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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單打獨鬥

     戰鬥呈現著一邊倒的態勢,劉建廠和小劉被漁網縛住,躺在地上拚命掙扎。

大劉雙眼被噴了辣椒水,捂著眼睛,欲奪路而逃。吳重斌追上去,對著其小腿猛敲幾棍,將大劉打倒在地。

麻臉正想爬起來,小腹被重重踢了一腳,又軟倒在地。

光頭後背被抽打了好幾棍,揮舞著尖刀,衝出包圍圈。他在路上摔了一跤,爬起來不要命地逃跑。

王橋從田峰手裡拿過噴槍,依次朝躺在地上的劉建廠等人臉上噴去,劉建廠和小劉被漁網縛住,根本無法躲避,只能閉著眼,等著被噴水。麻臉最慘,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肚子上被再踹一腳,正在罵時,臉上迎來一陣烈火一般的辣椒水。

整場戰鬥持續時間很短,不到兩分鐘就結束。

王橋蹲在劉建廠身邊,在他耳邊道:「我是一中復讀班的人,有種今天晚上來找我。」

劉建廠嘶聲地道:「我要殺了你。」

「你還嘴硬。」王橋照準劉建廠腹部狠狠地打了兩拳。

這兩拳是胃錘打法,隔著漁網,準確而沉重地打在了劉建廠的腹部。劉建廠如煮熟的蝦米一樣彎著腰,痛得五官都挪了位。

王橋又將最後剩下的辣椒水全部倒在劉建廠臉上,道:「這是給你的教訓,不要再到一中欺負人。」

吳重斌湊到王橋耳邊道:「跑了兩個人,我們走吧。」

大獲全勝的王橋等人消失在黑夜之中。按照預案,六人鑽進小胡同,繞過南北橋頭,從一條偏僻小巷來到學校圍牆處,他們翻過圍牆回到學校,再聚在操場邊的小樹林裡。

六人取下帽子和口罩,這場酣暢淋漓的大勝讓所有人都興奮異常。吳重斌道:「田鼠,你差點害死我,抱著噴槍傻站著,要不是王橋打掉了砍刀,說不定還要出事。」

田峰很為自己的行為羞愧,道:「我不是故意的,當時我嚇得手腳都動不了。」

吳重斌在狂喜之後,還有一絲隱憂,道:「如果劉建廠叫了很多地皮流氓到學校,我們怎麼辦?」

王橋道:「既然開戰,我們就不怕他們,打就打吧。」

洪平道:「我給十來個昌東的同學說了,只要有流氓到學校,他們都要出來幫忙。」

王橋道:「雖然我們不怕他們,但是小心無害處,今天晚上以後,口罩和帽子不能留在寢室裡,如果包強那夥人趁著我們上課時間來抄寢室,容易發現這些偽裝。」他特別說明道:「我們不怕劉建廠,他們是紙老虎,一戳就破。只是我們時間緊張,不能和他們這群無業人員糾纏。不留把柄最好。」

吳重斌道:「這事好辦,找個口袋裝起來,放到女生寢室,安全又方便。」

王橋同意吳重斌的建議,叮囑道:「等幾天找時間,把這些東西扔進垃圾站,徹底毀掉。」

經過這場戰鬥,六人的友誼迅速得到昇華,互相握手,惺惺相惜。

六人沒有回到自己的寢室,而是來到了一樓的洪平所在寢室。這個寢室幾乎是昌東學生的大本營,昌東學生佔了一半,另外就是各縣的同學,基本上沒有靜州市的學生。

洪平將十八個昌東縣同學全部動員了起來,每人都準備了木棒,只要劉建廠等人敢進入學校,就將關門打狗,群起攻之。

王橋見洪平佈置得井井有條,昌東學生都服他,不禁對其刮目相看。

田峰等人輪流在圍牆處觀察,到了凌晨,都沒有發現劉建廠團夥帶人來報復。

此時,在南橋頭聚了十幾個地皮流氓。劉建廠陰沉著臉看著黑沉沉的教室,看了半個小時,道:「我們不進校園,進去要吃虧,此仇不報我就不是劉建廠,是狗。日的。隔幾天,讓包強來這裡盯著,我們慢慢一個一個收拾。」

接下來幾天,復讀班沒有遇到社會流氓騷擾,劉建廠團夥更是沒有蹤影。六人對六人的激鬥似乎沒有發生過。

星期天,王橋離校去補習數學,在東側門遇到正要到燈光球場打籃球的吳重斌。

吳重斌道:「你一人出去,不怕被劉建廠報復?」

王橋道:「星期天上午我要補習數學,上個星期缺了課,這個星期無論如何得去。就算真是遇到劉建廠,我腿長,打不贏可以跑。」

見王橋如此豪氣,吳重斌暗覺自己膽怯了。他拿著籃球回到寢室,準備上午就帶劉滬到醫院做人流。肚子裡的事必須要解決,早解決比晚解決要好。如果害怕劉建廠不敢去做人流手術,遲早要出事。

劉滬聽說要做人流手術,害怕得腳手軟,無論如何也要讓晏琳陪同前往。臨出門前,吳重斌想起上次在醫院的遭遇,邀約田峰、蔡鉗工一起前往。

劉滬和晏琳一起下樓,她見到田峰、蔡鉗工跟吳重斌在一起,羞得面紅耳赤,死活不肯去醫院。吳重斌急得搓手跺腳,將劉滬單獨叫到小操場,好說歹說勸解半天,最後被迫說出夜晚打群架之事。劉滬驚嚇之餘,這才勉強同意讓田、蔡兩人陪同一起到醫院。

劉滬終究是一個未婚少女,臉皮薄,走出小操場又反悔,回到寢室,躲在蚊帳裡就是不肯出去。磨蹭到十點,晏琳終於忍不住了,道:「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我們三人去,要麼我們五人去,就這麼簡單。再耽誤時間,上午時間就完了。」

劉滬悶了良久,終於作出選擇:「上次在醫院遇到雜皮,這次不會這麼巧,我們三人去,不要讓田峰、蔡鉗工陪著。」

吳重斌為了早些解決劉滬肚子裡的問題,同意了劉滬的要求。

三人來到醫院,掛號、排隊,十一點半,劉滬這才走進手術室。坐在走道上的吳重斌腦子裡全是人流時的殘酷面畫,心亂如麻,既心疼又擔心。

「怎麼被嚇傻了?這是個小手術,沒事的。你在這裡等會兒,我到外面藥店買些益母草。」

「益母草是什麼?」

「女人用的藥,醫生建議買。」

「謝謝。我把錢給你。」

「你跟我客氣什麼,手術後對劉滬要溫柔點,她心理負擔挺重。」

晏琳走出醫院,來到附近的和平藥房,看著商店名字,她有一絲走神:「為什麼叫和平藥房,和平兩個字用在這裡是什麼含義,完全沒有意義。」

在藥房要了益母草,晏琳正欲付款。

後面一人突然伸手奪過晏琳手中的益母草瓶子。來者是被裝了漁網的劉建廠,那天晚上他慘遭蹂躪,眼睛被沖了辣椒水,右手小指骨折,今天到醫院換藥,在醫院門口恰好看見晏琳。

晏琳轉身面對劉建廠,義正詞嚴地道:「把東西還給我。」

劉建廠一臉惱怒,晃動著藥瓶,道:「我還以為你是純情少女,沒有想到也是蕩婦,是跟誰懷的娃兒?」

藥店裡的人都將目光聚在了晏琳身上,晏琳最初頗為震驚,隨即清醒過來,開始反擊,道:「我和誰懷娃兒關你屁事,把藥還給我。」

「還給你,沒有門,交代出誰是姦夫,老子弄死他!」劉建廠在小商店對晏琳一見傾情,此時見到益母草,怒氣勃發。

商店售貨員都認識劉建廠這個為害一方的流氓,他們不敢多管閒事,沒有人幫助晏琳,甚至出口相勸都沒有。

晏琳氣得胸口不停起伏,伸手去抓藥瓶。劉建廠拿著藥瓶朝後退,道:「交代出姦夫,以後同他一刀兩斷,我可以原諒你。」

「呸,呸,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把藥還給我。」面對著如此無賴,晏琳既氣憤,又覺得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奈。

「答應和我交朋友,我就還給你。」

「別做春秋大夢。」

劉建廠拿著藥瓶退到街邊,晏琳見對方有意戲弄自己,跺著腳,停下腳步,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你腦子有病,這瓶藥就送給你,希望你天天都吃藥,吃一輩子藥。」她生活在知識分子家庭,接觸的人多是紅旗廠子弟,罵人水平有限。今天這番言語,已是少見的刻薄之語。

王橋補習結束以後,步行回校,路過醫院門口,恰巧見到劉建廠和晏琳發生爭執。自從與劉建廠團夥發生正式衝突以來,他就不再過於隱忍。但是不會輕易惹事,也不願意將事情鬧得太大,畢竟高考是當前最主要的目標。

王橋走到晏琳身邊,低聲道:「算了,不要這瓶藥了,你再買一瓶藥。」

見到王橋神奇地出現,晏琳心中大定,瞥了劉建廠一眼,跟著王橋走進藥房,再買益母草。

劉建廠原本有著貓戲老鼠的快感,此時忽然來了一個管閒事的人,讓他勃然大怒,三步並作兩步,跨進商店,指著王橋鼻子道:「**的是誰,馬上消失!」

王橋沒有理睬他,安靜地等著晏琳。

商店周圍聚了一批閒人,都等著看好戲,見女方的男人如此懦弱,不免覺得如此漂亮的女人明珠暗投,一棵好白菜又被豬拱了。

劉建廠橫行江湖多時,沒有將眼前的高個子放在眼裡,揚起耳光朝王橋扇去。王橋淡定地瞧著迎面而來的耳光,從容地朝後微微一退,躲過了耳光,沒有還手。他扭頭對走過來的晏琳道:「我們走。」

晏琳將藥放在衣袋裡,靠著王橋的肩膀就朝外走。

王橋說第一句時,劉建廠並沒有聽清楚。當他聽到「我們走」三個字,頓時明白此人是誰,舊仇加上新恨,他沒有多想,舉拳對著王橋腦袋砸去。

這一次,王橋果斷還手。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劉建廠鼻樑開花,鮮血如斷管的自來水一般,噴湧而出。又聽得「咚」的一聲,劉建廠小腿被王橋的小鞭腿踢中。小鞭腿力量極大,劉建廠身體猛然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倒在地。再聽到「啪」的一聲,劉建廠受傷的右手被王橋踢中,骨折處發出錐心一般的劇痛,讓他號叫起來。

既然出手,王橋便不再客氣,對著劉建廠腹部猛踢一腳,讓其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然後帶著晏琳離開。

在商店旁邊圍觀的人們沒有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那個一直忍讓的高個子出手狠辣,三拳兩腳就將素有惡名的劉建廠打倒在地,不費吹灰之力。

狼狽不堪的劉建廠在地上懵懂了十幾秒鐘,狂吼著從地上站起來,掏出自制**,狀如瘋虎一般衝出商店。

眼見著戰鬥升級,圍觀人皆朝後退,給劉建廠讓出了一條路。

在藥店,劉建廠沒有尋到晏琳和王橋,將**對著街道炸油果的小攤販,吼道:「剛才那人走的是哪邊?」小攤販道:「我在炸油果子,沒有看到,真的沒有看到。」劉建廠又用槍指著賣水果的小攤販,小攤販嚇得夠嗆,道:「我也沒看到。」

水果被踢倒,蘋果四處亂滾。

小攤販俯著身子追趕四處亂滾的蘋果。

劉建廠如瘋子般四處亂尋,然後提著**朝靜州一中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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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茶樓聊天

     在街邊拐角的茶室二樓,王橋和晏琳坐進一個隱蔽的卡座,透過玻璃,恰好能看到街上的情況。晏琳一隻手抓著王橋的胳膊,聲音還在發抖,道:「他有手qiang,怎麼辦?」

王橋冷靜地道:「怎麼辦,涼拌。那不是手qiang,應該是自制的火藥qiang之類,威力不如手qiang。」

晏琳抓著王橋的胳膊不放,道:「不管是什麼槍,總歸是槍,我們去報警。」

王橋搖了搖頭,道:「那個人就是劉建廠,是世安機械廠被開除的工人,是操社會的真流氓,這點事情,我估計報警沒有什麼用。」

「那怎麼辦?」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隨機應變。」

在王橋情緒感染下,晏琳慢慢鎮定下來,這才松開抓住王橋胳膊的手。

王橋將衣袖稍朝後捋,手臂處居然被晏琳抓出烏青的印痕。晏琳看到了這個印跡,眼裡既羞澀又有柔情。

在電影中,警察總是在最後關頭才出現。當劉建廠和王橋離開現場半個小時以後,派出所民警聞訊過來。

晏琳看到警察到來,心中大定,歪著腦袋看王橋,道:「我怎麼覺得你很不喜歡警察?」

王橋被關過看守所,對穿制服的人並無好感,道:「我以後會努力信任他們。」

當警察詢問商店售貨員時,一群閒人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事情經過。警察原本以為是一般的打架鬥毆,沒有料到劉建廠居然會拿著手qiang在街道上發瘋,覺得事態嚴重,急忙回所裡報告。

派出所烏勇副所長帶了兩個民警,腰上掛著一把五四式手qiang,開車直奔靜州一中,遠遠就瞧見劉建廠和麻臉站在橋頭。

劉建廠見警車至,順手將自制火藥qiang扔到橋下河裡。

烏勇跳下車,道:「劉建廠,把qiang交出來。」為了應付突發事件,他帶著手槍,說話時用手摸著槍柄。

劉建廠道:「烏所長,什麼手槍,我哪裡有手槍,手槍在你的腰上。」

烏勇看著劉建廠鼻青臉腫的樣子,道:「你少**鬼扯,把槍交出來,跟我到派出所做筆錄。」

劉建廠道:「烏所長,我是受害者,正要到派出所報案。」他一邊說,一邊從身上取了一把手。槍,遞給了烏勇。

這是一把製作精緻的玩具手。槍,遠看如真。槍,握在手裡很輕。烏勇將玩具手槍遞給民警,道:「你還是到派出所去一趟。別在學校門口惹事,靜州一中是我們派出所的重點保護單位。」

劉建廠是派出所常客,油滑得很,道:「我是守法公民,今天被社會青年打了,烏所長要公正處理,否則我就到信訪辦上訪。」

烏勇橫了劉建廠一眼,沒有說話,轉身上車。劉建廠跟著上了警車,上車之前,他發了一個毒誓:「晏琳,你絕對逃不過我的手掌心。不弄到手,我不姓劉。」發了毒誓,還覺得不夠,再發一誓:「今日之仇,血債血償,要把那個狗。日的碎屍萬段。」

警車沿著打架的街道開回派出所。

茶樓上,王橋和晏琳相對而坐,王橋面前放著一張紙,上面寫著數學試卷上的一道大題,面對著認真好學的王橋,晏琳哭笑不得,她指著街道口道:「那輛警車回來了。」

王橋眼光透過玻璃觀察著警車,直到警車遠去,道:「警車來了又走了,說明外面很安全。把這道題講完,我們回學校。」

晏琳拿著那張紙,道:「你沒有讀過高中,數學不好可以理解。那為什麼語文成績又這麼突出?我沒有想通這一點。」

王橋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晏琳撒嬌道:「你這是敷衍我。」

王橋道:「我爸從小就灌了我一堆傳統文學,所以比較好,這個回答可以吧。」

封閉隱秘的環境營造出一種特殊的氛圍,安裝在牆角的音響飄來「冬季到台北來看雨」的輕柔音樂聲,讓空氣中生出一些曖昧。晏琳直率地道:「就是隨便問問,不說就算了,我覺得你不應該小家子氣,怎麼扭捏得像個女人。」

王橋很欣賞晏琳的爽朗勁,笑了笑,道:「我沒有讀過高中,這你知道,語文成績好的原因確實是老底子好,我爸年青時是文學發燒友。」

「我一直沒有來過紅旗廠,聽說裡面建得很不錯。」

「紅星廠和紅旗廠都是三線廠,模樣差不多的。」

晏琳主動道:「找個時間我以紅星廠來玩,到時要請你當嚮導。你剛才說你沒有去過紅旗廠,放寒假可以和吳重斌一起來玩,我家在吳重斌家的樓下。」

王橋道:「等高考結束以後再說吧。」

晏琳道:「聽說你還到廣南打過工,肯定有精彩故事,給我講講。」

王橋端著茶喝了一口,道:「這是年輕人一時衝動的荒唐決定,沒有什麼好講的。」

晏琳嗔道:「你這人不爽快。」

王橋便選了在廣南發生的兩個小故事。

分享了王橋的故事,晏琳覺得很甜蜜。茶室燈光有意調得暗淡,柔和的光線照在晏琳臉上,讓她比平時多了一些女性的秀美和嫵媚。王橋目光在晏琳臉上略為停留,與火辣辣的目光對視以後,趕緊將目光移開。

晏琳是從來沒有出過校園的小女生,王橋這種經歷豐富的男子對她極有殺傷力。她又問道:「你是在廣南闖蕩江湖,那邊風氣開放,你有女朋友嗎?」這句話脫口而出,說完以後,她的臉禁不住紅了起來,暗自責備自己:「晏琳啊晏琳,你今天犯了什麼毛病,居然問一個男生這樣的問題。」

聽到這個問題,王橋想起了曾經的女友呂琪。他迴避了這個話題,轉眼看著窗外,見到吳重斌、洪平等十來個人朝藥店方向走來,道:「吳重斌帶著人找了過來,我們下去與他們匯合。」

晏琳十分享受與王橋同處一室的感覺,暗恨吳重斌等人來得不是時候,隨後見到王橋急急付了茶錢,既遺憾又惱怒。

「有qiang!怎麼辦?」

在小操場的圍牆邊上,吳重斌得知劉建廠拔出自制手qiang,被嚇了一大跳。在他的潛意識裡,始終把這場打鬥當成了同學之間的意氣之爭,自制手qiang橫空出世,他才真正意識到這是一場與流氓之間的惡鬥。

洪平、田峰等人都產生了懼意,把目光投向王橋。在復讀班裡,昌東縣的學生、紅旗廠的子弟都各自抱團,王橋是一人獨行俠,經過幾次爭鬥之後,他的威信無形之中大大上升,每臨大事時,幾人都習慣聽他的主意。

王橋緩緩開口:「如果我們混社會,那就非常好辦,尋找機會廢其一條腿,他成了瘸子,自然就退出江湖。可是我們不混社會,主要任務是考大學,這事就不好善了。」

北風吹過小樹林,嘩嘩地響,圍牆邊上的每個人都感覺很冷。

王橋道:「當今之計,還是得找到劉忠主任,向他報告。」

耿直的蔡鉗工喃喃地道:「現在社會上的人打架都不興到派出所報案,誰報案誰就是軟蛋,被江湖中人瞧不起,沒有地位。」

王橋道:「問題的關鍵是他們是黑社會,有手qiang,才要當硬漢。我們不是黑社會,考大學是我們的最高目標,其他事情都放在次要地位,所以不用當硬漢。我們要將面臨的嚴峻情況報告學校,取得學校當局的保護,這是唯一的出路,你們誰還有更好的辦法?」

吳重斌最先響應王橋的號召,道:「我覺得王橋的看法正確,我們別無選擇。」

在夜襲劉建廠團夥時,諸人打出了豪情,此時聽說要向學校求援,都覺得不甘心。只是面對嚴峻形勢,他們別無選擇。

王橋見眾人不再反對,道:「找學校保護,不能說打架的事,必須師出有名。騷擾女同學、毆打男同學、在寢室搶東西,這就是劉建廠等人的主要罪狀,任何學校都不會放任流氓團夥影響學校的正常秩序。」

商定以後,幾人分別行動,將受過劉建廠團夥欺負的同學聚集起來。令大家沒有想到的是被包強欺負過的同學除了晏琳、洪平、吳重斌等人外,還有其他五個同學。

七八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靜州一中的教學樓,時值元旦,距離春節亦不遠,各地政府最怕的便是群體性事件,層層都簽訂過保平安穩定的責任書。劉忠與學生們談話以後,將學生們寫的情況反映拿到了校長辦公室。校長鄭正東看罷情況反映,勃然大怒,重重拍了桌子,道:「老劉,你把老金叫過來,保衛科尸位素餐,沒有盡到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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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做生意

     金科長一路小跑,來到校長室。

他看到王橋寫的情況反映以後,腦門子全是汗水,道:「這事我有責任,從今天開始,保衛科增加在東側門和正門的值班人員。」

鄭正東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這事發展到如此,不僅僅是保衛科的事情,也不僅僅是加強值班就能解決,你到派出所去聯繫,讓他們處理這些流氓。」

金科長看著校長臉色,小心地道:「我去過。」

金科長的話未說完,又被鄭正東打斷,道:「別找理由,我只要結果,不問過程,去過就行了嗎,得管用。」

金科長不敢再說,急忙跑到派出所聯繫工作。

鄭正東再看一遍情況反映,評價道:「這份情況反映是學生寫的?很有水平啊,鋼筆字也非常漂亮,在現在的學生中很少見,沒有想到復讀班還有這種人才。」

劉忠見鄭校長開始說閒話,緊張的心情暫時放鬆,道:「這一屆復讀班的水平不錯,升學率不比應屆差。」

鄭正東突然想起一事,道:「那個九分的成績如何?」

劉忠道:「九分叫王橋,他偏科厲害,語文成績特別好,每篇作文都被當成範文,這篇情況反映應該就是九分寫的。他的數學還是不行,都是三四十分左右,考大學沒有什麼希望。」

鄭正東道:「楊主席眼界高,他大力推薦王橋,說明這個學生還是有特長的,這一手鋼筆字真是漂亮。省教委年底要來檢查,橫幅就讓王橋來寫,不知他的毛筆字水平如何。」

說到這裡,他給楊璉打了電話。放下電話後,道:「老劉,王橋曾經獲得過全市學生書法比賽的前三甲,難怪康老師對其青眼有加,以後就別提將王橋開除的事。」

劉忠笑道:「鄭校長,但是他的成績確實太差勁,到現在我也認為他考不上大學,沒有見過偏科這麼厲害的人。」

鄭正東道:「閒話不扯了,你去寫一個報告,我去送給政法委湯書記,光靠保衛科老金解決不了問題。你的任務是管理好復讀班,加強值班,不准閒雜人員進入學校,晚自習關上大門。」

鄭正東向市委政法委湯書記反映情況以後,市政法委專門搞了一次學校周邊社會環境綜合整治,教委、公安、交通、衛生、市政等部門參加。靜州一中是整治重點。最初是以治安為重點,可是治安看不見摸不著,無處著手,整治行動發展到後來,變成了整治學校周邊的小攤小販,一時之間,沒有健康證的無證小販被城管和衛生組成的綜合執法隊追得雞飛狗跳。

學校大門終於清靜了。

完成夜襲以後,王橋、吳重斌、洪平等人皆出了一口惡氣,為了不擴大事端,都老老實實待在學校裡,不到外面去晃蕩。

在校內,好幾個寢室的男生都行動起來,大家準備了木棍、磚頭,只要劉建廠等人敢到學校來打人,必然會陷入由木棍、磚塊構成的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

靜州一中之外,劉建廠如一匹來自荒野的孤狼,無數次徘徊在北大橋邊,冷冷地打量著學校圍牆裡的獵物,圍牆就如烏龜的殼,厚實堅固,他無法咬開。當看到警察、城管陸續在校外整治時,他丟下了一句話:「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老子不信王橋就一直不出校門。」

距離元旦還有五天時,靜州氣溫驟降,屋外天寒地凍,河面結了一層薄冰,踩上去會發出嘎嘎響聲。

胡哥在農村老家殺了年豬,將手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叫過去吃刨豬湯。按照實力,劉建廠還沒有達到在胡哥家裡吃刨豬湯的地位,只是有著世安機械廠的淵源,加上這一年來劉建廠風頭漸起,因此也被叫到鄉下。

坐著出租車來到胡哥的老房子,劉建廠立刻就受到了刺激,院內停了三輛小車、一輛長安車,還有一輛進口摩托車。

胡哥鄰居們幫著胡哥在院子裡殺豬,白毛豬兒橫躺在長條椅上,旁邊大鍋裡沸水翻滾。堂屋裡有一桌麻將,胡哥坐在首位,其他三人都是靜州有名氣的大哥,旁邊還站著兩個男人觀戰。三個漂亮妖嬈的年輕女子慇勤地削水果、端茶。

見到劉建廠,胡哥劈頭就問:「建娃,你操得孬,怎麼和學派打架?還被揍得鼻青臉腫,丟份啊!」

這一番話,劉建廠經常拿來數落包強,今天被胡哥說了一通,劉建廠尷尬地道:「那天陰溝裡翻了船,被人黑整了一盤。學派沒得這種本事,我估計還是得罪了道上的人,現在還沒有查出來是誰。」

胡哥旁邊是一個臉色慘白的光頭,靜州最大的歌廳和遊戲廳都是他的產業,在江湖上號稱許哥,他是許瑞的堂兄,與胡哥是結拜兄弟。許哥道:「靜州就屁股大的一圈地方,誰出手,大家心裡明白得很,建娃別臉皮薄,被學派收拾了還得承認,找機會弄回來就是。」

劉建廠被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爭辯道:「確實不是學派,只是現在沒有查到是誰。」

胡哥「啪」地將手中麻將扣在桌上,道:「自摸。」

他們打的是倒倒胡,倒倒胡簡單利索,和牌就算一局結束,相較於鄰省麻將的複雜算法,充分顯示了靜州人耿直幹脆的性格。和牌後,其他幾人拿出一百元鈔票,放在胡哥面前。

劉建廠瞅了瞅牌桌,每家都有厚厚的一疊百元大鈔,至少有幾千元。他為了喝胡哥刨豬湯,特意揣了七八百塊錢,見到牌桌上堆起的鈔票,只能選擇觀戰。

胡哥收了錢,又道:「建娃,你這人沒得長進,現在是什麼時代?是找錢的時代,有錢才是大爺。跟學派打架早就落伍了,打贏了,屁錢都沒有,打輸了,你丟不起這人。你要向老許、虎子學習,搞點產業,找點錢才是正經事。混江湖就是做生意,沒有本質區別,手法不同而已。」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劉建廠和其兄弟們被學生揍了一頓」就如烈性傳染病,迅速在圈子裡傳播開來,換個場合,劉建廠說不定就要當場發作,只是在胡哥家裡,他只能自認晦氣。

調侃一陣,諸位大哥級人物放過了劉建廠,一邊打牌,一邊談生意。美女們小鳥依人地靠在男人懷裡,「老公、老公」亂叫。劉建廠站在旁邊看著聽著,滿腹鬱悶。

在屋外抽著煙,看村民剖豬,劉建廠覺得自己很失敗,離開工廠前他就開始混社會,混了三年時間,他還是個不入流的小混混,靠收保護費、幫人守場子找幾個小錢,動輒還提刀拿槍和人血拼,喜歡個學生妹,還被學派打了一頓。靜州有句古話,條條蛇都咬人,烏梢蛇不咬人還嚇人。劉建廠以為混社會很快就能找大錢,能過上自由自在的上等人生活,誰知入了道才明白道上一樣講規矩,一樣困難重重。

砍翻大頭柳以後,劉建廠在靜州江湖上混出了小名氣,他自己還頗為自得,誰知在各位大哥眼裡卻仍然不入流。他暗道:「打架凶,講義氣,在這個時代已經過時。收保護費,看場子,都是吃力不討巧的事情。要想混出頭,就必須得有自己的生意。我不能光想不做,明天,明天就開始行動。」

「做生意」的想法並不是從石頭縫裡迸出來,這兩三年來他一直都在想著這事。想法如種子,在合適的溫度和水分之下就會發芽,看似偶然,實則必然。

劉建廠腦子裡就有一門現成生意。他的三舅住在大河邊上,以前承包過采砂場,如今在家閒著。半年前,三舅特意找過他,想讓他帶人將一戶外來采砂主趕走,答應事後給兄弟們酒錢。當初他滿口答應了此事,沒有在意什麼酒錢。今天受了刺激,他開始朝另一個方向琢磨:「我是道上的生意人,以後辦事就要講道上規矩。我幫三舅搶了砂場生意,不能給幾個酒錢就打發,要入股分錢。」

想著要從三舅生意上刮錢,他還是有那麼一點心理負擔,隨即想到:「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們打架風險挺高,說不定就會致傷致殘,總得有回報吧。」

胡哥打完麻將,贏了點小錢。大家都沒有計較輸贏,只是圖個樂子。當回鍋肉、血旺粉腸湯、粉蒸肉從廚房端出來以後,大家在堂屋品嚐最新鮮的農家豬肉。桌上有幾瓶洋酒,是許哥從夜總會櫃檯上帶過來的。昂貴的洋酒倒在農村土碗中,和老白干也就相差不大。

吃飯時,按照農村老規矩,幾個漂亮女子全被趕到側房。

江湖中人講究豪氣也講規矩,在座之人以劉建廠實力最弱,他拿出梁山好漢的架勢,不停地敬酒、碰酒,最終喝吐在堂屋。

許哥在一旁笑道:「可惜我的好酒,一瓶好幾千,就被建娃吐來喂狗。」在嘔吐中,這句話如烙鐵一般,牢牢地印在了劉建廠的腦海深處,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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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搶奪砂場

     元旦前三天,劉建廠回到外婆家,找到三舅,關門談生意。

劉建廠離開以後,三舅媽進屋,道:「事情談好沒有?」三舅憋了半天,道:「這個兔崽子,心黑得很,他要入股,否則讓我們自己去趕人。虧小時候我帶過他,翻臉不認人。」

三舅媽沒有聽得太明白,道:「他要多少?」

三舅黑著臉道:「他不要錢,要入股,要兩成乾股。」

三舅媽罵道:「兩成乾股!太黑了。做點事,給兩三千塊就行了,你是他親舅,他還要獅子大張口,我們不干,憑什麼我們起早貪黑像狗一樣做事,他們坐在家裡就撿便宜。」

三舅不停地唉聲嘆氣:「不做生意,我們那條采砂船就要廢掉,怎麼還貸款?我們家裡沒有當官的,小輩裡就看劉建廠還有點名堂,少賺點就少賺點,總比一點都沒有強。」

三舅媽知道這個道理,總覺得胸口堵得慌,出門走到河邊。自家采砂場去年被吊銷了證照,該找的關係全都去求過,仍然沒有把吊銷的證照恢復過來。置辦采砂船費了老鼻子力氣和全家錢財,若是白白爛掉,連棺材本都要虧掉。劉建廠能拿下采砂場,自然是好事。她想起在河邊起早貪黑打砂的穆老闆,又覺得於心不忍。

在河邊站了一會兒,她的心又硬了起來。穆老闆本是茂雲人,家裡有關係,所以才能到靜州采砂。有關係的人自然不會走上絕路,自己家再不想辦法,真的就要走絕路了。

元旦前兩天,劉建廠按照三舅給的信息,帶著相機來到茂雲市,在茂雲市一所中學裡,找到一個姓穆的中學生,給他照了三張相。

元旦前一天下午,劉建廠帶著麻臉、光頭、包強和大劉二劉等人,前往大河邊。離開主公路,沿著一條機耕道走了十來分鐘,遠遠見到一條采砂船。此時天近黃昏,一對中年夫妻在河邊煮飯。

劉建廠帶人走到采砂船邊,二話不說,先將小板房拆掉,飯鍋直接被扔到河裡。

「你們做什麼?」五十來歲的穆老闆去拿菜刀,被三個棒小夥子按在河灘上,不分青紅皂白揍了一頓。

劉建廠將砍刀架在穆老闆的脖子上,道:「穆老闆,從今天起,你就從采砂場消失,采砂場給我。」

「這是我的采砂場,憑什麼給你們?」穆老闆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憤怒,眼中噴著火,前些天有一男一女兩個本地人來到這裡,開口就要買這個采砂場,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劉建廠如狼一般惡狠狠地盯著采砂場老闆,道:「給你兩千塊錢,采砂場轉讓給我。」

穆老闆甚是倔強,道:「上次有個老闆出十萬,我都沒有賣,兩千塊錢,你搶人啊。」

劉建廠用腳踩在老闆的頭上,道:「再問一遍,轉不轉讓?」

「要命有一條,轉讓不得行。」

劉建廠不再說話,彎下腰,將老闆拖到河邊,將其腦袋按在水裡,道:「今天你必須答應,否則把你綁了石頭扔到河裡去。」

渾濁的河水潛藏著許多暗流,穆老闆沒有撐多久就感受到了死亡的掙扎,他拚命掙扎,漸漸失去了力氣,在意識就要模糊的時候,被人從水裡扯了出來。

穆老闆吐了一會兒水,大口喘著粗氣。劉建廠上前抓著采砂場老闆的衣領,「啪、啪」地扇了幾耳光,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寫個收條,就說收到十萬塊錢,轉讓采砂場。我跟你說,今天不寫這個條子,你們全家都走不脫。」

采砂場老婆亦被拖到了河邊,頭被壓到河水邊上。采砂場老闆流著眼淚和鼻涕,大口喘氣,仍然不屈服。

「寫條子。」

「不寫。」

「寫不寫?」

「呸,不寫。」

劉建廠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道:「你看看這是誰的照片,聽說他成績還不錯,很乖的小娃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就太不划算了。」

穆老闆見到照片中人,立刻就啞了,他們中年得子,四處奔波做生意都是為了這個兒子,兒子是他們的致命穴道,此時被點了穴,作聲不得。

劉建廠冷酷地道:「采砂場我是要定了,如果不簽轉讓協議,兒子有什麼三長兩短怪不得別人,誰讓你們要錢不要命。我們再一把火燒掉采砂船,到時你們人財兩失,血本無歸。」

穆老闆夫妻倆眼淚汪汪地同意了簽轉讓協議。

原計畫中,劉建廠準備給個兩三千塊錢,拿出砂場轉讓協議,看著面色慘白的穆老闆,改變了主意,道:「簽了協議,馬上就滾,一個外鄉人跑到八里鄉來賺錢,門都沒有。明天把你的那條采砂船弄走,不弄走,一把火燒掉。」

等到采砂場老兩口離開以後,包強擔心地道:「老大,他們會不會帶人來報復?」

劉建廠不屑地道:「我問清楚了,他們兩人是外鄉人,根本沒有人會幫他們。有個侄兒在市國土房產局當辦事員,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麻臉看著簡陋的采砂場,道:「我操,這裡完全是原始社會,純粹找點力氣錢,老大,我們拿到采砂場沒有什麼用處。」

劉建廠道:「前面河道還有幾個大砂場,位置更好,那些人都是本地的土老肥,我們不一定吃得下去。等到實力強大了,壟斷這條河的采砂業,我們就發大財了。」

河灘上一片枯黃的衰草,河風如刀子一般割人。劉建廠一夥人坐在火堆前抽菸。劉建廠對麻臉道:「你去找幾個用砂的工地,讓他們只能用我們的砂,等有了原始積累,我們再買設備,把采砂的事全部搶過來,到時開奔馳寶馬,玩漂亮女人。」

光頭看著荒涼的河道,道:「這個地方拉屎不生蛆,誰能在這裡守著,我們幾人不行。」

劉建廠道:「我三舅以前經營采砂場,生意交給他來做。光頭和麻臉你們幾個人負責聯繫建築工地,每一噸河砂,在三舅給我們的價錢上,再上漲七八塊錢。你別小看這個采砂場,一年出個七八千噸,我們差價就有好幾萬,比收保護費強得多。多弄幾個砂廠,我們幾兄弟就發財了。」

在談論采砂場美好前景時,劉建廠打了埋伏,三舅的兩成乾股將由他自己一個人獨吞。

沒有費吹灰之力就成功佔領一個砂場,這讓劉建廠再次深刻地領略了暴力的威力,他帶著包強、麻臉等人來到三舅家,吃紅燒狗肉,喝著從酒廠打出來的原度酒,六人彷彿過上了梁山好漢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

元旦,穆老闆帶人將采砂船弄走,穆老闆老婆回茂雲,為兒子辦了轉學。

同一天,從省城實習歸來的楊紅兵到靜州刑警支隊報到,報到那天,亦是小鐘燒烤開業之日。

陸軍接到電話,從昌東縣來到靜州,同行的還有劉紅。

臨行前,陸軍給昌東縣建委辦公室打了電話,以組織部領導的名義要了一輛桑塔納。組織部是干部的娘家,娘家人偶爾用公車辦私事,自然是小事一樁,縣建委將最新的一輛桑塔納調了出來,供陸軍使用。

陸軍坐著桑塔納來到靜州市委組織部,將一個原本可以郵寄的表格放到組織部的文件交換箱裡。又藉著元旦之際,悄悄來到組織部家屬院,到靜州市幹部科科長家裡坐了一會兒,走時留下一個紅包。雖然只有五百元錢,足以表達陸軍的小小心意。

幹完正事已接近十一點,陸軍來到小鐘燒烤。

打開車門時,陸軍用雙手抹了抹頭髮,將黑皮包夾在腋下,站在車邊左顧右盼,感受到眾人目光以後,這才慢條斯理走進小鐘燒烤前廳。

靜州小鐘燒烤與昌東小鐘燒烤相比,前者是陽春白雪,後者是下里巴人,除了名字以外,從裝修到菜品皆有質的變化。餐廳分為上下兩層,上層全是雅間,以中餐為主。下層是大廳,除了中餐餐桌以外,還開闢出十個燒烤台,可以自主燒烤,也可以由服務員燒烤。

二樓,黃山包間裡,王橋、劉紅以及另外幾個同學圍坐在一起。除了陸軍、楊紅兵和王橋以外,多數同學仍然在各個小學教書。陸軍進屋後就迫不及待地對王橋道:「蠻子,你搞什麼名堂,怎麼讀起復讀班?」

王橋自嘲道:「我現在是下崗失業人員,考大學是為了找飯碗。」

陸軍落座後,從黑皮包裡拿了一包紅塔山,散給王橋一支後,自顧自點燃,道:「蠻子,我幫你算了一筆賬,你在九五年考大學,如果考上本科還要讀四年,從大學出來已經是九九年,那時我已有七年工齡,到那時,我的本科文憑肯定到手了。算來算去,你考大學確實劃不來。」

坐在王橋身旁的劉紅在一旁打抱不平,道:「你拿的是黨校文憑,黨校文憑含金量怎麼能和正規大學文憑相比,晚工作幾年有什麼關係,後發也能制人。」

陸軍嘿嘿笑道:「我在組織部門工作,對政策清楚得很,黨校文憑和國民教育文憑在組織部門一視同仁,只要進了機關,有個本科就行,至於是哪裡來的本科根本不重要。縣裡分來不少大學生,他們幾乎都沒有按照專業分配,專業不對口是普遍現象。大學裡的知識在實際工作中根本不能用,全靠後天學習。」

王橋知道陸軍所說是實話,心裡感覺不太舒服,他沒有反駁,只是暗道:「陸軍很少離開昌東,視線只能停留在當地,燕雀焉知鴻鵠之志。」自我打氣以後,稍稍找到心理平衡。

陸軍繼續道:「就算大學畢業分配出來,你遇到的領導十有八九就是七八年前參加工作的人,說不定他是一個轉業軍人或者鄉鎮幹部提拔起來的,有個屁文憑,我覺得蠻子考大學是一個錯誤決定。」

見陸軍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劉紅幫著王橋爭辯道:「誰笑到最後,誰才是勝利者,現在評價蠻子太早,我支持蠻子。」

參加工作兩年多時間,往日清純大妞變得成熟起來,更有女人味道,王橋不願意在同學聚會時談這個話題,用目光向劉紅示意她別再爭論。

劉紅看懂了王橋的目光,不再爭論。等到話題轉換,她才悄悄地地對王橋道:「你這個決定很冒險,整整三年的課程壓縮到一年,如果換作我,肯定會放棄。」

王橋道:「年輕時總要蹦幾下,免得老了後悔。」

劉紅很想再跟王橋談一談其初戀女友楊明之事,轉念又想到楊明嫁了人,懷有身孕,王橋這幾年更為蹉跎,和一群落榜生混在一起,遂將談論楊明的念頭壓進肚裡。

楊紅兵作為主人,應付的人挺多,到各桌敬酒,走了一大圈,最後回到同學這一桌。

畢業以後,同學們難得聚在一起,互相敬酒之後,氣氛熱烈起來。酒至酣時,房門被推開,小鐘急匆匆走到楊紅兵跟前,道:「進來幾個雜皮,我以前見過,在這條街道收保護費。今天我們開業,他們就來了,明說要收錢。」

楊紅兵臉色一緊,道:「收保護費居然收到了我的頭上,不想活了。」

王橋已經猜到來者是誰,道:「應該是劉建廠那一夥人,他們最近和一中同學打了好幾次架。」

楊紅兵道:「蠻子,你陪我去看看。」

王橋不願意和劉建廠等人發生衝突,正想和楊紅兵解釋,楊紅兵已經大踏步朝樓下走去,他腳步稍有停頓,轉念想道如果用楊紅兵的刑警身份壓一壓劉建廠,或許能化解雙方的矛盾,於是快步跟了過去。

楊紅兵目光朝大廳掃了一圈,在小鐘示意下,走到劉建廠等人坐的那一桌,道:「各位,今天開業,所有菜品一律免費,酒水自理。」

劉建廠目光越過楊紅兵,鎖定在王橋身上,他近期除了弄采砂場以外,就在琢磨如何收拾一中幾個人。

黑夜遇襲之後。他們將前後細節分析了無數次,認定夜襲者就是復讀班的學生,包強更是一口咬定:「百分之百就是王橋、吳重斌那夥人,帶頭的是王橋。」那天被夜襲,事起倉促,他們吃了大虧,劉建廠確實沒有看清楚來人,他一直不太相信復讀班的學生會有這種手筆,直到藥店與王橋打架之後,他才相信包強之言——王橋就是夜襲指揮者。

劉建廠「刷」地抽出隨身攜帶的砍刀,麻臉、包強等人站了起來,手上都拿著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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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被伏擊

     楊紅兵退後一步,厲聲喝道:「你們幹什麼?把刀放下!」他當了幾年警察,見過血,經過風浪,這一嗓子倒把除劉建廠以外幾個人鎮住。

劉建廠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緊緊盯著王橋,根本沒有在意楊紅兵的厲聲喝斥。

王橋握住椅子,若是這群人不顧忌楊紅兵的身份,就用椅子先抵擋。

楊紅兵初到靜州,還沒有到刑警隊正式上班,地盤沒有踩熱,暫時不想和這群流氓計較,自報家門道:「這家餐館是我老婆開的,我在公安局刑警大隊工作,你們把刀收起來,不要亂來。」

劉建廠聽到「公安局刑警大隊」幾個字,這才回過神來,歪頭看了一眼麻臉,道:「認識不?」

麻臉的家以前在老公安局隔壁,公安局的人十有八九都見過,搖頭道:「眼生得很,不認識,沒見過。」

劉建廠注意到楊紅兵穿著警褲,又見其臉相中帶著「煞」氣,但是心裡相信了楊紅兵是公安,仍然哼了一聲,道:「膽子不小,還冒充公安。」

楊紅兵此時還沒有辦靜州公安局的警官證,隨手摸出警校證件,在眾人眼前晃了晃,道:「你們不要亂來,亂來沒有好果子吃。」

劉建廠先用凶狠的眼光看了王橋一眼,再皮笑肉不笑地對楊紅兵道:「飯店開業,我們來朝賀,不會亂來。」

楊紅兵見幾人收起匕首和砍刀,平靜地道:「你們慢吃,今天開業,除酒水外,菜品免費。」

等到楊紅兵、王橋上樓,小鐘來到劉建廠那一桌團團散煙,道:「各位大哥,我叫小鐘,是這家店的老闆。我老公才調到刑警隊工作,和大家不熟悉,以後要多照顧啊。」

在昌東開餐館時,小鐘接觸過社會上方方面面的人,知道如何與社會人物打交道。與地痞流氓接觸愈多,她愈發想嫁給警察,這樣才有安全感。

劉建廠抽著煙,吐了幾個煙圈,道:「你認識王橋,他是個啥子卵人?」

小鐘眼睛挺毒,通過幾句話看出王橋和來者之間結了仇,道:「王橋是我老公的朋友,我只見過一次,不熟悉。」她馬上轉移話題,道:「請問這位哥怎麼稱呼?」

小鐘與劉建廠周旋時,王橋和楊紅兵來到樓上空房,楊紅兵道:「蠻子,怎麼和這夥人結仇?」王橋道:「說來話長,我挑重點的給你說,帶頭的人就是劉建廠,上次我提到過的。」

聽完王橋講述,楊紅兵推心置腹地道:「你還在讀書,惹不起這些人,以後少到校外活動。我明天就到刑警隊上班,與同事稍微熟悉以後,我找人打招呼,把事情做個了斷。一年之內,我絕對有能力把事情擺平,但是現在不行。我要吸取當年呂忠勇的教訓,他是支隊長尚且因為這些破事差點進監獄,我更要小心。」

王橋原本以為楊紅兵調至刑警隊,立刻就可以解決他和劉建廠的緊張關係,沒有料到現實狀況比預想的還要複雜,貓與老鼠原本是天敵,在靜州貓中有鼠,鼠中有貓,他苦笑道:「等到你在刑警隊站穩腳跟,我高考早就結束了。」

楊紅兵道:「實在不行,我去找呂忠勇,他是刑警隊老領導,說話管用。」

王橋聽到「呂忠勇」的名字更是一肚子苦水,道:「算了,呂忠勇才從靜州這個爛泥潭跳出去,別再讓他進來,我最多就是在學校不出來。」

楊紅兵仔細想了想,道:「不用這麼悲觀,畢竟邪不勝正,賊還是怕警察的。給我一點時間,稍長一些,我爭取在春節後就能說得上話。」

吃過午餐,王橋想回校,結果在所有同學強烈建議下,留下來一起聊天喝茶,還陪著同學打了幾圈麻將。

晚餐即將結束後,在陸軍提議下,幾位同學嚷嚷著要去歌廳。

王橋不想繼續參加晚上的活動,對陸軍道:「我就不去了,回去上晚自習,你們拿工資吃飯,我還得頭懸樑錐刺股。」

陸軍嚷道:「我們幾兄弟難得聚在一起,今天還來了這麼多同學,如果要溜走,就太不耿直。我不相信耽誤一個晚上能影響高考。」

靜州有句俗話叫作站在哪個山就唱哪個山歌,陸軍在縣委組織部工作,所思所想與王橋完全不一樣,很難真正理解復讀班的艱苦、緊張和壓抑。

劉紅暗戀過王橋,見到曾經暗戀之人落魄到進入復讀班,暗自神傷,幫腔道:「別留王橋了,他沒有讀過高中,進入復讀班肯定壓力大。等到高考結束,我們幾人好好地喝一台慶功酒。」

楊紅兵最瞭解王橋面臨的難處,也勸道:「沙袋,別留蠻子了,我陪你們唱歌。」

陸軍這才罷休,道:「蠻子差我們大夥一頓酒,等高考完了,我們再次一醉方休。」

劉紅有些話要同王橋講,就道:「你們先喝著,我送王橋出門。」

王橋向桌上的同學抱拳,道:「失陪了,改天我請客。」

王橋在小鐘燒烤大門口與劉紅揮手告別,道:「你回去吧,高考結束我再來找你們。」

劉紅經過內心猶豫,還是說出了積壓在心裡的話:「楊明又流產了。」

若是沒有在廣南遇到呂琪,王橋或許還會陷入與初戀女友楊明戀情糾葛之中。雖然初戀時根本不懂愛情,可是少年時期的愛情更加折磨人心。

呂琪在廣南從天而降,徹底取代了楊明在王橋心裡的位置,與楊明的少年戀愛才真正成為王橋的青春回憶。

「怎麼會流產?太不小心了。」

「楊明夫妻關係不太好,兩人經常吵架打架,楊明好面子,不肯說。」劉紅惋惜地道,「當初楊明做了錯誤的選擇,再堅持幾年,或許你們就有轉機。」

說到這裡,她想到王橋到現在還是讀復讀班,前途灰暗得很,楊明的選擇其實與王橋分手也沒有什麼錯。

王橋沒有過多談及往日戀情,道:「他們實在合不來,趁著沒有小孩,快刀斬亂麻,早日做個了斷。」

陸紅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多次勸她早離早解脫。楊明為人善良,思想挺封建,覺得離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王橋輕嘆一聲,道:「你談戀愛沒有?」

陸紅道:「有不少人介紹,沒有中意的,暫時沒有興趣。我還年輕,多瀟灑幾年,免得以後後悔。」

北風吹來,王橋縮了縮肩膀,心情如寒冷的北風一般憂傷起來,道:「你多保重。我得走了,高考完再見。」

往日在籃球場上追風的少年聳著肩膀,在北風中不停地走著,路燈將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漸漸消失不見。劉紅充滿憂傷地轉身上樓,樓上眾人原本說好不喝酒,誰知又開了一瓶,划拳飲酒,熱鬧非凡。

孤獨的王橋穿過幾條街,即將到達南橋頭,他忽然心生警惕,彷彿在黑夜的森林裡被惡狼盯住。

「站住。」

「這一次跑不掉了。」

巷道出口處站著三人,手裡舉著刀。在身後,從另一條小巷鑽出三人,手裡同樣拿著刀。六個人將王橋堵得嚴嚴實實。

包強舉著明晃晃的砍刀,道:「王橋,今天還有啥話說,你不是挺能打,今天我們打個夠。」

劉建廠沉聲道:「那天晚上你為什麼要偷襲我們?我和你無冤無仇,你過分了。還有在藥房的賬,老子泡妞關你屁事,壞老子的好事,硬是要做大俠嗦。」

王橋知道自己大意失了荊州,面對困局,他沒有慌亂,腦子變得格外清醒,道:「劉建廠,你是操社會的大哥,跟我們學生糾纏有什麼意思?」

劉建廠戲謔道:「操社會就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被學派打了,不找回來場子,以後怎麼混江湖。別東張西望,沒有人會幫你。我知道你打架還可以,能不能赤手空拳一個打六個?」

王橋稍稍後退,右腿微彎,蹬著地面,道:「我哥是靜州公安,上午你見過,操社會的人何必跟公安結下死仇。」

劉建廠用貓戲老鼠的口吻道:「靜州有六七百公安,親戚朋友多得很,你說我能不能每個人的面子都買,要是那樣,我還操個**社會。」話雖然如此說,他對王橋背後有公安大哥還是有了顧忌,盤算著最多暴揍一頓就算了事,能不動刀就不動刀。

麻臉在身後道:「建哥,別跟他廢話。」

「剛才你們說晚上偷襲,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能算在我的頭上。」王橋故意示弱,退了兩步,說話時,右腿猛地發力。

劉建廠正在得意時,只見一團黑影以勢不可擋的姿勢撲了過來,他本能地揮動著手中砍刀,朝黑影砍去。

王橋雙手護頭,猛抬右膝,如野牛一般朝著前方闖去,聽得「咚」的一聲,他的右膝蓋重重地撞在劉建廠胸前,將其撞得仰天倒地。闖開一個空隙後,他撒開長腿,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越過南、北橋頭,沿著斜坡衝向東側門。

麻臉追在最前面,將手中的尖刀朝著前面快速奔跑的背影扔了過去。前面的背影沒有停步,眨眼間就到達了東側門。

劉建廠胸口被撞,坐在地下悶了半晌才緩過氣來,他撿起掉在地上的砍刀,對著燈光看了一眼,砍刀上有暗紅血跡,透著一股血腥氣。走到橋邊,見麻臉在圍牆邊低著頭走來走去,道:「麻臉,你別在這裡磨蹭,走人。」

麻臉興奮得兩眼閃光,道:「我在找刀,剛才追得急了,來了一招小李飛刀。」

劉建廠抬頭看著復讀班教室的燈光,道:「我的刀上也有血跡,估計他受了傷。大家別傻站著,一起幫麻臉找刀。」

復讀班傳來一陣喧囂聲,無數人影在燈光下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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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不在乎

     眼見著學生們衝出校園,劉建廠不敢去捅這個憤怒起來的蜜蜂群,道:「不找了,我們走。」

平常時間,單個、鬆散的蜜蜂是一道小菜,聚在一起的蜜蜂就變成一股不容輕視的強大力量,不是他們幾人所能抗拒的。

這時,麻臉高興地道:「找到了,刀在牆上插著。」

劉建廠鬆了口氣,道:「你下手沒輕重,飛刀扎到要害,弄死人就惹**煩了。」

麻臉道:「王橋是從哪個地方跑出來的蠻牛?打架真是不要命,根本不像個學派,不把他打服氣,始終是個禍害。」

劉建廠在靜州操社會,一直順風順水,沒有想到今年總和一中復讀班磕磕碰碰,他見復讀班教學鐵門被打開,道:「這群學生是瘋子,好人不跟瘋子斗,我們趕緊走。」

靜州俗語說「沖的怕愣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劉建廠等人算是橫的,沒有想到王橋居然是不要命的,六人急匆匆鑽進小巷,消失在黑夜之中。

在王橋、洪平和吳重斌的帶領下,三個大寢室湧出來五十多個男同學,他們提著能尋到各種武器,朝右側門湧去。睡眼惺忪的保衛根本不敢阻攔,眼睜睜看著同學們湧出了東側門。

這些同學分散時力量弱小,不敢跟社會上的流氓爭雄,此時在有威信同學的帶領下,抱起團,頓時變成了不可輕侮的力量。他們在南北橋頭搜查了一圈,一無所獲。同學們聚集在橋頭,在寒風中興奮地交談著。每個年輕男人心中都藏著英雄夢,在現實裡這個夢無法實現,今天他們群體出動,將橫行靜州一中的劉建廠流氓團夥追得狼狽逃竄,出了積鬱在所有男同學中的一口惡氣,胸中漲起一腔豪氣。

王橋平時集中精力刻苦攻讀,為免分心,除了與洪平、吳重斌等人有交往以外,和其他同學沒有多少接觸。此時,見到幾十個提著板凳等各種武器幫助自己的同學。他頗為感動,就如江湖人士一樣,抱拳行禮,大聲道:「感謝各位兄弟仗義出手,我們復讀班的同學不惹事,但是絕對不怕事,以後誰要到復讀班來鬧事,大家齊心協力,幹他娘的。」

他受傷以後,來不及去醫治,就用衣服將傷口纏住,衣服已經被鮮血打濕了。

「幹他媽的。」不少同學提著板凳大聲附和。

王橋又大吼道:「幹他媽的。」

同學們紛紛舉起手中拿著的板凳、木棍、拖把,大吼道:「幹他媽的。」

晏琳和劉滬站在橋頭看著學生們激昂地舉起板凳、木棍、拖把。晏琳出神地看著王橋,道:「他很像斯巴達。」劉滬看著晏琳眼中閃爍的星星,道:「完了,我再次確認,你淪陷了。」晏琳不轉眼地看著王橋,隨口道:「什麼淪陷了?」劉滬道:「你淪陷了。」

當王橋走回時,晏琳迎上去道:「我陪你到診所,流了很多血,傷口肯定很大,不能就用布來纏著。」

戀愛中的女人很難在戀人面前保守秘密,劉滬最清楚閨蜜晏琳的心思,因此,吳重斌也知道晏琳心思。他有心促成兩人的好事,道:「診所在小巷道,說不定雜皮要殺回馬槍,晏琳跟我們一起去,劉滬就別去了。」

晏琳沒有如尋常小女子那樣忸怩,大大方方地陪著王橋、吳重斌等人一起去小診所。

診所用了一盞低瓦數的日光燈,昏暗如農家小屋。一個戴眼鏡的瘦小中年男人在屋裡看電視,兩個病人躺在床上輸液。見到有人進屋,中年男人沒有什麼動作,眼睛仍然盯著電視。

「醫生,看病。」

「醫生。」

「醫生!」

晏琳叫了三聲,中年男人這才轉過頭,慢條斯理地走過來,道:「啥子事,受傷了,把布取下來。」

王橋取下布條,手臂上露出一條長口子,皮開肉綻,頗為嚇人。晏琳嚇得連忙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傷口。

中年男人拿著一把鑷子,在傷口上來回刨,動作粗魯又利索,不一會兒就將傷口清理乾淨。王橋痛得齜牙咧嘴,倒吸涼氣,不過手臂一直安穩地放在桌上,沒有絲毫擺動。

一個豐滿的年輕護士幫著中年男子打下手,道:「這是刀傷,是不是在外面打架?你們到這裡是來對了,一般的診所處理不了這種傷口,張醫生是從靜州一院出來的外科醫生,這種小事不在話下。」

中年男子抬起頭,道:「你的話有點多。」年輕女子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巴。

晏琳無意中看到王橋後背,驚叫了一聲,道:「你背上衣服爛了!還在出血。」王橋咬著牙,沒有答話。

處理完手臂傷口,中年男子道:「背上還有傷?把衣服拉起來。」

吳重斌幫著將王橋衣服往上拉,中年男子嫌吳重斌笨手笨腳,道:「脫了,脫了,年輕人火氣旺,不怕冷。」

王橋費力地脫掉上衣,露出一身很男人的腱子肉。

晏琳接過脫下的血衣服,壯著膽子看背上傷口。傷口位於後背肩胛下方,不長,看不出深淺。但是流了很多血,鮮血順著後背往下流,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跡。

中年男子麻利地處理傷口,教訓道:「年輕人別衝動,冬天穿得厚,這一刀不算太深,如果是夏天,夠嗆。如果再往下走十釐米就是心臟。你死了不要緊,你父母怎麼辦,白髮人送黑髮人才是人間悲劇。」說到後面幾句,他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手上力道亦加大。

王橋仍然咬著牙不出聲。

晏琳打起抱不平:「劉建廠那幾個臭流氓打我們學生,難道打了左臉還得把右臉湊上去?」

聞言,女護士憤憤地道:「原來是被劉建廠砍的,上次一中也有個學生被砍了一刀。劉建廠還跑到我們這裡來收保護費,警察真是吃乾飯的,只曉得抓賭抓黃,不敢管這些黑社會。」

中年男子道:「你曉得警察為什麼要抓賭抓黃?因為可以罰款,局裡給每個派出所都下達了罰款指標,完不成罰款,工資獎金都要受影響。抓流氓沒有搞頭,還危險,誰願意下大力氣管?」

王橋好奇地問:「你也要交保護費?」

中年男子道:「我們是坐商,坐商最怕流氓騷擾,今天砸個玻璃,明天潑點糞便,後天來鬧事,太煩人,給點小錢是花錢買平安。」說話時,他手腳沒有停下,迅速將傷口處理完畢,吩咐道:「明天記著來換藥。」

王橋道:「多少錢?」

中年男子耿直地道:「敢和劉建廠打架,你有點勇氣。我收點成本價,一共拿五塊錢,意思意思。」

晏琳從自己錢包拿出五塊錢,遞了過去。王橋道:「不用,我來付。」晏琳不悅地道:「你這人婆婆媽媽的。把手舉起來,一件件穿衣服,手受傷了,不能亂動。」

吳重斌、田峰等人都用意味深長的眼光看著晏琳。

晏琳渾然不覺,將王橋囫圇脫下來的衣服一件一件分開。她發現王橋的衣服質地都很好,散發著男子淡淡的體味,這個味道不是汗臭,更不是體臭,而是年輕男子特有的味道,讓她的「狗鼻子」很喜歡。

王橋心思並不遲鈍,只是呂琪在其心中佔據了絕對優勢,一時半會兒容不下其他女子。他沒有當場推掉晏琳的好意,雙手舉起,配合著將幾件衣服穿了進去。

回到學校,男生們進了寢室。

晏琳和劉滬來到圍牆的黑暗角落,兩人躲在樹林下談私密的話。

「你喜歡王橋?」

「我就是喜歡王橋。」

「復讀是為了高考,高考以後,大家屁股一拍各奔東西,大學畢業後還得再來一次生離死別,想到這裡我的心臟受不了。復讀時談戀愛不現實。我和吳重斌青梅竹馬,如果考不上大學,還可以讀廠裡的委培,畢業後分到廠裡,和你的情況不一樣。」

「愛情是天然的,發自內心的,是純潔的,如果以物質條件來決定愛情,那就是庸俗的愛情。」

「這是想像中的愛情,真實生活中的愛情在激情之後就是麻煩。」

「如果愛情最終要破碎,破碎之前我選擇不計後果地愛一次,生離死別是多麼浪漫的一件事情。一輩子沒有一次生離死別,人生是多麼無趣。」

「晏琳,現實點。」

晏琳抬起頭來,透過樹葉能看到遠方蒼穹裡的星光,道:「我就要痛痛快快地愛一次,那怕碰得頭破血流,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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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搬到辦事處

     劉滬也抬起頭,但是只看到了無數黑黝黝的樹葉。

人年輕,恢復能力強,人流手術對劉滬的身體沒有造成太大影響。除了益母草口服液和一份豬蹄湯以外,也沒有準備什麼特別的補品,在寢室睡了一天,第二天接著上課。

渡過這個難關後,劉滬對愛情的認識驟然深刻起來,道:「吳重斌說王橋城府很深,從來不談自己的往事,他是有故事的人,而且明顯在社會上混過,你小心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晏琳是典型的愛情理想主義者,對愛情充滿從書中得來的憧憬,道:「愛情發生了就不能阻止,這輩子能轟轟烈烈地愛一場,我就心滿意足了。我想,我想下學期邀請王橋一起到辦事處去住,今天晚上吳重斌會給他談這事。」說到這裡,她意識到這樣做顯得自己太主動,臉微紅著解釋道:「王橋受了刀傷,起因是為了幫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可是我們紅旗廠人的優秀品質。在學校居住條件不好,影響學習,如果能到辦事處,肯定會有更好的學習環境。」

愛情到來時,女人的智商會急劇下降,劉滬對這句話的含義有親身經歷,見好友徹底落入了「智商下降陷阱」,無奈地苦笑,道:「這件事你自己做主,我雖然持反對態度,但是還是尊重你的選擇。」她又忍不住道:「談戀愛不能一個人頭腦發熱,而要兩個人頭腦一起發熱。王橋很難跟著你一起頭腦發熱。我仔細聽了吳重斌講那天晚上打架的事情,他做事滴水不漏,異常冷靜,想想覺得可怕。」

「他外面冷,內心火熱。」

「你怎麼知道?」

「那天我去藥店,劉建廠威脅我,王橋毫不猶豫站出來幫忙。還有,王橋在橋頭對著男同學們說的那一席話,最後用一句『幹他媽的』來結束,這就是內心火熱的表現,我太喜歡那一句『幹他媽的』。」

劉滬伸手摸了摸晏琳的額頭,道:「愛情是一種擾亂生物鐘和內分泌系統的病,你生病了,病得還不輕。」

晏琳看到一條熟悉的身影來到了小操場,眼前一亮,再次表態道:「就算生病,我也願意,一個女人能為愛情病一場,值得。我去看看王橋,受了傷不休息,還在操場來做什麼?」

王橋受傷後無法集中精力在學習上,便到小操場走一圈,讓頭腦清醒下來,剛走了一圈,就聽到一個清脆的女聲。

「別走了,再走就把傷口弄破。」晏琳站在操場邊,向著王橋招手。

劉滬不願意給王橋和晏琳當電燈泡,自回寢室。

王橋停了下來,道:「沒有太大關係,受傷在手上和背上,快步走靠腿,只要不大幅度擺臂就不痛。」

晏琳關心地問道:「還準備報仇嗎?最好別打架了,說不定又要弄傷。」

王橋道:「從男人的角度,被砍成這樣,不報復未免太軟弱,我應該要和劉建廠算賬。從復讀班學生的角度,當前重中之重是學習。思來想去,和劉建廠之間的爭鬥也算是互有損傷,如果他不再來挑釁,我不準備再打架了。」

晏琳長長鬆了一口氣,道:「你們打架嚇死人了,完全是黑社會火並,比古惑仔還要野。」

王橋道:「你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們是被迫自衛反擊。現在我們還要學韓信,忍受胯下之辱。」

晏琳道:「給你裹傷口的時候,看到好大一條口子,痛嗎?」

王橋道:「當然痛,但是還能忍受。」他想起了以前在廣南看守所時受到了傷害,這點疼痛確實算不得什麼。

晏琳試探著道:「你能講一講以前的故事嗎?」

王橋道:「我們都是三線廠子弟,大家都有相似經歷,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

王橋不願意講自己的故事,這讓晏琳有點小小的失望。

聊了一會兒,寢室熄燈。

上了三樓,晏琳心情出奇的好,哼著「冬季到台北來看雨」的歌。劉滬站在走道上等著她,道:「與9分聊了天,心情不錯啊。」

晏琳道:「談不上好,只是不壞。我覺得王橋挺有天賦,第一次考試得了9分,昨天數學考試得了46分,更難得的是46分大部分都是自己做對的,而不是蒙的。他進步神速,我估計期末考試數學能夠及格。」

「這裡面也有你的功勞,把寶貝筆記本都借給了他。」說到這,劉滬看到一個背影從宿舍樓走向教室,道,「那人好像是王橋。」

晏琳道:「是他,估計又要到教室看書,我覺得太刻苦也不行,睡眠不足要影響白天的功課,還得有張有弛。再說,還受了傷。」

樓下之人確實是王橋。

熄燈後,王橋到小賣部買電池,準備晚上在床鋪上用手電看書,補上打架浪費掉的時間。

可是令人鬱悶的是小賣部居然關著門。

每天晚自習之後,飢餓難忍的同學們都會湧到小賣部買面包等食物,形成小賣部的銷售晚高峰,他根本沒有想到小賣部居然大門緊閉。

寢室住了四十多人,密度極大,為了防止火災帶來災難性後果,學校嚴令在寢室裡用蠟燭,王橋要想加夜班,只能用手電。今天忘記買電池,又不能點蠟燭,他便拿著蠟燭到教室學習。

教學樓大門緊鎖,這難不倒從小爬樹掏鳥窩的王橋,他沿著牆角鐵管向上爬,如猴子一樣利索地上樓。上了樓,傷口被拉動,痛得直抽氣。

點燃蠟燭不到20分鐘,教室外面響起腳步聲,劉忠和另一個老師拿著手電走進教室。劉忠見是「9分」在刻苦夜讀,驚訝之餘,和氣地道:「學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勞逸結合,循序漸進。快點回去了,早睡早起。」

王橋道:「我底子薄,要多學一會兒,半個小時後準時回去。」

劉忠道:「門鎖著,你是怎麼進來的,熄燈後就沒有走?你不能為了學習而違反學校規定,趕緊回寢室,我們要鎖門。」

無奈之下,王橋吹熄蠟燭。下樓以後,心有不甘地再到小賣部,敲門,依然無人回應,只得悻悻然地回寢室。他從枕頭下取過手電筒,從手電筒裡取出軟綿綿的電池,用力捏了一會兒,希望這種土方法能增加電量。結果令人失望,捏過的電池依然沒有能量,手電筒射出的光線昏暗,如鬼火一般。他無奈地只得睡覺。

吳重斌摸到床邊,拿了一支菸給王橋,道:「復讀班的住宿條件太差,學校當官的讓幾十人住一間房,腦袋有病。」

王橋道:「學校就這麼多寢室,他們也沒有辦法,除非將復讀班與應屆班混在一起,否則無法解決住宿問題。這樣安排說到底還是怕復讀班影響了應屆班。」

吳重斌道:「我們紅旗廠原本想搬到靜州城郊,找靜州市領導協商了好幾回。靜州頭頭腦腦都是農村幹部出身,把田土看得重,捨不得劃出良田熟土用來修廠。山南工業園區聽說這事,特意找到廠裡,提出優厚條件,想讓紅旗廠搬到山南工業園。廠裡絕大多數人都願意到山南,部裡同意搬遷到山南工業園區的方案,雙方閃電般簽約,這下輪到靜州後悔了。」

王橋道:「城邊以前多是菜蔬社,土地金貴,可以理解。紅旗廠搬走,對靜州是巨大損失。兩權相害取其輕,靜州應該想辦法讓紅旗廠留下來。」

吳重斌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唯獨靜州頭頭不清楚,真是肉食者鄙。紅旗廠駐靜州辦事處在春節後主體要搬到山南,原辦事處空出很多房間。晏琳的爸爸最近當了副廠長,正好分管辦事處。我們和晏琳、劉滬準備過完春節就搬到辦事處。辦事處給我們準備了兩間兩室一廳一衛的房子,你如果願意,和我們一起搬過去。辦事處生活環境比學校好得多,週末還可以買點菜改善伙食。」

王橋飽受了十二點熄燈之苦,而且四十來人住一間寢室確有太多不便之處,高興地道:「只要你們歡迎,我當然願意,從辦事處到學校要多少時間?」

吳重斌道:「到辦事處走路只要十來分鐘。我唯一擔心離開學校後,劉建廠還繼續來騷擾,這事一直在困擾我。」

王橋道:「我有個同學從省警校畢業,分到市刑警隊。過完春節,他應該和刑警隊的人混熟了,我請他出面找人向劉建廠打招呼,了結這段恩怨。」

「你真的不準備報仇了?」

「我打了他一頓,他砍了我兩刀,算是扯平,如果他不再挑釁,我不會主動找他。和這些流氓地皮糾纏不清很麻煩,他們無所事事,有大把大把時間。我們時間緊迫,耗不起。」

聊天時,吳重斌禁不住想聽聽王橋對於晏琳的看法,又怕被王橋認為婆婆媽媽,忍住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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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再遇艾敏

     元旦過後,時間就如奔騰不息的河流,一刻不停地向前。期末考試彷彿是高考的預演,同學們都被一種莫名情緒所包圍,不少人都顯得緊張、焦躁。

每間教室最醒目的地方都清晰地標識著距離高考的天數,這個數字每天都在減少。減少的數字都變成了飛刀,狠狠地紮在同學們的心窩裡。

在重壓之下,多數同學都變得麻木起來。猶如被壓到了底部的彈簧,開始出現了各式反彈,逃課、打球以及談戀愛這些與學習無關的事情都出現在復讀班。

王橋則是從崎嶇不平的小道走進了一條學習的大道。數學成績每一次考試都有提高,他堅信期末考試時,數學就有望及格。

當前唯一影響學習的事情便是與社會人的糾葛。

與劉建廠數次較量以後,王橋將自己關在校園裡潛心讀書。除了星期天補課,從不離開校園,寢室、教室、食堂和小操場是他每天的固定活動場所。

期末考試前的月考,他的總成績躍升至全班29名,如果數學能及格,總成績就能進入全班前20名行列。此時再沒有人輕視他,雖說暗地裡仍然有人叫他「9分」,輕視之心幾乎消失殆盡。

而劉建廠與復讀班學生較量數次,沒有佔到什麼便宜。通過復讀班裡幾個世安機械廠子弟,他得知復讀班有幾十個同學都跟隨著王橋、吳重斌、洪平一起做好了打架準備,便打消了進入復讀班打架的想法,集中精力到河邊采砂場。

進入九十年代中期,打架、收保護費等行為在操社會的大哥眼裡很是小兒科,做產業找大錢——成為大哥們的共識。劉建廠要想變成江湖中的「劉哥」,必須得有自己的產業。

兩幫人各有事情做,靜州一中校園周邊安靜下來,街上打架的事件也明顯減少了。

期末考試前一天,同學們專心備考,一件突發事件打破了考前寧靜。

1995年1月17日,王橋正在寢室吃飯,保衛科金科長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後面跟著兩個穿警服的警察,其中一人是靜州刑警隊楊紅兵。王橋下意識地以為楊紅兵是來找自己,開了句玩笑:「楊警官,今天怎麼有空到復讀班?」

楊紅兵表情嚴肅,沒有答話,只是略微點頭。

金科長站在李想床前,道:「你是李想?」

李想手上端著的飯碗「砰」地落到大腿上,他將飯碗抓住,故作鎮定地道:「我是,金老師,你找我嗎?」金科長面無表情地道:「你跟我們走,向你瞭解點情況,不用緊張。」李想臉上肌肉發硬,道:「我沒有緊張。把飯吃完了去,行不?」金科長道:「那就快點。」

看到楊紅兵嚴肅的表情,王橋意識到李想攤上了大事。李想長相平庸,毫不起眼,掉進人堆難以找出來。他性格陰沉,與寢室同學誰都談不上幾句,若說王橋是獨行俠,李想就是陰面人。王橋在寢室裡住了近一學期,和李想沒有說過三句話。

王橋嚼著飯菜,靜觀其變,琢磨道:「李想在寢室裡向來不出聲,他能攤上什麼事情?」

幾分鐘後,李想終於吃完飯,飯粒落了一地,他渾然不覺。李想還準備洗碗,被金科長制止以後,一行人離開寢室。

寢室裡安靜數秒,議論聲轟然響起。

吳重斌來到王橋身邊,問道:「王橋,那個高個子警察是你的朋友?他們把李想帶走做什麼?」

王橋攤了攤手道:「高個警察是我的朋友,具體什麼事情,也不知道。」

寢室內眾人都聽到王橋那一聲招呼,圍在他床前,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起此事。

田峰道:「李想吃飯時,我注意到他的身體在顫抖,肯定出了什麼事情,否則公安不會來找他。王橋,你那位同學在什麼部門?」

王橋道:「刑警隊。」

刑警找上門來,肯定不是好事,大家臉上假裝沉重,內心莫名興奮,討論著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下午,李想沒有回學校。

第二天,李想父母來到學校,將李想的生活和學習用品全部帶走。同學們紛紛猜測李想到底出了什麼事,可是猜來猜去,總是不得要領。

期末考試隨後到來,大家便將陰面人李想丟在腦後。寢室裡最初擠了四十四人,包強和李想先後離開,總算騰出一點空間。

考試過後,所有人鬆了一口氣,在極度緊張中度過一個學期,拿到期末考試成績通知單之前,大家可以暫時輕鬆。

王橋準備在學校再住兩天,領到通知書以後先到一趟山南與姐姐見面,再回家。他沒有忙著收拾行李,拿著書本到教室繼續看書。

吳重斌找到了文科班教室,商量道:「忙了一個學期,總算稍為鬆開氣,中午大家在一起吃頓飯。」

王橋道:「可以啊,到什麼地方吃飯?」

吳重斌道:「大家打平伙,到紅旗廠辦事處附近去吃,以後紅旗廠辦事處是我們的活動基地,先去熟悉情況。你繼續看書,十一點,我們準時出發。」

王橋沉浸在書裡,忘記了十一點之約。直到聽到樓下有人喊他名字,他這才想起午飯之約,萬分不捨地合上書本,到樓下與紅旗廠眾人會合。

得知中午要和王橋在一起聚餐,晏琳開始琢磨著穿什麼衣服,她將箱子從床底拖了出來,左選右挑,選了一件黑呢子短大衣。然後到樓下小賣部,花了兩塊錢讓老闆娘幫忙熨燙。換新衣,抹口紅,配了一個淺紅色的漂亮髮夾。穿戴完畢,剛好到十一點。

晏琳在劉滬面前走起模特步,道:「今天還行吧。」

劉滬見到容光煥發的好友也是眼前一亮,道:「女為悅己者容,還當真是這麼一回事。你今天打扮得好成熟,都不像學生了。等到回家,你爸媽肯定要懷疑。」

晏琳笑道:「不管他們,吃了飯再說。」

王橋見到晏琳第一眼,也是眼睛一亮。晏琳一身黑呢子短大衣,配一雙棕色半跟皮鞋,時尚、漂亮,在復讀班眾多女生中鶴立雞群,格外養眼。

晏琳伸出大拇指,誇道:「你上一次月考居然考了全班29名,讓老師們跌碎一地眼鏡,也比我預想的要好得多。這一次期末考試大約在什麼水準上?」

王橋自我感覺期末考試比預想的還要好,道:「期末不會低於上一次測驗,略有提高。」

晏琳再伸大拇指,道:「說實話,以前我覺得你高考根本沒有希望,從今天起要糾正這個觀念,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說不定真能考上大學。」

王橋道:「我初來復讀班時還心有忐忑,現在志在必得,一定要考上。」

晏琳客觀地道:「世上哪有百分之一百的事,高考也有運氣成分。」

王橋道:「送你一副我最喜歡的對聯,講的就是那種不顧一切的蠻子。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這是蒲松齡的名對。」

晏琳眼裡又閃出小星星,道:「你字寫得好,等會兒要把這副對聯給我寫上。」

兩人一邊走路一邊交談,落在了眾人後面。吳重斌等人聽著後面兩人對話,互相擠眉弄眼。田峰促狹地低聲道:「他們的事就是一層窗戶紙,我要想辦法把窗戶紙捅破。」劉滬瞪了他一眼,道:「討厭,別捅。」

來到紅旗廠辦事處附近,王橋正準備去參觀辦事處,路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喜的招呼:「王橋,是你嗎?」艾敏從一間小店走出來,激動地招手。

王橋沒有想到在這裡還會遇到在昌東認識的老熟人,驚訝地道:「你在這裡做什麼,開店?」

艾敏道:「離開昌東以後,我四處打工,偷了些手藝,在這裡開了一間小店。」

期末考試後,王橋心情不錯,開玩笑道:「你的基本功不行,當過墩子嗎?」

艾敏道:「還真被你說中了,我第一份工作就是墩子。」

墩子是廚師種類之一,主要職責是切菜、配菜,這個活兒既累又苦,還容易傷手,一般都是男人擔任,很少見到女人當墩子。王橋喜歡廚藝,知道墩子的艱辛,朝艾敏手上瞅去,果然有幾條長長刀痕,如蚯蚓似的爬在艾敏手背上。

王橋神情鄭重起來,道:「你真有這種毅力,開飯店肯定能成功。」

艾敏早就沒有最初下崗時的徬徨,道:「在昌東開了幾天餐館,知道這個行當能賺錢。我沒有本錢,請不了好廚師,只能自己學。藝多不壓身,自己能當廚師,既節約工資錢,也不怕廚師反水。」

聽到幾句話,王橋便知艾敏已經入行,很為她高興。

艾敏見王橋身後還有幾個衣著時尚的年輕人,試著問道:「你們沒有吃飯吧,如果不嫌棄,就到我這裡來吃。今天我請你吃飯,不准付錢。」

王橋和艾敏有一場尷尬的初遇,當時艾敏剛剛下崗,在窮困潦倒時,狠下心來到路邊店接客,第一個客人就是過路客王橋。如果不是這一次偶遇,她十有八九會走上一條出賣身體的不歸路。此時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她是真心想請王橋吃飯。

晏琳對王橋所有往事都有強烈的興趣,聽到艾敏與王橋的對話,便打定主意與艾敏套套近乎,瞭解一下王橋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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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一段往事

     王橋知道艾敏是真心要請自己吃飯,道:「好吧,今天就請同學們好好撮一頓。」

艾敏再次看了看吳重斌等人,道:「都是你的同學?」

王橋也不隱瞞,道:「我在一中復讀,準備考大學。」

艾敏愣了半天,追問了一次,這才知道沒有聽錯,豎起大拇指,道:「沒有想到你還有這種志氣,快請同學們都進來。」

艾敏小店約有三十個平方,店面裝修簡單,乾淨整潔。

從幾個穿著統一服裝的女服務員裡走出一個,她笑容滿面地道:「你是王橋吧,杜姐經常談起你,我們耳朵都聽起繭子了。我們幾人以前都和杜姐在一個班組,現在還算一個班組。」

艾敏從廚房裡走出時,換上廚房常穿的白色制服,戴了一頂白帽子,道:「我是手藝沒有學好,先把大廚的架子學會了,是不是很好笑?」在昌東開小店雖然因為主觀和客觀原因失敗,卻讓她看到開餐館的前景,也讓她認識到自己的能力侷限,痛定思痛,她先到大餐館打工,學技術,學管理。如今,她在靜州開了間小店,服務員全是以前廠裡的姐妹。

王橋道:「我覺得很好,至少給人感覺正規、乾淨,看來你的野心不小。」

艾敏道:「野心倒是沒有,只是不想再失敗。今天運氣好,在菜市場買到一條黑魚。」

晏琳與王橋接觸得越深,發現他的秘密越多,她就如一個探寶的小女孩,跟在王橋身後進了廚房,充滿喜悅地探聽著他的秘密。

王橋蹲在水池邊,觀察池裡的黑魚,得出結論:「這條黑魚生活的環境一般,水質不太好,顏色偏黃。」

艾敏道:「我最近到舊鄉去了一趟,沿河邊走了兩三個小時,只收到一條魚。」

王橋道:「黑魚是冷水魚,產量低,所以專門做黑魚館子很少。」

艾敏道:「確實是這樣。黑魚好是好,就是貨源太緊張,我以前想做黑魚餐館,後來由於經常買不到黑魚,只能放棄做黑魚餐館,開小館子,專心專意做家常菜。我拜的一個師傅說媽媽的味道才是好味道,給了我很大啟發。開小館子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欠賬的,我們本錢小,多欠幾頓就要垮台。」

王橋想著舊鄉日益渾濁的小河,道:「如果能人工繁殖黑魚就好了。當初養黑魚的老闆是我表哥,他一直沒有能夠搞成功人工繁殖,也就放棄了。」

艾敏道:「難怪後來很難再有穩定的黑魚供應市場。」

此時艾敏正處於艱難創業期,可是精神面貌和思考的問題與在昌東時大相逕庭。王橋作為曾經的拯救者,為艾敏的變化感到由衷的高興。

晏琳在旁邊插話道:「王橋賣過魚?」

王橋介紹道:「這是我同學晏琳,這位是餐館老闆艾敏。」

艾敏是結過婚有過孩子的女人,作為過來人,她幾乎是在第一時間看出了晏琳對王橋的心思,熱情地介紹道:「當初要不是王橋支持和幫助,我的餐館肯定開不起來,最初開餐館的時候,王橋還客串過廚師,他做的黑魚可好吃了。」

王橋沒有讓艾敏繼續說往事,道:「你到餐館偷藝,應該大有收穫,今天得檢驗一下。回鍋肉、麻婆豆腐、爆炒雙脆、肉片湯,這幾樣是靜州最受歡迎的家常菜,最考驗基本功。」

艾敏將左手伸出來,道:「就憑手上的刀口子,我還是很有信心的。黑魚你來做,我還想再嘗嘗你做出的味道。」

王橋笑道:「你現在可是專業水準,我是瞎做的,不敢關公面前耍大刀。不過,好久沒有做黑魚了,手還真癢。」

從廚房走回大堂時,晏琳對王橋開玩笑道:「沒有看出你還是多面手,作文寫得好,書法漂亮,打架野蠻,還會做飯。可惜就是數學很臭,還沒有考及格。」

王橋道:「爭取期末及格。」說到這,他腦子裡鑽出劉建廠的身影,停下腳步,回到廚房,問道:「你開店有人來收保護費嗎?」

經過一年多的「江湖」生涯,艾敏不再是初開店的菜鳥,對此事看得淡,道:「掛招牌第二天就有人過來,花錢免災。」

王橋道:「記得在昌東的那個警察嗎?他在昌東立了功,送到省警校脫產學習一年,畢業後分到靜州刑警隊,是否需要他出面?你不交保護費,能節約一點算一點。」

艾敏搖頭道:「用不著,交點保護費,再有其他雜皮來鬧事,還可以叫他們來幫忙,小事找警察效果不見得好。以後真要遇到**煩,再找你那位同學。」

王橋感慨地道:「政府收稅,很重要的目的就是保一方平安,現在要給黑社會交保護費才能換來平安,完全亂了套。再這樣下去,社會要出大亂子。」

艾敏道:「我們小老百姓管不了這麼多,只注重現實利益,哪種方式能夠把小店開下去,我就用哪種方式。」

王橋往廚房走時,晏琳又跟了過來。她站在門口聽兩人談話,王橋這些言論超出了她的生活閱歷,她覺得王橋好成熟,看他的眼神充滿柔情和崇拜。

等到王橋回到大堂,艾敏站在灶前開始做菜,無論是顛鍋還是將手伸到嘴裡嘗味道,都具有專業廚師的架勢。

「你好。」晏琳趁人不注意,鑽進了廚房。

艾敏回頭看了一眼晏琳漂亮衣服和頭髮,道:「別靠得太近,油煙重。」

晏琳朝後退了一步,又往朝挪了一小步,好奇地問道:「你和王橋以前認識?」

艾敏道:「老朋友了。」

晏琳很想知道王橋的過去,可是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於是繞著彎說閒話,竭力將話題朝王橋身上引。

艾敏久歷社會,極懂人情事故,主動道:「我和王橋認識是在兩年前,那時他從廣南迴來渡假。」說了這裡,她想起了自己一隻腳差點踏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後背不禁起了些寒意。

晏琳道:「他是從廣南迴來嗎?」

艾敏點頭道:「當時我不知道他是從廣南迴來,後來才知道。」

兩個女人站在灶前,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起了王橋。

在大堂裡,王橋喝著茶,聽吳重斌、田峰聊天。他享受著慇勤、周到的服務,思緒卻飛回到了兩年前。

兩年前的冬天,王橋從廣南迴到家裡。只休息了十來天,就覺得閒在廠區裡難受得很,於是經常到表哥承包的魚塘玩耍。

表哥是離開紅星廠創業的怪人,拿著工程自動化專業的文化卻去承包了一個魚塘,專門飼養名貴、罕見的黑魚。

黑魚是冷水魚,長得慢,但是味道鮮美,價格不低。表哥看準了黑魚的潛力,就利於舊鄉的流水河來養黑魚。表哥是肯鑽研的人,搞工程的人卻將收來的小黑魚養得格外雄壯,生意頗佳。

王橋偶爾幫著表哥往靜州和昌東送魚。春節前夕,表哥生了病,客串送魚的王橋變成了主力。

就在送魚過程中,他偶遇了艾敏。

那一次送魚時間很緊,到昌東城郊時已經七點鐘了。王橋肚子餓得咕咕叫,就在城外隨便找了一家路邊店,炒了熱菜,要了熱湯,狼吞虎嚥地吃喝起來。

從九十年代起,針對工業企業的「分類指導、抓大放小」八字原則成了風行全國的熱詞,縣屬國有企業特別是效益不好的小型國有企業紛紛實行了改革,出售給集體或個人,或者實行股份合作制,結果是大量工人先後下崗。

昌東縣絲綢廠受到衝擊最大,下崗女工人數已有上千人。少數女工與部分原本就沒有工作的女子為了生活,明裡暗裡被生活逼進了路邊店這個泥淖。

王橋騎著摩托車進城,滿臉風塵,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加上騎了一輛摩托車,很像長期在外面跑江湖的生意人。停車時,他見到不遠處蹲著一個平頭年輕人,並沒有在意,進了店。

店裡一位女子坐在角落裡觀察王橋,當王橋拿出傳呼機時,她下定決心,走了過去,坐在王橋對面,道:「帥哥,一個人吃飯?」

王橋一時沒有明白這位女子是什麼意思,看了一眼這個女子,「嗯」了一聲,繼續吃飯。

「想不想耍一盤?」女子問了這句話,臉瞬間就紅了,神情頗不自然。

王橋明白「耍一盤」是什麼意思。他每次到昌東縣城都要和當警察的同學楊紅兵見面,閒來聊天時,楊紅兵講了許多在派出所遇到的新鮮事情,層出不窮的路邊野雞就是其中一項重要內容。

女子二十多歲年紀,身材不錯,比青春少女豐腴,又沒有中年婦女的鬆垮勁,只是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說話時張著血盆大口,怪嚇人。

王橋注意到這個女子手掌比較大,虎口處略有老繭,想來也是干過體力活的。

從氣質上來說,這個女子像是城裡人,不是農村人。城裡人幹過粗話,又來這種路邊店,十有八九是從絲綢廠出來的。王橋心裡不免暗自感嘆,以前絲綢廠女工下班,浩浩蕩蕩一大群年輕女子,總是讓他這位青澀少年看得眼花繚亂。

那女子看著王橋不言不語,神色尷尬起來,她是迫不得已才走進這種路邊店,沒有料到第一次出擊就遇到了不配合的男人。

「我們這裡便宜,樓上也乾淨。」女子擠出笑臉,努力想扮出風塵女子的火熱神情。

王橋搖了搖頭,道:「我吃了飯還有事情,算了吧。」那女子失望地站起身,準備離開。王橋說了一句:「你別化濃妝,看著瘆人。」那女子彷彿被針刺了一下,憤然站起來,臉紅到耳朵邊上,她又坐下,再站起來,拿了一張紙,走到廁所裡,出來之時,臉上的濃妝都被洗掉。卸了濃妝以後,女子看上去順眼多了。

門外來了一輛長安小客車,車門打開後,從裡面陸續下來幾個男子,最先下來的人是瘦瘦高高的楊紅兵。在店外蹲著的小平頭迎了上去,對楊紅兵身後的中年人道:「裡面有四個小姐,三個在樓上,肯定還在交易,應該能抓到現行。」

女子見到這幾個人,臉色頓變,她急忙坐到王橋身邊,道:「我叫艾敏,你幫我一下,說是和我一起的。」王橋向外瞧了一眼楊紅兵,道:「我叫王橋。」

幾位警察進門以後,一人守在門口,其他的人在小平頭的帶領下,直奔二樓。老闆灰頭灰臉跟著公安上了樓,他拿著煙不停地發,幾位警察都沒有理睬他,更沒有人接他的煙。

王橋將最後一口炒肉絲吃完,喊了一聲:「老闆結賬。」從廚房裡走出來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女子,道:「二十五。」

王橋道:「這麼貴,我才點了一個炒肉,一個素菜湯,炒肉最多六塊錢,素菜湯兩塊,頂了天十塊錢。」那女子見到守在門口的公安,心裡煩躁不安,順手從櫃檯裡拿出一個木板子,上面寫著價錢,其中炒肉二十,素菜湯五塊,氣呼呼地道:「我們是明碼實價,現在菜價漲得這麼高,收你二十五也不多。」

王橋經常幫著表哥送魚,對昌東館子的價錢熟悉得很,被路邊店敲了竹槓,滿肚子不高興。他抽出兩張十塊票子,拍在桌上,道:「給你二十。」

橫肉老闆娘拿過兩張十塊鈔票,嘴巴裡咕噥著:「沒得錢,就別出來吃飯,好批意思。」

王橋盯了老闆娘一眼,看見門口的公安,忍著氣沒有發作,抬腿往外走。卸妝女子艾敏趕緊跟了出去。

門口守著的公安伸出手,將門攔住,道:「你們別走。」

王橋道:「為什麼?」

「我們是派出所的,例行檢查,請配合。」

「要多長時間,我還有事。」

那個公安不耐煩了:「讓你留下來就留下來,廢話多。」

王橋道:「我在這吃飯,沒有做違法的事情,我知道你們查什麼,哪裡有人在一樓做那種事。」

從守門公安表情上看,他同意了這種說法,不過並沒有放行,道:「你還是等會兒。」他的眼光在艾敏臉上瞟來瞟去。

樓上的公安很快就回來了,帶著衣冠不整的三男三女下來。楊紅兵剛才上樓之時只顧往上衝,沒有注意到吃飯的王橋,下樓時一眼就見到了王橋,他有些吃驚,走過去道:「你怎麼在這裡?」

王橋道:「我進城送魚,順便在這裡吃飯。」

楊紅兵低聲道:「你怎麼到這種路邊店來吃飯,樓上就在那種幹活。」

艾敏聽到兩人對話,著急地對著王橋使眼色,她是第一次出來做這事,沒有料到會遇到掃黃,如果真的被關進了派出所,被家人或是鄰居知道,那就真的沒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

王橋瞧見艾敏焦急眼神,湧出一股拯救弱女子於水火之中的俠義之情,道:「沒有人規定我們不准在這裡吃飯,艾敏,我們走。」

楊紅兵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艾敏,他和王橋知根知底,凡是與王橋有交往的女子,他幾乎全部認識或者聽說過,這個「艾敏」還真是第一次冒出來。懷疑歸懷疑,他還是走到中年人身旁,耳語了幾句。

王橋這才帶著艾敏順利地走出了路邊小店。出了小店,艾敏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王橋見幾個公安還盯著這邊,乾脆好事做到底,對艾敏道:「你要到哪裡?我送你回去。」

「麻煩送我到十一中學。」艾敏坐在了摩托車後座,她下意識地朝後仰,讓身體與王橋保持適當距離。

「如果家裡人知道我幹這事,如果被派出所抓了現行,我應該怎麼辦?」她越想越後怕,對眼前這個男子更是心存感激之情。

到了目的地,艾敏下了摩托車,對王橋道:「謝謝你。」脫離了路邊店的環境,她重新變成了良家女子。

王橋自覺做了一件俠義之事,很有些豪氣,道:「我看你也不是做這行的,以後別去了。」

這一句話如子彈,一下就擊中了艾敏最敏感的神經,她咬著嘴,硬邦邦地道:「你以為我想做這事?還不是沒有辦法!要是有錢,誰願意做這種事情?」

王橋還是沒有想明白是什麼壓力能讓這個乾淨素潔的女子做皮肉買賣,道:「你可以做點小生意,也能養家吃飯。」

「沒有本錢。」艾敏看著王橋摩托後面的桶,問,「你是做什麼生意的?」

「賣魚的。」

「什麼魚?」

「黑魚。」

艾敏苦笑道:「黑魚是好東西,就是貴,一般的館子用不起。你勸我別做那事,我想開個黑魚小館子,沒有本錢,行嗎?」

王橋動了惻隱之心,道:「你煮魚的手藝如何?」

「昌東人誰不會做魚,說實話,我做魚的水平還不錯。」

「你就開個小館子吧,可以用黑魚作為招牌。」

艾敏搖頭:「我爸媽都有病,天天要用錢,說實在話,我家裡連十塊錢都沒有。」

王橋在廣南跑業務,年紀不大,卻是見多識廣,建議道:「你就做個家庭式的小餐館,生意說不定也能做起來。你去拿個盆子,裝兩條黑魚,試一試。」

艾敏沒有料到第一次到路邊店會遇上這種事情,她下車地點距離家裡還有些遠,繞過幾幢樓,又上了一段石梯子,這才回到家裡。進了門,父親坐在椅子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張著嘴,艱難地呼氣。「呼哧、呼哧」如抽風機的聲音,已經在家裡響了好幾年。

「今天好點嗎?」艾敏明知道這是廢話,每當冬天,父親的肺氣腫就格外難過,呼吸起來就如破舊的老風箱,聽著讓人難受。

「好,點,了。「

「媽到哪裡去了?」

「到,廠裡,去報賬。」

艾敏知道找廠裡報賬是個奢望,嘆息一聲,在家裡翻了一個盆子,匆匆出門。出門以後,又返身回來,抄了一個附近商店的電話號碼。

來到十一中學側門,高個子男子騎著摩托車還在原地等待。當兩條黑魚在盆子裡活蹦亂跳時,艾敏鼻子一酸,差點控制不住眼淚,道:「我沒有錢,只能賒賬。」

王橋耿直地道:「我下個星期六還要過來,如果你真的想開魚館,就過來取,先賒著,等賺錢以後再說。」隨即,他發動了摩托車,如古代騎馬的俠客一般,眨眼間就離開了艾敏的視線。

這就是艾敏和王橋的初識。

艾敏與晏琳說話時也想起了這一段往事,但是她不會給晏琳講起自己曾經窘迫得想去當路邊店女子,只是說了些與王橋有關的小事。她聊天時,手上並沒有閒著,熱騰騰、香噴噴的小炒如變魔術一般出現在灶頭。

晏琳嚥了嚥口水,道:「我來端菜。」

艾敏點了點頭,鄭重地道:「王橋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你要抓住機會。」

這一句話,讓晏琳的臉紅成了成熟的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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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團夥覆滅

     熱氣騰騰的小炒被端到桌上以後,色、香、味俱全,頓時俘虜了幾位被第九菜系折磨得夠嗆的腸胃。

在漫長歷史過程中,無數吃貨前赴後繼地創造了粵菜、川菜、魯菜、蘇菜、浙菜、閩菜、湘菜、徽菜等八個各具特色的菜系。新中國成立以後,第九菜系以不可阻擋之勢風靡全國,這就是鼎鼎有名至今不衰的食堂菜。包含有大鍋炒、亂燉、少放油等諸多特點,主料以土豆、白菜、肥肉為主,偶爾還會吃出點蟲子和頭髮。

紅旗廠諸人生活條件相對較好,偶爾依靠打平伙、劃雞腳爪的方式到館子改善生活,可是畢竟被第九菜系摧殘半年,吃到帶著山南特色的川菜,胃口大開,眾人都暫停說話,下筷如飛。

四盤川菜被掃光以後,大家停下筷子,劉滬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服務員,道:「大家慢點,服務員都在看我們。」

晏琳道:「餐館服務員還會笑話大肚漢嗎?我還嫌菜太少。」

王橋放下筷子,用餐巾紙抹了抹油嘴,道:「你們稍停手,我去做一道菜,若是不好吃,大家別見怪。」

吳重斌道:「這家廚師的手藝比較地道,乾脆再要個毛血旺。王橋,你行不行?別浪費了好食材。」

王橋在舊鄉吃黑魚等同於吃小白菜,手藝練得十分精熟,自信地道:「儘量爭取不浪費材料,稍等一會兒,不超過十分鐘。」

廚房裡,艾敏將黑魚網了起來,用刀背在魚頭上拍了幾下,再將刀和魚都交給王橋。

王橋挽起衣袖,道:「許久沒有剖魚,獻醜了。」

艾敏道:「做菜要天賦,我做過好幾次黑魚,和你的手法一模一樣,就是沒有你做出來的味道。我給你當下手,順便偷藝,你不許藏私啊。」

王橋就如解牛的庖丁,刀鋒過後,完整的一條魚變成了薄薄的魚片,魚片形狀完整優美,給人一種藝術之美。

晏琳站在廚房門口,看著王橋嫻熟地片魚,不知不覺發起呆來。她一直以為媽媽是剖魚的好手,沒有想到牛高馬大的王橋居然還有這等手藝。一個人專注做事時總是很有魅力,她在感受其刀功時也感受到男人的專注之美。

十分鐘以後,散發著濃香的黑魚被王橋端了出來。

鄰桌之人聞此魚香,受不了誘惑,道:「老闆,我們也要一盆這種魚。」

艾敏急忙過去解釋,道:「各位老闆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我在市場上只買到一條黑魚,老闆能不能留個聯繫方式,下次我買到了黑魚,就給你打電話。」

「真是香啊。給你一張名片,下次記得給我留條魚。」

艾敏接過名片,喜滋滋地道:「我給你上一盤水豆豉,是我親自做的,絕對衛生。」

嘗過酸菜黑魚,剛才的幾盤炒菜頓時失去滋味。一條黑魚不到兩斤,經不起六個年輕人蹂躪,轉眼間盆裡不剩一片魚肉,連酸菜都被撈得乾乾淨淨。放下碗以後,田峰擦著油嘴,道:「我今天吃了四碗乾飯,脹得彎不下腰,如果腸胃出問題,就要怪王橋。」

晏琳反駁道:「誰也沒有逼你吃這麼多,自己管不住嘴巴,還要怪王橋。」

田峰擠眉弄眼地笑道:「難怪別人說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我們都是你的娘家人,怎麼談起戀愛就不認娘家人。」

大家都知道晏琳暗戀王橋,只是從沒有人點破,今天,田峰在公眾場合將這層窗戶紙捅開了。

晏琳臉微紅,隨即大大方方地道:「我是幫理不幫人,現在最應該表揚王橋的廚藝,否則下回他不做這種美味了。」

田峰辯道:「本來前面幾道菜都夠了,王橋特意另做一道菜,當然要為我們的腸胃負責。」

爭辯中,大家笑意愈濃。在眾人的笑聲中,晏琳一張臉紅朴朴的,格外明豔。

走回覆讀班時,高空中雲層出現一個大缺口,陽光從雲層缺口中直射而入,天地頓時暖和起來,一掃多日以來的陰霾和低沉。大家吃飽喝足,加上期末考試都還不錯,心情歡快起來。此時晏琳覺得特別幸福,只是即將暫時離開心愛的人,不免湧出些小小的惆悵。

五人走過北橋頭,剛走進東側門,見到一輛警車停在小賣部門前。楊紅兵坐在駕駛室抽菸,看到王橋回來,招了招手。

王橋坐上警車,道:「今天開始放寒假,準備下午給你打傳呼。那天你們將李想帶走,他現在還沒有回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楊紅兵發動著汽車,道:「這兩年我是走了狗屎運。來刑警隊之前,靜州發生一件盜竊案,一家手機專賣店被人偷了,總共損失了十幾部手機,損失金額超過二十萬。案件一直未破,我到刑警隊報到時,恰好出了一件惡性入室殺人案,局裡抽調力量成立專案組,手機被盜案就交給我這個不算新人的新人。」

王橋想到包強拿著手機在寢室裡走來走去的畫面,大致猜到了怎麼回事,壓抑著心中喜悅,靜等楊紅兵公佈答案。

楊紅兵接著道:「我接到沒頭沒尾的案子,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就下決心盯著幾個手機店和維修店。這些人盜了手機總得出手,否則手機握在手裡就是定時炸彈。當然這是個笨辦法,大家都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一般情況下,犯罪分子都不會在本地銷贓。我確實是走了狗屎運,傻乎乎按著笨辦法做,沒等多久,就有人拿著失竊的手機到維修店來賣。」

「是李想來賣手機?」

「對,就是李想。維修店剛被我們處理過,老闆正想戴罪立功,他到裡屋給刑警隊打了電話,然後藉口檢查手機,故意拖延時間,將李想留在了維修店。我們過來以後,沒有驚動李想,在後面跟蹤他,一直跟到復讀班,看著他回寢室。」

王橋道:「真正偷手機的不是李想,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包強那夥人。」

王橋迅速理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事情的第一步是包強為人不檢點,屢次惹眾怒,被自己和吳重斌等人黑打一頓;第二步是包強被黑打時丟了手機,應該是李想撿到,起了貪心,沒有歸還,而是想偷偷賣掉手機;第三步是在賣手機後落入警方陷阱。同一件事情還引來另一個後果,劉建廠帶著人到寢室來搜尋包強丟失的手機,在搜手機時,將同學們的箱子砍爛幾個,包強還發飆將呂琪信件撕碎,此事引發了大家的強烈反擊,這才有夜襲之事。

楊紅兵隨後給出了答案,果然與王橋推測的幾乎完全一樣:「案子破得漂亮,抓到了五人,追回了四部手機和七千多贓款,只有劉建廠這個團夥頭頭逃脫了。這夥人還不是真正的犯罪團夥,偷了手機居然讓團夥成員一人一部拿出去顯擺,否則此案難破。」

與劉建廠團夥糾纏了接近一學期,因為偶然因素,這個團夥在警方打擊下灰飛煙滅,王橋壓抑著心中狂喜,道:「太可惜了,只可惜讓劉建廠跑掉了。」

楊紅兵不屑地道:「劉建廠居然敢來我的館子騷擾,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會緊緊盯著劉建廠,他從此以後就是喪家之犬,不敢在靜州出現。」

王橋道:「其他時間我不管,至少要在我考大學期間把劉建廠盯緊點,否則我的心裡還是不踏實。」

警車開過了靜州刑警隊駐地,沒有停,繼續朝前開,遠遠地看到了「靜州煙廠」四個大字。靜州煙廠依然靜靜地矗立在山頂上,注視著靜州發生的悲歡離合的故事。王橋目光離開靜州煙廠的大牌子,道:「怎麼把車開到這裡?」

楊紅兵愉快地道:「保密。」

警車開進靜州公安局家屬院,停在院中,楊紅兵介紹道:「這是公安局家屬院,八十年代搞住房改革,全部賣給了公安局幹警,是私人房產。我和小鐘在春節前結婚,在裡面買了一套房作為新房。」

王橋突然緊張起來,暗道:「呂忠勇調到山南,莫非楊紅兵買了他家的房子?」想著楊紅兵和小鐘有可能將呂琪家的房子作為他的新房,他一下就被說不出道不明的悲傷籠罩。

所幸楊紅兵走進了另一個樓洞,王橋這才輕鬆一點。上了樓,進入房間,王橋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到陽台,恰好可以看到呂琪當年所住的房間。房間仍然在,伊人已遠去,嗚呼。

「以前的老房子都很小,這間房有六七十平方米,算是不錯了。小鐘喜歡住在公安局家屬院裡,說是裡面安全,沒有強盜,也沒有小偷。」楊紅兵帶著王橋參觀了新房,喜氣從身體裡透出,兩件毛衣和警服都擋不住。

「房子很不錯,什麼時候結婚?」

「小鐘找人算了時間,大年初七是良辰吉日,你是我的伴郎,提前兩天過來。」

參觀了新房,兩人坐在陽台上曬著太陽,天南海北地閒聊著。

王橋眼睛望著呂琪的房間,終於沒有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當時你畢業時,為什麼不選擇留在山南?呂忠勇在東城當副局長,你可以找他。」

楊紅兵不明白王橋的真實意圖,道:「呂局長剛由靜州調到東城分局,又是副職,在人事上沒有多少發言權,能幫我把工作單位落實到靜州就算不錯了。」

王橋又問:「呂局長多大年齡,子女在靜州讀書還是在山南讀書?說不定哪天還能遇得上。」

楊紅兵奇怪地看了王橋一眼,道:「你問這事做什麼?」

王橋道:「我自有原因。」

楊紅兵道:「呂局長是一兒一女,兒子工作了,女兒在讀研究生。」

王橋見楊紅兵說不出所以然了,放棄了繼續套問呂琪情報的念頭,心道:「我好傻,還在拐彎抹角探聽呂琪的消息,難道你真的就不能狠心將呂琪放到一邊?天下芳草無數,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楊紅兵到客廳去拿煙,王橋看著呂琪曾經住過的房間,腦子裡不由得回憶起令其魂牽夢繞的往事,身體開始一陣陣地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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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回憶

     那是一段進入廣南看守所之前的舊事。

王橋和呂琪一起從廣南迴到靜州。

呂琪準備帶男朋友回家拜見父母。由於擔心父母態度不好,她提前回家試探父母的口氣,結果被父母態度強硬地拒絕,明確表態不允許王橋進家門。

王橋住在煙廠賓館,等到晚上十點鐘,傳呼機終於響了起來。他猛地翻身起來,看到了傳呼機上公安局家屬院的公用電話號碼,便以最快速度從煙廠賓館衝向公安局家屬院,遠遠地看到公用電話外的呂琪。

呂琪穿了淡紅色的連衣長裙,站在行道樹前面,道:「別跑這麼快,地上滑。」

王橋喘了幾口粗氣,道:「怎麼樣?」

「不怎麼樣!他們不想見你,不讓我帶你進家門。」呂琪想到平時寵愛自己的父母,感到了些許委屈。

雖然王橋早有所料,胸口還是被彷彿被刺了一刀,他見呂琪面有憂色,穩了穩神,道:「李海犯了**罪,已經被關在靜州看守所。相比較此事,我覺得不准我進家門就算是小事了。」

呂琪果然被轉換了注意力,倒吸了一口涼氣,詢問了具體情況,感嘆道:「當年我們幾個在廣南的靜州人,就是他最不喜歡到夜總會,沒有想到坐做這種事情。」

王橋苦笑道:「我們做業務的,也不想經常泡在夜總會。但是沒有辦法啊,要想加深與相關人員的關係,總得投其所好,有些人就喜歡到夜總會去玩。」他見女友緊鎖眉毛,道:「我這人是常在河邊走,可是絕對不濕腳,這點你要放心。」

「如果不相信你,也就不會和你在一起了。」呂琪握著王橋的手,又道:「對不起了,我爸才從被審查的狀態解脫出來,心情不好。過一段時間,我再給他說這事。」

王橋道:「不用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

呂琪道:「不管他們是什麼態度,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

王橋握著呂琪的手,心潮澎湃,他恨不能馬上將呂琪抱在懷裡,只是小賣部有幾個大嬸站在門口,正朝著這邊張望,他不敢有小動作,「下午,我買到了火車票,你什麼時候走?」

「我媽要做手術,等到過完春節,她做完手術,我再回廣南。」

王橋利用黑暗作掩護,用隱蔽的手法摸了摸呂琪的腰肢,道:「我理解他們,誰都想讓女兒過得好一些,只是他們對成功的標準有些沉舊。琪琪,你放心,我一定會成功,讓他們發自內心地接納我。」

「我相信你能成功,深信不疑。」呂琪說到這裡,停頓下來,腰間的輕微撫摸讓她的身體燃燒起來,她同樣渴望男友的愛撫。

「這裡過往行人多,我們到院子裡面去,那裡面樹木多,安靜。」

市公安局大院是權力的象徵,王橋懷著忐忑之心走進院子。院門的守衛如擺設一般,根本沒有理睬進出之人。

「我們家在那裡,三幢,四樓,陽台那邊就是我的房間。」

王橋順著呂琪指示的方向,找到了那一扇發著微光的窗,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透過了窗子見到呂琪在屋裡生活,「我終究有一天,會堂堂正正地走進你的家門,和你在那扇窗裡生活。」他又開了個玩笑,道:「乾脆等到你爸媽上班或者外出時,我去提前感受一下。」

呂琪揚起手,打了王橋一下,道:「你這人真壞,到了這個時候還開玩笑。」

在院中長著不少粗壯的大樹,樹幹筆直高聳,樹葉繁茂。靜州市公安局家屬院是有悠久歷史的家屬院,解放後不久就開始修建,原先是在城郊修了少量平房作為解放軍的營房,後來逐步擴建,成為公安局的家屬院。在八十年代,平房改成樓房,樓房由一幢變成了幾幢。如今整個大院有十六幢家屬樓,由於是前後修建,並沒有統一規劃,樓房分佈得較為零亂。到了九十年代,一道圍牆將十六幢樓圍住,就形成了別具一格的世界。

呂琪將王橋領到一個角落裡,這裡大樹成林,林間的石凳子隱藏在灌木叢中,是一個茂密灌木形成的死角。

王橋見到一個圓球模樣的樹,問:「這是什麼樹?模樣怪怪的。」

「鴨腳木,從我記事起就在這裡長著。對了,你買的什麼車票?硬座票,要三十幾個小時,你怎麼不買臥鋪?」

「我想買臥鋪,售票員不賣給我。」

呂琪嗔怪道:「靜州不是始發站,每趟車的臥鋪票都不多,我舅在鐵路上工作,本來可以給你買臥鋪票。現在買了票就只能上車找列車員補票。列車上小偷挺多,要注意保管好自己的錢。」

王橋道:「我又不是紈褲子弟,就是在火車上坐三十多個小時,有什麼大不了。我急著到廣南去也是有原因的,必須要將關鍵人物搞定。」

呂琪心疼地道:「別人都是回家鄉過春節,你還得在春節趕回廣南。憑著你這種態度,肯定會成功。」

坐在石凳子上,眼睛可以盯著不遠處的窗戶。他們處於黑暗中,能夠清楚地看到窗戶裡的情況,而窗戶裡的人很難看透黑暗。兩人說慢慢就靠在了一起,擁抱著,互相急切地撫摸。

一位行人走過,腳步聲讓兩人驚醒,停止了行動。

王橋見鴨腳木背後的圍牆還有些空間,在呂琪耳邊說道:「到圍牆邊上去。」牽著呂琪的手,從兩顆碩大的鴨腳木中間穿過,來到圍牆處。王橋背靠著圍牆,眼睛平視著前方,用這種姿勢就能在親熱之時準確看見樹木外面的動靜,不至於有人闖入而發生尷尬。

王橋的情慾就如在烈日下被暴曬的海綿,遇到水便無法遏制。他手如轟炸機一般,所掠過之處留下了猛烈溫度,轟炸完後背和小腹,又集中火力進攻飽滿的胸前蓓蕾。

呂琪綿軟無力地靠在王橋懷裡,隨著那轟炸機的狂轟猛炸,她的身體燃燒起來,尤其是小腹有一團火在燃燒。當蕾絲小褲褪下之後,有力的衝刺如約而至,她咬著嘴唇,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

這一次做愛是在如此驚險的情景之下,兩人在短時間內幾乎同時到達了高。潮。

高。潮結束以後,兩人靜靜地依偎著,都沒有說話。

電視聲從窗內傳了出來,成為背景聲。

當身體和心靈都平靜下來,王橋對貼在懷裡的呂琪道:「過完春節,你就早點回廣南。」呂琪道:「手術結束,我就回來。」

兩人在鴨腳木前擁抱著談起家事,然後依依不捨地吻別。

在呂琪的注視中,王橋走出了市公安局家屬院,公路的路燈明亮,前面是光明一片,背後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出門時,影子越拉越長,直至融入了黑暗之中。

王橋徹底與黑暗融為了一體,呂琪失去了愛人的蹤影,心情灰暗起來。

在四樓的窗前,呂忠勇和妻子李藝正在往下窺。呂忠勇道:「小雲接到傳呼以後下樓的,她一般將傳呼都放在床頭櫃上,剛才我看了看,床頭櫃上沒有傳呼,我敢肯定百分之一百是那位在廣南打工的人到了。」李藝懊惱地道:「當初就不應該讓她到廣南,你們父女一個樣,都是犟拐拐。我要下去找找,天這麼黑,外面又不安全。」

當初呂琪到廣南,主要原因就是呂忠勇涉黑被紀律機關和檢察機關調查,「涉黑警察」這個名聲讓呂琪不願意留在這個院子。呂忠勇總覺得虧欠了女兒,他拉住了李藝,道:「你到哪裡去找?小雲帶著傳呼,你給她打個傳呼。」

李藝打完傳呼,心神不定地道:「如果那個小夥子纏著呂琪,我們應該怎麼辦?」

呂忠勇又走到窗邊,看著黑黑的窗外,道:「怎麼辦,涼拌。關鍵是我們要給小雲找一個好工作,不再去廣南,離開了那個環境,他們自然就成不了。」

李藝搖了搖頭,道:「男子痴一時迷,女子痴無藥醫,小雲很重感情,我擔心她走不出這一段感情。」

兩人議論了一會兒,防盜門傳來開鎖聲,李藝快步來到門口,將拖鞋遞給女兒,道:「這麼晚,到哪裡去了?」她發現女兒臉上猶有淚痕,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她正在說話,肩膀被丈夫拍了一下,呂忠勇用平靜的聲音道:「大家早點睡覺,明天姑姑要過來,她帶了些消息過來。」

呂琪彎腰穿上拖鞋,問:「什麼消息?」

呂忠勇道:「暫時保密,到時你就知道了。」

呂琪也沒有心情打聽到底是什麼事情,洗漱完畢,坐在窗邊,望著遠處山坡上閃閃發亮的「靜州煙廠」大字,暗道:「不知我和王橋有沒有結果,我真的好愛他。」

在靜州賓館,王橋在臨睡前,也站在窗前朝著公安局家屬院望瞭望,他的心情與呂琪不一樣,除了對女友的眷戀,更多是對未來的憧憬和迷茫。

「王橋,在想什麼?看你樣子有心事?」楊紅兵拿著香菸進來,打斷了王橋的思緒。

王橋道:「胡思亂想。」他接過煙,點燃,輕輕地吸了一口。

王橋很想向楊紅兵打聽呂琪的下落,隨即又想到「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這首經常念的詩,便將打聽的念頭摁死在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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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紅旗廠

     曬著難得的冬日暖陽,王橋和楊紅兵在陽台上天南海北地聊天。

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人,產生深淺不同的情誼。大部分情誼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漸淡忘,只有少數經過患難和呵護的友誼才能經受時間考驗。王橋和楊紅兵在學生時代就是無話不說的好友,平時經常來往,儘管畢業以後際遇各不相同,見面仍然相見甚歡,無話不聊。

楊紅兵想起那天在復讀班與小鐘打賭的事,道:「你當真不打球了,我覺得不可思議。」

王橋仰面曬著太陽,道:「有所失才有所得,在復讀班校園裡我堅決不打球,免得打起來一發不可收拾。讀了大學有大把時間打球,不必急於一時。」

楊紅兵道:「我被選到了靜州公安隊,明年要參加靜州聯賽,靜州教育系統到時也要組隊。」

王橋道:「教育系統今天正在練兵,一中和二中在搞熱身賽。但是和我沒有關係,我只是順便作壁上觀,甚至都不來看。高考即將到來,浪費時間可恥。」

楊紅兵道:「蠻子居然連籃球都不打了,看來確實是高考拼了。」

此時,在靜州體育館裡,靜州一中籃球隊正與靜州二中籃球隊進行激烈交鋒,兩隊實力接近,比分交錯上升,引來陣陣喝彩聲。劉滬、晏琳、田峰、蔡鉗工都坐在一旁當拉拉隊員。

激戰之後,一中以3分優勢取得勝利。

滿身大汗的吳重斌來到場邊以後,劉滬立刻就將準備好的礦泉水和毛巾遞了過去,引得隊友們一陣善意的嘲笑。

仰頭喝了半瓶礦泉水,吳重斌渾身舒坦,道:「二樓正在搞靜州市十年體育成就展,我們學校去年校際運動會的照片有好幾張,聽說還有晏琳舉牌子的那張。」

晏琳個子高,在校運動會上常常舉牌子,舉牌子是常事,能進入十年體育成就展就出乎意料。幾人沿著側面的樓梯上了二樓。二樓有個小廳,放著數排一米八高的展板,展板照片記錄著靜州的體育成就。

展板照片質量頗佳,把人拍得很漂亮。晏琳很想看看自己在大照片上的模樣,追著吳重斌問道:「我在哪裡?」吳重斌聳聳肩膀,故意逗晏琳,道:「我只是聽說,沒有看到。你真臭美啊,照片上展板有什麼了不起。」晏琳與吳重斌是從穿開襠褲起就認識的朋友,打嘴仗是常事,她馬上反擊道:「我是愛臭美,你打了這麼多年籃球,就是上不了展板,這是水平問題。」

展板足有上百張,分成了好幾個展廳,大家四下散開,各自亂看。

「晏琳,快來,你猜我看到了誰?」在左手側的展廳裡,傳來了劉滬的尖叫聲,引得眾人側目。

晏琳快步走過去,嗔怪道:「看見我的照片,也不至於叫得這麼大聲。」劉滬指著面前的照片,道:「不是你,是他。」

展板上大照片是球員帶球上籃的特寫,主角赫然是王橋,下面寫著「第三屆靜州高中籃球聯賽最佳運動員王橋」。在照片上,王橋穿著球衣,臉上淌著汗珠,突破對手上籃時神情勇毅,甚至帶著一絲猙獰,男子漢的氣質撲面而來。

吳重斌、田峰、蔡鉗工聞訊圍了過來,照片如會施魔法一般,將幾人定住。

隨後,晏琳找到自己舉著牌子的照片,與王橋那張帶球上籃的照片相比,神情顯得如此呆板。

在回學校的路上,吳重斌再三感嘆:「我一直認為王橋不會打籃球,他長這麼高的個子是浪費,沒有想到這傢伙深藏不露,居然是高中聯賽最佳運動員,不可思議。」

晏琳道:「他這人是怪才,會許多亂七八糟的事,中午給我們煮了一盆酸菜黑魚,水平不比專業廚師差。」

劉滬道:「以後搬到紅旗廠辦事處,要讓王橋給我們做好吃的,我們都有口福了。」晏琳下意識就護著王橋,道:「功課這麼緊,他哪裡有時間給大家做飯?」劉滬道:「女生外向啊,現在胳膊肘就往外拐。」晏琳不示弱,道:「別說我,你也差不多。」

吳重斌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王橋年齡只比我們稍大,參加聯賽時是在那個學校?」

晏琳道:「就是一中。」

吳重斌道:「不可能,在一中我肯定能認識。」

晏琳道:「他只讀了半學期高中,就離校了。」

這一句話如重磅炸彈,將幾個都弄得傻眼了。田峰道:「難怪他第一次考試只有九分。讀了半學期高中就敢進復讀班,我現在更佩服王橋了。」

吳重斌道:「和王橋比起來,我們確實有點汗顏。」

晏琳道:「這事要保密,你們幾個別說出去。」

幾個人原本是一路談笑風聲,得知此消息都變得有些沉默了。眼見著要到屢經血戰的南橋頭時,大家更是不由自主地噤聲,加快了腳步。從南橋頭走到了北橋頭,大家這才明顯鬆了一口氣。

在東側門,站著一對中年夫婦。吳重斌急走幾步,道:「爸,媽,你們怎麼來了?」吳照禮嚴肅地道:「考試完了,怎麼還不回去?怎麼又去打球了?」

晏琳等人紛紛上前與吳照禮夫妻打招呼,然後將吳重斌扔下,溜回學校。

吳重斌沒有正面回答是否打籃球,道:「我們準備坐下午的班車回廠,兩天後再來拿期末考試成績。」

吳照禮身穿灰色西服,領帶打得挺規整,上下打量著牛高馬大的兒子,語重心長地道:「高考失敗過一次,這是你的恥辱,知恥記恥才能有後勇,你不要輕易忘記高考失敗的恥辱。『特殊時期』前高考更難,你爸是全鎮唯一大學生,老吳家總不能一代不如一代吧。」

一席話,將吳重斌的好心情完全弄掉了,低頭看著鞋子,不語。

黃永芳打斷了丈夫的話,道:「這次你爸要到ZJ出差,我請假跟著一起回去給你爺爺上墳。十年都沒有回去了,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們來回要十來天,在春節後才能回來,你在家裡好好學習,錢在抽屜裡,平時到小食堂吃飯。」

聽聞父母要回ZJ,吳重斌高興得幾乎跳出來,他強壓著喜悅,道:「期末考試成績還行。你們放心,這幾天我會好好安排。」

夫妻倆反覆叮囑一番,到紅旗廠辦事處取行李。

將父母送至南橋頭,吳重斌一溜煙地跑回來,迫不及待地將劉滬叫下樓,講了這個好消息,又道:「王橋要在這裡留兩天,我想邀請他到廠裡去玩,你有意見沒有?」劉滬道:「我能有什麼意見,最高興的恐怕是晏琳,我上樓給她說這事,你去問王橋。」

吳重斌在文科班教室裡找到也是剛進教室的王橋,道:「我猜你就在教室裡。我父母剛到學校來找我,他們今天就回ZJ老家,家裡沒其他人。你和我們一起到廠裡玩兩天,然後一起到學校來拿成績單。」

王橋道:「我想趁著這兩天多讀些書。」

吳重斌真誠地道:「好事不在忙上,辛苦了一學期,弦不能繃得太緊,適當放鬆,下學期才有力量進行百米衝刺。王橋老兄,我們紅旗廠向你發出了誠摯邀請。」

靜州和昌東縣之間有紅星廠和紅旗廠兩家大型國有三線廠,這兩個廠相隔較遠,工廠子弟們相互間沒有太多接觸。能到另一家也是著名的三線廠去瞧一瞧,也是不錯的,加上王橋離開父母很久了,並沒有放假就一定急著回家的想法。

猶豫片刻,王橋道:「那好吧,我去。」

王橋道:「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劉建廠那一夥人,除了劉建廠以外,其他全部都被公安抓了。」

當得知劉建廠團夥意外覆滅時,吳重斌喜出望外,仰天大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起報銷。」這一段話據說是元帥對某壞蛋的詛咒,這個詛咒語迅速成為廣大人民群眾遇到噁心事的安慰語,吳重斌經常聽到廠裡的知識分子說起此語,今天驟聞喜訊,熟悉的句子不經大腦便迸將出來。

笑過之後,吳重斌道:「王橋,你原來是第三屆靜州高中籃球聯賽的最佳運動員,藏得真深,半年都不摸一下籃球。別否認,靜州十年體育成就展上有你的照片。」

王橋嘿嘿笑道:「我的底子差,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否則拿什麼來考大學。」

吳重斌感慨道:「你這種精神真值得我學習,不是恭維你,是真心的。」

得知王橋要同大家一起回廠的消息,最高興的人莫過於晏琳,她原本想在回廠前將淡妝去掉,此時又拿出小鏡子左涂右抹。

女生寢室在三樓,與二樓的男生寢室不過隔著一層樓板,這層樓板讓男生有了咫尺天涯之感,曾有男生作出打油詩:「天下最絕望的事莫過於距離女生寢室只有三米距離,卻永遠走不上去。最期盼的是預製板突然垮掉,將最心愛的女同學摔到我的懷裡。最淒慘的是女同學摔在懷裡,預製板卻砸在我的頭頂。」

吳重斌在平時沒有機會進入女生寢室,今日女生寢室人去樓空,吳重斌這才從二樓跨上了三樓。距離前一次踏上三樓,足足有半年之久。劉滬坐在床邊用隨身聽聽音樂,吳重斌幫著女友收拾著帶回家的物品,兩人說著肉麻的情話,生生將晏琳逼到走道上。

幾人收拾妥當,一起下樓。

王橋從教室裡走了出來,提著小布口袋,手裡還拿著一本歷史書。吳重斌道:「兩天時間,用得著拿書嗎?就算要看書,我家裡多得很,晏琳住我樓下,也有。」

王橋道:「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我還是將書帶上。」

晏琳身穿黑呢子大衣,手提旅行包,安靜地站在小商店旁邊,高挑漂亮,亭亭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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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家裡無人

     對於男人來說,得到美女垂青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王橋正值荷爾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喜歡和愛慕女人是一種不可阻擋的身體本能。他時常處於矛盾漩渦之中,既想和晏琳走近,又思唸著消失的戀人呂琪。

從看守所出來時,他痛苦地發現失去了呂琪,絕望地發現刻骨銘心的愛情隨風而逝。隨著與晏琳交往的加深,他發現自己對另一個女子的好感日益加深,這等同於對呂琪的背叛。想到背叛呂琪,他的內心受到痛苦煎熬。

步行到紅旗廠辦事處,買好晚班車票,六個青年男女站在簡樸的候車室裡談天論地。

紅旗廠距離城區有二十多公里,有鄉鎮客車要經過廠區。因為鄉鎮客車多是老舊的中巴車,紅旗廠班車是氣派的大客車,再加上鄉鎮客車只到廠門,廠門到最遠的三車間幾乎要步行半個小時。所以就算班車再擠,廠裡職工也不願自掉身價去坐又破又爛的鄉鎮客車。

坐班車的職工大多數穿著廠裡的工作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他們說著帶有口音的普通話,談論的話題和廠裡有關,從生產技術、工資獎金到家長裡短。

紅旗廠職工來自四面八方,SH、JS、ZJ、SC、SD、HN、HB……基本上各個地方的人都有,大家交流起來都用帶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話,三十年來,這些語言融合起來,形成獨特的紅旗廠方言,大體以普通話為主體,吸收了江浙話和本土靜州話,翹舌音全部變成平舌,前鼻後鼻音不分。

紅星廠和紅旗廠的方言極為相似,但是又有區別,主要原因是紅星廠SD人比例最高,紅星普通話中有一股濃濃的SD腔。但是,兩個廠方言總體是接近的。

王橋聽著滿屋紅旗廠方言,感覺十分親切。

六十年代,世界形勢對我國不利,四面皆敵。嚴峻的國內外形勢催生了國家三線建設的戰略構想,全國劃分為前線、中間地帶和戰略後方,簡稱為一線、二線和三線。

三線又分為大三線和小三線。大三線是指國內腹地以及西部崇山峻嶺的廣大地區,包括GZ、YN、山南等省,加上京廣線以西、長城以南的粵北、桂西北、湘西、鄂西等廣大地區。這些地區距西南國土邊界上千公里,離海岸線七百公里以上,分別有青藏高原、雲貴高原、太行山、大別山等連綿起伏的山脈作為天然屏障,是理想的戰略後方。

從1964年開始,在「好人好馬上三線,備戰備荒為人民」時代號召下,四百萬工人、幹部、知識分子、解放軍官兵和上千萬次的農民建設者,在三個五年計畫時間內,在全國建起了1100多個大中型工礦企業、科研單位和大專院校。

紅旗廠、紅星廠和共和國的歷史交織在一起,支撐著共和國的工業,這是所有三線廠最感到驕傲的地方。只不過隨著改革開放,驕傲一點一點被消解。

晏琳悄悄挪到王橋身邊,道:「你一個人悶在這裡,在想什麼?」

王橋道:「紅星廠如今效益不好,也要討論搬遷方案,我希望能夠搬到山南,這樣更有利於發展。」

晏琳道:「我和你是有同感。現在包括紅旗廠在內的大部分三線廠都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軍轉民說起容易,做起很難。大多數三線廠位於偏僻大山,習慣計畫經濟那一套,與市場基本隔絕,既無天時,也無地利,更無人和,要想自我拯救難上加難。紅旗廠要搬到山南市,並不完全是由於靜州在土地問題上不松口,更關鍵的原因是想靠近最成熟的市場,獲得更快捷的資訊信息。」她看著王橋聚精會神的模樣,笑著解釋道:「剛才這些都是我爸的觀點,我只是順手借用。」

王橋道:「這些三線廠裡有這麼多人才,國家投入這麼大,如果再不採取果斷措施,說不定就和世安機械廠一樣虧死。在前些年,世安機械廠在靜州是除了三線廠以外的最好企業,結果現在世安廠成為黑社會成員的輸送地。」

晏琳道:「紅旗廠除了做一些軍工外,軍轉民還沒有做出好產品,即使搬到山南,能不能興旺,誰都說不準。」

邊聊天邊等待,終於,標有紅旗廠字跡的客車出現在辦事處大門口,所有乘客都朝客車走了過去。晏琳道:「快點,別囉唆。」

王橋早就提好了包,道:「我明白,若是溫良儉讓,永遠別想有位置。」

晏琳頓覺王橋是知音,抿嘴而笑道「廠裡多數人都互相認識,若是恰好遇到一位熟人坐了你的位置,誰都不好意思把人叫起來。這就是熟人社會的弊病,規則讓位於人情。等會兒你坐在靠過道的位置,誰也不認識你,除了老弱病殘,不用起來讓位。」

晏琳很誠實的小機靈將王橋逗笑了,他跟在晏琳後面,快步朝客車走去。

等車的人都抱著相近的心思,因為相熟不好意思甩開膀子擠,就在上車時使暗勁。王橋等人年輕力壯行動利索,上車時順利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客車車廂寬敞,左邊三人座,右邊兩人座,王橋和晏琳坐在一起。這是兩人第一次坐得如此近,都小心保持著距離。過道上站滿人,擠壓著王橋向外的空間,在顛簸中,他和晏琳身體不可避免會有接觸。若有若無的男人味道飄入晏琳鼻端,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討厭男人汗味,誰知喜歡上王橋以後,連其身上的汗水味道都覺得如此好聞。

王橋把隨身帶的歷史書拿了出來,道:「我考你一個問題,八王之亂的主要內容?」晏琳正想與王橋聊聊天,加深相互之間的關係,沒有想到旁邊這人聰明過頭就變成了榆木疙瘩,低聲道:「別在車上考歷史題,要被人笑話。」王橋環顧左右以後將書合上,道:「沒有什麼值得笑話。再考你一道題,什麼是租庸調製?」晏琳哭笑不得地發出抗議道:「我拒絕回答問題,你就不會聊天嗎?」

車內不斷有人跟晏琳打招呼,讓兩人不敢過於靠近。

一個穿著廠服的中年婦女站在王橋身旁,道:「小晏,你在靜州一中讀復讀吧?今年高考肯定沒有問題。聽說你學的是文科,怎麼去學文科?畢業之後沒有什麼好發展。」

紅旗廠是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車上至少站著或是坐著二三十個大學畢業生,聽到中年婦女的話,目光朝晏琳看了過來。晏琳自尊心強,讀復讀班本身並不是光彩之事,她恨不得在車上鑿個洞鑽進去。

王橋聽到此語反而釋然,心道:「知識分子會和村民一樣,都會做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事情,她難道不知道在公共場所問這個問題,會讓晏琳感到尷尬嗎?」

中年婦女興致頗高,接連問了一串涉及隱私的問題,晏琳支支吾吾,言顧左右,被搞得很是尷尬。三十來分鐘的行程,晏琳原本想和王橋好好聊天,沒有想到中途殺出一個程咬金,把一段浪漫之旅弄成了尷尬之旅。

王橋沒有想辦法化解晏琳在車上的窘境,只是專注地看著窗外風景。三線廠大多建於山中,沿途風景不錯,一灣清清河水沿著青山流淌,可以和紅星廠的風景相媲美。

視線中終於出現位於青山腳下一座連著一座的房屋。

廠區大門是兩根寬大的青磚柱子,磚質橫樑上方是弧形鐵架。青磚正面刷上紅漆,左邊寫著「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還沒有來得及細看右邊柱子,客車快速穿過大門,穩穩地停在車站上。

售票員站在門口,用紅旗廠普通話道:「前站到了,請下車。」

售票員用普通話報站名,這是大城市公交車才有的服務。靜州大小客車十有八九不報站名,即使報站名都不是這種禮貌用語,售票員往往會惡爆爆地喊道:「到了,快點下車。早點幹啥子去了,不走到門邊來。」

從報站名的細節體會到三線廠不同於靜州本土的文明,這種文明是多年培養形成,最終成為一種生活習慣和行為模式。

吳重斌、王橋和晏琳在前站下了車,劉滬和田峰是二車間的,要在中站才下車,蔡鉗工家住三車間,要在後站下車。前站到後站,車行時間至少要三十分鐘。

站在前站向遠處眺望,可見到連綿起伏的青山,鬱鬱蒼蒼,如一幅漂亮的山水畫。廠區種滿了高大的香樟樹,香樟樹之下是一排排青色磚房,磚房有超過五米的層高,門和窗都比普通民居寬大。

這是王橋熟悉的風景,一時之間讓他有回到紅星廠的感覺。

三人沿著香樟小道走上一個小山坡,坡頂有幾幢白色樓房。吳重斌指著白色樓房道:「我家和晏琳家就在那幢帶陽台的白樓裡,這幢樓比較新,我們兩家都是去年才入住。晏叔叔當了副廠長,恐怕不久以後就要搬進廠長樓。」

上了坡頂,能看到更遠的風景。吳重斌介紹道:「那邊是二車間,劉滬和田峰都在二車間的十五號樓。更遠處才是三車間,蔡鉗工家在三車間。六十年代修紅旗廠時,為了戰爭需要,一車間、二車間、三車間都沒有集中在一起,而是沿山佈置,我們俗稱為羊拉屎,這點擺一塊,那點擺一塊。從生產的角度來說,極大地增加了轉運成本。」

王橋道:「紅星廠也是差不多格局,區別是紅星廠主要車間都在山洞裡。」

吳重斌道:「聽說一號洞大得很,什麼時候去參觀一下。」

王橋道:「進去不了,到現在都屬於禁區。我是很小的時候進去過一次,現在回想不起來是什麼原因進去的。」

從前站一路走過來,絕大多數樓上都有標語,白樓前面還有一幢青磚房子,在側牆上寫著「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的標語,標語有許多脫落,陳舊不堪。白樓前面的小院上掛著一副嶄新的布制標語,內容是「大力加強社會治安防範工作」。

從不同的標語可以折射出時代的變遷,王橋看得津津有味,吳重斌等人則熟視無睹。

走到三樓,晏琳停下腳步,取出鑰匙,道:「我家到了。」她迅速打開門,喊了幾聲,確定家裡沒有人,便用熱辣的眼光瞧著王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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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跳舞

     白樓房門都是厚實木門,沒有城裡時興的防盜門。走道乾乾淨淨,牆上沒有常見的「開鎖」「通下水道」等小廣告。

王橋通過打開的房門瞧了瞧晏家房間陳設,與自己在紅星廠的家裡非常接近,風絡高度統一。

晏琳道:「進來坐一坐」

吳重斌笑道:「算了,等會晏叔回來,會審訊我們的,難道你不怕。等會兒你上來玩,最好一起來吃晚飯。如果不方便,我讓劉滬來找你。」

晏琳道:「吃過晚飯,我上來。」

從內心來說,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讓王橋留在自己家裡,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父母下了班一定會回來;其次就是跟著王橋到五樓,但是回到廠裡第一頓飯不在家裡吃,實在不好在父母面前交代。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王橋跟著吳重斌上了樓。

吳重斌家住五樓,家境殷實,客廳裡擺著電視、冰箱、音響、VCD等電器,客廳一角擺著許多機械模型。吳重斌見王橋留意到這些模型,解釋道:「這是紅旗廠最早的產品模型,當年我爸是項目組最年輕的成員。他大學畢業以後就分配到紅旗廠,三十年了。」

王橋發自內心讚了一句:「沒有父輩那一代人的奉獻,我們國家也不會有今天的成績。」

吳重斌自嘲道:「當年我爸發傻,如果大學畢業不主動到大山溝,留到BJ,我也就在BJ出生長大。我爸的同學在部裡當司局長都有好幾個,他算混得最差的。他們獻完青春獻終身,獻完終身獻子孫,紅旗廠還不是照樣搖搖欲墜,細想起來,他們的奉獻沒有什麼價值。」

王橋道:「拿現在的情況來評價當年的選擇沒有意義,我覺得不對。以前我聽姐夫專門談過這個問題,姐夫是局外人,反而看得很清楚,他說我們是大國,國家要崛起必須要有完備的工業體系。三線建設為我們國家建設了一個門類齊全的工業體系,包括一大批國家重要的鋼鐵、兵器、航空航天等工業。」

作為三線人的第二代,嘴裡不停地抱怨三線,內心深處還是對父輩們所奮鬥的一切感到無比自豪,吳重斌道:「你姐夫是做什麼的?眼光挺牛啊。」

王橋神情黯淡地道:「我姐夫是BJ大學的,在前一段HN房產垮掉時,生意失敗,跳樓自殺了。」

吳重斌得知此情況,就不再深說這個話題,道:「別光顧著說,參觀一下我的臥室。」

臥室甚小,估計不到十個平方,靠床邊有一個書架,人文科學類的書籍很少,有整整三格《艦船知識》《兵器知識》等雜誌,還有一格是足球和籃球雜誌。

看到書架中的書,王橋體會到什麼叫作潛移默化和傳承。

吳重斌父親是工科畢業,家裡一大堆工科類書。

而自己的父親酷愛文史,在父親影響下,他從小讀得最多的是人文類書,更準確地說是讀了《三字經》《中國通史》等傳統經典著作,對現代科技方面的知識接觸仍然不多。他暗自覺得自己的知識結構有缺陷,得補上現代科技方面的知識。

參觀完臥室,吳重斌打開客廳裡冰箱,道:「冰箱沒菜,我們到伙食團買點飯菜,廠裡伙食團比學校好得多,不算太難吃。」

紅旗廠廠區面積挺大,有好幾個伙食團,距離白樓最近的伙食團是一食堂。一食堂外牆略顯陳舊,內部陳設相當現代,有一排排類似於火車座位的就餐椅,透過大塊的落地窗能看到無數綠色香樟樹。

一食堂菜品豐富,在其中就餐的人多數是年輕人,年輕人大多數都帶著知識分子特點,眼鏡佔了百分之八十,總體顯得儒雅。

伙食團窗口分為兩半,一半是以川菜為主的本地菜,另一半則是大雜燴,有北方饅頭,也有湯圓和餛飩。菜品賣相不錯,散發出陣陣香味。吳重斌要了蒜薹炒肉、滷肉、肉片湯,又到另一窗口買了幾個北方饅頭。

在走回白樓時,吳重斌在糧油食品供應站買了四瓶啤酒。

糧油供應站是以前的老店牌,實際上老站變成超市,與糧油供應完全沒有關係。

糧油供應站外面,幾個穿著藍褲子、白球鞋的少年坐著自造的彈珠車從坡上滑下來,速度極快,惹來行人一陣呵斥。彈珠車是以彈珠為輪,上面裝有方向盤和剎車,是紅旗廠少年們最喜歡的玩具。

王橋看到熟悉的情景,不禁會心一笑。在紅星廠彈珠是常見物,幾乎每個男孩子都有一輛屬於自己的彈珠車。他是在六歲時擁有第一台彈珠車,當時最喜歡做的事情是同小夥伴們從一道斜坡往下俯衝,在俯衝中獲得激情和歡樂。

兩人端著飯菜上樓,邊走邊聊小時趣事。

吳重斌道:「我們這些三線廠都是軍工企業,長期處於半封閉狀態。小時候只能在廠裡玩,三五成群滾鐵環、打彈弓、贏煙盒、打泥巴仗,女孩子跳橡皮筋、丟沙包、踢毽子。讀小學、中學以後我們就按照模型做輪船、飛機,女生就畫畫、彈琴。我們班上還有兩個調皮男生,將停在廠房的小車開了出去。」

王橋笑道:「我們也差不多,童年時期父母根本沒有精力管我們。我們天天在外面野玩,上樹捉鳥,下河捉魚,稍長大就打架鬥毆。我最痛苦的事情是還在父親要求下讀《三字經》,寫毛筆字。」

吳重斌道:「難道你能寫一筆這麼漂亮的毛筆字,這在我們三線廠子弟中還不多見。」

在客廳擺好飯菜,打開啤酒,正在吃吃喝喝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晏琳進門見到桌上飯菜,道:「我就知道你們要去食堂打飯菜,這裡有香腸和舌頭,家裡才做的,給你們煮上。」

廚房有免費煤氣供應,輕扭開關就能打燃火,非常方便。晏琳從小就出沒於吳家,一點沒有把自己當作外人,利索地煮上香腸,回頭對王橋道:「我小時候經常到吳重斌家裡吃飯,要說青梅竹馬,我和吳重斌還真算。」

吳重斌開玩笑道:「就是因為太熟,像兄妹一樣,不好下手。」

「你想找打。」晏琳微紅著臉,揚了揚手裡的湯瓢,道,「今天晚上有舞會,我們去跳舞。」

紅旗廠舞會辦了四五年,燈光較為明亮,沒有社會舞廳的烏煙瘴氣,廠裡讀高中的子弟經常結伴前往,家長並沒有嚴格控制。當然,沒有受到嚴格控制和支持是兩個概念,總體來說高中生到舞廳還是很少。

「我還從來沒有在廠裡舞廳跳過舞。」王橋離開紅星廠才上高一,對男女之事懵懂得很,瘋狂地迷戀打籃球,提起跳舞總是嗤之以鼻,等到性意識猛然覺醒時已經離開了廠區,到了廣南。

吳重斌會錯了意,以為王橋不會跳舞,道:「跳舞很簡單,本質上是跟著音樂節奏走路,晚上讓晏琳教你。」

晏琳驚訝地道:「你不會跳舞?」不等王橋回答,道:「終於有你不會的事情了,否則我都要自卑。」

王橋沒有否認,只是笑了笑。

晏琳煮好香腸和舌頭,切好後擺了個造型別緻的拼盤,放到桌前,道:「我父母要回家了。等會兒你們別喝酒,弄得臭烘烘的,本女子有拒絕的權利。」她在客廳裡坐了幾分鐘就下樓回家,在客廳給劉滬打電話約定了見面時間,然後在臥室裡細細地對鏡貼花黃。

七點半,吳重斌、王橋、田峰在舞廳門口與劉滬、晏琳見面。蔡鉗工家裡管理甚嚴,基本上不准外出,大家都知道此規矩,也就沒有邀請他。

紅旗廠舞廳裝飾得還行,掛了幾個旋轉燈,有廠裡青年工人組建的樂隊伴奏,主唱是紅旗廠的十佳歌手。走進舞廳以後,王橋見到滿屋美女,但是氣氛溫馨純正,與廣南社會上的舞廳不一樣。

旋轉燈光下,一個個美貌且有氣質的女子如彩蝶一般在池中飛舞,讓他覺得賞欣悅目。

這此年來,王橋一直生活在艱苦和動盪之中,很少享受美好的生活。站在紅旗廠舞廳裡,看著無數漂亮溫柔且知性的女子隨著音樂起舞,這種快樂幸福的生活讓他覺得心情愉悅起來。

晏琳見王橋表情凝重地傻站著,道:「王橋,要有點紳士風度,主動請女士跳舞。」

王橋這才上前邀請晏琳。

晏琳嫣然一笑,道:「你真沒有跳過舞嗎?我來教你。如果踩壞我的鞋,要照價賠償。」

呂琪離開以後,王橋再也沒有與女人親密接觸,在音樂聲中,他左手握著晏琳的手,右手扶著其腰,面對面距離不足十釐米,年輕女性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弄得他心潮澎湃。

「對不起,踩著你的腳了。」王橋以前在廣南跳舞都是跳比較簡單的舞步,但是紅旗廠舞廳流行跳技術性強的華爾茲。跳了幾步,便踩到了晏琳的腳。

「好痛,你輕點。別緊張,踩著音樂節奏。」

「對不起,又踩著你了。」

「看來你真要賠鞋子。我還以為你什麼都是高手,終於找到不擅長的事。」

「你太高看我了。」

每當一曲罷,王橋和晏琳跳到哪裡便在哪裡停下,自然而然地與田峰、劉滬和吳重斌分開。晏琳有意躲到燈光黑暗處,這樣可以躲過熟人眼光,專心與王橋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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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愛情不期而至

     「你別旋轉,幫我擋一下。」晏琳低聲說了一句,然後低頭將臉埋在王橋肩膀處。過了一會兒,她才將頭抬起來,恢復了正常姿勢,解釋道:「剛才看到以前的同學,他去年考上大學,我不想和他見面。」

多數復讀班同學不願意和高考上榜的同學交往,免得受刺激,王橋理解晏琳的行為,道:「今年你一定能考個好大學。」

晏琳道:「但願吧,高考的事情誰也說不清。」

跳到三四曲,王橋舞步漸漸能夠踩准華爾茲的節奏,雖然生澀,已經不踩腳了。舞池人多,在快速移動穿梭中,兩人難免會有身體接觸。每一次碰撞,都讓晏琳心裡如一頭小鹿在躍動。她和王橋的關係處於窗戶紙將破又未破階段,曖昧是一種別樣幸福。

王橋能夠感受到晏琳柔軟的腰肢、細膩的皮膚、香噴噴的氣味,一時迷醉於其中。燈紅酒綠的幸福場景更加堅定了他發奮圖強的決定,「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要想與以前的舊生活徹底告別,一定要咬牙堅持,考上大學。」

中場休息時,王橋、晏琳與吳重斌、劉滬在場中相遇,田峰形隻影單,早就不知跑到哪個角落。下半場第一曲,晏琳和吳重斌跳了一曲,劉滬主動邀請了王橋,交換舞伴後,四人皆找不到感覺,下一曲便不再交換。

舞會最後一曲是《難忘今宵》,這是紅旗廠的固定曲目,自舞廳開始營業以來就沒有變過。晏琳跳了一個通場,一曲都沒有落下,她絲毫未感到疲憊,反而有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走出舞廳,晏琳主動提出建議:「我們到操場走走,時間還不晚。」

吳重斌問:「回家晚了,晏叔和肖阿姨不管你?」

晏琳道:「他知道我和你、劉滬在一起,沒關係。」

吳重斌開玩笑道:「你這是透支晏叔對我的信任,透支過多,以後無法掩護你。」

紅旗廠四處都是高大的香樟樹,這些香樟樹和紅旗廠的歷史一樣長,三十年過去,小樹苗長得比水桶還要粗。沿著栽滿香樟的小道行走,吳重斌、劉滬牽著手,晏琳和王橋並排而行,不時會遇上相擁著的親密情侶。

足球場周圍是一圈石梯子,在夜色下幾乎泛著冷清清的白光。王橋見晏琳站在最上面石梯不往下走,主動伸出了手。

晏琳其實非常熟悉這些石梯子,她是故意站著不動,等著王橋顯示男子漢的紳士風度。

小計謀得逞後,晏琳發出會心微笑,握著王橋寬大溫暖的手掌,走下石梯,來到足球場。

紅旗廠位於連綿青山的腹地,有小河在山腳流過,空氣清新,生態良好,操場上有無數的在這個時節非常罕見的螢火蟲翩翩飛舞,猶如世外桃源一般。劉滬童心大起,提議道:「我們去捉螢火蟲。」

這是小孩子愛玩的遊戲,戀愛中的人往往願意將智商和興趣降至與小孩為伍。晏琳熱烈響應道:「好啊,我們捉螢火蟲,捉的時候小心一點,別弄傷了這些小傢伙。」

兩個女子便在足球場上追逐著螢火蟲。足球場上沒有燈光,只有遠處從香樟樹葉子間射出的隱約路燈光線。吳重斌忠心耿耿地跟在劉滬身後,擔任黑暗足球場上的護花使者。

晏琳追了一會兒,與劉滬和吳重斌漸行漸遠,她對在自己身後的王橋道:「王橋,幫我捉螢火蟲。」

在黑夜掩護下,王橋徹底放鬆心情,將嚴肅和沉重暫時丟在一邊,追隨著空中閃爍的小精靈舞動的身影,不知不覺從球場邊上追到最遠處的球門框。

王橋小心翼翼地合攏著手掌,道:「我捉到一隻。」

晏琳湊了過來,叮囑道:「你輕點,別傷著螢火蟲。這個小傢伙非常脆弱,稍不注意就要弄傷。」

王橋讓手指間漏出一個小縫,讓晏琳能湊近看裡面的小小冷光。晏琳驚喜地道:「你還真捉到了,我看一眼就把它放了吧,讓它自由飛翔。」

晏琳湊在王橋手指間看了一眼,額頭輕輕碰在了王橋手掌上,然後抬頭溫柔地道:「我看到了,讓它自由吧。」

王橋張開手掌,掌中螢火蟲便騰空而起,飛快地逃離了球門框。螢火蟲飛走,劉滬和吳重斌隱入黑暗之中,偌大的球場彷彿只剩下王橋和晏琳兩個人。兩人在黑暗中相向而對,呼吸聲可聞,兩人的手不經意碰到。

然後,擁抱在一起。

相擁剎那間,王橋心生出一種罪惡感,擁抱晏琳就是對呂琪的背叛。懷中女子漂亮爽朗,知書達理,讓他不由得心生好感。他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強烈的慾望戰勝了罪惡感。

晏琳將頭靠在王橋寬厚的肩膀上,盡情地嗅著讓人迷醉的男人味道,傾聽著男人胸腔發出的有力跳動聲,竭力想讓自己心跳與這個男人的心跳同步。此時,她覺得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王橋伸手輕輕拂了拂晏琳散亂的長發,手指觸摸到水嫩光滑的肌膚後,他低下頭輕輕地吻著晏琳的臉頰。

晏琳羞澀地抬起頭,嘴唇被另一個嘴唇碰到。

晏琳渾身發軟,整個人要依靠對方的支撐才能站立。良久,她的力氣稍稍恢復,試著回應對方。在書中看過無數回親吻的情節,事到臨頭方知書中知識完全靠不住。

當嘴唇稍微分開時,她雙手抱著王橋的脖子,道:「王橋,我愛你。」

王橋緊緊抱著晏琳,猛烈地親吻著。但是,他沒有說話。

正在熱情親吻時,身邊傳來腳步聲和用力的咳嗽聲,王橋和晏琳趕緊分開,過了一會兒,聲音消失。王橋道:「吳重斌和劉滬?」晏琳回想剛才情景,羞得滿臉通紅,道:「不是他們,每天晚上都有人在操場散步。我們去找劉滬。」

擁抱之後,兩人之間的那層薄薄窗戶紙被捅開,大大方方牽著手,沿著球場尋找劉、孔二人。

吳重斌和劉滬熟悉足球場的每一個角落,捉了一會兒螢火蟲,他們選了一個黑暗角落依偎在一起。藉著隱約的路燈光,他們能看到王橋和晏琳牽著手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

劉滬指著隱約身影,驚嘆道:「他們牽手了。」

吳重斌低聲笑道:「乾柴遇烈火,不燃才怪。」他看到東張西望的兩人即將離開,站了出來道:「我們在這。」

兩對戀人在足球場站了一會兒,時間漸晚,沿著石梯子走上公路。公路上,燈光透過香樟樹葉射過來,光線足以看清人臉,晏琳和劉滬不約而同將握著的手鬆開。在走回白樓的路途中,傳來了清脆的女子笑聲,笑聲中滿是歡娛,如迎接春天到來的小鳥歌唱。

美好時光總是異常短暫,眼見著時間到晚上十一點,四人必須回家。吳重斌騎著女式自行車,護送劉滬回家。

和王橋一起等待吳重斌歸來的這段時間既甜蜜又短暫,站在黑暗角落享受甜蜜愛情的晏琳最不希望看到吳重斌的身影,可是這個身影很快出現在眼前,三人只能回白樓。

在上坡時,吳重斌道:「王橋,你的理想是什麼?」

王橋道:「理想隨著時間在變化,小時候最想開大卡車,後來想當文學家,還想當醫生。到了現在反而失去了方向,考上大學再說理想的事情。你的理想是什麼?」

吳重斌道:「我最大的夢想是當航空母艦的艦長,馳騁在太平洋上,所以最想讀完大學參軍,再到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指揮學院學習。」

晏琳在旁邊笑道:「你參軍,劉滬怎麼辦?」

吳重斌滿臉苦惱,不停搖頭。

上了白樓,王橋和吳重斌在客廳裡喝著茶水,吳重斌鄭重地道:「我和晏琳從小在一起長大,她心地善良又聰明,是個好女子,衷心祝福你們。她從小生活的條件比較好,在愛情上更是理想主義者,希望你能珍惜。」

王橋心中五味雜陳,沉默片刻地道:「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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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籃球賽

     吳重斌發覺王橋從足球場回來便心神不寧,只認為他是興奮過度,他將電視打開,道:「廠裡24小時供氣,你先洗澡,我再洗。」

「那我先洗。」王橋將塑料袋裡的內褲拿出來。父親王永德從小家教甚嚴,從小就要求王家子弟每天洗澡,他形成了外出帶換洗內衣的習慣。

紅旗廠的人24小時供氣供電,每個家庭都有非常方便的淋浴設備,多數人養成勤洗澡的好習慣。廠裡的人最瞧不起靜州本地人在冬天長期不洗澡,經常拿這事當笑話。廠裡女子寧願擠廠車也不願意坐鄉鎮客車,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受不了車裡的酸臭。

紅星廠和紅旗廠是一個性質的企業,也是二十四小時供氣。因為同屬一個戰壕,吳重斌和晏琳等人沒有障礙地接納了王橋。

到王橋進入浴室以後,吳重斌將電視換到音樂頻道,電視裡恰好傳出趙傳的歌。

「……啊,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我終於失去了你,當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榮,啊,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我終於失去了你……」

趙傳是一個其貌不揚的歌手,他的歌能流行自然有獨到之處,感染力很強。歌聲透過密封並不嚴的木門,傳進浴室,如針一般刺進王橋的耳膜。他仰頭迎著熱水,閉眼任由熱水沖擊。

「與晏琳談戀愛,就是對呂琪的背叛。」此念頭在王橋腦中總是揮之不去,他真切地感到終於要失去呂琪,不僅是從形式上失去,而且是從實質上失去。

「我為什麼要接受晏琳,難道就這樣將呂琪拋到一邊?做出這種事,我還是男人嗎?我就是貪戀女人的薄情男子!」

另一個聲音又在為自己辯護:「呂琪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失去聯繫,如今肯定過著美好的生活,早就將我忘到了一邊,難道還要永遠等她嗎?

「是她先變心,而不是我。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晏琳是個好女孩,爽朗,漂亮。如果說一點都不喜歡她,那是假話。」

趙傳的歌聲結束很久,經過激烈思想鬥爭的王橋才從浴室出來。

吳重斌指了指桌上的薄餅,道:「這是晏琳剛送上來的,他們家的特色食品,我從小就喜歡吃。好多年沒有吃過了,今天是搭了王橋的順風車。四塊餅,我們一人兩塊。」

吳重斌洗澡時,王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在舞廳跳了全場,又在足球場追捉螢火蟲,再痛快地洗了熱水澡,肚裡存貨早就一掃而空。放在茶几上的薄餅散發著強大的不可一世的吸引力,他原本想等著吳重斌一起享用薄餅,等了一會兒,終於伸出了手。

外殼堅硬的薄餅內藏鮮美的肉餡,咬一口,唇齒生香,王橋幾乎是一口氣將兩張薄餅吃完,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無法抵禦女色也就罷了,居然連美食亦無法抵抗。」他給出一個貌似合理的解釋:「這或許是看守所的後遺症。」

夜晚,王橋做了無數個夢。

無數個夢雜亂無章,人物、時間、事件全部混在一起。在夢中,王橋在看守所209室裡坐板,聽到門外傳來咣咣的飯車聲音,門上小窗打開後,露出呂琪的臉。呂琪面有戚容,似笑非笑,嘴裡說著什麼。王橋急於聽清楚呂琪的話,從床上站了起來。一個白臉漢子從背後重重地一拳打在背上。王橋顧不得追趕呂琪,與白臉漢子廝打起來。等到他追出看守所時,呂琪上了一輛小車。王橋奮力追趕小車,小車越來越遠,最終絕塵而去。他猛地衝進看守所,想和白臉漢子算賬,在走進看守所時,見到晏琳站在看守所門口。

從夢中醒來以後,王橋睡意全無,披了外衣,推開窗。冷風從黑暗的夜裡猛地撲了進來,讓其頭腦瞬間清醒。從五樓窗檯往下看,窗外是一排排整齊的高大香樟樹,燈光孤獨地從樹葉間穿出來,整個紅旗廠陷入沉睡之中。他腦子裡湧出「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的旋律,旋律一遍一遍重複,在腦中迴響。

六點整,大喇叭開始廣播。六點半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隨後是紅旗廠新聞,播完新聞便是輕音樂。

吳重斌走出客廳時,見王橋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客廳窗邊,打著哈欠問道:「起這麼早,不多睡一會兒?」

王橋道:「每天都是這個時候起床,習慣了。而且廣播聲音這麼響,想睡都睡不了。」

吳重斌與王橋並排站在窗邊,看著窗外匆匆行人,道:「從我記事起的那一天起,廣播就是六點鐘開始。很多三線廠都曾經實行過軍事化管理,延續下來的傳統很難改,等到傳統改變,就說明廠子要出問題。」

紅旗廠廠區內散發著獨特氣息,這讓王橋覺得格外親切,道:「紅旗廠在這裡幾十年,早就生根發芽,說搬走就搬走,我這個外人都覺得無比惋惜。」

吳重斌拍著窗檯,道:「大勢所趨,廠裡上萬職工,加上家屬至少兩萬人以上,我們面臨的是生存問題。雖有不捨,也得毅然而行,這是全廠共識。我敢肯定,紅星廠搬遷也是遲早的事情。」

「也許吧。」王橋體會到吳重斌話語中的一絲悲壯。

吳重斌認真聽著音樂,過了半晌才道:「你今天不要複習了,等會兒吃碗牛肉麵,我們去燈光球場打籃球。不在學校,你總可以摸籃球了吧。」

昨天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愛情,王橋增添了無比煩惱,心中矛盾得緊,很想去籃球場發洩積壓在胸腹的郁氣,道:「打籃球,和誰打?」

吳重斌道:「廠裡建有一個室內球場,聚了一群年輕人每天打球,星期天經常從早上打到下午。這幫人水平都不錯,打起來很過癮。」

王橋晃動著手腕,道:「好久沒有正兒八經打籃球,手生了。」

吳重斌道:「打籃球和騎自行車一樣,學會就忘不了,聯賽最佳球員還怕打壩壩球?他們一般都是分隊打半場。晏琳的爸媽在廠裡,她不能隨意出來。走吧,去球場過把癮。」

吳重斌是主人家,誠心誠意邀請打球,王橋沒有再拒絕,道:「好吧,我們去打籃球,痛痛快快玩半天。」

吳重斌從衣櫃裡取了兩套球衣和球鞋,裝進手提袋裡。洗漱完畢後,兩人下樓吃牛肉麵,再到室內球場。

紅旗廠的室內球場聚了五六個小夥子,他們戴著護膝、護腕等裝備,穿著印有一車間或二車間的背心短褲,身上熱騰騰地冒著汗水。

吳重斌與小夥子們打過招呼,便和王橋一起換上印著一分廠字樣的球衣。

在換衣時,吳重斌解釋道:「紅旗廠下轄有四個車間,還有學校、醫院等四個直屬單位,八個單位都有籃球隊,最強的是一、二車間,每次都能打進決賽,互有輸贏,互相都不服氣,經常在場下較量。我爸以前在一車間,我經常參加一車間球隊,幾件球衣都是一車間的。」

兩人身高相似,王橋穿著球衣很合身。

陸續有人提著籃球進入場內,場上有十來個人,打半場人數顯然多了,一車間綽號叫段工的球迷提議道:「上次輸給二車間,你們贏得僥倖,我們不服氣,今天一、二車間來了不少人,敢不敢來打一個全場?誰輸誰請客。」

打球有綵頭,大夥才有拼搶的勁頭,這幫子年輕人精力旺盛得沒有邊,哄然響應。二車間的人更是紛紛迎戰,一個比王橋還要高上一頭的壯漢老柴道:「來就來,今天這場球一車間還是得輸。」

段工將穿著一車間球服的隊員叫到身邊,道:「今天一車間加班,主力沒有到齊,小孔要參戰。」他依次看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到瘦高的王橋身上。

吳重斌介紹道:「這是我的同學王橋,第三屆……」他正準備介紹王橋是靜州籃球聯賽的最佳球員時,見到王橋衝著自己搖頭,將嘴邊的話壓了回去。

王橋抱著可打可不打的態度,將外套披在身上,等著段工選擇。

段工道:「你能打什麼位置?」

王橋老老實實地道:「什麼位置都可以。」

段工聽其所言,覺得他在吹牛,道:「今天二車間的有兩個廠隊的,水平不錯。你個子高,就打大前鋒,吳重斌打中鋒,我打組織後衛。」

他將幾個隊員召集在一起,三言兩語作了佈置,然後開始練球。王橋沒有想到一場臨時起意的比賽會搞得如此正規,和紅星廠正式籃球比賽差不多。從看守所到復讀班,他一直沒有打過正式籃球比賽,今天來到紅旗廠,在新環境下埋在心底的籃球熱情被完全釋放出來。

經過短暫練球,手感迅速恢復,段工見到王橋的動作,對吳重斌道:「你這個同學打得還行,今天就算輸,也要力爭輸得不難看。」

工會裁判被叫來以後,隨著一聲哨響,兩邊隊員列隊進場,單手上舉,互喊「向一車間學習」「向二車間學習」。

裁判將手中球拋出,吳重斌反應靈敏,騰空而起,將籃球朝王橋方向拍去。王橋如炮彈一樣高高躍起,在空中將籃球截住,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晃過身前隊手,直奔對方籃下。此時剛剛開戰,大家體力甚好,二車間的人在後面窮追不捨。王橋速度極快,到籃前輕輕一勾,籃球入網。

觀戰的一車間工人都轟然叫好。

吳重斌自從知道王橋曾經是最佳球員,便明白王橋打球水平應該不低,只是沒有想到其進攻如此犀利,不禁站在球場上道:「這個王橋,在學校還是真是穩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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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醉酒

     晏琳起床以後,一直就想尋找機會出門。昨天晚上在外面玩到十一點,一大早就出門容易引起母親陳明秀懷疑。自從晏琳進入青春期以後,預防早戀成為陳明秀的重點工作,逮著機會便要宣傳一番。作為知識分子的母親有其素質,不會翻看女兒日記,也不會胡亂猜測,但是眼力不弱,若是自己真有異常表現,十有八九會被母親瞧出端倪。

好不容易混到九點鐘,晏定康提著包出去開會。紅旗廠即將搬遷至山南工業園區,萬人大廠在此紮根三十餘年,罈罈罐罐一大堆,驟然搬走談何容易,事情多得讓晏定康感到頭皮發麻。自從與工業園區初步達成協議以來,他就沒有了星期天和節假日的概念,天天在搬遷指揮部坐鎮指揮。

晏定康站在門口,道:「你明天早上去拿成績單?我爭取晚上回家吃飯,再忙也得陪玲玲吃頓飯。」

晏琳沉浸在突如其來的愛情之中,爸爸在不在家吃飯並不是特別重要。她走到門口送父親時,意外發現父親原本烏黑的頭髮裡混有幾根白髮,心疼地道:「爸,你頭上都有幾根白頭髮了,肯定是最近一段時間累的,搬遷是大家的事,你別太拚命了,別把什麼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晏定康撫了撫頭髮,道:「這個年齡應該長白頭髮了。期末考試才考完,你今天可以不學習,好好玩一玩,等拿到成績單以後,制定一個寒假的學習計畫。」

晏琳馬上衝著客廳道:「媽,爸都說了,今天我不用學習,我去找劉滬玩。」

陳明秀正在拖地,立起腰,道:「你和劉滬在學校就天天在一起,回家就應該陪父母,別四處亂跑。」

晏琳道:「爸爸開會,我想陪都陪不了。」

「你爸開會,你媽還在家裡做事,別出去,在家裡陪老媽。」

想著王橋就在樓上,隔了兩層樓卻見不了面,晏琳一陣著急,正在想著哄老媽的藉口,屋外傳來劉滬與父親的說話聲。

劉滬到來,讓晏琳順勢找到外出的最好藉口。

下了樓,劉滬道:「王橋在室內球場打球,一車間和二車間又搞對抗賽,他幫著一車間打球。」晏琳道:「他曾是聯賽的最佳球員,水平應該不錯。我們去瞧瞧。」劉滬道:「那就快點,已經是下半場了,再晚就打完了。」

來到室內球場,場內吼聲震天,一、二車間都來了不少人觀戰,大家賣力地為自己的球隊加油,氣氛熱鬧得就如全廠聯賽的總決賽。

紅旗廠廠隊也參加了靜州籃球聯賽,但是從來沒有進入過前十名。王橋作為聯賽最佳球員,球技不俗,對籃球的喜愛被強行壓抑了一年多,適應了半場以後,下半場開場便猛然間超水平爆發。

王橋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賽中,身體和靈魂都得到極大的解放,每當得到傳球以後,他就以最堅決的行動直插籃下,動作敏捷快速,不管是人盯人還是包夾都不能阻擋他的腳步。投籃如有神助,每投必中,幾乎沒有落空。最初,只是一車間的人在為王橋歡呼,到了後來,全場都在為王橋鼓掌。

吳重斌站在三分線外,基本放棄攻入籃下的打算。他知道王橋應該打得不錯,可是沒有想到他的進攻如此犀利,二車間還算嚴密的防線被攻得千瘡百孔,失去還手之力。

他望瞭望記分牌——109比65,這是一車間和二車間對抗賽以來的最高分差。

二車間一個隊員走到吳重斌身旁,道:「你的同學是專業球員吧,水平和我們不在一個檔次。」

吳重斌笑著解釋道:「他確實不是專業球員,就是我的同學。」

隊員道:「騙鬼啊,打得太好了。」

吳重斌道:「當專業球員,個子不夠。」

王橋有一米八,在平常人中個子算高的,作為專業球員又矮了。隊員於是相信了吳重斌的說法。

看著心上人在高手如林的球場上如入無人之境,晏琳隨著眾人一起狂呼加油,到後來嗓子發乾,手掌發疼。

隨著終場哨聲吹起,全場比賽定格在127比78,一車間大勝二車間。球場上隊員們神情都有些古怪,二車間老柴大聲道:「今天這場比賽不算數啊,一分廠請了外援。」

一車間段工看著比分,不停地摸後腦勺,道:「算了,這場比賽就當是友誼賽,我們在週末給同志們免費奉獻上一場精彩比賽,為廠裡的文化生活作出了貢獻。」他實在不好意思將這場比賽納入兩個車間對抗賽的戰績中去。

在這一場比賽中,王橋無意間讓自己的狀態達到病態的巔峰,超過了在靜州高中聯賽被評為最佳球員的水準。在場上盡情釋放體力和激情之後,他覺得有些累,一個人坐在球場邊的椅子上,周圍的喧囂和熱鬧似乎都與己無關。

晏琳手裡握著一瓶水,遠遠地瞧著神情落寞的王橋,臉上笑容不知不覺收斂起來。她慢慢走過去,將水遞給王橋,道:「今天打得真好,我喜歡看你打球。」

王橋猛地喝了一大口水,道:「我感覺這是『最後的瘋狂』。」

《最後的瘋狂》是一部在八十年代底引起強烈反響的案件偵破題材影片,晏琳看過,並不喜歡,道:「我覺得打完球你的情緒低沉,肯定有什麼原因。」

王橋仰著頭將整瓶礦泉水喝完,道:「只是有點累,剛才跳得太厲害。」

吳重斌走了過來,用複雜的神情看著王橋,道:「果然不愧為聯賽最佳球員,真牛,你若參加一中校隊,我們有衝進前五的希望。」

王橋道:「參加聯賽太花時間,我耽誤不起。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底子厚可以輕鬆一些,我根本沒有底子。」

吳重斌見王橋態度堅決,不便多勸。老柴拍著籃球來到四人身邊,道:「今天你們把二車間打得心服口服,這位兄弟是專業殺手,中午大家喝一杯。」

午餐時,二車間工會訂了餐館,大家舉杯共飲。王橋被大家的快樂和熱情所感染,將煩心事丟在一邊,與一車間的球友們輪番碰酒,午餐結束時,喝了不少酒。

晏琳看罷球賽,回家陪母親陳明秀吃午飯。吃罷午飯,回到臥室後,拿了一本書站在窗邊,盯著香樟樹下的小道。等到一點過,仍然沒有瞧見王橋和吳重斌回家。

陳明秀將廚房收拾好,來到閨女房間,道:「中午休息一會兒,別看書了,早點這麼用功,就不用到復讀班了。」

晏琳嬌嗔地道:「媽,你煩不煩。那我就不看書,天天睡大覺。」

陳明秀道:「你爸到山南去了。下午我要到靜州辦事,晚點才能回來,你別等我們吃晚飯。廚房的湯燉好了,到時燒熱就可以吃。」

聽到「咣」的關門聲,晏琳感覺身心都得到自由了,她將手中的課本拋到桌上,拿了一包瓜子,守在窗前,一邊磕一邊看著香樟樹下的小道。等了許久,終於看到王橋和吳重斌的身影。兩個瘦高的男人都有醉意,吳重斌手舞足蹈,說說笑笑。王橋提著裝球衣的口袋,右手還在拍打籃球,亦是笑容滿面。

自從認識「九分」以後,還是第一次見到王橋如此輕鬆愉快的笑容,晏琳跟著高興起來。她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等著王橋。孔、王兩人走到三樓時,晏琳這才發現兩人其實都醉了,道:「喝得這樣醉,走路都打偏偏。廠裡那群人喝酒厲害,你們怎麼喝得贏。」

吳重斌走路踉踉蹌蹌,興奮地道:「今天一車間大勝,喝酒祝賀。」

晏琳道:「就算勝利了,也不用喝得這麼醉。」

王橋神志清醒,試著用手攙扶吳重斌。吳重斌右手扶在牆上,手指用力摳著牆壁,他感到有人攙扶,手朝後甩,差點打到晏琳臉上。

王橋抱住吳重斌,半拖半抱將其弄上樓。進入房門後,吳重斌衝進衛生間,蹲在裡面一陣狂吐,頓時有一股沖鼻酒氣在房裡瀰漫。晏琳趕緊打開客廳窗子,冷風進屋,將酒味帶走了一些,她見王橋還算清醒,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我以前接受過考驗,當年闖蕩廣南經常喝酒。有一次從星期六晚上就開始喝酒,一直喝到星期天中午,醉死個人。」

晏琳對王橋過去的故事最感興趣,正要細問時,吳重斌搖搖晃晃從衛生間出來,咕噥了一句:「我睡覺,你們聊。」然後如同一條裝滿米的袋子重重地倒在床上,鞋子未脫,轉眼間就發出呼嚕聲。

王橋脫掉吳重斌的鞋子和外套,幫其蓋上被子,回到客廳,道:「他睡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晏琳捂著鼻子,道:「吐了這麼多,沒問題吧?去不去醫院?」

王橋道:「沒事,喝這點酒,吐吐睡睡便好。」

晏琳眼波流轉,道:「這裡太臭,你到我家裡坐會兒。我媽到靜州去了,我爸還在山南。」說這話時,她突然羞紅了臉,顯出小女兒的忸怩之態。

王橋走到裡屋取下吳重斌腰間鑰匙,將房門輕輕帶上,跟著晏琳來到樓上。下樓時,他隱隱感覺會發生一些事。

在內心深處盼望著發生一些事,同時又在抗拒此事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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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遠望

     白樓所有房間的格局都一樣,兩室一廳一衛。在晏琳的臥室裡張貼了不少明星畫像,一位演過妖怪的人高腿長女明星的張貼畫佔據了房間的主要位置,這和吳重斌房間風格截然不同。

晏琳從屋外端了一碗雞湯進屋,道:「別傻站著,坐啊。這是新燉的雞湯,喝一碗,解酒。」

晏家燉雞並不放多餘調料,只是拍兩塊老薑而已。燉出的雞湯外觀如清水,入口極為鮮美,與王橋擅長的白水煮魚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好喝嗎?好喝,再來一碗。」晏琳眼巴巴地看著王橋,得到肯定答覆以後,又準備再來一碗。

王橋忙道:「不用了,中午吃得多,再吃得撐著,能不能泡杯茶?」

晏琳從小櫃子裡找出父親最喜歡的竹葉青,泡好後端進屋。王橋端著茶杯,見茶葉根根在水中豎立,舒展以後能看到是兩葉嫩尖,道:「這是什麼茶?在水中能完全豎起來,香味醇厚。」

「這是峨眉特產竹葉青,我爸最喜歡,每年都要托成都朋友帶兩三斤過來。」

坐在晏琳閨房,品嚐竹葉青,聽著錄音機裡放出的流行音樂,王橋感到久違的幸福寧靜。

晏琳拿出一本厚厚相冊,道:「這是我的相冊,前面兩頁不許看,不要問原因,反正不許看。」

這是晏琳的個人相冊,到了第三頁已是讀幼兒園的照片,從幼兒園開始,晏琳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張照片,詳細記錄了她的成長過程。依此推斷,前兩頁是晏琳更小時候的照片,不許看的原因很簡單,應該是有暴露面比較大的照片。

王橋翻看著照片,道:「當時紅星廠那邊沒有照相館,家裡經濟條件又不好,我的照片不多,幾張黑白照片都是在昌東縣照相館照的。」

晏琳道:「爸爸喜歡攝影,很多照片都是他的作品,他還在報紙上發表過幾張攝影作品。我從小是他的專職模特。這兩年他太忙,才照得少。」

看了一會照片,兩人眼中都帶出了情愫,小屋氣氛尷尬中帶著曖昧。晏琳感覺到王橋眼神發生著讓自己喜歡的變化,她低著頭,眼睛看著腳尖,心如鹿撞。當有魔力的大手扶在腰間時,她將頭靠在寬厚肩膀上,手指放在王橋唇間,提出要求:「不准親我的嘴巴,酒味好大。」

王橋沒有親吻,直接將手從女友衣服裡探了進去,隔著最裡層的絨衣在背上撫摸。

晏琳身體僵了僵,沒有阻止。

她的肌膚彷彿久旱的土地,充滿著對甘霖的渴望。身體熱量不斷上升,腦子漸漸開始迷糊,失掉了思維能力。正在沉醉時,屋外傳來汽車喇叭聲,讓她心驚肉跳,睜開了緊閉的眼睛。

如果親密行為被父母撞見,她將無地自容,後果嚴重得不敢想。

她想推開王橋,可是又無力抗拒那隻手,既沉迷又焦慮。

「與晏琳的親熱便意味著對呂琪的背叛」,王橋腦子裡始終有著激烈交戰,最終體內雄性激素飆升,懷裡的溫柔融化了心裡隱藏的寒冰。

兩人感情溫度急劇上升時,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晏琳第一個反應就是父母回來,嚇得花容色變,隨即反應過來,如果外面是父親或母親,不會敲門,而是直接用鑰匙開門。

「晏琳,在不在?」門外傳來劉滬的聲音。

晏琳拍著胸膛,道:「這個丫頭嚇死我了,還以為是爸媽回來。」

王橋聽到劉滬聲音後,亦暗自鬆了一口氣,他理了理衣服,坐在小椅子上喝茶。兩人親熱時,相冊的第一頁無意中被打開,裡面有幾張小小的黑白照片,主角皆是裸體嬰兒。

晏琳與劉滬走到臥室門口,她一眼就瞧見相冊第一頁,大羞,嚷道:「不准看,說了不准看,你耍賴。」她飛快地跑過去,將相冊關上,臉上浮起一朵靚麗的紅雲。

劉滬一直對打架凶狠且沉默寡言的王橋暗自抱著幾分警惕,多次提醒晏琳。愛情總是在不經意時發生,不可理喻,防不勝防,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晏琳深深地墜入無邊情網。

晏琳關了相冊後,回頭對劉滬道:「吳重斌喝醉了,還在呼呼大睡。」

劉滬道:「跟著段哥喝酒,豈有不喝醉的道理?我上樓看他。」

打開房門,鼾聲清晰傳入耳中。在睡夢中,吳重斌臉上猶帶著紅暈,嘴巴不時咂巴著。劉滬給吳重斌牽了被角,心疼地道:「怎麼喝成這個樣子,原本計畫一起爬山,現在只能在這裡守著。晏琳,你們出去玩,我守著他就行了。」

晏琳剛剛品嚐到愛情的甜蜜,一門心思想著與男友獨處,在家裡面臨著父親隨時回家的危險,爬山則避免了這一尷尬,道:「後山風景不錯,我們去爬山。」

王橋欣然同意,如果在家裡親熱而被家長撞見,不僅晏琳會尷尬,他亦會難堪。在山上既能看風景又能親密一下,是一舉兩得的事。想到這裡,呂琪身影不合時宜又迸了出來,他恨自己貪戀女色,意志不堅強,舉著手掌扇了自己半個耳光。

「你打自己做什麼?」

「沒打自己,一隻蚊子。」

「冬天哪裡有蚊子?」

「或許是蒼蠅。」

晏琳沒有計較到底是蒼蠅還是蚊子,歡天喜地下樓,準備好運動鞋以及水果、零食、旅行水瓶。

廠區裡熟人多,晏琳不敢與王橋並排而行。她在前,王橋在後,兩人相距一百來米,猶如接頭的地下黨員。他們沿著香樟大道出了廠區後門。

後門外,筆直的水泥路變成了林間小道,香樟樹變成了高矮不齊的雜樹。

一牆之隔便是兩個世界,牆內聚集著大量的中高級知識分子,製造的是能進入國際市場的產品。但是牆內產業鏈、技術卻沒有輻射到牆外,牆外始終是技術水平低下的自然農村。牆內牆外的最大交集在菜市場,也難怪靜州市領導們對於牆內搬遷並不是太積極。

曾經有來視察的領導說過:「周邊村民是距離紅旗廠最近,但是距離紅旗廠代表的先進科技最遠。」這個說法真實地反映了三線廠與地方的關係。

兩人沒有沿著現有小道上山,直接從亂樹叢中朝上爬。王橋成長於山水之間,爬山是小菜一碟,晏琳身體素質在女子中算得上優秀,沉醉在愛情之中的她並不懼山路之險。兩人一鼓作氣沿著陡坡向上,順利到達山頂。

山頂並不是想像中的險峰,是一大塊平地,上面有田有土有狗有農舍,村民在其間耕種,悠然自得,如世外桃源。

在一處背風且視線良好的地方,晏琳將零食一一擺出,遞了一塊巧克力給正在喝水的王橋。

王橋撕開圓粒巧克力的外包裝,又重新看了包裝盒子,道:「這就是巧克力?」

晏琳吃驚地道:「你沒有吃過巧克力?」

「說來慚愧,還真沒有吃過。」

「你還到廣南去過。」

「男人誰去買這些糖果。」

在晏琳心目中,王橋除了數學不好以外沒有什麼事不好,字寫得如書法,在籃球場上是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此時聽聞其居然沒有吃過巧克力,驚訝得嘴巴半天合不攏,道:「怎麼會沒有吃過巧克力?這是最尋常的食品啊。」

「每個家庭吃食物習慣不一樣,我家屬於傳統保守型。所以,我會做魚,會寫毛筆字。但是,在吳重斌家裡看了許多《艦船知識》、《兵器知識》,覺得還是要改變知識結構。」

「那你嘗嘗,不要嚼,放在嘴裡含著。」晏琳興致勃勃地看著男友第一次吃巧克力,又道,「你的經歷挺豐富,現在要原原本本講給我聽。」

「經歷談不上豐富,就是一個反覆折騰的歷史。」王橋說著話,覺得只舔不嚼不過癮,開始嚼起巧克力。

「別大口嚼,讓巧克力在口裡慢慢融化。」晏琳以前覺得王橋過於嚴肅,此時他嚼巧克力的模樣孩子氣十足,這讓她越發喜歡。爸爸晏定康在憂國憂民之餘,在不經意間時常露出一絲童趣。她相信心有孩子氣的大男人才是真男人。

站在山頂上能看到廠區全貌,在晏琳的介紹下,王橋基本瞭解了紅旗廠的佈局。作為紅星廠子弟,對紅旗廠有著天然的親近,道:「讓技術先進的大廠離開靜州是靜州領導者的重大失誤,失去後將不可挽回。紅旗廠有一條無形的線與外面的世界連接著,這條線獨立於靜州,用得好,將給靜州帶來不可估量的價值。我若是領導者,會想盡辦法讓紅旗廠留在靜州,並且還要將紅旗廠的精華與靜州結合起來。」

「你的理想是什麼?聽你剛才侃侃而談,想從政嗎?」

「我的夢想都很現實,以前是為了離開紅星廠,走進大城市。當前的夢想就是考上大學,至於下一步是從政還是經商,我沒有想透。」

王橋所言皆是內心真實想法,但是沒有涉及感情。女人的思維與男人思維明顯不同,晏琳心思主要集中在感情上,追問道:「除了事業,在生活上在感情上有什麼理想?」

王橋在心靈最隱秘的部位一直深藏著呂琪,他不願意將呂琪之事講給另外的女人聽,又不忍讓晏琳傷心,道:「所有夢想都得一步一步實現,否則就是空中樓閣。我以前不懂這一點,好高騖遠,因此才有血的教訓。具體來說,我讀書時瘋狂地痴迷打籃球,天天泡在球場上,學業有所荒廢,對前途籌劃得更少,這是我在復讀班不摸籃球的原因。出來以後,我有些放縱自己,以後要引以為戒。」

「在感情上有什麼打算?」

「在復讀班認真攻讀,有個好前程,這就是對感情最好的尊重。」

「你是避重就輕,我們倆的感情將來會發展到什麼程度?」

「要想將來過得好,必須考上大學。」

「你怎麼又把話題繞到考大學,難道考不上大學,就不能談感情?」

站在山頂,極目遠眺,小河在群山中穿出,蜿蜒向前。小河旁邊長著茂盛的竹林,形成一條碧綠的帶子。工廠被大片香樟樹林遮蓋,只能看到無數房頂。

面對如畫的風景,兩人擁抱在一起,忘情地親吻。

一聲炸雷從天而降:「舉起手來,不許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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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楊紅兵結婚

     一個六十來歲滿臉皺紋的老農手裡握著一桿一米多長的老式**,從樹林裡鑽出來,站在兩人面前。

王橋將晏琳拉到自己身後,詫異地看著老農,道:「你做什麼?別把**對著人。」

老農惡狠狠地道:「你們在這裡亂搞,我要把你們送到保衛科去,讓廠裡開除你們。」

王橋哭笑不得地道:「我們耍朋友談戀愛,礙著你什麼事,我再說一遍,別把**對著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晏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躲在王橋身後,緊張地看著拿著長柄**的老農。

老農額頭上滿是皺紋,此刻全部擰在一起,他怒喝道:「光天化日,你們搞到一起,搞到一起亂搞,把山上的小孩都帶壞了。」

王橋打斷他的話:「別說這麼多,你跑到這裡想做什麼?」

老農脖子上青筋暴露,道:「你們白天在山上日×,被我逮到,要想我放過你們,總得表示一下。」

廠裡很多青年男女,談戀愛時經常會選擇爬山,在山林之上欣賞美景的同時會做出一些親密動作,最初周邊山民是當作稀奇事情來觀看和談論,後來有人從中生財,專門持刀弄槍來威脅正在親密中的戀人。

農村裡有好人也有壞人,就如城市裡有善良的人也有邪惡的人,用一張標籤貼在一個群體頭上極其愚蠢,王橋年齡不大,但是走南又闖北,對此深有體會。聽到「表示」兩個字,王橋立刻明白老農的意思,道:「表示,為什麼要表示?」

老農惡狠狠地道:「不表示,把你們押到保衛科去,工作除脫了不要怪我。」

王橋朝老農背後望了一眼,招了招手,道:「你好。」當老農下意識回過頭時,王橋上前一步,劈手將**奪了過來,用膝蓋猛地一磕,將**折斷。他將折斷的**朝山下扔去,道:「你這是敲詐勒索,老實說,敲詐過幾個人,勒索了多少錢,跟我到派出所去,向張所長講清楚。」他說「張」字時,有意咬字含混,說得不清楚。

老農被震住了,轉身就朝山上走,虛張聲勢地道:「你別走,賠我的槍。」他走路極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青山綠樹之中。

王橋拉著晏琳的手,道:「我們趕緊走,他叫來幫手就不好辦。」

兩人沿著小道朝下跑,剛到半山腰,聽到山頂上有幾個人憤怒的喊聲,然後無數泥巴塊、石頭塊朝山下飛來,打到樹葉上,噗噗直響。兩人加快腳步,迅速脫離了泥巴塊和石頭的射程。

跑回廠區,晏琳緊張的心情稍有放鬆,在後門處看山頂,有七八個人還在朝山下張望。

廠內熟人多,晏琳不敢多有停留,與王橋一前一後回到白樓。

兩人在五樓門口會合,晏琳想起剛才的經歷,猶自害怕,大罵貪財的老農。

白樓前面有一段圍牆。

圍牆外有一條小溪,位於小山坡左側。小溪從大山流下,沒有受到工業和農業污染,經廠化驗室檢測其各項指標都比自來水好。溪水清澈,周邊植被茂盛。白樓許多人家不願意喝工廠提供的自來水,自力更生,在上游高處建了一個小壩,利用高差直接將溪水接到白樓。

王紅星和晏琳站在圍牆外、溪水旁、樹叢中,親密地依偎在一起。上一次親密時,兩人都還有些謹慎,小心翼翼地互相試探著。經過共同歷險以後,感情獲得了新的動力,因此,親熱起來就大膽許多。

在最後關頭,兩人還是剎住了車。

回到白樓,敲門進屋,吳重斌還在呼呼大睡,劉滬無聊地坐在客廳看電視。

劉滬在場,三人在客廳裡只能聊些空泛的大話題。

王橋再次發出感慨:「紅旗廠這種技術力量雄厚且有數十年積累的大廠搬出靜州實是在靜州不可挽回的損失,靜州領導如果認識不到這點,就是豬腦子。」

經歷了山頂險情和溪邊親熱的晏琳更想單獨和王橋說情話,閨蜜在旁,只能說些正確而無用的話:「你只看到了表面,其實廠裡內部已經出現危機,或者說是危機苗頭。在廠辦前面有公示欄,經常能看到停薪留職的名單。廠裡職工無論是從學歷、技術、經驗來說,在行業內都有名氣。珠三角、長三角和很多東部沿海城市有很多民營企業,他們願意出高薪挖我們的技術骨幹。很多骨幹不僅是看重錢,更看重發展機遇。」

劉滬接口道:「很多像我們這種三線二代三代都有到大城市去工作生活的渴望,在這裡長大,不想在這裡老去。聽說要搬到山南,我們都是舉雙手歡迎。」

王橋道:「廠裡有一萬多職工,到底有多少人想搬到山南?」

晏琳道:「我爸在搬遷辦,他們做過多次調查,百分之九十五的職工都是毅然選擇搬遷,至少百分之八十的職工支持搬到山南。這裡雖然值得留戀,畢竟是在山溝,對子女發展不利。」

正聊著,吳重斌從床上爬起來,跑到衛生間一陣大吐。從衛生間出來以後,眼睛充血,頭髮凌亂,帥哥形象完全被糟蹋。他喝了一杯白開水,道:「我和劉滬生個娃兒,山南城區戶口肯定優於靜州郊區戶口。現在山南戶口值一萬多塊錢,我們一家三口就相當於憑空得了三萬塊錢。」

劉滬一陣臉紅,道:「你真是喝醉了,打胡亂說。」

四人在客廳裡,天南海北聊著,吳重斌不時說點醉話,引得大家樂不可支。

對於初嘗愛情這杯美酒的晏琳來說,在紅旗廠等待期末成績單的這兩天如夢幻一般,直到坐上返回靜州的班車,她的夢幻感才稍稍減弱。

王橋的心思則複雜得多,既有對女性身體和情感的渴望,又有對呂琪的思念,兩種感情是如此真實,如暗流一般不停地衝突和較量。

兩天後,王橋從紅旗廠回到復讀班,生活恢復了常態。

王橋走進東側門以後,急急忙忙回寢室放下小提袋,到辦公室取了期末考試成績單以及部分學科的試卷,進入教室自習。他放下所有糾葛,投入到學習中,力爭把損失的兩天時間補回來。

在校園裡,有三類人,一類是期末成績考得好的同學,他們歡天喜地回家過年;一類是成績原本不錯卻考得不理想的同學,他們如喪考妣地行走在回家路上;更多的同學麻木地對待成績單,復讀的沉重壓力讓他們喪失了太多人生樂趣,在無數傷口上再加上一條,感覺不到過深的疼痛。

詹圓規生活很有規律,下課後立刻離開校園,回家享受安靜生活。今天家裡來了一群老家的客人,將家裡所有角落佔滿,讓喜歡清靜的他很是厭煩。劉忠主持的會議結束以後,他沒有回家,在復讀班校園胡亂晃蕩。

背著手來到文科班教室,放假期間,教室裡沒有幾人,他意外地看到「9分」正在埋頭看書,走過去,道:「王橋,考得還不錯。」

王橋抬起頭,差點脫口而出「詹圓規」,他在「圓」字上轉了一個彎,總算把「圓規」兩個字掩飾住,「詹老師,考得不好,差幾分才及格。」

詹圓規道:「我看看你的試卷。」他快速地瀏覽了試卷,在試卷空白處又寫下一道題目,道:「你做這道題。」

在期末考試裡,有一道15分的大題,難度較高,「9分」居然做對了,這讓詹圓規懷疑其真實性,他寫下一道解題思路近似的題,現場考一考王橋。

王橋學習有一個特點,凡是弄懂的知識點就是真的弄懂了,做對的大題都不是蒙的,詹圓規所出新題也在他掌握的知識點之內,略加思考,將題解了出來。

詹圓規見「9分」解題思路清晰,確實不是蒙的,驚訝地道:「你進步很快啊。我就弄不明白,為什麼第一次考試只有9分?」

王橋道:「我以前數學成績確實很糟糕,學了一學期,肯定有所進步。」

「期末考試排名多少?」

「總排名23名。」

詹圓規沉吟道:「復讀班升學率不高,能考入前15名,才有可能上專科線,路漫漫其修遠長兮,馬虎不得,以後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

望著詹圓規背著手的背影,王橋覺得他並不是十分討厭。

中午,王橋與晏琳到艾敏小餐館吃飯。

吃飯以後,晏琳和吳重斌等人到辦事處坐班車回廠。

王橋將晏琳送到辦事處門口後,沒有回山南,信步來到市公安局家屬院。

在1994年漫長的一年裡,王橋經歷了很多事,姐夫跳樓,他被關進看守所,再到復讀班,許多事情改變了便永遠不能復原,失去了便很難追回,比如姐夫永遠去了,無論家人如何思念,他也不會復生。

對於市公安局家屬樓多數人來說,這一年稀鬆平常,波瀾不驚,如失去動力的潭水。

王橋站在家屬院中間,望著呂琪曾經居住過的房間,久久沒有挪開目光,甚至在某個剎那間產生了呂琪還在房間裡的幻覺。

楊紅兵房間裡,小鐘母親帶著幾個女眷在佈置新房,小鐘和楊紅兵坐在裡屋,頭湊在一起,拿著紙筆討論。見王橋進屋,小鐘迎上來打了招呼,然後出門到酒店談宴席。

楊紅兵將王橋拉到了陽台,唉聲嘆氣地道:「這一次籌備婚禮弄得心力交瘁,早知如此就旅行結婚了。」

王橋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楊紅兵雙手使勁捋了捋頭髮,道:「以前想得太簡單,以為結婚是兩個人的事情,現在才明白結婚是兩家人的事情,我娶的不是小鐘,而是娶小鐘的家庭,甚至是家族。剛才小鐘的舅舅在昌東被交警扣了車,要我出面去找熟人,其實也就是50塊錢的事情。」

楊紅兵原本就瘦,因此才有「斧頭」的綽號,為了籌備一場體面的婚禮,累得雙眼充滿血絲,更加消瘦。他在陽台上兇猛地抽菸,道:「兄弟,以後晚點結婚,結婚早了就失去了自由,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早知如此,無論如何得拖上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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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擦身而過

     到目前為止,王橋只是體驗了愛情的幸福與痛苦,還沒有走到婚姻這一步,對婚前男人的複雜感情體驗並不深刻,道:「沒有見到你的爸媽,他們沒來?」

「他們來了,為了辦酒席的事和小鐘父母爭吵過一次。我見勢不對,趕緊把他們弄到賓館。」

「怎麼會這樣?」

「小鐘家裡想多請點人,要我給昌東公安局老同事發請帖,還要給市局的領導發請帖。我爸的意思是我初到靜州刑警隊,結婚時最多請一請隊裡的同事,請的人太多會被人瞧扁了,認為我們家想錢,還不自量力。我不想為了結婚而吵架,可是必須選擇。」

王橋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請不請呂忠勇一家人?」

楊紅兵道:「我調到靜州刑警隊,呂忠勇出了力,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結婚這種事情自然要請他。」

王橋道:「他來不來?」

楊紅兵道:「他是前任刑警隊長,原本想藉機來靜州和刑警隊老同事喝一杯,只是後來他女兒的男朋友要上門,所以就不過來喝酒。這個人很厚道,雖然人不能來,又當了領導,但還是很重情,託大隊教導員帶了禮金。」

王橋感覺自己就是一粒被丟在深海裡的石頭,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直至沒入沒有盡頭的深淵裡。深淵裡有妖魔鬼怪,有強大不可阻擋的壓力,還有冰冷的海水。

小鐘母親在屋裡喊:「紅兵,和你商量個事。」

王橋不願意在此久留,聲音僵硬地道:「斧頭,你事情多,我不耽誤了,走了。」

楊紅兵將煙屁股摁滅,道:「我初七結婚,你這個伴郎不能缺席,提前一天過來。」

離開楊紅兵的家,王橋如機器人一般,雙腿機械地移動著來到樓下,站在院中抽了一支菸。抽完後,順手將菸頭丟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踐踏。又抽一支菸,又狠狠地踐踏。三支菸後,他木然地走出家屬院,用街邊公用電話給家裡打了電話,這才知道姐姐在前幾天順利產下一個大胖小子,他決定先到山南,看一看才出生的親外侄,然後再回紅星廠。

他的背影剛剛消失在街角,一輛出租車停在院門,李藝、呂琪和一對中年夫婦下了車,來到院子中間。

李藝熱情地向中年人介紹道:「這個小區是公安家屬院,最大的優點是安全,裡面多數是警察,有四周封閉的圍牆。」

中年夫妻環顧左右,男的道:「房子舊得很,是八十年代建的房子吧。」女人接著挑毛病:「小區沒有綠化,光禿禿的。」

呂琪是在這個院子里長大,院子裡每個角落都有自己的腳印,雖然知道「嫌貨才是買貨人」的道理,可是聽到中年夫妻的挑剔,仍然覺得不舒服。今天,小姑熱情地將一個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輕男士邀請到家裡,意思是讓兩人見一面。這是寒假以來第二次相親,呂琪實在不願意和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男士見面,於是跟著母親李藝回到靜州。

與買房的中年夫妻在汽車站見面以後,中年夫妻對買房有點猶豫,磨磨蹭蹭地討論了七八分鐘,這才決定一起到市公安局家屬院看房。就是這寶貴的七八分鐘,讓呂琪和王橋錯失見面的機會。

呂琪有意與中年夫妻拉開距離,她站在院子中間,看到熄滅的幾個菸頭,暗道:「誰這麼不講道德,亂扔菸頭?」

如果這一次賣房成功,也就意味著她將失去了在靜州的落腳點。斬斷了根,老家就只能是記憶中的老家,以後很難回來。她默默地打量著院子,將從小生活的細節印在腦中。

院中一切依舊,唯一的不同是有一家窗戶上貼著一個大紅喜字。呂琪熟悉院內的大部分人家,知道這應該是一家外來戶,她的眼光迅速掠過大紅喜字,朝著熟悉的人家看去。

進入家門,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少量無用的物品。中年夫妻一副暴發戶嘴臉,在每個房間都評頭論足,這讓呂琪更不爽快。她站在自己寢室的窗邊,看到窗檯牆邊隱隱有一些圖畫,蹲下細看,那是小學時的圖畫,筆法幼稚,模糊不清,卻保留著童年回憶,彌足珍貴。

中年夫妻隨後來到了呂琪寢室,女的又在不停地挑毛病,嫌窗戶的遮雨篷損壞了。

呂琪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客廳,讓母親與買房的中年夫妻周旋。

一個小時以後,中年夫妻離開了家屬院。

呂琪問:「談好了嗎?這家人酸得很,挑剔這樣挑剔那樣。」

李藝客觀地道:「他們在批發市場做糖果生意,這幾年賺了不少錢,比較注意安全,這筆生意應該能做成。」

呂琪道:「理智上知道應該促成這筆生意,可是從小在這房子長大,聽他們如此挑剔心裡不舒服。」

李藝看著女兒悶悶不樂的神情,道:「小姑是好心,介紹的對象是重點大學畢業,還在省政府工作,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面都不願意見,是不是還想著廣南那人?你和他一點都不現實,婚姻不僅是風花雪月,更是柴米油鹽的事情。他是進了看守所的人,出來以後就不是原來的人了,忘掉他,是你最佳的選擇。」

呂琪最不願意提起此話題,道:「媽,你們怎麼這樣急於把我嫁出去,哥都沒有結婚,何必心急火燎逼我談戀愛,我又不是剩菜剩飯。」

李藝知道女兒心結所在,耐心地道:「不談就不談,我要先到劉阿姨家裡去坐坐,再乘下午四點半的客車,你陪不陪我一起去劉阿姨家?」

呂琪搖頭道:「你準時來乘車就行,我去逛街,到時在客車站見面。」

與母親分手,呂琪獨自在靜州街上漫步,在這裡有太多熟悉的人和物,還有許多場景曾與王橋一起分享,她知道一味沉湎於過去並不理智,可是涉及感情時,理智往往會讓位於感情。

四點二十分,她來到靜州客車站。

此時,王橋乘坐的班車開到了山南客車站,他下車時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恰好是四點半,一個比較好記的整數。

省政府家屬院並不遠,步行二十來分鐘便到。王橋在腦子裡默想著「中國製鐵技術沿革」這一專題,甩開膀子走在山南街道上。來到省政府家屬院門口時,他想起空手到張家不妥當,返回主街,挑中一個奧特曼中的恐龍怪物,作為給親侄兒的禮物。

張家洋溢著遮掩不住的喜氣,吳學蓮罕見地拉著王橋的胳膊,熱情地道:「快點來看看你的侄兒,他的小名就叫醜醜,虎頭虎腦,真是醜得很。」

按山南習慣,對新生兒的稱呼越醜越賤則新生兒長得越健康,遇到不懂事的人表揚新生兒長得漂亮,主人家會不高興。朱學芳對孫子的稱呼就是「醜醜」,像這種「醜醜」的稱呼,山南倒是十家有六七家如此。王橋知道這些忌諱,道:「我來看看醜醜。」

姐姐王曉躺在床上,胖臉上滿是欣慰笑容,道:「快來看你的侄兒,小名叫醜醜,大名叫張安健。」在兒子沒有出生之前,她和張家還有著隱形隔膜,此時有了在床上不停動來動去的張安健,她和張家產生了密不可分的血肉聯繫,不管以後會如何,她終究在張家有了一席之地。

新生兒張安健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相貌倒有五六分與王橋相似,唯獨眼睛眉毛像極了父親張湘銀。

王橋將手上的怪物揚了揚,道:「醜醜娃,快看舅舅給你買的恐龍。」張安健還是初生兒,視線範圍很窄,他睜著明亮的大眼睛,自顧自地玩耍,不理睬舅舅王橋。

逗了一會兒小丑丑,王曉要喂奶。

張家德和王橋到客廳迴避。張家德感慨地道:「這個娃娃叫張安健,意思是平安健康。平安健康才是福氣,其他一切都是空的、假的。」說到此,他想起了兒子,找了個藉口走到陽台上,等情緒恢復平靜,這才繼續回客廳與王橋聊天。

晚上七點多,王橋向姐姐告辭,王曉交代道:「趙海寄了一些衣物過來,那邊門衛簽收了,你拿上樓,我坐滿了月子自己去取。我在抽屜裡給你放了兩千塊錢,你拿去用。回家以後,讓爸媽暫時別過來,我這邊一切皆好。如果他們實在要來,最好是滿月以後。」

王橋沒有細問緣由,姐姐不僅是王家女兒,也是張家媳婦,如此安排必然有理由。離開張家,他仍然沒有坐公共汽車,一路步行前往姐姐的家。

經過山南公安分局東城分局時,王橋不由自主想起在看守所的一百天,一時之間百感交集。隨著時間流逝,看守所經歷的痛苦不僅沒有淡忘,反而越發清晰。另一方面,這段艱難歲月也開始發揮正面作用,不斷向他提供人生勇氣和智慧。

從旁邊門洞走出一男一女兩人,儘管距離一百多米,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呂琪。呂琪旁邊是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男子,身穿黑色皮夾克。兩人有說有笑,神態親密。呂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個男子躲了一下,又說了一句話,呂琪再打。

王橋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動不能言語,如果說從楊紅兵嘴裡得知呂琪有了男友的事實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此時見到了呂琪與另一個男子的親密行為就如一把鐵錘,以泰山壓頂的力度砸在頭頂,筋斷骨折,再也無法復原。

呂琪和男人在商店停住,過了一會兒,男子單手提著啤酒,呂琪抱著些煙花,肩並肩朝回走,在背影即將消逝時,男子還伸出手拍了拍呂琪的肩膀和頭頂。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古人李白的這首詩,總是在人生最失意時湧現在王橋的腦中,他仰頭看著冬日黑夜寥寥幾顆星,努力讓淚滴不往下流。

「我真傻,還幻想著呂琪會等著我,我算什麼東西,一個來進過看守所的沒有職業的復讀班學生!」

王橋腰間一直掛著那隻傳呼機,雖然停機,卻沒有捨得丟掉。反覆回想楊紅兵所言,腦中一遍一遍地浮現呂琪和男子的親密行為,他突然發了狂,將傳呼機從皮帶上取了下來,放在地上,舉拳猛擊,只聽得「啪」的一聲響,傳呼機碎掉,拳頭上冒出鮮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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