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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不速之客

     「這是我的工作常態,不要緊。」王橋握住了呂琪的手,又道:「晚上一個人,你怕不怕。」

呂琪沒有將手抽回來,道:「我以前租住的房子很偏僻,我從來不怕。你這房子非常安全了,我怕什麼。」

開門,驚雷似乎就打在門前,將空氣都炸得四處亂滾。呂琪道:「這個雷有點嚇人。」王橋道:「真的不用擔心,我就是到辦公室坐一坐,收集一下情況,沒有特殊情況,我是不會離開辦公室的。」

呂琪道:「有特殊情況,你還是要出去?」

王橋道:「職責所在,必須要出去。」

在電力家屬院與呂琪過的第一夜,王橋原來還準備好好和心愛的她聊一聊,誰知天公不作美,遇到了罕見雷雨天氣。

王橋開著車來到辦公樓時,值班組所有同志都在,帶隊的是副鎮長羅基奎。羅基奎坐在辦公室望著窗外天空,只要雷聲稍停,就迅速撥通名單上所列村幹部家裡電話,詢問各村情況。在王橋到來之時,他已經打了一半的村。

「王書記你來了。剛才我打了幾個村的電話,暫時沒有事。」羅基奎看到王橋過來並不奇怪,如果王橋在這種惡劣情況不出現才是不正常情況,大家都習慣在最危險的時候看到王橋高大的身影。

除了打電話的羅基奎以外,值班組的其他同志圍在一起打撲克。在非上班期間的值班時間,原則上可以在值班室裡打打撲克,這是昌東多數基層單位的慣例。值班和正式辦公不一樣,是被動式工作,也就是說,不發生意外事件,值班者基本上就在辦公室坐著。

王橋坐在值班室,等著羅基奎瞭解各村的情況。

終於,羅基奎把全鎮村書記或主任家裡都打了一遍,基本上沒有什麼大事。羅基奎道:「王書記,你回家休息吧,有什麼事情給你打電話。」

王橋搖頭道:「這種大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下的時間越久,情況變化越快。越是關鍵時刻,越不能掉鏈子。再下一個小時,我估計各級防汛部門就要打電話過來了。你注意做好電話記錄,即使運氣太背遇到滑坡等災害事故,有打進打出的雙向記錄,責任就要輕得多。我們不僅要敢幹事,也要學會保護自己。」

王橋來了不久,鎮長黎陵秋也來到了辦公樓。

書記、鎮長都為了這場大雨來到辦公樓,伙食團的人也坐不住了,將灶火捅開,在十二點時給值班組做了一大盆雜醬麵。值班組人員圍坐在一起,興高采烈地吃著油水很足的面條。伙食團大廚師特意將王橋放在伙食團的碗拿了過來,裡面有一碗麵,面條上面有牛肉,下面藏著兩個雞蛋。

吃完雜醬麵,雷停了,雨還在下。雨水雖然不如剛才那麼猛烈,但是仍然在暴雨級別。

王橋在凌晨一點鐘來到辦公室,正準備在沙發上躺一會,辦公桌上的電話猛然響了起來。

「我是晏琳,在值班。剛才我這裡得到了全省部分彙總情況,鐵州受災最為嚴重,已經有了人員傷亡。」晏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格外清晰。

王橋聽到死亡情況,睡意頓時就飛得老遠,道:「嚴不嚴重?」

晏琳道:「我看了情況彙總,兩處傷亡都與滑坡有關。前段時間天氣太旱,山坡土壤乾透了,如今又吸了大量雨,最容易滑坡。你也要小心,城關鎮山坡不少。」

王橋道:「謝謝關心啊。」

晏琳笑道:「別客氣,我也曾是城關鎮的一員。」

王橋道:「你怎麼知道我在辦公室?還是先給值班室打了電話嗎?」

晏琳道:「我沒有給值班室打。我想,這麼大的雨,你肯定在家裡睡不著,百分之一百在辦公室裡。所以我打了辦公室電話,如果你不在,這個電話也不會打擾你休息。你這個做事太拼,事事都衝到第一線。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工作搞砸鍋了可以重新來,身體是自己的,也是父母的。」

夜色中,除了雨聲外沒有其他聲音,很安靜。晏琳的叮囑十分清晰地從遠方傳了過來。

王橋道:「在關鍵時刻,當領導的不往上衝,幹部們就會退縮。這也是我的看家法寶,有時我回想這些年為什麼走得比較順利,敢沖,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聊了一會,結束了通話。

到了凌晨兩點鐘,雨水漸漸停了下來。王橋判斷城關鎮發生災害可能性不大了,這才開著車回到了電力局家屬院。如果沒有呂琪,他就會在辦公室睡一覺。可是有呂琪在家,他嚮往著回去。

他輕手輕腳開了門,原本以為呂琪已經睡了,結果進門才發現呂琪依舊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寫著日記。這是一本新筆記本,依然是老式墨綠色本子,厚厚的,與以前的筆記本非常接近。

「你怎麼沒有睡覺?」王橋有點驚訝。

呂琪道:「一直在下雨,我睡不著,乾脆就寫日記。我這一次失憶,全靠以前寫的日記才強行補了一部分記憶。有了這個經驗,我決定將現在所有的事情都記下來。」

王橋開玩笑道:「你是怎樣記我的,是個什麼形象。」

呂琪揚了揚手中筆,道:「我忠實記錄你的一言一行,至於什麼形象,暫時保密。」

小屋裡散發著一陣飯香,呂琪將筆記本合攏,放在沙發上,道:「你不能看啊。」她穿著寬鬆睡衣走到廚房,用小鍋盛了兩碗粥到客廳,又拿出一袋榨菜。

「我看見冰箱裡有些蝦,就熬了些蝦粥,原本是犒勞我自己的,你運氣好,回來就撞上了。」呂琪的家居服是寬鬆運動衫,圓領,有點類似於老頭衫。她穿老頭衫時無意中將潔白修長的脖子顯露出來,氣質高雅,弄得老頭衫都不像是老頭衫了。

王橋到裡屋去拿小勺子,順便打開鍋。鍋裡面有半鍋粥,一個人不可能吃完。王橋出來後,遞了一個勺子給呂琪,道:「你明明是給我煮的粥,還不承認。」

呂琪也不反駁,道:「好喝嗎?」

王橋慢慢啜了一口,道:「很香,就是太燙。」

呂琪道:「稍等一會就能喝了。」

在辦公室時,王橋已經吃了一大碗麵條。伙食團師傅還特意在王橋碗裡埋了兩個雞蛋,以及一大勺牛肉。在大碗麵條作用下,他的肚子一點都不餓,反而微微有點脹。此時,望著呂琪殷切的目光,他端起碗來就美滋滋地喝了兩碗。

呂琪笑道:「太晚了,吃兩碗就行了。再吃,明天早上都沒有了。」

等到王橋放碗時,她就將飯碗拿到廚房去洗,一邊洗,一邊對跟在自己身後的王橋道:「你冒著大雨去辦公樓,有用嗎?」

王橋道:「怎麼沒有用?剛才接到上級電話,這場雨已經導致多處滑坡,滑坡又導致出現了人員傷亡。不是我們鎮上的,是其他地方的。」

呂琪道:「我還是對以前討論過的問題不能理解。比如我是獨立的一家人,住在山腳下,如果下大雨滑坡,這就是自然災害,主體責任應該在山下的獨立人家,和你這位黨委書記沒有任何關係。」

王橋道:「從法律角度來說,確實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我們的政治理念講究執政一方守土有責。出現了類似人員傷亡,基層政府必然要承擔責任。相對西方來說,我們的基層政府是相對強勢的,很多人忽略了一點,相對強勢的背後意味著無限的責任。任何一件事情,大家都可以來找政府,而且很多人都習慣於此,這就是我們社會的政治基因,無法超越和擺脫。」

呂琪洗了碗後,道:「時間不早了,明天你的事情多,早點休息吧。」

王橋道:「那我去洗一洗,就去睡覺了。」以前青皮睡過的客房已經被收拾出來了,在呂琪到來之季,王橋準備暫住於此。

等到王橋從衛生間出來時,呂琪仍然坐在沙發上,但是這一次沒有寫日記,而是坐在沙發上發呆。王橋擦著頭髮,問道:「還不休息?」

呂琪道:「我心裡空落落的,擔心睡著了,明天早上起來,會記不得今天的事情。」

王橋坐在呂琪旁邊,道:「你多慮了,安安穩穩睡一覺,說不定以前的事情都能想了起來。」

呂琪有點遲疑地道:「我想你睡在我旁邊,就睡在我旁邊。」

王橋面露微笑道:「我喜歡這個建議。你放心,我會克制自己慾望,十年都等過去了,多等幾天也無所謂。」

呂琪聽懂了其話外之意,幽幽地道:「我還真沒有做好準備。」

兩人進屋,關掉了燈光。床上準備了兩床空調被和兩個枕頭。兩人並排躺下,黑暗空氣中充滿了曖昧氣息。

「王橋,我能恢復記憶嗎?」

「我個人覺得,你得面對現實,就算不能恢復記記,我們就重建記憶。一樣能過上美好人生。」

「謝謝你,幫我渡過難關。」

「呂琪,我是在幫助我自己。」

王橋握著呂琪的手,將呂琪朝自己身邊帶了帶。呂琪沒有抗拒,依謂了過來。兩人很親密地又很輕柔地抱在一起,最初王橋****騰騰上升,可是嗅著髮香,來之不易、失而復得的親情最終戰勝了慾望。

呂琪出車禍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難以入眠。今天靠在了王橋懷裡,居然很奇異地有了睡意,不知不覺中沉入了夢鄉。在夢裡,她腦海裡出現了一個暗洞,在洞裡有無數的尖頭魚在湧動。

「咚、咚」,門外響起了持續不斷的敲門聲,放在桌上的手機也不停地閃爍。

呂琪正在夢中努力捕捉湧動的尖頭魚,被敲門聲打斷後,她猛地睜開眼,腦裡又是一片空白,更準確地說是有一片無法理解的抽象畫的場景。

王橋聽到電話響,不敢馬虎。他看了來電顯示,驚訝地看到這是胖墩杜建國的電話。

胖墩在電話裡道:「我在門口,淋成落湯雞了,快給我開門。」

王橋對於這個闖入者感到很是無語,道:「稍等,我馬上過來。」他低下頭,正好看見呂琪亮晶晶的眼睛,解釋道:「來的人是我大學同寢室的同學,關係最好的同學,他是省報記者,就在門口。唉,十年了,我第一次抱著你睡覺,就被胖墩打擾,還有沒有人性啊。」

呂琪撐起身體,用臉頰碰了碰王橋的臉,道:「我剛才睡得很好。」

王橋穿好衣服,打開房門。

胖墩淋得如落水雞一般,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子,也是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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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簡單的三角關係

     王橋看到濕轆轆的胖墩杜建國絲毫不覺得驚訝。胖墩是省報記者,在暴雨天出來採訪也算是正常事。

讓他驚訝的是跟在後面的女子——正在讀研究生的張曉婭。

王橋看著張曉婭,道:「曉婭,你怎麼跟著胖墩?」

張曉婭道:「蠻哥,我在省報實習,胖墩師兄是我的老師。」

王橋、杜建國和張曉婭都畢業於山南大學中文系,王橋認識張曉婭非常正常,可是,這一聲音稱呼極不尋常。杜建國驚訝地道:「蠻子,你為什麼稱呼曉婭?從常理上來說,稱呼一聲小師妹,或者張曉婭,為什麼把姓去掉。」

王橋道:「我們兩家是世交。」

「不可能啊,我們和張曉婭在一起讀過書,當時從來沒有聽你談到過張曉婭。」杜建國又問張曉婭,道:「對了,你跟著我實習,這麼多天了,也沒有聽你談起過蠻子。」

張曉婭微微一笑,道:「我們確實是世交啊,其實,我讀初中時就認識蠻哥,那時蠻哥還在讀中師。至於為什麼要談起蠻子,這個簡單,我們在一起沒有談起的師兄師弟很多啊。」

杜建國的鼻子還是敏銳的,一聲「曉婭」讓他嗅到了異常的味道。對於王橋和張曉婭的說辭很有些懷疑。

王橋道:「我找乾衣服給你們換。」

呂琪聽到響動,在屋內稍加整理,走了出來,正站在門邊看著客廳。

杜建國望著臥室又驚訝得閉不了嘴巴。

張曉婭則用手抹掉猶自從額頭往下流的水,用好奇眼光打量呂琪,目光中還有一絲挑剔。

「這位是胖墩杜建國,我大學同寢室的,這位是張曉婭,正在讀研究生的小師妹。」介紹完來者,王橋又鄭重地介紹呂琪:「這是呂琪,才從國外回來。」

王橋如此介紹呂琪也是經過思考的,說是以前的同事,可是兩人明顯住在一起。說是現在的戀人,呂琪從失憶到現在,一直還在適應此事。所以,介紹的時候極端省略,留白無數。

呂琪落落大方地道:「剛才又是雷又是雨,很危險。你們都要去洗熱水澡,否則要生病。張曉婭先去。現在外面下著雨,還沒有24小時營業的商店,買不到新衣服。我有乾淨外套,多是這種運動衫,純棉的。不知有什麼忌諱沒有?」

張曉婭看了一眼呂琪,道:「謝謝呂姐,我沒有什麼忌諱,就穿你的。」

杜建國看著呂琪,在心裡罵了一句:「我。操,蠻哥從來不主動追女生,但是,曖昧的呂一帆,談崩了的李寧詠,還有眼前這位,個個都那麼出彩。」

呂琪是個細心敏感的人。在三兩句對話中,她發現張曉婭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有些特別。她是失憶之人,以前的人和事都忘記了,記不起張曉婭很正常。只是,在筆記本中根本沒有張曉婭顯現出來,這就有點不正常。

等到呂琪進去拿換洗衣服,張曉婭悄悄指了指臥室,道:「呂琪,比我想像事還有味道。」在暴雨中,她渾身被淋得濕透了,淺色襯衣貼在身上,很有些透。

王橋與張曉婭目光有短暫交流,他很隱晦地道:「呂琪出國多年了,正在回憶以前生活過的地方。她曾經和我是舊鄉學校的同事,我們明天還要和舊鄉老師吃飯。」

張曉婭道:「我和曉姐姐見過面,她給我講過呂琪。」

杜建國的目光就在王橋、張曉婭和臥室之間打轉,猜測著自己居然不知道的三角關係。

呂琪很快拿了自己的衣服出來,以及一張新毛巾。這張新毛巾是呂琪準備給自己用的,結果來到了電力家屬院時才發現王橋準備全套用品,這條新毛巾就用不上,就由張曉婭來使用。

趁著呂琪去泡茶的短暫時間,杜建國壓低聲音道:「這是我的新嫂子?」

王橋道:「我正在努力讓這個結果出現。」杜建國道:「你哄誰啊,都住在一起,還能是努力讓這個結果出現?」

杜建國道:「張曉婭是怎麼回事,你們兩人在學校從來沒有接觸過,怎麼見面就是如些稱呼。」

王橋笑道:「我們是世交啊。」

杜建國還想說些什麼,呂琪端著飄著清香的茶水走了過來。

王橋問道:「你怎麼到了昌東?」

杜建國微微欠身,接過了呂琪遞過的茶水,道:「省政府發出了暴雨黃色預警,報社按照慣例,派出十幾個小組,我和張曉婭到了靜州,又到了昌東。基本完全了採訪任務,就想到你這裡來混吃混喝。蠻子,等會給我和師妹下碗麵啊。如果有尖頭魚,那就太棒了。」

王橋道:「有面條吃就不錯了,還想尖頭魚,做夢吧。如果明天你們不走,我和呂琪請你和小師妹去吃魚。」

今天看到小師妹張曉婭的態度,王橋感到很欣慰。因此,如果呂琪沒有回來,他極有可能與張曉婭開始交往了。

這是一段發生在不久前的事情。當時吳立勤和冉萍兩位長輩都覺得王和張是珠聯璧合的一對,有意撮合兩人。她們分別跟兩位當事人說起過此事,交流時,張、王兩人都沒有明確拒絕對方。

在兩位長輩看來,牽線就成功,以後如何發展,就看兩位當事人了。

只不過,牽線之事到了這個程度便沒有了進度,甚至兩位主人公沒有再見過面。主要原因是兩人恰好都處於最忙的時間段,王橋恰好執掌城關鎮,主要精力全部投在工作上。張曉婭又要讀研究生,也是全力以赴。

兩家長輩都以後忙過了這一段時間,兩個年輕人就可以交往。

恰在這時,呂琪回國了。王橋做出了自己的人生選擇。

王橋向冉萍當面解釋了自己的選擇,沒有任何隱瞞。

至於吳立勤處,則是由姐姐王曉出面。吳立勤名義上是王曉長輩,實際上兩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閏蜜。最初王橋準備直接給吳立勤講清楚此事,先被冉萍攔了一下,冉萍主動提出給吳立勤打電話。隨後王曉親自來到張家,與吳立勤見面之後,原原本本講述了王橋和呂琪戀情的來龍去脈。

當年靜州涉黑案子很有名,在靜州工作的吳立勤聽說過此案以及案中主角呂忠勇。她完完沒有想到王橋和呂忠勇的女兒居然是一對有著坎坷經歷的戀人,聽完兩人故事,不禁一陣唏噓,最後感嘆道:「王橋和我爸倒是有些相似,都是情種啊。當年我爸為了我媽,實際上放棄了官位,在文。革還受到了嚴重衝擊,是一個情種。王橋一直唸唸不忘呂琪,就算失憶也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也算是情種。這種男人無論在哪一個時代是稀罕品種,可惜了。」

兩人最擔心還是張曉婭的態度,商量一陣後,還是將女兒張曉婭叫回了家。

聽罷跨度達到十年以上的戀情故事,張曉婭對於王曉鄭重道歉反而不以為意,灑脫地道:「王姐,你用不著給我道歉。我和王橋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就好比是意向性合同,雙方都沒有付出行動,其實不算什麼。」

王曉親切地拉著張曉婭的手,道:「曉婭妹妹,我們兩家人本來沒有任何隔閡,我和王橋不想因為這事鬧出不愉快。」

張曉婭倒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我和王橋談過戀愛,付出了時間和感情,出現這種情況,那肯定會很受傷。現在的關鍵我們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只能說是沒有緣分吧。」

王曉道:「我弟弟這人和我爸一樣,有些執拗,認死理。他也是滿三十的人了,就是由於心裡裝著初戀的呂琪,影響了後來的感情生活。大學四年,我一直勸他談戀愛,他完全沒有這個想法。後來工作以後,才開始談起戀愛,還是沒有成功。」

張曉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我終於明白了王橋為什麼根本不接受楚小昭,連機會沒有給她。」

昊立勤好奇地問道:「楚小昭和王橋有什麼關係?」

張曉婭道:「楚小昭讀大學時一直暗戀王橋,算是單相思吧。王橋從來沒有給小昭以機會,這讓楚小昭非常難過,甚至懷疑自己的個人魅力。我要把王橋和呂琪的故事講給楚小昭,撥掉刺在她心裡的釘子。」她又笑道:「幸好呂琪回來了。如果我和王橋能交往,他心裡還裝著一個呂琪,我豈不是成了替代品。」

王曉道:「我弟弟是重諾之人,如果與你開始交往,那將是另外一回事情,就沒有呂琪什麼事情了。」

張曉婭道:「現在呂琪根本不認識王橋,王橋怎麼辦?」

王曉道:「這也是最麻煩的地方,我弟弟是做好了鴛夢重溫的準備。我也希望是電影鴛夢重溫的結局。」

張曉婭道:「我希望他們能重歸於好,畢竟十年戀情不容易。」

張曉婭在王曉面前說得瀟灑,其實心中還是有若隱若無的失意。當初沒有否決冉萍阿姨,說明她對大師兄王橋還是很有好感。

為了呂琪之事,張曉婭還是鬱悶了一陣子。她還特意找來王曉提到過的一九四二年的黑白片子,看完後落了眼睛。

她很快就從鬱悶中解脫開去。既然不屬於自己,那自己就去追求更好的人。

而楚小昭聽聞此事以後,多年單相思的痛苦果然如張曉婭所料減輕了許多。並非自己沒有魅力,實在是有人捷足相登,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到王橋人品的優秀,不枉自己單相思多年。

在浴室裡,張曉婭仰頭迎接著熱水,腦子裡閃現出與王橋認識的一系列畫面。最後腦海裡總是浮現了呂琪美麗的形象,她在頭腦中用了「美麗」而不是「漂亮」,美麗還帶著一種氣度,漂亮往往是單指容貌。

呂琪很美麗,這讓她有些小小地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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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四人夜聚

     嫉妒歸嫉妒,王橋與十年前失憶戀人呂琪牽手,不虧私德。張、王兩家都認同於這一點,包括張曉婭本人也持相同意見。

張曉婭洗澡出來,未施粉黛,如出清水之芙蓉。

隨後胖墩鄧建國也去沖熱水澡,王橋則到廚房去給大家煮麵條。凡是與王橋關係好的朋友都形成一種習慣,只要有王橋在場,煮飯的事情自然就交給了「王大廚」。王橋一點都不討厭煮飯炒菜,相反對於親手烹製美味還頗有興趣。路過街邊書攤時,很多人都有定期買文摘類雜誌的習慣,他卻必買新到的《山南烹飪》。

呂琪和張曉婭兩人面對面坐在客廳裡。

此時在屋裡的四人,只有鄧建國不知道呂琪失憶之事。張曉婭是知道此事的,出於禮貌,壓根不提屬於別人的隱私。

呂琪確實不喜歡給外人講自己失憶。與張曉婭面對面時,她主動聊起今天這場大雨,「山南整個自然環境還不錯,地質災害少,在加。州這一段時間最麻煩的是龍捲風。」

張曉婭如今最感興趣的是「王橋和呂琪信息不對稱問題」,具體來說,王橋知道兩人曾經是戀人,但是呂琪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王橋就等於重新與一個海歸博士談戀愛,難度相當大。聊了幾句天氣,她主動道:「呂姐,你這次是回來是玩一段時間,還是想要回國工作?」

呂琪道:「對這事,我最初在猶豫,經過一段時間考慮,回國工作可能性比較高,畢竟父母都在國內,他們一天天都老了。如果回來,我的專業還是進大學比較好。」

張曉婭道:「憑你的文憑進山南大學都可以。到時,我得叫你一聲老師。」

呂琪道:「你比王橋要低幾級?」

張曉婭道:「我大一進校的時候,王橋讀大三。其實我和王橋認識的時間很早,他在讀中師的時候,我就見過他。當時我爸在昌東工作,我們兩家算起來是世交。」

呂琪覺察出來張曉婭與王橋之間有那麼一點「微妙」,這種「微妙」超出了尋常大師兄和小師妹的關係。原本大師兄和小師妹就是讓人產生聯想的一對詞,他們之間的那點「微妙」還稍稍超越了尋常大師兄和小師妹關係,讓她有些疑惑。

她聽到張曉婭說起「兩家算是世交」,就揉了揉額頭,試圖找出腦中或許有的對張曉婭的印象。只是腦中對那一段歷史空蕩蕩的,除了來自日記外,根本沒有原生印象。

鄧建國從衛生間出來以後,王橋端著大盆面條走到客廳。

鄧建國調侃道:「蠻子大廚,我和張曉婭為了昌東縣的救災事業累了一晚上,你這個縣委常委就請我吃素面條?」

王橋道:「你別小看這盆面,裡面有雜醬、雞蛋和碗豆,還有小菜。你先別嚷嚷,嘗嘗味道再說。」他將面條在大盆裡挑了挑,雜醬香味和碗豆香味便隨著熱氣散發了出來。

鄧建國是寬腸大胃,早就餓了,挑了面條就呼哧就開始風捲殘雲。

張曉婭嘗了一口,誇道:「哇,真好吃。蠻哥平時廚房裡都有準備?」

王橋道:「我是一個美食愛好者,平時回家雖然是一個人,總不能虧待我的嘴巴。天天吃伙食團不是辦法,所以就搞了好些存儲,比如配好的雜醬和煮好的碗豆都在冰箱急凍成小份,要吃就拿出來,非常簡單。急凍以後有些影響味道,可是總比沒有強。」

杜建國呼哧呼哧消滅了兩碗麵條,道:「真要動用急凍品時,肚子肯定餓了,味道損失完全可以不計。」

呂琪想著王橋將一包包雜醬和煮好碗豆分在小份放在凍箱的模樣,腦子裡忽然出現一些極為模糊的影子。這些影子離自己很遠,想要去看清時,這些影子轉眼間就逃得一乾二淨。她用手指壓著額頭,努力地在腦海中去抓住逃走的影子,可是腦中應了一句詞,叫做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怎麼,不舒服。」王橋發現了呂琪的動作和神情有異,關心地問道。

「沒事,我這是在驅趕面條香味。」呂琪為了保持身材,晚上過了八點就不進食,這是保持多年的習慣。

王橋勸道:「其實,偶爾吃一點也沒有關係。控制得太嚴,人生要少了樂趣。」

呂琪道:「那我就只吃一點。我和曉婭不能比,她年輕,基礎代謝高,吃進去就消耗掉了,我吃進去就有可能變成脂肪。女人,與脂肪搏鬥是一輩子的事情。」她見王橋給自己盛了一小碗,沒有再推辭,接過來吃了一口,果然,這一碗簡單的面條很有滋味,很對自己的胃口。

吃過麵條已經很晚了,四人疲憊不堪。王橋和鄧建國到了偏房,呂琪和張曉婭住在一起。

關了房門,鄧建國急切地道:「蠻子,老實交待呂琪的事情。我見過晏琳,見過李寧詠,怎麼突然就冒出來個呂琪?」

「我在讀大學前教過書,呂琪是當時的同事,後來她考了研,出了國,才回來。」王橋平躺在床上,只佔了床的三分之一位置,大部分位置都被肥胖的鄧建國佔據了。與呂琪抱在一起是如此旖旎,轉眼間就和一個大胖子平躺在一起,這讓王橋狠不得就將胖子踢下床去。

杜建國濃重的好奇心早就被勾了起來,道:「你們以前是戀人嗎?」

王橋簡潔地道:「以前是,後來中斷,現在重新談,再續前緣。」

杜建國道:「我們來之前,你們是住在一起,這表示已經談好了吧。」

王橋道:「這事有些複雜,大局決定以後,我慢慢給你說。總之一句話,我肯定會和呂琪結婚的,她就是你嫂子。」

杜建國笑道:「早知你金屋藏嬌,我就不來打擾你。不過不能怪到我頭上,你自己保密,不給我說。我和張曉婭原本可以到縣委宣傳部安排的招待所住,我想和你聊聊,又想讓你弄點好吃的。我問了張曉婭,她也同意,我們就來了。」

王橋道:「你們報社得到的暴雨情況怎麼樣?」

杜建國道:「上半年旱得太久,這一次雨水又太猛,鐵州有一個煤礦被雨水倒灌,井下有一個班組,生死不知,夠得地方政府忙了。」

王橋道:「地方政府有守土之責,只要出了事,沒有任何藉口。」

在另一間房裡,呂琪在和張曉婭聊天。

呂琪不願意向外人談起失憶之事,又不確定以前是否見過張曉婭,因為在日記本中並沒有記錄張曉婭。可是她明顯感到張曉婭對自己興趣很濃,而且眼神和言語間似乎知道自己的事情。

張曉婭道:「呂姐,你和王橋在談戀愛嗎?」

呂琪道:「你不認為我們在談戀愛嗎?」

張曉婭道:「你回國之前,王橋還沒有戀愛,我們兩個家族算是世交,知道他的情況。」

張曉婭特意提起「家族」,這是一個準確的用詞。但是呂琪聽得不是太明白,有點遲疑地道:「我的情況,你全部都瞭解?」

王曉前去吳阿姨家時,王橋曾經反覆叮囑過,如果以後大家跟呂琪見面之時,只要呂琪不提起失憶之事,大家最好不要提。張曉婭就含糊地道:「你從國外回來,我們家就知道。王橋是********要和你好,我們兩家都知道。」

呂琪習慣性地用手指壓著太陽穴,道:「他什麼都給你們家說了?」

「王橋只說了你從國外回來。」張曉婭縮了縮身體,道:「呂姐,你什麼時候回陽州,我想請你到家裡去玩?我家在省電力公司那邊,與東城公安分局家屬院也不遠。王橋的姐姐王曉經常和我媽一起瞎聊,有時叫我媽吳阿姨,有時又叫吳姐,亂套了。」

張曉婭是個甜美清純又知書達禮的女孩子,談吐也很真誠,呂琪能夠明顯感到她的善意,道:「謝謝你。」

張曉婭道:「為什麼要謝我?」

呂琪道:「因為你願意邀請我到你家裡去,如今到家裡作客是稀罕事,大家見面都在上餐館或者其他公共場合。」

張曉婭道:「我希望你和王橋能成。你和王橋在一起的消息還拯救了一個悲傷的女孩子,她是我的室友,一直喜歡王橋。她還挺想見你的。」

聽了「室友」的故事,呂琪好奇地問道:「在山大,王橋吸引女孩子嗎?」

張曉婭道:「當然,他是有才華的帥哥,是我們低年級女生在寢室裡談話最多的男生。」

在天邊有亮光以後,兩個女子這才停止了交談。

六點半,呂琪身體裡的生物鐘讓她睜開了眼睛,起床以後,見到王橋也打著哈欠從屋裡出來。

呂琪道:「起來這麼早。」

王橋道:「我要鍛鍊,每天堅持。」

呂琪道:「那我們一起跑步吧。」

兩人出了門,沿著街道朝城外跑去。清晨街道行人很少,陸續有早餐店開門,不斷響起了捲簾門發出的嘩嘩聲。昌東城不大,很快就穿城而過。郊區多狗,有一隻無家的狗就跟著兩人跑,跑到城外,又跟在城內,直到電力家屬院才停下腳步。

王橋買了幾個肉包子,丟給了這隻狗,然後就進了小院。

熱騰騰的汗珠順著呂琪的額頭往下流。她用手抹了臉,道:「今天上班做什麼?」王橋道:「上班就召開全鎮大會,集中講防災。」呂琪道:「你們開大會,保密嗎,我能去旁聽嗎?」王橋道:「不保密,都是要公開宣傳的內容,歡迎你旁聽。鄧建國和張曉婭也要來參會旁聽,到時你跟他們一起。」

兩人提著早餐回到房間,鄧建國和張曉婭都在各自房間呼呼大睡。

早上八點,四人步行來到了鎮辦公室。王橋要在開會前與黎陵秋碰面,就將三人交給了宣傳幹事杜芳。

八點半,呂琪懷著新奇之感來到了會場。會場聚了全鎮機關幹部,還有村(居)主要干部,將大會議室都擠得滿滿的。無數人在會場毫無顧忌地抽菸,弄得滿屋都是煙。大會議室裡空調全部打開,窗戶也大開,頭頂上還有十扇電扇在旋轉。不管抽不抽菸的參會人員都對滿屋煙霧習以為常,各自找到熟人,談天論地,笑聲不斷從各人角落傳了出來。

如此情景很久都沒有出現在呂琪眼前了,大洋彼岸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回到家鄉是好亂好髒好快活,以前聽到前輩說這話時還沒有太深感受,今天到了這個會場,頓時覺得前輩總結得太到位了。

王橋以及幾個領導模樣的人走進了會場,談笑聲逐漸笑了起來。

王橋坐在主席台正中,拍了拍話筒,道:「今天我要表揚大家,昨天值班組全體都在崗,沒有一個人脫崗,很好。羅鎮長給各村打電話,大家都接了電話,而且說話都整得清楚,說明晚上沒有喝酒,特別是江老坎,平時晚上都要整兩口,昨天清醒得很,看來還是懂得關鍵時刻不拉稀擺帶。」

一番話,說得大家都哄堂大笑。

王橋講了開場白,道:「據氣象部門預報,一週內雨水還很多,是連續暴雨,大家馬虎不得。今天會議有兩個議程,一是各村匯報昨天下雨的情況,講一講下一步打算;二是請黎鎮長佈置防訊工作和生產工作。我強調一點,防訊和生產要結合起來,不能搞成兩張皮,要趁著暴雨間隙,把山上晚稻搶收了。現在,從一村開始,三言兩語把情況講清楚,有什麼困難就要提出來,不要捂在手裡,搞壞了還得要鎮裡來收拾。」

在呂琪以前的日記中,王橋是一個受牛清德排擠的小青年形象,處於底層,總是拚命掙扎和反抗。而眼前的王橋坐在主席台上,揮灑自如,強大自信,掌控著其他人的命運。

呂琪觀察著開會的人群,從大家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們都很認同和尊重王橋。王橋發言之時,基本上沒有竊竊私語的人。

張曉婭坐在台下看著王橋,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小時溜到縣裡大禮堂的事,當時父親坐在台上,也是如此揮斥方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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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牽豬捉雞

     王橋主持會,具體工作則由鎮長黎陵秋來講。

張曉婭望著黎陵秋就想起小時候在一起玩的情景。當時他們都屬於縣委大院的子女,黎陵秋是大姐姐,張曉婭是小妹妹,只是時間隔得太久了,有十六七年了,也不知黎陵秋還能不能記得自己這個小妹妹。

大會從八點半開到十點半,兩個小時後結束。會後也沒有吃飯,大家都各自回自己的崗位。王橋和黎陵秋兩人坐在主席台繼續說了一會話,等到幹部們大部分都離開,才從主席台下來。

不等王橋介紹,黎陵秋老遠就招呼道:「曉婭,你怎麼在這裡?」

張曉婭笑道:「黎姐,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

「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你怎麼在這裡?」黎陵秋說話同時又朝著杜建國打了招呼,道:「杜記者,你好。」

張曉婭道:「我在山南大學讀研,暑期在山南日報實習,昨天晚上就到了。我跟著杜老師是一個組,採訪靜州這邊的暴雨情況。」

王橋見黎陵秋和張曉婭交談,最初有些驚訝,隨即又覺得正常。張曉婭父親以前是昌東縣委副書記,黎陵秋父親也在縣裡工作,她們早年認識不足為奇。

王橋等到黎陵秋與杜、張兩人聊了幾句,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朋友呂琪,剛從國外回來。」

黎陵秋熱情地握手道:「呂琪,歡迎你。你以前到過昌東嗎?」

呂琪微微一笑,道:「我以前在舊鄉學校工作,與王橋和劉友樹都是同事。後來考了研究生,以後才出國的。」

「這些年昌東變化挺大的,呂老師可以好好看一看,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請呂老師吃頓飯。」黎陵秋經過基層鍛鍊,精於人情世故,一眼就看出呂琪與王橋關係不一般,因此相當熱情。

閒聊幾句,王橋道:「等會黎鎮長要到市裡去開會。我要帶企業辦和農辦的去現場查看三外有可能發生險情的地方,老杜,你們怎麼安排?」

杜建國道:「宣傳部剛才和我聯繫了,我就跟著你們去採訪,這也是我的工作任務之一,災前的預防和災後的救援同樣重要,甚至前者還要重要一些。」

兩輛小車就直接往前剛才各村報告的有可能發生災情三處地方。前兩處都是處於塌方危險處,其中位於青橋的一處險情特別危險。在村支書江老坎帶領下,大家就沿著一條小道爬上對面山坡。站在山坡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對面山崖上有一條長長的口子,寬約拳頭粗,長約百米,非常明顯,還能不時看有岩石滾落下來。

在山底下有小堆摔落物。在山崖下面就有一家住戶,憑目測就能看到正在山崖籠罩之下。

王橋對江老坎道:「根據氣象局提供的資料,還有幾場暴雨,這個坡經受不起這種大雨,應該讓他們搬家,至少要暫時搬離。老江,你想辦法暫時找個地方過渡一下。」

江老坎不停搖頭,道:「村裡給這家人說過好幾次,這家人除了兩個老人,其他都不在家裡。老兩口都是七十幾歲了,不肯搬家。」

王橋道:「那我們就下山去看一看。」

一行人就下了山,來到坡岸下面。

這是一間少見的土房子。改革開放幾十年後,土房子在城關鎮數量極為稀少,只有在偏僻的地方才能看到。

江老坎介紹道:「這家人是我們村最惱火的,平時村幹部都經常來看,有時送點錢送點米,還解決了一些補助。最可氣的是老兩口生了兩兒兩女,都在外面打工,還有做生意的,家庭條件都不錯。除了大女偶爾回家一趟,其他娃兒硬是好些年沒有回家了。老兩口硬氣得很,一個娃兒都不跟,就住在老屋裡。」

呂琪跟著眾人身後,好奇地打量著「最惱火」的人家。只見這家人的土牆房子裂有大口子,歪歪倒倒的,幾乎就要垮掉。地面三合土爛得差不多了,變得坑窪不平,角落在漏水,遇水的地面就稀糊糊的。

在堂屋的左廂是廚房,廚房旁邊是豬圈,豬圈旁邊是一個垮了一半的房間,裡面堆放了一些木柴。幾隻羽毛漂亮的公雞母雞蹲在木料上,極為悠然自得。

呂琪腦子裡主要是國外農村印象,突然見到如此破敗的農村房屋,有點「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覺。

江老坎大聲道:「表叔,今天鎮裡王書記、王主任都來看你了。」

老爺子就用渾濁的眼光尋找領導,最後神奇地停在了王橋面前,從懷裡摸了一包皺巴巴的煙,準備散煙。

江老坎阻止了這個行為,道:「大家都不抽菸。」

老婆子行動緩慢,一步三喘,從裡屋摸了點花生,笑起來時滿臉是皺紋,道:「這是家裡種的花生,好吃。」

在城關鎮靠山邊的很多人都有種花生的習慣,山邊頗多沙土,皆為長年累月從山上滾落的山石堆積所致。江老坎接過籃子,把裡面的花生遞給大家吃,道:「後山列了大口子,再下一場雨水,就要垮下來,到時把房子埋了就不得了。你們暫時搬出去住,我給敬老院說一下,讓你們暫時住一個月。」

老頭子不停地搖頭,道:「我們在這裡住了幾十年,遇到好多次大雨,沒得事,我們不搬家,在這裡住了幾十年,住慣了。」

老太婆道:「我們走了,誰來餵豬?」

江老坎道:「你就只喂了一條,把豬牽到我家裡去,我家還有一個豬圈空著。到時等不下雨了,再牽回來。」

老頭子很倔強,道:「我有兒有女,不是五保戶,住進敬老院要被人笑話。」

杜建國、張曉婭都跟隨著旁邊,看著王橋等幹部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老人搬家,張曉婭不停地拍相片,將整個過程記錄下來。

呂琪站在一旁,更是將昌東農村典型人和事與大洋對岸進行比較。走這一圈,讓她比看政治學者十篇分析文章更瞭解國內基層實際情況以及政府機關運作形勢。無論從文化基因、政權組織形式、物質條件,這兩個國家都完全不同,套用對方的經驗必定會水土不服。

在正屋供著祖宗牌位,有燭燃著,旁邊寫著「天地君親師」等字。在側牆有幾張相片,還有老頭子持槍的相片。王橋看了一會相片,道:「老人家,你以前當過兵?」

老頭子對這個話題有興趣,道:「解放以後,當過民兵。」

王橋道:「你是不是黨員?」

老頭子道:「是。」

王橋道:「你是黨員,就要聽支書的安排,他絕對不會整你害你。」

老頭子沉默地想了很久,還是不表態,最後還是說出同樣的理由,道:「我不是五保戶,住了敬老院要被人笑話,以後大家都要戳娃兒的背脊骨。」

江老坎終於下定了決心,道:「如果真不想到敬老院,就到我家裡去住,我家裡寬。」

老頭子道:「我不能打擾支書。」

江老坎道:「論起輩份,你還是我隔房的表叔,住到我家裡有啥子嘛。好好,不說了,我們馬上來搬東西。」

王橋準備讓江老坎帶著老人回家,他和其他人就要到大鵬礦。杜建國悄悄將王橋拉到一邊,道:「蠻子,我們想在這裡多採訪一下,把材料弄紮實。我建議,為了效果,你最好也跟著。」

王橋道:「他家算是家徒四壁,沒有什麼好搬的,拿點錢,牽頭豬,提隻雞,我們還要去看大鵬礦,那才是我最最關心的。」

杜建國道:「你去牽豬,那樣才有好效果。如果再下大雨,山岸真的垮了,你就可以當一回鮮亮的主人公。」

王橋想了想道:「行,我主充當一回主人公。」

這一下輪到杜建國吃驚了,道:「你真的願意做這種形式的新聞?這似乎不是你的畫風。」

王橋道:「你聽說過那一個廣泛流傳的故事沒有?簡單地說就是兩個********的故事,一個********注意防洪,把堤岸修得很好。另一個根本不注意防洪,堤岸漏洞百出。下大雨時,不注意防洪的********所在縣四處受災,他帶領幹部抗洪,雖然遭受巨大損失,由於抗災積極,受到了上級肯定,成為抗災英雄,最後受到提拔。而抗災準備做得很好的那一位********沒有特別新聞點,默默無聞,沒有得到提拔。」

杜建國道:「你想要表達什麼?」

王橋道:「如果前一位********注意宣傳和包裝,將預防作為主題大書特書,情形就不一樣了。雖然這是一個段子,也有現實意義。你報導我們所做的預防性工作,實質上也是一種工作導向,重預防強過重抗災。這種情況下,我不願意走在境頭前面,就是迂腐。你們肯定從我戒酒開始覺得我很犟,不聽勸,其實我不是犟,而是不願意隨波逐浪。現在用這種方式通過省報來引領工作風氣,我為什麼要拒絕。」

兩人聊了一會,王橋走回來對江老坎道:「事不宜遲,那就馬上搬。」

老頭子家裡沒有什麼貴重物品,從箱子裡拿了一個小袋子背在身上,就是全部值錢家當。江老坎和王橋就幫著牽豬,企業辦和農辦的同志以及呂琪、杜建國等人就提著雞,朝江老坎家裡走去。

王橋原本以為自己小時候牽過豬,不算外行。可是真把大肥豬兒放出來時,他才發現小時候學到的技能完全失效。縣委常委、城關鎮黨委書記的名頭在大肥豬面前沒有任何威力。江老坎也無法控制這頭肥豬。最後還是靠年滿七十七的老頭子才將大豬弄上道。

張曉婭就跑來跑去,照了不少相片,有王橋狼狽趕豬的相片,也有杜建國、呂琪提著雞的相片,當然少不了房屋的特寫。

到了江老坎家,江老坎老婆見丈夫將兩個外人帶回家,臉上明顯有些不高興。被江老坎瞪了幾眼後,還是嘀咕著跑到後山去捉雞。

這些事情對於呂琪來說是完全新鮮的經驗。她在國外只要聽到國內消息,十有八九與人權、自由、獨裁、崩潰等聯繫在一起,整個國內顏色完全是灰色調的,灰色調給失憶的她留下深刻印象,這也是她不能肯定地答覆留在國內的原因,也是其內心掙扎的心理底色。

但是,隨著王橋深入基層以後,她發現在國外接受的訊息與現在體驗完全不同。行走在鄉間,沒有感受到獨裁帶來的壓迫感,而是山南式很輕鬆的社會氛圍。山南式社會有缺點,諸如老年人社會保障不健全問題,諸如兒女們棄老人而去的尷尬現實。也有明顯優點,諸如傳統鄰里相望的鄉村社會,有一個具有無限責任而權力又不怎麼大的基層組織。

如果把後一條列為優點肯會有受到諸多反對,而且現如今的基層組織受到了來自新的社會變革的強大衝擊,變得軟弱無力,遭遇諸多困難。

但是不能否認在廣闊基層腹地,穩定、安寧還是主旋律。

呂琪坐在院中木板凳前,嗅著稻草燃燒帶來的農家味道,看著王橋和江老坎將老人帶到房裡,腦子裡又有些模糊不清的影子出現,轉眼間又逃走。

張曉婭一路擔任攝像,從樓上下來,也走得累了,坐在呂琪旁邊的長板凳前。

江老坎和王橋將老人帶到樓下,安頓下來。往樓下走時,江老坎道:「王書記,有一句話我憋了很久,還是要講講。我覺得小李這個女娃兒要得,辦事利索得很,我們怎麼就不干了,我這個外人都覺得婉惜。」自從李寧詠過來掛職幫助搞定幾件事情,江老坎就想說這句話,憋了大半年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鞋子適不適腳,只有自己才知道。」王橋沒有怪江老坎管閒事,管閒事從某種程度上也是這位農村支部書記的特點,同時還是鄉村社會的習俗。

江老坎嘿嘿笑道:「你們這些文化人就是裝怪,小李家世好,人聰明,我不曉得王書記要找那種。」

王橋道:「找個合適的,這個要求很簡單吧。」走出了樓,他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呂琪身上,心道:「那裡用得著找,我的老婆就坐在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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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給補助我家就不搬

     中午吃了江老坎威名遠播的雞湯,一行人馬不停蹄地朝著大鵬礦跑去。

論及大鵬礦,實際上根源還在陽和礦。城關鎮受職責限制,管不了由縣裡直管的陽和礦。王橋雖然是縣委常委,但是主責是城關鎮工作,很難在有『背景』的陽和礦形成令行禁止的效果。

暴雨之後的小山上空氣異常清新,滿山皆是翠綠。陽和大礦、大鵬礦、黑嶺山礦在山上呈品字形排列,揚起的礦灰給樹木穿上一層灰裝,昨夜之雨讓整座山重新煥發了生機。

王橋、王渝生、杜建國等人站在大鵬礦側翼山頭。從側翼山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場內裝況,整個尾礦都被水泡著,表面水通過排水溝進入沉澱池,再通過沉澱池流向山溪。

上一次見到的加固工程已經完工,在大壩外側有一圈一米五左右的護壩。雖然做工程是燒錢的事,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個工程量與以前所匯報的工程量是不一致的。

王橋作為縣委常委,算得上昌東縣的核心領導層,可是此時站在大鵬礦上,還是感受到了權力的侷限,同時也感受到了他和牛清德攻守易勢。

在舊鄉時代,牛清德處於絕對上風,算是攻方。在牛清德眼裡,王橋就是一塊河底卵石,硬度高,又滑手,很不好對付。屢次交鋒,都讓牛清德吃癟,但是這並沒有改變兩人相對位置,始終是牛清德佔著上風,在發起進攻。

到了城關鎮時代,形勢發生了變化。王橋掌管著城關鎮,算是攻方。攻守易勢以後,王橋發現牛清德這種財大氣粗且背景深厚的人極不好對付,自己可以迫使牛清德讓步,讓其做些低姿態。可是經過這一年多交鋒,王橋明白他並不能讓牛清德真正豎起白旗。牛清德變成一個烏龜,用硬殼抵擋了來自王橋壓力。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兩人的位置確實發生了變化,如今是王橋進攻,牛清德步步為營地防守。

陳民勇得到王橋來了,趕緊從辦公室走出來。

王橋此時不想再和陳民勇廢話,對王渝生道:「今天安全檢查就差不多了,你留下來,檢查大鵬礦的安全措施,檢查仔細點,我要看報告。」

還沒有等到大鵬礦負責人過來,老趙掉轉車頭朝著山下開去。陳民勇正在用手扇著灰塵,就見到企業辦王渝生朝自己招手。

陳民勇見面就道:「王主任,我們是按照要求加固了尾礦庫大壩,開挖了分流渠,不曉得還要我們做什麼。」他是一個粗人,與企辦室主任王渝生說話時已經很克制了,可是話裡話外的不滿還是很明顯,其潛台詞就是王橋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完全是無事找事。

王渝生是老資格企業辦主任,熟悉各方面情況,對鄉鎮企業裡各類人的心態摸得很準,罵道:「你這個傻瓜,王書記是為你們好,你這狗。日的還不領情,王書記是為好不討好,反而被狗咬。」

陳民勇被罵了幾句,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嘿嘿笑著給王渝生散煙。

王渝生拿著煙,開始點撥陳民勇,道:「王書記過來檢查工作,要求整治尾礦庫,要你出一分錢沒有?」

陳民勇搖頭道:「這是牛老闆的礦,怎麼會要我出錢。」

王渝生又道:「這些石頭都是本山上開採的,我記得幾個石場都是你們村的。王書記要求牛老闆加固尾寬庫,讓你們村的石場賺了錢。石場是給村社交了承包費的,所以,村社、石場都賺了錢。這是把牛總的錢分給了向陽壩,對不對?」

陳民勇點頭道:「倒是這個理。我又沒有得到一分錢,還要多做好多事。」

王渝生道:「你這就是鼠目寸光。我今天把事情給你掰一掰,這個尾礦庫在山坡上,下面有九家向陽壩一社的人,如果真要持續下暴雨,把尾礦庫弄垮了,衝下去就類似於山洪暴發,不,是泥石流,九家人都在山溝邊,跑得脫才有鬼。到時候就是重大安全事故。牛清德是老總,沒有具體管大鵬礦,承擔連帶責任。他再找點關係,罰款了事。你就不一樣了,你是大鵬礦負責人,出了安全事故,是要做牢了。」

陳民勇不服,道:「我又不是老闆,牛清德才是,我就是在大鵬礦打工,和我有雞。巴關係。」

王渝生道:「你錯了,不要以為打工的就不負刑事責任。在所有政府文件裡,你明明就是大鵬礦廠長。王書記要求加固尾礦庫,對你有絕對好處,你居然還不領情。我都不知道怎樣說你!你個木腦殼。」

一席話,環環入扣,讓陳民勇愣了,不安地問道:「出了安全事故,真的要我來負責?」

王渝生很鄙視地看著陳民勇,道:「大鵬礦出安全事故,你就是直接責任人,你以為廠長工資這麼好拿,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你現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安全要求,把各項工作做踏實,責任就要輕得多。」

陳民勇一拍腦袋,道:「以前沒有想這麼多,還虧得王主任提醒我,我馬上派人去半坡挖水溝,不要讓水流進池子裡。只要不進山水,尾礦庫還是沒有問題的。」

王渝生道:「我要去看現場,看完現場再給陽和礦提意見。」

就在王渝生在礦上教育頭腦看似精明實則糊塗的陳民勇時,王橋和向陽壩村支書陳民亮開始在九戶人家處現場辦公。他們坐在老朴家的院子裡,等著房主老朴去通知其他八戶人家過來開會。

如何處理九戶人家面臨的危險是一個大難題!

按照王橋的想法,當初就要將影響安全且資源不豐富的大鵬礦關閉,徹底解決此安全隱患。他的想法沒有得到實現,大鵬礦在城關鎮反對的情況下被實力雄厚的陽和礦整合。從縣裡角度來說也有理由,既能增強陽和礦實力,增加稅收,同時也符合省裡鼓勵同一礦床的礦山進行資源整合的大政策。

陳民亮低聲訴苦,道:「王書記,這事沒法搞。現在讓九家人搬到村小學去住,九家人根本不同意,就算同意,也要求得一筆補助。我摸了底,有的人家提出搬出去一天,給一百塊補助。九家有四十七個人,按照每天一百的補助來算,一天就四千七百塊,十天就是四萬七千多塊錢,百天就是四十七萬。我們這個地方的暴雨季節至少要掛續到九月中旬,按四十天來算,這筆補助都不得了。如果,我說如果,他們為了得補助,到時不回家,又是一筆糊塗帳。」

聽了陳民亮的說法,王橋半天說不出話來。莫說一天一人一百元,就算一天一人五十元,這筆錢都有得算,關鍵是還要有隱含的麻煩。

張曉婭從昨天起就開始採訪暴雨災害,看到過好幾處觸目驚心的場景。她知道暴雨來了不是好玩的,至今仍然心有餘悸,終於忍不住道:「陳書記,我有點不明白,鎮政府讓大家暫避危險,這是為他們安全做想,這個時候應該積極配合,怎麼弄成必須要給錢才離開?」

陳民亮苦笑道:「現在都是這樣,選個村主任,讓大家來開會,必須要發誤工費,否則就有很多人不來。大家不來投票,就選不成村主任,我們只有給錢。」

張曉婭道:「把危險給他們講清楚,再發個通知。他們愛搬不搬,反正命是自己的。」

呂琪一直跟隨著大家,在隊伍裡一言不發。她看著王橋苦惱的模樣,有許多問題讓她迷惑不解。只是人多,就沒有詢問。

杜建國拉了拉張曉婭,低聲道:「你別多問了,趕緊多照幾張相片。這個題材很有做頭,深挖下去,就是一篇有深度的好文章。我們不能坐在辦公室想題材,來到基層,找對鑰匙,題材一抓就是一大把。比如這個避險問題,政府到底該不該給錢?這就很值得討論。很多人在需要政府服務時,希望政府是無限政府,什麼都管。在需要自由時,希望政府是弱勢政府,什麼都不要管。我們立場就在站在中間,追問哪些是政府應該管的,哪些是政府不應該管的。」

張曉婭豎起了大拇指,表示讚揚。

杜建國雙道:「我堅決否認雙重標準,這是我的立場之一。拿父子關係來舉例,這種精分例子很多。有的子女在做人生選擇時,希望家長採取西式管理方式,由自己做出選擇,不要大人多管。可是在涉及用錢、買房等很多時候,又理智氣壯地朝家裡伸手,希望家長採取中式管理方式,無私為子女奉獻。說到底是他們自私,另外就是沒有理想信仰,是實用主義。」

陸續,九家人都有代表來到院子裡。

等人到齊,王橋就講了大鵬礦情況。他沒有下結論,而是委婉地徵求村民的意見:「根據氣象部門的預報,這一段時間還有暴雨,你們的房子都沿著山溝分佈,應付一般的山水沒有問題,如果遇到泥石流就點惱火,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現場很冷,來開院壩會的九家人的代表都沒有發言。過了一會,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老朴道:「我曉得王書記的意思,你不是說一般的泥石流,是指尾礦庫垮了要把我們沖走,只是不好明說。我是農民,沒有什麼見識,政府早就應該把大鵬礦關了。政府沒有關大鵬礦,讓我們搬家,就得給補助,否則我們搬出去吃什麼喝什麼?」

支書陳民亮道:『老朴,我糾正一下,不是搬家,是在外面暫時住幾天,把這幾天暴雨躲過就回來。』

老朴額頭上冒著青筋,說話很大聲,道:「躲幾天,屋裡頭豬哪個來喂,土裡頭的菜哪個來種,要讓我們到外面暫時住幾天,就得算錢,不算錢,我們就不走。」

又有一個年老的村民道:「我們在這裡住了幾十年,再大的雨都見過,沒得問題。」

王橋暗自在心裡嘆息。

這事黎陵秋就和自己多次討論。黎陵秋的觀點是:第一,現在的村民就是馬蜂窩,你不去捅都會飛出來蟄人,更別說去捅了;第二,尾礦庫有可能出問題,也有可能不出問題,沒有必要去捅馬蜂窩;第三,我們檢查了大鵬礦安全,給縣裡去了報告,制定了抗災工作預案,這就夠了,追責追不到我們頭上,何必多事;第四,黑嶺山礦與大鵬礦情況差不多,黑嶺山屬於陽和鎮管理,他們都沒有行動。如果沒有災害,這讓我們更被動。

客觀來說,黎陵秋的觀點很實在。可是,王橋想起懸在九家人頭上的大鵬礦就覺得頭皮發麻,想盡最大的努力確保不出重大安全事故。

大家議論了一會,支書陳民亮讓大家安靜下來,請王書記作重要講話。

「今天是院壩會,大家有什麼說的都儘管說。我不是重要講話,只是談點自己的想法。」王橋望了大家一眼,繼續道:「今天就是院壩會,我說點實在話,一句虛的都不講,希望大家認真聽我講,好不好。」

陸續還有村民過來,站在旁邊聽。

王橋道:「大鵬礦以前是屬於鎮裡面管的,有個小型尾礦庫。後來陽和礦整合了大鵬礦,這個大鵬礦就不屬於鎮裡管的,大家清楚這個事不?」

九家裡倒有五家有家庭成員在陽和礦或者大鵬礦打工,大家對這個情況還是瞭解的,點頭承認這個事。

王橋道:「鎮政府的責任是什麼?就是屬地管理責任制,也就是那句老話,鎮政府的責任是守土,管好安全。陽和礦合併大鵬礦以後,陽和礦的尾礦就朝大鵬礦裡堆積,造成了大鵬礦尾礦庫迅速膨脹,簡單說就是裝不下了。前一段時間乾旱,久旱必有大雨,這是我們昌東俗語,大家都曉得。我擔心尾礦庫會出問題,所以來和大家商量這個事情。根據省氣象局的預報,不是縣氣局,大家注意這裡面的區別。從後天開始,又有一輪強降雨要覆蓋靜州大部分區縣,這次是橙色預警,準確表述是3小時內降雨量將達到50毫米以上,或已達50毫米以上。強降雨中心地帶可能雨量更多。」

他補充了一句,道:「如果不是有橙色預警,我也不會這麼擔心。大家可以在明天做好準備,如果後天確實開始下大暴雨,就到向陽壩學校暫時住幾天,我和陳民亮書記將準備一些臨時安置措施,讓大家能夠住得下來,有熱水熱飯吃。」

王橋能做出這個決定冒了相當大的風險,亦不符合慣例。他貿然將九家人移到了學校,如果不出事,必將淪為笑柄,同時,被轉移的九家人也必然會怪罪始作蛹者王橋。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也只有王橋這種性格堅硬到不看人臉色的人才會如此做。

院子裡安靜下來,村民的眼光都集中到最初發言的老朴身上。

老朴想了一會,抬頭道:「其他人我管不了,政府不給補助我家就不搬。這是政府造成的,政府就要出錢。」

聽到這裡,呂琪萬分不理解:命是自己的,責任主體在自己。難道政府不給錢,他們就可以不要命?

王橋又問大家,道:「你們是什麼想法。」

一人道:「我們和老朴都一樣。」

其他人都沒有反對。

王橋有些無奈,道:「那就這樣,散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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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什麼時候吃喜糖

     今天有事,這一章短點了。

…………

離開了老朴家,王橋興致不是太高,一直不想說話。

支書陳民亮知道王橋情況不高的原因,道:「王書記,沒有辦法,只能這樣了,聽天由命,遭了就是他們自找的。」

陳民亮所言其實也是王橋內心的真實想法。可是,侯紅星作為城關鎮一把手,就算有真實想法也不能在下級面前表露出來,還必須及時調整情緒,將負面情緒糾正過來,這樣才能做出正確決策,建立起有胸懷的領導者形象。

王橋在上車前,交待陳民亮道:「不管他們怎麼想,我們還是要盡到責任。如果連續暴雨,村裡要派人觀察大鵬礦的情況,發現問題,及時給我匯報。」

陳民亮道:「王書記放心,我也有辦法。我有一位親戚就在大鵬礦工作,不是陳民勇,是在礦上搞機修的,人可靠,信得過,有險情,他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王橋再次叮囑道:「人命關天,我們馬虎不得。」

陳民亮點頭道:「我明白,他們混帳,我們不能糊塗。」

王橋伸出手,與陳民亮重重握了握,這才離開。

從礦上回到縣城,接近三點。杜建國和張曉婭收穫頗大,趕回省城。

呂琪獨自回到了電力局家屬院。

此時距離晚餐還有三個小時,她就取了筆記本,詳細記錄了今天的所見所聞。讓她最不能理解的是老朴的那一句「政府不給補助我家就不搬」,她寫道:「命是自己的,為什麼要拿自己的命和政府賭氣?難道不應該為自己的命負責,反而要政府為自己的生命負責?」

這些問題,都是在大洋彼岸難以見到的。

六點十二分,呂琪和王橋在電力家屬院門口見面,一起步行前往霸道魚莊。

呂琪道:「今天晚上來的全部都是舊鄉的老師,互相都熟悉,我能不能應付過去。」

經過下午調整,王橋情緒完全恢復了正常,道:「這個簡單,你以前也不喜歡說話,見面時主要講一講這些年的經歷,偶爾談一談日記裡記過的事,一切OK,他們不會覺察。而且,到時見面的時候,他們肯定會先招呼我,我就回應某某老師,你在旁邊就能判斷出來者是誰?」

「如果今天晚上能過關,我就更有自信了。」呂琪隨後又問了自己不能理解的問題,道:「我覺得你的出發點完全是好的,對村民有利,為什麼村民會提出要錢,這個要求對於我來說完全是匪夷所思。」

王橋道:「今天這個事也算是一個奇葩特例。但是從深層次來探究,特例並不特,反而有著深厚的社會背景。改革開放以後,農村基層原來的社會關係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由緊密型組織重新變成了較為鬆散的狀態。現在,農林特產稅取消,三提五統取消,積累工和義務工取消,農業稅取消也是大勢所趨,村民和基層組織幾乎沒有了直接聯繫,仍然和以前一樣的基層組織就不適應當前的工作,再加上原來的思想體系被動搖,新的思想體系沒有建立,在這種情況下,村民更多的是講權利,而很少講義務,以賺錢為其人生主要目標。所以,才會出現今天這種不給補助就不搬的說法。」

呂琪道:「那你以後應該怎麼辦?」

王橋道:「當時在現場時,我還是有情緒的,現在調整了過來,職責所在,該幹啥還是干啥。」

呂琪道:「聽到那句話,我都替你感到委屈。」

王橋道:「在這個位置上,受點委屈算得了什麼。」他想起自己被雙規的那一段日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呂琪道:「你想起了什麼,開始嘆氣。」

王橋道:「在別人眼裡我總是意氣風發,實際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處,只是戴著面具以作偽裝。外人看見的都是光鮮的一面,痛苦的、傷心的事情都只留給自己。」

「王書記,呂老師。」從一個商店裡走出一位穿著灰色襯衣的人,他頭髮花白,面容削瘦,正是以前的老校長代友明。

王橋用目光給呂琪作了示意,然後招呼道:「代校長,你來了。」

代友明此時早已經從舊鄉學校校長位置退了下來,就等著滿六十就退休。他將左手拿著的新買的玉溪煙放進衣兜裡,伸出雙手與王橋握手,道:「王書記肯召見我們這些退休老頭,榮幸得很。」

王橋原本只是伸出一隻手與代友明握手,老校長伸出雙手,他也只得伸出雙手。四隻大手緊緊握在一起,倒有點紅軍會師的鏡頭感。

王橋首先鬆開手,道:「代校長,你看誰回來了?」

代友明用手指著呂琪,笑容滿面地道:「呂老師,這麼多年,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年輕。你在舊鄉的時候,把舊鄉的英語水平提高一大截,你離開舊鄉學校,舊鄉英語又被打回了原形。」他一邊說話,一邊用兩手比劃。先是張開兩臂,表示呂琪在時的英語水平,然後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做一個距離很小的動作,表示呂琪離開後的英語水平。

呂琪此時的感覺很奇怪,從日記本裡,代友明是自己曾經熟悉的校長,見面時,代友明實際上是一個陌生人。她淡淡一笑,道:「代校長也沒有什麼變化。」

這是一句模梭兩可的話,代友明道:「還沒有變化?我都變成老頭伙了。而且得了糖尿病,活起痛苦得很。」

王橋正要出言安慰。「王書記,呂老師。」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聲音又尖又利,正是與呂琪多次產生衝突的室友李酸酸。

李酸酸明顯老了,在舊鄉時還可以說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此時已經顯示出一幅大媽相貌。她的衣服卻比在舊鄉時鮮豔,褲腿還是誇張的大褲腿。

王橋招了招手,道:「李老師。」

呂琪在日記中記了很多與李酸酸有關的事,李酸酸是除了王橋以外記得最多的一個人。她見到活生生的真人,立刻就將來人與日記本、與集體相中的李酸酸完全重合在一起。

李酸酸還是先與王橋寒暄,說了兩句就急不可耐地張開懷抱將呂琪抱在懷裡,道:「呂老師,你終於回來了,想死我了。你結婚沒有?」

呂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微微笑道:「李老師還喜歡吃番茄炒雞蛋嗎?」

李酸酸誇張地道:「不要提番茄炒雞蛋,前些年吃得太多,現在聞到味道就想吐。呂老師,你結婚沒有?」

呂琪道:「沒有。」

李酸酸驚叫一聲,「呂老師未嫁,王常委未娶,什麼時候吃你們的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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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禮物

     終於,《侯海洋》變身為《巴州往事》(就是靜州往事的正式出版名),正式出版了。唏噓!

…………

李酸酸的驚叫十分符合日記本裡面的紀錄。

呂琪無法回答李酸酸猛然間提出的這個敏感問題,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微微一笑。王橋沒有迴避這個問題,很自信地道:「不會太長,到時一定會請大家吃喜糖。」聽到這個肯定回答,李酸酸又是一聲尖叫,引來了好幾個路人的側目。

呂琪對王橋這個回答完全沒有思想準備,有些吃驚。但是她沒有否認這個說法,也沒有肯定,就是用複雜的目光看著王橋。

王橋沒有迴避呂琪的目光,還有些挑戰,整個表情看起來陽光燦爛。

在前往霸道魚莊的路程中,李酸酸親熱地挽著呂琪,用舊鄉熟人之間特有的關心方式不停地詢問呂琪扯結婚證沒有、什麼時候辦婚禮、在什麼地方辦,甚至連伴郎伴娘有沒有都詢問了。她在呂琪面前完全沒有距離感,也壓根沒有想到隱私這個問題,大大咧咧地弄得呂琪很是尷尬。

踏進霸道魚莊的包間,李酸酸就喜氣洋洋地大聲宣佈:「王書記和呂老師就要結婚了。」

呂琪終於忍不住了,道:「李老師,王橋說的到時候請吃喜糖,沒有說就要結婚了。」她特意在「就要」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李酸酸一臉愣神的表情,道:「呂老師,這個有區別嗎?」

呂琪道:「還是有的。」

王橋立刻就把話題岔了過去,道:「呂琪,有十年沒有和舊鄉同事見面了,你還能不能叫得出大家的名字?」

呂琪就指著劉友樹道:「劉友樹。」

劉友樹笑道:「呂老師好。」他是體制中人,在縣委辦工作,與王橋在地位上拉開了不小的差距,因此,他面對呂琪時態度非常親切,親切中帶著恭敬,不敢有絲毫踰越。

王橋又指著趙良勇道:「他是哪一位?」

呂琪道:「趙老師好。」

這時,一位小個子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呂琪和王橋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她從日記本看出以前的自己對眼前小個子很尊重,主動上前打招呼:「王校長。」

王勤情緒就要比李酸酸含蓄得多了,問道:「小呂走了十年了,現在是博士了?」

呂琪點了點頭。

王勤感嘆道:「我在舊鄉工作了三十來年,總結起來,還是你們那一段時間的老師最有出息,王橋當了縣領導,小呂是博士,包括牛清德這個壞傢伙都成了大老闆。唯一遺憾的是趙海,沒有管好自己,走上了犯罪道路。」

趙良勇開玩笑道:「趙海雖然走上了犯罪道路,卻也不丟舊鄉的臉面,他如今在靜州社會人裡面很有些名氣。友樹,他今天來不來?」

劉友樹道:「一直在給他打電話,始終處於關機狀態。」

王橋昨夜在肥腸火鍋館恰好看到了趙海毆打牛清德,依著牛清德的勢力,趙海肯定要躲避,現在找不到人很正常。

呂琪的表情自然,落落大方地與所有參加吃飯者打了招呼,一點都沒有犯錯。在吃飯的對答中,她每次插言都很自然,也沒有出任何紕漏。喝了幾杯酒以後,在李酸酸引導下,大家話題就自然圍繞著王橋和呂琪,很多同志補充了許多日記本上沒有的細節,其中有些細節甚至還是王橋忘記的或者不知道的。

這是一頓追尋往日記憶的聚會,最初呂琪還覺得與大家很是隔膜,到了後來,漸漸覺得似乎與舊鄉老師有了親切感,開始試著忘記自己「失憶」這件事情,與大家交談起來。

酒席散了後,王勤將王橋拉到了一邊,神情有些不自然,道:「王書記,我想求你一件事情。」王橋對眼前小個子女校長一直抱有好感,道:「王校長,你別說求字,如果我能辦到的事情,一定會辦。」王勤道:「那我就直說了。我老公的侄兒是縣政府那邊的工勤人員,有正式編制,在那邊幹了很多年,一直在守門。他找到我,想調到城關鎮工作,他說就算是跑田坎都比守門好。」

王橋當過府辦副主任,對幾位有正式編制的工勤人員都有印象,道:「你侄兒叫什麼名字?」

王勤道:「林偉章。」

聽到這個名字,王橋腦子裡想起了自己「落難」時的遭遇。當時他頭部受傷理了一個光頭,進入縣政府大樓時被要求登記,一個叫林偉章的保衛客客氣氣地將王橋送到了大樓。保衛中有臨時工,也有工勤人員,林偉章是退伍兵,轉業到縣府辦當工勤人員。

王橋很乾脆地道:「王校,你叫林偉章到我這裡來一趟,我問一問他的具體情況。城關鎮人員是超了,可是真正能幹事的人也不多,林偉章工作不錯,可以培養。」

王勤丈夫提出找王橋給侄兒調工作的要求至少有半年時間,但是王勤一直沒有答應。主要原因有三個,一是王橋當初是很憤怒地辭職離開了舊鄉;二是多年未見王橋;三是很多人地位發生變化後就翻臉不認人。正是由於有三層顧慮,王勤一直沒有來找王橋。今天趁著舊鄉老師們聚會之機,提出了這個要求。

王勤原本以為王橋會說兩句含糊的話,沒有料到其回答得如此肯定。在這一瞬間,她想起了王橋在舊鄉所受到不公正待遇,道:「王書記,你的肚量真大。以前在舊鄉那一段時間,牛清德確實做得過分了。我個人能力有限,沒有能保護你,真的很對不起。」

老校長代友明喝得多了,興奮得很,搖搖晃晃走過來,自吹道:「當初王書記分到我們學校,我就覺得這個年輕人不簡單,現在看來,我還是有眼光的。」他拉著王橋的手,絮絮叼叼地說著陳年爛穀子事。

聊了一會,劉友樹給趙良勇使了個眼色。兩人就一起走過來,將代友明半拉半勸地弄走。趙良勇如今是六中校長,也算得上成功人士。他和劉友樹一樣都還想追求進步,就非常主動地幫著王橋招呼客人。

曲終人散,趙良勇等人去唱卡拉OK,繼續瀟灑。

王橋和呂琪沒有去唱歌,與諸人分手,步行回家。

呂琪道:「你今天說的那個事情,還沒有徵求我的意見。如果我當場反對,你就會很難堪。」

王橋道:「依著你的性格,就算不認同,也不會給我當場難堪。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所以才能讓我唸唸不忘。」

呂琪道:「沒有徵求我意見,你就宣佈,還是有點霸道。」

「有時候,人不一定能真正瞭解自己的內心,經常是旁觀者清。我能夠霸道的基礎是你一點都不討厭我,否則你也不會到昌東,更不會住在我家裡。這一點,我是非常清醒的。」王橋笑著揚了揚胳膊,道:「能挽著我嗎?」

呂琪假裝猶豫,然後伸手挽著了王橋的胳膊。

王橋道:「這才有點談戀愛的樣子。」

呂琪沒有否認這個說法,道:「這一段時間,我在努力尋找記憶。有時候腦裡會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出現,真要集中精力去抓這些影子,又消失不見。」

王橋道:「你不必刻意去想著過去,享受現在的生活,奇蹟說不定就會自然發生。」

昌東是一個不大的縣城,在八點多鐘在街道上散步,不時能遇到幾個認識的人。認識的人都很驚訝地發現王橋和一位格外養眼的女子神態親密地走在一起,他們很識趣地沒有上前打招呼,就躲在人群中目送中王橋。

王橋道:「我想送你一件禮物,作為我們重逢的禮物。」

呂琪道:「重逢就是禮物。」

王橋道:「話雖然如此,這件禮物我一定得送。」

呂琪道:「是什麼禮物?」

王橋道:「暫時保密。」

散步到樹蔭處時,王橋停下腳步,道:「按照電影電視的情節,散步到了樹蔭下黑暗處時,主人公是要親吻的。」呂琪仰起頭,在王橋臉上飛快地琢了一下,道:「按照電影電視的情節,女主人公要矜持,所以這樣親一下就要跑。」

這是重新開始談戀愛的節奏,讓王橋和呂琪都重滿了新奇和愉悅。

夜晚,休息之時,呂琪道:「今天我要一個人睡?」王橋道:「為什麼?」呂琪道:「我還沒有完全做好心理準備,怕忍不住。」王橋道:「忍不住就是自然需要,何必非要堅持。」呂琪臉色紅紅的,道:「不給你說了,反正你不能上床。」王橋道:「但是你不許關門,我隨時會進來看你在不在,免得突然間又找不到你。等了十年,這次得牢牢抓緊,不讓你跑了。」

凌晨一點,王橋起床,走到客廳,見呂琪房門虛掩,仍然燈光。他推門而入,見呂琪還坐在床邊寫日記,道:「都一點了,早點睡,免得臉上起皺紋。」

呂琪道:「今天晚飯時大家講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我得趁著沒有忘記時記下來,這是對我日記的補充。」

在檯燈下,呂琪清純得如同一朵帶著清香的潔白茉莉。王橋坐在床邊,將穿著棉布睡衣的呂琪抱在懷裡。

兩人溫存了一會,王橋一時沒有忍住,就將手伸進呂琪睡衣裡面。棉布睡衣裡面沒有其他衣物,他就握住了胸。前的。飽滿處,感慨萬千地道:「十年了,我想了十年,終於又摸到了。」呂琪將頭依在王橋懷裡,道:「和以前一樣嗎?」王橋道:「一樣,我很喜歡。」

溫存一陣,王橋以極大毅力轉移到隔壁房間。他知道再不轉移,恐怕就有可能把握不住,而他不願意在呂琪沒有準備好時就發展到這一步。

他獨自睡在床前,幸福且焦燥,望著天花板就想起了一個笑話:男女朋友睡一個房間,女的劃了條線,宣佈過線就是禽獸。醒來發現男的真的沒過線,女的狠狠打了男的一耳光,宣佈道,你連禽獸都不如!

他愉快地感慨地道:「我現在克制力增強了,只是就真的不如禽獸了。」

早上,王橋與呂琪分手。走出電力家屬院大門,他頻頻回頭,看著窗戶。在窗戶口,呂琪拿著厚厚的深綠色站在窗邊,一臉平靜地注視著王橋。

有愛人目送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王橋站在電力家屬院大門,朝著租住的房間招了招手。電力家屬院種了許多樹,回頭揮手,呂琪未必能看見。但是,王橋就是想要揮揮手。

走進辦公樓,不少機關幹部在招呼「王書記」的同時,臉上表情都充滿著喜慶。王橋在辦公室叫住了送文件的小林,道:「今天大家神情都怪怪的,怎麼回事?」小林笑嬉嬉地道:「祝賀王書記。昨天晚上,我們城關鎮好幾個同志看見王書記和一個美麗女郎牽手散步。」

王橋道:「美女就是美女,為什麼要叫做美麗女郎?」小林道:「因為美女太膚淺了,王書記的女友必須是美麗女郎。」王橋笑道:「雖然明知道是馬屁,我還是很喜歡。」

在即將開會前,王橋接到了楊紅兵的電話:「事情搞定了,那家人同意提前搬出去,你們可以過來簽合同。」

騰飛公司的分紅到手後,王橋最初準備在省城買房子。與呂琪重逢後,他便改變了想法,準備將呂琪曾經在靜州公安局家屬院住過的房子買回來。

楊紅兵幫著問了幾次,終於有了答覆。

公安局家屬院是老小區,基礎設施老化了,很多原住戶陸續搬走。原來呂琪的家已經換了兩次主人。這一次的新主人也有按房計畫,見到有人用高於市場價來接盤,討價還價一番後,同意提前搬走。

王橋大喜,道:「我今天晚上下班以後才能過來,務必讓他們把房屋搬空。你幫我找人把房子打掃乾淨。我的終身幸福就託付給你了,如果呂琪不滿意,我要和你打架。」

楊紅兵在電話裡感慨道:「我千算萬算,沒有想到你居然和呂局女兒曾經談過戀愛,還是藍色生死戀那種。為了你們兩人談戀愛受到的折騰,我會盡全力。」

晚上下班時,王橋開著車來到電力家屬院,將呂琪接上車,直接朝靜州開去。

呂琪見小車出了城,問道:「我們到哪裡去?」

王橋道:「暫時保密,到時你就知道了。」

呂琪道:「看你神神秘秘的,難道這就是禮物?」

王橋道:「還是保密」

小車開進靜州城。靜州城是呂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如今對於她來說也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她透過車窗看著和許多城市一樣的城市,有些許傷感。

小車停在了老公安局家屬院,王橋陪著呂琪走進院內。

呂琪已經猜到這是什麼地方,仍然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王橋道:「這是你小時候成長的地方。」

呂琪道:「公安局家屬院?」

王橋道:「正是。」

瘦長的楊紅兵走了過來,手裡拿著鑰匙。

楊紅兵眼睛一直停留在呂琪身上,道:「你是呂琪?我是呂局的部下,到你家裡去過好幾次,和你哥也認識。」

呂琪道:「你就是楊紅兵,謝謝你幫助我。」

楊紅兵道:「我和王橋是最好的朋友,說幫就俗了。但是我要控告王橋,你和王橋的事情,他死死地瞞著我,讓我受到了傷害。」他略有停頓,道:「要是不瞞著我,你們早就能夠見面,何必等上十年。」

王橋道:「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什麼時候辦過戶手續?」

楊紅兵道:「只要你有時間,隨時都可以辦。等會到家裡吃飯,小鐘要帶菜回來。你這人現在不喝酒,無趣極了。」他又對呂琪道:「我就不在這裡當電燈泡了,等會到我家裡吃飯,我的家住在對面。」

在呂琪日記本裡,記載著許多發生在公安局家屬院的事情。她對這個在日記本中佔重要地位的院子充滿了想像。

王橋牽著呂琪的手來到了四樓。儘管隔了多年,王橋還是輕車熟路地打開房門,屋內空空,沒有雜物,很乾淨。

呂琪道:「這是我曾經住過的家?為什麼是空房子?」

王橋道:「正是你小時候生活的家。現在我把這個房子買了回來,作為送給你的禮物。」

呂琪愣了愣,眼睛裡漸漸有了霧氣。過了半響,她道:「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會對你這個中師生唸唸不忘,你這人,你這人。」這句話沒有說完,兩顆豆大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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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重逢的歌聲

     王橋安慰道:「你別激動,這不過是物歸原主。你當年住哪個房間?我們去看一看。」

呂琪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從日記本上記錄的一些小細節來看,我的房間窗子能看到靜州菸草四個大字。」

兩人來到稍小的次臥,站在窗邊,能清楚地看到仍然矗立在山頂的靜州菸草。這些年來,靜州企業有的興盛有的衰亡,靜州菸草始終不倒,一直是的納稅大戶。

王橋指著靜州菸草四個大字,道:「發現溶洞以後,我就賣了很多尖頭魚,口袋裡有錢了,到靜州就多次住在菸草賓館。那裡環境好,更主要是距離你家很近,方便我們來往。」

呂琪道:「我知道,日記本裡有這個事。」

王橋很好奇地道:「你的日記本到底記了些什麼,內容還真詳細。」

呂琪道:「幸虧有這個日記本,否則往事就消失了。留在記憶裡的事不算消失,在記憶中徹底消失的事才算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我有時經常在想,一個人在什麼情況下算是離開這個世界,比如很多人都記得某個人,他一直留在大家腦海深處,這種情況下,這個人算不算消失了。這個世界是唯物的,也是唯心的。為什麼說是唯心的,因為對於我來說,我的世界與我的感受是聯繫在一起的,失去了我的意識,這個客觀世界也就沒有了意義。特別是車禍失憶以來,我覺得唯心之說也很有道理。」

王橋低頭看著略顯憂鬱的呂琪,道:「別想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我們儘量想一想發生在身邊的事情。」

呂琪道:「我以前也不喜歡這些玄秘的道理,失憶以後才開始想這些事。失憶之後,我對整個世界的看法都有了變化,現在很想看一看佛道兩家的經典。」

王橋伸手摟著呂琪的腰,在其臉頰上親吻了一下,道:「你得找個工作,有事情忙著,對你身體恢復更有好處。我幫你聯繫山南大學,你的文憑硬,我又認識一些老師,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呂琪道:「也好。我最終需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他們站在窗前聊天,除了看到靜州煙廠幾個大字外,也能看到對面的樓。

楊紅兵正在陽台上撥打電話,剛剛接通時,抬頭看到對面窗子的兩人,便揮了揮手,然後繼續打電話,「呂一帆,我是楊紅兵。」

呂一帆爽郎地笑道:「紅兵大哥,我記得這是你第一次主動給我打電話,很榮幸啊。」

楊紅兵道:「上次我們喝酒,你喝醉以後交給我一個任務,你還記得嗎?」

呂一帆沉默了幾秒,道:「我記得。王橋要結婚了嗎?」

楊紅兵道:「王橋還沒有結婚,但是和結婚也差不了多少。他在我曾經住過的公安家屬院買了一套房子,正和女朋友一起看房。我特意回原來的家給他們煮頓飯,這都是蠻子交代的。」

呂一帆與楊紅兵認識是王橋搭的橋,當初是為瞭解決火車站貨場之事。多次交往以後,楊紅兵和呂一帆成了朋友,還合夥做起了生意。有一次喝醉酒以後,呂一帆趁著酒意拜託楊紅兵,如果王橋要結婚了,就提前打電話通知。

今天,楊紅兵如約打起這個電話。

呂一帆接電話時情緒還不錯,聽到這個消息後,情緒莫名就低落了下去,道:「他又認識了新的女朋友。不對啊,公安家屬院是老房子,他為什麼在哪裡買房?」

楊紅兵道:「王橋以前在村小教過書,當時他在村小有一個叫呂琪的女朋友,後來呂琪出了國,最近才回來。這裡面故事挺複雜,一句話說不清楚。」

呂一帆道:「紅兵大哥,我想聽,你詳細地給我說裡面的故事。」

話筒都講得發熱,呂一帆猶自在不停發問。楊紅兵口乾舌躁,舉起了白旗,道:「王橋這人越來越深沉,事情裝進肚子裡,九條牛都拖不出來。我就知道這麼多,再講就是重複了。」

呂一帆這才作罷,道:「我和王橋是在九六年就認識了,也有七年多的交情了,這段往事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

楊紅兵聽到門鈴聲,道:「好了好了,我和他十來年交情,也就是才給我說起。有人敲門,應該就是他們來了。」

掛斷電話,呂一帆就開始失神。過了良久,她輕手輕腳走到兒童房間,看著熟睡的兒子,自言自語道:「幸好我還有他。只要我的兒子長得好,其他人都無所謂了。」她從兒童房間出來,拿起手機想給楊紅兵再打電話。按了幾個數字以後,又將手機丟在沙發上,放棄了再打過去的念頭。

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呂一帆又拿起手機,撥通了楊紅兵的電話,道:「我不是談王橋,是生意。我前一段時間去了一趟老毛子的地盤,又拿到一款魚子醬的代理權,我們還是按照協議進行合作,老毛子的魚子醬質量不錯,在陽州應該能銷得出去。」

楊紅兵道:「這是好事,什麼時候到靜州,我請你喝酒。」

呂一帆笑道:「我來肯定要來,酒就算了。再喝酒,我的身材就要毀了。」她又用平靜的口氣道:「找機會代我向王橋問好,祝他幸福。」

楊紅兵掛斷電話,對坐在餐桌旁邊的王橋道:「剛才是呂一帆的電話,她讓我向你問好。

王橋道:「她的生意怎麼樣?」

楊紅兵道:「不錯,最近在弄老毛子的貨。剛才打電話說又拿到一款魚子醬代理權,到時請你們也品嚐。」

呂一帆認真聽他們談話,腦袋裡迅速檢索「呂一帆」這個名字,檢索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痕跡。王橋見呂琪又在凝神思考,道:「呂一帆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畢業後做生意,經常來山南。」

楊紅兵道:「呂一帆很有商業頭腦,小鐘聽到她一陣狂吹,連打理餐廳的興趣都變淡了。我一直在告誡小鐘,是哪個蟲就得鑽哪根木頭,她就適合搞餐飲,最多拓展到娛樂業,大生意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小鐘端著一鍋香辣蟹從廚房走出來,道:「楊紅兵,你又小瞧我。我就不信一輩子就只能做餐飲,總得試一試才心甘。」

楊紅兵道:「試一試,你以為說起輕鬆,得拿錢去試。」

小鐘道:「我試過了,對不起,沒有虧。」

呂琪喜歡這個家庭氛圍,安靜地聽兩人鬥嘴。

鬥了一會嘴,楊紅兵提了一瓶紅酒,又提起老話題,道:「蠻子不喝酒,至少降低了百分之五十的人生幸福度。」

呂琪扭頭看著王橋,道:「我記得你挺能喝的。」

她說的隱語,意思是日記本中記得挺能喝。其他人都聽不出其中真義,王橋卻是明白的,解釋道:「我平時是一個很有自制力的人,這幾年發現,喝了酒以後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為了避免酒後失德,乾脆就徹底戒酒。」

小鐘道:「楊紅兵,你要向蠻哥學習。你看看你,天天喝酒、抽菸、打牌,吃喝嫖賭毒就佔了三樣。」

楊紅兵道:「人這一輩子總得有些愛好,象蠻哥這種清心寡慾的生活,我可做不到。」

小鐘開了多年餐館,手藝很棒。她的手藝與王橋不一樣,王橋是家裡人吃的手藝,她是招待客的手藝。王橋注重品質,小鐘的菜更注意味道。這一道香辣蟹就是麻辣鮮香皆有,就和外面江湖菜是完全相近的類型。呂琪挺喜歡這個潑辣味道,不停地吃,幾乎沒有停地筷子。她一邊吃著,一邊聽著楊紅兵和王橋談起中師畢業以來的事情。

這是一頓開心輕鬆的家宴,打開了呂琪的胃口。

吃完晚飯,略有酒意的楊紅兵和小鐘拉著王橋和呂琪來到自己家經營的歌廳,要了一個包間,端上水果和啤酒,又開始新一輪征程。

這正是楊紅兵典型的夜生活模式,具體來說可以劃分為三種方式,第一種是從這個酒場直接轉換到下一個大排檔;第二種是從酒場轉到歌廳,再從歌廳轉到大排檔;第三種是從酒場轉到麻將桌子,再從麻將桌子轉到大排檔。

三種模式的結果都是大醉而歸。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楊紅兵有三百天是如此生活。他以前很削瘦,後來在警校練出過肌肉,現在肌肉漸漸變成了肥肉,身體越發地虛空。

王橋最討厭這種生活方式,每次參加飯局以後,除非極為特殊情況,後面的節目一律拒絕。今天就算是特殊情況,他倒真想和呂琪一起唱唱歌。聲音是超越國界的,不知道音樂能否有喚起記憶?

小鐘坐在點歌台,道:「蠻哥和呂琪合唱一首,想唱那一首,我幫你們點。」

王橋毫不猶豫地道:「給我們點那首老歌,《重逢》。」

呂琪道:「我不會唱這首歌。」

王橋道:「這是老歌,旋律很熟悉的,你聽到旋律就應該能唱。」

呂琪道:「你確定?」

王橋道:「不敢確定,猜的。」

旋律響起,王橋拿著話筒唱道:

男:你慢慢走來走進我的視線這樣重逢像是夢

女:多少年過去深情已是曾經如今重逢只是空

男:忘記你多麼難你該知道

女:離開你多麼苦你該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為什麼今天要這樣重逢

。。。。。。

最初呂琪有些遲疑,後來漸漸地能應和旋律,最後能自如地唱起這首歌。她原本以為自己的記憶完全失去了,可是這首歌讓她感到疑惑,自己的記憶彷彿是被藏在某個角落,只是難以發現而已。

在王橋堅持下,他和呂琪一連唱了三遍《重逢》。

王橋唱歌水平不高,這首歌卻是越唱越有感覺,歌聲和自己的情感完全融合,達到了「歌人合一」的境界。

十一點,四人離開歌廳。

此時,外面的世界風雨大作,雷聲一個接一個。王橋望著天空,道:「氣象預報得很準,今天果然就有大暴雨。」

楊紅兵道:「我家還有空房,你們可以住在我家裡。」

王橋搖頭道:「我和呂琪住靜州煙廠賓館。」

一輛警車載著四人,在風雨之中沿山而行,來到了靜州煙廠賓館。此時天空似乎被捅了一個窟窿,瓢潑大雨砸向了地面。呂琪道:「你是不是擔心那個礦?」王橋臉有憂色,道:「是啊,心裡總是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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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求婚

     大雨不停,儘管心有所憂,王橋還是沒有回到昌東。橙色預警後,城關鎮作了相當充足的準備工作,如果出現問題,應該能得取預警。

他初掌昌東之時,事事身先士卒,贏得了廣泛讚譽和信任。特別是在非典期間,這個帶頭作用取得了極好的效果。但是個人能力和精力終究有限,如果作為黨委書記不能帶出一支堅強有力的隊伍,只逞個人英雄主義,就不算稱職。

這是辯證法,也是傳統的平衡之道。不管是中醫還是傳統廚藝,其思想都來源於古老的平衡術。西方多流行標準化的肯德基和麥當勞,國內則是私房菜的地位更高。表面上是廚藝不同,實則是思維方式不同。

楊紅兵下車後跟著兩人來到靜州煙廠賓館大堂內,道:「蠻子,我走了。明天需不需要來送你們。」

王橋道:「不用送我,到時單位小車過來接我。雨水太大,我明天還得早點回去。」

楊紅兵是個乾脆利索之人,應了一聲,發動汽車,冒著大雨就隱入無休無止的雨幕之中。

與王橋和楊紅兵不同,呂琪對天降大雨沒有心理負擔。她站在煙廠賓館的玻璃幕牆之後,望著流淌在玻璃幕牆上的水線。水線不停變化著形狀,就如一幅極為生動的水墨畫,讓她很有幾分喜歡。長期以來,她都喜歡夜聽雨打芭蕉的聲音,這種傳統式審美深入骨髓,一旦染上,終生難戒。

在國外,她有時也去觀看週五舉辦的大型體育比賽,卻始終無法真正融入到其中。她是週末嘉年華的看客,而不是真正的參加者。此時,站在玻璃幕牆前面看著雨水,她發現自己很容易就融入到此處的自然環境之中,享受著寧靜和悠遠的生活。

王橋要了呂琪的證件,開了兩個房間。

上得樓去,他卻直接和呂琪走進一套商務標間。呂琪道:「你不是開了兩個房間嗎?怎麼到我的房間。」王橋道:「開兩個房間是打掩護的,我就想要和你住在一起,那怕是抱一抱也好。」呂琪道:「你怎麼一點都不含蓄,這和你在主席台上的氣質完全不一樣?」王橋道:「每個人都是混合體,非常複雜,在主席台上是真實表現,在靜州煙廠賓館也是。」

他拉著呂琪的手,道:「我有一個計畫,有三件事情是近期目標,一是到羊背砣走一趟,看一看以前工作過的地方,還要去鑽一鑽那個溶洞,說不定大雨之後,那裡又有尖頭魚了;二是陪你走一走靜州一中,看一看你以前讀書的地方,我後來在靜州一中讀的補習班,說不定我們還有共同的老師;三是到三道彎去一趟,看一看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還有三件事情是中期目標,一是把公安局家屬院的房子裝修出來,二是落實你的工作單位,三是我們結婚。」

呂琪坐在王橋身旁,頭靠在寬厚的肩膀上,道:「中期目標?你這算是求婚嗎?」

王橋摟著柔軟腰身,道:「不算是正式的求婚,只能算是提前透露點消息。而且,我不會採用西式的求婚方式,我會採用昌東式的求婚方式。這兩者不同,前者儀式感更強,後者更走心。」

呂琪道:「在求婚這事上我很貪心,需要有儀式感的走心。」

王橋道:「這個就有些難度了。」

聊了幾句,王橋將呂琪抱在懷裡,將頭低了下去,輕輕地吻了吻嘴唇。呂琪雙手摟住王橋的脖子,積極地回應王橋。親吻越來越深入,越來越有激情,呂琪陷入一種迷醉感,這種感覺很久都沒有體會到。當那雙怪手伸出衣服時,她立刻就體驗到自己有肌膚是多少渴望愛人的撫摸。

在陷入激情迷醉時,她的手突然摸到了一條細細鏈子,趁著喘氣之機,道:「你也戴了項鏈嗎?」

王橋稍稍立起身體,將項鏈拉了出來,道:「這是我自己的項鏈,是我的護身符,原本準備在求婚時送給你的。」

項鏈不是普通項鏈,居然是一根彎曲的鐵絲。鐵絲長期戴在胸前,與胸前肌膚相觸,被磨得十分光滑,甚至還帶有幾分溫潤。呂琪撐起身體,道:「這是什麼項鏈,我的日記本中沒有?」

以前的痛苦經歷已經遙遠,但是回憶往事,還是讓王橋覺得疼痛,道:「這根項鏈與我們失去聯繫有直接關係,那段歷史你其實知道。」

呂琪道:「你再講一講,我還想聽。」

王橋道:「那時我被關進看守所,身負殺人重案,無法與外界聯繫。我在裡面住了一百天時間,在最後一段時間已經絕望了,無意間在床板下找到了這根鐵絲。我準備吞服鐵絲後,然後在醫院途中逃掉。正在實施這個計畫之時,你爸偵破了林海被綁案,順藤摸瓜,把光頭老三被殺案也破了,我這才能夠重見天日。出來以後,我就把這根鐵絲當成了護身符,一直戴在身上。」

他將呂琪撫正坐直,然後站在她身前,鄭重地取下了這條鐵絲項鏈,道:「這是我的求婚禮物,請接受他,永遠戴在胸前。」

呂琪用手攏了攏頭髮,道:「幫我戴上。」

王橋就將戴了九年的項鏈取了下來,掛在了呂琪修長的脖子上,道:「你接受了我的求婚?」

呂琪道:「雖然儀式簡陋,可是這個禮物很珍貴,我接受了。」

王橋一把就將呂琪抱了起來,朝空中拋去。他身高體壯,抱著苗條的呂琪很是輕鬆,在空中連續拋了幾下,直到呂琪開始驚叫才將其放下。

呂琪臉色紅潤,滿臉幸福,道:「最初失憶之時,我感覺失去了自己的過去,自己成為了無根之人,非常非常之惶恐。但是沒有料到,失去記憶卻讓我輕裝上陣,拋棄了所有的顧忌,與你重新走在一起。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老祖宗總結得太到位了。」

窗外,炸雷一個接著一個,大雨磅礴。

但是這絲毫不妨礙屋內的幸福,兩人擁抱了一會,等到雷聲稍歇的時候,呂琪進入了衛生間。她知道今夜要發生什麼事情,有些忐忑也有些渴望。在鏡中看著依然圓潤豐腴又不失苗條的自己,往日淡淡憂傷終於一掃而空。

迎接著從天而降的熱水,她輕聲哼唱在歌廳唱過的《重逢》,一人分唱兩角:

男:你漫漫走來走進我的視線

這樣重逢像是夢

女:多少年過去深情已是曾經

如今重逢只是空

男:忘記你多麼難你該知道

女:離開你多麼苦你該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

為什麼今天要這樣重逢

合:當你和我隨人群擦身而過

請你不要把思念寫在臉上

男:慢慢走過

女:靜靜走開

合:我們都別說再見

這個歌詞適合幾天的自己和王橋的情形,不適合今天的情形,但是,她還是喜歡唱這首歌,喜歡歌裡的溫情和淡淡憂傷。

兩人經過十年征程,終於又重新真正重逢,室內激情蕩漾,彷彿在空中形成能量束,與外面的風聲雷聲雨聲對抗,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激情之後,王橋依然和呂琪摟抱在一起,捨不得分開。

王橋道:「剛才,你回憶起以前嗎?」呂琪搖頭道:「沒有,似乎有點影子,似乎又沒有。」王橋腦子裡想起那個日記本,道:「在日記本裡,記過我們以前做愛嗎?」呂琪將頭埋在王橋胸口,羞澀地微笑道:「這是一個秘密。」

早上六點半,手機鬧鐘準時響起。王橋睜開眼,伸手抱住呂琪,道:「早上還去跑步嗎?」呂琪兩眼亮晶晶的,道:「跑就跑,誰怕誰?」

王橋翻身而起,站在床上順手揭開薄薄的空調被子,光潤、柔軟、苗條、豐腴的充滿女性魅力的身體出現在眼前,除了胸前的那一段鐵絲以外,不著一物。又因為鐵絲映襯,顯得身體更加潔白細膩。

呂琪急忙拉開空調被遮住身子,道:「還沒有看夠?」

王橋道:「永遠都看不夠。你記得葉芝的那首《當你老了》嗎?這首詩很符合我現在的心境。」

呂琪道:「我知道這首詩,只記得前面一句,當你老了,眼眉低垂。後面記不清楚了。

王橋坐在床邊,道:「這首詩有很多版本,我最喜歡徐海明的譯本——當你老去,髮鬢斑白,睡意漸濃;倦倚著壁爐瞌睡。請取出這本詩集;然後,輕輕地讀,追憶那雙溫柔的眼神。你的眼神,曾經,那樣深——深不見底。多少人,追慕過你,當你楚楚動人,他們如此痴迷你的美貌,真心,或者假意。唯有一人,偏愛你聖潔的靈魂;愛你滄桑的臉龐。他會蹲在火爐旁,略帶些憂傷,輕聲向你敘說,那些褪了色的愛情呵!或在頭頂的山間徘徊,或在漫天的繁星裡藏身。」

呂琪兩眼閃著光亮,喃喃地道:「這是我聽到了最好的情話。你為什麼能背得下這首詩?」

王橋一本正經地道:「我是山南大學中文系畢業生。據師兄們傳授經驗,這首詩是現代漢語老師必考的一首,為了拿獎學金,所以我特意熟背了這首詩,果然在考試中出現。」

呂琪揚手做了欲打的姿勢,道:「我還以為你會繼續說情話。」

王橋道:「情話是鑽石,少了才珍貴,所以,遇到特殊情況我才說點情話,平時都是實話實話啊,對此,你需要有心理準備。」

呂琪伸出雙手,慵懶地道:「拉我起來,我們還是去跑步。」

室外,風停雨住,空氣格外清新。靜州菸草賓館有大塊綠地,種滿高大樹木,昨夜風大,吹了無數斷枝在地面上。兩人跑步而過,踩在地面上嚓嚓作響。

雖然昨夜消耗了不少體力,由於兩人心情格外舒暢,跑起步來仍然身輕如燕。

七點半,王橋和呂琪返回昌東。呂琪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看著心愛的男人專注地開車,輕聲哼唱著「多少年過去,深情已是曾經……」

小車很快就到了昌東縣,先到電力家屬院。呂琪下了車,目送著小車走遠,這才轉身上樓。上了樓,她第一件事情是取過日記本,詳細地記錄了發生在昨天的事情。

她寫下日期、天氣以後,然後在日記第一頁上寫下:今天是新生活的開始。

心中有感言,下筆如流水,不知不覺就寫下了厚厚的五頁。寫完之後,呂琪抱著筆記本站在窗前,給哥哥呂勁打去電話,「哥,你在哪裡?」

呂勁道:「我能在哪裡,還是老老實實在在陽州呆著。如今我媽在更年期,稍不留意就要發火,我三天不回家就要被罵。你在昌東怎麼樣?」

呂琪道:「王橋帶著我東走西轉,我知道他想讓我恢復記憶,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奏效。不過,與很多以前的朋友見面以後,我的日記本倒是補充了許多細節,記憶庫又豐富了一些。」

最初與妹妹見面之時,妹妹表面鎮靜,實際充滿了憂鬱和惶恐,而現在在電話裡都能聽出積極向上的情緒在裡面,這讓呂勁非常欣慰,道:「我現在後悔了,以前也應該寫點日記,拿給你看,也能增加你的記憶庫。」

兄妹聊了幾句,呂琪道:「有兩件事情先和哥溝通一下,第一件事情是我正式決定回山南工作,王橋和我溝通,大體上定在山南大學。他是山大畢業的,可以幫我介紹。」

呂勁道:「這是大好事,我舉雙手歡迎。」

呂琪又道:「還有一件事情,王橋向我求婚了,我接受了。」

呂勁愣了神,道:「真的,這更是大好事,我馬上給爸媽談。」他本來還想讓王橋和呂琪通過接觸慢慢建立感情,沒有料到兩人在極短時間就談婚論嫁了。

放下電話,呂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從今天打電話的情況來看,妹妹狀態顯然不錯,已經是沒有失去記憶後的最佳狀態了。他對王橋心存感激之情,想了一會,撥通了王橋電話。

王橋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電話,沒有接聽。

這是第N次參加創彩集團相關工作會議了。在王橋和宋鴻禮兩位主官的推動下,創彩集團落地的主要障礙已經消除,但是涉及與地方的矛盾還是不少,今天吉之洲、華成耀一起參會,將城關鎮、小竹河管委會、經委、規劃局、公安局、安監局等單位叫到一起,再次統一思想,下定決心消除隱患,促使創彩集團早日開工投產,為地上增加稅收,解決就業問題。

當前最集中的問題有兩個,一個是老問題,創彩集團與村民糾紛不斷,呈全面開花之勢。另一個則是關於昌東大道建設問題。

華成耀舉著手中的一封信,道:「這是創彩集團副總梁義給我寫的信,裡面問題很尖銳,務必要解決。縣委提出的重商親商概念,不是在嘴裡說說,而是要落實到行動上。梁義曾經作過沿海城市的副市長,和我們一樣熟悉基層工作,現在他以半集團半私人名義寫信,你們就能感受問題的嚴重性。下面,我來讀一讀信。」

他念道:「尊敬的成耀先生,感謝昌東縣政府一直以來的努力,創彩集團入駐之事進展還算順利。有兩件事情我無法解決,思索良久,決定給成耀先生寫這封信……目前創彩集團入駐已成定局,城關鎮、小竹河管委會工作甚為得力,大規模群體事情消除了。但是在我們要使用的土地上,我發現三次一夜之間地裡全部栽滿果樹、建上大棚、打上井,房屋一層變兩層、兩層變三層的事情。栽的果樹都是從其他地方移栽過來的,果樹粗,樹齡長,因為果樹木補償是按照樹齡補償的,樹齡越長補償越高,至於死活不管,其實很多就是死樹,甚至一些果樹苗木公司專門經營起了這些業務,專門出售所謂的「補償苗」,專供突擊用。至於打井、建大棚都是糊弄,都是為了補償。雖然縣政府把土地交給了我們,大部分土地已經平場,但是在周邊角落出現大量這樣的事情,還是讓我們不堪忍受……」

信件唸完,大家都沉默。

宋鴻禮最先發言:「吉書記和華縣長都在場,我就說點實在話,不說虛的。我接手小竹河以後,發現有好多宗土地都沒有完成三通一平就交給了用地方,這必然會引發矛盾。今天梁總講的事情,都是以前的遺留問題。」

談及以前的遺留問題,必然就要追究到彭克,這顯然沒有意義。

吉之洲打斷道:「這些事我知道。前年縣委有個加快小竹河工業園發展的決議,已經提出了在工業園實現五通一平、免除入駐企業後顧之憂的要求。但是,這以前出現的遺留問題必須要解決。我們還是老規矩,誰家的地盤誰去處理,誰家的娃兒誰去抱,如果梁義再給華縣長寫信,你們兩人去給創彩集團解釋。」

宋鴻禮還要發言,王橋在桌下輕輕拉了拉他的手,道:「吉書記,我散會後和宋主任商量,盡快把事情解決。」

宋鴻禮明白王橋是好意,就將一肚子的話憋了進去。

吉之洲點了點頭,同意王橋的表態。

華成耀道:「另一件事情涉及昌東大道,昌東大道按照城市快速通道設計的,只准客車通行,貨車不准通行,導致貨車通行的壓力很大,梁義先生也有建議。」

等到兩件事情商量完畢,接近下班時間。

王橋和宋鴻禮一起走出了辦公室。宋鴻禮發牢騷道:「縣政府亂決策,讓我們來背鍋。不僅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王橋用手指在嘴唇邊噓了一聲,道:「創彩集團是全縣大事,不能在這事上發牢騷。」

宋鴻禮嘆息道:「老弟比我成熟,能忍住,我反正都要到二線了,老是憋在胸口,把我自己憋出病來,所以不吐不快。這也是老弟進步快,我進步慢的一個重要原因。」

王橋看著天頂黑雲,不由得想起上一次縣政府強行合併了陽和礦、大鵬礦和黑嶺山礦,也有點憋氣,不過他沒有顯露出來,換了個話題,道:「宋書記,找時間請你吃飯,我把弟妹帶給你看一看?」

宋鴻禮道:「不是小李吧?是小晏?」

王橋道:「都不是,宋書記沒有見過,是以前和我一起分到舊鄉教書的老同事。」

宋鴻禮道:「好好好,何必另外約時間,今天晚上就見面,我來請客。」

王橋指了指天空,道:「天氣預報是橙色預警,我下午要去開會,晚上加強值班,這頓酒得改天喝。」

宋鴻禮當過多年城關鎮黨委書記,知道地質災害的歷害,道:「好吧,改天。在小竹河抓工業,比起城關鎮還是要單純一些。我現在年紀大了,精力不行了,真希望早點把擔子卸下來。」

正在說話間,又是一片壓城的黑雲鋪天蓋地,兩人不再聊天,各自回單位。

小車還未開到城關鎮辦公大樓,傾盆大雨又落了下來。王橋給陳民亮打電話,道:「大鵬礦有狀況沒有?」

陳民亮聲音中透著疲憊,道:「山水大得很,暴漲。我才從大鵬礦下來,暫時沒有問題。不過裡面積水很深,完全沒有尾礦庫的模樣,變成水庫了。」

王橋擔憂地看著天空,態度堅決地道:「還是要做好撤人準備,你先把小學校收拾出來,只要繼續下,不論九家人是否反對,拖都要拖走。」

回到城關鎮後,王橋立刻讓辦公室出通知:下午兩點鐘開會,各村各部門匯報生產損失、地質災害和應對措施。

緊接著又與社事辦劉東談了工作,王橋這才得以在辦公室喘息。他正要給呂琪打電話,鎮長黎陵秋又走了進來。兩人聊了一會工作,到了吃午飯時間。

剛端上飯碗,瘦高個的居委會主任毛明來到伙食團,見面就焦急地報告道:「王書記,你要想點辦法。連續下了幾天雨,師範後街和老糖廠那一片平房被淹了。」

王橋道:「你吃飯沒有?沒有吃飯,就去刷我的卡。不要著急,邊吃邊聊,再著急也不能不吃飯。」

毛明是個急性子,道:「你還記得老胡,就是師範後街的胡立誠,他被水淹得最惱火,進水了半米深。我才從他家回來,覺得事情不對,所以過來找王書記和黎鎮長。」

王橋對黎陵秋道:「黎鎮,我們分個工,你管城內救災,我管城外的。兩點鐘開會,爭取一個小時結束,然後你跟毛主任一起查看受災情況,居民要自救,政府也要有所作為,設立好轉移點,儲備食品和水,免得措手不及。」

歷年來,暴雨降臨,城外叫做山洪,城內叫內澇,嚴重程度不一樣,黎陵秋心細,又是女同志,由她負責城內的災害處理是一個合理安排。

毛明聽到王橋非常具體的表態,這才安心,拿著王橋的飯卡去打了飯。

三點鐘,準時散會。副書記李紹傑、企辦室王渝生、向陽壩支書陳民亮等人來到了王橋辦公室,商量幾句以後,坐了兩輛小車直奔大鵬礦。

車至山腳,雨水猛然變大,雨刮器幾乎失去作用。前往大鵬礦是盤山公路,有幾段路特別陡,估計小車無法上去。大家在車上緊急商量了一會,穿上隨車準備的雨衣,冒著大雨,步行上山。

暴雨是前所未有的猛,雨衣根本不起作用,在雨水中走了幾步,人就變成了落湯雞。

沿途要經過四家靠近公路的房子,幾人進了屋,躲過了暴雨直接襲擊,這才能互相說話。

這是一間一樓一底的預製板房子,雨水順著二樓預製板縫隙往下直落,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屋主人老陳抹了臉上的水,道:「我日。了怪,這水太邪,我從來沒有看到這麼大的雨水。」

王橋對屋內漏水不感興趣,直接走到傳來轟轟響聲的二樓陽台上。站在二樓陽台上,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往日山溝裡的涓涓細流如清純少女,如今變成了凶惡的扣腳大漢,高高濺起的水花就在打在了院子裡。

他抬頭往上看,百米以上就是懸在山腰上的尾礦庫,若是尾礦庫要垮,這間房屋必然要被埋,跑到無法跑。

「老陳,危險得很。鎮政府在小學準備了臨時安置點,你們去睡幾夜,等到暴雨過來再回來。」王橋好言相勸。

老陳道:「沒得事,水就是在溝溝裡面跑,沖不到房子。」

陳民亮朝上指了指,道:「光是水沒得問題,我們擔心尾礦庫垮。」

老陳沒有意識到危險,只是搖頭。

王橋沒有見到大鵬礦的具體情況,也就沒有強制勸離,出了屋,帶著大家繼續向上攀登。雨水越來越猛,大家走路越來越困難,深一腳淺一腳,連王橋這種反應靈敏的人都摔了跤。

到了老朴房前,陳民亮站在門口喊到:「老朴,雨太大,要出事,趕緊撤到安全的地方。」老朴坐在堂屋前,泰然自若地看著王橋等人,道:「沒得事,這種雨水我見得多了。還是那句話,要我搬,先給補助。」

陳民亮罵了一句:「你龜。兒子愛財不要命,老子不管你了。」

一行人繼續往上,在風雨飄零中來到了大鵬礦。大鵬礦尾礦庫完全變成一池污水,還有嘩嘩山水往裡面流。礦上的人都縮在管理房裡,沒有人來看管尾礦庫。

王橋朝著尾礦庫走去。

累得像狗一樣的李紹傑拉著王橋,道:「王書記不能去,太危險了。」

王橋道:「雨太大,不走近,看不清楚。」他試探著走到壩邊,只見急速流水已經湧出壩頂,攔渣壩出現了缺口,用來加固的條石縫隙冒出丈高的水柱。

王橋蹲在壩邊看了一分,轉身就走,安排道:「王主任留在礦上,督促他們搶險,李書記馬上給縣委應急辦報告,大鵬礦有潰壩危險。」

李紹傑和王渝生不敢怠慢,奔向管理房,安排礦上排險工作。

王橋緊隨其後也來到管理房,拿出手機,先給陽和鎮鎮長陸軍打去電話,電話響了半天,無人接聽。他對站在身邊的李紹傑道:「陸軍不接我的電話,你想辦法通知陽和鎮,讓他們查看黑嶺山礦。」

李紹傑就給陽和書記打電話。

王橋見情況緊急,沒有再猶豫,直接打通了吉之洲的電話。他談了幾句現場情況後,道:「大鵬礦危險了,隨時可能潰壩。我馬上組織礦下面的九家村民轉移。」

吉之洲道:「黑嶺山怎麼樣?」

王橋道:「黑嶺山礦與大鵬礦情況接近,但是具體情況不明。副書記李紹傑正在和陽和鎮聯繫。我沒有時間去黑嶺山了,必須要下去轉移村民。」

通話結束後,吉之洲大發雷霆,對秘書小張道:「給金澤義和陸軍打電話,讓他們馬上去黑嶺山,一分鐘都不許耽誤。」

小張先撥金澤義電話,始終佔線。再撥打陸軍電話,無人接聽。他打通鎮政府值班電話,響了八九聲後,才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找哪個?你沒有聽見在打雷嗎?打雷接電話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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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大地顫抖

     秘書小張道:「吉書記指示,讓金澤義和陸軍立刻到黑嶺山,有情況立刻報告。」

外面雷聲陣陣,值班人員將話筒離耳朵老遠,完全沒有聽清楚對方說些什麼,含糊且氣憤地道:「曉得了,曉得了,給你說,打雷天不要打電話。」說完,他就重重地話筒扣下。

秘書小張傳達吉書記指示時,接電話之人向來都是唯唯諾諾,今天給陽和鎮打電話受了一肚子氣,回來報告時也就有了點情緒,道:「金澤義一直佔線,陸軍打不通,值班室值班人員說打雷天不要打電話。」

這三句話一點都沒有誇張,基本上是如實表述,吉之洲臉色鐵青,說了一句「太不像話。」他迅速穩定了情緒,道:「繼續給金澤義和陸軍打電話。」

正在這時,秘書小張電話響了起來,是陽和鎮黨委書記金澤義回過來的電話,道:「剛才在和城關鎮李紹傑通電話,張科,有什麼指示。」

秘書小張看到吉之洲伸出手來,道:「吉書記要和你通話。」

吉之洲接過電話,道:「黑嶺山礦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金澤義道:「沒有接到什麼情況,我正要派人去查看。」

吉之洲氣得渾身無力,道:「查看個狗屁,城關鎮都開始轉移村民了,你立刻組織村民轉移,不管出不出事,先轉移了再說。」

金澤義先後接到兩個電話後,意識到事態嚴重,他給陸軍打電話,仍然沒有打通。他通知了小車駕駛員就往黑嶺山趕去。在車上,他接連給當地村支書和企業辦打去電話。企業辦主任一臉茫然,道:「黑嶺山礦是縣屬企業,平時我們都沒有去管,具體情況真不瞭解。」村支書喝了些酒,正在家裡酣睡,無論如何也不接電話。

村主任倒是接了電話,望著一個接一個的炸雷,嘴裡答應道:「我馬上就去看。」他掛斷電話,搬了椅子坐在堂屋,抽了枝煙。他打定主意等到雨小了以後才去黑嶺山。從他家裡到黑嶺山就是一條小道,風大雨急雷緊,實在不是走夜路的好時機。而且每年都有暴雨,從來沒有出過事,縣裡的人都是瞎雞。巴亂操心。

大鵬礦山下,在王橋和陳民亮大吼大叫之下,頭兩家人關上門,離開了家,跟著王橋和陳民亮朝著山下走。這幾天來,鎮裡村裡的人三天兩頭來宣傳什麼橙色預警。大家最初有些牴觸,多聽幾次,心裡也就有了印象。今天雨確實太大,與往常不一樣,又聽說尾礦庫已經翻水,也就將信將疑地跟著王橋和陳民亮朝山下去。

來到老朴家裡時,陳民亮用力把門敲開,抹著臉上水,吼道:「老朴,趕緊走。我們才到礦上看了,危險得很。」

老朴朝山上望了一眼,山上黑黝黝一片,望不出東西南北。老朴道:「是不是一定要垮,沒有垮我們不是白走了,一天還是要補助點錢。」

陳民亮道:「狗。日的,死到臨頭還不曉得。老子的責任盡到了,不管你了。」他轉身走到王橋身邊,道:「這人渾不吝,要死就等他死。」

王橋雖然也很氣憤老朴的愚昧和貪婪,可是作為縣委常委、城關鎮黨委書記,沒有理由放棄一個人。他十分冷靜地問道:「他家裡有什麼人?」

陳民亮道:「他兒子在外面打工,他媳婦幫著兒子帶孫。家裡只有一個老娘,這人渾不吝,倒是一個孝子。」

王橋道:「我負責將老朴拉出來,你找兩個人把她老娘拉出來。他老娘年齡應該不小了,注意力度,找把傘。」

說完,他走了前去,二話不說,對準老朴腹部就是一拳。這一拳是王橋很久沒有使出的胃錘,拳大力沉,頓時就將老朴五臟打得挪了位置,倒在地上,縮成一團。王橋伸手抓住彎腰捧腹的老朴的皮帶,拖死狗一樣就從家裡拖了出來。

陳民亮沒有料到堂堂黨委書記發起狠來居然是個打架的狠角色,他與跟隨自己的村民一起,進屋勸老朴的老娘。老朴老娘聽到外面鬧,已經從廂房顫顫地走到堂屋,正朝外張望。她見到陳民亮,問道:「我兒在哪裡?」陳民亮怕老朴老娘腦袋糊塗,道:「你兒跟我們一起,我是村支書陳民亮,你跟著我們走。」老朴老娘說起陳民亮的小名,道:「我知道你是黑狗娃子,我跟我兒走。」她離開家裡,伸手拿了一把鐮刀。

大家都在急急忙忙往山下趕,沿途轉移村民。好說歹說,總算把九家人全部轉移走。

老朴被拖出屋後,罵了一會,也就承認了現實,攙扶老娘,跟隨大隊伍朝山下走。

來到了向陽壩村小,社事辦劉東已經帶領工作人員和村幹部一起將幾間教室弄成了臨時住房,用大鍋燒了熱水,煮了些稀飯。

等到九家人來了以後,兩三家人住一個教室,臨時安置下來。有村小老師被動員起來,騰出房間,給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住。

王橋累得夠嗆,坐在一間教室休息,大口大口地喝礦泉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手機,沒有讓手機被雨水打濕。

「劉主任,你怎麼過來了?」王橋坐了幾分鐘,體力恢復過來,就將劉東叫了過來。

劉東道:「黎鎮長怕這邊人手不夠,就讓我帶了一個小組過來幫忙。」

王橋道:「只要村民們住下了,也就沒事了。你給陳民亮說,伙食費由鎮裡面出,讓他安排好,我們休息一下就到青橋去看一看。江老坎那邊河水也漫了出來,不知受損情況怎麼樣?」

劉東道:「死不了人,就是今糧食要減產。」

王橋道:「減產是必然的,只要不死人就算好。」

老朴老娘手裡握著鐮刀,在各個教室慢慢轉悠。陳民亮道:「伯娘,你拿把鐮刀做什麼?」老朴老娘咕噥道:「找壞人。」這時,又有村民大聲音喊叫,陳民亮就趕緊過去。

劉東去安排米面和水。

王橋抽空給呂琪打電話,剛撥通電話,只覺得背上一痛,趕緊朝旁邊閃開。

教室裡有人開始喊叫:「伯娘,你幹啥子,住手。」

「老朴,快來,快來。」

老朴老娘拿著鐮刀地繼續對著王橋揮去,道:「你是壞人,打我兒。」她身材瘦小,只有一米五不到,行動不便,雙眼渾濁,可是仍然很執著地想要給兒子報仇。

王橋後背被鐮刀劃開一個大口子,鮮血直冒,痛得呲牙裂嘴。自從離開看守所以來,王橋打架無數次,除了被劉建廠圍攻之時見過血,很少吃虧,今天卻被一位護兒的八十歲老娘豁開了一個大口子。

老朴聞訊過來,趕緊從老娘手中拖過了鐮刀,道:「媽,他是當大官的,你砍了他,是想讓你兒坐牢。」

老朴老娘道:「他打我,我就要報仇。」

在眾人的批評和責罵聲中,老朴和老朴老娘被弄到另一間教室。王橋將外衣脫下來,大家圍觀之時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從肩膀到後背的口子足有十來釐米,而且入口處甚深。

向陽壩小學附近有一個鄉村醫生,陳民亮就安排村裡的計生專幹趕緊叫醫生過來。

正在等候醫生之時,留在山下的觀察點給陳民亮打過來電話:「大鵬礦垮了,礦渣衝出來,房子全垮了。」

大家趕緊衝到屋外,儘管外面風大雨大雷緊,仍然能聽到來到後山的沉悶的轟轟聲,腳下大地開始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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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又要地震

     轟隆隆聲音如洪荒怪獸的怒吼一般從不遠處傳來,腳下大地跟著不停地抖動。

向陽壩小學校門口站著九家村民。他們伸頭望著黑黝黝的山崗,神情各異。

「是不是我們那邊垮了?」

「房子遭沒有?」

「我才修的房子,花了八萬塊錢。」

「黑嶺山那邊垮沒有?」

……

大家七嘴八舌頭地問話,陳民亮又打一個電話,道:「肯定遭了,全山溝都被填滿了。大鵬礦積有十來年的尾礦,還是山體滑坡,混在一起衝了下來。」

老朴呆呆地看著山崗,突然大吼道:「錢沒有拿出來?」

其他人家都聽了勸,收拾了細軟就跟著王橋離開了家。唯獨老朴是個硬頭黃腦殼,堅持不走。在緊張情況下,王橋動了拳頭,將老朴打倒,並直接拖出來。這一重拳打得老朴只顧著痛,把拿錢的事情搞忘了,家裡現金和存摺就放在床下面的厚木櫃子裡沒有取出來。

如果不潰壩,老朴放在家裡的錢是安全的,如今房子被埋了,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肯定被陷在了泥石流裡面。

陳民亮道:「你有好多錢?」

老朴哭喪著臉,道:「有一千多現金,還有存摺有一萬多塊錢。」

陳民亮笑道:「這個有啥子嘛,你是存在信用社的,到時由村裡蓋章,直接找信用社換存摺。」

老朴道:「存摺可以補,現米米誰來賠?」

陳民亮毫不客氣地道:「你龜兒子逃脫一命都靠了王書記,還恩將仇報,把王書記砍傷了,明天等到去坐牢。」

老朴辯解道:「是我老娘砍的,又不是我。」

陳民亮嚇唬道:「老娘砍的,你去抵罪。母債子還,天經地義。」

老朴是全村有名的犟拐拐,認死理,咬住了就會不放。但是他文化水平不亮,腦筋轉得不快,被支書嚇唬以後,梗著脖子來到王橋身邊,道:「老娘砍了人,我去坐牢就坐牢。我的錢要還給我,否則我要找人拚命。」

對於腦袋說靈不靈、說不靈有很靈的渾人,陳民亮這個老基層都很有些無語,道:「早知如此,王書記就不應該救你,讓你被埋了。」

其他村民雖然家被埋了,好歹重要錢財還帶著身上。他們心痛房子,可是比起光溜溜來到小學校的老朴一家人就要強得多,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心裡就舒服多了。至於老朴在王橋身邊鬧,他們都沒有勸。老朴這個楞頭黃經常咬到一點道理就不松勁,好多次都給大家帶來了好處。這一次大家都受到損失,若是老朴鬧一鬧有了成效,說不定還都能得到補償。

在這種心態下,大家都做旁邊者。

王橋顧不得鮮血長流,也不理睬站在身邊的老朴,道:「陳書記,你再核對一下大鵬礦,一定要準確。」

得到確切消息以後,王橋對站在身邊的老朴毫不客氣地道:「走一邊去,別站在我面前。」趕走了老朴,他撥通了吉之洲的電話號碼,穩了穩心神,道:「吉書記,大鵬礦發生了潰壩,非常嚴重。下游九家人已經完全轉移,沒有人員傷亡。現在把他們安置在向陽壩小學,情緒基本穩定。」

吉之洲連聲道:「好、好、好,黑嶺山礦怎麼樣?」

王橋道:「我率了一隊人在向陽壩,黎鎮長在城內抗澇,暫時沒有瞭解到黑嶺山的情況。副書記李紹傑專門給陽和鎮打過電話,提醒他們注意防洪。」

掛斷電話幾分鐘以後,全縣都行動起來,華成耀帶著一路人馬奔赴遲遲得不到消息的黑嶺山礦。

吉之洲親自率隊前往向陽壩村小。

潰壩發生十來分鐘以後,鄉村醫生才在雨水中趕到向陽壩小學。

在電力局家屬院,呂琪內心極度不安。她在電話裡聽到了王橋沉悶地「啊」地一聲,然後又聽到有無數人驚叫,隨後電話就掛斷了。在這風大雨急雷緊的夜晚,這一聲啊意味著肯定遇到了突發事件,否則依著王橋的性格,不會發出這一聲悶哼。

她隨即又撥打了電話,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友樹,我是呂琪。」呂琪想了一會,果斷地撥通了劉友樹的手機號碼,講了與王橋通話的情況。

劉友樹今天恰好在縣委辦值班,道:「我剛才接到報告,大鵬礦潰壩,應該沒有傷亡,他們都轉移到了向陽壩小學。你放心,沒有太大問題。」

呂琪道:「我想到向陽壩小學,能不能幫我找個小車。沒有駕駛員都行,我能開車。」

劉友樹曾經在城關鎮工作過,熟悉城關鎮駕駛員。他立刻就聯繫了城關鎮一輛小車,直截了當地明說是王橋的未婚妻要車,同時簡單講了情況,提醒小車順便多準備幾箱礦泉水,向陽壩小學應該需要。

雖然王橋和呂琪還沒有宣佈婚事,可是憑著劉友樹對於王橋和呂琪的瞭解,他已經將斷定兩人肯定會結婚。劉友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能夠阻擋經歷十年無助等待還能走到一起的一對戀人。

駕駛員聽說是王橋未婚妻要用車,當即就將夜間睡覺被打斷的怨氣消散得一乾二淨,迅速開車去小賣部拿了水,然後來到電力局家屬院。

大鵬礦和黑嶺山礦都在一個方向。吉之洲一聲令下之後,各部門的車輛都朝這兩個地方匯合,更主要是朝黑嶺山礦匯合。

全城行動之際,讓吉之洲和華成耀目瞪口呆甚至魂魄掉地上的事情發生了,黑嶺山比大鵬礦晚半個小時潰壩,山下七戶民居被埋,失蹤二十五人。

這是將震驚全省的重大災害,沒有誰敢隱瞞,無線、有線電波在空中縱橫交錯,朝著省市相關部門飛去。昌東縣城緊急動員起來,武警消防、公安、衛生、民政、鄉鎮企業局等部門全部動員起來,開始緊急救援。

縣紀委、組織部、宣傳部、檢察院等職能部門燈火通明,緊急商量著對策。

呂琪坐著車前往向陽壩途中,看到無數閃著警燈的車輛呼嘯前行,心懸得老高。即將進入向陽壩時,有警察設卡,無關車輛不能入內。

一個身高體肥的一級警督站在車前,另一個小子民警吼道:「哪個單位的車,無關車輛不能進去。」

小車司機拿出城關鎮工作證,道:「我是城關鎮的人,給向陽壩小學送水。」

親自帶隊設卡的副局長邱寧勇揮了揮手,放小車通行。他望著一輛接一輛的從各個工地調過來的挖機,自言自語地道:「王橋運氣還真******好,只要遲半個小時,他就要進地獄了。」這時他腰間手機響了起來,是妹妹的來電。

「向陽壩發生潰壩?」李寧詠直截了當地道。

邱寧勇道:「你的消息不慢啊,我正在公路上設卡。」

「我正要朝宣傳部走,如果事情重大,說不定還會立刻到縣委宣傳部去指導。縣委宣傳部的人都蠢得很,很容易落入記者圈套。」李寧詠打了個哈欠,道:「我只聽說潰壩,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到底怎麼回事?」

邱大勇道:「王橋運氣好到爆,大鵬礦潰壩前,九戶村民二十多人剛剛轉移,晚半個小時,就是滅頂之災。黑嶺山被埋了七家人,二十多人,恐怕都沒有搞頭了。」

李寧詠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是重大事故,省裡至少一個副省長要來指揮。你剛才說王橋運氣好到爆,我不是這樣認為,王橋這人精明,眼光比起那些土鱉們高得多,當初他堅決反對陽和礦整合黑嶺山和大鵬礦,結果反對無效。現在證明他的觀點對的。牛家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或許,這就是他們家族由盛到衰的轉折點。」

邱大勇哼了一聲,道:「王橋這種忘恩負義的人,你還要為他說好話。」

李寧詠道:「至少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挺好。時間過得久了,我就想起他的好處。」說到這裡,她有些失落,道:「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我以後麻煩了。昨天來了一個相親的,按理說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可是我把他和王橋一比,頓時就覺得相親的那人是一個油頭粉面的小白臉。」

「你是瓊瑤書看多了。」邱大勇見一輛車又要裡面闖,道:「不說了,又有車來了。」

讓公安局分管領導去守卡,不讓不相關車輛進入現場,以免影響救援,這是吉之洲親自交代的任務,因此,老袁局長就讓最不講情面的常務副局長邱大勇帶隊設卡。

「幹什麼的,停下來,檢查。」一位民警上前攔住來車,邱寧勇穿著雨衣,背著雙手,在後面虎視眈眈。

副駕駛位置的車窗搖了下來,正是一直打不通手機的陽和鎮長陸軍。他臉色蒼白,眼睛發紅,聲音惶急,道:「邱局,是我,陸軍,我要到黑嶺山。」

邱寧勇有些吃驚地看著陸軍,道:「黑嶺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還沒有去?」

陸軍道:「手機沒電,在這裡睡著了。」

邱寧勇道:「趕緊去,華縣長都過去有十分鐘了。」

小車轟響著,破雨前行。車內,陸軍大口大口地喝著礦泉水,用來沖淡自己身上的酒味。

昨夜,他一直和牛清德在別墅裡喝酒,喝酒以後,又有兩個從外地過來的「女大學生」來玩。雖然他對女大學生的身份有所懷疑,可是青春身體卻作不了假,讓他爽得格外痛快。

在痛快之時,他將手機電池取了下來,這樣就不被人打擾。

陽和礦的人始終聯繫不上牛清德,開車闖進了別墅,這才驚醒了陸軍的美夢。得知黑嶺山和大鵬礦同時潰壩,陸軍腳軟得站不起來,走不動路。

牛清德開礦數年,見過了好多次事故,膽子大得多,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是地質災害,不可抗力。」

牛清德的話如稻草,讓溺水的陸軍似乎有了依靠。

小車經過向陽壩小學時,陸軍緊緊盯著黑暗中的小學。現在他最痛恨的人就是王橋,如果大鵬礦沒有徹底轉移,那麼大鵬礦和黑嶺山礦相繼出事就是天災,如今大鵬礦無人傷亡,黑嶺山二十五人生死不明,那麼天災就要讓位於人禍。想到這裡,他渾身發抖,恐懼感一點一點在身體裡聚集。

他此時最想做的事情是昏倒,不再面對如此複雜的局面。

向陽壩小學,呂琪進入教室就見到王橋正在接受一位醫生的治療,從右肩到後背有一條長長的口子,觸目驚心。

一位很有官相的中年人在發火,道:「衛生局的人還沒有到,有醫生過來沒有。」發火之人是吉之洲,他見到向陽壩轉移現場鬆了一口氣,可是一股內火始終憋著,見鄉村醫生治傷笨手笨腳,就把火氣燒到了衛生局頭上。

呂琪走上前,接過鄉村醫生手中的工具,輕言細語地道:「不用處理了。只能消消毒,然後去逢針。」她低頭溫柔地問王橋道:「還疼嗎?」

王橋握了握呂琪的手,道:「剛才有點痛,現在麻木了。」

呂琪道:「剛才你哼了一聲,就是這個傷。」她看著傷口,先是疑惑,後又憤怒,道:「這是砍傷,誰幹的?」

王橋搖了搖頭,道:「回家給你說。」

老朴在眾人或明或暗的鼓勵下,牽著老娘的手,來到吉之洲面前,道:「吉書記,我們一家人住得好好的,沒有招誰惹誰,現在房子被沖了,怎麼解決。」

吉之洲態度冷靜而平和,道:「現在先救災,救災第一,救助的事情等救完災,調查清楚再談,行不行。」

老朴老娘一下就跪在吉之洲面前,大哭道:「清天大老爺,要為我們作主。現在啥都沒有了,早曉得就埋在土裡面。」

吉之洲趕緊將老朴老娘扶起來,老朴老娘不肯起來,使勁大哭。吉之洲看了大鵬礦的情況,正準備前往黑嶺山,心中不耐煩,又無法對災民發火。

他就回頭看了王橋一眼。

王橋明白這一眼的意思,光著上身就走了過來,對著村民發火,道:「說實話,今天不是我和陳民亮,你們全都遭求了。你們如果有良心,就配合政府工作,在這裡安安生生地住著。」

發火之時,肩頭血水冒了出來。

村民們都知道王橋此言不虛。多數村民都低下頭,沉默以對。更有幾個中年人站了起來,把老朴和老朴老娘半拖半勸地弄開。

王橋送吉之洲走出向陽壩小學。

吉之洲上車前,神情凝重地道:「彭克案剛過,昌東又要地震,哎。」這句話原本不應該說出口,可是想著二十五個失蹤人口,就覺得心灰意冷,殺氣盈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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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這是我的未婚妻

     吉之洲離開以後,王橋吩咐隨後趕來的副書記李紹傑,道:「我暫時還不能走,在如此重大的災害面前,我就算已經沒法出力,也得坐鎮指揮。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遇到事情不在場,總是說不過去的。」

李紹傑明白王橋的意思,黑嶺山二十五個失蹤人口是震驚全省的大事,省市主要領導肯定要陸續到達現場,首先是前往黑嶺山現場,其次是到向陽壩小學。作為城關鎮主官,留在現場肯定更加合適。

李紹傑指了指傷口,道:「王書記,還在流血,我建議你到縣醫院處理一下,再回來。我守在這裡,問題不大。如果有重要領導要過來,我提前打電話。」

王橋肩膀傷口火辣辣的,越來越痛,於是點頭道:「也行。那我先到醫院去處理,然後回來。」

呂琪急道:「事不宜遲,趕緊去。」

老趙開著車,載著王橋就直奔醫院。

在小車的晃動下,傷口流出了很多血,將王橋褲子都打濕了。

小車開到時,縣醫院最好的外科醫生都已經等在治療室。吉之洲罵人的話通過鄉村醫生迅速傳到了衛生局局長耳朵裡。在這一次事件裡,衛生局雖然稍顯冤枉,可是有過「非典」教訓,沒有誰再敢跟吉之洲書記較勁,何況受傷的王橋本身就是縣委常委,昌東實力派人物。

呂琪一直陪在王橋身邊。當手術縫合傷口時,她牽著王橋的手,將頭轉到了另一邊。

「傷口入口處比較深,我已經處理好了,王常委明天要來換藥。」外科醫生手腳還算麻利,清創縫合都很流暢。

呂琪道:「醫生,傷口很長,有沒有問題。」

外科醫生客客氣氣地道:「我開了些消炎藥,確保傷口不發炎。如果不發炎,就沒有什麼問題。」

呂琪道:「我就是有點擔心發炎,傷人的那把鐮刀看上去很髒。」

外科醫生道:「我處理過,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處理完傷口,呂琪謝過醫生後,問王橋道:「我們回家休息?」王橋搖頭道:「剛接到李紹傑電話,杜書記要來,已經在路上了,很快就要到向陽壩。」呂琪道:「杜書記是誰?」王橋道:「市委。書記,靜州一號人物。」

王橋所穿衣服被徹底毀掉,回家換衣服又來不及。呂琪見醫院門口有一個燈光昏暗的小店,進去轉了一圈,提回來一件皺巴巴的老式T恤。她幫著王橋穿上衣服,道:「剛才我在燈光下仔細看你的後背,傷口好多,都是這些年留下的痕跡嗎?」

王橋不願意把氣氛弄得過於傷感,開玩笑道:「這兩天,你應該看見我的後背啊。」

呂琪勉強笑了笑,道:「你這人,都當書記了,還油嘴滑舌的。」

王橋趁著無人注意,摸了摸呂琪的腰,道:「我只在你一人面前油嘴滑舌。你回家吧,今天肯定是不眠之夜。」說到這裡,他突然憤怒起來,道:「城關鎮給縣政府至少有三次正式報告,建議要加大陽和礦、大鵬礦和黑嶺山礦安全措施,每次報告交上去都石沉大海。礦產老闆貪婪,為了錢不顧一切。相關政府人員麻木,心思根本沒有放在工作上。這是橙色預警啊,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天天提心吊膽,他們這些人居然就敢絲毫不放在心上,我完全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態。當官是一種責任,他們卻當成了撈取利益的手段。」

呂琪道:「按我的理解,這次事故是村民和企業的事情,和政府沒有直接關係。發生這種事情,政府依法裁判,讓企業主賠到傾家蕩產就行了。」

王橋握緊了呂琪的手,道:「從理論上是如此,可是省情不同、市情不同、縣情不同。說不定搞來搞去,政府還會成冤大頭。你不要搖頭,真有這種可能性。我算是村民的救命恩人,可是若是有人挑撥,在後面出爛點子,說不定在後期處置上我還會很傷腦筋。」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老趙車邊,這才將牽著的手鬆開。

上車不久,剛停了一個小時的雨水又傾盆而下,打在車上彭彭作響,在車頭激起一層水霧。王橋望著窗外暴雨,道:「若是繼續下雨,救援難度就太大了。」

老趙:「王書記,我說句實在話,以前小時候我見過泥石流,鋪天蓋地的,當時沒有逃脫,肯定就被埋了。地震還有可能躲在角落裡,泥石流來了,根本沒有地方躲。」

王橋知道老趙說的是實話,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也是救援責任。」

小車至向陽壩村口又被警察攔住了。警察見到搖下車窗的王橋,趕緊放行。

邱寧勇在路口站的時間長了,腰酸背痛,坐在警車裡休息。看了坐在小車裡的王橋一眼,又將頭靠在椅子上,道:「今天晚上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王橋是假裝悲痛,肚子裡早就樂開了花。」

向陽壩小學裡,僥倖逃出生天的村民們都睡在了臨時床上,有的輾轉不安,有的沉入夢鄉。副書記李紹傑和村支書陳民亮坐在辦公室裡抽菸。兩人也不知抽了幾枝煙,整個屋子全是煙味。

「你們在熏臘肉?」王橋推開了門,見到滿屋煙味,用手在鼻前扇了扇。

李紹傑將香菸摁滅,道:「剛才來了三個記者,我要求查看記者證,他們拿不出來,還大吼大叫,我恨不得踢上幾腳。」

王橋道:「他們到哪裡去了?」

陳民亮道:「幾個村民出來罵了他們一頓,現在應該轉到黑嶺山去了。」

王橋道:「把窗子開了,屋裡怪悶的。」

陳民亮道:「外面蚊子多得很。」

王橋道:「裡面這麼多煙,蚊子進來都變成了臘蚊子。」

李紹傑見到跟在王橋身後的呂琪,主動招呼道:「呂老師,樓上收拾了一間辦公室,你可以去休息。我們要等著杜書記來,一時半會休息不了。」

呂琪搖頭道:「我就在這裡坐一會。你們別管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縣委隨行人員原本說很快就要到向陽壩,等了一個多小時,就在等候的人都開始打瞌睡時,外面車燈射了過來。這是有五輛車組成的小型車隊,車燈刺破了黑夜,可以清楚地看到如瀑布一樣的大雨。

小車沒有打喇叭,除了發動機轟響外,沒有其他噪聲。小車甚至沒有開進向陽壩小學,全部停在學校外面的圍牆處。

一溜穿著雨衣的人無聲無息地走進向陽壩小學。

王橋、李紹傑和陳民亮等人受到了這一行人散發出來的嚴肅勁的感染,沉默不語地迎接來人。吉之洲陪著杜高立走到前面,低聲道:「這是城關鎮黨委書記王橋,他和村幹部一起,剛把九家人轉移走半個小時,大鵬礦就垮了。」

杜高立陰沉著臉,沒有與還有些印象的王橋握手,直接問道:「轉移的老鄉情況怎麼樣?」

王橋道:「現在情緒都比較平穩,安置在辦公室裡,都睡了。」

杜高立道:「村民們房子都沖垮了,財產受到了損失,又失去了家園,你們要做好安撫工作。在黑嶺山救援工作正在緊急開展的時候,這裡不能亂,亂了,城關鎮黨委要負責任。」

王橋道:「根據吉書記安排,城關鎮每天都有班子成員守在這裡,村民們有什麼反映,我們能解決的都要想辦法解決。另外,城關鎮的應急搶險隊伍也都做好了準備,隨時聽從指揮。」

杜高立搖搖頭,道:「山高溝深,雨水又大,暫時用不上太多的人,讓應急搶險隊伍備勤,只要有任務,立刻就能拉出來。你這一段時間就堅守在向陽壩小學,把這一塊村民穩住。」

在杜高立身後有各部門的人,宣傳部派出兩個人,一是熟悉城關鎮情況的李寧詠,另一個是宣傳部副部長兼外宣辦主任。

李寧詠穿著雨衣站在教室外面的走道上,與王橋只隔了幾米遠。王橋要和********說話,就站在屋門口,位於燈光最明亮處。她在暗處,將站在明處的王橋看得清清楚楚。王橋穿了一件土裡土氣的外套,臉色有些蒼白,臉頰削瘦,仍然英氣逼人。

在未分手的時候,李寧詠最喜歡王橋沉睡的樣子。王橋沉睡時總是很安靜,還有些平時很少看到的憨氣,這與他醒來時有著反差,讓她喜歡。

由於諸多大員在前,李寧詠無法上前,就站在外圍遠觀王橋。

王橋道:「杜書記,吉書記,請到辦公室坐一坐,喝口熱茶。」

杜高立點了點頭,道:「哪位是村支書,給我講講九戶人的情況。」

陳民亮是第一次在如此近距離與市委。書記說話,雙手握住杜高立的手,道:「杜書記,您這麼晚冒著大雨來看望向陽壩的村民,給我們很大鼓勵。」

杜高立緊緊握著陳民高的手,道:「我要代表市委感謝向陽壩村兩委,你們在危難關頭挽救了二十位村民的生命,功德無量。」雖然吉之洲報告是王橋帶著村民進行了轉移,但是杜高立下意識還是認為應該是村支部帶領村民轉移。他估計王橋是提前作了佈置,算是有預見性。

陳民亮不能瞭解到杜高立真實想法,只是把最想說的話講了出來,道:「這都是王書記帶著我們幹的。為了讓村民轉移,王書記還被村民誤解,有一位八十歲村民還用鐮刀傷了王書記。現在,村民們都很感謝王書記。」

杜高立這下真有些吃驚,道:「王橋受了傷,讓我看看傷口。」

「我已經到縣醫院處理了,沒有問題。」王橋一邊解釋,一邊還是脫下了外套。

在脫外套的時候,一直站在屋裡的呂琪就走上前,道:「你別動,我來幫你,別把傷口弄破了。」

王橋就舉著雙手,讓呂琪幫著脫下外套。

呂琪對眼前兩位領導模樣的人道:「王橋在縣醫院逢了二十七針,被鐮刀刀尖從肩膀劃到了腰上。」她見王橋傷口處又有些滲血,聲音有些哽咽。

吉之洲在匯報時並沒有講王橋受傷,於是解釋道:「他們動員村民轉移時,村民們沒有意識到會有這麼大的地質災害,不願意離開家。王橋見情況緊急,把一位堅持不走的村民拖了出來。那家老娘心疼兒子,腦筋又不是太清醒,才誤劃了王橋。」

杜高立臉色鄭重起來,道:「王橋做得不錯。」

呂琪有點討厭這位提出看傷口的領導,等到杜高立看了兩眼後,就很輕柔地幫著王橋將T恤衫穿了回去。

王橋向兩位領導解釋了一句:「杜書記,吉書記,這是我的未婚妻呂琪。她從縣醫院跟著過來的。」

杜高立道:「小呂,你要把王橋照顧好,不要感染。」

呂琪嗯了一聲,道:「謝謝領導關心。」

隨後,杜高立就在屋裡向陳民亮詳細詢問每一家的情況。穿著雨衣的李寧詠站在屋外,眼光一直盯著呂琪。

「這是我的未婚妻呂琪」,這句話的力量勝過天空中的驚雷,讓李寧詠只能靠在牆上才能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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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組織處理

     王橋考慮到杜高立和吉之洲兩位書記連夜奔波,肚子肯定會餓,就悄悄作了安排。因此在談話時,從城關鎮伙食團帶來的廚師就將稀飯、饅頭和可口鹹菜端了出來。在救災的緊急時刻,如果晚上吃大魚大肉會帶來負面影響。稀飯饅頭屬於救災標配,這是杜高立和吉之洲都認可了。

所以隨行人員都進屋,脫下了雨衣。

王橋招呼其他客人時才看到了臉色蒼白的李寧詠。兩人對視一眼後,王橋朝她點了點頭,道:「來了,喝點稀飯。」李寧詠指了指門口,道:「你到這邊來,我問你幾句話。」

李寧詠是市委宣傳部幹部,杜高立的隨行人沒之一。她將城關鎮黨委書記王橋叫到一邊談話,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呂琪憑著天生的敏感,注意到李寧詠望著自己的眼光充滿嫉妒。

在門外,李寧詠冷冷地看著王橋道:「你和我那個才幾天,從哪裡冒出來一個未婚妻?」

女人所有的刁蠻,只有在所愛的人面前才有效,否則就有可能變成胡攪蠻纏。王橋知道在此時不能跟李寧詠講任何理論上的道理,單刀直入地道:「我以前在舊鄉教過書,她是我在舊鄉時的戀人。剛才國外回來,我們準備結婚。」

李寧詠委屈地道:「不是說過好馬不吃回頭草嗎?為什麼她能回頭,我不能。」

王橋沉默了幾秒鐘,道:「想聽實話嗎?」

李寧詠道:「說!」

王橋道:「我內心深處,更愛她。」

如果不是有市委諸多大員在身旁,聽到這句大實話,李寧詠必然會發作,此時她銀牙緊咬,忍住滿肚子火氣,道:「如果我們還在一起,她回來了,你怎麼辦?」

王橋道:「生活不能假設。」

李寧詠不依,道:「我需要你假設?」

王橋道:「真要假設,如果我們沒有分手,那肯定還在一起。」

李寧詠朝呂琪方向看了一眼,道:「那她回國,怎麼辦?」

王橋道:「只能當成回憶。」

李寧詠幽幽地嘆息一聲,道:「你對當初的事,始終耿耿於懷。」

王橋道:「這是一道檻,很難翻越。」

李寧詠恨恨地道:「我最討厭你說大實話。」說完就用腿尖狠狠地踢了王橋的小腿骨,轉身就走到一邊。外面雷聲已經停下,風帶著雨水撲在臉上,讓李寧詠一下就雨水滿臉。

皮鞋踢在了小腿骨上,這不是一般的疼痛,這個疼痛感甚至超過了後背的鐮刀。王橋就拿著手機裝打電話,另一手撐在牆上。過了好一會,疼痛感才消失。

諸多大員們都沒有注意到發生在門外的小事情,吃過稀飯饅頭,吉之洲安排王橋道:「多備一些饅頭和稀飯,弄點腐乳和你們自泡的辣泡菜,省裡來人在路上,如果休息,就安排在你這邊。你要把村民安撫好,有什麼要求,可以先穩住。這不是錢的問題,是政治局面,就算花錢也得買平安。你要明白,我們省我們市都需要一個穩定的局面。」

王橋道:「我明白,吉書記。」

吉之洲道:「有任何情況都和我聯繫,現在走在鋼絲上,一步都不能錯。」

臨行前,杜高立和王橋握了握手。

市委這一行人極有紀律,從進門到離開就沒有喧嘩,有交談都是小聲地在耳邊說話。九家人都沉入睡夢中,根本不知道有重要官員來過,因此也沒有來圍觀,更沒有人來提要求。

望著走進風雨中的市委一行人,王橋立即蹲了下來,拉開褲子,只見小腿有一個黑黑印子。他瘸拐著回到辦公室,沒有見到呂琪,問李紹傑道:「呂琪呢?」

李紹傑是知道王橋和李寧詠的糾葛,道:「呂老師上二樓去了。你和小李談話,呂老師看見的。」

王橋自嘲道:「女人就是麻煩。」

李紹傑深有同感,道:「不麻煩就不是女人。」

王橋道:「那我先上去。生活中需要女人,所以我們必須要解決掉麻煩。」

在李紹傑眼裡,王橋就是一個異人。不管從相貌到出身,李寧詠都是不二人選,可是王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李寧詠,選擇了呂琪。當然,呂琪從相貌到學歷都很不錯。但是李寧詠的父親畢竟是邱老虎,這對前途是極有幫助的。

王橋的心思確實不是李紹傑能夠理解,他也不會跟同事們敞開心扉談感情,最多調侃一二。上了二樓,他推開村小負責人辦公室,就見到呂琪背過身,專心看窗外的雨。

王橋坐在呂琪身旁,解釋道:「那個女的是市委宣傳部的幹部,叫李寧詠,差一點就和我結婚了。」

呂琪道:「這是我日記中沒有的人?」

王橋道:「沒有,那是以後的事情。」

呂琪道:「很漂亮的人,也很年輕。」

王橋道:「差點和我結婚的人,自然不會太差。剛才她問我們的關係,然後踢了我一腳,真狠,都是金庸害人,讓不少女子都喜歡給男人留下點傷疤。」

「你怎麼不隱瞞。」

「我是光明磊落的,為什麼要隱瞞?這事不必隱瞞,不能隱瞞,更不用隱瞞。」

呂琪低頭看著王橋小腿上腫起來的印痕,道:「愛之深,責之切,那個女孩其實是愛你的。為什麼分手?」

王橋道:「我們進入談婚論嫁階段時,我被雙規過一次,雙規結束,政治前途暗淡,於是她提出分手了,不是她直接來談的,由她大哥約談了我。後來她有意重歸於好,被我拒絕了。我不能忍受背叛,特別是在我處於低潮時。」

呂琪道:「你拒絕,說明愛得不夠深,否則會原諒她的。」

王橋想了一會,道:「她當時是昌東電視台主持人,年輕漂亮,我確實動過心。現在回想起來,你說得很對,確實是愛得不夠深刻,還達不到不顧一切的狀態。」他伸手握著呂琪的手,道:「人在男女之情上是有額度的,給這個人多一些,給其他人就少一些,我希望我能執你之手,與你偕老。」

王橋是一個有硬度的人,平常很少講柔情蜜意的話。這時講出來的這句話就呂琪體會到他的情意和誠意,就主動伸手握著他的手,道:「我們去結婚吧。就算記憶回不來,我也跟著你。希望我們都不要辜負對方。」

王橋緊握著呂琪的手,道:「那我們就將命運都交給對方,生死不棄!」

呂琪眼中又閃現淚花,道:「生死不棄!」

天空中又響起一聲炸雷,將無盡黑暗撕出了一個大口子。

到了七點,天大亮,雨水還未停。村民們剛剛起床吃了早飯,與黨委書記王橋等人討論起災後重建。王橋知道在重大災害面前,災後重建工作肯定會得到市縣大力支持。為了把好事辦好,他也是真心想聽一聽大家的意見。

等到大家你一語我一言說了想法以後,王橋道:「如何重建還要看上級政策,我個人有一個想法,不一定成熟,可以和大家探討。你們住在半山上,其實生活很不方便,不如在山腳找一塊安全地方,集中修一個聚居區,這樣水、電等基礎設施都好一些。」

這個想法得到多數人支持。黑嶺山二十五人被埋,確實把大家都嚇壞了,如果在原地重建,再來個滑坡就糟糕了,不一定有這次的運氣。

現場只有老朴反對到山下集中居住。他是個鐵腦殼,堅持認為以前的房子是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地方,風水好,不能離開。

其他群眾就集中火力反駁他,有的道:「礦渣肯定把山溝填滿了,老朴狗。日的把礦渣挖開,都夠得你幹。」又有的說:「礦渣有污染,以後水井都打不起,還是要到山下去住。安自來水,這樣就安全一些。」還有的道:「老朴你狗。日的不要亂講,大家都想搬下山,你腦袋有毛病,還想住在山上。」

被大家一陣批評,老朴有點蔫,不說說。他心裡沒有服氣,悶頭亂想事。

村民們商量著,等到雨小一些,就到現場去看一看。

王橋特意給吉之洲打了電話,談了村民的想法。兩人商量之後,吉之洲同意兩個事,一是可以帶著村民們回家看看現場;二是有親戚朋友投靠的可以投靠,願意住在向陽壩小學校的可以繼續住在學校裡。

王橋剛掛斷電話,鄧建國市長、宮方平副縣長等人陪著分管安全的副省長拖著疲憊之軀從黑嶺山礦來到了向陽壩小學,看望轉移到此地的九家村民。

按照副省長的意思,村民們被組織起來站成一個彎月形。剛從中央部委調到省裡工作的副省長面對著彎月形隊伍,準備講幾句話,慰問一下受災群眾,給大家鼓勁打氣。

老朴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見到過省級大官,想湊過去講講房子的事情,可是看到王橋用眼睛瞪著自己,有點畏縮地退後一步,拉著自己的媽說了幾句。

副省長剛剛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老朴老娘就顫顫地走了過去。

她彎著腰,身材矮小,頭髮全發、臉上全是皺紋,是個典型的農村老太太形象。她徑直走到副省長面前,撲通跪下,抱住副省長大腿,道:「清天大老爺,要為我們農民做主。」

王橋見老朴老娘越眾而出,知道她十有八九要亂說。可是在副省長面前,單方面攔住老朴老娘說不定會引起更壞印象,就用目光示意老朴,讓老朴把老娘攔住。

老朴有自己的打算,躲過了王橋的眼光。

老朴老娘抱住副省長的腿,眼淚鼻涕縱橫。

副省長狠狠地瞪了王橋等諸位站在一邊的縣鎮村幹部。當村支書陳民亮想要去拉開老朴老娘時,副省長嚴厲地道:「放開老人家,有什麼話不能讓老人家說!愣著作什麼,拿一張椅子過來,讓老人家坐著說話。老人家這麼大年齡了,她站著,你們看得過去嗎?」

村支書陳民亮忙了一整夜,自認為是有功之人,沒有料到被派頭十足的副省長用嚴肅的口氣批評,話裡話外的意思彷彿自己有什麼事情瞞著上級一樣。他氣得胸口上下起伏,鬆開老朴老娘,走到一邊。

王橋知道很多高級領導沒有基層生活的經驗,每次到基層都是從在考斯特上看路邊的基層。他們領導著基層,卻對基層人和事是霧裡看花,隔了無數層。他又用力握了握陳民亮的胳膊,以示安慰,然後親自端了一張椅子,放在老朴老娘身邊,蹲下身,勸道:「老朴媽媽,你放手,起來坐著說話。」

老朴老娘的神智有時清楚,有時糊塗,可是對打了兒子的這個人印象十分深刻。她完全沒有認識到自己用鐮刀砍了救命恩人,反而牢牢地記得是這個人打了兒子。她抱著副省長大腿不放,回頭對著王橋吐了口水,道:「他打我娃兒,是壞人。」

王橋被吐了一臉口水,很有些狼狽。

副省長不滿地對王橋道:「你到一邊去。」他想扶起八十歲的跪在地上的老太婆,誰知老朴老娘抱得很緊,扶了兩下都沒有扶起來,就有點尷尬。老朴老娘一兩個月沒有洗澡,一股酸臭沖得副省長差點嘔吐出來。

隨行工作人員將老朴老娘扶起來,坐在椅子上。

副省長憤怒地道:「這就是魚水關係,什麼魚水關係,就是油和水關係,油在上面,水在下面。難怪要出這麼多的事情,省委省政府天天強調干群關係,你們都當耳旁風了。」

鄧建國市長從多方面瞭解到實際情況,知道王橋在這次災害事故上立下了大功,否則大鵬礦埋掉幾十個人,會驚動******的。他知道在副省長發火的情況下,直接勸說效果不佳,於是轉了個角度,問老朴老娘,道:「老人家,你有什麼要說?」

老朴老娘想起兒子的話,道:「房子沒有了,我以後咋活啊!」

鄧建國道:「市裡已經開始安排災後重建工作,老人家放心。」

老朴老娘記得兒子說過中間這人官最大,腦子裡又總有兒子被打的畫面,她指著王橋又對副省長道:「他打我兒子。」

副省長嚴肅地看著王橋,道:「你打人沒有,不要找理由,回答是和不是。」

王橋道:「是。」

副省長問:「你是什麼職務?」

王橋道:「昌東縣委常委、城關鎮黨委書記。」

副省長認真地對鄧建國道:「這人作風粗暴,蠻橫無理。我要建議市委責成縣對這種幹部進行組織處理,不能讓這種害群之馬繼續為害一方。」

副省長如此處理問題,讓鄧建國如吃了一口蒼蠅,難受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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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絕不估息

     副省長提出建議後,向陽壩的空氣中似乎猛然間就陷入停頓,除了外面的雨聲,就是屋內人的呼吸聲。

這個詭異氣氛讓副省長猛然意識到自己衝動了。他在睡夢中接到大鵬礦和黑嶺山礦相繼潰壩的報告後,以最快速度來到現場。站在黑嶺山山頭看著滿溝礦渣和瓢潑大雨,他心裡明白二十五人肯定已經遇難。

帶著對基層瀆職幹部的火氣來到了陽和礦,還沒有來得及安慰僥倖逃出生天的村民,就聽說了一位鎮書記居然毆打受災村民,頓時一股怒氣勃然而生,要求「組織處理」的話脫口而出,同時胸中升起了「為民除害』的崇高感。

可是,村民們沒有預料中歡呼,而是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瞧著自己。副省長醒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他瞧見鄧建國市長沒有表情的表情,又瞧了瞧圍在身邊的村民,清了清嗓子就要繼續講話。

對於他來說,從部委到省上,都是在高級機關工作,一個鄉鎮黨委書記在他眼裡確實算不得什麼。即使把話說說衝動了,到時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誰知,副省長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憋了一肚子火氣的村支書陳民亮猛然間發作了。他從隊伍中走了出來,另一支手抓住了老朴的衣領,將老朴拖得東倒西歪。

陳民亮對著副省長罵道:「你以為你官大就了不起,張口就要組織處理,處理你媽個。批。沒有王書記,這些人全都得死。你他媽。的要處理王書記,老子帶全村的人到黨。中央去上訪。」

他拍著胸膛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向陽壩的村支書陳民亮,今天就要罵你,不用你叫嚷組織處理,老子不干了,就是一個普通農民。」

他抬腳又踢老朴,道:「這就是被王書記打的老朴。他死到臨頭還不肯離開家,被王書記拖出來,這樣才救了他一命。他的良心被狗吃了,為了自己的一點利益,如瘋狗一樣亂咬人。老朴,趕緊給王書記道歉,否則老子要打你。反正老子不當支書了,和你一樣是農民,打你白打。」

王橋沒有料到形勢會突然間急轉直下,厲聲制止道:「陳民亮,不要發瘋,冷靜。」

陳民亮火冒三丈地繼續對著所有村民道:「這個當大官的不問青紅皂白就要處理王書記,你們這些災民就跟我一起,先到省委去上訪,給王書記討個公道。你們有沒有良心,敢不敢去?」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將抱著的孩子交給身邊人,道:「沒有王書記,我和我兒都跑不了,王書記就是救命恩人,哪個龜。兒子不去。」

在陳民亮大吼大叫之下,村民們樸素的情緒都被點燃。老朴想跑,被圍上來的村民踢了好幾腳。老朴老娘糊塗的腦袋又有些清醒,猛地又抱住副省長,道:「清官大老爺,他們又打我兒,你要給我們農民作主。」

杜高立和吉之洲兩位書記交給王橋的任務是將災民安置好,免得後院起火。王橋一直小心翼翼控制著向陽壩小學裡面村民的情緒,而且準備帶著他們看過現場後就分散開來,免得聚在一起情緒出問題,沒有料到一個副省長會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作為了一位不是常委的副省長,對基層幹部沒有「斬立決」的威力,必須要通過當地走相應程序。所以一般情況下副省長對某個幹部有意見都會在心裡記一筆,而並非當場說出這種不著調的建議。

王橋從內心深處對這位草率的副省長完全沒有好感,可是職責所在,必須得維護現場秩序。他望了鄧建國一眼,見鄧建國輕輕點了點頭,便站了出來,大聲道:「各位父老兄弟,聽我說一句。」

經過這幾天接觸,王橋在九家人面前形成了極大的威信,建立了真正的『魚水』之情,聽到他說話,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王橋道:「我作為城關鎮黨委書記,和村社幹部一起組織大家轉移,這是職責所在,談不上救命之恩。至於打人之事,組織調查自然會弄清楚真相。目前,全省全市全縣都將精力關注在黑嶺山救援之上,你們要想幫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政府一起搞好災後重建工作。我希望在災難面前眾志成城,不僅要救災,還要建好一個美好家園。至於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組織一定會正確對待。」

聽了王橋勸告,九家人這才安靜了下來。他們不再群情激憤,但是也沒有興趣聽副省長講話,一哄而散,回到各自的臨時休息點。

在現場只剩下被省政府工作人員拉住的老朴老娘,和被村民們揍了幾拳踢了幾腳的老朴。老朴老娘眼中只有兒子,一邊哭一邊掙扎,道:「他們又打我兒,清官大老爺,他們又打我兒。」

副省長已經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對這個誤導自己的人有了幾分厭惡,不再理睬老朴老娘。

王橋也確實沒有興趣再去面對副省長,走到鄧建國面前道:「鄧市長,等到雨停以後,村民們要去看潰壩點,然後願意投親靠友的就讓他們去,我們會隨時與他們保持聯繫。這個方案吉書記請示過杜書記的,杜書記同意了,還讓我盡快把他們分開。」

鄧建國點了點頭,道:「那就按照即定方案執行。」

副省長弄得灰溜溜的,不願意在向陽壩休息和吃早餐,轉身就走出向陽壩。他臉色鐵青,胸口不停起伏,暗自下定決心要在職權範圍內將陽和礦所有的髒事查個底朝天。一般情況下,這種大礦和地方勾結很多,他不相信那個年輕的城關鎮黨委書記會和地盤上的大礦沒有一點權錢來往。只要有一點漏洞,這個黨委書記就必然會為今天的事情付出慘痛代價。

鄧建國暗自搖頭,跟隨在副省長後面,沉悶地往走。

王橋意志堅強,情緒穩定,沒有受到副省長更多影響,帶著眾人就去看現場。

九家人如今變成了八家人,由於老朴做出了沒有良心的事情,超出了所有村民的底線,大家都不願意跟著他一起。村民是聚集在一起生存的,有其自身的生存邏輯。如今王橋符合了他們的生存邏輯,因此他們站在王橋這一邊。

人是集體動物,凡是被孤立以後,那個味別提多少酸爽。老朴就遠遠地跟著大隊伍,狼狽得很。

每個群體都有好人有壞人,有高尚者有卑鄙者,有聰明的有愚笨的,凡是給每個群體貼上固定標籤者,多半是才從書齋走出來的。

現了現場,從大鵬礦到山底的那一條清水潺潺的山溝消失不見,被蓋上了一條黃褐色土層,土層從上而下,將所有阻擋者全部埋葬,別說房子,就連房子周圍的大樹都全部被推倒。看到這個現場,村民們都沉默起來,同時也明白在黑嶺山下面的二十五人,壓根就沒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我們去找陽和礦,討個公道。」一位村民發出了一聲喊叫,頓時得到了群起響應。

王橋站在村民最前頭,擺了擺手,道:「你們不要亂來,現在省市縣都關注此事,肯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陳民亮道:「聽王書記的,別添亂。」

村民們安靜了下來。

在回向陽壩的路上,陳民亮已經平靜下來,道:「我沒有料想到老朴會在關鍵時刻撤爛藥,王書記,你會不會有事?那個副省長屁事不懂,也不瞭解情況,就隨便放屁。」

王橋搖了搖頭,道:「我估計省領導是剛從現場回來,心頭有氣,所有發了火。省領導只是建議,最終還得由地方來決策,就算要免職,還得啟動相應程序。放心,我肯定沒事。」

陳民亮道:「真沒事?」

王橋道:「省領導發了火就走了,最終要交給地方處理。杜書記瞭解現場情況,不會做出不符合事實的決定。這位省領導從其性格來看,不是一個大度的人。這次被你罵了一頓,他肯定會記在心上。」

陳民亮用無所謂的態度道:「我就是一個沒有脫產的幹部,本質上就是一個農民,與陽和礦沒有任何瓜葛,罵了就罵了,他未必能把我啃兩口。大不了不當支書,隨便到哪個礦上去,當個副廠長沒有問題。」

王橋笑道:「這倒是實話,在基層摸爬滾打三十年,這就是財富。」

看罷現場後,九家人對王橋態度又有變化,以前說是救命恩人只是從理論上來說,如今從現場回來,實實在在感受到了當日『千鈞一髮』的緊迫性。

呂琪站在二樓上,旁邊是體形巨大的杜建國,以及手提攝像設備的張曉婭,他們剛從黑嶺山回來,準備採訪一下安全轉移的九家人。三人是第二次見面,不算是陌生人,就站在走道上交談,等著王橋。

杜建國在災害發生前來過向陽壩,當時還認為王橋有些過於緊張,沒有料到居然當真會潰壩,當真會發生驚天動地的大案。

見到村民們回來,他帶著張曉婭趕緊迎了過去。聽說大部分村民們要離開,於是趕緊對村民們進行採訪。九家村民裡有八家村民都不約而同談起了副省長的威脅,談起了王橋的救命之恩,談起了災後重建的信心。

採訪完八家村民,杜建國特意去採訪了老朴和老朴老娘。老朴老娘見到大胖子杜建國,又習慣地要下跪。杜建國早有準備,伸手接住老朴老娘,儘管鼻子裡塞得有餐巾紙,還是被臭得差點把老朴老娘甩開。

經過在大報數年鍛鍊,杜建國已經成為一個成熟的新聞工作者,按照即定策略,迅速就逼近了事情真相。當然,這也和他前期瞭解情況有關。

送走了大部分村民,已經接近了十點。王橋這才回到二樓辦公室,新買來的T恤衫透出血跡。

杜建國看慣了王橋生龍活虎的樣子,並不認為這個傷有多少嚴重,道:「蠻子,把衣服脫了,讓張曉婭給你來一張特寫。」

王橋道:「用不著吧。」

杜建國道:「來一張吧,這樣才有震撼力。」

張曉婭就拿著相機拍照,透過鏡頭看著受傷的男性後背,她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受傷的爺爺。她從小就跟著爺爺成長,爺爺在夏天睡覺時,她總喜歡用小小手指在爺爺身體上的傷疤上開小火車。如今看到王橋後背上的傷口,不由得有些心悸,又想起垂垂老去的英雄爺爺。

呂琪看著愛人的傷,心裡痛得很,道:「等會我們去醫院,看來得重新處理。」王橋回頭溫柔地笑道:「沒事,這點小傷還打不垮我。」

張曉婭在王橋回頭笑時,按下了快門。

杜建國和張曉婭採訪完向陽壩當事人,又回到黑嶺山救援現場。救援現場雲集了數十台各型機械,可是面對巨大的潰壩體,數十台機械都沒有太大用處。

在臨時主持的工作會議上,副省長講完救援工作以後,黑沉著臉道:「目前已經過了寶貴的搶救期,本著不放棄一個生命的原則,繼續全力救援……根據省委。錢書記的指示,要嚴格追查責任,絕不估息。由省安監局局長為組長的事故調查小組已經到了昌東,開始了調查工作。」他用拳頭擂了桌子,憤怒地道:「必須查出真相,給死難者以交待。否則,作為分管安全的副省長,我就回家賣紅薯。」

縣。長華成耀一直在現場指揮,累了十幾個小時了,滿眼血絲,心裡充滿了強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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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暗洞裡的尖頭魚

     救援在緊張地進行,上百台挖機在拚命地挖土,還有生命測量儀每一寸土地尋找倖存者。但是,多數人都明白,生存希望實在是渺茫。

向陽壩小學安置點在第二天晚上被撤掉,只有老朴和老朴老娘住在裡面。

王橋在晚上發起燒來,有傷口發炎的因素,也有一直淋雨的因素。他長期堅持鍛鍊,身體壯實得如牛一樣,很少生病。今天發起燒來著實兇猛,很快就燒到了四十度。

王橋看著坐在床邊憂心忡忡的呂琪,道:「沒事,不就是四十度嗎,定期發發燒,還能增強免疫力。」

呂琪嗔怪道:「你也是太拼了,地球離開誰一樣轉,昌東沒有你同樣運轉得很好。那位副省長在現場提出要把你組織處理,我忍不住都想說粗話罵人了。這和我爸爸當年情況非常接近,冒著生命危險打黑,反而被誣陷為黑社會,差一點去坐牢。」

王橋道:「我接受你的意見,現在救援沒有我的事情,災後重建還要放在下一步,所以我想請幾天假,回一趟家,你與我父母見一面,定下婚期。我和你再到羊背砣走一趟,看一看我們曾經一起共同生活過的地方。」

呂琪想了想,道:「等你退燒以後,我們先到羊背砣,看一看你洗的淋浴和種的果樹,還要去看一看那個暗洞。然後再回家。」

王橋道:「可惜那個暗洞沒有水了,牛清德在上游開礦,直接把水源斷掉了。後來那個礦是廢掉了,我讀大一的時候去看過,還是沒有水。」

呂琪道:「這樣說來,你有好些年沒有去看過那個暗洞,說不定那個暗洞又有了水,重新有了很多尖頭魚。」

王橋道:「這是一個美麗的夢。」

呂琪道:「據你描述,你不知道暗河是在什麼地方被斷掉的,所以,也有可能經過幾年時間,又重新出水。一切皆有可能,要敢於做美夢。」

在王橋睡著不久,吉之洲來到了醫院。

「吉書記,你好。」呂琪知道吉之洲是王橋堅定的支持者,趕緊站起來打招呼。

吉之洲道:「小呂,王橋情況怎麼樣?」

呂琪道:「最高時發燒到四十度,現在溫度降下來,他剛剛睡著。」

吉之洲道:「那就好好休息幾天,把事情交給黎陵秋就行了。」

迷迷糊糊的王橋聽到了吉之洲的聲音,睜開了眼睛,翻身坐了起來,道:「吉書記,九家人除了老朴和老朴老娘,其他都各自投親靠友。城關鎮做了安排,每個鎮領導聯繫一戶受災村民,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能瞭解,不會有什麼異常情況。」

吉之洲感嘆地道:「如果大家都和王橋一樣負責,我就少操多少心。」

呂琪想起副省長說過的話,道:「今天那位領導還說要組織處理王橋。」

吉之洲私下對那位新到任的副省長頗有些看不上。但是這種看不上只能埋在心裡,絕對不能給任何人表達出來。道:「這只是信息不對稱。」

王橋道:「吉書記,我想休息兩天,帶呂琪見一見父母。前段時間憋得太緊,我得緩口氣了。這兩場大雨結束,估計今年不會再有這麼猛的雨水了。」

吉之洲道:「今年確實壓力大,從非典到暴雨,每個月都有一道檻。你好好休息幾天,回來要滿血復活啊。」

聽到一向嚴肅的領導說出滿血復活這種話,王橋笑了起來。

徵得吉之洲同意以後,王橋也就瀟灑地將城關鎮的事情交給了黎陵秋和李紹傑。一位鎮長和一位副書記都是經過了考驗的同事,由他們兩人來穩定局面,城關鎮日常運轉沒有問題。

王橋順口說起這種想法的時候,呂琪笑道:「你是入戲太深了,城關鎮離開了誰都一樣轉,你只是其中一個比較優秀的領導者而已。而且像我們現在的選擇幹部體制,不太可能把一個太差勁的人放在城關鎮關鍵崗位上。」

王橋同意了呂琪的看法。以前黨委書記宋鴻禮主政城關鎮的時候,城關鎮幹部們都認為宋鴻禮是最好的黨委書記,都覺得城關鎮要發展,離不開宋書記。而現實是走了宋書記,來了王書記,城關鎮一樣運轉良好。

至於陽和礦後事處理問題,由於此事太大,省、市、縣領導聚焦於此,已經沒有王橋多少事了。

等到退燒以後,王橋駕車離開了昌東縣城,和呂琪一起前往舊鄉。

王橋此時心情真正放鬆下來,道:「你的日記本上記錄了當初我和你第一次到舊鄉的情景嗎?」

呂琪道:「記是記了,不知道和你的印象是不是一樣?」

王橋笑道:「當初你是一個冷美人,根本不理我。」

呂琪道:「在報到那一天的日記裡,我寫的最多的是我爸的冤案,我沉浸在那件事情上不能自撥,對你只有淡淡一筆——有一個中師生分到舊鄉小學,和我一個車。」

小車在前往舊鄉的縣道上奔馳。這條縣道經過前年改造,已經是全程水泥路。從舊鄉到縣城仍然是盤山道路,所用時間大大縮短,舊鄉和縣城的距離實際上縮短了。

王橋很有感慨地道:「我們其實相當有緣分,第一次坐在一起是在長途客車上,第一次聽你說話也是在長途客車上。」

呂琪道:「再給我講講細節。」

王橋講起了呂琪日記本上忽略的事情:「當時,有一個冷面女子面無表情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將行李放在腿上,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那個冷面女子就是你,高傲得很。舊鄉班車很擁擠,車上沒有買到坐票的男男女女站在車道上,空中還有濃重魚腥味和汗臭味。我現在都記得起車上的濃重魚腥味道,以前很討厭這個味道,但是現在不僅不討厭了,還覺得親切。當時我有幸和你坐在一排,有一個胖大婦女站在我身邊。這個女的總是靠著我,吃我的豆腐。」

聽到這裡,呂琪笑了起來,道:「你不要吹牛了,當初你就是中師畢業,還嫩得很。」

很久以來,大鵬礦都是懸在王橋頭上的一把劍,如今這柄劍終於斷掉,危機解除,王橋心情非常輕鬆,調侃道:「老牛吃嫩草,這句話你應該記得。」

「自吹自擂!」呂琪又道:「你剛才說第一次聽見我說話,也是在車上,難道我們一天遇到幾次,都沒有說話?」

王橋道:「你當初真的很高傲,嘴巴閉得緊,一直不說話。」

小車此時進入了舊鄉境內。舊鄉位於巴岳山深處,峭壁懸崖,淺溪清澈見底,頗似旅遊風景區。

呂琪打量著兩邊的風景,道:「怪了,在我的日記裡從來都沒有寫過舊鄉風景秀麗。」

王橋道:「旅行就是從自己住厭的地方到他人住厭的地方,所謂風景是遊人對山與水的解讀,生於此間的人們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呂琪將思緒從風景中轉了回來,繼教追問道:「那我和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王橋道:「你當時肯定受不了車內的味道,將頭扭向打開的車窗,迴避渾濁空氣和擁擠人群。客車一路顛簸,到半山坡突然向右傾斜,你沒有注意到,一下就撞在我身上,然後和我說出了第一句話——對不起。從中午吃飯開始,你與我數次碰面,這是第一開口,我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你說的不是昌東話,而是靜州城裡口音。對於山南省城來說,靜州城裡口音很土氣,對於巴東縣來說,靜州城裡口音很時尚,所以印象很深。還有,我答了沒有關係後,問你是不是到舊鄉中學報到,你態度依然冷淡,將臉扭向了窗外,明顯不願意繼續和我交談。」

呂琪抿嘴笑道:「那時我一直想到被雙規的父親,誰還有心情搭理你這個小屁孩。」

在談笑間,小車開到了舊鄉。在舊鄉沒有停頓,直接開向羊背砣。

羊背砣村小如今完全破敗。實行計畫生育多年以後,適齡兒童大大減少,往往將幾個村小合併在一起。羊背砣村小規模小又偏僻,學生就轉移到其他村小。目前牆內雜草叢生,有雞和狗在草叢裡歡快地跑動。

王橋牽著呂琪輕鬆地垮過垮掉的圍牆。

呂琪道:「我要看那間自制的浴室,日記本上著重寫到這間浴室,在羊背砣洗淋浴,對於當時的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羊背砣村小有四間房屋供老師居住,由於只住了王橋一個人,王橋就奢侈地將一間房改造成淋浴。

原來的房間長期不住人,地面潮濕得生了青苔。他為了改造浴室,特意推倒了一小段圍牆,取下來的磚塊就鋪在了這間房裡,磚縫則用三合土細細地抹了,四周牆角鋪上馬蠻子提供的竹筒,這樣可以將水導流出門,形成了能排水的浴室。

十年時間,王橋原本以為這間浴室已經不復存在。此時來到荒廢的校園,推開虛俺的房門,他吃了一驚,浴室居然仍然是浴室,裡面長滿了雜草,導水竹筒大部分腐朽,但是痕跡依然存在。

王橋道:「我走了以後,又分來了一個年輕女教師住在羊背砣,她應該是利用了我做的這個浴室。後來並校以後,估計就沒有人來過這裡了。」

二樓,以前裝水的大桶鏽得只剩下最底下一圈。樓板破敗不堪,看上去彷彿隨時會倒塌。

「蠻哥,蠻哥。」住在隔壁的馬蠻子早就發現有人,他站在院牆邊看清楚王橋以後,立刻高興地喊叫起來。

呂琪問:「那就是馬蠻子?」

王橋點頭道:「正是,今天晚上就住在他家。」

呂琪有些猶豫,道:「他家乾淨嗎?」

王橋道:「不乾淨?」

呂琪使勁搖頭,道:「那還是算了。中午在他家吃飯,下午看一看暗洞,看完暗洞就回城。」

王橋早年承包的果樹園在近幾年給馬蠻子帶來不少收益,因此,每次馬蠻子看到王橋回來總是忐忑不安。王橋深具領導者的氣度,也瞭解馬蠻子的心思,見面就道:「馬蠻子,以前的協議還算數,你不要多想。今天有老朋友來,弄點好吃的。」

馬蠻子打量了呂琪好一會,才道:「你是呂老師。」

呂琪日記裡也有馬蠻子,今天見到真人,果然與日記中一樣「粗」。她打招呼道:「馬蠻子,和十年前沒有變化啊。」

馬蠻子顯是有些羞澀,道:「老都老了,還能有啥變化。」

幾人坐在馬蠻子院子裡面聊天,王橋問道:「這間小學破敗得這樣厲害,村裡應該租出去?沒有人住的房子,敗得更快。」

馬蠻子道:「這個地方上不著天下不沾地,誰來租?租來沒有任何用處。如果不是有這片果園,我都要搬家了。」

吃午飯時,王橋仍然是滴酒不沾,但是從車上帶來了兩瓶山南紅送給馬蠻子。山南紅是好酒,價格不便宜,馬蠻子難得喝到如此好酒,不等王橋來勸酒,左一杯右一杯,很快就干了半瓶下去。山南紅有六十度,幹了半瓶以後,馬蠻子醉倒在床,鼾聲大作。

馬蠻子老婆最怕馬蠻子喝酒後耍酒瘋,見到馬蠻子喝醉,乾脆找個藉口到場鎮去。

王橋拿著工具進了果園,將暗洞入口處打開,與呂琪一起進入洞中。

洞中有些涼幽幽的,空氣極新鮮,沒有酸腐敗味道。呂琪牽著王橋的手,道:「這個洞好黑,我有點怕。」王橋道:「沒事,我太熟悉這個洞,再走幾百米就有岔道,走了第二個小岔道就是暗洞,暗洞和外邊是通的,不會出現有毒氣體,就是要防蛇鼠。」

走過第二個小岔道,聽見了潺潺流水聲。走得越近,水聲越急。兩人來到暗洞時都驚住了。

暗河水量大,裡面有無數的尖頭魚在歡快地游來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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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結婚

     連續暴雨讓暗河水量很大,嘩嘩聲音在洞內迴響。

呂琪蹲下身,仔細看著水裡的尖頭魚,道:「這和我日記本裡寫的尖頭魚一個樣,菜市場的尖頭魚沒有這麼漂亮,一點都不生動,也不健康。」

王橋笑道:「你的日記真是一個百寶箱,什麼都記得有。」

呂琪道:「這算是我的一個好習慣。」

王橋眨了眨眼睛,道:「我們曾經在這個暗洞裡留下過美好回憶,記得嗎?」

呂琪知道這是指的什麼,臉上飛起一朵紅雲,道:「這是一個秘密,我不給你說。」

暗洞意外地又恢復了生機和活力,這讓王橋心情極佳。他找了塊乾淨石頭坐下,將鞋子脫了下來,伸進河水,河水清涼,有尖頭魚在腳下游動。

這一刻,王橋覺得生活是公平的,給了他許多磨難,也給了他慷慨回贈。

兩人並排而坐,坐了很久。

呂琪依在王橋懷裡,仰頭看頭頂的洞口。洞口在半山陡坡上,約有一米大小。透過洞口可以看見藍藍的天,有無數白雲緩慢地飄過。她感慨地說了一句:「如果時間就停在這一刻,那人生就完善了。」

王橋道:「這話有問題,時間停在了這一刻,我們就沒有小孩,小家庭就不完整。要不,我們現在就來為人類做貢獻。」

呂琪道:「我見過你坐在台上的嚴肅勁,很難想像部下們聽到你如此調情,會是什麼表情。」

王橋刮了呂琪的鼻子,道:「生兒育女,這是人之大倫,在任何場合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

呂琪雙手抱著王橋的脖子,熱烈地親吻著,過了良久,她抬起頭,道:「我們去登記結婚。」

「現在?」

「就在現在。」

王橋道:「那好啊,我馬上打電話,讓社會事務辦搞婚姻登記的小李留下來,給我們辦結婚證。但是,我還沒有準備禮物!」

呂琪將脖子上那條鐵絲做成的項鏈拉了出來,道:「什麼禮物能比得上這條項鏈。只是,我們結婚還沒有給父母講。」

王橋道:「他們一定會尊重和理解我們,會給我們祝福的。走吧,我們現在就出發。」

兩人充滿激情地離開了溶洞,臨走前,王橋還是小心地將洞口封住。

呂琪道:「這個溶洞怎麼處理?」

王橋道:「這是上天送給我們的結婚禮物,到時以我爸的名義將這一塊地租下來,重新在羊背砣修一套房子。在農村修房子花不了多少錢,不用拿產權,能住幾十年就行。山背後是果園,前面可以再搞點果園,這房子就是管理用房。我們週六週末就過來休假,吃點尖頭魚,生生孩子,還有比這更加愜意的事情嗎?」

王橋描述的畫面強烈地感染了呂琪,呂琪道:「那我就不到山南大學,能不能聯繫靜州學院。」王橋道:「靜州學院是從專科升上來的,以你的學歷相比,到這個學校任教有些不划算。」呂琪道:「我們兩個人能夠在一起就足夠了,何必在意這些身外之物。」王橋道:「確實如此,我著相了。」

小車裡迴蕩著〈梁祝〉的優美旋律,直奔縣城。回到縣城之時已經過了下班時間,王橋又給小陳打電話,道:「小陳,今天麻煩你等一等。」小陳在辦公室裡笑得十分愉快,道:「王書記,我等在辦公室,你不用急。但是今天我有一個要求,要吃喜糖。」王橋道:「這是肯定的。」

城關鎮裡聚了很多人,班子成員和二級班子都在辦公室裡等候著新人到來。

得知王橋回來的消息,黎陵秋站在走道上喊,「快點,快點,王書記回來了。」平時挺穩重的副書記李紹傑提著禮花,急匆匆跑到一樓,進了辦證房間。

王橋和呂琪走進辦公樓時,辦公樓人去樓空,很是安靜,包括辦證室也關著門,沒有燈光。他有些疑惑,道:「我剛和小陳通了話,她應該在的。」

推開門,只聽得一陣啪啪響聲,小屋裡至少有十幾支禮花被拉開,同時,房間裡綵燈被打開,照相機閃光不停。整個房間被五彩禮花所包圍,王橋和呂琪身上披了厚厚一層。他們兩人是臨時說起要結婚,都穿著平常衣服,衣服上佈滿了禮花以後,色彩斑斕,這才有了結婚的氛圍。

音樂響起,《婚禮進行曲》頓時就佈滿了整個空間。

黎陵秋送了一大把玫瑰給王橋,道:「王書記,今天是你的大喜事,我們全鎮機關幹部決定給你搞一個簡單又隆重的儀式,五樓已經佈置出來,等會辦了儀式以後,我們上樓聯歡。沒有表演,就是傳統的擊鼓傳花,玩一個小時,我們再送你們進婚房。」

王橋抱著玫瑰,道:「結婚是臨時動議,婚房根本沒有準備。」

黎陵秋笑道:「我們買了新被子,到時給你換。」

這間民政辦結婚室是在黎陵秋建議下重新裝修的,裡面可以舉行簡單婚禮。結婚室正中是國徽和一張檯子,設有化妝室、更衣室和親友觀禮區。小陳是專門抽調過來的大學生,正式稱呼叫做頒證員,條件之一是相貌端正,這個很好理解,結婚是喜事,頒證員若是個醜八怪,那就是純粹噁心人;條件之二是普通話尚可,聲音洪亮,口齒清晰,這個也好理解,就不細說。

小陳有些靦腆地道:「王書記,我們需要你和呂姐的相片?」

王橋道:「這個,我們還真沒有準備。」

辦公室小林道:「我這裡有王書記的相片,但是沒有呂姐的。」

大家都有些為難,結婚是神聖的,斷然沒有推遲時間之舉,可是沒有相片,結婚證上的鋼印就沒有辦法蓋上去。王橋道:「我辦公室有十幾張和呂琪的合影,剪下來,也可以用。」

小林一路小跑,上樓進入王橋辦公室,從抽屜裡找出了十來張相片。這些相片都是王橋和呂琪的合影,但是從姿勢來看都和結婚照相差挺遠。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出主意,最後就分別將最接近大頭照的頭像剪下來,做為結婚照。

弄好了相片,小陳又為難地道:「王書記,結婚證上面我不敢填?」

王橋道:「為什麼?」

小陳道:「王書記是書法家,我那幾行字寫在結婚證上,實在不好意思。」

王橋就坐在頒證桌子上,親筆寫下了自己和呂琪的資料。寫完了資料,又親手蓋上鋼印,這才到更衣室換上新襯衣。

呂琪則被黎陵秋等女同志擁到了更衣室,換上了潔白婚紗。在換衣服的時候,黎陵秋道:「得知你和王書記要在今天結婚,有的同志提出要逗份子,我說現在紀委查得緊,就別逗份子,大家一起給王橋和你搞一場熱門的婚禮,祝福比份子更重要。這套婚紗是我們班子共同買的,雖然是在我們民政辦的頒證室裡結婚,也得把女人最美的那一天留下來。」

呂琪端正在坐在鏡前,保持著微笑姿勢,由宣傳幹部杜芳幫著化妝。凡是城關鎮搞大型活動,多是由杜芳幫助化妝,其化妝水平很不錯。

當穿上白色婚紗、化了妝的呂琪出現在大家面前之時,屋內都靜了靜。所有男人都湧出了一個共同心思:「王橋太幸福了,娶了一個國色添香的女子當愛人。」

王橋這一段時間天天與呂琪在一起,見到容光煥發的呂琪還是愣了愣,也久久挪不開眼睛。

一對新人手挽著手來到了頒證台前面。

黎陵秋親自充當頒證員。她換上白襯衣和黑西褲,依著程序提示表開始一問一答。最初大家都還在笑著竊竊私語,可是隨王橋和呂琪滿臉虔誠迅速打動了所有人,讓大家安靜了下來。

黎陵秋道:我是城關鎮黎陵秋,很高興能為二位頒發結婚證。今天是個神聖的日子,請二位鄭重回答我的問題:請問你們是自願結婚嗎?

王橋堅定地道:「我們是自願結婚。」

呂琪同樣堅定地道:「我們是自願結婚。」

黎陵秋:請二位面對莊嚴的國旗和國徽,一起宣讀《結婚誓言》。

王橋和呂琪一起宣讀《結婚誓言》:

我們自願結為夫妻,從今天開始,我們將共同肩負起婚姻賦予我們的責任和義務: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愛,互信互勉,互諒互讓,相濡以沫,鍾愛一生!今後,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我們都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我們要堅守今天的誓言,我們一定能夠堅守今天的誓言。

誓言宣讀完畢,呂琪眼淚如滂沱大雨,流個不停,沖壞了妝容。

十年愛情長跑,如今終於有了圓滿結果,這讓王橋心潮澎湃。他壓制著內心激動,當著眾多部屬的面將呂琪抱在懷裡,用紙巾為愛人擦去眼淚。

現場掌聲如雷,久久不息,心軟的女同志眼裡都泛起了淚花。

被眾人從辦公室簇擁著出來,剛走到大門口,在大樓前就響起了禮花。由於事起突然,沒有特別準備大禮花,就從附近商店裡買來十幾個春節期間沒有賣完的禮花,在院中齊放。

禮花在天空開出了絢麗花朵,引得城關鎮居民們都站在窗邊觀看。如今昌東城市裡富裕戶們遇到喜事,都喜放禮花,居民們見到禮花齊放就知道有喜事,等到禮花放完,又各做各事。

在城關鎮五樓會議室裡張燈結綵,大家玩起了擊鼓傳花遊戲,這也是每年城關鎮遊園活動的心備節目。當花傳到王橋心裡的時候,所有人都喊:停、停、停。

結果,這朵花就留在了王橋手裡。

王橋和呂琪手拉手,唱起了那首唱的改過歌詞的《重逢》:

男:你慢慢走來走進我的視線這樣重逢像是夢

女:多少年過去深情已是曾經如今終於我們重逢

男:忘記你多麼難你該知道

女:離開你多麼苦你該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原有不同的路感謝天讓我們今天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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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不是結尾的結尾

     尾章一:主要人物各自的命運

半年後,昌東********吉之洲調至江州市農委擔任市農委副主任,括號正處級。

縣委常委王橋被任命為昌東縣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

宋鴻禮調到昌東縣人大擔任了縣********副主任。

城關鎮黎陵秋成為城關鎮黨委書記,縣檢察院掛職幹部李紹傑當選為城關鎮人民政府鎮長。

由於受到黑嶺山礦潰壩影響,昌東官場再次地震,總計牽涉幹部十七人。引人注目的是縣長華成耀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正在接受組織調查;陽和鎮黨委書記金澤義和陽和鎮鎮長陸軍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瀆職,受到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並移送司法機關處理;市政府秘書秦真高被雙開。

另外,昌東縣委副書記牛清揚退居二線,一批幹部受到紀律處理。

涉事的企業直接負責人黑嶺山礦礦長被判刑,陽和礦董事長牛清德判有期徒刑兩年,緩期三年執行。

此事引起了另外一個江湖的連鎖反應。

牛清德在前一階段受到過死亡威脅,如今受到黑嶺山礦潰壩影響,其在昌東根基被連根撥起。他原本以為家裡有錢有勢,誰都無法撼動。在黑嶺山出事之後,他忽然發現一切都變了,所謂葉大根深不過是一句笑話。他不由得想起《紅樓夢》電視劇中的一句曲子:「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在嚴峻現實之下,牛清德最終放棄了對涂三旺礦山志在必得的收購。浮出水面的收購大戰表面上波瀾不驚,但是水面下變得格外血腥,靜州老牌社會人胡哥與新近崛起的大哥洪平開展了一系列硬碰硬的搏殺。洪平最得力的干將老五在大排檔喝酒之際,被一位漫不經手走過的路人頂著其頭部開了一槍,血濺三尺,當場死亡。

在鬧市開槍殺人引起了全社會恐慌,省公安廳介入。

鷹鉤鼻光頭趙海在世安機械廠蹲守了十天,將胡哥堵在廠區大樓處。那天胡哥是去給以前工廠帶過自己的師傅過生,想著在世安機械廠應該安全,沒有帶手下。結果大意失了荊州,陰溝裡翻了船,被趙海帶人堵在陰暗樓門洞裡,一聲槍聲,胡哥的江湖生涯被永遠定格在四十八歲。

省廳震怒,抽調精兵強將,省廳老資格處長孟輝、沙州公安局副局長王建國作為專案組正副組長,悄悄到靜州展開工作。一個月後,除了首犯洪平失蹤以後,包括趙海等人皆在雲……南邊境被擒獲。在靜州存在並囂張了十來年的黑社會組織被人民****的鐵拳砸得粉碎。

靜州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楊洪兵受到牽連,辭去公職,與妻子小鐘專心經營靜州最有特色的舊鄉尖頭魚酒店,所有貨源皆為王橋提供。

邱家三兄妹發展勢頭都還不錯。在打黑除惡鬥爭中,邱寧剛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表彰,後被任命為靜州檢察院檢察長。邱寧勇仍然在昌東公安局任副局長。李寧詠掛職後擔任了靜州市委宣傳部辦公室副主任。當邱寧剛任職不久,邱大海突然中風,經搶救後脫險,行動受到了影響,不再擔任市人大副主任。

晏琳掛職回到省委辦公廳以後,發表了數篇與基層組織建設有關的文章在有份量的國內理論刊物上,在省委辦公廳眾多人才中脫穎而出,不久以後升職為副處級秘書。晏琳的父親則從紅旗廠廠長職位調入******相關部委,成為了部委的司局級官員。

呂一帆以前一直依託於丈夫的生意體系,經過數年經營,在2003年底自立門戶,公司總部設在了山南,除了貿易公司外,還經營了一家頗有特色的女子健身俱樂部,生意紅火。她的兒子三歲有著尋常五六歲小孩子的身高,運動能力特別強,特別喜歡游泳,在水裡滑如泥鰍。

杜建國數篇重磅報導在國內引起了廣泛關注,特別是關於黑嶺山礦和大鵬礦的系列深度報告,被譽為教科書式經典調查報告。

青皮趙波與妻子共同創建了極有特色的律師事務所,最擅長辦理疑難案件。

王曉與林海結婚以後,又育有一子,相夫教子,不再將精力投入到生意中,深受林家人的尊重。

2003年底,張大山因病逝世,終年八十七歲。

尾章二:楚小昭和張曉婭的夜話

五年後,楚小昭結婚旅行來到了山南省府。她將新婚丈夫拋在一邊,抽出時間單獨與閨蜜張曉婭通宵夜談。

兩人鑽到鋪蓋窩裡,聊完楚小昭的感情生活後,話題轉到了張曉婭身上。

楚小昭道:「曉婭,別光談我的事,現在要談你的事情了。你眼光未免太高,大學不談戀愛,工作也不談。女人最美的時光就只有幾年,等到年老珠黃,更得降等嫁人」

張曉婭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其實喜歡上了一個人,但是他結婚了。」

楚小昭驚訝地道:「啊,我們寢室的小公主居然喜歡已婚男人,是誰?」

「王橋。」

王橋一直是楚小昭的心頭之痛,輕易不敢去搖動,今天聽到「王橋」這兩個字,楚小昭猛地坐了起來,道:「真的,什麼時候開始的?」

張曉婭道:「從他的妻子呂姐被查出重病以後,我發現自己就不由自主愛上了他。以前我對他也有好感,甚至算得上很喜歡,但是就是從呂姐生病以後,我愛上了他。」

楚小昭道:「我聽得稀里糊塗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曉婭道:「這事說來話長。」

她從王橋和呂琪從舊鄉教書開始講起,講到了兩人陰差陽錯分手,講到了呂琪失憶回國,再講到王橋和呂琪結婚。

聽到了這裡,楚小昭眼裡充滿了淚水,道:「王橋確實是一直值得愛的人,我單相思一場,也不冤枉。後來,後來是怎麼回事?」

張曉婭陷入回憶中,神情有些憂鬱,過了一會才道:「他們結婚一年後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在女兒滿週歲的時候,我們全家都參加了週歲酒。那天呂姐眼睛看東西有些花,走路也不穩,昏倒在地。」

楚小昭已經開始關心呂琪的命運,道:「她得了什麼病?」

張曉婭道:「全省最好醫院的最好醫生一致判斷是腦癌。,王橋當時已經是靜州另一個縣的縣長了,聽到這個消息以後特別悲傷,毅然提出辭職。他的一個長輩在省委組織部任職,覺得王橋仕途一片光明,辭職太可惜了,就將他調到一個國營企業去做黨委副書記,報到之後就到山南大學讀研。用這種擦邊球的方式,保留了王橋的公職。」

楚小昭道:「他當縣長時很年輕啊。」

張曉婭道:「是全省當時最年輕的縣長。」

楚小昭道:「調到企業工作,真可惜。」

張曉婭道:「就是這一件事情,讓我徹底看上這個男人的。他為了自己的愛人,將所有人都看好的大好前程毅然拋棄。雖然還有一個尾巴,可是畢竟與以前不一樣了。他們夫妻倆前往全國最好醫院找到全國最好醫生求醫,不同醫生對呂姐的病有不同看法,有一派肯定認為是惡性腫瘤,另一派醫生通過波譜掃瞄結果,以及從病人腦部症狀是突發而不是漸進這一點來判斷,覺得這一病灶不像是腫瘤,而是一種罕見的炎症,甚至提出失憶也有可能與腦部炎症有關聯。雙方都不同意對方意見,互不妥協,王橋夫妻就到了國外求治,也沒有明確答案。回國後,他們沒有開顱,採用一位中醫名家的方子進行保守治療。」

楚小昭首:「他們現在怎麼樣?」

張曉婭道:「王橋和呂姐現在居住在柳溪。從呂姐查出病到現有好幾年時間了,如今呂姐所有症狀都消失了,非常健康。呂姐後來沒有到靜州師範工作,就在柳溪全心全意搞尖頭魚開發。有一句話叫做是金子到哪裡都發光確實有道理,他們夫妻倆在治病期間,在柳溪小河邊建了一個尖頭魚養殖基地,將小河水引進基地,模擬野生環境,第一次成功地對尖頭魚實施了人工養殖,而且品質沒有下降。如今昌東尖頭魚成為昌東最有名的特產,全部銷往一線城市,呂姐掌握的資產至少在好幾千萬吧。」

楚小昭道:「王橋也在搞養殖?我總覺得他都做到了縣長,去養尖頭魚有些可惜?」

張曉婭道:「當醫生宣佈呂姐不再是病人以後,恰好王橋擔任黨委副書記的工廠經營陷入破產境地,工人們圍攻了省政府。王橋臨危受命,擔任了這個工廠的廠長。他擔任廠長有一年多時間,十年都處於虧損狀態的工廠有了盈利。」

……

聊完王橋的故事,楚小昭擔心地看著張曉婭,道:「他們夫妻倒是有一個團圓的結局,你怎麼辦?」

張曉婭嘆息一聲,隨後又笑道:「所有人的人生都不是圓滿的,或許我的白馬王子就在前面等著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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