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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小橋老樹,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都市 > 現實百態

【內容簡介】:這是一個青年人奮鬥和成長的熱血故事,很好看。

【其他作品】:《官路風流》、《黃沙百戰穿金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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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倒數第一

1994年10月2日,山南省靜州市第一中學。

夜晚12點,復讀班寢室準時熄燈。

值班老師離開以後,第一寢室裡燃起十幾支蠟燭,疲憊不堪的同學們圍坐在燭光前,繼續挑燈夜戰。蠟燭火光隨風而動,人影印在牆上如妖怪一般。

1994年,靜州一中高考錄取率為34%,比全國高考錄取率略高一些。根據現有高考政策,1995年靜州一中高考錄取率應該與前一年相近,又由於每間寢室的學生是隨機安排的,據此可推斷寢室裡多數人逃不脫落榜的厄運。復讀生誰都不甘心再次淪為落榜倒黴蛋,他們如溺水之人,拚命朝岸上遊去。

王橋比同學們晚一個月進入復讀班,被安排到靠近房門的臨窗床位。

臨窗床位可觀風景,最先呼吸到新鮮空氣,原本算是好位置。由於第一宿舍並非標準宿舍,而是由老教室改建,設施陳舊,靠近房門的這扇窗在暑假時連窗櫺帶玻璃整體脫落,開學後仍然沒有維修。下雨時,雨水隨風飄進屋。烈日當空時,陽光直射,床鋪變成烤箱,臨窗下鋪就由好位置變成壞位置,一直空置。

在山南看守所度過艱難的日子以後,王橋本能地牴觸密閉環境,漏雨、吹風、太陽曬的臨窗床位能讓他感到心靈自由,放下行李時他甚至暗自慶幸沒有人看上這個床位。

熄燈以後,王橋將蠟燭放在跛腳木凳上,藉著蠟燭飄搖的光線,專心致志地背英語單詞。淩晨1點,寢室裡還有六七支蠟燭未熄,燭光照亮了一張張慘白的臉。

王橋拿著臉盆從衛生間回來時,寢室傳來一陣「燃起了」的喊叫聲,屋內閃出明亮火光。看見火光,他毫不猶豫拿著臉盆衝向衛生間。

寢室正中一張床的下鋪蚊帳燃燒起來,並將上鋪引燃,火光熊熊,濃煙滾滾。

幾個學生站在床邊,被暴烈的大火嚇住,手足無措。王橋端著臉盆衝到床前,大吼道:「去接水。」同時用力將臉盆的水朝燒起的蚊帳潑去。

床邊同學如夢方醒,提桶抓盆朝衛生間衝去。

大火熄滅不久,拿著手電筒的值班老師聞訊趕到,看著被燒燬的兩床蚊帳以及床上用品、書本,倒吸了一口涼氣。寢室裡有22張木床和大量易燃物,真要燒起來,絕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故。他嚴厲地問道:「誰引起的火災?站出來。」

一個個子瘦小的同學站在老師面前,低著頭道:「我點蠟燭看書,不小心引燃了蚊帳。」

「你叫什麼名字?」

「李想。」

「跟我到辦公室來。」值班老師見李想站著不動,催促道,「你差點闖了大禍,別傻站在這裡。」

一個說著「紅旗廠普通話」的同學愁眉苦臉地道:「老師,我的床被燒了,還被水淋得濕透,怎麼睡?」

值班老師道:「如果有什麼損失,李想將照價賠償,今天晚上和同學擠一擠,暫時克服一下。」他看到寢室裡還有蠟燭,怒吼道:「快點把蠟燭熄掉,難道還想出事?!」

值班老師帶著垂頭喪氣的李想走出寢室後,大家紛紛上床。復讀班的學生承受著遠強於高三的壓力,每天學習時間超過12小時,大家仗著年輕,瘋狂地透支體力。頭靠在枕頭後,睡意立刻襲來,顧不得議論剛才發生的驚險一幕。

第二天早自習時,寢室門口貼上了嚴禁在寢室點蠟燭的通知。隨後復讀班負責人劉忠在小操場組織召開了全體復讀班學生參加的學生大會,通報第一寢室的火災情況,強調預防火災的重要性。

欠缺睡眠的同學在晨風吹拂下,睡意漸漸消去,散會以後,一窩蜂朝食堂湧去。王橋不願意去搶饅頭和稀飯,到小操場旁邊的樹林裡背單詞。

他的英語聽說能力在初中時頗為不俗,考試成績不理想的主要原因是不熟悉高中英語題型,他有信心在短時間將英語成績提升起來。

唯獨數學,令其十分頭痛,還沒有破解之道。

第三節上課鈴聲響起,詹圓規踩著鈴聲拿著數學卷子走進教室。他面帶寒霜,將試卷往桌上重重一摔,發出驚堂木擊打案桌一般的聲響,同學們聞聲汗毛直豎。

詹圓規是文科班數學老師詹遠貴的綽號。被學生取這個綽號的主要原因是他說話尖酸刻薄,每次批評學生就如用圓規刺入學生肉體,還要畫個圈,弄一個緊箍咒,讓被批評者肉體疼痛、精神緊張。

綽號極為傳神,又巧妙地利用了原名詹遠貴的諧音,迅速在靜州教育系統風行,不僅學生用,老師也用。

詹圓規面無表情地將一疊卷子放在桌面上,腦袋左右擺動,用冷峻的目光打量著64名學生。每個學生都感覺詹圓規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臉上,不約而同僵硬起來。

坐在最後一排的王橋低頭看著數學書,目光沒有與詹圓規交接。只讀過半學期高中,突然來到靜州最好學校的高考復讀班,前幾次數學測試絕對難看,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詹圓規眼光在教室裡掃來掃去,緩緩開口:「出考題的時候,我將難度降低了2/3,竊以為及格人數應該比上一次多一些。人類歷史就是不斷地挑戰智力極限的過程,偶爾出個把挑戰下限的也不奇怪,考10分、20分的相當於挑戰下限,我反覆告誡自己不要奇怪,哎,怎麼能不奇怪!大家都那麼謙虛,不肯將分數超過別人。謙虛固然是中華民族的美德,可是到了你們這個水平就不要謙虛了,過于謙虛其實是愚蠢的表現……」

考砸鍋的同學們都低下頭,臉皮薄的紅了臉,膽子小的青了臉。

在廣南第三看守所經歷了煉獄生活,王橋心理素質遠遠強於班上同學,他將詹圓規的諷刺打擊當成耳旁風,抓緊時間看書。距離高考只有實打實的9個月,必須爭分奪秒才能將數學成績提起來。

詹圓規拿起一份試卷,道:「今天表揚兩位同學,一位是晏琳,這次考了93分,一枝獨秀,希望以後繼續保持。另一位同學是王橋,上次考了9分,這次13分,增加了4分,有所提高,不算最後一名,比所有退步的同學都值得表揚。」

班上所有同學都哄笑了起來,不少同學還將目光投向了晏琳和王橋。

「晏琳,你站起來,讓同學們看看追趕的對象。」

在倒數第二排右側站起一位女子,身高在一米六七到一米七左右,身材高挑勻稱,梳著一個馬尾巴。

靜州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俗語,文科班總人數大大少於理科班,最後一排只有兩三人,王橋獨佔一張課桌,清靜自在。他正在打量高挑修長的全班第一名,詹圓規把戰火燒了過來,道:「王橋同學也請站起來,讓同學們認識一下後面的追兵。」

王橋沒有想到詹圓規會將野火燒到自己身上,面對同學們幸災樂禍的表情,臉面上有點發燒。他以前在紅星廠子弟校讀書時,子弟校老師在課前課後挺注意保護差生的自尊心。誰知名校名師卻沒有基本師德,讓王橋感到很納悶。他抱著在人屋簷下豈能不低頭的態度,默默地站起來。

「同學們,你們前有標兵,後有追兵,誰都大意不得。下一次月考,凡是被王橋追上的同學都站起來亮相。」看著低頭不語的王橋,詹圓規又對前面說出的話感到後悔,暗道:「我這個脾氣真得改一改,跟這種沒有希望的學生起什麼勁,復讀班魚龍混雜,不是每個學生都值得教導。」

想到這裡,他讓自己儘量平和下來,道:「王橋坐下吧,希望你每次考試都有進步。大家拿起試卷,我逐一講解。凡是你們做錯的題,就是各自的薄弱環節,別想著是失誤,做錯了肯定有知識點沒有弄懂。心存僥倖之心,下次會在同樣的地方摔跟頭。」

數學考第一的晏琳飛快地回頭看了王橋一眼,暗自奇怪:「一中高考上線率也就在34%左右,文科班有56人,按比例不超過20人能夠高考上線。這位數學考十來分,無論如何也上不了線,他來復讀有什麼意義。靜州復讀班招生是要看高考分數線的,他能進來肯定是關係戶。」

王橋不認同詹圓規的教學方法,但是最後幾句話丑理端,他顧不得腹誹,豎著耳朵,恨不得將每個字都吸進腦裡。客觀地說,詹圓規思路清晰,口才不錯,除了刻薄點以外還算是優秀的數學老師。

在現實生活中,有才能的人總是恃才傲物,傲物有很多表現形式,尖酸刻薄是其中一種。如果一個人有才能又謙和,那麼不管放在哪個部門哪個單位都是棟樑之才。不幸的是,我們身邊棟樑之才很少,詹圓規式的有才能但脾氣不好的人亦不算太多,沒有多少才能且自視甚高的人為數最多。

下課鈴聲響起,王橋沒有離開座位,拿著數學試卷反覆揣摩。這一次數學成績得了13分,全班倒數第二。值得欣慰的是在13分裡有2分填空題和4分選擇題不是扔硬幣推測結果,而是靠著真本事得出的正確答案。

王橋在紅星廠子弟校初中畢業以後,憑著優異成績考入靜州市第一中學。誰知讀了半學期,因為一起長大的紅星廠六號大院的朋友被人欺負,七個六號大院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高中學生就「血仇血報」,將對方打成了腦震盪。王橋是打架的主力,聽說對方被打成腦震盪,以為腦震盪是重傷,怕被抓進派出所,也不與家人商量,與另一位勇敢的同學連夜南下到了廣南省。

王橋在廣南省開始了打工生涯,兩年時間裡便成為山南省南下廣南群體中最年輕的醫藥代表。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一場意外打斷了王橋的醫藥代表生涯。

意外發生後,王橋被關進了廣南省第三看守所。當王橋從看守所無罪釋放出來以後,痛定思痛,決定彌補讓他最為失落的大學夢,由父母托關係來到靜州一中復讀。

復讀前,他只學過半學期高中數學,這一次靠著本事做對6分數學題,是歷史性的巨大進步。

看著鮮紅的13分,王橋盤算道:「還有9個多月就要高考,要想考出好成績,每個月都得有進步。11月月考,數學成績一定要考上20分,年底考上40分,明年3月力爭及格,6月必須要上80分。」

(第一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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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破釜沈舟

除了數學之外,其他課程對於王橋來說並不是特別艱難。

第四節課是歷史課,歷史老師是復讀班負責人劉忠,他與詹圓規的風格完全不同,講話慢條斯理,喜歡丟些典故來將學生們砸昏。王橋自幼在技術流父親的要求下廣泛閱讀,上下集的《上下五千年》被他翻得起了毛邊。劉忠丟過來的書袋對於他來說缺少技術含量,上歷史課時,他有一半時間在偷看英語或者數學書。

十八九歲正是新陳代謝最活躍的時期,每到第四節課,大家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從食堂飄過來飯菜肉香,引得眾人吸鼻子吞口水。今天最後一堂課恰好是復讀班班主任劉忠的課,當下課鈴聲響起時,他講到興頭上,沒有下課的意思。

同學們的心早就被飯菜香味勾去了,見劉忠習慣性地不肯爽快下課,恨得咬牙切齒,膽大的同學悄悄敲起課桌,發出噼啪聲。劉忠平生最恨催下課的「噼啪」聲,冷笑數聲,拖長聲音道:「最後講一點,大家記清楚,這是下一次月考的必考點。」

在劉忠慢悠悠的講課聲中,傳來隔壁班同學奔向食堂的腳步聲,腳步聲急促如鼓點,敲得多數同學透不過氣來。十來分鐘以後,劉忠心滿意足地端著水杯離開教室,班上同學如被捅了老窩的馬蜂一般,拿著飯盒就朝著食堂衝了過去。

少數同學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將飯盒帶到教室,更是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直奔宿舍。

王橋在廣南第三看守所裡熬過了艱難的日子,嘗夠了飢餓滋味,並不覺得十二點鐘沒有吃到飯是一件可怕的事,每次都是先回宿舍拿飯盒,然後不慌不忙地到食堂打飯。

今天中午姐姐王曉要從山南省省會陽州過來,他更不用慌張,拿支菸在走道上慢慢地抽。他做過醫藥代表,跑過廣南,進過看守所,早就沒有高中生心態,對他而言吸菸是稀鬆平常之事,沒有刻意迴避老師。

靜州一中復讀班所在的教學樓和住宿樓位於校區東側,是一中在1990年停止使用的老校舍。新校舍在西區,與老校舍相隔甚遠。

學校開辦復讀班以後,重新啟用老校舍。為了讓復讀班和應屆班互不打擾,西區和東區之間修了一道三米高的圍牆,圍牆徹底將校區分成了應屆區和復讀區,應屆班從正大門進入西校區,復讀班從東側門進入東校區。

東校區建有獨立的食堂,可以滿足復讀班數百人的需要。在圍牆左側有一個小操場,打羽毛球尚可,無法上體育課。復讀班每週有兩節體育課,上體育課時,學生們要先走出東側門,從校外道路走近兩百米,才能從正門進入靜州一中校園,到達體育場。

這道圍牆給復讀班學生以極強的心理暗示,讓他們產生了被歧視和被侮辱的感覺。

老校舍只有一幢宿舍樓,宿舍樓共有三層,頂上一層是女生宿舍,一層、二層為男生宿舍。為了維護女生宿舍安全,在三樓樓梯入口處加裝一道鐵門,每天晚上十一點,管理員準時給鐵門上鎖。

王橋住在二樓第一宿舍,寢室由老教室改成,二十二張上下鋪將房間塞成沙丁魚罐頭,住了理科班和文科班的四十四位學生,密集程度與廣南第三看守所的房間不相上下。看守所實施嚴管政策,紀律嚴明,室內整潔有序。而第一宿舍四處堆著書、雜物,淩亂不堪,充滿著各種難以想像的怪異味道。

王橋在走道外面抽了一支菸,進屋喝了杯水,坐在床上再看數學試卷。

這時,進來一個身高與王橋相仿的年輕人,穿著夾克衫,頗為帥氣。他是三線廠紅旗廠的子弟吳重斌,與王橋父母所在的紅星廠同屬於一個大系統的,因經兩人天然便有些親切。

吳重斌從床底拖出來一隻皮箱,從箱中取了錢,直起腰,道:「王橋,再不去打飯,等會兒就剩點渣渣了。」

王橋眼睛沒有離開試卷,隨口道:「我姐要來,我和她到外面去吃。」

吳重斌是理科班學生,成績中等,他實在想不明白數學只能考九分的人為什麼還要復讀,復讀是為了考大學,這種基礎明顯考不進大學,復讀有什麼意義?臨出門時,他看了一眼正在專心看試卷的王橋,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吳重斌下樓,走出東側門。

一中的正大門管理嚴格,隨時有兩個穿制服的保衛處人員值班,將每個不符合學生身份的外來人員視為侵略者。東側門管理鬆散,進出隨意,守門人充滿眼屎的眼睛總是半眯著,放任外人自由進出。

吳重斌想著王橋的分數便啞然失笑,無形中增加了自己參加高考的信心。走出東側門,迎面開過來一輛小車,嘎地停在門前,嚇了他一跳。他正要生氣時,車窗搖下,一個端莊漂亮的女子挺有禮貌地問道:「請問復讀班是不是在這裡?」

吳重斌升騰起來的火氣頓時消失一半,朝身後指了指,道:「前面是教學樓,後面是住宿樓,男生一、二樓,女生在三樓。」

問話女子是王橋的姐姐王曉,她原本想自己開車到靜州,其公婆家堅決不同意懷有身孕的兒媳婦自己開車,派公司藍鳥車送其到靜州。小車從東側門朝裡開去,守門人沒有任何反應,腦袋都沒有抬起來。青年人對漂亮的異性有著天然好感,吳重斌回頭目送小車,直到小車繞過教學樓,才繼續前行。

聽到小車喇叭聲,王橋從房間裡出來,幾步跨到樓下。

王曉懷孕五月,已經顯懷,行動不太方便,下車以後雙手叉在腰上,道:「靜州一中挺有名,綠化不錯,你不請我到寢室看看?」

「姐,男生寢室有什麼看頭,臭氣熏天。」

「既然來了,總得看看。我不僅代表我,還代表爸媽,他們也要關心你的生活。這些年沒有管你,他們其實很內疚。」

「姐,你以後給爸媽說說,我跑廣南是自己不懂事,還害得全家人擔心,這是我的錯,爸媽不要把事情攬在身上。」

「二娃,你懂事了。」

「經歷了這麼多事,還和青屁股娃兒一樣,這幾年江湖就白闖了。」

跟著弟弟走到宿舍,儘管王曉有心理準備,仍然被臭腳丫子味道熏得差點嘔吐出來,連忙退到走道上,乾嘔數聲才緩過勁,道:「二娃,你們同學都不洗腳?完全是惡臭。」

王橋久處其中,早已聞不到其中真滋味,笑道:「男生宿舍都是這樣,以前在廣南工廠宿舍時,味道比這裡還要鮮。」

靜州一中在靜州算得上赫赫有名,王曉完全沒有料到住宿條件這麼差,道:「寢室住了多少人?」

「22張上下鋪,44人,比廣南第三看守所還要擠。這是專門給復讀生住的房子,應屆生的住宿條件要好得多,10人一間。」

王曉批評道:「靜州一中的校領導是死腦筋,復讀班高考上線率比應屆生要高,校方為復讀生創造好一點的條件,能有效提升高考升學率,是很劃算的事。」

王橋對住宿條件並不在意,道:「在看守所裡,我天天盼著能夠啥事沒有就出來,最大願望就是當個與世無爭的環衛工人。現在能有考大學的機會,我就心滿意足了。」

王曉從隨身挎著的小包裡取出一張紙,道:「今天找你有急事,省建行要招臨時工,只招收內部子女,李叔為你弄了個名額。機會難得,我知道你和爸一樣是犟拐拐,特意到靜州來徵求你的意見。」

王橋正在雄心勃勃考大學,完全沒有參加工作的打算,斷然拒絕道:「雖然在看守所裡曾經想過當環衛工人,可是人的心態是會隨著環境改變的,既然走了出來,還是專心考大學,不去當臨時工。」

王曉耐心解釋道:「李叔動用了多層關係才弄到這張表,一般的人根本沒有到省建行當臨時工的機會,轉正可能性很大。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否則也不會從山南急匆匆過來讓你填表。」

王橋接過申請表,半晌沒有說話。

王曉觀察著弟弟的表情,道:「你不願意?如果真不願意,也不要勉強。不過你要想明白,你只讀了半學期高中,等於沒有讀過高中,八九個月想要學完三年的課程,考上大學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這一次確實機會難得,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

經過短暫思考,王橋下定了決心,道:「李叔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既然決心參加高考,就不能中途退場。以前有一句被你嘲笑過好多次的話,叫作『人生能有幾回搏』,你說很酸,但是我覺得不酸,現在就是破釜沈舟,搏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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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無妄之災

     王曉苦口婆心地道:「你以前在廣南當過醫藥代表,算是經歷過社會歷練,和在校園里長大的學生不一樣,能夠理解當前激烈的社會競爭。如今是到省建行工作當臨時工,就算以後讀了大學也不一定能進省建行。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必須面對現實,指望不上家裡,得靠自己。」

「姐,若是以前,我肯定求之不得,可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現在我不願意將命運交給其他人掌握。我們王家不能永遠依附於李家,在廣南第一看守所時是迫不得已,如今獲得自由,我不願意再求他們,否則你在李家會沒有地位。更重要的是在省建行當臨時工,是否轉正說不清楚,就算轉正了也是最低級的職員。現在社會上很多成功人士兵往往十來歲就敢孤身闖世界,我不能說比他們強,至少不能比他們更弱。我主意已定,你不要再來動搖軍心,如果現在放棄高考,我會後悔一輩子。」

王橋覺得不能拂了姐姐的好意,又道:「有句俗語叫做當兵後悔兩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我已經打過工,坐過看守所,年輕時最重要的兩件事情,一是當兵,二是讀大學,總得完成一樣,我選擇完成讀大學。」

王曉來之前就想到這種情況,不再多勸,將表格收進包裡,道:「二娃,以前我們覺得爸爸太倔,不會變通,其實你的性格很像爸爸,說好聽點叫作清高,難聽點叫『茅廁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原先一直擔心你從廣南第三看守所出來會意氣消沉,或者行為乖張,現在看你還有闖勁,我很高興,不愧是王家兒子,姐姐尊重你的選擇。」

「姐,像我們王家這種不識時務的性格到底是好還是壞?」

「不論好和壞,總之是男人性格,不丟王家人的臉。走吧,出去請你吃點好吃的,今天我沒有開車,是湘銀爸派的小車,他們最寶貝我肚裡的孩子。」

「你身子現在不方便,真不應該跑這一趟。」

「誰讓你將傳呼機停掉,根本不方便找你。而且我還想著當面說服你,所以親自跑一趟。」

提起傳呼機,王橋腦裡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呂琪的身影,自嘲道:「我停用傳呼機是與以前的王橋徹底告別,以後有事可以寫信。」停用傳呼機以後,他還是將傳呼機帶在身上,只不過傳呼機由通訊工具變成了電子錶。

姐弟倆下樓朝小車走去,幾個端著飯碗的學生朝樓上走,不少同學飯菜中沒有肉菜,只有淡湯寡水的葉子菜。王曉瞧見同學們的飯菜,憐惜地道:「復讀班壓力大,營養要跟上,等會兒我去買點山南奶粉,早晚都可以喝一杯。你到復讀班參加過考試沒有,成績如何?」

歷史、地理、語文,甚至英語都沒有太大問題,就是數學有點困難。」王橋露出自嘲的笑容,道:「第一次考了九分,這一次考了十三分,總算一次比一次有進步。」

王曉商量道:「你的數學根本沒有底子,不想點特殊辦法,數學成績很難快速提高。我想給你請數學家教,沒問題吧?」

王橋內心驕傲,但是並不狂妄,知道若不將數學這個短板補上,高考絕無希望,道:「姐,我們兩人客氣什麼。凡是有利於提高成績的做法,我都願意接受。」

學生們從食堂端著飯碗,一群群地回宿舍。小車在人群中緩慢行走,從東側門駛出校園。透過車窗看著同學們,王橋琢磨道:「復讀班的升學率不到百分之二十,大部分學生注定踏不進大學門。我放棄到省建行銀行當臨時工的想法是不是太草率、很愚蠢?」此念頭剛浮起一個小苗頭,隨即被他摁死在心底,他給自己打氣道:「我能到『廣南三看』完好無缺地走一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想成為不受人欺負的上流人物,必須要有高,大學教育是成功的重要途徑,我一定要考上大學。」

從廣南第三看守所無罪釋放以後,王橋才知道發生在看守所外面的事情。

當時他和女友呂琪在酒吧喝酒,正巧遇見了一幫來自山南的有過交道的同鄉,便在一起喝了酒。他碰酒後回到呂琪那一桌後,從外面衝進來一群北方虎,與山南同鄉打了起來。北方虎當場被打死一人,事情便鬧得有點大了。

山南同鄉一哄而散,跑得不知蹤影。

事後,警方根據酒吧模糊的錄相,將曾與山南同鄉喝酒的王橋抓了起來,成了「山南幫」唯一被抓獲的「成員」。

如果不是三個月後山南幫因為偶然原因在異地被捉獲,王橋說不一定會被當成了替罪羊。

從山南第三看守所出來以後,王橋得知了案件的全貌,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能從廣南第三看守所無罪釋放,得益山南同鄉出了事,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偶然出事,自己說不定真的會被當成殺人犯之一,或許被一粒子彈結果了生命,或許被判重刑。」

從廣南第三看守所出來以後,王橋再也沒有見到女友呂琪。他在廣南發瘋一樣尋找呂琪,傳呼、電話以及工作單位都找不到人,呂琪從此人間消失。

經歷了廣南第三看守所的一百多天和呂琪消失之事,王橋痛定思痛,對社會的現實性和殘酷性有了深刻認識。第一天走出看守所時,他在淋浴時曾經暗自痛哭過一場,痛哭時立下了要成為人上人的誓言。對於工廠普通子女來說,考上大學是成為人上人的捷徑和必由之路,這是他斷然拒絕到省建行當臨時工的重要原因。

學校正大門右側有一座橋,是同學們進入舊城的必經之路,北橋頭與學校正大門有三百米距離,南橋頭則連接著人口和商舖密集的舊城。小車經過正大門,穿過大橋,停在南橋頭的街道上。沿著街道分佈著大大小小的十來家餐館。由於姐姐懷有身孕,還有李家德派來的駕駛員,王橋選了一家掛著「廖氏正宗燒雞公」招牌的中等餐館。

燒雞公最先出自於山南省至河西省的老公路上,據說一位司機連夜開長途車,錯過飯點,餓得如狼似虎,好不容易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發現一家飯館。飯店食材用盡,正準備關門。老闆為人豪爽仗義,見司機確實餓了,便將自己養的雞宰掉,在剩餘的火鍋底料中加上辣椒和香料,沒想到這一混搭意外地燒出一道名菜,從此風靡山南省至河西省。

靜州飲食受河西重鎮雙江城影響甚大,凡是雙江菜流行什麼新品種,眨眼間靜州就會出現模仿者。新派雙江菜燒雞公名字土俗,味道霸道,甚合靜州人的糙脾氣,在雙江流行兩三月後靜州就冒出四五家燒雞公館子。

王橋素來喜歡美食,樂意親自操刀,他走進後廚,在一長排雞籠子裡挑了一隻個頭均勻、毛色鮮亮的雞公,對跟在身後的廚師:交代道:「有的館子做燒雞公要放半勺子雞精,這不算真本事。給我煮的時候,只用蔥、姜、蒜、花椒、干辣椒,再加點大料、桂皮、青椒。」

這家燒雞公餐館以前是小店,廚師和採買皆由老闆一人兼任,如今規模做得大了,老闆便歇了手,主要掌控採買,以前的墩子升級為廚師。前墩子現廚師頭腦死板,嘟囔著道:「做燒雞公不用雞精就提不出味道。」

王橋道:「味精和雞精稍放一點,提提味就行,不放也沒有關係。以前餐館沒有雞精和味精,一樣做出好味道。」

飯店廖老闆恰好站在旁邊,見客人內行,從胸前口袋裡取出香菸,散了一支,道:「我這裡的雞都是山上放養的,肉質細嫩,安逸得很,在靜州絕對找不到第二家。」

王橋道:「用雞精顯不出本事,浪費了山上野養的大雞公。味道弄地道些,我們以後經常過來吃。」

老闆吸了一口煙,道:「學徒娃兒差些火候,用料重。一般的客人嘗不出區別,你這個客人嘴巴刁,是內行,瞞不過你。等會兒我親自下廚。但是要味道好,我就要用慢火,你別催,要等得。」

王橋道:「都十二點過了,也別太慢。老闆,先抓盤花生,不要讓嘴巴閒起。」

走出後廚來到大堂,恰好看見同寢室的吳重斌等人走進店裡。王橋與吳重斌是泛泛之交,略為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

吳重斌一行有三男兩女五個人,皆是紅旗廠子弟。除了個子高挑的晏琳以外,其他四人全是理科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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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輛小車

紅旗廠是三線建設時期從上海搬到靜州山區的軍工大廠,工廠幹部職工以江浙人為主。三十多年漫長時間電光火石般流走,紅旗廠有了在靜州出生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第二代儘管在靜州土生土長,可是在獨特封閉的廠區環境中培養出不同於靜州本地人的穿著打扮和氣質,讓人一望而知。按廠區裡一句玩笑話來說:「紅旗廠的人生在山區裡,心在大城市,與靜州的鄉巴佬就是不一樣。」另一句自嘲的玩笑是:「紅旗廠的人是大城市的心,鄉巴佬的命。」

五人在大堂角落坐下以後,綽號蔡鉗工的同學看了一眼王橋,壓低聲音,對晏琳道:「聽說你們班上紅星廠的王橋第一次數學只考了九分,而且九分都是連蒙帶猜的,這次考了十三分。這種成績他還來復讀,腦袋進了水,被驢踢了。」蔡鉗工父親是紅旗廠高級鉗工,父親精瘦,他卻違反遺傳規律,長成蘋果一般的胖墩身材,無論穿什麼衣服都圓滾滾的,很有喜感。

晏琳也跟著瞥了王橋一眼,道:「別人沒有惹你,何必口出不遜。都是三線廠的,積點口德。」

另一個男生田峰長得白白淨淨,戴副黑框眼鏡,道:「到了復讀班,大哥別說二哥,大家都差不多,蔡鉗工憑什麼瞧不起人,說不定王橋就是一個奇人。我聽紅星廠的同學說,王橋只讀了半學期高中,因為朋友被欺負,他就去打幫忙架,結果把別人打成腦震盪,逃到廣南去了。後來才曉得,腦震盪是常見的問題,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他是白白耽誤了學業。」

蔡鉗工道:「王橋如果考得上大學,我蔡字倒著寫,不信我們賭一賭。」

田峰雙手抱在胸前,嘴角上撇:「我不關心別人的事,賭這種事有什麼意思。不過王橋這種耿直人,我挺喜歡,以後說不定還能成為朋友。」

進入青春期以後,田峰總是裝成一副歷經滄桑的深沉模樣,這一點最讓蔡鉗工討厭。蔡鉗工佯裝發怒:「既然賭博沒有什麼意思,那麼以後要出去打檯球,我再也不陪你。」

「不要因為外人傷害我們兄弟感情,每次打贏了檯球,我都請了客,不要擦了嘴巴就不認賬。」為了讓蔡鉗工陪自己打檯球,田峰馬上投降,又道,「三戒師兄把你的床燒了,怎麼辦?」

三戒師兄是李想的綽號,李想是靜州一中的畢業生,已經復讀第三屆,得了一個三戒師兄的綽號。他的成績並不差,每次摸底考試都能上本科線,偏偏三次高考每次都差了二十來分。若是成績太差,李想也就放棄考試了,可是三次都只有二十來分的差距,彷彿伸伸手墊墊腳就能夠著,他實在沒有放棄的勇氣。

提起三戒師兄,蔡鉗工一陣苦笑,道:「三戒師兄窮得一個星期吃不上一份肉,我不指望他賠,星期天回家去換。」他無意間扭過頭看著王橋那一桌,眼光停留在王曉身上,道:「那個孕婦長得很有味道哈。」

吳重斌望著孕婦的側影,道:「我離開寢室的時候,王橋說他姐姐要來,這位肯定是王橋的姐姐。」

女生劉滬與吳重斌正在熱戀之中,見男友目光停留在漂亮孕婦身上,沒有馬上收回來,泛起醋味,如羚羊一般瞪著眼。

晏琳與劉滬從幼兒園到復讀班都是同班同學,互相之間太熟悉,見其神情,道:「你們幾個男生別把眼珠子黏在美女身上,要看美女,本桌就有。特別是吳重斌,更不能亂看。」

吳重斌道:「遠觀一眼,坐懷不亂,方顯男人本色。」

「去、去、去,當著美女的面亂打望還理直氣壯,小心沒人的地方劉滬要收拾你。」晏琳看著王橋,好奇地問,「那個王橋看上去像是混過社會的人,不像學生。他雖然也是三線廠,但是和你們幾個不一樣。」

吳重斌道:「王橋這傢伙裝酷,在寢室裡三天不打一個屁。聽說他的經歷挺豐富的,在廣南打過工,搞過銷售。」

他們五人都是紅旗廠子弟,生活在封閉的大山中,從穿開襠褲子就在一起玩耍,再一起到靜州一中讀書,高考落榜後聚於復讀班。五人如兄弟姐妹一般,說話很隨便。

紅旗廠子弟校教學水平一般,廠裡條件最好的人家都將子女送到山南、靜州等城市,目標是考全國名校。中等條件的人家將子女送到昌東縣,目標是考大學,跳出大山溝。家庭條件稍遜、成績又不好的職工子女多數留在廠裡念子弟校,初中畢業考部屬中專或技工校,畢業後分回廠裡當工人。

吳重斌等人屬於家庭條件尚可、成績也不錯的那一類。初中畢業那年,紅旗廠有十來個同學的分數達到靜州一中的分數線。靜州一中找了諸多藉口,不願意接收紅旗廠等幾個三線大廠的子弟。

找藉口只是幌子,主要目的是讓國防廠出點贊助費。九二春風北渡,大江南北興起了下海熱,學校不再是淨土,向大型企業要贊助費是各個中學普遍的做法。紅旗廠是大型三線國企,直接歸部裡管,可是強龍難斗地頭蛇,廠領導多方交涉無果,很不情願交了贊助費,吳重斌等十幾人才進入靜州一中。

為了這事,廠領導總覺得憋著口氣,在會上數次罵過娘。這只是大廠與地方糾葛的一個縮影。吳重斌等人從小受廠裡的影響,看不起土得掉渣的靜州本地人,在本地人面前有著強烈的心理優勢。他們又生活在靜州,與當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逃不脫當地的制約和影響。

王橋作為紅星廠子弟,也遇到基本相同的事。他比吳重斌要高一級,若不是因為打架而跑路,幾人應該還能在一個學校同讀兩年。

閒聊中,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燒雞公端上桌。燒雞公鮮香麻辣,肉粑而不爛,散發著陣陣濃香,吳重斌正欲祝田峰生日快樂,桌上已是筷子紛飛,他趕緊閉嘴,撈起一塊肥美的雞肉塊。

王橋上了四節課,餓得前胸貼後背,此時聞到滿店的燒雞公香味,舌底生津,喉結上下移動。

駕駛員老張嘟噥道:「我們比他們先到,這桌還不上來。」

王橋解釋道:「我給店老闆打了招呼,要他用慢火煨,稍稍慢點。」

等了十來分鐘,又一盆燒雞公端了出來,雞頭和雞爪擺在最上面,湯色比前一盆更加紅亮。晏琳從衛生間出來,無意間看到最新出鍋的這一盆,走回桌前發牢騷:「剛才端出來那一盆燒雞公和我們吃的不一樣,看起鮮亮得多。老闆不對頭,都是顧客,憑什麼區別對待?」

吳重斌吃得正香,道:「別疑神疑鬼,同一家店同一個廚師,能做出什麼花樣。」

晏琳搖頭道:「我肯定沒有看錯,他們那一盆肯定要好些。老闆看人下菜碟,很不地道。」

她是個潑辣女子,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借裝朝門外走去,又去瞧王橋那一桌的燒雞公,再次驗證了自己判斷。隨後她去廚房一探究竟,剛到門口,恰好聽到廖老闆與白衣廚師的對話。

肥胖的廖老闆道:「同樣的雞公和調料,火候不一樣,做出來的菜品自然不同。剛才那一盆為了節約時間,用高壓鍋壓了壓,如果純粹慢火燉,味道還要好些。你這狗日的不開動腦殼,只曉得用味精。」

白衣廚師嘿嘿笑道:「老大,你是廖氏燒雞公的創始人,我的火候差點,很正常嘛。」

廖老闆道:「這些都是不傳之秘,要不是從小看到你長大,我懶得教你。」

晏琳站在門口插話道:「我就覺得我們的那盆要差些,原來是老闆親自操刀,我們都是顧客,憑什麼厚此薄彼,老闆一點不耿直。」

老闆回頭見到正在抱怨的年輕美女,笑嘻嘻地道:「我們店有規矩,凡是孕婦過來吃飯都能給店裡帶來財運,就由我親自下廚。」

晏琳道:「這個是假話,別蒙我。以後我們過來吃,老闆得親自給我們弄,否則以後我們給同學說,都不到你這裡來。」

廖老闆道:「那當然,你也算是老顧客了。我記得你是靜州一中的同學,畢業時到我這裡來會餐,當時我這裡是中餐館子,沒有做燒雞公。」

晏琳道:「沒有考好,只有來讀復讀班,那位和孕婦一桌的是我們班的同學。」

廖老闆完全沒有想到王橋也是學生,驚訝地朝那桌看了一眼,轉回頭又笑道:「去年有一個復讀班的男同學考上清華,他在考試前經常到我這裡來吃飯,燒雞公營養,對學習有幫助。」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道:「你們讀書費腦子,吃點燒雞公有營養。這是我的名片,以後要吃燒雞公,提前給我打電話,我給你們慢火煨,來了就可以吃。」

在靜州,名片還是高級人士才用的東西,晏琳誇了一句:「廖老闆挺有頭腦,曉得做名片。」

「附庸風雅,別見笑,以後同學聚會就到我這來吃。」胖老闆與晏琳聊了幾句,拿著名片來到王橋那一桌,道,「剛才我按照你的要求做燒雞公,你們班上那位女同學嫌我厚此薄彼。這是我的名片,下回要吃飯,我一定優惠。」

王橋接過名片,隨口應承著。廖老闆聊了幾句,見有新客人走進,便拿著名片去接待新客人。

王曉並不敢完全相信餐館食品,她與逝去的丈夫李湘銀感情深厚,肚中孩子是其唯一安慰,因此她比一般孕婦更注重飲食,甚至達到潔癖的地步。她要了一杯白開水,雞塊都在白開水中洗一遍,這才入口。這種吃法少了鮮美滋味,可是在心理上覺得安全。

紅旗廠幾個年輕人風捲殘雲般結束戰鬥,經過餐廳大門時,晏琳對送到門口的廖老闆道:「下回我們來吃,你要親自下廚哈。」

廖老闆笑眯眯地捧著胖肚子,道:「要得,要得,老顧客我就親自下廚。」

五人說說笑笑走回東側門。還未到上課時間,晏琳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回寢室休息。從滿是綠樹的空間走進人擠人床靠床的寢室,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撲面而來,讓她禁不住掩鼻而出。

女生宿舍與男生宿舍都是教室改作的寢室,二十二張高低床,四十四個學生。女生們更重視保護隱私,大部分掛有蚊帳,床邊還擺了些檔次不高的化妝品。各類化妝品混合在體味裡,在密不透風的環境裡,別有一番複雜滋味。

晏琳從小被爸媽詡為「狗鼻子」,對味道格外敏感,她站到走道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一輛小車開進東側門。

紅旗廠級別為正廳級,與靜州市是同一個級別。廠裡有一個小車班專門供廠裡幾個頭頭使用。在缺少汽車的時代,小車班班長雖然是一個小小芝麻官,可是在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有很多高級工程師,小車班班長卻只有一個。按照稀缺原理,小車班班長的實際地位往往高過工程師。更何況大多數工程師並不能直接服務於領導,小車班班長則不同,天天在領導眼前晃,是領導身邊人。

晏琳在讀初中時對小車班班長有著深刻記憶和厭惡。那時她的父親晏定康還是一分廠工程師,突發急病,虛弱得難以呼吸,要到省一院住院治療。廠領導見晏定康病情嚴重,同意用小車將其送到山南省第一人民醫院。母親肖秀雅知道小車班班長在廠裡的地位,在用車前,將小車班班長和小車駕駛員請到家中,買了魚肉,準備好山南特曲和紅塔山香菸。吃飯時,在母親的要求下,晏琳端著酒杯輪番給小車班班長和駕駛員敬酒。小車班班長叼著火柴棍的嘴長在如爛茄子一般的臉上,讓她產生想吐的感覺。

一頓酒肉之後,小車班班長和駕駛員態度便好轉了,接送都很賣力。晏定康在省一院治療很順利,病好不久,當了車間副主任。

有了這種經歷,晏琳看到王橋走下小車,頗為吃驚,暗自對紅星廠王橋產生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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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二輛小車

     寫在後面的話:每天有一章,皆在上午十一點左右。如有變動,臨時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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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橋在宿舍樓停下,道:「姐,你別上樓了,樓上味道不好聞,別熏著小侄兒。」

「你怎麼知道不是小侄女?」王曉也停下腳步,雙手叉腰,抬頭張望宿舍樓。

王橋道:「別人都說肚子尖尖的就要生兒子,你的肚子明顯是尖的。」

王曉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道:「你都沒有結過婚,怎麼懂這麼多事?「

王橋猛然間又想起了三年闖蕩廣南的生活,指了指宿舍,道:「我和他們不一樣。「

「這三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混出來的。提起這事,我又得說你,給爸媽和我聯繫很難嗎?我和你姐夫就在海南,你不給我們聯繫,就是自討苦吃,活該。」提起這個話題,王曉就有點咬牙切齒。

「那時我還不懂事。」王橋不願多說往事,又道:「姐,你回去吧。」

王曉著實畏懼男生寢室密集的腳臭味道,道:「那我就不上去了,免得耽誤張師傅太多時間。我最後再確定一遍,你真的不去省建行工作?」

王橋態度很明朗,道:「復讀班都在傳說朱八戒的故事,有一位姓朱的同學參加八次高考,第八次才考上,所以被稱為朱八戒。理科班還有一個三戒師兄,已經考了三屆,他都沒有放棄。即使我今年考不上,再讀一年也沒有關係,最多被別人取一個王二屆的綽號,只要能考上大學,取個王二屆也無所謂。如果爸向你問起復讀的事,你就把那副對聯講給他聽。」

「哪一副對聯?」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背了這副對聯,爸就知道我的心思。」這是蒲松齡撰的自勉聯,王永德極為喜歡,從小就讓姐弟兩人背誦。這副對聯平時深藏在王橋腦海深處,變成了潛意識,今天脫口而出,心境與這副對聯頗為相似。

王曉從包裡拿了些錢,遞給王橋,道:「既然如此,我不再勸你,這事也不給爸媽說了。爸的態度多半是尊重你的意思,媽絕對是贊成你去建行工作。」

王橋輕輕擋住姐姐的手,道:「我有錢,等沒錢時再找你要。你現在沒有工作,生意又不好,得多留點錢在身邊。」

弟弟從廣南迴來以後,王曉覺得年輕的弟弟已經有了成熟男人的舉止,這種成熟不是假裝出來,而是經歷過大風浪以後自然積澱下來的深沉。一股憐愛之情在王曉胸中升起,道:「我是你姐,跟我還客氣。」

離開靜州以後,想起弟弟的現狀,王曉就覺得心裡憋得慌,在車上不停琢磨著如何幫助弟弟。

回到山南陽州,王曉從書桌抽屜裡找到趙海的名片。

趙海、李銀湘和王曉是首都大學的校友,關係一直非常密切。趙海和李銀湘是生意上的夥伴,互相都在對方公司有股份。這一次南方房地產崩盤,李銀湘受到了最為沉重的打擊,而趙海生意主體不在房地產,雖然受了巨大損失,但是還沒有到跳樓的地步。

在山南陽州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被綁架以後,趙海著實有些後怕,回家後大病了一場,一直在靜州家裡休養。在家裡休養近兩個月,心情漸平復,正準備重出江湖。接到王曉電話,頗為高興。

「什麼?王橋在靜州一中讀高考復讀班,沒有搞錯吧,他怎麼想著去復讀,你想給他請數學家教?」

「我弟弟到廣南打了三年工,又被關進看守所。我估計在看守所裡受了刺激,出來後下定決心要考大學。李叔給他找了一份在省建行的臨時工作,他堅決不去。他只讀過半學期高中,語文、歷史、地理包括英語由於從小基礎好,尚可能抓起來。他的數學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不用特殊手段難以抓起來,你在靜州認識的人多,想托你給他找個家教。」

趙海道:「這事簡單,我明天給你答覆。聽說你弟弟在廣南第三看守所混成了老大,很傳奇啊。能在看守所混得風生水起的人,走到哪裡都是牛人,他別想著考大學,乾脆跟我一起做生意,我正缺得力幹將。」

李湘銀英年早逝以後,王曉提起生意的餘悸未消,不希望弟弟再捲入江湖事,道:「我弟弟打定主意參加高考,我勸不住,估計你也說服不了他。」

趙海笑道:「我去和他見一面,說不定男人和男人一談就通。」

結束通話後,英年早逝的摯友張湘銀的音容笑貌浮現在趙海眼前,一樁樁事情宛如發生在昨天,清晰異常。愣了一會兒神,他撥通了詹老師家裡電話,響了數聲,無人接聽。趙海自嘲地道:「被綁架了一次,連智商都嚇得降低了,靜州一中的校長都是地主黑心狼,不到九點半怎麼會放主課老師回家。」

這一段時間休養在家,百事不管,最初還覺得舒適,隨後便覺得百無聊賴。趙海在家裡看了幾集電神連續劇,眼見著到了吃晚飯時間,取過手機和汽車鑰匙,下樓開車到一中。

他是靜州一中的畢業生,在母校得到過許多榮譽,但是畢業之後,忙於在外打拚,還從來沒有回過母校。遠遠地看見學校的拱形大門,十年時間,拱形正大門沒有變化,來來往往學生則換了一批又一批。趙海拿著鑰匙來到正門,正門外的保衛是一個陌生年輕人,腰間掛著一根膠棒,橫眉綠眼地看著來客。

沒有見到讀書時代的老保衛,趙海失去寒暄的興致,問清復讀班位置,開車直奔東側門。

東側門的守門師傅仰頭看小電視,對門外世界不聞不問。趙海開著小車大模大樣地開進東側門,停在教室前面。

此時剛到晚飯時間,晏琳端著飯碗站在走道上。復讀班食堂飯菜總是讓人提不起精神,蔬菜炒得又老又黃,肉絲入口如嚼糟木頭。外面小炒倒是好吃,價錢著實不便宜,偶爾出去撮一頓沒有問題,次數多了則會發生經濟危機。

吃得索然無味時,她看見一輛小車開進小院,心道:「今天有兩輛小車開進復讀班,這輛車是找誰,莫非又是找王橋?聽說王橋家裡就是紅星廠的普通幹部,怎麼會有這麼多開小車的進來找他?」

小車裡走下一個帥氣的年輕男子,進了男生寢室。晏琳好奇心被勾了起來,站在走道上繼續看帥哥。

劉滬拿著飯碗從寢室出來,站在晏琳身邊抱怨道:「今天的菜真難吃,等到星期天我們再去外面改善伙食。廠裡辦事處四樓五樓都有空房間,如果能給我們幾個當寢室就太棒了,到時我們就在辦事處食堂吃飯。我聽說晏叔要當副廠長,晏叔當了副廠長,就把我們幾個弄到紅旗廠辦事處去。」

晏琳道:「都是小道消息,作不得準。」

「無風不起浪,我聽到好些說法了。等到晏叔當了官,我們便當一下雞犬,搭一下免費車。」劉滬說笑著來到洗漱間。她做事最講究環保,嫌洗潔精是化學藥品而拒絕使用,自來水水溫低,很難洗掉油膩,她開著水龍頭沖了半天才將飯碗徹底洗乾淨。拿著飯碗走回寢室,她見晏琳還站在走道上,奇怪地道:「怎麼還在這,飯早就冷了吧。」

晏琳看著樓下,道:「今天中午王橋坐了一輛小車進來,樓下又有一輛小車。王橋是什麼人,一天之內有兩輛小車來找他?」

劉滬神神秘秘地道:「我問過紅星廠的同學,王橋家裡沒有什麼背景。但是這個人挺傳奇,聽說還進過看守所。他成績這麼差,做點什麼不好,何必來讀復讀班?」

晏琳還剩下大半碗飯,道:「今天我打的菜有點餿味,實在沒有胃口,你陪我去吃酸辣粉。」

劉滬道:「你早點說嘛,我肚子都吃飽了。稍等一會兒,我放好碗就陪你去。」

晏琳和劉滬下樓時,恰好看到王橋和另一位西服帥哥一起上了車。

王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右手拿著一支菸。小車離開東側門以後,馬達轟鳴,沿著門前小公路快速開向主公路。

晏琳總覺得抽菸的王橋很有男人的魅力,對,就是男人的魅力,而班上同學們都幼稚得很,純粹就是小男孩。

車上,趙海道:「詹老師有個綽號,你們知道嗎?」

「同學們叫他詹圓規。」

「這個綽號非常傳神,我們讀書時就在用。詹老師其實非常優秀,當年我們班上高考數學成績全市第一,他有很大功勞。我們畢業以後,接連發生過幾起學生到教委投訴的事件,詹老師被調去教文科班。他現在說話的方式比以前要溫和了許多。當年還真是刀子嘴。」趙海想起讀高中時的情境,道,「我一直記得進入高中的第一堂數學課,詹老師第一句話便把我們全體小孩子震住了。他說,我原來是學化學的,為啥讓我教你們數學?因為原子彈已經造出來了,教你們學會數學就成了國家最大的難題。」

趙海講得頗為傳神,將詹圓規的風格模仿得惟妙惟肖,王橋忍不住會心一笑。他隨即收斂笑容,直言道:「趙哥,我有不同看法。一個老師是否算是好老師,講課水平只是一個方面。他這種方式很傷害學生的自尊心,對於某些差生來說,詹老師帶來的傷害或許會成為人生陰影,所以我對他的評價不高。」

趙海道:「沒有想到你對詹老師是這個評價,原本是想請他給你課外輔導。一把鑰匙解一把鎖,我和詹老師關係很不錯。」

王橋急忙道:「我沒有學過高中數學,沒有任何根基,詹老師教我就是床底下舞大刀,根本耍不開。我真要找家教,就找一個態度溫和且注重基礎教學的老師。」

「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不找頂尖的老師,找一個普通學校的數學老師,明天給你答覆。」趙海一直對年輕英俊的王橋保持著強烈的好奇心,談罷請家教的事,他將話題拐到了看守所,道,「聽說你在廣南第三看守所裡挺牛,成了掌板大哥了,這事挺有傳奇色彩。我就一直納悶你就二十左右的年齡,怎麼能混成牢頭獄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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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社會青年

     王橋拿著香菸,一直沒有抽,放在鼻前嗅著,輕描淡寫地道:「說起來也沒有特殊之處,姐姐以前在廣南有熟人,通過熟人找了看守所的熟人通融,我在裡面又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哥。」

趙海發出了感慨,道:「你姐姐既能持家又能在外打拚,是個好女人,可惜湘銀一時糊塗……哎,崩盤的那些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債務真比老虎還要厲害,有一段時間我都走在生死邊緣。」

王橋道:「我在看守所的時候,唯一想的是如何活命,所以我不能理解姐夫的行為。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這是我的最有效的座右銘。」

趙海道:「在看守所的日子絕對很難過,不知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從這點來說,你很堅強,湘銀有你這般堅強也不會出事,我也不如你堅強。」

王橋不願多談及英年早逝的姐夫,道:「我能從看守所出來,說起來很僥倖,若不是山南幫被捉住,我十有八九會被當成殺人犯。趙哥,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猜我準備做什麼?」

趙海搖了搖頭。

「趙哥,在釋放當日,我想把這個吞下肚子。」王橋從脖子上拉出一根鐵絲,這根半邊帶繡半邊光亮的鐵絲被打造成一個圓形的環,用繩子吊起當成一根項鏈。

「鐵絲做的?」

「我在廣南第三看守所裡偶然找到了這段鐵絲,如果晚一天釋放,我就準備吞下這根鐵絲,然後在前往醫院的路上或者醫院逃跑。到時肯定會和警察衝突,那時就真成為犯罪分子了。」

趙海和王橋是依靠王曉為中介建立起的間接朋友關係,一般來說間接朋友關係很難形成真正友誼。但是趙海對王橋在廣南看守所這一段經歷極為佩服,並沒有將王橋當成不懂事的學生,談成話來頗為投機,兩人第一次見面就如多年未見的故友重逢。

趙海提議道:「這一次回靜州,發現靜州也開始流行酸菜尖頭魚,去嘗個鮮。」

王橋實話實說道:「還是到前面的廖氏燒雞公吧,炒盤雞雜,來一份麻辣雞血,方便快捷,味道不錯,吃完飯我要去上晚自習。」

趙海看了看表,笑道:「我總是不習慣你還在讀復讀班這個事,把這茬又忘掉了。那我請就你吃燒雞公,這也是今年流行的菜,下次請你吃酸菜尖頭魚。」

胖胖的廖老闆正站在店門口抽菸,一眼就認出王橋,將衣袋裡的香菸掏了出來,道:「只有兩位?吃點啥子,我下午才收到一批高山土雞,都是三斤左右。雞爪子又長又硬,絕對正宗。」

趙海走遍大江南北,八大菜系都吃過,最鍾情的還是略帶川渝風味的家鄉菜,他商量道:「好事不在忙上,你也別想著回去上課,今天就請你吃燒雞公。」

廖老闆善於察言觀色,拍著胸膛道:「動作麻利得很,半個小時就成。」

王橋並非死板之人,見趙海誠心請客,也就不再提上晚自習之事,暗自決定熬夜將耽誤的時間補回來。

廖老闆散了煙,走回廚房,對白衣廚師安排道:「今天街道蔡主任來不了,他點的小鍋還有二十來分鐘就行了,給靠窗那桌端過去。」隨後提著裝有老鷹茶的玻璃壺,親自給王橋和趙海倒茶。

端著老鷹茶喝了一口,趙海道:「這個老鷹茶其實是極粗的茶葉,若是放在其他地方絕對難喝,到了靜州餐館喝起來就順口。王橋,作為兄長說一句實話,讀幾年大學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九二年以來,社會發展日新月異,等你從大學出來,機會不知會失掉了多少。」

王橋不知趙海談這番話的意圖,靜聽下文。

「從去年開始,外資大量湧入國內,各地政策都很優惠。我註冊了一家外資企業,準備回靜州投資,搞中外合資,合理避稅。你如果有興趣,可以到公司來工作,工作地點就在靜州,職位不可能太高,但是絕對有鍛鍊機會,只要肯做,兩三年時間就可以挑大樑,我準備將山南這一塊的業務交給你。」趙海企業處於高速成長期,極缺得力人手。他不太注重學歷而更注重實際能力,像王橋這種在看守所能稱王稱霸的人絕對是管理能手。

他補充了一句:「我們一起合作,共同打江山。」

王橋萬萬沒有料到趙海會提出這個建議,深感意外,道:「我以前在廣南就是跑業務的,沒有在大企業工作經驗,恐怕有負趙哥重託。」

趙海笑道:「你恐怕沒有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能力。在看守所都能橫著走的人,在哪裡都是牛人,我看人眼光在行業內頗有幾分薄名,不會看錯人。我的提議很現實,你可以認真考慮。」

讀大學是王橋從小的一個夢想,歷經坎坷後,夢想曾經如此遙遠,也曾經完全失落,此時他終於可以向夢想發出衝擊,因此不願意考慮趙海的意見。道:「謝謝趙哥,考大學是我從小的夢想,以前輕率地放棄了,如果現在又放棄,恐怕這一輩子都會後悔。我認為不管什麼時代,只要有真本事,機會都有,所以暫時不考慮工作。」

趙海勸道:「大學擴招的消息傳出來好幾年,如果真要擴招,大學教育就要從精英教育變成基礎教育,大學生以前是天之驕子,以後肯定會被打落凡間。讀不讀大學和事業成功沒有必然聯繫,這幾年我都在廣南活動,那裡活躍的一大批企業家都沒有太高學歷,甚至還有許多重量級老闆大字不識幾個。你天生就有組織才能,沉下心做幾年企業,絕對比讀大學強。在我這裡工作四年,你就變成王總,讀四年大學,還得從最基層做起。」

王橋沉默數秒,道:「大學如果變成了基礎教育,我連基礎教育都沒有接受過,拿什麼來競爭?」

趙海和王橋受教育不同,生活和工作經歷迥異,行走在不同的人生軌道上,看問題的角度完全不同。

趙海試著再勸了一次,道:「回省內搞中外合資,是你姐夫的想法。湘銀相當聰明,目光敏銳,大局觀極強,可惜一時沒有想通,主要是前期太順利的原因。如今外資是超國民待遇,各地當官的都有資金紅眼病,看見外資都飢不擇食,普遍搞三免兩減半,也就是企業創辦的前三年所得稅全免,後兩年減半。」談到這裡,他忽然有些憤激,道:「媽的,制定政策的人都是腦殘,合資企業所得稅稅率15%一33%,國內企業則55%,逼得大家搞假合資。」

王橋只是做過最低端的銷售工作,對現代企業運作是典型的門外漢,趙海所言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有懂,總覺得隔著一層透明玻璃。他拿著香菸在手裡轉動著,最終還是堅定了信念,道:「謝謝趙哥看得起。我還是決定考大學,這是小時候的夢想,也是將來建立事業的基礎。不管結局如何我都要先試一次,至於以後道路如何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管是否願意到趙海的公司,他對趙海的青睞還是很感動。人在最低潮、最困難的時候,能得到成功人士真誠的讚揚,往往會增加自信心和向上的動力。人活一口氣,這口氣有時很虛妄,但是卻實實在在支撐著很多人的行動。

廖氏燒雞公窗外,晏琳和劉滬端著酸辣粉朝學校走。晏琳看見停在店外的小車,偏轉腦袋朝店內看,透過玻璃,恰好與窗內王橋對視一眼。窗前有一小截露出水泥路面的鐵柱子,晏琳踢到了鐵柱子,身體一個踉蹌,酸辣粉摔得老遠,地面一片狼藉。

王橋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了起來。

晏琳出了醜,氣急敗壞地東張西望,透過窗,她清晰地看到王橋的笑容,不禁朝他揮了揮拳頭,這本是熟悉人之間才用的動作,用在此時倒也自然。

王橋覺得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孩挺可愛,率真中帶著潑辣。

趙海沒有注意到窗邊的女孩,專注地看著那枚被做成項鏈的鐵絲。鐵絲粗硬尖銳,一端光滑,另一端鏽跡斑斑。眼前鐵絲讓他想起曾經捆住自己的鐵絲,後頸窩不由得冒起涼氣。

把玩良久,他將鐵絲還給王橋,道:「這段鐵絲就是你的超級護身符,有了這個護身符,什麼事情都會成功。」

廖老闆親自端著燒雞公來到桌前,道:「正宗高山土雞,味道絕對巴適。」他又遞出名片,對趙海道:「以後要吃燒雞公,提前打電話過來,我先讓人燉著,到餐館就能上桌子。」

王橋嘗了塊雞肉,肉嫩、味香,他疑惑地道:「我們才來二十來分鐘,這麼快就煮好了,味道還行,應該不是高壓鍋壓的。」

廖老闆道:「你是內行,廚師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從門外呼呼啦啦走進六個人,清一色吊襠褲和黑布鞋。吊襠褲是指腿部和襠部特別寬大的軍警褲,走路時襠部很空,蕩來晃去,俗稱吊襠褲。黑布鞋是指膠底和黑色布面組成的平底布鞋。

吊襠褲和黑布鞋是靜州城內社會青年的典型穿著,是軍警褲在新時代最後的殘留。

六人裡有一人是王橋同寢室的室友,叫包強。王橋頗為厭煩此人,有意別過臉,低頭吃肉。

包強是靜州五中畢業,五中是准社會人物的大本營,學生們在校期間以認識社會人物為驕傲,打架鬥毆實在是家常便飯。包強被母親押到復讀班後,根本無心學習,滿嘴社會語言,在寢室時常抽菸喝酒,更令人惱火的是他酒量甚淺,凡喝必醉,醉了就失去理智,和室友打鬧了很多次,關係弄得很僵。他走進店裡,直奔櫃檯,道:「老闆,幾個哥們來看我,趕緊弄一鍋。」

廖老闆暗道晦氣,臉上不耐煩神情一閃而過,習慣性地掏出煙,道:「哥幾個到二樓坐,我給你們燉一鍋。」他不願意包強等人在大廳裡影響其他客人,乾脆將這些人引到了沒有人用餐的二樓。

上樓時,一個正在上樓的社會青年飛起一腳踢在牆板上,樓梯傳來砰砰兩聲巨響,隨後又傳來「咣」的一聲,一扇房門碰到牆壁上,差點散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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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結拜

     廖老闆捏緊了拳頭,壓抑著胸中怒氣,將這夥人請進雅間以後,胸口郁氣不斷堆積,似乎馬上就要爆炸。他在大堂轉了幾圈,來到王橋身前,道:「依著我當年的脾氣,早就提刀砍死這些青屁股娃兒,現在做生意了,只能忍氣吞聲。」

王橋和趙海離開靜州多年,兩人都對靜州社會另一面瞭解不深,今天偶遇靜州版本的古惑仔,覺得新鮮。

趙海道:「這群人是五中的?」

廖老闆道:「他們這一群都是世安機械廠的,只有那個包強是五中的。不知包強腦子搭錯了哪根弦,跑到一中來讀復讀班。我敢肯定他不出兩個月肯定要被開除。」

趙海道:「這群人裡面還有人在讀復讀班?」

王橋道:「是理科班的,和我一個寢室。他在寢室裡挺牛,除了幾個世安廠的學生,其他同學都不喜歡他。」

趙海想回家鄉搞中外合資,有意識瞭解靜州最真實的社會面,就問廖老闆:「剛才那夥人都是世安機械廠的?」

廖老闆道:「他們這夥人到我這裡來過好多次,不僅白吃白喝,還要收保護費。領頭的劉建廠是被世安機械廠開除的工人,他以前跟著胡哥混,後來世安機械廠破產,有一些青工就跟著他出來混社會。包強是個小跟班,每次都是他來點菜。」他說到這裡突然間有些失神,道:「這些青屁股娃兒隨身帶著砍刀,下手時從來不知輕重,以前好些個成名已久的大哥都被砍得屁滾尿流,廖三在靜州算得上鼎鼎大名,被一群人堵在檯球室裡,手掌被砍了下來。他們惡毒得很,將斷掌扔到廁所裡,讓廖三到醫院續接的機會都沒有。」

趙海觀其言察其色,見其頗有惻隱之心,道:「你是廖三的親戚?」

廖老闆道:「說起來也算是親戚,我們是西北街道的,有一大片都姓廖。以前我也喜歡在社會上跑,那時還講江湖道義。現在這些人只講錢,完全沒有規矩,啥事都做。」

王橋靜靜聽著趙海與廖老闆談靜州**變化,沒有多說話。廣南第三看守所聚集著全省最凶惡、最狡猾、最陰險的犯罪嫌疑人,在這種地方能站穩腳跟,他胸中自然有底氣,並不懼怕靜州的社會青年。

正在談話,聽得「砰」的一聲,從二樓上扔下來一個瓷碗,差一點砸中了趙海停在外面的小汽車。

「太猖狂了,我們這種小生意人實在惹不起。我去發圈煙,免得把我店砸了。」廖老闆看著又一個扔下來的碗,神情黯然。

原本兩人想安安靜靜地交談,遇上了這群無法無天的社會青年,聊天心情都被破壞了。趙海看著地上破碎的碗,道:「社會上有陽光面和陰暗面,誰和陰暗面糾纏不清,誰的人生就會變得灰暗。所以我們做事要選擇行業,要趨利避害,儘量少和這些社會底層接觸。只是有時無法選擇,但是能選擇時一定要和陽光在一起。」

王橋深有同感地道:「嘗過看守所滋味,我這輩子再也不想進去,選擇讀書和看守所經歷有直接關係。」

一鍋美味的燒雞公足夠五六人吃,趙海和王橋胃口都不錯,甩開膀子大干。吃飽喝足,王橋抹著油嘴,坐著趙海的小車回到復讀班教室。

下車時,恰好晚自習鈴聲響起。三層宿舍樓就如能吞吐怪獸的大山,將無數疲憊的年輕人從宿舍裡噴了出來,拋向教室。在復讀班讀書的學生普遍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面子倒是其次,更關鍵是對前途的焦灼。學生們神情普遍陰鬱,匯合在一起,空中彷彿編織成一片憂傷的大網。

趙海從小到大都是優等生,一路坦途,此時坐在車中揣摩著復讀生的心態,但是他只能理解其皮毛,內心深處焦躁、絕望、悲傷情緒則難以真正體驗。

等到王橋背影消失,他掉轉車頭,駛出東側門。

經過燒雞公餐館時,發現公路上有許多玻璃和瓷器碎片,碎片用鋒利的棱角威脅著過往的行人和車輛。

趙海感覺熟悉的靜州城變得越來越陌生,那幾個闖入餐館的世安機械廠青年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卻深深地定格在腦海之中。他反而堅定了在靜州開合資廠的決心:「世安機械廠是建廠三十來年的市屬國營機械廠,積累了大量有經驗的技工,這就是最寶貴的財富。至於社會治安問題,對於合資廠來說只是疥癬。」

車剛駛過,又一個啤酒瓶從二樓靠窗的房間被扔了出來。

餐桌上堆滿雞骨頭,啤酒瓶、白酒瓶在地板上東倒西歪。大盆燒雞公冒著熱騰騰的香氣,混合著酒氣和煙氣,形成一种放縱的味道。

「包皮居然還要讀復讀班,讓人笑掉大牙。」

「讀什麼狗**書,你考得起大學嗎?最可笑的是還跟農村娃兒住在一個寢室,你都變得土裡土氣的。」

包強將一隻胳膊撐在桌上,另一隻手拿著一小杯啤酒朝肚子裡面灌,聽著同伴們的奚落,原本就黑的臉皮變得更黑,道:「我媽逼著我才來讀復讀班,哪個狗日的想讀書。」

包強這個理由強大,沒有人再嘲笑他。包強母親叫謝安芬,曾經是世安機械廠鼎鼎大名的勞動模範。獲此殊榮有特別原因。在八二年一個氣溫接近四十度的夏夜,謝安芬熱得睡不著覺,開風扇又捨不得用家裡的電,就到車間去享受公家電風扇。吹著公家電風扇,謝安芬不再心疼電費,很快進入夢鄉。三個小偷到車間來偷線圈,發出一陣異響。謝安芬作風強悍得緊,被鬧醒以後,也不管對方全是男的,大吼一聲,將小偷嚇得狼狽逃竄。

按理說謝安芬已經達到了保護工廠設施設備的目的,可是她胸中有著樸素的工人階級感情,工人們偶然順一點廠裡的物件回家,那是從左手到右手,內部的家務事,大家都認為天經地義。外人來偷就絕對不行,那是財產損失。謝安芬如猛虎下山一般撲上去按住了一人,在工廠里長期勞動的娘們兒,力氣大得很,男人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另外兩個逃走的小偷返回來,拿刀就捅。

謝安芬被捅了三刀後,毫無畏懼,從地上拿起鋼條,如急紅眼的母狼伸出了利爪,向著三個男人劈頭蓋臉抽去。

三個男人沒有想到娘們兒如此強悍,被打得在廠區裡狼狽逃竄。聞訊過來的工人將三個倒霉小偷包了湯圓,謝安芬成了英勇保衛工廠財產的英雄,隨後被評為勞動模範。

餐桌上的六個人都是世安機械廠的子弟,大家腦裡想起謝安芬的寬大身材和強悍作風,都用同情和理解的目光看著包強。

世安機械廠在八十年代到達事業巔峰,火紅一時,佔據了靜州迎龍街道大片地盤。進入九十年代,世安機械廠如充氣皮球被人刺破一個眼,迅速癟了下來。包強這一群人恰好經歷了世安機械廠從輝煌到沒落的全過程。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臥於迎龍大道的企業會輕易垮掉,幾千為之奮鬥過的工人幹部由自豪的工人老大哥變成衣食困難的失業人員。如此巨變對從小在世安廠長大的青年工人們心理造成了強烈的衝擊。

劉建廠「噗」地將一塊雞骨頭吐在地上,道:「包皮,你要是真不想讀書,主動考幾次全班倒數第一,你媽看不到希望,就不會讓你繼續復讀。」他比包強大四歲,讀完初中就進廠,包強從五中畢業時,他已在社會上混了幾年,是小哥級的人物。

包強喝了一小口啤酒,道:「我們寢室有一位奇人,每天晚上拿電筒看書,我以前還以為是一中的落榜生,後來聽說數學考試才考九分,比我還孬。」

他還想再倒啤酒時,劉建廠道:「包皮不准喝酒了,你這娃多喝兩杯就完全失去理智,根本招呼不住。聽到沒有,不准喝了。」他見鍋頭已經沒有肉菜,道:「包皮,你去吼幾嗓子,叫廖老闆再整點菜。這些土老闆勢利得很,你對他多幾個笑臉,他就不知道幾斤幾兩。」

包強在劉建廠控制下,只喝了兩小杯啤酒,不過酒意已經上了頭。他到樓下一陣亂吼,道:「廖老闆,再整一鍋過來,哥幾個喝寡酒了。」

廖老闆眼睛眉毛都皺成一團,心裡將樓上幾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操遍,可是語言和行動上不敢絲毫怠慢,道:「要得,還有幾分鐘就熟了,到時候給你們端上來。」幾分鐘後,他將一鍋燒雞公端上來,一邊走,一邊朝裡面吐口水。進屋時,他團團散煙時,看著牆上被砸破的牆面,心痛得緊,暗道:「我太笨了,應該弄點鼻涕進去。只吃口水,太便宜這幾人。」

劉建廠頗有大哥風範地拍著廖老闆的肩膀道:「廖老闆耿直,以後遇到啥事給我們哥幾個說一聲,絕對幫你紮起。」

廖老闆陪著喝了兩杯酒,苦笑著離開了。

酒至三巡,劉建廠將煙屁股彈向空中,道:「胡哥找我談了幾次,讓我們幾個去給看場子,你們說去不去?」

麻臉是一個格外敦實的小夥子,他和劉建廠經歷相似,初中畢業進技校,技校畢業進廠,破產前是正兒八經的車間工人。酒精上腦後,膽子特別肥,道:「呸,什麼胡哥,我不**他,就是一個進廠當臨時工的土農民,雞腳蛇戴眼鏡還充起正神。要混,我們幾個混,不給別人當小弟。」

胡哥是靜州道上有名的大哥,近幾年混得風生水起。

當年世安機械廠火紅時,他通過村支書父親的關係到廠裡當過臨時工。後來由於手腳不乾淨,被工廠開除。如今世安機械廠沒落了,可是工人老大哥的驕傲仍然流淌在工廠後代身上,他們從內心裡瞧不起工農聯盟中的另一半。

劉建廠在幾人中出道最早,心思最深,道:「麻臉別用老眼光看人,你以為你是工人子弟就瞧不起農民。胡哥早就混開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再不是當年世安廠的臨時工。我們要在靜州社會上立足,必須得跟著胡哥混,只是不用長期給他看場子。我們要想不被人欺負,就得抱團,抱團不是像現在這樣湊在一起吃吃喝喝,要喝血酒,結拜兄弟,這樣才能形成勢力。大家願不願意,不願意當我沒說,願意就發毒誓。」

大多數年輕人都有一腔子熱血,這一腔子熱血用在正道上可以攻城拔寨,用在邪道上則禍害四方。所幸如今社會競爭激烈,在學校時通過無數考試消耗了青春熱血,走出社會用折磨人的職場來消除過剩能量,只有像劉建廠、麻臉這類失去或是即將失去管束的年輕人,才會變成破壞社會秩序的異類力量。

關掉房門,倒了一碗白酒,然後各自取出刀具。

六個人身上都背著刀,有砍刀、彈簧刀和自制匕首,其中威力最大的是麻臉的自制匕首。麻臉生在車間長在工廠,從小喜歡玩機械,他用上好的鋼條磨製匕首,鋒利無比。

激情之下,他們不懼疼痛,將手指割開一條口子,一滴滴鮮血落進碗裡。

喝血酒,拜兄弟,這兩件事情早有想法,但是在今天卻是臨時起意,劉建廠沒有想好什麼儀式,按著電影電視的情節照貓畫虎,喝酒時,念道:「永結兄弟,同生共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果叛變,三刀六洞。」

這一段結拜詞雖然不倫不類,但是符合劉建廠等人的理解能力,並將心中所想全部概括出來。劉建廠小時在廠裡有神童之稱,算術、作文都厲害,再後來神童漸漸褪色,成為人嫌鬼厭的社會人員。此時喝著酒,倒顯出小時神童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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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稱雄寢室

     酒足飯飽,一分錢未付,順便還拿了幾包煙,劉建廠等人盡興而回。

「包皮,跟我們去爽一把。」劉建廠拍著酒意濃重的包強。

包強頭昏腦漲,還有一陣陣嘔吐衝動,搖頭道:「我回宿舍睡覺。明天一大早,老媽要送鋪蓋過來,發現我不在寢室又得找麻煩。他媽的,這個老娘們煩人得很。」

劉建廠戲謔地笑道:「包皮啥都好,就是早就該斷奶,別總是在老媽懷裡唧唧歪歪。」

包強爭辯道:「誰他媽的還在喝奶,我,我這叫有孝心。」

劉建廠用手掌拍了包強的臉,道:「明明膽子小,別扯什麼有孝心。我要讓我們覺得你斷奶,總得做出一兩年提氣的事。」

二哥麻臉道:「算了,包皮在學校還要被學派欺負,別說什麼提氣的事情了。」

學派,在靜州社會人口中特指學生,是一種輕視的稱呼。

包強在酒精作用下,道:「那個龜兒子被學派欺負,我在寢室裡打個人,沒有哪個敢出聲。」

麻臉道:「什麼時候讓我們見識一下。」

包強道:「隨時讓你們見識。」

在眾人的嘲笑中,包強搖搖擺擺回到學校,在東側門外吐了一大攤,搞得東側門散發著濃重酒臭味,讓偶爾過往的行人掩鼻而行。

進了學校,包強將一個垃圾桶踢翻,又很踢了鐵欄杆,磕磕絆絆地走上宿舍。他是天生缺少解酒酶,酒精進入身體以後反應特別強烈,此時頭昏得厲害,一頭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至於是誰的床,他壓根不知道。

宿舍裡空空蕩蕩,同學們皆在教室裡上晚自習。

復讀班從上課形式上與高三相差不大,區別在於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家人的殷切希望、親朋好友在背後的議論、前途命運的渺茫,共同構成如泰山一般的壓力,牢牢地控制了復讀學生的身心,讓他們焦躁、不安、迷茫、惶恐。

王橋沒有經歷過高考失敗的挫折,而且是主動加入復讀隊伍,心態積極、樂觀,這與多數人不同。他走進教室以後,將姐姐王曉、趙海以及曾經女朋友呂琪等人統統拋到腦後,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之中。

第一節、第二節自習課他都在學數學,第三節課拿出了歷史書。

從五六歲開始,在父親王永德的督促之下,王橋開始閱讀歷史書,父親王永德咬著牙買下的一套《上下五千年》,成為少年時代閱讀次數最多、閱讀時間最長的書。雖然課外書和歷史課本有很大差距,但是為王橋奠定了相當厚實的歷史基礎。在復讀班讀起高中歷史教材,處處都是老熟人,他有種如魚入水的舒服感覺。

看得過癮時,鈴聲大作,部分早就頭昏腦漲的同學蜂擁而出。王橋沒有馬上離開教室,等同學們走得差不多時,在教室後面做了五十個俯臥撐後,繼續看書。

十一點,教室熄燈,王橋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教室。復讀班學習任務非常繁重,沒有好身體絕對吃不消,他對此保持清醒認識,每天早晚都堅持鍛鍊。

他在小賣部買了一對電池,來到圍牆邊。

隔斷復讀班與應屆班的圍牆有三米多高。復讀班這一側有一個小操場,小操場四周種著許多香樟樹。香樟樹和圍牆之間長著繁茂的雜草,還有一塊不知作何用處的水泥壩子,非常隱秘。

王橋在香樟樹和圍牆之間的小壩子擺開架式,壓腿彎腰擺臂,身體活動開以後,開始打青年長拳。他在這套長拳上浸淫多年,打拳時根本不用動腦筋,身體自然而然會作出反應,如行雲流水一般完成整套動作。論實戰,這一套拳沒有太大實戰價值,可是長期練習後身體敏捷程度、反應力都大大提高,這就是套路的價值。

三趟套路以後,王橋身體微微出汗,艱苦學習帶來的疲憊一掃而光。最後一個動作是在圍牆邊倒立,血液在倒立時全部流向大腦,滋潤消耗過度的腦神經。

晏琳和劉滬在小賣部買了瓜子,沿著圍牆邊的香樟小道,一邊嗑瓜子一邊散步。走到香樟林深處的小空地處,恰好遇到王橋倒立結束,雙腿從牆上落到地面,發出「啪」的一聲響。

突然響起的聲音和樹林中閃動的身影嚇了晏琳一跳,她急向後躲,手中瓜子掉了一地。劉滬膽子更小,尖叫一聲,嚇得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王橋知道嚇著兩個女生,忙道:「別怕,我是復讀班同學,在這裡鍛鍊。」

晏琳很快鎮定下來,好奇地問道:「在這裡鬼鬼祟祟做什麼?嚇了我一大跳。」

王橋道:「我是在正大光明地鍛鍊身體,不能用鬼鬼祟祟這個詞,你們女同學別跑到這麼黑的地方來散步。」

樹下黑暗,晏琳沒有認清是誰,道:「我買的一包瓜子都掉到地上了,都是你的責任。」一般情況下,她不會和陌生男子說話,只是大家都處於黑暗之中,放得開一些。

王橋道:「我有什麼責任?按道理講,是我鍛鍊身體被你們打擾。」

晏琳也不是真心要黑影賠瓜子,剛才只是隨口一說。她不願在黑暗處久留,說了句:「不賠就算了,小氣鬼。」然後拉著劉滬離開了樹叢。

兩個女生走到宿舍前,聽到男生宿舍傳來一陣喧囂聲,不少男生都朝著最靠裡的寢室跑去。劉滬在和吳重斌談戀愛,立刻緊張起來,道:「那是吳重斌的第一寢室,裡面是做什麼,肯定是打架了。」晏琳道:「吳重斌他們有三個人,平時都是逗貓惹狗的角色,若是他們打架,絕對不會吃虧,別擔心。」

晏琳和劉滬站在三樓走道上觀察事態發展,只是聽到一陣喧鬧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不得而知。幾分鐘後,從圍牆邊的香樟小道里走出一名瘦高男子,跑跑跳跳地上了宿舍樓。

「剛才鍛鍊的人是九分。」劉滬眼尖,瞧出來者是誰。

王橋第一次參加數學考試只得了九分,迅速聞名於復讀班,如今提起王橋,紅旗廠幾人都戲稱為「九分」。

晏琳道:「九分身材不錯,原來是喜歡鍛鍊的原因。」

劉滬用奇怪的眼神瞧了一眼身邊這位發小,道:「很少聽到琳琳稱讚男生,莫非有什麼情況?」

晏琳立刻堅決地否定道:「我爸媽好歹是知識分子,怎麼會喜歡九分,我讚揚一句只不過實事求是而已。拜託,發花痴別聯想到我身上。」

王橋腦子裡默想著晚上看過的歷史書,壓根沒有想到三樓走道上有兩個女生在議論自己,跑回寢室時,被看熱鬧的人群堵在門口。王橋朝裡面擠,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打架。」

「誰打架?」

「好像是包強。」

寢室裡,包強坐在床上,散發著酒氣,指著同學洪平罵道:「老子睡了你的床,是看得起你,還敢來拉我。」他手裡拿著一把砍刀,在空中胡亂揮舞。

在酒精作用下,麻臉嘲諷的語氣在腦海裡飄來飄去,讓包強火氣更大,在寢室裡教訓起學派。

寢室裡還有三個世安機械廠的子弟,許瑞與包強從小在一起長大,關係挺不錯,他站在刀鋒以外勸道:「包強,都是同學,把刀收起來,等會兒老師就要來了。」

包強斜著眼道:「許大馬棒,世安廠的人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幫著外人。老子睡了他的床有什麼了不起,還敢來拖我。」

被稱為許大馬棒的人叫許瑞,因為電影《林海雪原》太出名,在上小學時就被同學叫作許大馬棒,習慣成自然,如今他對許大馬棒這個綽號沒有任何感覺,聽之泰然。許瑞繼續勸道:「你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行不行?」

另外兩位世安廠子弟站在許瑞身後,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包強收起手中的砍刀。

床對面站著幾人,最中間一人正是床的主人洪平。洪平的鼻子被打破,用草紙塞住,胸前還留著斑斑血跡。他提著一張木板凳,警惕地看著那柄砍刀,對著圍觀同學道:「包強講不講道理?睡了我的床,我輕言細語請他起來。他二話不說,翻身就給我一拳。靜州城裡人當真了不起,欺負我們縣城來的鄉巴佬。」

在學校住宿的同學裡有三分之二來自靜州各縣城,洪平此語引起了很多人共鳴。靜州是盛產地域歧視的地方,由於實行嚴格的戶籍制度,縣城裡的人很難將戶口轉到市區,從解放到現在的數十年時間,市區與縣城變得涇渭分明,市區歧視縣城,城市歧視農村。在靜州求學的縣城同學或多或少受到過市裡人歧視,他們從感情上傾向於洪平。

包強酒精上頭,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破口大罵道:「昌東縣疙瘩跑到靜州來操社會,你信不信,老子明天找人砍死你。」

洪平提著板凳,怒氣上湧,道:「有種就單挑,找人幫忙算什麼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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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妙手奪刀

     包強如被點燃的炮仗一樣跳了起來,站在床邊,道:「誰攔我,老子不認人了。」他揮刀亂舞,許大馬棒等人怕被誤傷,紛紛退到一邊。

包強舉刀揮了幾下,見洪平沒有退讓也沒有還擊,面子上掛不住,便揮刀砍了過去。洪平舉起板凳抵擋。只聽得「噗」的一聲,砍刀嵌在板凳上,一時拔不出來。

王橋從小打架無數次,經驗豐富,瞧見包強只是虛張聲勢,並不是真的要砍人,也就沒有馬上勸架。他拿起傳呼機看了看時間,見時間即將到十二點,就在眾人身後猛喊一聲:「老師來了。」趁著相持中的兩人稍有分神,他上前一步,一隻手抓刀柄,一隻手握板凳腿,猛地用力,將兩件武器都搶了過來。

恰好這時,寢室日光燈滅掉。

熄燈時,有兩位老師會準時巡查寢室。他們剛上樓,聽到最裡間的寢室一陣鬧聲,趕緊拿著電筒走了過來。

復讀班負責人劉忠舉著電筒朝裡照射,憤怒地道:「誰在鬧事?」話音未落,一條板凳便扔到腳前。

由於現場一片混亂,隨後又突然熄燈,很多人都沒有看清楚是誰奪走了板凳。劉忠用手電筒射了射板凳,見板凳上嵌著砍刀,嚇了一跳,低聲對身邊的老師道:「你把保衛科的人叫來。」

劉忠用腳踩住板凳,用嚴厲的聲音道:「大家都回到各自床位上,不要擠在這裡。門口的同學圍在這裡做什麼,都回到各自宿舍。」他一邊說,一邊將板凳朝身後踢。

包強熱衷於混社會,可是畢竟還是學生,對學校當局還有一些慣性的服從。他離開了洪平的床,坐到自己床前,用仇恨的眼光瞧著洪平。

劉忠聞到包強散發出的濃烈酒味,有意拖延時間,大聲道:「這個寢室有沒有班幹部,有沒有?」

在寢室的角落裡,小個子學生傅遠方是靜州一中的畢業生,成績很好,高考失誤後,窩窩囊囊地來到復讀班。任課老師大多認識他,因此他被任命為學習委員。以前在靜州一中也有打架的事情,但是從來沒有發展到動刀子的地步,傅遠方被嚇得夠嗆,嘴唇哆嗦著道:「我是理科一班的學習委員。」

劉忠直接叫出了傅遠方的名字,憤怒地道:「傅遠方,你身為班幹部,為什麼不制止打架鬥毆,還有沒有班幹部的責任感?」

聽到劉忠的指責,王橋差點笑了出來,權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復讀班學習委員也就是收發作業,幫老師出出通知,根本沒有權力和能力來制止這一場打鬥。

劉忠老奸巨猾,暴跳如雷地訓斥傅遠方,將事件的兩個主人公都冷落在一邊。洪平和包強都愣愣地看著大發雷霆的老師,一時之間忘記了自己才是事件主角。

王橋見另一個老師悄悄離開,馬上醒過味來,暗道:「劉老師腦子很好用啊,懂得緩兵之計。」

劉忠將班幹部訓斥一頓以後,又開始教育看熱鬧的同學:「你們寢室有室長沒有?沒有,明天開會,選一個室長出來。你們都是成年人了,如果不讀復讀班,就要到社會上自食其力。你們要學會自我管理,不能總是依靠老師,老師能管你們多久,也就一年兩年的時間。你們想一想,兩個同學如果打出事,輕則被開除,重則被公安機關抓走,你們這是看著同學到懸崖邊上而不出手相助。」

囉囉唆唆地講了一陣,王橋悄悄看了看時間,此時已經距離熄燈有近十分鐘,心道:「保衛科的人應該到了。」

又過了一兩分鐘,手電光射了進來,幾個保衛科幹部走進寢室。保衛科金科長比起劉忠就嚴厲得多,簡單問了情況,他就用強光手電射向包強,另一隻手將手銬甩得嘩嘩響,厲聲道:「包強跟我走,膽子還不小,還敢動凶器,信不信我關你幾天。」

包強這時醒悟過來自己是社會青年,不想在保衛科人員面前裝慫,仗著酒勁,梗著脖子道:「你好**凶,憑什麼關我?」

金科長勃然大怒,道:「今天不收拾你,我不信金!」

保衛科幾個幹事一擁而上,將包強牢牢按住,戴上手銬。金科長道:「把凶器拿到保衛科,攜帶管制刀具入校,你娃膽子夠肥。」

被戴上手銬以後,包強的酒被嚇醒了三四分,心裡發憷,嘴巴還不服輸,道:「走就走,今天不是我先動手。」

金科長見包強軟了,又用手電照著洪平,道:「你娃也不是省油的燈,半夜打架是不是很光榮,讓同學們休息不好,明天如何學習?你算一算,從熄燈到現在二十來分鐘,這一屋子人有四十四個人,加在一起就是浪費八百分鐘。你要為這八百多分鐘付出代價,跟我走,到保衛科反省。」

隨著手電筒遠去,宿舍恢復了平靜。

王橋摸黑到衛生間裡漱口洗臉,出來時,遇到了劉忠和另一位老師,金科長離開以後,他們並沒有離開,在宿舍轉了一圈,來到衛生間方便。

劉忠對只考九分的關係生王橋印象很深,忍不住訓斥道:「你怎麼搞的,熄燈這麼久了,還在這裡囉唆!」

王橋不卑不亢地道:「很快就睡覺。」

劉忠又道:「今天晚上是怎麼回事?」

王橋不想和這些老師多廢話,道:「不太清楚。」

晚自習結束,他到小樹林裡鍛鍊,並不知道寢室打架的原因,「不太清楚」是一句老實話。很多時候,老實話並不是順耳話,劉忠原本就對王橋有偏見,聞言很不高興,道:「你站住,老師問你話,你這是什麼態度?」

王橋來到復讀班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無論公益事業和管閒事都要耽誤學習時間,這不利於實現高考這個大目標。因此他不願意管閒事,也不願意與學校領導和老師過多接觸。

「我確實不清楚,不能胡編亂造來誤導你。如果要瞭解情況,可以問其他同學,保衛科也能有真實筆錄。」說到這裡,王橋還是覺得自己話多了,便住口。

這句話給劉忠的印象就是「頂嘴」,眼前的「九分」長得牛高馬大,所言又有幾分歪理,他一時無法駁斥,就生氣地揮手,道:「走,走,走,快點回寢室,好好學習才是老正經。」

等到王橋走遠,劉忠指著其背影,道:「這個學生是關係生,根本達不到入學基本成績,就是數學考九分的那位。」

另一位老師追到門口,好奇地看著王橋的背影,道:「他的氣質還不錯,沒有想到是個草包。如果我是學校領導,就要頂住壓力,決不能讓這種草包混到學校來。」

劉忠搖著頭,道:「領導也有領導難處,這麼大一個學校,總得有求人的地方,理解萬歲。只要『九分』不惹事,混完一學年,我們就算完成任務。我跟詹老師談過,別跟『九分』計較,也別用言語刺激他,看他樣子也是凶神惡煞的。」

王橋沒有讓劉忠影響自己的情緒,輕手輕腳回到寢室,關上蚊帳後,鑽進被子裡用手電看書。

在宿舍另一角,吳重斌坐在床上觀察王橋。熄燈前,他恰好站在王橋身邊觀戰,清楚地看到王橋喊了一聲以後上前奪過板凳和刀具,然後扔到巡查老師腳下。這一系列動作乾脆利索,看似隨意,仔細想來卻頗有心機。他越想越覺得驚訝,這位著名的「九分」身上籠著一層濃霧,讓人琢磨不透。

接近一點鐘,王橋關掉手電。在睡覺之前,他特意再看了看包強和洪平的舖位,仍然空著,沒有人。王橋心道:「包強和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哪裡是復讀的樣子,遲早要成宿舍的害群之馬。」

想了一會兒雜事,進入夢鄉。

從看守所出來以後,他變得特別多夢,夢中有兩個主要情節,一是廣南第三看守所,二是在廣南合租的宿舍。今夜之夢,合租宿舍和看守所交織在一起。在夢中,王橋正在坐板,身邊是臭蟲和韓天棒,忽然之間,韓天棒變成了呂琪。呂琪幽怨地道:「你為什麼不回我的傳呼?」王橋急切地解釋道:「你給我打了傳呼,我怎麼沒有收到?我絕對沒有收到,不信你看我的傳呼機。」他想證明自己,從衣服口袋裡取傳呼機,他無論如何用力,也伸不進衣袋。呂琪開始掉眼淚,道:「你騙我!」

臭蟲在旁邊冷笑,還不懷好意地打屁,屁味比黃鼠狼的臭屁還來得猛烈,呂琪被熏得摀住了鼻子。王橋大怒,轉身就用拳頭朝著臭蟲臉上打去。拳頭打在臭蟲臉上,異樣堅硬。

王橋被手上的疼痛弄醒,他這才發現,在睡夢中自己的拳頭打在牆壁上。所幸整屋的人每天累得像豬一般,挨著枕頭就進入深睡狀態,沒有人被拳擊聲弄醒。醒來以後,呂琪就停留在王橋腦海中,一顰一笑如在眼前,根本揮之不去。

在思念之中,王橋輾轉反側,過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著,直到被起床號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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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三輛汽車

     起床號來自於應屆生校區,號聲不受圍牆阻擋,越過圍牆,直接傳到復讀生耳中。王橋歷來有早起習慣,聽到起床號後翻身而起,從開水瓶裡倒了些熱水,仰頭喝了一大杯,給身體補充水分後,再到衛生間去洗漱方便。

三個月廣南第三看守所生活留給了王橋很深的烙印,其中一個烙印是時間觀念,206號將全天時間劃成幾段,每一段應該做什麼精確到分鐘。按206老大包勝的解釋,要度過看守所漫漫長夜,總得給新賊老賊們找些事情來做,否則大家會覺得度日如年。

到了復讀班,王橋嚴格按照作息時間安排自己的生活,儘量做到有條不紊,這樣能有效管理時間。

洗漱結束以後,寢室裡還有不少人仍然睡在床上,王橋穿上回力球鞋到樓下做運動。

籃球場上還空無一人,只有兩三人圍著籃球場跑圈。

三戒師兄拿本書,低著頭,嘴裡唸唸有詞。他經歷過兩次失敗的高考,精神上受到沉重打擊,整個人變得削瘦,神情冰冷,似乎才從陰冷的地道里走出來一樣。

王橋原本想打個招呼,看到三戒師兄麻木而陰沉的表情,失去了打招呼的慾望,從其身旁擦身而過。跑步時,他感慨地想道:「狗日的高考,活生生把一個人憋成了冷血人!不過禍福相依,有得必有失,經歷過復讀班,心理素質應該比應界生要強大,說不定對以後事業還會有幫助。」

他跑步時,偶爾瞧瞧神神叨叨的三戒師兄,心道:「三戒師兄如果經受住心理考驗,說不定以後還能成器。如果承受不了壓力,也就被毀掉了,一輩子走不出高考失敗和復讀的陰影。」

沿著籃球場跑了幾圈,陸續才有人出來鍛鍊。還有許多勤奮刻苦的學生沒有參加晨練,睡眼矇矓地到教室進行早自習。王橋闖過江湖,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可是他並不贊成時時刻刻陷在學習中,這種學習方法看似勤奮,實質上長時間疲勞戰術會影響效率,每天保持一個小時的體育鍛鍊,能讓大腦充分吸氧,精力更加充沛。

吳重斌拿著籃球來到球場上,獨自練球。他以前曾經是靜州一中校隊成員,為了練球花掉不少時間。高考差十四分上線。其父親氣惱之餘,將家裡籃球用菜刀砍破,扔進了垃圾池,這讓吳重斌鬱悶了很久。劉滬最瞭解男友心思,昨天到南橋頭外的商店用私房錢給男友買了一個籃球,主要目的是休閒時間換換腦筋。

吳重斌拿到籃球欣喜異常,一大早就來到球場過癮。

王橋雖然只讀了半學期高中,可是在這學期裡恰好遇到過一次高中籃球聯賽,還獲得了靜州高中籃球聯賽的最佳球員。

王橋酷愛打籃球,從初一開始時幾乎天天泡在籃球場。父親王永德身高只有一米六七,由於在生長階段天天打籃球的原因,他的身高超越父輩身高的限制,在高一上學期就長到了一米八,並迅速成為高中校隊成員。

只可惜輝煌如曇花一現,隨著在高一上學期離校,王橋也就迅速被靜州籃球界遺忘。

自從離開學校以後,王橋就很少打籃球,此時聽到籃球觸地發出的「砰、砰」聲,如聽仙樂,心癢難耐。但是他非常明白自己的任務,絕對不會為了打籃球而分心。

吳重斌站在兩分線外投了幾個球,對沿著操場跑圈的王橋道:「王橋,打籃球嗎?」

王橋道:「打得不好,不打。」

吳重斌接近一米八,只比王橋略矮一些,道:「王橋,你這麼高的個子,不打籃球可惜了,過來投幾個球。」說著,他將籃球遠遠地拋了過來。

王橋接過籃球,一股久違的感覺迅速回到手上,他在球場上適應性地拍了幾下,正欲投球時,球場邊有人招呼:「吳重斌,你果然在打球。」

一個穿著球衣的年輕人走進球場,道:「段老師讓我過來找你,高中校際聯賽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那一屆隊員走了以後,校隊水平降了一大截,段老師急得不行,讓我過來找你。」

吳重斌感到有些為難,沒有馬上答應。復讀班以考大學為首要目的,平時打著玩無所謂,參加校際聯賽將佔用很多時間,顯然要影響學習。

正在躊躇時,靜州一中的體育教師段老師拍著球走進籃球場,道:「重彬,別撂挑子,這一屆聯賽你得參加,否則靜州一中的成績就危險了。你放心,不會耽誤太多時間,平時也不訓練,就是比賽前參加一段時間的集訓就行了。」

段老師平時對待學生挺厚道,經常帶吳重斌等隊員到家裡吃飯,吳重斌實在無法拒絕甚為栽培自己的段老師,又不願參加校際聯賽,猶猶豫豫地道:「那好吧,平時我就自己練,不參加訓練。」

段老師眉開眼笑地道:「沒有問題,有你這個主力,我心裡就踏實了。今天我們去適應適應。」

吳重斌對王橋道:「我要到燈光球場去打球,你一個人玩,等會兒幫我把球帶回寢室就行了。」

段老師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王橋,覺得挺眼熟,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道:「個子倒是不錯,會打球嗎?」

王橋沒有回答段老師,將球丟還給吳重斌,道:「我去跑步,不會打球。」

段老師看穿了吳重斌的心思,拍著愛將的肩膀,安慰道:「那我們就到燈光球場,放心,不會影響你學習。」

吳重斌苦笑著來到應屆生那邊的燈光球場。他是今年七月從一中畢業,籃球隊隊員們全是他的師弟,大家都很熟悉,寒暄幾句,開始正式訓練。

訓練方式與一年前基本一樣,沒有什麼區別,吳重斌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以前參加籃球隊他覺得天經地義,曠課打比賽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如今他奔跑在球場上,有了不誤正業、浪費時間的真實想法。這個想法困擾著他,讓他很難再像上半年那樣打得痛快淋漓。

一個中年婦女從籃球場大搖大擺地穿過,走進球場不遠處的保衛科。中年婦女長得甚為方正,肩寬腿粗肚子凸,神情凶惡,就如從古代畫像中溜出來的猛將。

籃球隊正在分組對抗時,包強從保衛科衝了出來,中年婦女手提一條長板凳,發出陣陣怒吼:「老娘天天辛苦賣肉,累死累活賺錢,讓你到復讀班讀書,小兔崽子不好好學習,玩什麼黑社會,看我不打死你!」

彪悍中年婦女「賣肉」兩字極易引起歧義,中年婦女除了胸前洶湧以外,完全沒有女人味,籃球場打球諸人發出哄堂大笑。

中年婦女提著板凳健步如飛,緊追不爭氣的兒子,母子倆一前一後就跑離了眾人視線。

保衛科金科長站在門口,哭笑不得地對對手下道:「這個母老虎,把我們的長條板凳拿跑了,她肯定會扔在外面,小李去把板凳撿回來。」

小李打著哈欠,出去找長條板凳。

金科長走到另一個小房間,對站在窗邊的洪平道:「古話說得好,好人不跟瘋子斗,在復讀班好好讀書,別跟社會混混一般見識。我等會兒跟劉忠打電話,讓他給你換個房間。回到復讀班後,你自己去找朱老師。」

洪平道:「謝謝金科長,我以後遇到包強就躲著走,絕不會惹事。」

在昨天的爭鬥中,洪平沒有什麼錯處,準備休息時發現包強睡在自己床上,招呼兩聲後臉上便挨了一拳,提起板凳純粹是為了自衛,並非為了攻擊包強。金科長是農村走出來的退伍兵,對農村同學總是心有憐憫,問清楚事情原委以後,沒有處罰洪平,只是出於公平起見,讓洪平在保衛科裡留置一晚。

洪平從保衛科出來,在學校外面吃了碗小面,再回到復讀班。劉忠已經接到了金科長電話,為了避免學生間的激烈衝突,爽快地答應調換宿舍。

洪平調換好宿舍,已經到了中午課間。他端著飯碗來到食堂,轉了一圈,沒有找到王橋。

劉滬從食堂打了飯菜,獨自來到小操場的樹林旁邊。幾分鐘後,吳重斌端著碗走了過來,他見劉滬陰沉著臉,關心地問道:「怎麼,誰惹你不高興了?」

劉滬將碗裡的排骨扒拉到男友碗裡,還是不說話。

吳重斌最怕女友打冷戰和出啞謎,壓制著不耐煩的心情,道:「到底什麼事,你得說句話啊。」

勸說一陣,劉滬終於開口,「你怎麼又到校籃球隊去?打比賽要浪費多少時間,考不上大學,我們還有未來嗎?」

吳重斌終於明白女友憂心忡忡的原因,解釋道:「段老師對我有知遇之恩,他親自來找我,我無法拒絕。」

劉滬生氣地道:「你這是拿我們的前途命運來開玩笑,是濫好人。段老師明知道你在復讀班還要拉你參加球隊,為人不地道,自私。」

吳重斌火氣升騰起來,道:「這是我的決定,和段老師無關。」

「我沒有權利和義務管你,隨便你。」劉滬將飯菜全部倒給了吳重斌,轉身離去,回頭又說了一句:「我當初做了一件錯事,就是不該給你買籃球。」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吳重斌氣得胸口不停起伏,他賭氣地將滿滿一大碗飯菜吃光,打著飽嗝,想起劉滬的種種好處,火氣漸漸消了,腦子裡想著如何哄女友高興。

回到寢室樓下,吳重斌瞧見洪平端著飯碗在東張西望,問道:「洪平,找誰?怎麼搬寢室了?」

在宿舍裡,洪平在縣城學生中頗有人緣,吳重斌在工廠子弟裡說得起話,兩人平時沒有太多交往,可是都默默地關注著對方,今天站在一起說話,很有兩軍會師的味道。

洪平一米七左右,又黑又壯實,站在吳重斌身旁像個鐵塔,悶聲悶氣地道:「我在找王橋。昨天我和包強打架,是王橋將板凳和砍刀一起奪了下來,算是給我解了圍。當時場面混亂,隨後又熄了燈,別人沒有看清楚,我是當事人,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王橋解圍,說不定會打出事情,真要打出事情,我這書也就沒法讀了。」

「他被一輛小車接走了,估計是吃午飯。」吳重斌想起包強隨身帶的砍刀,擔心地道,「包強是世安機械廠的人,他們跟社會雜皮走得近,你要當心他們報復。世安廠許瑞和我是一中的同班同學,他為人不錯,我想讓許瑞在你和包強之間做點調解工作,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雜皮是山南對地痞流氓的稱呼,吳重斌祖籍在浙江,但是他生在靜州長在靜州,說了一口夾雜著靜州土話的「紅旗廠普通話」。

洪平道:「許瑞能做調解工作當然好,做不了也無所謂。我搬了宿舍,惹不起躲得起,這一段時間少出學校,估計他還沒有膽量到學校來打人。」

兩人端著碗,一邊聊著一邊朝著宿舍樓走去。洪平以前住在二樓,為了躲著包強而調整到一樓。與吳重斌分手後,洪平心道:「如果在昌東,我怕個錘子。在靜州人生地不熟,幾個昌東同學都不是打架的料,看來只得忍讓。靜州一中是全市最好的學校,在這裡讀書最有希望考上大學,我要咬牙堅持住,不到最後關頭不轉學。」

想起包強發出的威脅,他變得心事重重,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入睡。眼見著要到了下午上課時間,洪平翻身起床,暗道:「我也不用自己嚇自己,大不了與包強打一架,即使轉學回昌東,也有考上大學的希望。」

洪平走出寢室,恰好一輛小車開進校園,停在他的身旁。透過半開的車窗,他看到王橋正在和一位老者交談,便退到寢室門口,等著王橋下車。

中午的起床廣播驟然響起,到教室上課的學生陸續從宿舍樓走出來。晏琳拿著英語單詞本下了樓,見到宿舍前又停了一輛小車,放慢腳步,觀察著小車,心想:「昨天有兩輛小車開進校園,都是找王橋的,這一輛小車莫非也是找王橋?王橋只不過是紅星廠的子弟,沒有什麼特殊的家庭背景,為什麼有這麼多小車來找他?」

她對王橋頗有好奇心,不停地用眼角餘光瞧著那輛小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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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炫耀手機

     晏琳平時喜歡打羽毛球和游泳,身材高挑,健康勻稱,走路時節奏明快,馬尾巴在腦後蕩來蕩去,活力十足。

王橋的目光透過車窗在晏琳背影上略為停留,隨即又轉了回來,道:「楊叔,雖然數學只考了十來分,但是還有大半年時間,我對高考很有信心。」

楊璉是老教育工作者,對教學頗有研究,道:「你不要盲目樂觀,數學不用點特殊手段,很拿在短期拿起來。」

王橋笑道:「我有一位朋友準備給我請家教,如果不合適,那就要麻煩楊叔幫我找一個。」

楊璉道:「請家教是小事。平時有空到家裡來,如果有什麼需要也別客氣。這個月兵馬俑二號坑要開放,聽說已清理出地下式建築的頂棚木遺蹟超過1000多平方米,在原局部試掘方內清理出陶俑、陶馬70餘件。我要到那邊去住一段時間,好好欣賞祖國的瑰寶。明年我要到美國去住一段時間,走之前將鑰匙留給你。家裡的條件好一些,搬到家裡有利於你複習。」

楊璉曾經是《靜州日報》總編,後來任文聯副主席,算得上是靜州名流。幾年前,他在靜州青少年書法比賽中發現了初三學生王橋的作品,大為欣賞。兩人見面之後頗為投緣,是典型的忘年之交。王橋從廣南第三看守所出來以後,有一段時間對前途充滿了迷茫,最後下定決心復讀,也是受到了楊璉的影響。

楊璉這次從外地回到靜州,第一件事就是來靜州一中復讀班找到王橋,兩人一起在廖氏燒雞公吃了午飯。

見到王橋基本走出看守所陰影,精神狀態不錯,楊璉真心替他高興。

王橋下車以後,又轉身小車另一邊,從車窗將手伸進去,再次緊緊握著楊璉的手,真誠地道:「楊叔,謝謝你關心。等你回來後,我到家裡來做酸菜尖頭魚。」

「好,好,想起小王做的酸菜尖頭魚我就流口水,現在連我的兩個娃兒都知道這道菜。他們在美國按理來說衣食無憂,距離住處兩三公里的小鎮有中國餐館,可是我跟他們說起酸菜尖頭魚的味道,他們恨不得馬上回靜州。人的胃是由小時候媽媽所塑造,永遠都改不了。」說到這裡,楊璉意識到自己囉唆了,鬆開王橋的手,道,「要上課了,你去吧。」

看著小車開出東側門,王橋這才轉身朝教室走去。洪平從寢室追出來,喊道:「王橋。」

王橋微微一怔,道:「你怎麼在樓下宿舍?」

洪平緊走幾步,道:「昨天謝謝你。上午跟劉老師報告昨天的事,劉老師讓我搬到一樓。好人不跟瘋子斗,我惹不起還躲得起。」

王橋道:「包強在寢室經常欺負人,確實有些過分。只不過我們來復讀班是為了考大學,沒有必要與社會混混爭勇鬥狠。」

洪平試著套近乎:「我是昌東縣中學畢業的,聽口音你也是昌東人吧?以前在哪個學校,怎麼沒有見過你?」

王橋到了復讀班,很少主動與人交流,對往事更是絕口不提,因此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此時洪平主動問起,他也沒有隱瞞,道:「我是紅星廠的,我們廠與昌東挨得近。我以前在靜州一中讀了半學期,最近才從廣南迴來。」

洪平完全沒有想到王橋只讀了半學期高中,道:「聽說你是紅星廠的,轉學到了廣南?你們紅星廠有不少廣南人。」

王橋沒有給洪平解釋自己是因為打架而逃到廣南,道:「是有不少。」

洪平高興地道:「紅星廠算是昌東半個老鄉。復讀班有二十來個昌東老鄉,有時會在一起聚餐,改天聚餐時請你參加。」

王橋禮貌地點了點頭,道:「到時再說吧。」

洪平見王橋對昌東老鄉聚會的提議反應冷淡,略為失望。說話間,兩人走到文科班教室門口。王橋提醒道:「包強和社會上的雜皮勾得緊,不是單純的學生,你得留點神,最近別到外面去。」

洪平對此並不是太在意,道:「同學間有點小衝突,沒有傷筋動骨,我已經搬了寢室,算是怕了包強,他不至於下狠手。」他再次發出邀請,「改天我們老鄉聚會,你能來儘量來。」

王橋沒有明確回答聚會之事,道:「小心無大錯,你別大意。」

洪平以前也曾和同學打過架,經老師批評,同學撮合,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和打架者還能成為朋友,他仍然用老經驗來看待此事,有所警醒,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認為調換宿舍以後也就沒有太大問題。

復讀班生活單調又緊張,在上課鈴和下課鈴的交替轉換中,一個星期過去了。這個星期有四人退學,其中兩人參加招工考試,準備到化肥廠上班。另外兩人退學原因不詳,據說是承受不起復讀班的壓力,主動退學。

如果把看守所當成人生最低谷,在復讀班則是觸底反彈,王橋心無旁騖地享受起學習生活,因為專注而心靈平靜。

經過六天艱苦學習,大家精力損耗極為嚴重,利用星期天上午時間睡個懶覺,是成本最低的恢復精力方式。王橋長期習慣早上鍛鍊,星期天也不例外,一大早起了床,來到小球場慢跑。

吳重斌不願意傷了段老師的面子,最終沒有聽取女友的勸說,堅持到校隊打球。早上起床後,他穿著靜州一中籃球隊的短衣褲,帶著籃球來到球場,為了參加校際聯賽,又不至於影響學習,他儘量利用早上時間練球。

籃球撞擊籃板的「砰、砰」聲,彷彿和王橋的心臟一個頻率,讓王橋熱愛籃球的心加速跳動。「砰、砰」聲又彷彿是一條在心臟裡爬行的蜈蚣,蜈蚣的每一條腿都讓他心癢難耐,他很想衝進球場上,酣暢淋漓地打一場籃球。

在慾望上升時,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在嚴肅地提醒自己:「王橋,當前的任務是一心一意考大學,別在其他事情上分心,一定要忍受住籃球的誘惑,像吳重斌那樣被弄到校隊,肯定要耽誤學業。」另一個聲音道:「打打籃球和跑步沒有什麼區別,沒有必要抵制,復讀班生活緊張,需要用運動來調劑。」一個聲音反駁道:「不許打籃球,到了大學,有大把時間可以混在籃球場上。這一年都忍不住,還能做什麼大事。」

王橋明白當前最重要的任務是什麼,堅定地拒絕了籃球誘惑,在小操場外圍一圈一圈慢跑,沒有到操場上去摸籃球。

吳重斌一個人打球沒有什麼勁頭,對跑到近處的王橋道:「王橋,過來打球。」王橋擺了擺手,道:「我已經出汗了,你慢慢玩。」他又跑幾圈,才回到寢室。

寢室裡,大部分同學仍在酣睡。王橋從鐵絲上取下毛巾,順便看了一眼包強的床鋪。

包強和洪平打架以後,幾天都沒有上課。昨天晚上回來後,趾高氣揚地拿了一部手機,在寢室走來走去顯擺。

復讀班大多數同學連BP機都沒有玩過,更別提手機,昂貴的手機離他們的世界太遠。在羨慕的同時,有人在背後說些小話,認為包強是打腫臉來充胖子,借個手機充門面。

今天一大早被吵醒,包強起床後就站在寢室門口,給麻臉打電話,「二哥,有什麼好玩的,在學校裡太沒有意思。」

麻臉身邊正躺著一位成熟的少婦,他將頭枕在少婦腿上,手摸著少婦飽滿但是略為鬆弛的胸部,罵道:「包皮你找死啊,打電話來騷擾我。你如果覺得不好玩,去把那天和你打架的學派打一頓,是不是膽子小,不敢打架。」

包強道:「二哥,那小子是昌東人,手下聚了一群人,我是好漢難敵雙拳,還得二哥出手幫忙。」他每次打架都是仗著酒勁,清醒時對身體結實的洪平還有點怵。在幾個結拜兄弟中,他和麻臉是鄰居,關係最好,因此敢於說點丟臉的話。

麻臉道:「學派欺負我兄弟,這事不能完,改天我們來砍他。你二哥什麼時候說過大話,這兩天沒得空,抽週末來做這事。包皮,你怎麼不說話,難道怕了?」

包強道:「怕個錘子,砍就砍。」

包強原本是打電話顯擺,並沒有真的想再「砍」洪平,無奈二哥麻臉痛快地答應了,他若是現在反悔就真的被兄弟們瞧不起了。掛斷電話後,他想道:「洪平是個傻農民,活該被砍。我不砍他,這些人還真我也當成了學派。」想通了這一點,他覺得砍翻洪平也是必須的,心中暗藏的忐忑就消失了。

王橋洗漱回來,恰好看到包強打手機。他在廣南混江湖時,也曾經用過這款手機,知道這款手機並不便宜,不是復讀班學生包強所能用,暗自推測道:「沒有人會把這麼貴重的東西借給包強玩,那麼只能是偷來的,包強走到這一步,就不是單純的學生了。」

他是從廣南第三看守所出來的老江湖,幾乎一眼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他只是猜到了此事的開頭,卻不能猜到此事的結尾。

包強原本準備向王橋炫耀自己的手機,豈知王橋正眼都沒有瞧自己,就走進了寢室。他於是生氣了,道:「王橋這個紅星廠的傻兒,在老子面前耍酷,找機會連他一起砍了。」

他也只是在心裡想一想此事而已。

王橋身材高大,眼睛裡偶爾還閃露凶光,這讓包強發自內心有點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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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洪平被砍

     星期天,洗漱、早餐以後,王橋拿著書本離開教室。

趙海是講究信義的人,一直記著老同學王曉的託付。昨天晚上將家教老師的地址和聯繫方式交給了王橋,約定每個星期天上午補習數學。補習老師的家在紅旗廠辦事處附近,步行需要十來分鐘。

張沈是一個戴著副眼鏡的身材纖瘦的數學老師,身上總有若隱若無的粉筆灰味,他在一所沒有名氣的學校教書,態度很是謙和。王橋喜愛態度謙和的人,像詹圓規那種有才能卻咄咄逼人的人,他從內心不喜歡也不親近。

張沈倒了杯開水放在王橋面前,溫和地道:「趙海說你沒有一點基礎。那我就從高中課程最基礎的講起,我不敢保證高考成績。一中詹老師是靜州很牛的數學老師,說實話,我的教學水平遠遠比不上他。」

王橋道:「最適合的老師才是最好的,我的水平等同於一張白紙,詹老師講課太難,不適應我。至於高考,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想認真學習,暫時不會考慮成敗。」

張沈好奇地打量著老練深沉得與年齡不相符合的年輕人,道:「你有這種想法,我就放心了,我們從最基礎的知識補起。詹老師有個綽號叫詹圓規,你這種只考九分的成績在他手裡恐怕不太好過,他只適合在靜州一中尖子生集中的學校教書,如果到了十二中這種差生成堆的地方,他那種方式早就會引起學生集體抗議。」

這一席話讓王橋深有同感,自我解嘲地道:「我對他的教學方式有不同意見,只是他是復讀班老師,我無法選擇而已。」

張沈笑道:「言歸正傳,正式開始。」

三個小時的課程分為兩節課,到了十二點才結束。王橋精神高度集中,沒有覺察到時間飛逝。下課以後,王橋拿出兩份試卷,道:「張老師,聽了今天這節課,第一次考試我至少能多做對兩分,九分變成十一分,第二次考試至少能做對五分。我爭取每一節課聽完能增加兩三分,到高考時成績差不多就提起來了。」

上過一節課,張沈這才相信王橋確實沒有半點基礎,信心大減。但是他沒有打擊王橋。打擊了王橋的自信心,一是不利於以後的學習,二是如果王橋不再來,他就失去了一筆生意。靜州十二中是差生集中的地方,學校沒有創收項目,教師工資比起一中差了老長一截。他言不由衷地鼓勵道:「你這種思維很好,積跬步而致千里,聚小溪而成江河,每次搞懂一個問題,久而久之就成了專家。詹老師水平高,上課時會講到很多知識點,你要認真聽課,不可偏廢。」

王橋沉浸在學到新知識的快樂之中,沒有覺察到張沈語言中的細微變化。

即使能得知張沈真實的想法,王橋也不會因為他人的看法而改變初衷。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這是一句老生常談,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如果沒有一顆堅強的內心,面對外人紛紛擾擾的評說,很多人會迷失自己,放棄自己的道路。

告別張沈,王橋沿著靜州老街走回一中。

一年前,王橋為了愛情無數次徘徊在廣南的大街小巷。廣南太大,也太喜歡鈔票,王橋只是那個城市的匆匆過客。此時女友呂琪不知所蹤,在人間消失。他也離開了廣南,在靜州長久地停留下來。也不知兩人是否還有相見的機會,這讓王橋時常嘆息。

相較於廣南來說,靜州的街道不算太寬,少了現代氣派,多了古舊人氣,這種古舊人氣讓他心情放鬆。在思念的情緒中,王橋穿行於靜州街道。十來分鐘後,靜州一中高高飄揚的紅旗出現在眼前。

從南橋頭左側巷道里突然衝出來一群人。

最前面的人拿著一根竹掃帚,衣服被撕破,如被獵人圍住的野豬,穿過人群縫隙,奪路狂奔。緊追其後的是一群吊襠褲年輕人,全部拿著刀具,神情猙獰,大呼小叫。

逃跑的獵物是洪平,獵人是包強的結拜兄弟們,後面還跟著一大群看熱鬧的閒人。見到同學被打,王橋腎上腺激素猛增,快步朝南橋頭跑去,到了南橋頭時,獵物和獵手都拐進了一條小巷道,只剩下一群看熱鬧的人。

王橋叫住一個面熟的同學,問道:「怎麼回事?」那個同學臉上猶有驚懼之色,道:「我和洪平在外面吃豆花飯,這一群人提著刀衝進來就打,我們根本不認識他們,也沒有惹他們。」

同學被打,同行人在一旁袖手旁觀,王橋從內心深處看不起眼前這個沒有男人血性的同學,道:「洪平朝哪個方向跑的?」

那個同學仍然驚魂未定,道:「拐進小巷道了。」

圍觀人群在小巷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突然嘩啦啦散開,五個年輕人趾高氣揚地將刀扛在肩上,如英雄凱旋一般走過人群,大搖大擺朝商舖雲集的舊城走去,沿途不時拿砍刀敲打商店櫃檯或者大門。靜州人天生喜歡看熱鬧,看熱鬧時能從別人的故事中找到樂趣,又不必為此付出代價。

這群年輕人走遠,人群散去時,還有人抱怨好戲剛開始就結束,不太過癮。

王橋看到同學被校外人員追打,生出同仇敵愾之心,人群散去後,他冷靜下來,叮囑自己:「復讀班的主要任務是迎接高考,實在不宜節外生枝。惹上這些人,會像被嚼過的口香糖一樣討厭。」

此時學校食堂已經關門,王橋隨著散去的人群慢慢朝小巷走去。在南橋頭舊城的大街小巷裡分佈著許多飲食店,有燒雞公等大中型餐館,更有大量經營豆花飯、燒白、蒸肉、豬蹄等靜州土菜的小飯館,主要服務對象是靜州一中的學生。

王橋找了一家看上去還算整潔的餐館,坐下以後,打量貼在牆上的價目表,這才發現這個餐館菜價頗高,暗道:「價錢高,客人自然少,難怪這個店最整潔。」

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王橋點了一份豆花,稍有猶豫,又加了一份大豆燉豬蹄子。在學校食堂吃了六天,嘴裡淡出鳥來。大豆燉豬蹄早在店前大鍋裡燉熟,老闆用大瓢舀出淡黃色豬蹄和雪白大豆,裝在土碗裡,面上扔上十幾粒蔥花,一股奇香頓時撲鼻而來。王橋口水洶湧,急不可待地夾了一塊豬蹄放進嘴裡,咀嚼著軟糯豬皮,醇香在口腔翻滾,愉悅從嘴唇傳遞到腦神經,心情隨之亦舒服起來。

快速消滅了大豆燉豬蹄,王橋感覺口腹之中猶有一隻飢餓之手拚命在向外伸出,在作出激烈思想鬥爭後,又點了一份粉蒸肥腸。他望著桌上熱氣騰騰的粉蒸肥腸,自我安慰道:「今天補課有收穫,耗費了半天腦子,多吃一份肥腸能夠彌補腦細胞損失。」

正吃得過癮,吳重斌、田峰、蔡鉗工、劉滬、晏琳五人出現在門口。吳重斌主動招呼道:「王橋,你也在啊。」王橋筷子不停,邊吃邊道:「改善伙食,食堂飯菜一點味道都沒有。」

晏琳看著王橋腮邊鼓起一團,笑著插話道:「你說錯了,伙食團的菜不是沒有味道,而是有一股豬圈味道。」

王橋將肥腸吞進肚子,道:「大鍋菜也就這樣,當然比不上餐館。」在場之人,只有晏琳和王橋是文科班的,晏琳數學成績次次考第一,王橋基本上是倒數第一,兩人互知其名,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對話。

在靜州一中讀復讀班的紅旗廠子弟有八個,但是只有他們五人原本就在靜州一中讀書,算是紅旗廠團體中的小團體。今天是打平伙出來改善伙食,在大餐館太貴,吃了幾次便感受到壓力,就以南橋頭小巷內的小飯館為改善伙食的主戰場。

吳重斌走到王橋桌前,散了一支菸,道:「我們出學校的時候,聽說洪平被砍了,就在二三十分鐘之前。」

王橋接過煙,用一次性打火機點燃,道:「我走到南橋頭,正好看到洪平奪路而逃,他回學校了嗎?受傷沒有?」

吳重斌道:「皮外傷,被拉了一條長口子,不太深。我們出來時,他正要到學校醫務室去包紮。」

王橋回想著雜皮砍人的場景,道:「靜州以前有這麼亂嗎?我怎麼覺得像是電影裡的場景。周圍的人完全不分是非,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助被砍的學生。」

吳重斌道:「以前要稍好,這些年在靜州一中校門口總有吹口哨調戲女學生的小混混,還有約到後門外面打群架的,但是像今天這種明目張膽提刀砍人的並不多見。一中本身還算好,學生們都想著考大學,沒有多少人混社會。在五中就有很多同學覺得混江湖很榮耀,畢業以後也不工作,立馬就變成雜皮,不好惹。」他看了看門口,低聲道:「洪平被砍,肯定與包強有關,那天晚上兩人發生過矛盾。」

王橋在廣南第三看守所時接觸了很多黑社會人物,對真正的黑社會有更深刻的瞭解,評價道:「砍洪平的那一群人看起來應該都在社會上混了一段時間,沒有多少學生味,但是還不算真正的黑社會。前幾天我看見包強和砍人的幾人在一起吃飯。」

吳重斌馬上醒悟過來,道:「這夥人應該全是世安機械廠的。許瑞也是世安機械廠子弟,他本人不混黑社會,但是親戚朋友中好幾個人都跟著叫一個叫胡哥的混社會。他和我關係還可以,經常講世安廠破產前和破產後的事情。」

王橋回想著那幾人的相貌和氣質,道:「那夥人身上確實有些工人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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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晏琳遇到流氓

     田峰、劉滬等人已經把菜點好,吳重斌道:「王橋,你一個吃飯沒意思,過來一起吃,喝杯啤酒。」

「不用,我吃得差不多了,要回寢室睡覺,你們慢慢吃。」王橋不想喝酒,婉拒了邀請,來到破舊櫃檯前付錢。

晏琳站在櫃檯前挑選飲料,這家小店比起其他小店整潔乾淨,條件和大餐館比起來卻顯得很簡陋,幾瓶不知什麼牌子的飲料沾滿灰塵,看上去讓人難以下嚥,她問道:「有健力寶嗎?」

老闆專心給王橋找零錢,隨口道:「我這沒有,門外轉角小商店裡有健力寶。」

晏琳給坐在裡面的同學打了個招呼,轉身走出小餐館。她對神秘的王橋頗為好奇,女孩臉皮薄,心裡越是好奇,態度就越顯得矜持,略為點頭,沒有再主動說話。

王橋接過零錢,走出小店時恰好看見晏琳走進旁邊小商店。

身材高挑的晏琳身穿一條紅裙,頭髮用一條小手帕紮成馬尾巴,腰間束著一條細細的白色皮帶,亭亭玉立,儀態大方。與復讀班同學比起來更時尚,與社會上靚麗女子比起來則顯得清純。

她走路時後背挺直,高跟鞋發出歡快的嗒嗒聲。高跟鞋是城市女孩特有的裝扮,王曉第一次穿著高跟鞋回家,王橋當時就覺得姐姐變得漂亮了,多了女人味,從此就對穿高跟鞋的女生有著莫名好感。

看著晏琳背影走進小商店,王橋加快腳步,走出小巷。

東側門門口站著劉忠、保衛科金科長等人,神情嚴肅,如臨大敵。王橋經過東側門時,劉忠怒氣衝天地批評道:「王橋,你以為高考還很久嘛,星期天到處亂跑,抓緊時間多看點書才是老正經。」

這一頓指責好沒來由,王橋感到莫名其妙,他沒有與劉忠爭辯,胡亂應了一聲,快步朝宿舍走去。

一個年輕老師湊在劉忠耳邊,道:「這就是九分?」

劉忠追著王橋的背影看,哼了一聲,道:「長得一表人才,誰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個草包。」

另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吳老師申辯道:「誰說王橋是草包,他一手鋼筆字太漂亮了,我看了都愛不釋手。作文也寫得很好,遣詞用句老練準確,成語豐富,如果偏科厲害考不上大學,那只能說明我們國家選拔人才的機制有問題。」

劉忠沒有想到對王橋還會有另一個評價,嘖嘖兩聲,道:「字寫得再好,數學考九分,也考不上大學。對於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吳老師是學校有名的書呆子,醉心學問,不通俗務,遇事卻最為較真,反駁道:「我們都在說社會的異化以及人的異化,一筆漂亮的書法本身就是價值,難道只有考上大學才有價值?社會上這麼多沒有考上大學的人,難道他們都沒有任何價值?我們的教育方向存在著嚴重偏差!」

劉忠針鋒相對地道:「復讀班存在的價值就在於讓學生們考上大學,難道這還有什麼疑問?如果要發展個人素質,那是在工作中或是大學裡的事情。」

劉忠和吳老師素來是辯論對手,兩人觀點差異極大,經常互相看不慣,稍有機會就唇槍舌劍。

金科長覺得眼前兩人在學生被砍的重大事件面前爭論毫無意義的話題,簡直不可思議,終於忍無可忍,道:「兩位老師,別站在這裡鬥嘴皮,你們先到辦公室等著,我去醫務室看看洪平。」

來到校醫務室,好幾個昌東籍同學陪著洪平,手裡拿著棍棒,臉上皆有憤憤不平之色。洪平胳膊被劃傷,傷口不深卻很長,鮮血將衣袖完全浸透。校醫拿著酒精往傷口上倒,痛得洪平不停吸涼氣。

靜州一中的校醫歷來都是學校的笑話,他有三寶:黃連素、感冒清和酒精。有這三寶,他幾乎就勝任了校醫職責。金科長從部隊轉業就來到學校保衛科,算是見過世面的角色,見校醫胡亂處理刀傷,暗自在心裡罵娘,他眼光從傷口移到幾個同學身上,頓時發了火。

「你們這是做什麼,打群架嗎?把保衛科當成了什麼!出去把棍子扔了,有我在還輪不到你們!」震住一幫同學以後,金科長又道,「洪平,你和這夥人結了什麼深仇大恨,是用砍刀吧?下手狠毒!」

洪平一臉無辜,道:「我不認識這些人,更沒有深仇大恨。」

金科長緊緊盯著洪平,道:「那為什麼不砍別人,只砍你,你給我一個解釋。」

這是流行於老師之間最無賴的說法,很多學生都被這句話盤問過,洪平對這種說法更是深惡痛絕,道:「老師,我是受害者,怎麼能夠知道施暴者的理由?」

金科長鍥而不捨地問道:「一個巴掌拍不響,那夥人為什麼不砍別人?」看到傷口以後,他先入為主地認定洪平應該和社會上的人有來往,否則雜皮們不會下狠手砍一個學生。

洪平氣得夠嗆,道:「我確實不知道原因,今天與同學們在南橋頭那邊吃了飯,正在往回走,這群人衝過來二話不說,提刀就砍,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就交代了。」

金科長雙手抱在胸前,不容置疑地道:「我們靜州一中絕對不能容忍學生和社會青年來往,復讀班也是靜州一中的一部分,也不能有黑社會滋生的土壤。上一次你和包強打架還算無辜,這一次到底為了什麼?農村學生出來讀書不容易,要珍惜學習機會,不要和社會人來往。不要狡辯,馬上跟我到保衛科。」

被社會混混砍了一刀,還被保衛科指桑罵槐說成黑社會,渾身是傷的洪平嘴巴氣得差點歪了,怏怏不樂地跟在金科長身後。

離開醫務室後,金科長皺著眉頭道:「學校校醫技術很差,傷口處理得不好。你們幾人趕緊到學校隔壁的小診所,重新去處理傷口,至少要縫十幾針。傷口處理好以後,再到保衛科。」

洪平正欲離開,金科長又問:「打架時,你們幾人誰在場,到保衛科作筆錄。」

洪平這才有機會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金科長走進辦公室,吩咐在辦公室喝茶的幹部,道:「我剛才問過,拿棍棒的同學只有一個在打架現場,另外兩個和洪平一起吃飯的同學在寢室,你把他們叫來,一個一個分開問,做好筆錄。」

在宿舍裡,王橋坐在床邊讀歷史書,有部分同學在睡午覺,還有幾個在角落裡竊竊私語。

保衛科幹部走到門口,大聲道:「跟洪平一起吃飯的是哪兩個同學?到保衛科來一趟。」他的聲音洪亮,如手榴彈一般在在宿舍裡炸響,打斷了無數人的美夢。

保衛科幹部帶著兩個同學離開宿舍以後,有人罵道:「日他媽都不好,我正在做夢吃紅燒肉,吵這麼大聲,把紅燒肉都弄沒了。」

復讀班壓力大,課程重,伙食團油水奇少,年輕人身體極為缺乏營養,夢中遇到大塊肉是常見之事。每天早上起床,同學們討論得最多是晚上夢到了什麼美食,其次才是美女。

王橋依舊躺在床上,手裡拿著歷史課本。但是難以壓抑的好奇心讓他抬起頭,專心聽著同寢室室友的議論。

一個來自昌東縣城的同學憤憤不平地道:「洪平以前在昌東讀書,與靜州這邊的人從來沒有結仇,絕對是包強找人來砍人。」

「沒有任何根據,憑什麼說是包強?」許瑞是世安機械廠的子弟,出於本能維護著包強。

「這還要什麼依據,你看包強提刀砍人的那個樣子。」

「不要血口噴人,包強是表面凶,其實膽子不大,小時候還經常被人欺負。」

宿舍裡還有好幾個世安機械廠子弟,他們在復讀班的目的就是考大學,學習十分刻苦,和包強完全不一樣。

對外人來說,世安機械廠是一個整體,對內部人來說,世安機械廠分成不同層次。廠領導是一個層次,在破產前早就留了後路,廠子虧錢,他們賺得盆滿缽滿,子女們大多進入國家機關。

廠裡中干和技術人員原本有一個較為優良的環境,廠子破產是對他們人生的一次重擊,經過短暫沉淪後,紛紛開動腦筋找各種門路,他們普遍重視教育,對子女要求嚴格。許瑞等人就屬於中間層的子女,他們為了自己前程在拚命學習。

最低層次是工廠的主體——工人,很多工人全家都在封閉的工廠裡生活,與外界聯繫極少,社會關係主要在工廠裡。工廠破產後他們失去生活來源,許多家庭陷入困頓,他們的子女以及部分初進廠的年輕工人失去約束,成為了一匹匹脫韁野馬,在青年群體崇尚暴力和袍哥文化的影響下,不少人憤然變身成為社會人物,劉建廠、包強等人都屬於這個範疇。

昌東縣籍學生和世安機械廠學生在寢室裡爭執不休。

王橋無意中在燒雞公餐館見過包強與砍人的那一夥人混在一起,因此能肯定洪平被砍就是包強所為,心道:「這些學生也太幼稚,這種事情能辯論嗎,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沒有任何好處。」

他不想聽這幫人沒有意義的辯論,合上書本,走出宿舍,到樓下樹林去轉圈。

在王橋走回覆讀班時,在南橋頭外的小商店裡,晏琳遇到麻煩。她在小商店選了幾罐健力寶,來到櫃檯,見櫃檯裡無人,便喊道:「老闆,付錢。」

在裡屋,商店老闆哭喪著臉,道:「我店小利薄,根本賺不到錢。」劉建廠道:「我不是討飯的,五十塊錢就想打發,再拿一百。沒有我們哥幾個罩著,說不定哪天店就被人砸了,砸一次玻璃你要花多少錢,更別說被人潑大糞、灑毒藥。」

商店老闆聽明白其中的威脅之意,又拿了一張綠票子出來。

劉建廠將鈔票朝皮夾子放,他還是嫌錢少,嘴裡罵罵咧咧。剛跨出門,一眼瞧見手裡拿著幾罐健力寶的晏琳,頓時兩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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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五不准禁令

     劉建廠作為生在工廠、長在工廠的年輕人,對愛情的表達直接而樸實。他有豐富的性經驗,對女人的態度就是發洩性慾,從來沒有真心愛過女人。但是,他見到一身紅裙的晏琳,頓覺內心被一股電流擊中,彷彿眼前女子在很久以前見過,讓其嘴唇乾燥,心跳加速。

麻臉跟在劉建廠後面,被堵在門口,連叫了數聲建哥,才將失魂的劉建廠叫了回來。

劉建廠舔了舔嘴唇,非常認真地道:「那個女的是做什麼的,誰認識?我要和她耍朋友。」

麻臉道:「看樣子是學生,長得硬是有點乖。」

劉建廠呸了一聲,道:「你是什麼眼光,不是有點乖,是非常乖,這就是我的夢中情人,老子一定要搞到手。」他是膽大妄為之人,沒有經過思想鬥爭,更沒有猶豫不決,跟著晏琳來到櫃檯前,道:「老闆,這幾罐健力寶我來付錢。」

晏琳回頭見穿吊襠褲和平底布鞋的社會混混,吃了一驚,忙將錢遞給老闆,道:「多少錢?我自己付。」

劉建廠用手擋住晏琳的胳膊,道:「我叫劉建廠,今天見面就算認識,我們交個朋友。這幾罐健力寶是小意思,跟我客氣什麼。」他又對老闆惡狠狠地道:「不收她的錢,我來付。」

晏琳見到從裡屋陸續出來流裡流氣的五人,個個臉上有戾氣,便猜到這就是剛才砍傷洪平的五人,她控制著緊張情緒,將健力寶放在桌上,裝作平靜地道:「老闆,我不買了。」說完,轉身就要離開小商店。

一個光頭擋在晏琳面前,道:「你別走啊,建哥是我們老大,這條街上都有名。」

老闆用同情的眼光看著被擋住去路的年輕女子,面對街頭暴力,他無能為力,只能選擇沉默。

晏琳轉過身,看著劉建廠,一字一句地道:「你想做什麼?再不讓開我要報警了。」

看著晏琳怒氣衝衝的樣子,劉建廠更覺其可愛,道:「光頭別擋著妹妹,我是真心交朋友,又不做壞事。」

麻臉跟在後面,若有所思地觀察著劉建廠的神情。

光頭擠眉弄眼地把路讓開,晏琳趁機奪門而出,走回到小餐館,氣得胸口不停起伏。吳重斌見其臉色不對,問:「遇到什麼事情了,怎麼沒有買到飲料?」話未問完,就見到小店走進五人,坐在門口第一張桌子,讓老闆上菜。

晏琳壓低聲音道:「他們在糾纏我,有個叫建哥的雜皮說是要和我交朋友。」

吳重斌看著五人的衣著扮扮,神情緊張起來,道:「麻煩了,這應該就是砍傷洪平的那幾個人,他們狗膽包天,砍傷了人,還敢大搖大擺在這裡吃飯。」

麻臉嬉皮笑臉地走了過來,道:「紅裙子妹妹,你別跑啊,今天我們老大請你吃飯。」

吳重斌霍地站了起來,道:「你們要做什麼?」

光頭握著雪亮自制匕首走到桌前,道:「我們不做什麼,老大看上紅裙子妹妹,讓她過來喝酒。」

面對著手持凶器的雜皮,赤手空拳的吳重斌僵在當地,打架沒有任何勝算,可是不作出反應則太窩囊。劉建廠走了過來,拍著光頭肩膀,用大哥口吻道:「把東西收起,不要嚇著這些學派。」

吳重斌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與田峰、蔡鉗工交換眼神。田峰溜到前面找老闆結賬。三男兩女沒有再吃,匆匆離開館子。

劉建廠左看右看都覺得紅裙子女孩對胃口,不想留下壞印象,沒有強行阻止晏琳等人離開。

麻臉看著幾人出門,噓了一聲,道:「建哥,今天怎麼惜香憐玉?」劉建廠嘿嘿笑道:「今天是王八看烏龜對了眼,這個紅裙子逃不出我的手心,遲早要躺在我的床上。你們幾個慢慢吃,我去看紅裙子妹妹朝哪裡走,她十有八九是一中的,我以前怎麼沒有注意到一中還有這麼漂亮的妹子。」他走到門前櫃檯,順手扯了一張餐巾紙,擦了嘴巴上的紅油,扔在門口。

紅裙子等人就如羊群,劉建廠就是不緊不慢地追蹤羊群的餓狼,遠遠地看著紅裙子走過南北橋頭,沿著一中正大門圍牆外公路走向東側門。他看到學校保衛科幾個人站在門口,停下腳步,慢條斯理地抽了支菸,這才走回南橋頭。

王橋在樓下圍牆邊轉了幾圈,走回教學樓時,恰好遇到吳重斌等人走進東側門,晏琳走在最前面,滿臉怒氣,腳步很快,高跟鞋敲擊地面發出「可、可」聲。

王橋沒有回寢室,直接來到教室。

不知道怎麼回事,看書時,女友呂琪的身影不時跳出來,讓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呂琪,不禁神傷,拿起筆,在作業本上寫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他曾經用毛筆寫過一個條幅,參加過靜州市中學生書法比賽並獲獎,此時他將滿腹相思寄予筆端,再次用鋼筆寫了這首詩。

寫完這首詩,他心情稍有舒緩,強行收回思路,專心致志看書。他計畫用最短時間將高中歷史、語文兩科通讀一遍,然後再隨著老師講授的進度逐步提高。

對於班上大多數同學來說,復讀是一個不得已而為之的痛苦選擇,對王橋來說,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主動選擇,雖然壓力大,學習辛苦,可是他內心充實。

同時他還有一個隱秘慾望,希望以後再遇到呂琪的時候,他考上大學,以全新的面貌與呂琪見面。

這時,劉忠拿著一塊牌子走進教室,將牌子釘在牆角。牌子上寫著「五不准「,一是嚴禁打架;二是嚴禁談戀愛;三是嚴禁夜不歸宿;四是嚴禁賭博偷竊;五是嚴禁與社會青年來往。

釘好牌子以後,他道:「各位同學能在教室堅持學習,這是值得表揚的。最近復讀班有不好的苗頭,有同學們在外面打架。我真是替大家著急,你們要清醒地認識到復讀的目的,這五不準是學校提出來的,是高壓線,絕對不准同學們去觸碰,如果發現,一定嚴罰,甚至勸退。」

劉忠離開後,王橋拋掉所有的胡思亂想,漸漸潛入歷史書中。歷史書有一種神奇力量,他時常感到秦時彎刀從脖子砍過,隨後又被漢初戰馬飛踏。陷入歷史會產生時空錯亂的奇妙感覺。

不知不覺到了下午三點,他合上書本,站起身,雙手上舉儘量讓全身舒展。中午吃了大量肉食,身體需要水分,他做著伸展運動回寢室。

當他離開座位時,窗外吹過一陣穿堂風,將放在桌上的歷史書吹開,夾在書中那張寫著「棄我去者」的紙被吹得飄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落在前排同學的椅子上。

王橋在寢室補充水分以後,又到樓下操場旁邊樹林裡的小壩子,準備做半個小時的運動,再回教室繼續學習。

小操場尾端密林裡,吳重斌、田峰、蔡鉗工聚在一起抽菸,三人神情嚴肅,憂心忡忡。王橋沒有注意到密林深處的三人,在小壩子上,拉開架式,打起青年長拳。

吳重斌等人透過樹葉注視著王橋,最初不以為然,隨著王橋拳架展開,三人漸露驚訝之色,雖然三人都不懂拳,可是王橋打拳顯然非一日之功,舉手投足頗有大將之風。

打完套路之後,王橋壓壓腿,彎彎腰,然後來了三個乾淨利索的側空翻,再做了幾十個俯臥撐。這一系列動作完成,額頭上開始冒出汗水。他正準備離開,突然發現密林深處有三股輕煙冒起,凝神細看,才發現圍牆邊上站著三人。

吳重斌見王橋朝這邊看,就從林子裡走出來,道:「你練過武術?」

王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花架子,瞎玩。你們怎麼躲在林子裡抽菸?何必躲,復讀班老師似乎不太管抽菸。」

吳重斌道:「晏琳在南橋頭的小商店被一夥人調戲了,我們正在想對策。」

王橋腦袋轉得極快,瞬間就想到了答案,道:「一夥人,五個?」

吳重斌臉露疑惑之色,道:「你怎麼知道是五個人?」

王橋直截了當地道:「洪平就是被這夥人砍的,這夥人不是學生,是真正的雜皮。如果只是調戲,這事最好就到此為止。」

田峰道:「憑什麼?我們不服這口氣!」

王橋道:「他們是流氓雜皮,是無業人員,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砍了人一走了之,你們是學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事情就這麼簡單。還有,學校制定了五不准,其中一條就是打架,這是高壓線,觸碰了有可能要被勸退,你們慢慢聊,我走了。」

望著王橋背影,田峰道:「孔老二,你怎麼把這事告訴王橋?這是我們哥幾個的糗事。」

今天當晏琳被追到小食店時,吳重斌最初還試圖反抗,當光頭流氓亮了匕首以後,三人退縮了,在五個流氓的調戲聲中,狼狽地逃回學校。兩個女生並沒有責怪三個男同學,但是深深的自責困擾著三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怯懦的行為如一根燒紅的鐵針,紮在了三人心中,讓他們難以安心。

吳重斌答非所問地道:「那天包強和洪平打架,王橋劈手將板凳和砍刀奪了過去,我就覺得他出手不凡,原來是個練家子。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但我肯定他有不同於我們的經歷。他說得有道理,我們只能忍下這口氣。」

蔡鉗工猶在憤憤不平:「考九分的傢伙能有什麼經歷?我就是不服氣,如果當時手裡有傢伙,絕對跟他們幹。」

田峰道:「在晏琳和劉滬面前掉鏈子,以後絕對要被他們看扁。」

三人站在小林子,抽著煙,既激昂,又垂頭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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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一封情書

     七八個老師從大門進來,帶頭的人是復讀班負責人劉忠和保衛科金科長,走到最後的人提著一個竹筐。

老師們直接走到男生寢室,逐床翻找,一個多小時候,竹筐裡裝滿了收繳之物,有香菸、匕首、小說以及黃色小說等。金科長拿了一個小本子,記下了十幾個重點人頭的名字,生氣地道:「這些學生不得了,還帶著刀在學校,是讀書還是參加黑社會?」

一個年輕老師道:「社會上亂得很,這些學生帶刀都應該是用來防身。」

金科長揮著手中的名單,道:「有保衛科,哪裡需要學生們防身,多此一舉,甚至是用心不良。他們不出去惹事,地皮流氓怎麼會找上他們,老話說,一個巴掌啪不響,學生變壞的事情我見得多了。」

年輕老師不服氣,道:「明明是地皮流氓追砍學生,怎麼在金科長口中就變成了互毆。不能因為打架就各打五十板,總得有個是非曲直吧。」

金科長道:「你把《治安處罰條例》拿起來學學。」

劉忠見年輕老師還要爭論,立刻打斷地道:「不僅是學生要學,我們老師也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學法以後,我們抽時間開個主題班會,專門講一講《治安處罰條例》,免得同學們不懂法吃虧、出事。」

在寢室休息的同學沒有想到寢室裡會有這麼多「違禁品」,圍觀時不停地發出嘖嘖之聲。

老師們只是在男生寢室裡搜查,沒有到三樓去查女生寢室。

在女生宿舍裡,晏琳和劉滬縮在蚊帳裡講悄悄話。晏琳道:「你要勸勸吳重斌,別讓他們去打架。那一幫子人都是混社會的雜皮,全都帶著刀,和學生用拳頭打架不一樣。」

熱戀中的人,關心另一半甚於自己,劉滬自然不願意男友冒險,道:「最近我們儘量不要上街,別給他們惹麻煩,過幾天自然就沒事。」又道:「誰叫你穿一身漂亮紅裙子,雜皮就像是鬥牛場的公牛,看見紅色就發瘋。」

「我穿一件紅裙子惹了誰。剛才你的說法就好像,好像不怪小偷,而是怪被偷的人有錢,邏輯是混亂的。」晏琳那一身紅裙子是父親到外地出差時買來的新款時裝,樣式簡潔,顏色豔麗,比山南見過的所有紅裙子都好看。買來以後,她歡喜得緊,平日捨不得穿,今天穿出去吃飯,不料惹出一場風波。

聊了一陣,又睡了一會,晏琳還是克服了躺在床上的慾望,起床到教室自習。

她換下高跟鞋,穿上球鞋,再用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換下紅裙子。這是校園裡最常見的打扮,由於身材出眾,仍然顯得卓爾不群。

教室裡有二三十位同學在複習,非常安靜。晏琳輕手輕腳走到倒數第二排的座位,看見桌子上有一張白紙。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紙上抄著一首詩,字寫得非常漂亮,成熟中帶著優雅,優雅中又有棱有角。詩的意境也好,憂傷中帶著豪放。晏琳小時參加過美術班,字寫得一般,鑑賞力還行,拿著這幅字愛不釋手。

她疑惑這幅字的來源,前後排只有三四個人在自習,誰都不像是能寫一筆好字的人。另外,誰會將這樣的紙條放在自己的桌上。

中午遇到流氓騷擾,讓她鬱悶,下午收到莫名其妙的詩,讓她心喜又心煩。原本想將紙條撕掉,又著實喜歡這幅字,想了想,將紙條夾在書中。

王橋拿著課本走了進來。

晏琳看著高大帥氣的王橋,心道:「不會是他吧?」隨即想著他只考九分的成績,斷然否定。

前面一排是一個長相斯文的同學,成績不錯,在班上排名前五。晏琳目光停留在這位同學身上,暗自搖頭:「長得像個絲瓜,成天暮氣沉沉,我才不喜歡這種沒有陽剛氣的書呆子。」

教室不時吹來一陣陣秋風,吹得桌上的書嘩嘩直響,也讓拿到紙條的晏琳一顆心如小鹿般亂撞。這個年齡的女子對異性還是充滿著憧憬,收到這種條子,內心深處總是高興的。

王橋拿著書找了幾遍,沒有找到寫著詩的那張白紙。這是他偶爾流露出真情實感而寫下的書法作品,最好不讓其他人看見。翻遍了課桌各個角落,仍然沒有找到那張紙,地面上亦沒有,只能作罷。

下午時間過得很快,聞到飯菜香時,王橋抬起頭來,發現教室裡只剩下五人,前排晏琳戴著耳機還在看書。

離開教室,走到寢室門口時,王橋聽見一個人在裡面大聲說話。

包強拿著一部摩托羅拉的翻蓋手機,站在寢室中間,旁若無人地道:「沒有事,能有什麼事,誰敢啃我兩口,砍死他媽的。建哥,下回整點新鮮的,老是喝酒,你又不准我多喝,沒有什麼意思。明天我們跳舞去,那個洞洞舞廳流行跳貼面舞,我們跳貼面舞。」他額頭上有一塊黑紅腫塊,配合著得意洋洋的表情,顯得滑稽可笑。

今天老師進來搜查,重點之一就是包強的床。包強將刀一直放在身上,因此沒有被搜走。

寢室裡的同學們奇異地保持著沉默,沒有人接近包強。王橋最看不慣包強裝腔作勢的模樣,沒有理睬他,斜躺在床上,回想著今天下午複習的功課。

包強出現在寢室以後,昌東縣籍的學生便將此消息告訴了洪平,洪平趕緊去找保衛科。

金科長和另一名保衛幹事聞訊而來。

金科長火氣很大地道:「你還敢回來,跟我到派出所去。耶,還有手機,是在哪裡弄來的?」

包強將手機收回到衣袋裡,梗著脖子道:「到派出所好嚇人喲,我憑什麼到派出所?總得找條理由。」這次刀砍洪平,他一直躲在暗處,沒有出面,因此理直氣壯,態度強硬。

看著包強挑釁的神情,金科長氣得想扇他的耳光,只是並未有人指證包強參與砍人,忍著氣道:「到了復讀班就好好學習,別到外面胡混,你媽下崗了,辛辛苦苦賣肉賺錢,不是給你揮霍。」

話音未落,包強勃然大怒,跳著腳罵道:「你媽才是賣肉的!」

金科長瞪著包強,道:「勞動致富光榮,你有什麼資格嫌棄你媽賣肉?」

如果不是面對保衛科長,包強惱羞成怒之下,恐怕就要動手了,他喋喋不休地道:「你媽才賣肉,你全家都賣肉!」

寢室裡就有同學忍不住笑了起來。包強轉頭罵道:「笑個錘子,再笑,老子砍死你。」

金科長這才醒悟過來「賣肉」在包強耳中的意思,指著包強鼻子道:「你小小年紀,一腦門子壞思想。你媽賣豬肉賺錢,憑勞動吃飯光榮,我們大家都尊重她。你別在這裡扯皮,跟我到保衛科。」

金科長帶著包強走出寢室門後,同學們笑成一團。

在保衛科裡,包強自然不會承認與打人者有關係。金科長教育他一番後,只能放人。隨後金科長到派出所反映學校周邊社會治安問題。

李所長對這些小案子根本不在意,他把矛頭對準了打打殺殺的電影,生氣地道:「現在電影裡打打殺殺,脫衣服解褲子,沒有教一件好事。學生們都想學電影裡的爛仔,為什麼宣傳部門會同意這些電影播放出來,這些電影毒害青少年,顛倒了是非觀!」

李所長義憤填膺地大段痛罵電影市場,金科長只能陪在一旁苦笑。李所長痛痛快快地罵了一會兒,才把話題轉了回來,道:「等事情忙過了,派幾個人把那幾個小子提溜過來,教育教育。」

金科長連忙道:「李所,這不是學生鬥毆,而是流氓砍殺學生,性質不一樣,如果這一次不嚴厲打擊,以後類似事件會越來越多。」他雖然在老師面前一直說是打架,但是到了派出所,他就堅持是流氓欺負學生。

李所長扔了一支菸給金科長,推心置腹地道:「老金,我們所還算得上大所,二十來個正式民警,看上去人不少,可是轄區有十來萬人,雞毛蒜皮的事哪裡管得過來。前些天有個入室搶劫殺人案,昨天是出租車遭搶劫,今天有槍案,所裡每個民警兩條腿跑斷了也忙不過來。學生打架這種事情,關鍵在預防。呵,關鍵在預防,在於教育。」

金科長見李所長渾不在意的態度,鬱悶了幾秒鐘,道:「小年輕猖狂得很,經常提起砍刀在大街上轉,稍不如意就大打出手,這股歪風邪氣不加制止,遲早要出大事。」

他和李所長配合多年,熟悉對方性子,便賴在辦公室不走。

李所長無奈地道:「不管是哪個時代都有社會渣滓,別看他們現在跳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哎,這樣吧,明天我派兩個民警到學校瞭解情況。」醫生見慣了疾病,警察見慣了犯罪,普通人覺得很嚴重的事情,到了他們眼裡就變得輕描淡寫。

第二天,兩位民警來到學校,看了保衛科詢問筆錄,都覺得學校小題大做,在金科長的再三請求下,勉強同意再將洪平和包強分別叫過來談話。談話結束,兩位民警算是交了差事,急匆匆回去忙手中的正事。

金科長感覺很是無奈,直嘆:「人心不古,世道變了。」

包強最初還擔心砍人之事被公安追究,幾天之後,見派出所根本沒有將砍人之事當成一回事,膽子更大了。

隔了兩天,包強被劉建廠叫出學校,接受了一項特殊任務。

「包皮,你給紅裙子交一封情書,一定要交到她的手裡。要當面交,給她說清楚。」劉建廠本是粗蠻的男人,偶遇紅裙子後怦然心動,他想起了寫情書的文明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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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王橋出手

     包強拿著情書,吃驚地道:「建哥,不會吧,你當真喜歡晏琳?這個小妞是不錯,可是寫情書恐怕不行,得約出來。」

劉建廠拍著包強的肩膀,誇道:「包皮出了一個好主意,哥這件事情就拜託給你。你在學校混得這麼好,把紅裙子約出來應該沒有問題吧。今天晚上,我請她吃飯,不論多晚就行。」

包強只是見過晏琳,兩人從來沒有說過話,更沒有交情,約晏琳到靜州飯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務。他平時在劉建廠面前經常吹噓在學校如何混得開,如果直言約不到晏琳,將在劉建廠面前丟掉面子。因此,他雖然心裡沒底,嘴巴還硬,道:「我等會兒就去約晏琳。」

劉建廠笑眯眯地道:「約了晏琳,建哥請你去**。」

包強道:「建哥,我們直接**就行了,還玩什麼情書,太麻煩了。」

劉建廠道:「直接**和談戀愛是不一樣的,你哪裡有這麼廢話,是不是約不到人?」

包強不想丟面子,道:「怎麼會約不到,我這就去。」

包強揣著情書走進東側門,腦子裡想著如何約人,以及沒有約出來如何在劉建廠面前撒謊。

校園內吹著亂風,將幾片樹葉吹到他的頭頂,順著樹葉的方向可以看到稍遠處有幾株橘子樹,果實長大隻是還稍顯青澀。

幾個女同學在樹下漫步,其中的高個女生似乎是晏琳,包強趕緊追過去,想趁機將信交到她手上。追到近處,失望地發現高個子女生不是晏琳。

包強回到寢室,找到同廠子弟許瑞,道:「你和紅旗廠幾個人熟悉,紅旗廠那個晏琳耍朋友沒有?」

許瑞有一個堂兄是世安機械廠的青工,跟著靜州胡哥一起操社會,是胡哥的得力幹將。許瑞通過堂兄的關係偶爾也和胡哥在一起吃飯,因此他在包強眼裡被當成了自己人。

許瑞道:「我只曉得劉滬和吳重斌在耍朋友,晏琳好像沒有耍朋友。怎麼,你對她有興趣?這個妞性格潑辣,是帶刺的玫瑰,弄不好要扎手。」

包強吐露了實情,道:「是建哥看上了晏琳,你能不能幫我帶一封建哥寫給晏琳的情書?他對晏琳是一見鍾情,現在想得不行,犯了相思病。」

許瑞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道:「被建哥搞大肚皮的女孩我都認識好幾個,他是個風流鬼加野獸的性子,怎麼會突然看上學生妹?這種事情我不干,缺德啊,別把學生妹糟蹋了。」

包強道:「許瑞,你別走,幫個忙。」

許瑞道:「要操社會別在學校,有本事找外面的女人。」

很有個性的許瑞自顧自走掉,剩下包強在寢室裡抓耳撓腮。

晚自習還差十來分鐘,文科班學生陸續進了教室。各地中學裡文科班素來女生比男生多,教室裡一片紅花,比起理科班教室養眼許多。包強在二樓宿舍口等了到上課鈴響,也沒有見到晏琳出現。為了完成建哥的任務,他只得到文科班教室去尋找晏琳。

第一節課時大家精力尚佳,皆認真看書,沙沙翻書聲、輕微的咳嗽聲,在安靜的教室裡都能聽得很清楚。突然,教室門從外被推開,發出刺耳的「咣當」聲。此聲若放在白天嘈雜環境裡並不會引人注目,在安靜的環境下異常刺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包強在教室門口伸出頭朝裡張望,不料迎來文科班全體同學的注目禮。他尷尬地退到教室外面,想到劉建廠還在等著今天的約會,鼓足勇氣,再次推開教室門,大搖大擺地來到晏琳身旁,道:「晏琳,到外面來,我有事給你說。」

晏琳詫異地看著包強,隨即警惕地道:「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

包強道「這有一封信,我們大哥在外面等你,想約你吃飯。」

包強在復讀班早就臭名遠颺,晏琳乾脆利落地將信推到一邊,道:「這封信我拒絕接收,請你拿走。」

包強在眾人面前被掃了面子,便故作流氓相,嬉皮笑臉地道:「就是交個朋友,何必這個態度。你和我們大哥見過面,怎麼這麼快就把別人忘記了。」他還有點小聰明,有意在眾人面前要將水攪渾。

晏琳不想與地痞流氓在教室裡糾纏,影響同學們讀書,拿起書本就準備躲回宿舍。包強見晏琳要走,伸手攔住她,道:「你把信拿著,和建哥見一次面。見面以後談得攏就談,談不攏就不談,你不會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晏琳不是任人隨便揉捏的弱女子,冷冷地道:「讓開,別擋著路。」

包強陷入了眾同學圍觀之中,心裡焦急起來,繃著面子,觍著臉道:「你給個准信,我就讓你走。我曾經幫過你,你不能做過河拆橋的事。」最後一句話他仍然在胡攪蠻纏,造成一種兩人曾經接觸過的印象。

全班同學都抬起頭,看著包強和晏琳。

王橋胸口起伏了數下,忍住沒有說話,繼續低頭看書。

晏琳提高聲音道:「什麼過河拆橋的事,你別在這裡胡說八道。」她見到包強擋在前面,厲聲道:「讓開,好狗不擋道!」

包強徹底尷尬了,乾脆破罐子破摔,惱羞成怒地對教室裡的人大聲道:「今天我宣佈一個事,晏琳是我們老大的女朋友,你們誰都不許碰。誰要敢勾三搭四,小心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這一下犯了文科班眾怒,即使對晏琳沒有想法的男生們都開始憤恨不平,只是懼怕地痞流氓,敢怒不敢言。

王橋最不想管閒事,免得打擾學習,可是事至如今,若是再不站出來,他的良心會不安寧。他輕輕嘆息一聲,將鋼筆輕輕放在桌上,冷冷地說道:「包強,同學們都在學習,你別在課堂鬧事。」

王橋在寢室裡素來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包強認識王橋,但是從來沒有把他看上眼,渾沒在意地道:「沒你的事,少**說話。」

王橋不再囉唆,離開座位,快步上前,一隻手抓住包強皮帶,另一手卡著其脖子,用力朝教室外面推去。包強沒有提防王橋說動手就動手,脖子被卡得出不了氣,腳上完全用不上力氣,蹬蹬不停朝後退。

來到教室門口,王橋將包強朝著牆壁猛地一推,只聽得「砰」的一聲響,包強後背重重地撞在牆上,半天緩不過氣。

來到復讀班一個多月時間,王橋一心只讀聖賢書,誰知靜州一中這所全市聞名的學校居然並不是讀書的淨土,不良社會青年如蒼蠅一樣圍在學校周邊,垂涎著校園內的清純美女。王橋無可奈何之下終於憤而出手,出手則沒有留情。而包強平時總是一副逗貓惹狗的地痞相,還經常提刀威脅同學,誰知在王橋面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晏琳萬萬沒有想到王橋如此生猛,吃驚地摀住嘴巴。

文科班所有同學見到王橋痛打包強,都覺得十分過癮,有人開始拍桌子,有人趁亂叫好。

王橋指著包強鼻子道:「今天給你說清楚,晏琳是我的朋友,你再敢亂來,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包強緩過勁後,伸手去摸掛在腰帶上的砍刀,叫囂道:「老子要砍了你。」

王橋打架經驗極為豐富,不等包強將刀抽出來,一個跨步抵近包強,右手狠狠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沒有等到包強軟倒在地,左手猛扣其脖子,緊接著再打了一個胃錘。

這一招來源於廣南第三看守所,專打腹部最柔軟的部位,被擊中以後五臟六腑疼痛難忍,又不會留下傷痕,很多強硬的漢子進了看守所都在胃錘下吃過大虧。包強成天想操社會,其本質上還是個未經歷風雨的學生,更沒有經歷過血腥場面以及痛苦搏鬥,感到小腹如被一柄鐵錘連續擊打兩次,五官疼得擠在一起,抱著肚子坐在地上,眼淚鼻涕齊出。

兩拳打倒包強,王橋若無其事地回到教室。與晏琳擦身而過時,他叮囑了一句:「這夥人是貨真價實的流氓,你最近別到校外去。」

晏琳一顆心撲通通跳動得厲害,她甚至沒有說謝謝,從倒地**的包強身邊飛快地跑了過去,直奔寢室。

包強坐在教室門口,半天才緩過勁來。他悄悄用衣袖擦掉眼淚和鼻涕,然後站在門口,提著刀,罵道:「王橋,你這個龜兒子給我等著,老子要找人砍死你。」

等到王橋走過來時,包強撥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叫囂:「王橋,你死定了。」

晏琳站在三樓的女生寢室,躲在陰影裡,能清楚瞧見日光燈下的教室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將包強嚇得狼狽逃跑,酷得很有男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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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定計

     晏琳等到高大身影消失以後,來到理科班教室,將劉滬從教室裡叫了出來。

「這些人沒完沒了,燕玲,怎麼辦,怎麼辦?」劉滬膽子比晏琳要小得多,聽完事情經過,被嚇得不知所措。

晏琳漸漸鎮定了下來,道:「等會兒把吳重斌他們叫到小操場,我們商量對策。」

劉滬想到那伙地痞手中寒光閃閃的砍刀就不寒而慄,她不太願意男朋友吳重斌牽涉此事,可是大家都是紅旗廠的,一起長大,一起來到靜州讀書,不幫助晏琳無論從哪一方面都說不過去,她暗藏著憂鬱回到理科班教室,找到了吳重斌等人。

吳重斌、田峰、蔡鉗工、晏琳、劉滬齊聚小操場。他們五人從紅旗廠來到靜州一中,又一起讀復讀班,關係緊密,被外人稱為「五人幫」,晏琳被社會青年糾纏,三個男生又曾經受辱,自然生出同仇敵愾之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包強欺人太甚,我們只有和他們打一架,否則別人會說我們紅旗廠的男人沒有血性。」吳重斌對上一次在商店的怯懦行為深感後悔,這一次他要堅決反擊。

田峰自告奮勇地道:「包強後來揚言,說是今天晚上要帶人收拾王橋,還要將晏琳帶走。他有可能是說的真話,我們得防著點。我先到外面偵察,如果那夥人真的在外面,就要做好打架準備。王橋是練家子,我們找他幫忙,勝算更大些。」

吳重斌道:「先看看情況再說,他願意幫忙最好,如果他不願意出手,就得靠我們自己。大家把傢伙帶到教室,放在教室抽屜裡藏好。不要放在寢室裡,有可能老師還會搜查寢室。」

男生們真要打架,劉滬恐懼得說不出話。晏琳也打起退堂鼓,反而勸道:「這一夥人都是亡命徒,我們不值得和他們拚命,我想去報告老師,讓學校出面解決。」

吳重斌道:「洪平被砍了一刀,校方連個屁都沒有放,解決問題還得靠自己。」他看見女朋友劉滬害怕得臉色蒼白、牙齒發顫,道:「晏琳和劉滬最近少到校外去,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們男人。」

劉滬陪著晏琳回到寢室,她們站在三樓走道最黑暗的角落,俯視下方。教學樓燈光明亮,光線射出,將地面照亮。在稍遠的圍牆處,高大香樟有著巍峨樹影,沉默而嚴肅。

三個男生商量一會,決定由田峰先到外面去偵察情況。

田峰貼著黑暗的牆根朝外走,鬼鬼祟祟恰如一隻機靈的田鼠,沿著圍牆走到了正大門,在北橋頭時看到南橋頭邊上有六個人。五個人一溜並排坐在橋頭,包強在五人面前走來走去,不停地吸菸。田峰不敢露面,躲在北橋頭的陰影裡,觀察著南橋頭的情況。

劉建廠瞧著包強的狼狽樣子,語帶不屑地道:「包強,你約不出來人,還被學派打了。我看你在學校混得不怎麼樣,平時吹牛吹破天。」學派是社會青年對於學生的輕蔑稱呼,社會人被學派胖揍一頓更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

包強將煙屁股扔到地上,又用腳踩熄,道:「建哥,他們幾個人打我一個,特別是有個叫王橋的人,出手最狠。他數學只考九分,哪裡算是學派,不曉得哪根神經搭錯了,跑到復讀班來讀書。他還自稱是晏琳的男朋友,讓你以後別來煩他,來一次就打一次。」事情搞砸,還被人揍了一頓,包強再不敢吹牛,老老實實講了挨揍經過,順便添油加醋地增加了一人大戰王橋和吳重斌等人的情節。

劉建廠道:「那個王橋晚上住在哪裡?」

包強道:「我走的時候,他還在教室。這個崽兒是個悶頭蛇,平時話很少,和我住一個寢室,我沒有聽他說過幾句話。」

劉建廠道:「不叫的狗才咬人,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才做大事。我就想問你一句,你以後還是和他一個寢室,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還敢不敢打?」

王橋如暴風驟雨般的打擊,讓包強心生陰影,嘴裡猶不肯服輸,道:「我是不小心被他偷襲,真要扯開架式打,誰怕他?一個寢室又怎麼樣,晚上趁他睡熟,幾刀子捅死他。」

包強的話語中透露出明明白白的怯意,劉建廠嘿嘿笑道:「剛才還說幾個人打你一個,現在怎麼變成偷襲了。鴨子死了嘴殼子硬,既然王橋要挑釁,今天晚上就干他。要想揚名立萬,闖出名氣,絕對不能讓一個學派騎在頭上。」

幾人商量好,等到熄燈時摸進學校,要給王橋一個深刻教訓。

正欲行動時,街上開過一輛警車,警燈閃爍,接著又開來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劉建廠看著不斷開過的警車,心一下就懸了起來,道:「今天撞了鬼,這麼多警車在外面,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情。」

眾人猜疑時,手機響了起來。劉建廠拿著手機來到一邊,道:「胡哥,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我們幾兄弟都在,一會兒就過來。」放下手機,他對幾人道:「胡哥有事要找人幫忙,我們去一趟。今天便宜了王橋,改天收拾他。」

包強聽說不進校打王橋,暗自鬆了一口氣。想著胡哥要找人幫忙,他就要參加胡哥的行動,不覺腎上腺素分泌加速,既緊張又興奮,一顆心似乎要蹦出來一般。

幾個人攔下兩輛出租車,朝著火車站方向奔去。

田峰在陰影裡躲了一會兒,偷偷來到南橋頭,這時又見一輛閃爍著警燈的警車駛過,他確信包強等人已經離開,這才溜回東側門。

吳重斌站在小樹林邊上不停地來回走動,與包強團夥打架是在情緒激動時作出的決定,冷靜下來以後,他覺得這個決定太草率了,說不定會讓幾人惹上**煩,漸漸開始煩躁不安。

蔡鉗工人如其名,是個干實事的傢伙。他如變魔術一般找了一把小鐵錘和十幾根鐵釘,在小樹林裡一陣敲打,短木棒上被釘上十幾根鐵釘。鐵釘露在木棒外約有五毫米,就和狼牙棒一樣,若是打在人身上,殺傷力遠超單純的木棍。蔡鉗工得意地拿著簡易狼牙棒在空中揮了揮,想像著木棒打在對手身上的暢快感。

見到田峰身影,吳重斌趕緊上前,道:「你看到什麼情況?」

田峰嚴肅地道:「包強沒有說假話,南橋頭確實坐著幾個人,後來開過來幾輛警車,他們就走了。」

吳重斌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將菸頭踩滅,道:「你們在這裡稍等一會兒,我去把王橋找過來,大家一起商量。」

等了一會兒,香樟樹林裡出現兩個移動的紅點,紅點到近處,變成兩個瘦高身影。與蔡、田兩人會合後,王橋明確表態:「我不讚成與包強等人打架,不值得。」

蔡鉗工手握狼牙棒,反駁道:「難道就讓他們騎在頭上拉屎,任由他們宰割,我們不願意當亡國奴。」

王橋道:「打架之前得想後果。他們隨身帶著刀,要想和他們打架就得用武器,除了棍棒就是砍刀槍,這樣極容易打出問題。出了問題,那些雜皮一跑了之,屁事沒有,學生怎麼辦,難道一跑了之不參加高考了?如果能夠承受不參加高考的惡果,完全可以大打一場。」

經過在廣南闖江湖的歷練,又熬過看守所艱難的100天,他猶如涅槃之鳳凰,思考問題明顯比同齡人周全,一席話,澆滅了三人的戰鬥熱情。

王橋反對打架,吳重斌暗自卸下隱在心裡的重擔,道:「你今天仗義出手,我們紅旗廠的人都非常感謝。你說得也很有道理,我們在復讀,確實不適宜打群架。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如果再遇到社會混混騷擾,是反抗還是忍受?」

王橋道:「這得看具體情況來定。我的想法是最好不要主動打架,但是要有必要的自保手段,迫不得已打起來就必須打贏,而且不能吃官司。」他指著蔡鉗工手上的狼牙棒,道:「你這種兵器絕對不能用,如果隨手拿起一根普通的木棒打傷了人,和用帶鐵釘木棒打傷人,從性質來說是不一樣的,如果想進看守所,就把這根棒子留著。」

蔡鉗工知道王橋所說有理,他萬分不捨地揮動著狼牙棒,道:「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古代人多瀟灑,能快意恩仇,我們太苦逼,被人欺負了,還得在復讀班熬著。」

王橋平時像一個獨身俠,獨來獨往,很少與寢室同學接觸,與蔡鉗工就是點頭之交,今天是第一次面對面聊天,聽到兩句岳飛的《滿江紅》,不由得對粗中帶著細的蔡鉗工心生好感,道:「現在是法制社會,哪裡有快意恩仇的地方。在復讀班就得當縮頭烏龜,把學習搞好才是王道。迫不得已才防守反擊,目的還是獲得良好的學習環境。」

吳重斌道:「我的想法和王橋一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他們敢跑到學校來打人,就一起跟他們幹。」

王橋道:「洪平被這夥人砍過,他現在還敢留在一中的復讀班,說明此人有血性,可以主動與他聯繫,有什麼事多一個幫手,打群架時人多總要佔上風。而且靜州自古就有法不責眾的傳統,若是真打起群架,我們全體指認罪魁禍首是逞強霸道的包強,他將吃不了兜著走,我們的責任就要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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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包強回來了

     上課鈴聲響起,王橋捨不得過多浪費寶貴的時間,道:「已經上課了,我要回教室了。我有個建議,大家要牢牢記住派出所和保衛科的電話,劉建廠那夥人敢到學校,我們在應戰的同時,還得有專人專門躲在旁邊打電話。」

吳重斌道:「這事就交給你田鼠,見勢不對,你趕緊去打電話。」

談完之後,王橋最先回教室。吳重斌等人又商量了一會兒,才回教室。

吳重斌正在樓梯上,就被等待多時的女友攔下。劉滬滿面愁容,道:「你跟我到小林子去,有話給你講。」吳重斌道:「晏琳在哪?」劉滬道:「她在寢室裡沒有出來,你別光想著別人,也得為我們自己考慮。」

來到小樹林,劉滬開口說話時聲帶哭腔:「我左想右想都覺得你不能去打架,打出了事,我怎麼辦?我看見你和九分在一起,他是不是要幫你們打架?這個人經歷肯定很複雜,看上去就像個黑社會,你別跟他混在一起。」

在黑夜中,吳重斌把劉滬抱在懷裡,上下左右親吻了一陣,道:「王橋是路見不平才幫助晏琳,怎麼會是黑社會?剛才他勸我們不要打架。」

劉滬仔細問了王橋說的話,感嘆道:「我就覺得王橋不簡單,他有頭腦,懂得保護自己,只有你、田鼠和蔡鉗工傻乎乎的。我再問你這個問題,如果打出了事,你還參不參加高考,我們的將來怎麼辦?」

吳重斌道:「我們絕對不去打架,你放心。」

女人心是海底針,劉滬和晏琳是閨蜜,閨蜜無論關係再鐵也比不上擁有肌膚之親的親密戀人,聽聞吳重斌要打架,越想越焦急,越想越擔心。一顆石頭落地以後,她依在男友懷裡,沉浸在甜蜜的親吻之中。

「手別進去,好像那邊有人。」

「哪裡有人?是風吹樹動,你眼花了。」

「嗯,輕點。」

「滬滬,我愛你。」

「彬彬,我也愛你。」

兩個年輕男女身心沉浸在愛河裡,融入到周邊景物之中,遠處教室的燈光、刮過樹梢的輕風,都成為愛情的背景。

晏琳獨自留在寢室裡,腦海裡總是回閃著王橋打架時的剽悍身影。在晚自習即將結束時,她來到走道前,趴在欄杆朝教室張望。教室燈火通明,寢室燈光暗淡,由暗處往明處看,教室情況一清二楚。

終於,下課鈴聲響了起來。同學們陸續從教室出來,大部分回寢室,少部分到小操場運動。她迅速來到教室,王橋果然還沒有離開。

晏琳走到王橋桌前,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王橋抬起頭來,迎面見到一雙閃閃發亮的漂亮眼睛。

「謝謝你,王橋。」

「別客氣。」

晏琳指著王橋身旁的空位,道:「我能坐下來說話嗎?」

王橋合上地理書,道:「當然可以。」

晏琳在寢室時有很多感謝的話,面對王橋時,滿肚子的話彷彿被堵住,不知從何說起。憋了一會,她問道:「你以前經常打架嗎?這麼厲害。」看著王橋略顯驚訝的神情,她自嘲地笑了起來,道:「我剛才那句話是不是問得很蠢?」

王橋專注於學習,甚少留意班上的人和事,此時與晏琳面對面坐在一起,這才第一次認真打量寢室同學經常評論的班花。如果用花來比喻,晏琳屬於那種熱情奔放又搖曳多姿的三角梅,讓人賞心悅目。他將目光移向教室黑板方向,道:「我是打過很多架,有時是為了無謂的意氣,有時是為了反抗,但是不會無緣無故欺負弱者。」

晏琳馬上挑了一個漏洞,道:「那有緣有故就要欺負弱者嗎?」

王橋道:「有時為了生存不得已為之。」

讀高中以來,晏琳瘋狂地迷上了金庸的小說,最喜歡的人物就是大俠喬峰,王橋無論從身高體形到談吐都與她心目中的喬峰接近,她好奇地問:「難道你經歷過不得已而為之的事?」

王橋沒有直接回答,道:「包強其實是外強中乾,現在還沒有變成真正的流氓,但是和他在一起的那夥人是真正混社會的流氓,你不要大意,平時不要單獨外出。」

晏琳想起他在包強面前說的話,道:「你說過我是你的朋友,有你這種大俠做朋友,我不怕那些流氓。」這一番話脫口而出,說完以後,臉上飛快地升起紅暈,顯了些小女兒態。

王橋道:「快熄燈了,我們走吧,等會兒看不見路。」

晏琳看了看手錶,趕緊站起來,道:「這麼快就要熄燈了。學校管得太死板,不給同學刻苦攻讀的條件。」

此語深合王橋心意,道:「這個規定確實缺乏靈活性,教室熄燈時間應該延長到十二點半。」

走到教室門口,晏琳在與王橋拉開距離之前,很關切地叮囑道:「你和包強住在一間寢室,要小心點,防著他報復。」

王橋道:「我不想惹事,不惹事不等於怕事,包強是一個紙老虎,今天被教訓一頓,以後絕對不敢在我面前囉唆。惡人就得惡人磨,否則他們得寸進尺,沒完沒了。」

晏琳道:「你還是得注意一些。」

王橋道:「我會的。你平時最好不要單獨外出。」

剛走下教學樓,教室燈光便滅掉,夜風襲來,晏琳只覺得臉上一片滾燙,心跳加速,脈搏加快,暗自想道:「我這是怎麼回事?在王橋面前說話隨隨便便,如果被他誤會了怎麼辦?」

她又想起王橋對包強的藐視,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商店發生的事情,吳重斌等三人被地皮流氓壓制得不敢反抗,兩相比較,王橋更顯得英氣逼人。

接連幾天,都沒有包強蹤影。

復讀班裡多數人都承受著重壓,包強不露面,大家很快就將他拋在腦後。

星期五,包強在晚自習結束時回到寢室。同行還有三人,其中兩人提著塑料口袋。

在晚上十點半時,文科班教室還剩下寥寥數人,晏琳站起身,走到王橋身邊,落落大方地道:「你還要看書嗎?很晚了。」王橋目光從書本中離開,抬起頭,道:「還看一會,寢室裡環境太差,沒有辦法看書。」

晏琳道:「我先走了,你別看太長,星期五要勞逸結合。」

王橋道:「謝謝,我再看幾分鐘。」

青春期,男女同學臉皮都薄,雖然心裡渴望與異性接觸,卻是揣著架子,互相不理睬。過完青春期,什麼事情都弄明白,再揣架子毫無意義,於是產生了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的經典總結。

揍過包強以後,晏琳曾和王橋有過一段談話,這次談話後,兩人超越了「互相不理睬」階段,見面時要點點頭,打個招呼,問聲好。

晏琳在教室外走道上遇到匆匆忙忙走過來的吳重斌,吳重斌也不寒暄,問道:「王橋在嗎?」

「還在,有事?」

「包強回來了,還帶了三個人,你小心一點,別到小樹林去。」

晏琳臉色表情緊了緊,道:「你們別跟包強打架,和他這種爛人糾纏起來很麻煩。」

「知道。」吳重斌應了一聲,快步走進教室,來到王橋桌前,道:「包強回寢室了,還帶了三個人。」

王橋壓根就沒有將包強當盤菜,道:「三個人是什麼人?世安機械廠的,還是砍人的人?」

吳重斌道:「我還沒有留意,等會我去問許瑞,他是世安機械廠的子弟,凡是包強在世安廠的熟人他全部認識。」

晏琳走到樓下,心裡慌慌的,隨即折回教室,對兩個高大的男生道:「我想去向保衛科報告。」

王橋看著晏琳緊張萬分的模樣,輕鬆地笑道:「你向保衛科報告什麼?報告包強回寢室?我們不要草木皆兵,包強如果真要打架,應該不會在這個時間大搖大擺回寢室。我和吳重斌商量好了,他只要不挑釁,我們儘量忍耐。」

回到寢室,王橋和吳重斌分別去洗漱,避免與包強面對面接觸。

熄燈以後,包強和另外三人坐在床上抽菸,談談笑笑。值班老師拿著強光手電在走道和各寢室來回走動,走到第一寢室時,因為是星期五,值班老師站在門口,沒有進入寢室,用手電朝寢室裡晃了晃,道:「大家早點睡覺。」然後就走出寢室。

王橋斜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吳重斌通過許瑞摸清楚今晚狀況:「包強和另外三人都是五中畢業生,三人是來找包強敘舊,應該不是為了打架。」在復讀班大寢室,外校同學過來睡覺是常有之事,大家都能夠容忍,互相給點方便。

王橋打著手電躲在被子裡繼續看書。

一陣肉香在寢室裡遊蕩,引得饞蟲紛出,躲在被子裡的王橋也聞到這股味道,忍不住揭開被子,伸出頭來觀察。

包強將寢室那張破桌子搬到他的床前,破桌子上面擺上啤酒和一大包滷肉。那張破桌子原本放了許多碗筷,此時全部被放在地上,寢室同學默認了這種行為,沒有人出言阻止或者抱怨。

肉香濃烈,讓王橋感到陣陣飢餓。讀書不僅是腦子活,更是體力活,一天學習超過十小時,到了夜裡腹裡所有食物都消化殆盡。他流了一陣口水,乏勁上來,頭靠在枕頭上,漸漸沉入夢鄉。

在夢裡,他回到了廣南,與一起闖蕩的小夥伴們煮了一大鍋酸菜尖頭魚,大家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呂琪平時最喜歡吃這道菜,今天卻皺著眉毛說沒有油水。她從屋裡端了塊肥臘肉,蒸熟以後咬得滿嘴是油。

「一定恭喜你,二月桃花開,三進山南城,四季花兒紅,捂(五)都摀不住,扭(六)到起不放,騎(七)匹馬兒跑、八上又八下,酒(九)在杯杯頭,實(十)在太舒服。」這些都是流行於靜州的划拳俗語,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串又一串的順口溜突然間在寢室裡爆發出來。寢室裡許多同學都被吵醒了,大家能容忍在寢室裡喝酒,但是划拳就有點超出同學們的忍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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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再送情書

     划拳聲安靜的寢室裡如炸彈一樣響起,將所有同學都驚醒。由於包強不是善類,大家都希望其他人站出來阻止,一時沒有人發聲阻止。

王橋也沒有出言阻止,只是靜靜地聽著。

「喂,能不能不划拳?大家都睡覺了。」終於有人開始招呼。

包強的三個同學停了下來,只有包強一人還比劃著手指,嚷道:「再來一拳,我是百變好拳,怎麼會輸。」他天生沒有酒量,半瓶啤酒進肚後,腦袋徹底昏掉,全然失去理智。

包強的同學也覺得此時在寢室划拳不妥,勸道:「包強,我們悄悄喝酒吃肉,別划拳了。」包強睜著血紅的眼睛,大聲嚷道:「怕個**,繼續划拳。」三個同學看到包強的狀態,都後悔了,其中一人埋怨道:「我就說不買酒,你們偏不聽,包強喝上狀態了,誰都勸不住,現在怎麼辦?」

在酒精作用下,包強將挨打之事完全被拋在了腦後,跳將起來,站在寢室中間,舉著酒杯,道:「他媽的,老子要喝酒,誰敢說三道四,找人砍死他媽的。」

世安機械廠的許瑞終於忍不住了,從床上爬起來,道:「包強,別鬧了,要鬧到外面鬧。」

包強喝了酒不認人,也不顧及同廠的面子,罵道:「許大馬棒,**的少管閒事,這兒沒你的事情,滾開。」

許瑞氣得渾身發抖,回罵道:「喝不得馬尿少整幾口,一喝就出事。」他氣沖沖地走出寢室,到衛生間方便。

寢室裡出現短暫平靜,只有包強的吼聲在寢室裡迴蕩。包強搶過一杯啤酒,又自顧自喝掉,將酒杯砸碎在地上。他控制不住酒意,在寢室裡竄來竄去,走到蔡鉗工床前,一把將蚊帳扯開。蚊帳發出「嗤」的一聲,裂開了。

蔡鉗工早就醒來,正在床上鬱悶著,蚊帳被揭開後,將吳重斌的叮囑拋在腦後,從床上跳起來,對準包強就是重重一拳。

「媽的,你這個學派敢打我。」包強覺得在老同學面前丟了醜,朝蔡鉗工撲了過去。

包強是圓滾滾的身材,力氣不弱,挨打以後就和蔡鉗工扯成一團。許瑞從衛生間回來,聽到打鬥聲,趕緊過來分開兩人,無奈兩人都是胖漢子,累得許瑞直喘粗氣,仍然沒有分開。

吳重斌將床上的木棒抽了出來,一旦打起群架,就準備敲黑棍。

王橋再也無法裝縮頭烏龜,下床後,心平氣和地對包強帶來的三個五中同學道:「同學,你們來耍,我們沒有意見。現在這樣鬧起來不好,我建議你們把包強拉出去,到外面鬧,否則絕對要打起來。」

三個同學相互看一眼,點頭同意,一起上前,用力將包強強行拉開。包強雙腿輪番亂蹬,嘴裡不乾不淨罵著。許瑞抱起包強的雙腿,道:「只能把他抱出去了,一、二、三,起。」

包強被眾人抬起,掙不脫,不停地破口大罵,先是胡亂罵,後來就開始罵讓其大丟面子的仇人王橋。罵聲漸漸遠去,隨後又響起砰砰的踢鐵門的聲音,然後是值班老師的厲喝聲。

包強走了,寢室清靜了。

早上起床,大家發現寢室一片狼藉,放在地上的碗筷損壞了好幾副,惹得寢室裡的同學一陣痛罵。

王橋神情嚴肅地看著破桌上的酒瓶以及食物殘渣,沉思了一會兒,主動找到了吳重斌。

兩人很有默契地下樓,在圍牆邊小壩子站定。吳重斌道:「昨天晚上包強喝酒以後,揚言說要找你的麻煩,說什麼此仇不報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等狠話。」

王橋道:「包強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必須給他來一次深刻教訓,最好的結果讓他感到在寢室無法立足,自己滾蛋,最壞的結果讓他不敢放肆,學會尊重他人。」

吳重斌道:「要趕走他,有什麼好辦法?」

「暫時還沒有,讓我再想想。」王橋隨後又道,「我心情也矛盾,覺得應該給包強教訓。可是到復讀班的終極目的就是高考,我們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最後再給包強一次機會,如果他再來挑釁,就一定給他刻骨銘心的教訓。」

吳重斌道:「那就一言為定,再給包強一次機會。」

議定之後,兩人回寢室,洗漱,吃早餐,各自到教室早自習。

一天未見包強,無事。

包強在第三天早上出現在復讀班,胖滾滾的身上裹著一件風衣,戴了一條長及腰間的褐色圍巾,儼然是肥胖版上海灘許文強。走進東側門時,他自語道:「媽的,我簡直成了拉皮條的。」

前天醉酒離開教室後,包強被許瑞帶到世安機械廠劉建廠的宿舍,睡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清醒過來,醒來之後,發現身邊睡著一個同樣醉酒的妖豔女子。他順手摸了兩把,見妖豔女子張開懷抱朝自己靠過來,嚇得趕緊起床。

劉建廠又將一封信遞到了包強手裡,又伸出三根手指,道:「劉備都要三顧茅廬才請出諸葛亮,我得拿出點誠意來,至少寫三封信給晏琳。如果包皮能將晏琳約出來,我給你找三個小妹**。」

想著送信,包強就是一陣牙疼,他朝妖豔女子努了努嘴巴,道:「床上那個美女不比紅裙子差,何必找那種不懂風情的學生妹。」

劉建廠鄙視地道:「你不懂,找床上那種是**,發洩性慾,打個炮而已。紅裙子學生妹清純,這才是拿來談戀愛的,把學生妹變成情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他看著包強左右為難的神情,用激將法道:「包皮,平時淨聽你吹牛,是不是在學校混不開啊?」

包強最不願折了面子,道:「沒有那回事,在學校我是橫著走的,除了被王橋那個屁眼蟲偷襲。」

劉建廠惡狠狠地道:「我還沒有找王橋算賬,再讓他猖狂兩天,絕對讓他連本帶利一起還。」

拿著劉建廠的情書,包強離開了世安機械廠家屬院,他不願意回學校,去舞廳跳了一個下午場。又到另一個高中同學家裡混了一晚上。早上起來同學要去上班,他無處可去,穿著同學的風衣回到復讀班。

來到文科班教室門口,包強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敢進去。他在小操場轉了一會兒,靈機一動,拿出手機給小賣部打了一個電話。

「我是文科班晏琳家裡人,她媽得急病,幫我叫叫她,求求你了。」

小賣部老闆是個熱心人,道:「你莫掛,我去叫她下來接電話。」

聽小賣部老闆把包強的話複述一遍,晏琳嚇了一跳,急匆匆跟著小賣部老闆下樓。她拿起話筒,裡面傳來一陣忙音。與父親通電話後,晏琳氣憤地道:「誰在造謠,我媽好好的,根本沒有病,老闆沒有聽錯吧?」

小賣部老闆委屈地道:「我聽得很清楚,找的是文科班晏琳。」

罵過騷擾者,謝過小賣部老闆,晏琳返身往教室走,在樓梯處被包強攔住。

包強只是想著將任務完成,沒有像上次那樣張揚,很誠懇地道:「這是給你的情書,願不願意交朋友隨便你,我就是一個送信的。」

晏琳沒有接信,怒氣衝衝看著包強,道:「是不是你打的電話?為什麼用這種惡劣的謊話來詛咒我的家人,你媽才生了病!」

包強尷尬地否定道:「什麼電話,我不知道。」

晏琳不再多說,轉身朝樓上走去。包強急忙追上去,一把抓住晏琳的手,將情書朝她手心塞過去,道:「給個面子,與建哥見一面。」

晏琳伸手往回拽,手腕被捏著一陣疼痛,斥道:「放開,你這人怎麼這樣!」

兩人拉扯時,被一個理科班同學看見,急忙去告訴了吳重斌等人。

吳重斌、蔡鉗工、田峰等人來到一樓樓梯口時,晏琳仍然被包強用力拉著,掙不脫。

吳重斌喊道:「包強,放手,你做什麼?」

包強只是想送一封信,沒有料到搞成如此狀況,尷尬地鬆了手。晏琳臉漲得通紅,氣憤得胸口不停起伏,趁著包強鬆手瞬間,揚手向包強打去。

「啪」的一聲,包強臉上被結結實實地扇了一巴掌。在眾人面前被女人打,加上完不成任務要被劉建廠嘲笑,這令包強惱羞成怒,回手還了晏琳重重的一耳光。

晏琳捂著臉,嘴角很快就流出血來。

一樁好事變成互毆,讓包強懊惱得緊,他看著吳重斌等人敵視的眼光,手摸著腰間的砍刀,道:「都是他媽的假正經。」

蔡鉗工要沖上去,被吳重斌緊緊拉住。眼見著包強揚長而去,蔡鉗工火冒三丈地道:「被人騎在頭上拉屎,我們還要忍?」吳重斌道:「打一架能解決問題嗎,包強一個人好辦,他身後是一群雜皮。我要好好想想,找出一個妥善辦法。」

晏琳回到寢室,擦掉嘴角的血跡,又對著鏡子仔細觀察,臉上有若隱若現的手指印,嘴皮有點破,雖然無大礙,可是很難看。化妝以後,還不能完全遮住臉上痕跡。

磨磨蹭蹭來到教室,她的目光下意識朝最後一排看去,意外地沒有見到王橋。

在小樹林裡,吳重斌正在向王橋講述剛才發生的事。

王橋果斷地道:「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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