了勾,沉聲喝道:「現在我是這裡的最高長官,我的命令就是你必須要執行的命令,你不用問這個命令是誰下達的,執行就是。」

王華強心中一動,看來高熲並沒有得到晉王楊廣的授權,從他這樣一來宮城外就迫不及待地下這道命令來看,很可能楊廣給他下了相反的命令,畢竟絕世美女,誰不想要?而高熲出於對國家的擔心,抗命斬姬,這才會有剛才的反應。

段達在高熲面前,哪敢多話,連忙低頭行禮,轉身欲走,這時只聽到後面響來一陣急促的馬路聲,一個人在大叫:「高長史,高長史,且慢,且慢!」

眾人都看向了來人,只見一匹棗紅馬上,坐著一個戴著紗帽,青色文官袍的人,戴著紗帽,一邊騎一邊在喊,高熲看到此人,臉色微微一變,旋即回覆了一貫的威嚴與鎮定。

來人三十歲上下,騎得滿頭大汗,顯然這一路是快馬加鞭地趕到,長相端正,雖是文官打扮,卻也有幾分武將的雄武之氣,眉眼間倒是和高熲有著幾分相似。

來人滾鞍下馬,急趨幾步上前,對著高熲行禮道:「征南行台元帥府記室參軍高德弘,見過元帥府高長史!」

高熲冷冷地說道:「高參軍,這樣急著趕來,可是晉王殿下有何吩咐?」

高德弘看了一眼左右,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低聲道:「高長史,晉王殿下有密令,只向您一人宣讀。」

高熲的臉色一變,厲聲道:「軍中無私事!晉王殿下乃是南征元帥,他的命令就是軍令,不能當眾宣讀,那元帥的軍威何在?高德弘,是不是你矇蔽元帥,出了什麼壞點子?」

高德弘一下子嚇得臉色慘白,連連擺手道:「不是的,阿大,孩兒怎麼敢這樣做,確實是晉王殿下的軍令啊!」王華強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原來這高德弘是高熲的兒子。

高熲氣得大罵道:「住口,這是軍中,只有上下級,沒有父子,你要是連這個都不懂,就給我滾回家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說,晉王的命令是什麼!」

高德弘看了看左右這些傲然而立的軍士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沉聲問道:「高長史,您當真要屬下當眾宣讀這條命令?」

高熲冷冷地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何況是軍令,有什麼不能當眾宣讀的,你只管宣佈就是。」

高德弘咬了咬牙,大聲說道:「征南行台大元帥,晉王殿下有令,請高長史找到南陳貴妃張麗華後,速速保護起來,不得有誤,一切等他來之後再定奪。」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王華強一下子明白,楊廣自己想獨佔張麗華,所以才特意要高熲的兒子過來密宣這條命令。高熲大概是看出楊廣有這個打算,才會這麼急著去殺張麗華。

高熲的眉毛微微一揚,朗聲道:「高參軍,你這次前來,可曾帶了楊元帥的令牌,或者是正式的公文?」

高德弘搖了搖頭:「剛才屬下說過,這本是密令,又哪來的公文呢。」

高熲厲聲說道:「高參軍,軍中傳令,沒有公文或者主帥的令箭,就是假傳軍令,你說這是密令,那現在你去把晉王殿下叫來,請他當面向我下這條命令,不然的話,我只當你是假傳軍令!」

高德弘嚇得臉色發白,說話都不利索了:「高,高長史,屬下,屬下哪敢假傳軍令啊,分明,分明是晉王殿下的密令呀。」

高熲重重地「哼」了一聲:「那你現在就去給我拿個公文或者將令來,要不就請楊元帥親自過來下令,快去!」

高德弘在家裡的時候看到高熲就像見了貓,這一下更是給老爹那充滿殺氣的眼神嚇得不敢多說一句話,連忙行了個禮,轉身就上馬,去的速度彷彿比來時還要快一些。

王華強看得心中雪亮,高熲想必早知道楊廣讓自己的兒子來下的是什麼令,故意要高德弘當眾說出來,這樣楊廣顏面盡失,楊廣當然不可能再公開地給出公文或者將令,因為畢竟這事見不得人。

而且有這一來一回的功夫,張麗華早就給斬了。高熲這一手,雖然明著得罪了楊廣,但打擊楊廣就是更好地維護作為太子的楊勇地位,看起來這朝中的奪嫡之爭,已經越發地不可收拾了。

高熲趕走了高德弘後,轉向了段達,沉聲道:「段都督,剛才我下過令了,請你現在就去執行。」

段達畢竟不是司馬德勘,腦子還是有一些的,對眾皇子的奪位之爭也略知一二,一看這架式,哪敢再去接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命令,咬了咬牙,沉聲道:「高長史,我等奉命守衛陳朝皇宮,其他命令,除非是楊元帥親自下令,恕難從命。」

高熲面色一沉,本待發作,但一想這些驍果乃是皇帝的禁衛軍,若是自己強行逼他們就範的話,恐怕會受門下省的御史彈劾,這次他作為實際上的南征總指揮,又沒玩什麼貪財自污的手法,楊堅肯定多少對自己也有猜忌的。

前天聽到來自大興的消息,已經有些人開始向楊堅進言,說自己擁兵自重,大權獨攬了。

在這個當口,已經得罪了楊廣,最好不要再把手伸向驍果軍,賀若弼是自己舉薦的,調動他的部下做這事,應該並不困難。

於是高熲面色一沉,說道:「在場眾軍,可有賀將軍或者韓將軍的部下?」

王華強的腦袋「轟」地一沉,因為這時候所有驍果軍士的眼光全部看向了自己,在這宮門內外站崗的非驍果軍士,還真的就只有他和身後的幾十人了。

本來昨天晚上演了半天的戲,讓賀若弼著了道兒,才撈到這麼一個在這裡站隊的機會,本指望能在高熲面前有所表現,卻沒想到會是這結果。

高熲的眼光也跟著落到了王華強身上,那種如冷電一般的眼神,和不怒自威的氣場,讓王華強的背上冷汗直冒,只能硬著頭皮拱手道:「末將賀將軍帳內中兵參軍王華強,見過高長史。」

高熲仔細地打量了王華強兩眼:「你就是原來在王世積將軍帳下,夜渡新亭的那個王華強?」

王華強微微一愣,他沒有料到高熲居然會知道自己,也不知道是誰向上報的,但現在他來不及思索,直接回道:「正是末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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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紅顏薄命(二)

高熲的嘴角邊露出了一絲笑意:「你的功勞,王頒王開府和韓擒虎韓將軍都向我在塘報裡提過,你這次做得很好,有勇有謀。不過我記得你應該是在韓將軍的麾下,剛才為什麼又說自己是賀將軍的部下?」

王華強心中樂開了花,暗喜這王頒和韓擒虎果然把自己向上報功了,有了高熲這句話,那些死難的部下們都不愁朝廷的撫卹了,而自己的陞官之路更是見到了曙光,他連忙說道:「昨天賀將軍與陳軍大戰時,末將作為韓將軍的信使,繞過建康與賀將軍聯繫,後來就被留在賀將軍的帳中了。」

高熲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驍果軍士是皇上的禁衛軍,這次也只是借調南征,我只是征南元帥長史,無權調動他們,但是賀將軍的部下卻是我可以調動的。

王參軍,現在我正式命令你,把那張麗華提出,在這宮門外的青溪橋上斬首,首級掛到朱雀航上。」他說著掏出一塊令牌,遞給王華強。

王華強的心猛地一沉,一下子從剛才的極度喜悅中回歸了現實,這條要人命,得罪楊廣的差事還是要落到自己頭上,但他現在沒有辦法拒絕,咬了咬牙,他作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執行這條命令,倒向高熲,以後的事情,見機行事。

於是王華強沉聲道:「得令!」接過令牌,轉身一揮手,領著自己的那幫部下們匆匆進了宮城。

高熲對他這麼直截了當的執行也似乎有些意外,看著他那遠去的身影,撫鬚沉吟,片刻之後,才對邊上的段達說道:「賀將軍和韓將軍還在德教殿是嗎?速速領我過去。」

王華強奔到了那個後殿外,拿出令牌,對著守殿的軍士們說道:「我乃賀將軍帳內中兵參軍王華強,奉了征南行台元帥府高長史之命,特將張麗華提出。」

守殿的軍士長驗過令牌後,轉頭對著身後的小兵下令,四個兵士匆匆奔了進去,很快,就擁著一個絕色婦人而出。

王華強第一眼看到張麗華時,呼吸都快要凝固了。他沒有想到世上竟然會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張麗華發如烏雲,垂到腰間,錐子臉,肌膚如羊脂白玉一般,吹彈得破,面如桃花,目似晨星,峨眉高聳,一身華美的絲綢衣服鑲著金線,緊緊地貼在身上,更加突顯她曼妙的身材,想必是昨天投井未死時,濕衣服貼身,未及更換。

王華強雖然知道這張麗華的兒子,也就是陳國太子陳深都已經十五歲了,卻沒想到這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看起來仍然像是二八佳人一樣,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完全不像是一國的貴妃,沒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氣度,卻像是一個勾人魂魄的狐狸精,讓人生出無盡的憐愛。

王華強突然醒悟了過來,自己是在執行軍令,一看左右的部下,也都一個個死死地盯著張麗華,眼皮都不帶眨一下,路都走不動了。

王華強猛地意識到這樣不行,看到張麗華這張臉,世上還會有哪個男人捨得殺她呢?但是不殺她,高熲肯定就會殺自己了。

王華強咬了咬牙,上前一把撕破了張麗華那件華美的衣服。

張麗華一聲嬌若鶯啼的驚呼,引得王華強的心肝兒一陣顫動,也引得周圍的士兵們不約而同地向前邁開腳步,似是想要阻止王華強。

王華強把張麗華的外衣撕下了一塊一尺見方的口子,嫩如蓮耦般的玉臂一下子露了出來,王華強咬著牙,把這截袖子從中撕開,扯成一塊一尺多見方的蓋頭,蓋在了張麗華的頭上,頓時,那張奪人心魄的俏麗面容,就消失不見。

周圍的軍士們剛才彷彿著了魔,這一下把張麗華的頭給蓋上,一個個才反應了過來,王華強轉頭對著大家喝道:「還等什麼,快把張貴妃捆上,帶出宮城。」

這些軍士們如夢初醒,幾個人連忙上前,取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繩索,把張麗華捆了個結結實實,可憐張麗華從入宮後就嬌生慣養,當了這麼多年的貴妃,更是錦衣玉食,平時被陳叔寶放在手心裡都怕化了,哪曾受過這種罪,這下更是哭哭啼啼,一口吳儂軟語,連聲哀求著這些軍士們放她一條生路。

王華強狠了狠心,又從她另一隻袖子上扯下一塊布,直接塞到了她嘴裡,然後拿過一條細繩將這塊布條捆上,可憐的張麗華再也說不了話,只能嗚嗚地低泣。

少頃,張麗華已經被捆得如同棕子一般,王華強牽著她被捆住的雙手,在前拉著她,後面的士兵們分成兩排,夾著二人而行,就這樣,一路走到了宮門外。

宮城也有一條護城溝,名叫青溪,也和城外的護城河一樣,是引秦淮河水灌成,只不過沒那麼寬,王華強牽著張麗華走到橋上,停了下來,隔著蓋頭,取下了張麗華嘴裡的布,手碰到了張麗華的粉臉,只覺就像撫摸著一塊美玉,說不盡的舒服。

可是王華強想到了自己的使命,還是狠狠心,用冷酷的聲音說道:「張貴妃,我奉征南行台高長史的將令,把你斬於此處,你還有什麼需要交待的嗎?」

張麗華的手被捆著,人跪在地上,無法去掀自己頭上的蓋布,她這一路上也早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命運,這時候反而止住了哭泣,問道:「請問本宮何罪,高長史為何要殺本宮?」

王華強嘆了口氣:「國破家亡,人為刀俎,你為魚肉,張貴妃,要怪就怪你長得太美了,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得住,在陳國時你害得陳國滅亡,高長史怕你入了隋後會迷住我大隋的君臣,所以才會要你的命。」

張麗華突然放聲大笑,笑聲中包含著無盡的怨毒與不甘:「亡國也能怪到我一個女人的頭上嗎?太可笑了。你們這些男人,沒有本事守住自己的國家,卻要一個女人來承擔這個責任,本宮不服!」

王華強搖了搖頭,冷冷地說道:「張貴妃,不管你服不服,反正你的命運已經決定了,你還有什麼話需要交代的,儘早說吧。」

張麗華搖了搖頭,說道:「還請你轉告隋朝皇帝,我兒陳深,性格柔弱,溫良謙和,陳國既滅,還請隋朝皇帝能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饒他一命,一切罪過,都由我這個禍國的母親來承擔吧。」

王華強點了點頭,說道:「我會原話轉達的。」

張麗華嘆了口氣:「將軍,還請把我的頭髮從脖子上移開,斬首的時候,不要砍斷我的長發,留了二十多年了,怪不容易的。」

王華強看著她從蓋頭內側垂下的那一頭黑雲般的秀髮,點點頭:「行,我會做到的。」他一邊說,一邊掀起蓋頭的後角,把張麗華的那一頭秀髮捧起,讓兩名軍士雙手捧住,而她那白嫩的粉頸,則露在了這寒冷的空氣中。

張麗華喃喃地說道:「皇上,請恕臣妾不能再服侍你了。」

王華強抽出腰間佩刀,狠了狠心,一刀斬下,鮮血四濺,張麗華那顆美絕人寰的螓首,一下子從肩膀上搬了家,嬌軀一顫,軟軟地躺下,腥紅的鮮血從脖勁處噴射而出,染紅了漢白玉砌成的石橋,左右軍士們無不搖頭垂淚,嘆息這絕世紅顏悲慘的命運。

王華強咬了咬牙,用那被鮮血染紅的蓋頭蓋住了張麗華的臉,這是個愛美的女人,一定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死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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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目擊證人

王華強從身邊士兵的手上接過了那黑色的長發,觸手處只覺得像是撫著上好的錦緞。

他把頭髮捲了兩卷,捆住了蓋頭,把包裹著的首級交給了身邊的士兵,吩咐道:「依高長史的命令,禍國妖姬張麗華已被正法,你現在去把這首級掛到朱雀航頭,和那五個南陳奸臣的首級一起示眾,以安人心。」

那名小兵捧著首級而去,王華強心中一陣難過,前世的他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而這世裡他也是見多了戰陣之上屍橫遍野的慘狀,自己親手也殺過人,但沒有一次像剛才斬殺張麗華這樣有強烈的良心負擔,不僅僅因為自己殺了一個絕世美女,更是因為張麗華的無辜與可憐。

是啊,張麗華並不是妲已,她自幼陪嫁入宮,只是因為貌美被陳叔寶寵愛,並沒有禍害過別的文武大臣,更不像一般後宮爭寵的女人那樣心腸歹毒,甚至對被陳叔寶廢掉的庶長子陳胤還不錯,沒有像呂后,武則天那樣趕盡殺絕。

把陳朝滅亡的責任推到她這樣的一個弱質女子身上,實在是不公平的,所以說真正害死她的原因,並不是所謂的禍亂朝堂,迷惑君上,而是楊廣對她起了意。

現在想來,高熲真正擔心的,恐怕是楊廣把張麗華轉獻給楊堅,張麗華的美貌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抵擋,即使一代聖君的楊堅只怕也不能倖免。

獨孤皇后已經年老,完全無法與張麗華競爭,到時候隋朝朝廷只怕不得安寧,而楊廣憑藉此功勞,有可能一下子討得父皇的歡心,入主東宮,未必沒有機會。

所以張麗華的悲劇是注定的,怪只怪她自己生得太美,而且隋軍滅陳,逼淫一國貴妃,這也會給陳朝那些不甘滅亡的遺民們一個煽動底層百姓起來造反的極好藉口,站在高熲的角度,張麗華還真是非殺不可。

王華強嘆了口氣,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張貴妃,下輩子離皇宮遠點吧,自古紅顏多薄命,這句話說得太娘的太對了!」搖了搖頭,他走向了德教殿。

只見德教殿裡已經被改成了一個臨時的指揮部,陳叔寶的龍椅被搬走,中間擺了張帥案,高熲正襟危坐於帥案上,而韓擒虎和賀若弼兩人怒目對視,按劍而立,那表情恨不得一口吃了對方,殿內的空氣緊張地就像要爆炸似的。

王華強沒想到一來就看到如此勁爆的場景,但只能硬著頭皮,在門外說了一聲:「稟報高長史,末將王華強,已將張麗華斬首,特來覆命!」

高熲面沉如水,也不說話,揮了揮袖子,示意王華強離去,卻聽到韓擒虎的大嗓門響起:「高長史,這位王參軍經歷了昨天的事情,可以為證!」

高熲點了點頭,說道:「王參軍,你且先回來。」

王華強心中暗嘆一口氣,暗道自己怎麼這麼倒霉,剛殺了張麗華,又給捲到這兩員大將爭功之事中來,但他沒有選擇,只能回頭向高熲行禮,說道:「末將在此。高長史有何吩咐?」

高熲沉聲道:「王參軍,你將你昨天上午離開韓將軍大營後的事情,詳細說來聽聽。」

王華強看了一眼賀若弼,只見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仍然是氣鼓鼓地盯著韓擒虎,只當自己不存在。王華強的心裡飛快地考慮了一下,賀若弼和韓擒虎所爭的,無非是賀若弼認為韓擒虎搶了自己的頭功。

王華強從昨天開始就在考慮這個問題,自己雖然和韓擒虎私下達成了合作協議,但對於賀若弼,卻也沒有必要徹底翻臉,昨天賀若弼想要自己拉段達來作證,為此不惜向自己示好,今天也把在宮門前站崗這個露臉的任務交給了自己,韓擒虎正巴不得讓賀若弼舉報自己偷盜陳國內庫的事情,這事上是按計畫進行的。

現在賀若弼也不可能把違令出戰的事情給賴掉,他們要爭的無非是那個韓擒虎偷襲建康是否違規的問題,這種事情只能由楊堅來判定,甚至連楊廣也無法下結論,因為戰場上瞬息萬變,前線的主將是不可能完全按照軍令來行事的。

王華強暗想,自己真正需要仔細考慮的,還是那個代賀若弼指揮作戰的事,這事他到現在也跟韓擒虎沒有徹底說清楚,而賀若弼顯然也不希望他把此事如實反映,那樣會影響他為自己的親信員明請功。

可是自己當時在戰場上指揮作戰,又是被幾百人看到的事實,無法矇混過關,如何才能給出一個皆大歡喜的解釋呢?

王華強一邊心中在考慮著此事的說明,一邊口若懸河地說起自己從離開韓擒虎軍營後的一系列經歷,一邊在思索著如何能把接替員明指揮作戰之事編得滴水不漏,兩頭都滿意。

高熲聽得連連點頭,不時地會問一兩個問題,而賀若弼和韓擒虎對這段經歷都沒有什麼異議,仍然是互相怒目而視,說著說著,王華強講到了前軍戰敗的這段,正苦惱如何交代過去,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一個好的說法。

王華強心中得意,臉上卻擺出一副慷慨激昂的表情,彷彿當時自己正置身於修羅殺場,沉聲說道:「當時情況緊急,我軍和敵軍已經糾纏在了一起,前軍戰死一千多人,四次後撤仍然無法擺脫追擊,已呈崩潰之勢。

而這個時候,賀將軍命我帶領他的親兵護衛,手持柴火,到員將軍所在的位置,點火施放煙幕,掩護前軍撤離,員將軍本來準備帶領親兵護衛作決死逆襲,結果一看我這裡的煙霧施放了起來,馬上下令以弓箭手發動箭雨襲,射擊正在交戰的兩軍前線,這樣我軍雖然有所損失,但也阻擋了敵軍的追擊。

末將以為,這是當時戰場上最好的處置辦法了,員將軍見戰線穩定後,就讓末將接手指揮,他則率領騎兵繞道山後,準備側擊敵軍的魯廣達所部,結果正好此時敵軍孔范部搶上來收割首級,戰場上的陳軍亂作一團,員將軍則趁勢以騎兵突擊,大破孔范部。

這時候我軍各路援軍也紛紛趕到,本來末將在山腳下指揮部隊,在魯廣達軍的攻擊下已經到了極限,可是得到了援軍的協助後,穩定住了陣線,陳軍前軍陷入合圍,最終崩潰。

此戰得勝,有賴於賀將軍的指揮若定,也有賴於員將軍的臨危不亂,更靠了援軍各部的火速來援,末將當時在戰場,見證了這一切。」

高熲點了點頭,低下頭思索了一下,突然問道:「王參軍,當時你的職務只是中兵參軍,並無指揮作戰之職,即使是員將軍率部離開崗位,指揮山腳下的部隊應該也是由他的副將來代理,為什麼會選擇你呢?」

王華強對此剛才有了準備,拱手朗聲道:「可能是因為當時末將帶了賀將軍的親兵到此,員將軍出於對賀將軍的尊重,才由我來指揮正面的戰線,他的副將王仁恭王將軍,當時也投入了對敵軍的側擊,並不在中央陣線。」

高熲笑了笑,看著賀若弼,說道:「賀將軍,你的部下真不錯,以前我一向以為員明勇則勇矣,卻非大將之才,看來士別三日,該當刮目相看啊。此戰員明還俘虜了敵軍主帥蕭摩訶,當記頭功。」

賀若弼哈哈一笑:「我若是沒有戰勝陳軍的把握,也不會跟他們就這樣決戰的,前面的那一萬多部隊乃是誘餌,若是大軍雲集,想必陳軍也不敢開城一戰,到時候頓兵堅城之下,敵軍又是重兵佈防,付出的代價就會比這次大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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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二將爭功

賀若弼得意地看了王華強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感謝,似乎是對王華強剛才的謊話很滿意。他繼續看著韓擒虎,冷笑道:「可惜我雖然千算萬算,料定了陳軍的所有招數,大破陳軍的銳卒悍將,卻沒算到自己人居然能這麼不要臉,趁著我跟陳軍決戰之時,生生偷了我的滅陳首功,高長史,這事還要你來作主啊。」

韓擒虎重重地「哼」了一聲,厲聲道:「高長史,事實已經很清楚了,賀將軍違令出戰,還不通知友軍一聲,我好心率部策應,他卻說我偷他功勞。他親涉險地,又低估了陳軍的戰力,自己都差點成為陳軍俘虜,還好意思說算無遺策。賀將軍,你是不是要說員明的戰敗,也是你的誘敵之計?」

賀若弼再吹牛也不敢這樣說,只能冷笑一聲,沒有接這話頭。

韓擒虎看向了高熲,繼續說道:「賀將軍此戰勝出,全憑僥倖,若不是敵軍自亂陣腳,只怕他根本撐不到援軍到來,如果陳軍各部都能像魯廣達那樣死戰到底,賀將軍恐怕早就大敗虧輸了,到時候陳軍戰勝,士氣衝天,我過江的十幾萬將士都有可能重蹈北齊征南時全軍覆沒的覆轍。

即使賀將軍一時僥倖,勝了此戰,我軍也損失慘重,此戰我軍戰死者高達六千,傷者超過兩萬,賀將軍是在用士卒們的性命為自己搏一個先入建康的機會。

而我則只需帶上五百騎兵,繞過陳軍大營,奇襲宮城,拿住陳叔寶,就控制了局勢,沒有損失一兵一卒,要不是我幫賀將軍打開北掖門,只怕這會兒他連城都進不來,敢問高長史,此戰我韓擒虎居功第一,有什麼問題嗎?」

賀若弼的臉脹得通紅,吼了起來:「韓擒虎,你好不要臉。若不是我打了勝仗,任忠會跑去接應你?如果不是任忠幫你一路上開路,那些陳朝守軍會沒有一個人抵抗?」

韓擒虎冷笑一聲:「那請問賀將軍,任忠就在你大軍的對面,為什麼他當時不向你投降,而是繞了個大圈,跑來向我投降?還不是因為你這人不值得信任?就連敵軍的將領,也恥於向你投降,而寧可來找我。」

賀若弼氣得大叫一聲:「放你娘的狗臭屁,剛才王華強說得清楚,你一早就和任忠聯繫上了,所以他才會找你投降。你怎麼不說魯廣達,孔范,樊毅這些人都是向我投降的?」

韓擒虎哈哈一笑:「所以說你賀若弼十足的莽夫一個,將軍決勝,又豈在沙場之上?能不動刀兵就解決的戰鬥,你非要打得血流成河,還不討巧。

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我及時入城,控制住了陳叔寶,他如果下令繼續抵抗,南陳的可戰之兵還有十餘萬,退入建康防守也照樣能守城很長時間,你以為野戰勝了就能拿下建康?別做夢了。」

高熲猛地一拍桌子,沉聲喝道:「夠了,兩員滅陳大將,在這臨時元帥府內,在這陳朝皇宮大殿之上,像兩個匹夫一樣指著叫罵,言語粗俗不堪,成何體統!」

高熲的資歷和威嚴在那裡擺著,這一拍桌子,連賀若弼和韓擒虎也不敢再說話,拱手行禮退回原處。

高熲的口氣緩了緩,但依然嚴厲:「你們兩位的話,我都已經記下,此事的是非曲直,當由皇上定論,這滅陳的首功之臣,待我回頭奏明聖上,再由他老人家作定奪。」

一個陰冷的聲音從殿外傳來:「此事再明顯不過,何需則父皇定奪?來人,給我把賀若弼拿下!」

殿內眾人的眼光齊刷刷地看向了門口,王華強一下子意識到,這肯定是傳說中的本次征南元帥,晉王楊廣來了。

只見一個全身戎裝,頭戴束髮金冠的人走了進來,這人年約三十左右,個子中等,身形瘦弱,天庭飽滿,雙目神采飛揚,臉形瘦削,下頜一把漂亮的長髯,身上穿著上好的犀牛皮甲,皮甲上面繪著日月星辰。

儘管他一身軍裝,但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個儒雅的文士,可是王華強總覺得這人俊朗的外表下,有一種說不出的陰騖感覺。。

此人正是晉王楊廣,他一進殿門,從高熲到賀韓二將,再到殿內的軍士,個個都向其行禮參拜,王華強更是因為官職低微,直接單膝跪地。

楊廣的臉上冷若冰霜,但身上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卻能讓殿內的每個人從他的呼吸中感覺得到。

楊廣動了動手,作了一個向上的手勢,說道:「大家請起,不必如此多禮。」

賀若弼眉頭一皺,拱手說道:「見過晉王殿下,請問賀某所犯何罪,您要將賀某拿下?」

楊廣冷冷地說道:「賀若弼,你是將軍,應該知道軍隊之中,主帥的命令不得違抗,本帥下過要你和韓將軍約期並進,互相呼應,合力破敵的軍令,你卻為了搶功,置本帥軍令於不顧,只憑這點,本帥抓你,該不該?」

賀若弼強辯道:「晉王殿下,您當時身在江北,不知戰場情況的變化,敵軍主力出城,正是我軍可以一舉破之的大好機會,若是當時再守與韓將軍之約,只怕會錯過戰機。如果我當時紮營固守,南人會以為我軍膽怯,本來低落的士氣就會高漲,以後這仗就難打了。」

楊廣不屑地歪了歪嘴,怒道:「賀若弼,你當本帥沒打過仗,不懂兵法是不是?若不是你輕敵冒進,只帶了一萬多人到城外挑釁,南陳又怎麼可能調大軍出城與你一戰?

這仗從一開始你就打定主意要搶功了,根本不是什麼意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不惜拿萬餘將士生命作賭注,遠離主力部隊,你以為本帥不知?」

賀若弼一下子給楊廣說到了自己的盤算,啞口無言。

楊廣恨恨地說道:「賀若弼,從這次南征一開始,你就倚老賣老,大權獨攬,仗著父皇對你的信任與委託,全權決定吳州方面的軍政之事,甚至把本帥一直頂在幾百里外的後方,不讓本帥插手你的渡江之事。是不是在你眼裡,本帥只不過是個給你管後勤的,只配給你賀大將軍提靴子?」

賀若弼額頭上冷汗直冒,趕緊下跪,摘下了頭盔,頓首於地:「末將萬不敢有此想法,元帥明鑑!」

楊廣越罵越激動,轉身指著韓擒虎罵道:「還有你,韓將軍,以為自己得了攻進建康的首功,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昨天一夜,你先是私掠陳國皇宮內庫,再是縱兵淫-亂陳國**,最後你的手下王頒,還帶人把陳霸先的陵墓給挖了。韓將軍,你對你的部下還真是好啊,一群驕兵悍將,天下無敵啊!」

韓擒虎這時候也根本不敢回嘴,黑著臉,低頭說道:「末將昨夜約束部下不嚴,願受元帥處罰。」

楊廣這樣火山暴髮式地罵了一通後,情緒稍微好了點,對著身後的段達說道:「剛才本帥說過了,把違抗軍令的賀若弼拿下,這麼久了,你們動都不動,是不是以為本帥在開玩笑?」

段達聽到這話,哪敢再多說話,帶著幾個驍果騎士上前,對著賀若弼低聲說道:「賀將軍,得罪了。」於是就拿起賀若弼的頭盔,將其雙手用一個枷鎖銬住,帶出殿外。

韓擒虎看著賀若弼這樣直接給拿下,一言不發,楊廣一直盯著他看,直到賀若弼遠去後,才說道:「韓將軍,你的事情,以後到朝堂上自己向父皇解釋去,但這次作戰,你沒有違抗我的軍令,所以我不會治你的罪。這次攻入建康,你是第一個,所以也是毫無疑問的首功,這點我也會向父皇言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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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無恩不報

韓擒虎向著楊廣行了個禮,沉聲說道:「多謝晉王殿下。」

楊廣突然露出了一絲笑容:「本帥今天提前來建康,就是想早日安定南朝人心,施文慶和沈客卿那五個奸臣現在是不是已經押往朱雀航那裡斬首示眾了?」

韓擒虎點了點頭:「正是。」

楊廣說道:「這裡畢竟是南陳都城,這五個奸賊在這裡經營多年,門客死士眾多,聽說昨夜就有賊人企圖護著施文慶逃跑,所以斬殺他們的行動大意不得,若是讓南朝人劫了法場,那我大隋的天威將蕩然無存,南陳心懷異志的不安定分子也會看到希望。韓將軍,監斬之事,還是麻煩你跑一趟吧。」

韓擒虎點了點頭:「樂意之至。」於是從地上長身而起,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王華強一直站在門口,本欲跟著韓擒虎一起出門,卻聽到楊廣那冷酷的聲音響起:「那位王參軍,請你現在不要急著走。本帥一會兒還有話要問你。」

王華強一下子傻眼了,在今天之前他做夢也想著楊廣會記得自己,甚至能跟他說上一句話都是榮幸,可是現在,在自己當了高熲的刀,斬了楊廣親自密令保下的張麗華後,他巴不得能找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永遠別讓楊廣看到。

但是現在楊廣已經找上自己了,顯然這事已經避無可避,聯想到剛才楊廣一口氣就說出了韓擒虎的幾件事,顯然他在驍果軍中留有眼線。

於是王華強只能拱手稱是,低頭退在一旁。

楊廣轉向了高熲,神情變得陰森可怕,連頭髮都快要豎了起來,那張英俊的臉也變得面目可怖,高熲則低頭恭立在一邊,謙遜的外表下,卻隱隱地透出一股毫不退讓的氣勢。

楊廣擺了擺手:「除了王參軍以外,所有人退下,大殿門口不需要留人,所有人退到台階之下。」

殿內的人一個個都被這緊張的氣勢嚇得汗出如漿,聽到楊廣這樣說,都如逢大赦,忙不迭地行禮離開,只剩下王華強杵在那裡,心裡叫苦不迭。

楊廣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後,冷笑了兩下,咬牙切齒地說道:「高僕射,你好威風,很氣派,本王給你面子,讓你兒子來暗中通知你,你去公然把本王的命令公開,這是在公開打本王的臉麼?」

高熲抬起頭,平靜地說道:「晉王殿下,張麗華是留不得的,這個問題我們早在過江前就討論過,微臣乃是大隋的臣子,必須考慮大隋的江山社稷,古有姜子牙蒙面斬妲已,高熲不才,也願意效先賢之一二,而且我已經下令,是以晉王殿下的名義斬的張麗華,這樣南陳子民只會對殿下感恩戴德。」

楊廣不怒反笑,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哈哈哈,好,好,好。先是在我隋軍將士面前公開我的密令,讓大家都以為我貪圖美色,然後在南陳面前以我的名義斬殺他們的貴妃娘娘,讓南陳人恨我入骨,高僕射,你說你這是向我施恩?」

高熲正色點了點頭:「不錯,微臣就是這樣認為的。」

楊廣的臉上浮現過一絲可怕的神色,冷冷地說道:「高大人,俗話說得好,君子當無恩不報,他日有機會,我楊廣一定會報您今天的大恩。」

說完這話後,楊廣一拂大袖,氣鼓鼓地轉身離開,甚至沒有顧得上跟王華強說話。

王華強等楊廣走出去後,也準備跟著溜出去,高熲和楊廣正面幹了一架,沒準會拿自己出氣,這個時候還是獨善其身的好,當然,不能離楊廣太近,剛才他忘了自己,不代表事後不會想起來。

王華強剛邁出去一步,就聽到高熲冷冷地說道:「王參軍,我並沒有讓你走,而且我還有些問題要問你呢。」

王華強心中嘆了口氣,轉身向著高熲行了個禮,說道:「高長史有何吩咐,但請直說。」

高熲的眼神冷厲如電,但與王華強以前見過的幾位大將不同,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凜然的正氣,讓王華強心中一陣發虛,只聽高熲沉聲問道:「王參軍,我有一事不明,你在戰場上明明接替了員明的指揮,為何卻捨得把這功勞讓與他?」

王華強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驚訝:「剛才末將所言,句句屬實啊,員將軍是那戰的首功之臣,何來末將讓功一說?」

高熲冷冷地說道:「王參軍,你真當老夫是聾子瞎子不成?你接替員明指揮敗軍,穩定戰局,這可是千百人親眼目睹的,剛才老夫沒有直接戳破,就是想問問你是什麼個打算。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王華強咬了咬牙,他知道高熲在軍中耳目眾多,昨天自己指揮的事情是無法抵賴的,但他既然已經知道了事實,還要問自己的原因,顯然不準備問自己的罪,於是王華強說道:「員將軍跟隨賀將軍多年,這戰應該輪到他建功立業,而末將年紀尚輕,以後有的是機會,所以這次的功勞,末將甘願成全員將軍。」

高熲一動不動,直視王華強的雙眼,似乎是想看透他的內心,沉聲問道:「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賀若弼賀將軍的命令?」

王華強朗聲說道:「此事是末將自己的主張,當時末將身處大戰場,面對這一可以載入史冊的大戰,不免心動,賀將軍給了我一個觀摩學習的機會,到了戰況危急時,我被賀將軍派去掩護員將軍撤退,當時員將軍準備帶親兵突擊敵陣,我怕他有什麼閃失,就慌稱賀將軍召他回去,自己接過了指揮權。」

高熲點了點頭:「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員明。王參軍,你臨陣假傳軍令,擅奪指揮權,就不怕掉腦袋?」

王華強抬頭挺胸,大聲說道:「大丈夫為求建功立業,生死早已經置之度外,當時情況危急,員將軍顯然不能帶領前軍擺脫困境,所以末將不才,斗膽一試,若是不成功,末將也會戰死沙場,以洗罪責,所幸按照賀將軍的指點,末將僥倖成功,撐到了援軍到來。」

高熲那張嚴厲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笑容:「王參軍,我還知道你後來還帶兵打垮了孔范所部,此戰中你立功實屬第一,你說在戰場上不及考慮這些事情,但戰後你為何又要放棄本屬於你的功勞呢?」

王華強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在見到賀將軍以前,末將只是個純粹的軍人,也正因此,並沒有覺得幫韓將軍傳令後,留在賀將軍的軍中參與大戰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

但事後末將才知道這兩位大將間的鬥爭有多激烈,我若是在賀將軍那裡爭功,搶了員將軍的功勞,到時候非但賀將軍不容我,韓將軍更不能容我,同時得罪了兩員大將,我還有活路嗎?

再說了,兩員大將爭功,我若是這時候也跟著拱火,那只會讓他們的怒火越燒越旺,高長史,末將雖然不才,也知道江南初定,人心不穩,若是我們隋軍大將自己先亂起來,只怕江南還會有反覆,狼煙再起,非國家之福。」

王華強知道高熲是一心為國的忠臣,儘量往忠義上扯,總沒有壞處,於是說了一通大道理,但事關王世積和與韓擒虎私下交易的事,卻是一字不提。

高熲滿意地點了點頭:「難為你年紀不大,卻能想到為國分憂。這次違令指揮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計較了,蔣山一戰中你的功勞,也不會上報。但你率部夜渡,姑孰獻策這些事情,我還是可以為你向上請功的。王華強,南陳已平,你有沒有興趣到北邊去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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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北方蒼狼(一)

王華強愣在了原地,他沒有想到高熲居然會問自己這個問題,這點讓他措手不及,但他的反應很快,馬上定了定神,說道:「去北邊?高大人的意思是我朝準備要對突厥開戰了?」

高熲笑著搖了搖頭:「那倒也不是,剛剛滅了南陳,江南一帶需要花好幾年的時間安撫,《司馬法》上說得好,國家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對於突厥,這些年我們採取的是和親加安撫的政策,加上這次動用了幾十萬大軍,上百萬民夫,這種時候跟突厥全面開戰,得不償失,你先說說,你對突厥瞭解多少?」

王華強定了定神,這是上天給自己在高熲面前秀才華的機會,他把從《北史》上瞭解到的突厥情況,一骨腦地說了出來:

華夏的北方,長城之外,乃是千里大草原,五胡亂華時,草原上的遊牧部落紛紛進入中原,其中最強大的一個就是我們所熟知的鮮卑部落。

在他們成功地入主中原以後,一個叫柔然的部落代替了他們在草原上的位置,成為草原霸主,柔然也就是北史裡說的蠕蠕。

突厥的祖先,傳說是在西海之西,是匈奴的一個別部,姓阿史那氏。

草原之上,弱肉強食,勝者為王,部落與部落間相互攻殺,征戰不休。

阿史那部被別的部落攻破,全族都被斬盡殺絕,只剩下一個十歲小男孩。敵軍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把這小孩四肢全砍了,削成個人棍,扔在荒野之中讓其自生自滅。

後來有一隻母狼,遇到了這個可憐的孩子,給他叼來肉吃,就這樣,小孩子漸漸長大了,和這頭母狼做了夫妻,還讓那母狼有了身孕。

滅阿史那部的仇人首領後來聽到了這件事,又派兵去斬草除根,殺手們找到了這個不知名的孩子,殺死了他,而那大著肚子的母狼卻逃脫了。

那母狼一直跑到了西海之東,進了高昌國西北的一座山裡,那裡有個巨大的洞穴,長滿了茂密的草,洞內方圓數百里。

母狼就在這裡生了十個兒子,這些兒子長大後,從山外搶來女人,又繁衍子孫後代,形成了十姓部落,其中一個叫阿史那的人,是眾兄弟中最賢明的一個,被共推為首領,而這十姓部落也被稱為阿史那部。

為了不忘記自己祖上的這段血淚史,阿史那部在牙門前都要立下狼頭大纛,幾百年過去了,阿史那部逐漸人丁開始興旺起來,他們離開了那個洞穴,臣服於當時草原上的霸主柔然。

柔然把阿史那部置於金山之南,世世代代為柔然打造鐵製兵器。由於金山形狀像個兜鍪,所以阿史那部落改名為兜鍪部落,時間長了,諧音就稱之為突厥。

突厥人世代受著柔然的欺壓與侮辱,每隔三年柔然派兵來收鐵製兵器時,都會順帶搶劫他們的財產,侮辱他們的婦女。

但他們象狼一樣狡猾與隱忍,知道自己的力量還不足以挑戰強大的柔然,所以一直在忍著,等待著機會。

終於,柔然後來敗於北魏,草原上的下屬部落紛紛反叛。這時候突厥也出了一個英雄人物,叫阿史那土門,他趁著為柔然平叛的機會,大肆擴充自己的勢力,打敗鐵弗部時一下子收編了五萬餘戶,實力大增。

土門趁機向柔然可汗阿那瑰求親,要娶柔然公主,阿那瑰只輕蔑地說了個「滾」字,他打心底裡看不起這些昔日的奴隸,還派使者去當面罵土門。結果土門一怒之下,斬殺使者,打出反旗,攻擊柔然,經過多年的拉鋸,最終大敗阿那瑰。

阿那瑰死後,柔然餘部擁立其叔叔鄧叔子繼續與突厥對抗,又被打敗,鄧叔子投奔當時的西魏,西魏太師宇文泰乃是當時的權臣,鄧叔子前腳剛來,突厥使者後腳就跟到,最後逼得宇文泰把鄧叔子等三千多柔然王族交給了突厥來使。

突厥使者就在這大興城外,把這三千多人全部斬盡殺絕一個不留,然後才揚長而去。

阿史那土門後來自號伊利可汗,突厥的可汗號不是象漢朝那樣死後才封,而是生前就加,伊利是尊號,姓阿史那,名土門,類似於我們的漢高祖劉邦,高祖是皇帝號,姓劉名邦。

他就跟古代匈奴的大單于一樣,他的妻子被稱為可敦,一如單于的焉支,我們漢族的皇后。

伊利可汗在打敗柔然以後,還分出一半的部眾給他的弟弟室點密,讓他向西發展,經略西域,從此突厥就分為東西兩部,與我朝接壤的主要是**。

突厥人跟鮮卑人有點象,皮膚很白,眼睛是綠色的,就像草原上的餓狼一樣,他們和所有遊牧的蠻族一樣,被髮左衽,住帳蓬,逐水草而居,以畜牧業為生。吃肉,喝馬奶,一生中有大半的時間是在馬背上度過,無論男女都會騎馬射箭。

他們的習俗也如古之匈奴,輕賤老人,看重青壯,沒有禮義,寡廉鮮恥,跟野獸沒兩樣。比你強時就會把你往死裡整,弱小的時候又能忍氣吞聲恭順得像綿羊。

今天的突厥,東自遼海,西至西海,萬里;南自沙漠以北,北至北海,五六千里。可汗之下,大官有葉護,次設,次特勤,次俟利發,次吐屯發,及余小官,凡二十八等,都是累世相傳,與漢家風俗不同,他們的每個官都掌握著一個大小不等的部落。

突厥現在控弦之士有五六十萬,兵器有角弓、鳴鏑、甲、槊、刀、劍、珮飾則兼有伏突。旗纛之上,施金狼頭。作戰方式還是以騎射為主,來去如風。

他們的可汗初立的時候,大家圍著可汗的馬,蒙上他的眼讓他在太陽下轉幾個圈,然後用帛勒他的脖子,直到他口吐白沫將死未死。這時鬆開可汗脖子上的帛,問他能做幾年可汗,可汗這時候說的年數會被認為是神的旨意,到了這個時間,他必須得退位。

可汗死的時候,突厥人會圍在一起,一邊唱一邊用刀在自己的臉上劃,為的是流血不流淚。

王華強一口氣地把他從史書上看到的對突厥的記載都一古腦兒地說了出來,高熲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也是看不出任何他內心的變化。

等到王華強說完後,高熲開口問道:「王參軍,請問你對突厥現在的情況,尤其是他們的軍制和作戰方式,還有對我朝的態度,又瞭解多少?」

王華強在《北史》上看到的突厥歷史也就截止到東西突厥分裂為止,對今天的突厥並沒有多少說明,但是突厥人的作戰方式,他還是有所瞭解的。

於是王華強想了想,開口說道:「突厥人打仗是標準的遊牧民族的作戰,可汗並不像我們中原的皇帝,他只能掌管自己的本部族,而葉護,設這種級別的部落,與其關係更像是盟友,而非屬下。

可汗每次要去作戰的時候,都會派使者聯絡草原上的各個部落,威逼利誘,許以好處,對於不聽話,不肯出兵的部落則會率眾圍攻,所以當可汗的威望高,各部都聽話的時候,突厥的軍力就會變得很強大,拉出十幾萬人的大軍很輕鬆。

再就是他們作戰是以純騎兵為主,無論男女老少都可以騎馬射箭,但遊牧民族作戰缺乏紀律性,往往作戰勝利時則爭先恐後,而陷入苦戰時則會一哄而散,連可汗也很難節制他們。

突厥人作戰,往往是整個部族遷移,趕著牛羊,邊走邊吃,離戰地百餘里處則留下婦孺老弱和牛羊,而精銳戰士則一人雙馬,發揮騎兵的高機動性,他們很少會衝擊堅固的城防和嚴陣以待的漢軍步陣,而會不停地跟你繞圈子,直到我們露出疲態或者後勤不濟時,才跟我們決戰。

總的來說,這是一幫貪婪,狡猾的草原餓狼,不打無便宜可佔的仗,想要徹底消滅他們非常困難,從北周到我朝,對付他們,在正面戰場上往往能擊潰,但不能傷其根本,其飄忽不定的作戰方式是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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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北方蒼狼(二)

高熲的嘴角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王參軍,看來你對突厥人的戰術還是挺瞭解的。那麼依你所見,有沒有什麼好辦法,能一勞永逸地解決突厥問題?」

王華強搖了搖頭:「以末將的愚見,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長城隔開了中原王朝和突厥汗國,也隔開了農耕和遊牧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我漢家子民,不可能到草原上騎馬放羊,而突厥人的草原,能生出牛羊駿馬,卻也生不出絲綢銅器,連個飯碗都需要通過和我朝交易來獲得。

加上草原之上,強者為王,弱肉強食的法則深入人心,沒有任何道義可講,依附強者,欺凌弱小,就是他們的道德準則,從東胡到匈奴,再到鮮卑,柔然,現在輪到突厥,強大的不過是盟主而已,就算我們打垮了突厥本部,也不可能收服草原上成千上萬的部落,他們很快又會產生出一個新的強大盟主。」

高熲聽得連連點頭,但神情卻依然嚴肅,他問道:「那就沒有辦法,來對付這些草原上的強盜了嗎?」

王華強微微一笑,索性把自己看史書時的心得全倒了出來,在高熲面前要是再不秀一下才華,這輩子都可能沒機會出頭了。

「末將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傚法漢朝對匈奴的策略,軍政兩手齊下。軍事方面,要對於突厥的武力入侵給予堅決的打擊,我們都知道,突厥人最講究實利,如果打仗死的人,損失的牛羊要超過搶來的金銀,那這樣的仗打上幾次,他們就不敢再打了,即使可汗想打,那些僕從部落也是傷不起。

開皇三年的時候,當時東-突厥的沙缽略可汗聯合西突厥的達頭可汗,聯合入侵,一時間四十萬突厥大軍涼州到關中一帶的長城防線到處攻擊,吾皇當時是撤回了準備征南陳的大軍,與之全力作戰,雖然損失慘重,但也把突厥大軍趕了出去,殺傷斬首達數萬。

這一仗突厥元氣大傷,達頭可汗見好就收,損失不大,而作為主力的沙缽略可汗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加上我朝不失時機地採用了安撫政策,給了娶給沙缽略可汗的北周千金公主一個名份,賜姓楊,編入皇室族譜,又改其名為大義公主,算是對突厥和親。

沙缽略得了面子上的好處,我朝又以嫁妝的名義給了他大筆的錢財,這北方邊境也就安寧下來了。

高僕射,其實末將覺得這種辦法就很好啊,送幾個宗室公主,給他們一點錢,在邊關選擇悍將鎮守,恩威並施,突厥人搶劫搶不過,跟我們好好相處又有現實好處,只要腦子沒壞掉,就不會生出犯我中原之心。為什麼我們要主動攻擊突厥,破壞現在的這個局面呢?」

高熲笑了笑,說道:「王參軍,你的見識不錯,但畢竟所處的位置不夠高,看的還不夠遠。

也罷,今天聽你一席話,我更覺得選你去突厥那裡沒有錯,現在我就跟你詳細說道說道突厥的現狀。

突厥自從分為東西兩部以後,西突厥的主要發展方向就是向西,經略西域各國,與我朝的關係不大,現在我朝主要面對的,就是東-突厥,也是名義上整個突厥的宗主。

**自從伊利可汗建國以來,傳到第三個可汗木桿時,此人是草原上的一代梟雄,在他的手上,突厥前所未有地強大,連當時北朝雙雄宇文泰和高歡,都要讓他三分,柔然末代君主鄧叔子逃到西魏避難,木桿派人上門索要,直接在長安城外將柔然王族三千多人斬殺,才揚長而去。

這件事你剛才提過,由此就知道此人是何等的囂張狂妄。

但木桿英雄一世,卻沒有好兒子,他只有一個兒子大邏便,乃是跟一個女奴所生,子以母賤,加上木桿去世時,大邏便根基尚淺,木桿最後沒有辦法,只能把汗位給了他的弟弟佗缽可汗。

佗缽可汗死時,正是我朝開皇元年,他臨終前曾留下遺囑,要自己的兒子奄羅,把汗位讓還給大邏便。可是這個決定讓手握重兵的伊利可汗之孫,強大的部落首領攝圖不滿了。

在佗缽的喪事上,攝圖帶兵前來,揚言大邏便的母親地位太低,不夠格當可汗,還說如果奄羅當了可汗,他會忠心效力,反之要是大邏便登上汗位,他一定會刀兵相向。

草原之上一向強者為王,大邏便原以為跟奄羅說好了,這汗位就是自己的,因此沒有帶兵前來,結果沒想到橫空殺出來個攝圖,直接搶了自己的汗位,讓奄圖當了大可汗。

大邏便嚥不下這口氣,天天跑去罵奄圖,那奄羅雖說當了可汗,但性格懦弱,加上理虧,受不了大邏便成天上門羞辱自己,一氣之下乾脆把可汗之位讓給了攝圖,於是攝圖就成了大可汗,就是你所熟知的那個沙缽略可汗。

大邏便在草原上一向能征善戰,有草原第一勇士之稱,這點倒是酷似其父木桿可汗,所以沙缽略也不敢太為難他,仍然讓他統領自己的部落,號為阿波可汗。阿波可汗知道沙缽略是個硬點子,不敢再象罵奄羅那樣罵他,只能接受事實。」

王華強聽到這裡,哈哈一笑:「高長史,我看這事一開始就是沙缽略設的一個局,那個阿波可汗聽起來就是個有勇無謀之輩,只要身邊有人挑撥,就會分不清真正的敵人,而那個奄羅也是軟蛋一個,居然給人罵得主動交權,陳叔寶都比他強啊。」

高熲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只怕未必,現在我們聽到的都是沙缽略當了可汗後的正式對外說法,誰知道這中間有多少見不得光的事呢。阿波敢罵奄羅,是因為他的實力強過奄羅,而攝圖的實力又強過他,所以就會是這種結果。」

王華強點了點頭,笑道:「這沙缽略得位不正,所以為了收服草原人心,就在開皇二年到三年,在那個北周宗室安義公主的挑唆下,興兵犯我大隋,是吧。」

高熲說道:「不錯,正是如此,他以為大隋還和以前的北周北齊一樣,只要突厥騎兵一到,就只能服軟,卻不曾想世易時移,北方已經統一,皇上又是雄才大略,我朝精兵良將眾多,他能聯合西突厥的達頭可汗,還有阿波可汗一起入侵,我朝也有數十萬虎狼之師當面迎擊。

當時這仗打得天昏地暗,尤其是隴西那裡達奚長儒將軍的部隊,三千多人碰上了沙缽略可汗的本部精銳,一場血戰打了五天五夜,打到最後達奚將軍的部隊彈盡矢絕,刀槍全部折斷,將士們全部和突厥人肉搏,以拳毆之,不少人手都打得骨頭露出來了,打得沙缽略可汗膽寒,焚燒屍體,大哭一場,率兵撤去。

達奚將軍所部生還者不到兩百人,自己也是身被十餘處重創,但這戰打出了我大隋男兒的血性與剛烈,從此突厥人再也不敢小看我大隋,此後我朝幾次主動出塞打擊突厥,而在此戰中損失慘重的沙缽略又和得了好處就私自撤軍的達頭可汗與阿波可汗翻臉,相互攻擊,因此終於對我朝服了軟。」

王華強神情肅穆,心潮澎湃,說道:「末將從小就是聽著達奚將軍的壯舉長大的,漢之李陵,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這次南征,本來達奚將軍任江陵總管,可惜出師前病死,沒有趕上這次南征,實在遺憾。」

高熲嘆了口氣,表情變得憂傷起來:「王參軍,你有所不知,達奚將軍的浴血奮戰固然重要,但這些年來,我朝對突厥的分化瓦解,才是讓突厥內部分裂,爭戰不休,無力再與我朝對抗的根本原因。車騎將軍長孫晟,不知你是否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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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長孫晟的謀略

王華強微微一愣,他對長孫晟這個名字很陌生,但對長孫這個姓氏很熟悉,於是開口道:「長孫晟?可是北魏開國大將長孫嵩的後人?」

高熲笑了笑,說道:「不錯,當年拓跋鮮卑部的首領拓跋硅入主中原,建立北魏,而長孫嵩是他的頭號大將,幾百年下來,拓跋氏自己改姓為元,而長孫氏則一直保留著自己這個胡姓。

長孫晟的曾祖父長孫稚,在宇文泰奉西魏元氏傀儡皇帝入關的時候把守武關,當時他投入宇文泰,打開關門放他們入關,又擋住了高歡的追兵,有救駕之功,所以被封為異姓王。傳到長孫晟的父親長孫兕時,則是當過州刺史,儀同,最後死時是個縣候爵。

長孫晟本人是四兒子,父親的爵位與他沒有關係,但他從小苦練武藝,練得一手神箭絕技,年紀稍長的時候,就進入北周的皇宮當了一名司衛上士。別人都不知道他的本事,但當時還沒發跡的皇上卻一眼發現了他的才能,在所有的年輕侍衛中唯獨對他青眼有加。

北週末年的時候,北周皇帝與突厥結親,詔命趙王宇文招之女千金公主嫁給沙缽略可汗,當時為了宣揚北周軍威,派去護送公主的護衛全都是武藝高強,射術高超的禁衛精英,而在這些人裡,長孫晟是最優秀的一個,他的射術連沙缽略可汗都稱讚不已,甚至還要突厥的貴族子弟向他學習射術。

長孫晟可不止武藝高強,更是心機深沉,因為沙缽略可汗的賞識,他每年都作為兩國間來往使節的護衛,一路之上對突厥的山川地理,風俗人情都熟記下心,回國後就找工匠製成沙盤,連突厥各個主要大部落一年四季的草場和營地都摸得一清二楚。

而且長孫晟還摸清了突厥內部分裂,大小可汗林立,尤其是沙缽略可汗與阿波可汗不睦之事。至於那個西突厥的達頭可汗,也只是名義上奉沙缽略為宗主,實際上並不遵他號令。

所以長孫晟回來後獻計,在每年東西突厥來使朝會的時候,故意把西突厥達頭可汗使者的位置放在沙缽略可汗的使者之上,歲幣的賞賜也是給西突厥更多。果然,沙缽略可汗就在心中對達頭可汗有了猜忌。

開皇三年的那次大戰,當時還是奉車都尉的長孫晟隨柱國竇榮定的大軍出征,當時正好碰上阿波可汗和達頭可汗,於是長孫晟潛入敵營,跟這兩人曉以利害,甚至主動表示可以放棄一些邊境州郡讓其洗劫,結果吃飽了的達頭直接退兵,而阿波貪心不足,還想再搶,卻被竇榮定大軍擊敗,於是也退回大漠。

而長孫晟又偷偷地找到了親近我大隋,一向對沙缽略可汗出兵有所不滿的沙缽略可汗之侄染干,讓他去沙缽略的軍中散佈消息,說是突厥北部的鐵勒部落反叛,襲擊了沙缽略的本部。

當時沙缽略可汗雖然被達奚將軍大敗,但主力還在,仍不死心,本來準備換個方向入侵併州一帶,但聽到這消息,又發現阿波和達頭都退了,自己已成孤軍,才火速撤軍。

沙缽略可汗在此戰中損失最大,幾乎一無所得,他把戰敗的原因都歸結於阿波和達頭的背叛,回頭一氣之下攻破了阿波可汗的部落,把阿波可汗的那個奴隸母親都殺了,阿波兵敗後投奔了達頭可汗,達頭大怒,借了阿波十幾萬軍隊,讓他反攻沙缽略可汗,自此突厥內部連年征戰,一年年地衰落了下去。

沙缽略可汗這幾年不僅戰場上打不過阿波和達頭,我隋軍也幾次出擊,襲擊他的僕從部落。

在草原上,一個不能帶著部眾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可汗,只會被越來越多的部眾拋棄,有一次,他甚至被阿波打得躲到草叢裡裝死才逃得一命。這就是草原上最真實的生存法則。

所以沙缽略最後無奈,只得向我朝請降,謝罪,而長孫晟這時候又提出阿波為人悍勇,如果讓他坐大,可以更不好控制,於是我朝出兵幫助沙缽略打退了阿波可汗,穩定住了局勢,而沙缽略也只能心有不甘地向我朝稱臣,他的可敦千金公主也是在這個時候被改名為大義公主,賜姓楊。

王參軍,現在你應該明白突厥為何在我朝大軍征南的時候,無力再像上次那樣,趁虛而入了吧。」

王華強目不轉睛地一氣聽完這個精彩的故事,終於長出一口氣,嘆道:「精彩,太精彩了,長孫晟不費一刀一槍,只憑一張嘴就能把強大的突厥分化瓦解到這種地步,實在是稀世的人材。依我看來,即使是賀將軍和韓將軍,也比不上他啊。他為國家立下如此大功,為何現在仍然名不見經傳呢?」

高熲笑了笑:「因為他的出身比較低,他父親雖然官至刺史,爵位卻只是個縣候爵,而且他不是長子,不能襲爵,靠了高強的武藝才當了一個奉車都尉。賀將軍和韓將軍他們都是嫡長子,世代為將,出來就是當刺史,起點可比長孫晟高得多了。

而且賀韓二位鎮守江北重鎮多年,年齡也過五十了,而那長孫晟今年不過三十多歲,資歷比起這些老將要差上許多。

更重要的是,他從事的事情見不得光,都是些私下的黑暗交易和間諜行動,不像這堂堂戰陣之上可以根據殺敵數賞官拜爵,或者是任一方父母官時可以憑政績進行考核陞遷。

所以即使長孫晟立下如此大功,但對外仍然不能大加宣傳,現在突厥未滅,達頭可汗還在,而沙缽略可汗兩年前病死,本來他的弟弟處羅候當了大可汗,號為莫何可汗。

此人就是那個心向我朝的染干之父,這父子兩都是親近我大隋的,還幫著我們幹掉了阿波可汗,可是兩個月前,莫何可汗在草原征戰中被流矢射死,沙缽略的兒子雍虞閭當了可汗,號為都藍可汗,這傢伙是個狠角色,一上位就殺了自己的親弟弟,因為弟弟的部落強大,對他構成了威脅。

所以長孫晟前日發來密信,坦言對這都藍可汗的擔心,聽說那個大義公主仍然在心裡恨著我大隋奪北周江山,殺他父王之事,在沙缽略可汗時期老實了幾年,現在這個狼子野心的都藍上了台,她又成了都藍可汗的可敦,開始成天吹枕頭風,挑唆都藍可汗整軍南侵了。

王參軍,老夫覺得你的氣質和那長孫晟很像,心思縝密,應變能力很強,也有一顆為國盡忠的心。這次都藍可汗新即位,按慣例要先派人來入朝,求得皇上的冊封,然後我朝會派使者去突厥,長孫晟現在在突厥名氣太大,都藍可汗對他有所防範,所以這回我想起用新面孔去走一趟突厥。你可願意?」

王華強心中大喜,沒想到自己直接撈到了一個大使當,這種出訪突厥的使者,至少是上大將軍級別的,象長孫晟這樣的只能當隨行護衛。壓抑著心中巨大的興奮,王華強拱手道:「敢不從命!」

高熲滿意地點了點頭:「等處理完了這裡的事情,我會回朝,到時候我來安排此事,你現在官職低微,讓你當正使不合適,這次我準備以你見過的那個裴參軍為正使,你副之,一起出使突厥。」

王華強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但轉念一想,副使也不錯,於是隨口問道:「這位裴參軍又是何人?」

高熲微微一笑:「他叫裴世矩,是河東聞喜裴家的人,才華出眾,跟了我也有多年。以前兩次跟著使團去過突厥,富有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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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高熲的提議

河東裴氏是著名的北方士族,淵遠流長,裴姓最早可以追溯到秦國的祖先非子,非子的六世孫陵被封在今天山西南部的解邑這個地方,於是去「邑」為「衣」,上非下衣,創造出自己的裴姓來。

後來裴氏族人經過多次的遷移,最後分居河東、西涼、燕京等地,但源頭都在河東聞喜縣(在今山西西南部,當年漢武帝出巡,在此接到大將楊僕和路博德攻滅南越國的消息,大喜過望,於是改此地名為聞喜縣)的那一支。

現在的聞喜裴氏,已經成為三晉大地的超級豪門大族,雖然不是五姓七望,但也和弘農楊氏,渤海高氏這樣的大世家並列,成為北方的一流世家。

裴氏子孫一千年來分枝散葉,那個原來與王頒約為內應的南朝直閣將軍裴蘊,祖籍也是聞喜縣,五胡亂華時他的祖輩遷居江南,但是他的父親當年隨吳明徹北伐時被北周俘虜,加上南陳君昏臣庸,才會暗自通過自己的父親與楊堅約定,願為內應。

王華強想到這裡,不屑地說道:「哼,姓裴的不可信,當初那個裴蘊與我們約為內應,結果人卻不來,害得我們差點在江邊全軍覆沒。高長史,您這次上報戰功,一定別讓這小子得了官。」

高熲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這事我知道,當時羊翔和裴蘊都表示要接應我軍,結果只有羊翔到了新亭壘接應了王世積,而裴蘊卻一直呆在建康城裡沒有動。此事我一定會上報皇上。不過裴世矩不是裴蘊,王參軍,你不必因為兩人姓氏相同,就去無端地恨裴世矩吧。」

王華強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高熲面前不能顯露出任何對王世積的不滿,高熲是丞相,外人看來清正廉明,但是這種政治人物最會計較得失得益,絕對不會只憑感情和道德行事。

當年楊堅篡位,身為北周重臣的高熲堅定地站在楊堅這一邊,而自己親眼所見的高熲逼自己的兒子當眾公開楊廣的密令,又公然宣佈張麗華是楊廣斬殺,就是要敗壞楊廣名聲,讓江南人恨透他,從而借打擊楊廣抬高楊勇的地位,機心如此深厚,自己絕對不能對其敞開心肺。

就是他現在這樣拉攏自己,看著賞識自己,要自己去突厥從事間諜活動,說白了也是一種利用。自己官職低微,又有一顆強烈的求官封爵之心,最適合做這種見不得光的工作。

長孫晟為國家立下如此大功,現在的官職不過一個五品車騎將軍,裴世矩跟他多年,也不過是一個中兵參軍,指望他讓自己當大官,並不靠譜。

但王世積身為重臣大將,這次又立下滅陳大功,畢竟他是第一支踏上江南土地的大軍,而且聽韓擒虎說,王世積和賀若弼都是高熲親自舉薦的人,如果高熲知道自己和王世積的仇恨,那絕對不可能出於道義站在自己這一邊,只會幫著對他有用的王世積滅了自已。

王華強又想到父親臨行前交代過自己的事,千萬不要在重臣中過早地選邊站,因為現在儲君不明,以後要是大樹倒了,自己也會跟著給砸死,現在高熲和他身後的楊勇已經跟楊廣公然翻臉,自己在這個時候萬不可和高熲走得過近。

王華強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絲寒意,高熲看著自己的那張微笑著的臉也一下子變得可怕起來。

高熲看著王華強沉思不語,以為他還是在考慮是否要出使突厥的事,笑了笑:「王參軍,這事你不用急著答應,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回來以後再答覆老夫,反正這次滅陳後,先要回朝論功行賞,你的過江之功我會上報,如無意外,封一個八品左右的官職可以,封爵可能有點勉強。

我聽王開府說過,你們兄弟這次過江,是想立下大功,拜官封爵的,可能這個結果也不能讓你完全滿意,不過也請你諒解,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你做到什麼成績就會給你相應的回報,這次如果你跟著韓將軍入宮擒君,應該可以官至儀同,可惜了。

滅陳之後,皇上會刀槍入庫,大規模裁撤軍隊,你現在的這個中兵參軍只是臨時軍職,回朝後肯定就沒有了,而你原來的那個帳下大都督的武職,也會隨著解甲裁軍的聖命而取消。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弄個爵位,或者是做到儀同以上的官職,只有接受我的提議,隨裴世矩一起出使突厥,如果有機會立功的話,那我也有充分的理由提拔你。

王參軍,我知道你家財萬貫,未必一定需要走做官這條路,跟你說這些,只是把你為官之道給你擺清楚,具體選擇哪條路,你回去以後仔細考慮一下,再答覆老夫。」

王華強心中暗道,這高熲果然老奸巨滑,先挑明自己這回的努力只能換來個八品芝麻官,想要繼續向上爬只能接受他的提議,繼續到北邊當使者。

王華強突然意識到這次的北方之行有著巨大的危險,自己這次寒夜偷渡,出生入死也不過能得個八品官,出使一趟突厥就能官至五品儀同?

他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仔細一想,背上冷汗直冒:突厥新上來了一個狼一樣的可汗,一出手就把自己的親弟弟宰了,加上阿波可汗已經完蛋,他現在對大隋是友是敵尚未可知,還有,那個跟大隋有著滅國殺父之恨的北周大義公主做了他的可敦,沒準自己過去就會給宰了祭旗。

出使突厥可不同於這次滅南陳,自己夾在千軍萬馬的大軍中,即使過江時身邊也有六百壯士,並不是太害怕,而且雖然自己穿越前是個半史盲,但也知道隋滅了南陳,所以才會放心大膽地從軍,可是隋朝和突厥是否開戰,結果如何,自己還真是兩眼一抹黑,他只知道後來一直到唐朝,突厥都是巨大的北方威脅。

但是高熲的話其實是在以退為進,他的真實意思是要自己現在表態,如果自己真的信了他的話,不當場表態,那麼回大興後他肯定不會再見自己了。

一個心存猶豫的屬下,是不可能不折不扣地完成上級佈置的任務,突厥是虎狼之邦,派去出使的使者如果貪生怕死,不僅有損國格,還會讓突厥人判斷出大隋內虛,沒準直接就會殺使出兵,這個道理再明顯不過。

王華強咬了咬牙,富貴險中求,他的個性就是越危險越刺激,前世的時候,他在警方的天羅地網下仍然敢出手殺仇家,那種鬥智鬥勇的感覺是他兩世為人最深刻的記憶,何況這次大哥被坑死,又跟王世積結了死仇,韓擒虎雖然與自己有私下交易,但他回朝後就要激流勇退,到時候能不能制得住王世積還很難說。

打鐵還需自身硬,靠著別人最多只能保自己一時,卻保不了一世,再說要想向著王世積復仇,肯定還需要自己掌握了權力才行。這個險,值得冒,也必須冒!

王華強握緊了拳頭,抬起頭,眼中綠芒閃閃,神情堅毅,大聲說道:「高長史,不用多說了,我去。」

高熲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喜悅,哈哈一笑,長身而起,走到王華強的身前,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頭:「王參軍,男兒當提三尺劍,取萬戶候,這次出使突厥的風險,我不說你也知道,你是勇士,敢夜渡長江,就一定不會在突厥大汗那遍佈刀槍的牙帳裡讓我失望。回朝後我會給你個官職,你回家好好準備一下。」

王華強點了點頭,沉聲道:「高長史,末將只有一個請求,萬一末將出使突厥回不來了,家中的老父和三弟,還希望朝廷能加以關照。」

高熲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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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華強得官

兩個多月後,四月十八日,辰時二刻,王華強跟著第一批回朝的將帥,從大興宮城的承天門魚貫而入,走到大興宮正殿前那個三百多步寬的巨型廣場上,等候朝見。

通過承天門那個二十餘丈長,七八丈寬的巨型門洞時,王華強的心跳開始加速,自己雖然排在這條數百米長的隊列的末尾,最前方的高熲等人是那麼地遙不可及,但王華強明白,自己這個位置,也是大哥用命,自己用血汗換來的,得之不易。

當天和高熲的談話結束後,征南元帥行台第二天就宣佈解散,高熲留下尚書右僕射,征南元帥行台副長史王韶坐鎮建康,並留下宇文述,於仲文等大將在建康實施軍管,分派使者把陳叔寶寫給各地陳軍及陳國州郡,要求他們放棄抵抗,投降隋軍的敕書送達。

九江那裡的周羅睺,接到書信後大哭一場,對著建康的方向拜了三拜,才解散部下,解甲投降,而其他各地的州郡也多是如此。

除了湘州一帶的陳朝宗室還反抗了一下在去年十二月擊敗呂仲肅,兵進江陵的楊素大軍外,其他南陳各地,從三吳到閩越,基本上是傳檄而定,只有嶺南的土著,現在還沒有決定是否投降,不過那已經不影響大局了。

南陳被迅速平定後,楊廣,高熲在攻克建康的第五天後,率著征南大軍中的立功人員數百人,輕騎快馬地回京,而南陳的高級將領和重臣們,也作為俘虜一同被帶往大興,至於在此戰中嚴重違紀被拿下的賀若弼和王頒二人,則在賀若弼被拿下的那天就被檻送京師,兩邊基本上先後腳地到達。

王華強沒來得及回家,昨天住在驛館的時候,就聽說楊堅已經下了旨,赦免賀若弼的違令出戰之罪,列在今天的封賞隊列之中,而王頒的私挖陳霸先陵墓之罪也被赦免,聽說楊堅當時聽到這消息後,嘆息道:「朕以義伐陳,王頒此舉,也是孝義之道,朕又怎麼忍責罰他呢。」於是王頒今天也站在了這個隊列裡。

剛才在排隊的時候,王華強遠遠地看到南陳的將帥大臣們也被插進了這個隊伍,陳叔寶以亡國之君的身份列在三品官的身後,而那個帶路的羊翔的排位居然還在蕭摩訶、樊毅、任忠和周羅睺等人之前。

賀若弼今天心情很好,來得比別人都晚,穿著上大將軍的深紫色二品朝服,大搖大擺地直接從隊伍後面走到前面,經過王華強的時候,他視若無睹,直接走過。

王華強知道,因為賀若弼當天自己被楊廣拿下,所以找段達作證的事情也沒了下文,既然打擊不了韓擒虎,那王華強對他也沒了利用價值,在他眼裡就是空氣。

賀若弼一路走上去,隊中的不少文臣武將紛紛向他行禮,而他則面帶得意之色,只是隨便地拱了拱手。一直走到了隊列的前段,才停下了腳步,只見周羅睺,蕭摩訶等人都在此處,站在那個三十多歲,一臉賊眉鼠眼的羊翔身後。

羊翔誕著臉,拱手向賀若弼行禮,而賀若弼看都不看他一眼,卻盯著身高八尺,紫紅面膛,濃眉如刀,剛髯如刺的周羅睺,意味深長地說道:「周將軍,你怎麼在這裡呀?」

周羅睺眉頭皺了皺,平靜地答道:「賀將軍,不必如此吧。」

賀若弼笑著擺了擺手:「周將軍,你誤會了,我當時聽說你被調到湘州那裡,不在建康,就知道我的渡江一定沒有問題了。」

周羅睺也「嘿嘿」一笑:「賀將軍,要是當時我在建康,那誰勝誰負也未可知啊。」

賀若弼得意地點了點頭,向著周羅睺拱了拱手,大步前行。

今天韓擒虎來得也有些晚,但他不想和賀若弼並排而行,於是等著賀若弼先過去了,才走向前列,路過王華強時,他扭頭過來微微一笑,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韓擒虎走過周羅睺時,也停了下來,扭頭看了看這位南朝第一名將,突然笑了起來:「周將軍,你不識時務啊,你看今天去領封受官,連羊翔都在你前面。」

周羅睺平靜地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羊翔,鼻子裡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周羅睺在江南的時候,久聞韓將軍的虎名,神交以久,向來以為韓公是天下名士,今天一見,大失所望啊,您這話實在不是一個正直的臣子該說的。」

韓擒虎黑臉微微一紅,面有愧色,鄭重其事地向著周羅睺行了個禮,匆匆而去。

王華強在遠處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心中感嘆,即使在南朝一干降將中,這周羅睺也明顯氣度超過常人,可惜那魯廣達在當天解甲被俘後,羞怒交加,一病不起,不然今天在這裡,風度也應該不輸於周羅睺。

這時只聽一個太監尖細高亢的聲音響起,中氣十足,讓廣場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皇上有令,平南功臣及南陳降人依次上殿覲見!」

長長的隊伍開始移動,裡面的人受到的封賞通過殿門外太監的傳旨,清楚地鑽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王華強跟著隊伍慢慢地向前,耳邊卻聽得真切,那些此次南征中的將帥們一個個都開始論功行賞:

晉王楊廣身為征南元帥,秦王楊俊身為征南副元帥,有功於國家社稷,賞錢百萬,晉王楊廣仍回並州,楊俊升為揚州總管,都督江南四十四州諸軍事。

信州總管楊素,此戰中圓滿完成了直下江陵的作戰任務,大破陳軍上游部隊,拓地千里,特賜絹帛萬段(段是北朝的長度單位,相當於半匹,兩丈,一段絹帛相當於五十錢),粟米萬石(一石米在隋朝此時大約一百錢),進官為上柱國(從一品),拜為納言(從二品,門下省最高長官,宰相),晉爵為郢國公,特賜陳叔寶的妹妹樂昌公主為妾,此外,授其子楊玄感為儀同,楊玄獎為清河郡公。

征南元帥行台長史高熲,謀劃全局,運籌帷幄,特晉陞為齊國公,賜絹帛九千段。

吳州總管賀若弼,擊潰陳軍主力,俘其驍將,以其功破格提拔為上柱國,晉爵宋國公,賞絹帛八千段,賜陳叔寶妹妹靈寶公主為妾。

廬州總管韓擒虎,率部先入建康,擒獲陳叔寶,以其功提拔為上柱國,賜絹帛八千段,因有言官上書彈劾其縱兵擄掠,奸-污宮女,故不賜爵位,亦不追討其擄掠所得。

上大將軍王世積,率部先行過江,拖住敵軍主力,以其功提拔為柱國(正二品),賜絹帛五千段,加寶帶一條,轉官為荊州總管。

開府儀同三司王頒,忠勇可嘉,率壯士第一批夜渡過江,接應大軍,以其功特晉陞為柱國(正二品),賜絹帛三千段,轉代州刺史。

上儀同員明,蔣山一戰居功至偉,擒獲敵軍主將蕭摩訶,特晉為岳州刺史(從三品),賜絹帛三千段。

儀同皇甫孝諧,跟隨上大將軍王世積,新亭壘攻防戰中立有戰功,特晉上儀同,賜絹帛一千段。

參軍王頍,在韓擒虎帳下多有謀劃,特晉為漢王府諮議參軍事(正五品),賜絹帛兩百段。

驍果軍帳下大都督段達,此戰隨韓擒虎率先入城,擒獲陳叔寶,以其功,晉陞為儀同,賜絹帛五十段。

驍果軍都督司馬德勘,首批入建康,作戰中斬首三枚,以其功,晉陞為東宮太子備身左右(正九品),賜絹帛二十段。

新豐百姓王華強,兄弟三人應徵從軍,跟隨王頒,立有戰功,其長兄於此役戰死,故特晉為校書郎(正九品),其弟王華偉,蔭補其長兄王華師追贈之職,特晉為新豐縣尉(從九品),賜絹帛十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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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策勛十二轉

王華強聽得心中感慨:王頒都從從四品的開府一下子跳到了正二品的柱國,此戰中功勞不知道比他大多少的自己卻只撈到了個九品的校書郎。

前兩天高熲特地跟自己打過招呼,說是王世積告過狀,指責自己違抗將令,沒有在指定地點登陸,還驚動陳軍,害王世積大軍被圍,想要追究自己的責任。

結果高熲只好兩邊和稀泥,畢竟王世積這次立了大功,正得恩寵,高熲也不知道王世積的那些惡行,最後把原來準備給自己的正八品的左領軍府兵曹參軍換成了個現在的九品校書郎,而給自己的三弟王華偉加了一個從九品的新豐縣尉作為補償。

楊堅宣佈完了對隋朝有功之臣的獎勵後,又開始宣讀起對於陳朝的君臣的處置決定:

南陳皇帝陳叔寶,治國無方,沉迷酒色,卻又狂妄自大,竟敢對抗天兵,直到大軍圍城才幡然醒悟,念其下詔書終止了各部陳軍的戰鬥,有功於南陳百姓,特赦免其罪,廢為庶人,每年照正三品的朝官發放俸祿,在大興城內賜宅第一所,供其居住。

南陳裨將軍羊翔,順應天命,主動接應大軍過江,協助王世積攻取新亭壘,特授上開府一職,轉頒州刺史(正四品)。

前南陳尚書令江總,授上開府,前南陳驃騎大將軍蕭摩訶,鎮南將軍任忠,車騎將軍樊毅,鎮東將軍樊猛,中領軍將軍魯廣達,尚書右僕射袁憲,都督上游諸軍事周羅睺,都被授予儀同一職。

高熲在自己的封賞唸完後就轉到了左側文官隊列的首位,與右側武將隊列裡排第一的楊素並立,面帶微笑,聽著一道道旨意,這些都是他事先擬好的,權衡了各方面的利益,十多天下來才拿出了這麼一份結果。

封賞的詔書已經宣讀到了最後,與高熲遞上去的一模一樣,突然,宣旨的宮人讀出了聖旨的最後一句:「前南陳直閣將軍裴蘊,心向大隋,公忠體國,約為我大軍內應,朕感其誠,特授其儀同一職。」

這道旨意一出,殿中人人臉色一變,就連站在殿外聽旨的王華強都為之一愣,裴蘊這次早早和王頒約定,說要接應大軍過江,可王頒等人真的渡江時,他卻躲在家裡不出來,若說眾人不恥羊翔的為人,但至少人家也是冒著危險當了帶路黨,可裴蘊啥也沒做卻能得官,如何能讓人心服?

殿上的重臣們一個個礙於身份,雖露不平之色,但也無人進諫,而殿外的小官人則已經開始憤憤憤不平地四下議論了。

高熲深深吸了口氣,站出了隊列,拱手諫言道:「啟奏聖上,裴蘊無功於國,卻得到了比別人更多的恩寵,恐怕群臣會有不服。」

三縷長鬚,氣度不凡,丹鳳眼,隆鼻闊口,一副帝王氣派的楊堅穩穩地端坐在皇位上,隔著旒冕上的珠簾,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什麼大的變化,只聽他直接開口,冷冷地說道:「朕觀江左名士,裴蘊實為出類拔萃之人,可加上儀同。」

高熲的腦子一下子迷糊了,這裴蘊的官雜越諫越高了呢?不行,這個壞頭一定不能開,要是朝堂失了公平,以後自己作為宰相也無法治理國家了。於是高熲跪地強諫:「聖上,裴蘊絕不可無功陞官,不然會寒了南征將士們的心啊。」

楊堅緩緩地從龍椅上站起,透過珠簾的眼光冷厲如電,沉聲道:「可加開府!」

高熲渾身一顫,猛地一抬頭,卻對上了楊堅那嚴厲的眼神,他和楊堅相處幾十年,楊堅一直對自己和顏悅色,今天這樣嚴厲的眼神卻是第一次出現,高熲一下子明白了,現在的楊堅已經不是三個月前那半個天下的天子,而是整個中原的帝王,自己再不能象以前那樣公然頂撞他,直言進諫了。

於是高熲重重地叩首於地:「臣遵旨!」

高熲都表了態,群臣們哪個還敢多說一句話,全都跪下謝恩。

楊堅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內史侍郎薛道衡何在?」

一名中等身材,身形瘦削,五十來歲,長鬚飄飄的飽學鴻儒越班而出:「臣薛道衡在。」

楊堅說道:「著即擬旨,授開府,上儀同裴蘊為洋州刺史,即日上任,賜其絹帛一千段。」

王華強聽得心中感慨,楊堅此舉就是在和高熲為首的重臣們賭氣,平定南陳後,南朝的世家大族和高官重臣如何安置,也成為一個大問題,象陳叔寶可以在大興賞個宅子住,可是不可能把所有的南陳官員都這樣養起來,更不可能讓南陳故地全是隋朝官員。

本來王華強這次想借南征的東風為官,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是考慮到南陳一滅,當地需要大量的官員,隋朝不可能盡用原來南陳的官員,勢必會提拔大批南征有功的將士為官,但從剛才的封賞可以聽出,楊堅和高熲卻仍然讓南征的多數有功之臣留在北方,南陳故地的大批基層和中層官職,還會由江南人士擔任。

剛才楊堅的那個信號就非常明顯,給裴蘊高官不是因為他在這次戰爭中立了功或者帶了路,而是因為他是江南名士,更重要的是心向隋朝,在戰前就暗自通過自己的父親與楊堅直接聯繫上,楊堅需要這個典型,來向所有持觀望態度的江南名士們發出一個信號:跟著我,有肉吃。

羊翔這樣的帶路黨並沒有真才實學,給他一個儀同主要是為了兌現戰前的承諾,但並不準備給他在戰後安排什麼實際職務,可裴蘊不一樣,此人是有真才實學的,於是楊堅直接給了一個刺史讓他去當,就是要讓南朝的才學之士都效仿裴蘊,改為隋朝效力。

高熲應該並沒有猜測到楊堅希望讓南朝有才學的人出來當官這個意圖,所以剛才才會出言阻止。楊堅一句話就讓裴蘊升一級,想必也不完全是為了賭氣,維護自己帝王的面子,他更要維護的,恐怕還是這個南人有官做的政策。

王華強暗暗嘆了口氣,自己原來的想法,還是太浮淺,南朝人傑地靈,一向出人才,既然在南人稍弱的武將上,都有魯廣達,周羅睺這樣的將帥之才,更不用說文官了,恐怕天下一統後,不是北方人要到南方搶官做,而是要防著自己的官位不要被南方人奪取了。

看來自己的求官之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捨得一條命,直入突厥,這次突厥的使者姍姍來遲,直到昨天才趕到大興,顯然是因為汗位更替,內部還沒有徹底穩定。

而楊堅也肯定會以這次滅南陳的功績來威懾突厥,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自己這段時間一直查閱有關突厥的史料,加上那天高熲的分析,現在對這趟出使成功的信心要高出了許多。

這段時間由於工作原因,自己和裴世矩也是天天接觸,這人性格沉穩,滴水不露,見解超人,雖是文官,但也願效仿漢時班超,孤身直入虎狼之邦,只從這點上,就讓自己刮目相看。

王華強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五十多位,這次官升一級,被封了個正六品內史舍人的裴世矩,臉上不自覺地浮出一絲笑容:想要把這身綠色官袍換成紅色的(隋制三品以上紫袍,四品五品為紅袍,六品以下是綠袍),裴兄還得出生入死啊。

宣詔太監那尖細的聲音再度響起:「封賞已畢,今晚皇上在大殿之間擺宴獎賞各位有功將士,各位請先自行到度支領取賞賜錢物,晚上準時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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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賞賜百千強

解散的命令一下,王華強轉身就向度支奔去,十段絹也值五百錢了,不管怎麼樣,離晚宴還有些時間,先搬回去再說,而且王華強的商人經驗告訴自己,同為絹帛,質量上也是有差別的,最後才去的,肯定剩下的只會是一些挑剩下來的殘次品了。

跟王華強抱有同樣想法的人還不少,大將重臣們這時候根本不把領錢的事情放在心上,一個個都在殿上寒暄交際,而七品以下的綠袍小官們,一聽說領賞,一個個都兩眼放光,撒丫子就轉身向後狂奔,廣場一下子成了一場大興國際馬拉松賽的出發點。

王華強正在前面趕著路,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在喊自己,一回頭,只見裴世矩正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一邊跑一邊提著自己的官袍下襬,今天他們一個個都是朝服正裝,反而不如一身便裝的王華強來得輕鬆。

王華強停下了腳步,就這一瞬間,十幾個人從他身邊跑過,他笑著對裴世矩說道:「老裴,我這回給你拖死了,只怕到了那裡時,啥也剩不下了。」

裴世矩跑得滿臉通紅,他雖然是文官,但是平時也沒少鍛鍊,所以才能穿著官服還跑這麼快,他哈哈一笑:「華強,你家那麼有錢,還用得著搶那十段絹?我這次給賞了一百段,也沒你這麼急嘛。」

王華強搖了搖頭:「不一樣啊,這次跟我出來的護衛們死了八十多人,傷了二十多,這些人我都得管上,朝廷的撫卹一時半會兒還下不來,人家的孤兒寡婦還要等米下鍋呢,這錢只有我先墊付了,再說馬上要出使突厥,我還得招一些護衛呢。」

裴世矩連忙以指撮嘴,示意王華強小聲,他上前兩步,低聲道:「華強,出使突厥之事還沒有公開宣佈,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最好不要亂說。」

王華強微微一笑:「我估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那突厥使者昨天就來到大興,正好趕上我國滅南陳,想必皇上這次要對突厥的新可汗以威示之,斷了他那不安分的念頭,老裴,你可能沒多少時間和你的家人團聚了,還是先把那些絹帛領回去吧。」

裴世矩上前兩步,拉住王華強的手,走到路邊一處僻靜的小巷,壓低了聲音:「華強,我覺得今天晚上可能要出事!」

王華強微微一愣:「出事?會出什麼事?」

裴世矩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是誰舉報的韓擒虎韓將軍?」

王華強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笑道:「這還用問?肯定是賀將軍吧。這時候敢和韓將軍做對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裴世矩點了點頭:「不錯,現在這兩位是死掐上了,賀將軍的舉報讓韓將軍到手的爵位也丟了,雖然也被升為上柱國,但是賀將軍這次撈了一個宋國公,以後可以讓兒子襲爵的,韓將軍卻是沒有,你說他能嚥下這口氣嗎?上次這兩位就在高僕射面前按著寶劍爭功,這次肯定還會把官司打到皇上面前的。」

王華強搖了搖頭:「不是皇上的封賞已經定下來了嗎?還有什麼可鬧的!」

裴世矩微微一笑:「封賞是定了,但誰是破陳首功還沒定呢,一般情況下,今天晚上的這個慶功宴就是爭功的最好機會,而且當著突厥使者的面,如果皇上表了態,以後也不可能更改,我估計他們晚上會鬧事。」

王華強的心猛地一沉,這兩位確實能做得出這種事,尤其是韓擒虎,反正也準備激流勇退了,正好拼他一把,要是能抱著賀若弼一起丟官,那就是賺到了。

王華強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可這個跟我們的關係不大啊。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得按原來的計畫出使突厥的。」

裴世矩搖了搖頭:「如果突厥人看到我朝大將爭功,內部不和,也許還真會打什麼鬼主意,華強,看來我們得做最壞的準備了。對了,我已經讓我的隨從先去搬絹帛了,也叫他把你的一併領取,送到你府上,放心吧。」

王華強和裴世矩分手後,一個人在大興城的長街上踱著步,這段時間他思前想後,意識到這次的突厥之行,最關鍵的一點不在那都藍可汗身上,而是在作為他可敦的那個大義公主。

當年楊堅剛當丞相,大權獨攬時,北周忠臣,相州總管尉遲迥為保北周天下,憤然起兵,而在大興的北周宗室們也是垂死掙扎,其中大義公主(那時候還叫千金公主)的生父,趙王宇文招,更是孤注一擲地在府內埋伏刺客死士,請楊堅來赴宴,企圖在宴席上將楊堅刺殺。

結果幸虧楊堅當時的貼身護衛,現任右衛大將軍的元胄,看破了宇文招的企圖,寸步不離楊堅左右,宇文招先是要他去廚房拿酒,他堅決不去,後來宇文招又想擲杯為號的時候,他藉口宇文招喝醉,上前死死地拉著他的手,掩護楊堅退出王府,更是孤身守住大門,擋住了宇文招的殺手們,救了楊堅一命。

楊堅逃得此難後,堅定了剷除宇文宗室的決心,在前線大軍討平尉遲迥後,大肆屠殺宇文氏的王爺,不僅殺了自己的親外孫,北週末代小皇帝,還反映宇文招等藩王全部斬盡殺絕,這才建立了大隋王朝。

有此深仇大恨,大義公主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按照突厥的風俗,可汗死後,可敦也被新可汗繼續收為可敦,她在十年前就慫恿了沙缽略與隋朝大戰,現在也不可能平息下那顆復仇之心,如何能讓都藍擺脫她的影響,就是此行成敗的關鍵。

可是究竟有什麼辦法可以影響突厥人,讓他們不受這大義公主的蠱惑呢,這是個困擾了王華強兩個月的問題,苦思冥想,仍然沒有好的解決辦法。

王華強想著想著,不自覺地向著度支走去,雖然裴世矩已經派人去取絹帛,但他還是想看看這次領絹帛的盛況。

從剛才楊堅宣佈的賞賜看,所有人的絹帛加起來足有兩三百萬段絹帛,全要是放在度支衙門讓大家領的話,恐怕根本放不下,一段絹帛足有兩丈長,即使捲起來堆到一起,也能從城西的度支衙門一直堆到城牆根下。

果然,王華強還沒有走到度支,就已經看到整個尚書省都被圍得水洩不通了,上千軍士已經封鎖了度支衙門附近的好幾條街道,而一卷卷的絹帛堆在一起,一直堆到兩條街外的西城牆根兒下,數不清的大興百姓擠在士兵們的身後,兩眼放光地看著這些五顏六色,色彩豔麗的絹帛。

不少高級官員的家僕們都駕著大車,停在尚書省外,由管家們執著封賞的敕書,一個個進到度支衙門內登記,然後自有軍士們把這些絹帛抬出來,放到大車之上,然後這些管事和家僕們趾高氣揚,在別人羨慕的眼神裡揚長而去。

不知不覺中,領賞也按著官位的順序來,楊素,高熲等人的家人領完後,才是象賀若弼,韓擒虎家的人去領,看這架式,王華強知道自己剛才即使跑得快,也只能領人家挑剩下來的殘次品,幸虧裴世矩先幫自己領了,肯定要比自己領的結果要好。

突然,王華強的眼前一亮:這些絹帛如果這次運到突厥去販賣,豈不是一樁非常好的生意?草原上缺乏這種絲綢和脂粉,這一年多來突厥汗位內戰,邊關的榷市關閉,想必對這個絲綢的需求量非常大。

要是以絲綢換取突厥的大批戰馬,不僅可以賺錢,更是讓突厥暫時無足夠的戰馬,即使都藍可汗想南征,只怕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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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夜宴

王華強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沒有做別的事,直奔大興城的幾家馬市和絲綢店,瞭解了一下這兩樣東西現在的價格,上等的絲綢一匹大約是一百二十錢,中等的九十五到一百錢不等,下等的絲綢在八十錢左右。而馬市裡的戰馬一匹在四千五百錢上下,一般需要用四十匹混合絲綢來交換。

王華強在建康的時候也瞭解了一下當地的物價,江南的絲綢織造發達,那裡的上等絲綢只要五六十錢一匹,中等的也只要四十五錢左右,下等絲綢更是只要三十錢就可以買到,與之相反,馬匹的價格卻是高得離奇,就連普通的馱馬,一匹也需要五千錢以上。

現在的江南,通用的還是南陳發行的四銖錢,與隋朝流通的五銖錢不一樣,天下一統後,那裡的貨幣肯定會進行改革,在王華強動身之前,留守江南的王韶已經開始出通告,限江南人一年內將手頭的錢全部兌換,前兩天楊堅也下令,南陳舊地一律免除十年的稅賦,休養生息,以安南陳人心。

王華強突然覺得,如果能把突厥的戰馬販運到江南,再換取絲綢,然後把絲綢再運到突厥販賣,那實在是利潤極高的買賣,這次的海內一統,無疑給了這樣的商業流通新的機會,而天下的商人們想必已經開始打起這方面的主意,自己這次出使突厥,是在突厥內亂半年之後第一批能進突厥的隋朝人,也是極好的商機。

只是江南畢竟已經收歸隋朝了,而突厥與隋朝的關係卻是飄忽不定,時戰時和,跟突厥的生意最好還是有一筆是一筆,指望著長期穩定地在那裡設立商舖,還是不太現實。

但是這次賺了一筆後,可以用這些錢來在絲路上的城鎮開設新店,那裡也同樣有著巨大的商機,自己如果得官之後,一路上的哨卡和抽稅都會變得方便許多,只是要達到這一步,首先還是需要去突厥搏一個中級官員的職務,現在自己這個九品官在大隋實在是多如牛毛,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王華強邊走邊想,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漸漸地暗了下來,宴會的時間差不多要到了,他嘆了口氣,直接走向了大興宮城。

廣場上已經點起明燈,擺滿了幾千張席位,不少官員和將士已經紛紛入座,跟前後左右的人開始聊起天來,許多人這次南征的時候並不在一個部隊,有些人是楊素的手下,有些人跟著楊俊立功,不過最多的還是在楊廣這一路,其中不乏賀若弼和韓擒虎所部的熟人。

雖然賀若弼和韓擒虎的緊張關係路人皆知,但這些**品的小官們多數在軍中原來也只是帳下都督之類的小軍官,從軍前在各自的鄉里更是百姓之身,這些小角色們是管不了上面的神仙打架的,酒席還沒開始,就喝起酒來,邊喝邊吹噓著自己在戰鬥中有多威風多勇敢,廣場上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王華強走向了廣場右側那片九品官員們的座位區,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那個席位,列在第一排的第四個,隔壁的幾個位置上,幾個陌生的軍漢正在喝酒划拳,一個個面紅耳赤。

王華強正待入座,卻聽到有人在身後叫自己:「尊駕可是王校書?」

王華強還沒有完全習慣自己的這個新官職,聽到後先是無動於衷,繼續先前走,直到那個人又叫了一遍:「尊駕可是王華強王校書?」

王華強這才反應了過來,自己已經是九品校書郎了,他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卻發現來人正是上次見過一次的高德弘,這會兒正穿著紅袍,微笑著看著自己。

他馬上擺出一副笑臉,向著高德弘拱手道:「下官王華強,參見高直閣。」這次高德弘跟著楊廣混了一圈,也官升一級,從正六品的太子內直監升成了從五品的太子直閣,也從綠衣黨升成了紅衣黨。

高德弘也還了個禮,笑道:「王校書,父相說了,你在這次南征中立有奇功,請你入大殿,他已經在那裡給你安排了一個位置。」

王華強心中吃了一驚,臉上卻擺出一副惶恐的神色:「這怎麼可以呢,下官這次沒有出什麼力,只是跟在大軍中混了點功勞,能在這廣場上有個座位就不錯了,哪敢奢望上殿呢?高僕射的美意,下官心領,卻是萬萬不敢接受的。」

兩人這樣交談,惹得周圍的那幾個軍官都向這向這裡看過來,其中一人認識高德弘,馬上跟其他幾人小聲說了幾句,這幾位立刻住嘴,不敢多說話,看向王華強的眼神卻充滿了羨慕與嫉妒。

高德弘搖了搖頭:「王校書,父相說了,你的功勞不是現在的官職能衡量的,他已經給你在大殿上安排了一個位置,還請王校書不要推辭,現在跟我進殿。」

王華強笑了笑,高熲大概是為了表示一下沒給自己爭到八品官的歉意,通過這種方式來補償一下自己,而且他自認為自己這次南征的功勞,完全有資格在大殿上有一席之地,再要推辭就顯得虛偽矯情了,於是王華強拱手道:「那下官卻之不恭,有請高直閣引路了。」

在周圍人那豔羨的眼光中,王華強一路走向了大殿,五十多級的漢白玉台階,此刻就成了五品官員的分水領,階下的廣場上,一水的綠衣官員,而今天有資格進大殿的,只有五品以上紅紫衣的臣子們,相比之下,一身布衣的王華強顯得格外的顯眼。

進殿之後,王華強被安排在了靠邊的一個不起眼角落裡,高德弘的位置就在他的隔壁,面前用銅碗盛著牛肉與豬肉,兩碟素菜,一個酒爵,比起外面的廣場上,也只多了一份牛肉而已,楊堅一向勤儉持國,宮中沒有金銀飾品,每天三頓不過粗茶淡飯,上行下效,隋朝官員普遍節儉,這才有了這十年的開皇盛世。

宴會剛才已經開始,楊堅今晚沒有戴旒冕,換了一身黃色的綢布龍袍,與一身正裝,氣質高雅的獨孤皇后坐在上首,頻頻向著下面的臣子們舉杯敬酒,而突厥使者也位列上席,今天的整個大殿裡,這個中等個子,皮衣氈帽,胡服辮髮的突厥人顯得格外的扎眼。

陳叔寶和一干南陳降人也被安排在了右首的一塊區域,一個個強顏歡笑,倒是陳叔寶今天聽到自己被赦免,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又開始眉開眼笑地喝起酒來。

王華強一邊和高德弘有話沒話地聊著天,隨便說說南朝的風土人情,一邊注意觀察著坐在上首的幾員大將,尤其是賀若弼和韓擒虎,只見今天這二位也被刻意地分列左右,兩人的位置都是正數的第四個,以示並列,體現出楊堅平衡二人此次功勞的良苦用心。

只是這二位好像對這個安排都不是太滿意,都沉著臉,一杯杯地喝著悶酒,也不說話。

楊堅看向了那名突厥使者,笑道:「這次都藍可汗新立,按理應該提前來拜見,可是尊使為何姍姍來遲呢?」

長相精明強幹的突厥使者放下了眼前的酒杯,站起身,右手按胸,行了個禮,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說道:「大皇帝陛下,前任的莫何可汗,並不是我們新可汗的父親,所以要安置好他的兒子,我們家新可汗需要一些時間,而且當時正趕上你們大隋起兵滅陳,我們新可汗怕打擾到你們,就沒派我來。」

王華強心中暗笑:「明明是都藍可汗是通過了一場流血的方式,殺了自己弟弟,壓服了莫何可汗的兒子後才登上汗位,平定各部用了半年多的時間,卻找出這種藉口,實在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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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威嚇來使

楊堅也跟著笑了起來:「如果朕記得不錯的話,尊使應該是叫安遂家是吧。有人告訴我,你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本部裡負責集市交易的一個商人,是嗎?」

安遂家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換上了一副笑容:「大皇帝陛下,您的眼睛就像天空中的雄鷹一樣犀利,您的耳朵就是草原上的蒼狼一樣靈敏,連我這個小人物的來歷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啊。」

楊堅笑著擺了擺手:「朕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要多,朕還知道,你原來只是草原上一個一千餘帳小部落的首領之子,因為沒有繼承到自己的部落,只被分了一千頭牛,三千頭羊,就讓你跟著自己的生母自謀出路了。

後來你在突厥可汗本部裡得到了大義公主,也就是你們突厥的可敦賞識,提拔你當了吐屯發,專門負責可汗本部的所有集市貿易。而你這次能當上使者,出使我朝,也是大義公主的全力舉薦,是這樣的吧。」

安遂家的額頭上開始沁出幾顆汗珠,他沒想到隋朝皇帝的情報如此厲害,不僅對他的來歷一清二楚,連他這次出使時的後台都瞭如指掌,本來大義公主還讓他藉著這次出使摸清隋朝的內情,可看這架式,突厥的情況早就被隋朝摸了個底朝天了。

但安遂家畢竟從一個小販子混成了突厥的大使,機變能力還是非常強的,他的眼珠子一轉,哈哈大笑:「大皇帝陛下,我們的大可汗都藍,還有我們尊貴的可敦大義公主,都特地吩咐本使,讓我一定要借這次機會表達對您的敬意。

我出發時,您攻滅陳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草原,可汗和可敦都打心眼裡高興,一定要本使向您轉達我們突厥最真誠的祝賀呢。」

楊堅微微一笑:「這次正好消滅了南陳,來,尊使,我來為你引見一下消滅南陳的大將。」

楊堅邊說邊走下了主座的台階,那安遂家連忙起身,賀若弼和韓擒虎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眼神中閃出一絲熱切和渴望。

楊堅牽著安遂家的手,走到了兩步,他的眼神掃過了賀若弼,但人卻走向了韓擒虎。

伴隨著賀若弼眼中的無限失望,韓擒虎長身而起,威風凜凜地站在安遂家的面前,鬚髮皆張,有如地府閻王,他本就長相凶悍,異於常人,這一下氣勢迸發,橫眉瞪眼,配合著那張黑如鍋底的臉,嚇得安遂家冷汗直冒,說不出話來。

楊堅很滿意韓擒虎的這種氣勢,指著韓擒虎道:「這位韓將軍,就是他親自帶了五百精兵,進入建康,生擒陳叔寶。陳國的十幾萬大軍,都擋不住我們的韓將軍啊。」

韓擒虎傲然道:「陛下過謙了,不過南朝人文弱,沒了長江天險,實在不堪一擊,這一仗委實打得不夠過癮,還沒有微臣十三歲時親手格殺猛虎時來得刺激,若是四方蠻夷還有哪個不夠恭順的,陛下,到時候可一定不要忘了微臣。」

楊堅哈哈一笑:「韓將軍多慮了,南陳已滅,四方鄰國無不對我大隋奉若上邦,就連強大的突厥,也是我們大隋的女婿,親家,你看,朕一滅南陳,突厥可汗和可敦就派了使者前來朝賀,突厥尚且如此,還有哪個鄰邦敢犯我大隋天威呢?韓將軍,以後就在大興多跑跑馬,打打獵吧,征戰沙場,怕是與你無緣了。」

韓擒虎狠狠地瞪了安遂家一眼,嚇得他又是一陣心悸,而韓擒虎炸雷一樣的聲音在大殿裡響起:「陛下,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虎豹們敢上門,哼哼,韓某的名字可不是隨便叫叫的。」

安遂家早就聽說過韓擒虎的凶悍,對於他十三歲就少年擒虎的英雄事蹟更是耳熟能詳,南陳這樣的大國,他居然只用了五百兵就破國擒君,楊堅在這種場合不可能吹牛,只能說明這韓擒虎實在是神將了。

安遂家本想說幾句場面話,但一抬頭卻對上韓擒虎那殺氣逼人的眼神,舌頭就像是打了結,張著嘴,一句話說不出來。

楊堅在一邊看著安遂家這個樣子,心中暗喜,心道這突厥使者果然不過是個小商人出身,缺乏膽色,也不知道那大義公主腦子裡搭錯了哪根弦,派了這種人上門,但他這時卻臉色一沉,對著韓擒虎說道:「韓將軍,突厥是我們的親密友邦,不可無禮!」

韓擒虎也清楚,楊堅用自己當道具嚇人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臉上浮出一絲笑容,拱手道:「陛下,臣今天高興,多喝了幾杯,出言無狀,還請陛下責罰。」

楊堅擺了擺手:「今天是慶功宴,普天同慶,就求個高興,韓將軍破國有功,喝多了說幾句話,朕赦你無罪。」楊堅說完後,笑著拉上安遂家,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安遂家坐回自己的位置,一連喝了兩杯酒,感覺才好了些,剛才站在韓擒虎面前時,是他這輩子最恐怖的一件事,這人活像個來自地府的凶神惡煞,恨不得要將自己生吞活剝。

楊堅看了一眼安遂家,問道:「不知我的女兒大義公主,最近兩年在突厥可好?」當年沙缽略可汗降服的時候,楊堅曾派使者去突厥,冊封當時的千金公主為自己的義女,改名大義公主,所以名義上這大義公主也是楊堅的女兒。

安遂家一聽到這個,就來了勁,喝了一杯酒,又變得臉色紅潤起來:「大皇帝陛下,可敦在我們草原上,可是深得人心哪,每年大隋送給她的梳妝錢,足夠幾十個部落吃穿用度了,而可敦本人也是常年巡視各個部落,在我們草原人的心中,她就是上天派來的女神。」安遂家說到這裡時,兩眼都開始放光。

楊堅微微皺了皺眉,本來他只是出於客套,恭維兩句罷了,沒想到這安遂家就勢向上爬,這個大義公主終歸對自己滿懷家國之恨,即使當了自己的義女也是兵敗時的逼不得已之舉,一有機會還是會挑唆突厥可汗再次興兵犯境的。

楊堅不想聽安遂家繼續滿懷深情地讚美這個仇人,岔開了話題:「塞外苦寒,朕記得公主嫁過去的時候,還是大像二年的事情,離現在也有十年了,現在她在那裡過得還算習慣吧。」

安遂家聽到這話,嘆了口氣:「大皇帝陛下啊,公主出身中原的花花世界,本使這次來中原前,根本想像不到中原這麼繁華,跟神話中的仙境一樣,我們草原的情況您也知道,風吹草低見牛羊啊,條件比這裡是差得十萬八千里了,公主雖然貴為可敦,可也經常思念故鄉,嘆息不已啊。」

楊堅一聽這話,哈哈一笑,說道:「想必是我們每年送的梳妝錢裡,少了些家鄉的東西,是朕以往疏忽了,這次滅南陳時,我們得到了一件陳國皇帝華麗的屏風,純金製成的,上面鑲嵌著各種寶石翡翠,夜裡放在室內,能照得一片亮堂,朕這次就送給大義公主,以感謝她多年在塞外為國家作的貢獻。」

王華強遠遠地聽到這話,心中一動:楊堅此舉極具深意,一來陳叔寶的那些奢侈華美之物,如果自己留用,那麼以往儉樸的風氣將不存,上行下效,全國的官員要是都開始追求生活檔次,國力很快就會衰落下去。

二來用陳叔寶的屏風送給大義公主,也是對她的一種警告,如果她起了歪心思,挑唆突厥可汗再次起兵犯隋,那陳國的結局就是突厥的下場,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她絕對不會有陳叔寶的好運氣,再次得到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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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宴上爭功

至於這第三,則是最有深意的一招,突厥內部各部落林立,大小部落都只是名義上尊奉可汗本部阿史那部為首領,草原上餐風露宿,居無定所,生活艱苦,如果可汗自己的生活水平和質量遠遠高於其他部落的首領,時間長了一定會上下離心,引發內亂,用陳叔寶的東西腐化和引誘突厥上層,是殺人不見血的高招。

王華強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這個陰招一定是長孫晟想出來的,殺人不見血,當年春秋時期的秦國分化瓦解西邊的戎狄蠻部時,也是用這招送寶貝送美女的招數,使得強大的蠻子部落上下離心,老酋長成天醉心財寶美女,根本無心治理部落,結果沒幾年秦國大軍打過去的時候,他才發現已經沒人肯再為他賣命了。

與千年前的秦國人相比,楊堅這招只會更隱秘,突厥畢竟也是整個北方草原的霸主,這些史上故事多少也瞭解一些,直接送這東西給都藍可汗,太明顯,而且一個可汗對著這塊金屏風也未必會多看上眼,但要是送給大義公主這個女人,卻幾乎不可能被拒絕,也顯得自然很多。

王華強正在思考著,突然只聽到賀若弼的大嗓門響了起來:「皇上,臣有些話今天想說。」

楊堅微微一愣,他沒想到今天在這種場合,賀若弼會有如此舉動,剛才自己跟韓擒虎其實只是演戲,目的只是威嚇突厥使喚者,卻沒料到賀若弼卻真的動了怒,他笑了笑,說道:「賀愛卿,你喝多了,有什麼話我們明天朝會再說。」

賀若弼滿臉通紅,鼻翼間的法令紋不停地跳動著,一下子站起身來,滿身的甲葉子一陣作響,他沉聲說道:「不,皇上,今天群臣和外邦使者都在這裡,有的事情如果不澄清的話,以後上了史書,就永遠也改不過來啦。」

楊堅心中不快,但當著安遂家也不好當眾發作,於是故作驚訝地「哦」了一聲,說道:「賀愛卿,有什麼事情需要澄清呀?今天是宴席,如果你有什麼話想說的吧,朕看還是明天的朝會之上說比較好。」

賀若弼激動地擺了擺手,說道:「不,陛下,今天是慶功宴,如果今天這宴會上您金口玉言定了調子,那是要上史書的,以後也不可能改過來了,所以微臣斗膽,一定要說出微臣心中的話。」

楊堅的臉沉了下來,冷冷地說道:「既然賀愛卿想說,那就說吧。」

賀若弼欠身行了個禮,直視著對面的韓擒虎,說道:「剛才陛下說,韓將軍只率了五百精兵,就打敗了十幾萬陳朝大軍,擒住了陳國皇帝,恕臣斗膽,陛下此言與事實不符。

當時陳軍十幾萬雲集建康城內外,而其精兵銳卒則盡數出城東北,在蔣山與微臣所部大戰,托陛下的鴻福,將士用命,我經過苦戰終於打垮了陳軍的主力,而韓將軍也是趁著這個時候,帶了五百人,偷入建康,擒得陳叔寶,微臣以為,破滅陳國之功,微臣當居第一。」

韓擒虎也忍不住了,重重地把酒杯向桌上一頓,也站起身來,沉聲說道:「陛下,賀將軍只言其一,不言其二,當時微臣與賀將軍約期並進,晉王殿下還特地下令,命我二人不得擅自出戰,一定要聯手行事,可是賀將軍不聽軍令,故意帶少量兵力出現在蔣山,誘南陳主力出城決戰,想獨佔滅陳大功。

此戰中,賀將軍過於託大,開始的部隊帶得太少,主力都拖在後面,導致將士死傷甚多,雖然僥倖獲勝,但也並未全殲滅陳軍,當時微臣入城時,陳軍建康的可戰之兵仍不下十萬。

但臣恐怕陳軍敗兵退回城後,據城死守,戰事會曠日持久,這才親身犯險,帶兵直取建康,拿住陳叔寶,讓他寫下命令各地陳軍停止抵抗,歸順我大隋的詔書,當時陳軍魯廣達所部仍然還在和賀將軍苦戰,還是我把這詔書給了賀將軍後,他才使那魯廣達解甲投降,而賀將軍所部也是我放進城裡的。

陛下聖明,此戰的經過,微臣早已經上報,晉王殿下和高僕射也有公論,要不然也不會把賀將軍檻送京師了,這消滅南陳,破國擒君的首功,微臣居之,問心無愧。」

韓擒虎說話的時候,一直狠狠地瞪著賀若弼,兩人的四隻眼睛就像要噴出火來,毫不退讓地直視著,連那安遂家也看得目瞪口呆。

楊堅心中惱怒,深恨這兩個傢伙不知深淺,在這突厥使者面前爭功,白白讓外人看笑話,前面和韓擒虎合演的那齣好戲看來也白費了。但他突然靈機一動,哈哈一笑:「二位將軍所說,朕早已經知曉,破陳之功,二位各逞其能,各擅勝場,並為首功。獨孤公,這次滅陳,你也多方謀劃,運籌帷幄,你來說說呢?」

楊堅的眼光投向了高熲,高熲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一個長揖及腰,字正腔圓地說道:「啟奏皇上,賀將軍在滅陳之前,就先獻上了平南之策,而韓將軍也一直鎮守廬州,早早地在陳朝內部發展了心向我朝的重量級人物。

過江後,二位將軍也是各建其功,賀將軍破敵主力,韓將軍直搗黃龍,真要說滅陳大功,這二位應該是居功至偉。

至於我高熲,只不過按照皇上的旨意,做了些份內之事罷了,文吏一個,哪能和兩位將軍相比呢?」

王世充心中暗讚,高熲果然是宰相氣度,見解和能力超人,三言兩語就把這尷尬的氣氛消化於無形,推功的同時也警告賀韓二將,滅陳的首要功勞在於楊堅的英明指揮,作為前線的將領,再怎麼也不可能在整個戰爭中作為第一功臣的。

果然,賀若弼和韓擒虎給高熲這一說,酒也醒了七八分,他們都是極為聰明的人精,只是今天喝多了些,又在這幾個月內一直互不服氣,這才會在今天這慶功宴上公然斗氣,一聽到高熲的話外之間,幾乎同時明白了過來,滿臉通紅地退回座位。

楊堅暗地裡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讓突厥人看到大隋內部將帥失和,文武離心,生出進犯之心,現在南陳剛滅,無論是平定安撫南方,還是彌補這次南征的巨大人力物力消耗,都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此時萬不可與突厥全面開戰。從這一點上看,高熲今天的舉動可謂力挽狂瀾。

安遂家哈哈一笑,站起身,高高地舉著酒爵,向楊堅說道:「大皇帝陛下,您手下有這麼威武能戰的將軍,有這麼胸懷寬廣的大臣,大隋的強盛真的讓本使歎服不已,回去之後,我一定會向我們的可汗,可敦,還有所有的突厥人轉告今天我看到聽到的一切。」

楊堅滿意地點了點頭,也舉起了面前的酒爵:「今天大家不醉無歸!為了賀將軍和韓將軍,眾位請滿飲此杯。」

整個大殿再次洋溢在一片歡樂的氣氛當中,賓主間觥籌交錯,談笑風聲,那種勾心鬥角,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外交手段也不再見到,王華強心中暗嘆:終於可以安心地喝酒了。

他又想到了那個去突厥的做生意計畫,心中暗想,韓擒虎這次給賞了八千段絹帛,高熲也分到了九千段,若是拿到了高熲的許可,把這近兩萬段絹帛拿到突厥去交易,換回幾千匹上好的戰馬,也算是為國為家兩不誤了。

想到這裡,王華強的嘴角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抬起頭,卻正好對上遠處王世積那冷冷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猛地向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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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初逢長孫晟

可是王華強的臉上瞬間又恢復了剛才的微笑,他舉起面前的酒杯,遠遠地向著王世積敬酒示意,然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而王世積依然面沉如水,沒有看王華強,轉而和邊上的劉仁恩開始談笑風生。

王華強低頭吃菜,柳林酒強烈的辣味沒有影響他大腦的正常思考,王世積顯然已經明白自己看出了當天他的詭計了,這麼多天來,由於自己一直和高熲在一起,王世積無法對自己下手,而韓擒虎也肯定或明或暗地警告過他,有了這雙重保險,自己暫時不用擔心被這惡賊所害,但要想反擊,卻也不是容易的事。

下午的封賞中,王世積得到了荊州總管這個肥缺,當年楊堅剛當上丞相的時候,相州(治所在鄴城,地域相當於東漢時的冀州)總管尉遲迥,益州總管王誼,先後起兵反叛,幸虧當時楊堅得到了以韋孝寬,梁師彥,竇榮定,崔弘度為首的一批朝廷大將的支持,才將其平定。

但此事讓楊堅對擁兵自重,封疆裂土的大州總管非常忌憚,隋朝代周之後,楊堅把自己的三個兒子分鎮四方,楊廣當了並州總管,楊俊總管荊州,楊秀總管益州,只有漢王楊諒因為年紀尚小,沒有被外派。這回楊俊當上了揚州總管,出鎮江南,荊州這個大州的總管卻落到了王世積的頭上,可見楊堅對他的信任。

在這種情況下,王世積只要不犯謀反之類的大罪,不自己作死,一般貪點錢,受受賄,這樣的事情楊堅是不會跟他計較的,自己想要置他於死地,恐怕以後還得把他的事情向謀反上面靠,五年前王世積上門的時候,他的賬薄上就明白地表示,此人至少豢養了一兩千私兵,大大超過了一個上大將軍開府的編制。

現在王世積官至柱國,又成了一州的總管,只怕以後會招更多的幕僚,而他那貪婪難填的慾壑將會成為勒緊他脖子的最後一根絞索。

王華強想到了皇甫孝諧那凶狠的眼神,心中一動,也許以後扳倒王世積,還要通過這個粗野的武夫,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湘州嶺南還未完全平定,楊堅還需要用王世積來討平這些南陳故地,而自己這趟出使突厥,非常重要,決定了自己能在多大程度上擁有以後反擊王世積的實力。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在王華強的耳邊響起:「你就是王華強王校書?」

王華強猛然清醒了過來,扭頭一看,只見高德弘的位置上,已經換了一個人。

此人年約三十六七,皮衣氈帽,個子中等,皮膚黝黑,滿臉滄桑之色,一臉的絡腮鬍子,臉上有三四條長長的刀疤,說話的時候,刀疤象小蛇一樣的扭動著,仔細看來,與一般的突厥人並無二致,只有一雙眼睛清澈明亮,閃著智慧的光芒。

王華強心中一驚,問道:「尊駕是突厥使者的隨從嗎?」

這人笑著搖了搖頭,一口流利的漢語甚至帶著關中腔:「如果我是突厥人,又怎麼會認識王校書呢?那安遂家連賀將軍和韓將軍滅南陳的具體經過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讓他的手下來接觸你這位九品校書郎?再說了,高直閣為什麼要為一個突厥人讓位置呢?」

王華強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笑道:「尊駕莫非是長孫都尉?」

這人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鬍子,說道:「不錯,我就是長孫晟,高僕射讓我來跟你說一聲,過會宴席結束後,請你和裴兄到他的府上,商議一下去突厥的具體事宜。」

王華強現在所坐的這個位置是在大殿的角落,臨時加的一個座,和其他人的位置隔得有些遠,也正因此,前面高德弘特地在這裡作陪。這會兒他和長孫晟談話的時候,前面幾尺外坐著的幾個儀同彷彿什麼也沒聽到,依然在那裡興高采烈地喝酒吃肉。

王華強壓低了聲音,說道:「長孫都尉,這次出使突厥,難道還有什麼別的任務嗎?」

長孫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也壓低了聲音:「王校書何出此言?」

王華強嘆了口氣:「如果不是另有秘密任務,皇上直接在大殿上給我們一個任命,然後公事公辦就可以了,用得著像現在這樣,還要宴會後到高僕射的府上密議嗎?」

長孫晟點了點頭,拍了拍王華強的肩膀,小聲說道:「你說的不錯,那事有變故,這裡人多嘴雜,不方便多說,記得一會兒宴席結束後,出了門後去尚書省,門口有輛打著高府燈籠的車,你上去報上自己的身份,自然會帶你去該去的地方。」

王華強點了點頭,長孫晟長身而起,走出了殿外,只剩下王華強一個人在思考著,剛才長孫晟所說的變故,顯然應該是發生在這兩天那個突厥使者來大興之後的事情,又會是什麼呢?

一個多時辰後,大殿內曲終人散,楊堅今天的興致很高,喝了不少酒,讓平時滴酒不沾的他有些不勝酒力,最後在獨孤皇后的扶持下先行退席,其他文武重臣們也都在不久後紛紛離去。

王華強從側門一個人悄悄地提前退席,正如他被高德弘從側門帶進來的時候,也沒有經起別人注意,廣場上的眾人不需要過多地顧及禮儀,加之多數是中下層軍官,這回更是放開肚皮胡吃海塞。

光著膀子,抱著酒罈子豪飲的壯士也不在少數,更有些色膽包天的傢伙趁機摸摸前來斟酒的宮女們的屁股和胸部,整個廣場猶如一個巨大的鄉下酒館。

王華強搖了搖頭,一個人走出了宮城的城門,早有些喝得東倒西歪的人,互相扶攜著一路走出去,趴在路邊嘔吐,甚至醉臥不醒的傢伙也是隨處可見。

今晚的大興城,百姓們也受了慶功宴的喜慶感染,家家戶戶都打開了陳年的酒罈子,各種酒館都是生意火爆,空氣中都瀰漫著濃濃的酒味。

可王華強現在最在意的不是這些,他一直在思考著長孫晟剛才所說的話,今天這個晚上,所有人都可以一醉方休,但他,高熲,長孫晟,裴世矩這四個出使突厥的關鍵人物,卻必須要保持絕對的頭腦清醒。

王華強走到了白天領絹帛的尚書省外,只見那堆積如山的絹帛已經不見,而整個下午一直車水馬龍的前街也變得冷冷清清,只有一輛四匹馬拉的高大馬車停在街邊,車廂後面是全封閉的,而車頭上掛著一個醒目的「高」字燈籠。

王華強走上前去,從馬車上跳下一個三十多歲,黑衣小帽,孔武有力的家丁,上下打量了王華強兩眼,冷冷地說道:「閣下可是新任校書郎王華強?」

王華強微微一笑:「正是在下,今天受封時還是百姓之身,沒有官服,尊駕是高僕射府上的家人嗎?又怎麼會認出在下?」

那家丁點了點頭:「長孫都尉把你的樣貌和小人說過,王校書,請上車,就等你了。」

王華強走到車後,一打開廂門,一股松木清香的味道撲鼻而來,而長孫晟和裴世矩,則坐在車中,笑眯眯地盯著他。

王華強先是吃了一驚,馬上又明白了過來:「兩位居然來得比我還快啊。」他一邊說,一邊跳上車,那名身後的家丁關上了車門。

馬車開始緩緩地移動,長孫晟的表情慢慢地變得嚴肅:「二位,在和高僕射見面前,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先跟二位作個通報,這次出使突厥,我長孫晟也將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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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混黑幫的官-二代

王華強在長孫晟第一次找自己的時候就隱隱地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但這會兒長孫晟親口說出來,仍然讓他的心一沉,一邊的裴世矩也是臉色一變,但他為人一向沉穩,話並不多,只是皺了一下眉頭,輕聲問道:「長孫將軍,聽說你今天被緊急冊封為五品車騎將軍,就是為了此事嗎?」

長孫晟點了點頭:「不錯,因為這個突厥來使不簡單,原來我們以為此人只是想來看看我朝的虛實,可沒想到,此人對我朝內情也是瞭如指掌,居然一進大興,就想辦法和彭公劉昶扯上了關係。」

王華強對朝廷的高層知之不多,聽到這個名字感覺很陌生,可是裴世矩卻是失聲道:「彭公劉昶?就是跟皇上幾十年交情的那位北周上柱國嗎?」

長孫晟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王華強,道:「看樣子王校書對劉昶的情況並不瞭解,裴兄不妨跟他交代一下。」

裴世矩「唔」了一聲,簡單地交代了一下劉昶的情況:

這劉昶乃是北周時期的大臣,跟楊堅更是從小玩到大,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鐵哥們,當年在北周的時候,兩人同為上柱國,楊堅當丞相時,北周內有宗室如趙王宇文招等,外有大將尉遲迥,或暗殺,或起兵,都欲置楊堅於死地,而劉昶當時身為上柱國,手握重兵,卻倒向了楊堅一邊。

也因此功,劉昶在隋朝建立後被封為彭國公,但楊堅對於劉昶這些在北周時期倒向自己而不忠於北周的大臣們心有餘悸,給了這些人很高的爵位,但不再給實權,除了有真才實學,文武雙全的高熲以外,其他的從龍之臣如劉昶,鄭譯等人都棄之不用。

劉昶有個兒子叫劉居士,因為父親的關係,到了東宮當了七品的千牛備身左右,此人任俠行氣,喜歡結交英雄豪傑,屢屢橫行不法。

聽到這裡時,王華強點了點頭:「你們要說這劉居士我就知道了,這人是著名的京城一霸,黑道一哥,雖然年紀不大,只有三十多歲,但在黑道上的名氣如日中天,對了,裴兄,這人是不是還陰養死士,聚集私兵?」

長孫晟笑了笑:「王檢書,他養的可不是一般的死士,而是這大興城中的公卿大臣們的公子。此人孔武有力,身邊也聚了一幫喜歡舞槍弄棒的狐朋狗黨,以皇上剛登基沒兩年,就在這大興城裡為非作歹,欺男霸女。

皇上因為他父親的原因,幾次三番的赦免了他的罪行,所以此人膽子越來越大,乾脆在東宮掛個虛職,專門出來幹起黑道的生意了,這大興城一半的商號,都要向他交保護費,如果交得遲了慢了,他就會派人去砸了那店舖,有十幾家幾百年的老字號都這樣給他毀掉了。」

王華強雖然聽說過劉居士的名聲,但也沒想到這人這麼狠,他不信地搖了搖頭:「這可是天子腳下,這傢伙哪來這麼大的膽子?以當今皇上的聖明,難道也管不了他嗎?」

裴世矩嘆了口氣:「這就是此人的厲害之處了,他不是靠著一幫地痞無賴橫行霸道,而是如剛才長孫將軍所說,結交公卿大臣之子,而且他是以交友為名,把特意選定,身強體壯,臂力過人的官-二代們請到家裡,然後健僕們一擁而上,將之擒下,然後用大車輪子套住官-二代的頭,用大木棒子毆之。

這些官-二代們往往驕橫跋扈,但真給這樣打,很多人則會現了原形,開始是破口大罵,給打了幾十棒後則會痛哭討饒,如果是這樣的人,劉居士就會放了他,給他一筆錢封口,這些人往往也怕自己的事傳出去丟人,故而隱瞞不報。

可要是給打了一百多棍還不屈服,仍然大罵的人,劉居士則會親自去掉車輪,向其賠罪,還讓那人拿棍子打還他,與這樣的人結為兄弟。所以靠了這種辦法,劉居士很快拉出了一支心狠手黑,膽大妄為的官二代衙內集團。由於這些人的父親都是公卿大臣,大興令根本不敢管他們。」

王華強聽得默然無語,這一招確實狠,這種官二代要是玩黑幫,那除了皇帝還真是沒人敢管,可就算楊堅知道了這個事情,只要劉居士的罪行不牽涉到謀反,他也不太可能為了打黑而牽連到這麼多公卿大臣,幾次對劉居士的釋而不問,恐怕也是出於這個考慮。

長孫晟笑了笑,說道:「看來王檢書已經知道這個劉居士的事情了,可我接下來要說的,卻是那突厥來使安遂家。」

王華強剛才聽到劉居士的事情,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這人膽子太大,既然敢驅使公卿之子跟自己一起混黑社會,那勾結突厥,圖謀不軌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只是他這樣做動機如何,王華強還有些疑惑,於是開口說道:「劉居士難不成是想謀反,自己當皇帝?」

長孫晟搖了搖頭:「根據我的情報,真正有這個意圖的不是劉居士,而是那大義公主。」

裴世矩笑道:「大義公主又怎麼會和這劉昶扯上關係呢?」

長孫晟正色道:「這事我也是剛剛得知,劉昶原來在北周的時候娶了北周武帝的公主,大義公主的姑姑,北周滅亡後,這位宇文氏的公主也常常對北周的滅亡痛心疾首,深恨自己丈夫的無所作為。

劉昶當年投向皇上,本指望著在新朝可以一飛衝天,但沒想到是這結果,自然心中憤憤不平,而他的妻子也成天在他耳邊吹枕頭風,那大義公主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這個消息,這次派安遂家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暗中搭上劉昶這條線,再通過劉昶去聯絡其他北周舊臣,以為內應。」

王華強點了點頭,低聲問道:「劉昶本人的態度如何?他真的敢再次反叛?我想他不至於這麼傻吧,在大隋他至少還能混個富家翁,兒子橫行不法也被皇上忍了,就算真幫著宇文氏復國,他又能有什麼好處?」

長孫晟嘆了口氣:「劉昶本人沒有見那安遂家的人,可是他兒子劉居士卻是很有興趣,這劉居士倒也不是想謀反,而是想從突厥那裡買到戰馬和毛皮,好在大興這裡開馬市賺錢,他現在越玩越大,光靠手下收大興這裡商舖的保護費,已經越來越難維持平時的開銷,所以想要做些大買賣了。」

王華強心中一動,想不到這劉居士倒是頗有商業頭腦,居然和自己想到一塊兒了,看來這次非要借突厥的事情把他弄垮不可,不然自己以後的生意也沒法在這大興城內開張,反正這傢伙也不是什麼好人,自己權當為民除害,也沒啥負罪感。

裴世矩剛才沉默了一陣子,緩緩地開口道:「長孫將軍,這些事情高僕射是否已經知道,皇上是否知道?您的這些消息又是從何得來的呢?」

長孫晟道:「我在突厥內部一向有自己的線人,這次也跟著安遂家的使團一起前來,其實這個安遂家的底細,我是一清二楚,他是大義公主一手提拔的,這次突厥派此人出使,明顯就是大義公主想趁機搞鬼,我又怎麼可能不盯緊呢。

果然,昨天他的使團在驛館的時候,劉居士的手下就趁機混進驛館,跟他們的人取得了聯繫,安遂家晚上易容改扮,到城外和那劉居士接頭,我的人早早地埋伏在接頭地點,他們談話的內容我聽得一清二楚。」

裴世矩笑道:「既然如此,何不當場把他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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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將計就計

長孫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剛才有一陣子沒說話的王華強,一道神光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王檢書,你可知道為何我當時沒有動手嗎?」

王華強微微一笑:「有這麼一個把大義公主徹底剷除的好機會,長孫將軍怎麼會值得放棄呢?」

長孫晟沒有說話,但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一切盡在不言中。

馬車在這時停下,前面的車板上被敲了兩下,長孫晟打開了車廂前板的一處小窗口,那名引自己上車的家丁的臉出現在窗口裡:「三位大人,已經到了高府側門了。」

三人相繼下車,王華強發現馬車停在一處巷道之中,兩側都有家丁守著,閒雜人等根本無法看清巷子裡的情況,而眼前則是一扇沒有門匾的門,不算大,和自己家新豐的門差不多,作為宰相府邸的偏門,略顯寒酸了一些。

那名家丁引著三人進了門,裡面是一處偏院,只有一處廂房,三人進去後,王華強發現這裡是一處會客偏亭,房間四周簡單地擺著幾盆盆栽,上座是一把榆木製的靠背大椅,而下首兩側面對面地放著八張客椅,椅子的邊上小幾上放著泡好的茶湯,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剛準備好的。

長孫晟看了一眼兩人,直接坐到了客位的左邊上首,裴世矩在他對面坐下,而王華強則坐在了裴世矩的身邊,三人各懷心事,或閉目,或飲茶,不再交談。

王華強也微微地閉上了眼睛,他在飛快地盤算著長孫晟的想法,顯然,高熲既然約見他們二人,並臨時替換長孫晟為正使,那就是同意了長孫晟的這個提議,只是這樣一來,自己這個副使的位子很明顯會落到裴世矩頭上,那自己究竟又要從事何種角色呢?如果此次出使與自己無關,現在自己是坐不到這裡的。

正思索間,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高熲一個人身著深紫色的一品朝服,踱進了房間,三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行禮,恭聲道:「參見齊國公。」這是高熲下午剛剛被封的爵位,開國公為正一品,高過他現在的正二品尚書左僕射之職,所以大家當著高熲都以品級更高的齊國公相稱。

高熲一邊擺了擺手,示意三人坐下,一邊坐到了上面的主位,經歷了一天的忙碌,此時的高熲仍然神采奕奕,看不出一絲疲態,而從他的呼吸和腳步中,也能聽出他的心靜如水,鎮定自若。

高熲坐下後,第一個看向了長孫晟:「季晟,相關的情況已經向二位介紹過了吧。」季晟是長孫晟的字,他家畢竟世代胡將,家學不如漢人的高門世家,給四個兒子表字也直接就按個伯仲叔季的順序,加上每個人的名,就成了字。

長孫晟點了點頭:「已經說清楚了。剛才華強看出來,我們這次的目標是要剷除大義公主這顆我朝的毒刺。」

裴世矩的眉毛動了動,說道:「齊國公,皇上這回真的下定決心了嗎?畢竟這大義公主也是他親封的,真要是除掉了,我們也面上無光啊。」

高熲搖了搖頭,說道:「此事皇上現在還不知道,最近南征大勝,皇上好不容易這麼高興,在這個時候我不能用這個壞消息去刺激他。而且此事涉及劉昶,這又是一件讓皇上很難處理的事情。」

裴世矩「哦」了一聲:「那高僕射的意思,要我們去突厥怎麼做?」

高熲沉聲說道:「很簡單,要蒐集大義公主圖謀不軌的證據,不僅給皇上看,更要讓都藍可汗看到。只有先毀了大義公主的名聲,才好將之正法,不然外人還會說皇上無容人之量,對和親的前朝公主都要趕盡殺絕。」

王華強開口問道:「那既然如此,今天安遂家和劉居士暗中接頭的時候,為何不把這兩人拿下?這總算是個鐵證了吧。而且安遂家是大義公主一手提拔的,他在我大隋實現這種間諜活動,大義公主脫不了干係。」

高熲擺了擺手,說道:「這樣做風險太大,一來突厥人可能會說是在我朝土地上抓捕安遂家,完全是我們陷害,若是弄得不好,甚至可能會讓都藍可汗一怒之下直接起兵,現在我朝剛滅南陳,不宜與突厥全面大戰,所以要儘量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

二來安遂家只是大義公主提拔的人,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大義公主向他下過這個指令,如果大義公主把此事的責任推到安遂家一個人身上,那我們就無法除掉大義公主,相反,她以後的活動會更謹慎,我們想要抓她就更難了。」

王華強擺出一副服氣的嘴臉,剛才這些道理他早就清楚,但就是要給高熲一個表現的機會,於是他點了點頭,問道:「齊國公所言極是,那依您所見,我們要如何行事呢?」

高熲微微一笑:「這次我們就將計就計,安排人打入突厥,悄悄與那大義公主接頭,然後再讓長孫將軍抓一個現行,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都藍可汗現在汗位也不是很穩固,如果出師無名的話,僕從部落未必會聽他的。只要我們除掉大義公主,再新派個宗室公主和親,送上一大筆嫁妝錢,突厥各部想打的不多。」

長孫晟也跟著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這些年北方的邊境開了一些市集,每年我們給突厥的大義公主梳洗錢也有數百萬,足夠他們過得不錯,既然不用搶劫不用死人就能得到生活必需品,突厥人也樂得用這種和平方式。

都藍可汗即位,先殺其弟,又把前任莫何可汗的兒子染干逼到極北的苦寒之處,突厥上下對其都有怨言,所以其人心並不穩固,也正因此,他才會起了跟我朝開戰,以外戰來促進內部團結的心思。

這次他奪位,大義公主在背後出力甚巨,所以現在他對大義公主是言聽計從,連出使我朝的使節都由大義公主親自指定。

不過都藍可汗也知道我朝軍力雄厚,去年我朝大軍南侵時,他即位未久,汗位還沒坐穩,所以無力南侵,現在他的位置基本上鞏固,但我朝已滅南陳,他又失了機會,此人心狠,頭腦卻並不簡單,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與我朝開戰,無勝算可言,所以也同意先由大義公主派安遂家在我朝聯絡內應。」

王華強笑了笑:「可是剛才長孫將軍也說過,就連那劉昶,也無意與之真正勾結,畢竟當漢奸是讓人不齒的事情,當年北齊剛剛滅亡之時,宗室高寶寧,就勾結當時的突厥人連年入寇幽州,結果打了沒兩年,他自己的部下都跑光了,最後落得個身首異處,棄屍異邦的可悲下場。

這次劉居士既然沒有和安遂家正式談這些實質性的問題,只想跟突厥做那馬匹生意,那麼安遂家這次的任務也只算完成了一半,不過如果能帶著劉居士的人回突厥,那也算有所收穫,在大義公主面前能交了差,而且只要這根線搭上了,沒準以後就會起到作用。」

高熲撫著長髯,微笑著聽王華強把話說完,才開了口:「知大勢者,王華強也。華強,現在我要給你一個更危險的任務,不知道你有沒有膽量去做。」

王華強其實剛才聽長孫晟說話時,已經猜到這個任務了,他收起了笑容,表情變得異常嚴肅:「齊國公,您要我去做的事情,就是假扮劉居士的使者,給那大義公主佈一個局,然後再由長孫將軍來抓一個現行證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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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生鐵走私

高熲笑著點了點頭:「華強真的是機敏過人,不用我點破,自己就知道了。想必你也知道此行的風險,我還是跟當時在建康同樣的話,我不強迫你,是不是想去,由你自己決定。」

王華強心中暗嘆,恐怕高熲早在南陳的時候就留意自己了,自己長了一張西域胡人的臉,會說粟特話和突厥話,又是經商能手,這些條件都是天然適合當間諜的,加上自己足智多謀,又在戰場上證明了自己的勇氣,更難得的是有著強烈的陞官封爵願望,找遍整個大隋,恐怕也沒人比自己更適合了。

但王華強仍然覺得有必要先弄清楚幾個問題,於是他開了口,說道:「齊國公,下官有幾個問題還要先弄清楚,您應該知道,下官並不怕死,但不願意死得不明不白。」

高熲點了點頭,抬了抬手,示意王華強說。

「第一件事,就是下官現在並不認識那劉居士,即使劉居士派人混入安遂家的使節團中,或者是跟著我們下次出使的隊伍一起出行,下官也沒辦法讓那劉居士給我一個身份憑證吧,若是我的身份出了問題,那突厥人可能會當場翻臉,甚至禍及長孫將軍和裴舍人,誤了朝廷大事的。」

長孫晟馬上說道:「這個你放心,今天劉居士和安遂家已經約好,交換了信物,到時候劉居士會想辦法讓人持信物混進使團當中,突厥人明天就要走,劉居士說了,打算讓他的使者跟著下次我們出使突厥的使團一起上路,這個人我們一定會查出來的,到時候暗中把他做掉,由你帶上那信物就行。」

王華強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這第二件事,就是前一件事假設能順利進行,我們去了突厥後,下官該如何給大義公主設局呢?如果這個公主聰明的話,絕不可能親自見我這個使團隨從,只會派安遂家來與我接頭,到時候抓不住現行的。」

高熲想了想,開口道:「這一點主要靠你,不過我建議你可以扮成商人隨行,我朝歷次出使突厥的使團,都會攜帶大量的商品去交易,主要是絹帛絲綢之類的器物。這樣的話,我認為安遂家作為突厥可汗本部主管市集貿易的吐屯發,就有了和你光明正大接觸的機會,然後再安排和大義公主的密會。」

王華強搖了搖頭:「下官以為,如果要向突厥方面表達劉居士那願意作為內應的誠意,光帶上絲綢絹帛這些合法的商品恐怕還不行,下官斗膽,請求在這次的貿易中,允許加入生鐵走私。」

此話一出,長孫晟和裴世矩臉色大變,就連高熲的眉頭也微微一皺。

突厥居塞外,並沒有大量的鐵礦石,以前突厥的阿史那部落最早是在西域的金山一代為柔然汗國當鍛奴,但鐵礦石卻是出自西域各國。等到突厥分裂成東西兩部後,開始的幾十年,西突厥還向東-突厥供應鐵礦石,可是後來沙缽略和達頭可汗翻臉後,西突厥就趁機中斷了鐵礦石供應。

所以後來沙缽略急得連隋朝都顧不得再管,傾盡全力地與阿波可汗跟達頭可汗作戰,就是想奪取對西域的控制權,從而搶到鐵礦石的產地。

草原上的作戰,一向以弓箭為主,但要是箭頭是獸骨磨製而非鐵製,那威力就會下降許多,可汗本部之所以實力強過其他部落,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在於可汗的精銳衛隊往往身穿鐵甲,箭頭和兵器也是鐵製。

自隋以來,對突厥向來是嚴禁生鐵出口,律法中有明文規定,有向突厥販賣生鐵一百斤的,當即斬首。因此王華強一提這個條件時,在座三人皆驚。

高熲喝了一口茶,神色依然平靜,說道:「華強,如果你要取得突厥人的信任,打算要賣給他們多少生鐵?」

王華強看向了長孫晟,笑道:「依長孫將軍看,如果要武裝起可汗本部的兩三萬鐵騎,需要多少生鐵呢?」

長孫晟雙眼中精光閃閃,說道:「三萬精兵的話,一副鎧甲需要生鐵三十斤,這需要九萬斤,三百萬支箭,每支箭簇需要生鐵三兩,這需要九十萬斤,如果再考慮到打造馬刀之類的,只怕至少要二百萬斤,往高裡算需要二百五十萬斤。王老弟,你不可能把幾百萬斤的生鐵夾在使團的貨物裡帶過去的。」

王華強點了點頭:「確實不可能,但要是偷運個幾十萬斤,或者一百萬斤出去,先秘密停放在塞外某處,然後找突厥人來提貨,這個辦法總可以吧。」

高熲雙眼一亮,點了點頭:「這個主意很不錯,可是你如何能把這上百萬斤的生鐵運出關外?華強,你要知道,生鐵禁運是我朝國策,這些年一直被邊關各州郡嚴格遵守,別說上百萬斤,就是上萬斤也很難運出去。如果是由老夫直接向邊關州郡下令,那勢必會洩密,到時候反而會引起突厥人的警覺。」

王華強笑了起來:「此事下官剛才就有計較,這次南征時我跟隨的上級王頒,不是現在得了柱國之職,轉拜代州刺史了嗎?」

高熲的眉頭一下子舒展了開來:「華強,你的意思,是想利用你和王頒的交情,從代州那裡把生鐵運出關?」

王華強點了點頭:「不錯,代州就是古之雁門關,出了關就是突厥的境,王頒這次在江南私挖陳霸先的陵墓,當晚我帶兵前去,沒有阻止,反而幫著他一起挖墳,於是王頒欠了我一個大人情,加上此次南征,他從開府升成了柱國,而我的大哥戰死,卻只得到了一個九品校書,想必心中對我也有愧意。」

長孫晟搖了搖頭:「王老弟,你這些都是私情,王頒畢竟是朝廷命官,現在更是一州刺史,不可能因為欠你一個人情,就放你幾百萬斤生鐵出關,再說這麼大規模的交易,即使王頒點了頭,代州的長史,司馬和駐軍將領也不可能同意。」

王華強微微一笑:「這就需要高僕射的密令了,還有請高僕射向皇上請一道密旨,在王頒赴任前向他出示。王頒在南征時就加了開府,這次回來後跟著他的南朝舊部足有上千人,這些人他都會帶去代州的,到時候只要王頒想辦法安排這些人巡邏,我們就可以把生鐵偷運出關,不會引起別人的察覺。」

高熲沒有說話,站起身,來回踱步,顯然心中在權衡得失,王華強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心中也在飛快地思索著其他的方案。

半晌,高熲才停下了腳步,平靜地看著王華強,說道:「上百萬斤太多了,這些年我們本來已經把突厥的軍力限制得很厲害,若是為了除掉一個大義公主,就幫他養出三萬虎狼之師,有些得不償失,華強,你反正只是為了取信於突厥人,我看給個三十萬斤就可以了吧。」

王華強點了點頭:「那就按齊國公的意思辦,反正只是第一批的貨,如果一次弄得太多,突厥人也可能起疑。不過這次運往突厥的商隊貨物裡,最好帶上一百斤的鐵礦石當樣品,這樣也好釣他們上鉤。」

高熲笑道:「華強,你這次準備先帶多少絹帛過去?你要知道,這次賞賜南征的將士,朝廷的庫房現在可是沒多少絹帛了。你要掩蓋一百斤的鐵礦石,起碼得帶個十萬段絹帛才行。難不成,你看上了這次皇上封賞給各位功臣的絹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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