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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錯過

     到目前為止,王橋只是體驗了愛情的幸福與痛苦,還沒有走到婚姻這一步,對婚前男人的複雜感情體驗並不深刻,道:「沒有見到你的爸媽,他們沒來?」

「他們來了,為了辦酒席的事和小鐘父母爭吵過一次。我見勢不對,趕緊把他們弄到賓館。」

「怎麼會這樣?」

「小鐘家裡想多請點人,要我給昌東公安局老同事發請帖,還要給市局的領導發請帖。我爸的意思是我初到靜州刑警隊,結婚時最多請一請隊裡的同事,請的人太多會被人瞧扁了,認為我們家想錢,還不自量力。我不想為了結婚而吵架,可是必須選擇。」

王橋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請不請呂忠勇一家人?」

楊紅兵道:「我調到靜州刑警隊,呂忠勇出了力,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結婚這種事情自然要請他。」

王橋道:「他來不來?」

楊紅兵道:「他是前任刑警隊長,原本想藉機來靜州和刑警隊老同事喝一杯,只是後來他女兒的男朋友要上門,所以就不過來喝酒。這個人很厚道,雖然人不能來,又當了領導,但還是很重情,託大隊教導員帶了禮金。」

王橋感覺自己就是一粒被丟在深海裡的石頭,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直至沒入沒有盡頭的深淵裡。深淵裡有妖魔鬼怪,有強大不可阻擋的壓力,還有冰冷的海水。

小鐘母親在屋裡喊:「紅兵,和你商量個事。」

王橋不願意在此久留,聲音僵硬地道:「斧頭,你事情多,我不耽誤了,走了。」

楊紅兵將煙屁股摁滅,道:「我初七結婚,你這個伴郎不能缺席,提前一天過來。」

離開楊紅兵的家,王橋如機器人一般,雙腿機械地移動著來到樓下,站在院中抽了一支菸。抽完後,順手將菸頭丟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踐踏。又抽一支菸,又狠狠地踐踏。三支菸後,他木然地走出家屬院,用街邊公用電話給家裡打了電話,這才知道姐姐在前幾天順利產下一個大胖小子,他決定先到山南,看一看才出生的親外侄,然後再回紅星廠。

他的背影剛剛消失在街角,一輛出租車停在院門,李藝、呂琪和一對中年夫婦下了車,來到院子中間。

李藝熱情地向中年人介紹道:「這個小區是公安家屬院,最大的優點是安全,裡面多數是警察,有四周封閉的圍牆。」

中年夫妻環顧左右,男的道:「房子舊得很,是八十年代建的房子吧。」女人接著挑毛病:「小區沒有綠化,光禿禿的。」

呂琪是在這個院子里長大,院子裡每個角落都有自己的腳印,雖然知道「嫌貨才是買貨人」的道理,可是聽到中年夫妻的挑剔,仍然覺得不舒服。今天,小姑熱情地將一個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輕男士邀請到家裡,意思是讓兩人見一面。這是寒假以來第二次相親,呂琪實在不願意和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男士見面,於是跟著母親李藝回到靜州。

與買房的中年夫妻在汽車站見面以後,中年夫妻對買房有點猶豫,磨磨蹭蹭地討論了七八分鐘,這才決定一起到市公安局家屬院看房。就是這寶貴的七八分鐘,讓呂琪和王橋錯失見面的機會。

呂琪有意與中年夫妻拉開距離,她站在院子中間,看到熄滅的幾個菸頭,暗道:「誰這麼不講道德,亂扔菸頭?」

如果這一次賣房成功,也就意味著她將失去了在靜州的落腳點。斬斷了根,老家就只能是記憶中的老家,以後很難回來。她默默地打量著院子,將從小生活的細節印在腦中。

院中一切依舊,唯一的不同是有一家窗戶上貼著一個大紅喜字。呂琪熟悉院內的大部分人家,知道這應該是一家外來戶,她的眼光迅速掠過大紅喜字,朝著熟悉的人家看去。

進入家門,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少量無用的物品。中年夫妻一副暴發戶嘴臉,在每個房間都評頭論足,這讓呂琪更不爽快。她站在自己寢室的窗邊,看到窗檯牆邊隱隱有一些圖畫,蹲下細看,那是小學時的圖畫,筆法幼稚,模糊不清,卻保留著童年回憶,彌足珍貴。

中年夫妻隨後來到了呂琪寢室,女的又在不停地挑毛病,嫌窗戶的遮雨篷損壞了。

呂琪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客廳,讓母親與買房的中年夫妻周旋。

一個小時以後,中年夫妻離開了家屬院。

呂琪問:「談好了嗎?這家人酸得很,挑剔這樣挑剔那樣。」

李藝客觀地道:「他們在批發市場做糖果生意,這幾年賺了不少錢,比較注意安全,這筆生意應該能做成。」

呂琪道:「理智上知道應該促成這筆生意,可是從小在這房子長大,聽他們如此挑剔心裡不舒服。」

李藝看著女兒悶悶不樂的神情,道:「小姑是好心,介紹的對象是重點大學畢業,還在省政府工作,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面都不願意見,是不是還想著廣南那人?你和他一點都不現實,婚姻不僅是風花雪月,更是柴米油鹽的事情。他是進了看守所的人,出來以後就不是原來的人了,忘掉他,是你最佳的選擇。」

呂琪最不願意提起此話題,道:「媽,你們怎麼這樣急於把我嫁出去,哥都沒有結婚,何必心急火燎逼我談戀愛,我又不是剩菜剩飯。」

李藝知道女兒心結所在,耐心地道:「不談就不談,我要先到劉阿姨家裡去坐坐,再乘下午四點半的客車,你陪不陪我一起去劉阿姨家?」

呂琪搖頭道:「你準時來乘車就行,我去逛街,到時在客車站見面。」

與母親分手,呂琪獨自在靜州街上漫步,在這裡有太多熟悉的人和物,還有許多場景曾與王橋一起分享,她知道一味沉湎於過去並不理智,可是涉及感情時,理智往往會讓位於感情。

四點二十分,她來到靜州客車站。

此時,王橋乘坐的班車開到了山南客車站,他下車時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恰好是四點半,一個比較好記的整數。

省政府家屬院並不遠,步行二十來分鐘便到。王橋在腦子裡默想著「中國製鐵技術沿革」這一專題,甩開膀子走在山南街道上。來到省政府家屬院門口時,他想起空手到張家不妥當,返回主街,挑中一個奧特曼中的恐龍怪物,作為給親侄兒的禮物。

張家洋溢著遮掩不住的喜氣,吳學蓮罕見地拉著王橋的胳膊,熱情地道:「快點來看看你的侄兒,他的小名就叫醜醜,虎頭虎腦,真是醜得很。」

按山南習慣,對新生兒的稱呼越醜越賤則新生兒長得越健康,遇到不懂事的人表揚新生兒長得漂亮,主人家會不高興。朱學芳對孫子的稱呼就是「醜醜」,像這種「醜醜」的稱呼,山南倒是十家有六七家如此。王橋知道這些忌諱,道:「我來看看醜醜。」

姐姐王曉躺在床上,胖臉上滿是欣慰笑容,道:「快來看你的侄兒,小名叫醜醜,大名叫張安健。」在兒子沒有出生之前,她和張家還有著隱形隔膜,此時有了在床上不停動來動去的張安健,她和張家產生了密不可分的血肉聯繫,不管以後會如何,她終究在張家有了一席之地。

新生兒張安健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相貌倒有五六分與王橋相似,唯獨眼睛眉毛像極了父親張湘銀。

王橋將手上的怪物揚了揚,道:「醜醜娃,快看舅舅給你買的恐龍。」張安健還是初生兒,視線範圍很窄,他睜著明亮的大眼睛,自顧自地玩耍,不理睬舅舅王橋。

逗了一會兒小丑丑,王曉要喂奶。

張家德和王橋到客廳迴避。張家德感慨地道:「這個娃娃叫張安健,意思是平安健康。平安健康才是福氣,其他一切都是空的、假的。」說到此,他想起了兒子,找了個藉口走到陽台上,等情緒恢復平靜,這才繼續回客廳與王橋聊天。

晚上七點多,王橋向姐姐告辭,王曉交代道:「趙海寄了一些衣物過來,那邊門衛簽收了,你拿上樓,我坐滿了月子自己去取。我在抽屜裡給你放了兩千塊錢,你拿去用。回家以後,讓爸媽暫時別過來,我這邊一切皆好。如果他們實在要來,最好是滿月以後。」

王橋沒有細問緣由,姐姐不僅是王家女兒,也是張家媳婦,如此安排必然有理由。離開張家,他仍然沒有坐公共汽車,一路步行前往姐姐的家。

經過山南公安分局東城分局時,王橋不由自主想起在看守所的一百天,一時之間百感交集。隨著時間流逝,看守所經歷的痛苦不僅沒有淡忘,反而越發清晰。另一方面,這段艱難歲月也開始發揮正面作用,不斷向他提供人生勇氣和智慧。

從旁邊門洞走出一男一女兩人,儘管距離一百多米,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呂琪。呂琪旁邊是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男子,身穿黑色皮夾克。兩人有說有笑,神態親密。呂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個男子躲了一下,又說了一句話,呂琪再打。

王橋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動不能言語,如果說從楊紅兵嘴裡得知呂琪有了男友的事實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此時見到了呂琪與另一個男子的親密行為就如一把鐵錘,以泰山壓頂的力度砸在頭頂,筋斷骨折,再也無法復原。

呂琪和男人在商店停住,過了一會兒,男子單手提著啤酒,呂琪抱著些煙花,肩並肩朝回走,在背影即將消逝時,男子還伸出手拍了拍呂琪的肩膀和頭頂。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古人李白的這首詩,總是在人生最失意時湧現在王橋的腦中,他仰頭看著冬日黑夜寥寥幾顆星,努力讓淚滴不往下流。

「我真傻,還幻想著呂琪會等著我,我算什麼東西,一個來進過看守所的沒有職業的復讀班學生!」

王橋腰間一直掛著那隻傳呼機,雖然停機,卻沒有捨得丟掉。反覆回想楊紅兵所言,腦中一遍一遍地浮現呂琪和男子的親密行為,他突然發了狂,將傳呼機從皮帶上取了下來,放在地上,舉拳猛擊,只聽得「啪」的一聲響,傳呼機碎掉,拳頭上冒出鮮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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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寫春聯

     肉體上的痛苦絲毫不能減輕心靈上受到的創傷,王橋在黑夜中站了良久,如森林中一隻孤狼,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姐姐的家裡。

他找來一瓶未開封的高粱白酒。在洗衣池邊,扭開瓶蓋,對著右手掌倒去,鑽心的疼痛沿著手臂神經往全身亂竄。等到手臂疼痛消失,王橋舉著右手向天發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呂琪不要我了,我也得好好活著,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何患無妻!」

他將呂琪寫給自己的信件拿來通讀一次,幾次拿起打火機,想將信件燒掉。打火機打燃數次,又數次放棄,他實在捨不得燒掉信件,因為這是他和呂琪之間最珍貴的記憶。

當楊紅兵說起呂琪與省政府某位幹部談戀愛時,王橋還半信半疑,在靜州分局親眼看到呂琪與一個壯實男子親密,他這才徹底相信終於失去了呂琪。

事到臨頭須放膽,事到絕望也就放手了。

在東城分局的一處宿舍裡,呂琪和男子坐在客廳裡看著電視,此時家裡只有他們兩人。

呂琪削了一個廣柑遞給了男子,道:「哥,平時你也喝這麼多。」

呂鋒道:「今天是高興,爸爸蒙冤的這一段時間,全家都很壓抑。撥雲見日,肯定應該慶祝啊。」他將半個廣柑丟進嘴裡,幾口就嚼爛,吞進肚裡,道:「還是山南的廣柑好吃,味道正宗。」

呂琪道:「這是專門挑選的靜州本地廣柑,外地經過改良的品種味道還是不行。」

呂鋒看著鬱鬱寡歡的妹妹,道:「我這次和你見面,發現你一直不太高興,是不是還在想著廣南那個小子。」

呂琪道:「媽給你說了?」

呂鋒道:「嗯,說了。」他想了想道:「我們全家在這兩年都渡過一個艱難時光,時間會抹平一切。」

呂琪眼光瞧向窗戶,似乎目光越過了時間和空間,與王橋聯繫在一起,她喃喃地道:「有些事,很難忘記的。」

在不遠處,王橋落寞地坐在姐姐房屋的窗邊,吸完一枝煙,又給姐姐打了電話,便離開了傷心地山南。

往年,在春節之際免不了要走親訪友,今年,他回到紅星廠以後,什麼地方都不去,每天醒來就看書,累了就在簡易球場上打球。除了中途到靜州為楊紅兵當伴郎,整個春節沒有離開紅星廠。在這二十天時間,頭發瘋長,遮住眼睛和耳朵,就如在鄉間流浪的畫家。

開學前,王橋將瘋長的頭髮剪掉,恢復了一頭短髮的精幹模樣。

告別父母,提著姐姐送的牛仔包,王橋回到靜州一中。

步入復讀班東側門,迎面就見到晏琳、劉滬、吳重斌等人在小操場上打羽毛球。晏琳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王橋,滿腔的話兒想向愛人訴說,當情郎活生生站在身邊,卻羞澀地說不出口。

吳重斌將球拍遞給劉滬,走到王橋身邊,道:「等會兒辦事處要派一個小貨車,趕緊把東西收一收。晏叔特意給辦事處打了招呼,在四樓騰出兩個套間。我特意向晏叔說了你的事情,他同意你和我們一起搬過來。」

「明白了,謝謝。」在高考最後的衝刺時間裡,能有一個好環境相當重要,王橋接受了這個善意的謊言。

王橋主動向晏琳打招呼。

晏琳看著王橋右手有幾道醒目的傷口,想表示關心,在眾人面前又不太好意思。她臉露羞澀,嫣然一笑,道:「會打羽毛球嗎,不會又是高手吧?」

王橋道:「會打,不是高手,但是也不差。你們先打,我去收拾東西。」

半個小時後,一輛小貨車來到學校。辦事處梁主任心細,不僅派了車,還特意找來三個搬運工。六個學生的鋪蓋、書本和雜物,在三個專業搬運工眼裡完全是輕巧物,他們肩扛手提,不一會兒就將所有物品弄上車。所有物品堆放得井井有條,更難得的是底層鋪著一些棕墊,有效地保護了不值錢的財物。

四樓角落的兩間房屋被改作學生宿舍,左手402室作為男生宿舍,右手401室是女生宿舍。宿舍都是兩室一廳一衛一廚的格局,劉滬和晏琳各住一間,男生宿舍只能是兩人住一間寢室。

老梁先到401看了看,又來到402,對吳重斌等人道:「每間宿舍安排兩張單人床,中間放一張桌子,這樣擺放可以充分利用空間,看書做作業都方便。」他又對王橋道:「王橋,好高的個子。」

王橋客氣地道:「梁叔,謝謝你了。」

老梁笑眯眯地道:「王橋是高材生,到辦事處來住是看得起我們,能為我們國家將來的棟樑人才服務,是我老梁的福氣。」

一番誇獎,讓王橋感到汗顏。

晏琳站在402門口,道:「梁叔,你這次不用到宣傳科找人寫對聯了,王橋字寫得好,讓他幫你寫。」墜入情網的女人總是會將男友優點無限放大,她雖然沒有見過王橋寫毛筆字,仍然堅信男友會寫得很好。

老梁果然很感興趣,道:「我已經準備了紙筆,正準備找人寫。那就有勞小王寫副新對聯把老對聯換掉。大年三十晚上,不知哪家小子放了衝天炮,把門口對聯燒了一半,幸好沒有惹起火災。」

大家隨著老梁到會議室。吳重斌不知王橋毛筆字的虛實,悄悄提醒道:「廠裡毛筆字寫得好的人不少,凡是進城都要到辦事處乘車。」

「我先寫兩筆,大家看看。」王橋從記事就練習毛筆字,十來年的訓練,寫毛筆字成為一種本能。他拿起毛筆,深吸一口氣,神氣收斂,沒有急於下筆。

在吳重斌等人看來,王橋就如一位武林高手,淵渟嶽峙,向外傳達著強烈的自信。晏琳用帶著一絲崇拜的眼光看著心愛的男友,期盼著他能寫出一副震到全場的對聯。

王橋瞄了一眼老梁提供的春聯,揮筆寫道「龍年龍裔看龍騰龍飛天上,春年春風送春到春滿人間」,春聯一氣呵成,既飄逸瀟灑,又厚重沉穩。老梁原本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最壞的結果就是壞掉幾張紙,沒有想到王橋確實有幾刷子,這手毛筆字在紅旗廠也只有兩三人才寫得出來。

「晚上請你們吃便餐,一來給大家接風,二來感謝王橋寫的春聯。」老梁是機關老油子,這一年來晏定康異軍突起,成為辦事處分管領導,與晏琳搞好關係有百益無一害。老梁這些動作都很自然,讓晏琳、吳重斌等人產生一種回娘家的感覺。

王橋是純粹局外人,與紅旗廠沒有任何瓜葛,老梁態度好的原因他心如明鏡,只是不去點破,配合著演戲。

貼完春聯,大家回到四樓,開始鋪床,收拾房間。

晏琳鋪完床以後,到402房間,想幫王橋收拾房間。來到402才發現,王橋早就將床鋪得整齊。

六點鐘,老梁來到樓上,參觀寢室時,大大地表揚了幾位同學。

七點鐘,在伙食團吃過晚餐。老梁為大家準備了豐盛晚餐,雞、鴨、魚全部上齊,還有燉豬蹄等重口味的大菜。剛過完春節,大家肚子裡都有油水,可是面對著活色生香的誘惑,還是猛伸筷子,最終結果是盤盤見底。

打著飽嗝,眾人正式開始新學期的第一節晚自習。

吳重斌和劉滬談戀愛早在小團體裡公開,但是兩人沒有黏在一起,各自在房間裡學習。

房頂日光燈足有四十瓦,學習條件比大教室好太多。

七點四十五分是眾人共同制定的下課時間,晏琳走到402房間,似笑非笑地道:「王橋,你不是說要問幾道題,等會兒到我這邊來。」

王橋明白晏琳有話要說,拿著英語和數學試卷走到了對面宿舍。坐定以後,道:「我先問英語題。」晏琳神神秘秘地道:「別急,你先喝這個。」她從抽屜裡拿了一盒太陽神,抽出一支,插上吸管,遞到王橋面前。

太陽神是當前最火爆的營養品,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只要打開電視,準能看見幾個光臂漢子在勞動,然後一個聲音會唱道:「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的愛天長地久。」拿著太陽神口服液的小瓶子,王橋頗為感動,認真吸著。

「喝得慣嗎?」

「還行,略略有點甜。」

晏琳將空瓶子收了起來,道:「不能讓他們看見,否則就要說我是重色輕友。」

王橋笑了笑,道:「謝謝。」在寒假期間,王橋主動調整了心態,面對晏琳時,他比以前自在了許多。

講完英語,晏琳拿出一袋山南奶粉,沖了兩杯,道:「學習很費腦,必須得有營養補充,否則成績跟不上。你在春節肯定特別用功,臉都瘦了一圈。」

山南奶粉是市面上最流行的奶粉,六塊多錢一袋。王橋將心事深埋於心,他雙手捧著玻璃杯,看著白色奶液,道:「你別笑話我,巧克力、奶粉、太陽神,我以前都是聞其名,沒有吃過。」

「你以前在廣南不喝這些?」

「我們那時喝酒。」

晏琳眼裡充滿了柔情,道:「你每天晚上八點鐘都過來喝牛奶和太陽神,別跟他們說啊。」又握著王橋的手腕,道:「你的手怎麼弄破了?讓我看看。」

「不小心摔破了。」

「疼嗎?」

「這點傷,不疼。」

王橋說這話時,想起呂琪與男子在一起走的畫面,只覺得心口隱隱作痛。他隨即將這個畫面趕走,道:「我有一道題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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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誓師

     喝了太陽神和山南奶粉,又探討了幾個問題,王橋回到401室。

十一點半,田峰的鬧鈴響了起來,他跑到過道上喊道:「下課了,大家出來放風。」

男男女女都從各自房間走了出來,聚在402的客廳聊天。

晚上12點,大家陸續睡覺。

王橋每天學習時間都很晚,為了不影響吳重斌睡覺,他拿著書到客廳繼續學習,凌晨一點才休息。儘管喝了太陽神和山南奶粉,王橋仍然餓得慌,隨手試了試廚房的燃氣灶,居然能點燃火。他還意外地發現燃氣灶居然是新換的。

「老梁是老江湖,心細如髮,對領導女兒都照顧得這樣周到。不管是哪位領導都會用這樣的人。我不能成為他這種唯唯諾諾的人,但是要吸收其中有益的部分。」王橋當過醫藥代表,進過看守所,人生閱歷比較起其他人算得上豐富,從見到老梁起,他就斷定老梁是個有眼力的勢利眼,他們幾人在紅旗廠辦事處能享受良好待遇,並非幾個人真是棟樑材,真實原因是晏琳的爸爸是分管副廠長晏定康。

早上,六人集體來到伙食團。香噴噴的肉包子裡面居然有二分之一的瘦肉,稀飯黏稠,散發著粥香,鹹菜有著名的山南腐乳和肉末炒泡豇豆。與復讀班食堂相比,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辦事處距離學校只有十來分鐘的路程,六人同行,一路聊著天前往學校。走過靜州公安局不久,包強和其強悍母親迎面而來。包強頭髮蓬亂,臉色蒼白,謝安芬滿臉怒氣,其表情就如要和人打架一般。

王橋暗自吃驚,心道:「按照楊紅兵的說法,劉建廠團夥盜竊了手機店,案情重大,包強怎麼會被放出來?」

雙方狹路相逢,無法迴避。包強雙目無神,抬頭看了王橋一眼,又低下頭,匆匆而行。

錯身而過以後,吳重斌如被踩了尾巴的貓,道:「包強偷了手機店,怎麼能被放出來,不知道其他人放出來沒有?」

紅旗廠幾人能過上和平快樂的生活,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劉建廠團夥覆滅,此時見到包強從公安局走了出來,他們都感到沉重壓力。王橋目光從晏琳身上掃過,道:「我中午到刑警隊去一趟,他能出來,肯定有說法。」

中午,王橋來到刑警隊,找到楊紅兵。

瘦瘦高高的楊紅兵穿了一身便裝,眉眼間多了些沉穩勁,道:「你的反應很快嘛,還以為過幾天才會過來找我。劉建廠團夥盜竊手機店時,包強還在復讀班讀書,事前沒有商量,事中沒有參加,事後沒有銷贓,幾個人都證實了這件事情。」

王橋道:「他拿著贓物,這怎麼解釋?」

楊紅兵道:「包強交代,他只是愛慕虛榮,借手機到學校來顯擺,手機卡是自己花錢買的。你別擔心包強,他這人是個正宗軟蛋,稍稍嚇唬,什麼都招了。」

「他總有收保護費、持刀傷人等事情,就這樣輕易放了?」

「劉建廠團夥確實做了幾件大案,其他歸案人員都要被判刑。包強就是跟著劉建廠吃吃喝喝,打架鬥毆,沒啥大事。他被關進看守所好幾個月,應該受到深刻教訓,我估計以後不會再混社會。」

王橋暫時放下心來,唯一的心病就是團夥頭目劉建廠一直沒有歸案。

下午放學後,在劉忠老師的帶領下,全體復讀生來到小操場,舉行下學旗開學的誓師活動。應界班一般是搞百日誓師,復讀班則在新學年就提前誓師,以提高學生們的士氣,增加緊迫感。當然,應界班搞百日誓師之時,復讀班也要進行。

國歌聲響起,所有人都抬頭挺胸,聽著國歌,看著在風中飄揚的國旗。

劉忠站在前排,右手舉著拳頭放在右額太陽穴處,大聲地道:「改變命運是我們的理想,是我們不變的追求!我們破釜沉舟,迎難而上。儘管成長依然艱難,但堅定的意志不可阻擋。科學作息,適度緊張。主動學習,決戰課堂。勤學苦練,保質保量。牢記使命,發奮圖強。勝利一定屬於我們,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劉忠念一句,同學們跟著吼一句。聲音越來越大,直衝雲霄,越飛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王橋是心性堅定的人,不需要誓師活動來激勵自己的行為,在念誓詞之時很冷靜。吳重斌等人則受到集體氛圍的感染,情緒激動,恨不得馬上就回到教室,不停地學習二十四小時。

誓詞唸完,劉忠又道:「學校住宿條件不夠好,所以,目前住在學校的同學如果有條件可以搬到外面去住,但是要到學校登記,學校要隨時進行檢查。我們是復讀班,復讀班主要目的是高考,你們要牢牢記住這一點。我們再來重讀五不准禁令。」

「嚴禁打架!」

「嚴禁談戀愛!」

「嚴禁夜不歸宿!」

「嚴禁賭博偷竊!」

「嚴禁與社會青年來往!」

王橋跟著大聲讀這五不准禁令,心道:「學校畢竟還是瞭解學生的,五條禁令都很有針對性。」

經過誓師,同學們都如打了雞血,在食堂打了飯菜,就直奔教室,一邊吃飯,一邊學習。

在紅旗廠宿舍的六人則一邊吃飯,一邊圍坐在一起討論包強的事。

吳重斌道:「劉建廠上了警察黑名單,根本不敢回靜州。過了七月,我們就要參加高考,從此與劉建廠再無半毛關係。」

田峰素來看不起包強,道:「包強是個膽小鬼,他做不了什麼事。我覺得關鍵在劉建廠身上,他這人心狠手黑,只要不被抓住,總是個禍害。王橋的意見是正確的。」

蔡鉗工梗著脖子道:「劉建廠是因為盜竊被抓,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他何必來為難我們。再說我們也不是吃素的,不管是打群架還是單對單,他們都不是我們的對手。」

王橋在看守所接觸過不少黑社會人員,總覺得隱隱不安,道:「還是那句老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六人一起上課,一起放學,絕對不要落單。另外,我們還得放點武器在房間裡,免得到時吃虧。」

晏琳最歡迎「一起上課、一起放學」的決定,第一個響應,其他人也都不反對。

學習到深夜十一點半,田峰鬧鐘再響起,六人早就累得如死狗一般,憑著毅力在堅持,聽到鐘聲,大家聚在402室聊天。

王橋道:「誰想吃麵?我請客。」

田峰打著哈欠道:「這個時間只有美食街才有面條,誰跑那麼遠?」

王橋胸有成竹地道:「誰想吃麵,舉手,不舉手就沒有吃的。」中午,他從刑警隊出來時,順便到市場去了一趟,買了鍋、碗和豬油、蔥、姜、鹽、醋等調料。他不是紅旗廠子弟卻住進了條件優越的辦事處,置辦簡單生活品是變相表達感謝。

看著王橋變戲法式地拿出餐具,大家歡呼起來。鍋不大,王橋先下了半把掛面,再給六個碗裡打了最簡單的作料。面條在開水裡不停翻滾,惹得大家直流口水。當打好作料的面條擺在桌上時,大家早饞得不行,端起碗就吃。

面條軟硬合適,淡淡的豬油香味混合著蔥、姜味道,味道著實不差。

半把掛面顯然不夠解饞,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之下,另外半把掛面又被丟到鍋裡。從晚上六點到現在足有六個小時,晚餐早就被胃液消化得沒有蹤影,大家皆餓得前胸貼後背,無法抵禦面條的誘惑,另外半把掛面迅速被消滅掉。

置辦這些行頭要花不少錢,晏琳暗自為男友心疼,眼珠一轉,想出一個主意:「我有一個建議,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為了保證每天晚上加餐,每個月我們交十塊錢作為公款。」

吳重斌道:「每月十塊錢,未免太小氣了,我建議每個人加五塊錢,這樣就有九十塊錢吃夜宵。星期天若想改善伙食,臨時再籌錢。如果同意,鼓掌通過。」此提議迎來一片掌聲,自此,紅旗廠辦事處四樓小夥食團正式成立。

臨睡前,王橋和晏琳站在走道上說話。王橋叮囑道:「以後到學校,你必須和我們一起走,包強被放了出來,劉建廠還沒有歸案,我擔心有麻煩,特別是找你麻煩。」

晏琳氣憤地道:「我們專心讀書,不惹事,他們憑什麼總是針對我們?劉建廠是喪家之犬,不會有回靜州的膽子吧?」

王橋道:「小心無大錯,到十二點了,早些休息。」

晏琳朝臥室看了一眼,見四周無人,飛快地在王橋臉頰上吻了吻,道:「晚安,做一個好夢。」

深夜,王橋陷入深深的夢境中。夢中,呂琪與壯碩的年輕男子親密地在一起行走。他想過去打架,可是腳踩到地面軟綿綿的,一點都不能用力,眼睜睜看著呂琪走遠。他猛地從夢中醒來,環顧四周,認清楚是紅旗廠辦事處,長吁一口氣,重新入睡。

從新學期第一天開始,王橋強迫自己不再想「呂琪」兩個字,清醒時,他成功地將呂琪忘掉,睡夢之中,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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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社會舞廳

     早上起床,大家都到食堂吃早餐。

晏琳拿來了家裡的泡豇豆炒肉末,放在桌中間。泡豇豆炒肉末是靜州最家常的菜,但是每家味道都略有不同,晏家味道公認很霸道。說實話,晏琳挺捨不得將這一罐泡豇豆炒肉末拿出來分享,現在能拿出來,主要是想讓王橋多吃兩口。

吳重斌將饅頭掰開一個口子,將泡豇豆炒肉末塞進去。簡易三明治味道實在好極了,讓他覺得胃口大開,接連吃了三個一兩的饅頭。

晏琳見玻璃瓶少了小半,很有些痛心,道:「王橋,你也像吳重斌那樣將肉末夾在饅頭裡,很好吃。」看到王橋依葫蘆畫瓢吃起土法三明治,晏琳很開心。

吳重斌又喝了一碗稀飯,打了個飽嗝,道:「下學以後,我去問問許大馬棒,包強到底是怎麼回事?」

晏琳膽子大,對包強回來並不是太在意。劉滬卻是緊張得很,道:「學校剛剛重新讀了五不准禁令,你不要再和包強那一夥人打架了。」

吳重斌道:「我只是問一問情況,免得被動,但是絕對不會打架,你放心吧。」

劉滬又道:「王橋,你們不能打架啊。」

王橋點頭道:「我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打架,只是防守反擊。我們不想惹事,但是要學會保護自己,每天上學和放學,大家一起走,不要落單。」

來到復讀班,吳重斌找到許瑞,問起包強之事。許瑞道:「包強從看守所出來以後,他媽沒有動手打人,只是坐在床上哭。一哭就停不下來,最終把包強哭得崩潰了,答應到世安技工校學廚師。」他想起如此強悍的女勞模守著不爭氣兒子痛哭的情景,不停地搖頭。

世安技工校以前隸屬於世安機械廠,專為機械廠培養技術工人。機械廠破產以後,世安技工校變成大雜燴,有鉗工、車工等傳統技藝,也有廚師、電腦、旅遊等新鮮科目。

得知包強到技校學廚師,王橋心裡的顧忌少了一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到了星期六。

吳重斌端著茶水坐在客廳,喊道:「今天週末,大家有什麼建議?毛主席說要嚴肅緊張團結活潑,刻苦攻讀一個星期,我們必須要休息,否則大腦過度疲勞,要運轉失靈。」

這是一句大實話,誰也無法長期高度緊張,復讀班學習還是習慣性地在週六放鬆,但是除了週六晚上,其他時間則全部投入到學習中。

在上學期,每個週末的晚上,王橋總是獨自一人到錄像廳去看兩部錄像,從七點鐘看到十一點,回來睡一個大覺。星期天便能精力煥發。搬進紅旗廠辦事處後,他準備參加集體活動,不再做獨行俠。

田峰道:「我們去打檯球。」

晏琳反對道:「你們打檯球,我和劉滬就只能坐在旁邊看,沒有意思。」

田峰道:「那看電影。」

劉滬道:「國產電影難看死了,乾脆我們去跳舞。」

田峰和蔡鉗工一起搖頭,田峰道:「你們成雙成對,我和鉗工不去湊熱鬧。大家不要互相勉強,我和鉗工去打檯球,你們跳舞。」

距離辦事處不到500米的地方以前有一家靜州劇場,八十年代輝煌過,九一年劇團解散,劇場變成舞廳,目前是靜州市區音響效果最好的一家。

商定晚上活動以後,晏琳回寢室打扮,出現在客廳時,肩上披了一條圍巾,化了淡妝,清純面容中帶點時尚。王橋誇道:「今天真漂亮。」這是王橋第一次讚揚自己的容貌,晏琳如六月天喝了冷飲,渾身舒暢。她調皮地道:「難道我以前就不漂亮嗎?」

「以前也漂亮,今天更漂亮。」

「我覺得你說的是假話,但是假話我也愛聽,以後得經常說,如果偷工減料我會生氣。」

聊了一會兒,吳重斌依然在劉滬寢室裡沒有出現。又等十來分鐘,吳重斌出來在客廳,臉上有兩朵紅暈的劉滬跟在身後。

靜州劇場的舞廳門票分為兩個等級,男士兩元,女士一元。舞廳老闆用票價的差異吸引女士入場,只要有足夠女賓,舞廳生意就會興旺。

社會上以營利為目的的舞廳與紅旗廠內部舞廳是兩種氛圍,最明顯的地方是燈光,前者曖昧得多,安裝了紫光燈晃來射去,加上震天響的樂隊聲音,給人一種喧囂和光怪陸離之感。而且社會舞廳基本不跳動作幅度大的華爾茲,而只是抱在一起的慢舞。

自從下定決心「忘記呂琪」,王橋便以全新姿態面對新的生活,他對晏琳的態度積極了許多。當「冬季到台北來看雨……」的舒緩歌聲響起,他握著晏琳的手走進舞池。晏琳微微抬起頭,凝視著男友棱角分明的消瘦臉龐,隨著音樂緩緩移動。

第三曲是快歌,不少時髦青年來到舞池中央,排成一排,隨著節奏開始向前、向後、向左、向右移動,越來越多的人來到舞池,加入到舞動的人群中。晏琳解釋道:「這是二十四步,靜州最流行的舞步,我們也去跳。」王橋道:「我不會。」晏琳拉著王橋朝舞池走,道:「非常簡單,前進一步,停頓一下,再後退一步,你跟著我就行。」

兩人來到舞池中間,隨著音樂節奏向前進——停頓——向後退,很快就融入到舞動群體中。在靜州劇場裡,上百人甚至更多人一起跳二十四步,舞步節奏明快,人群隨著音樂瘋狂地舞動,互相影響,陷入到集體狂歡之中。

曲罷,人們身體發熱,腦袋開始冒汗,情緒不斷上揚。

二十四步舞曲之後,又是一首慢曲。

晏琳微微出汗,淡淡的少女體香隨著香水的味道浸入王橋鼻端,將沉睡的雄性荷爾蒙調動起來,他親吻晏琳的光潔額頭,再將其緊緊抱在懷裡。晏琳把頭靠在男友懷裡,幸福的小星星如煙花般絢爛。

在春節前,兩人交往時晏琳更加主動一些,王橋大多數時候是被動回應。春節回來以後,王橋努力地融入到六人集體之中,對晏琳的態度明顯轉變。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一個巴掌叫作單相思,單相思者多半要承受失落和痛苦。戀愛雙方互相愛著對方時,火一般的戀情才會讓雙方都如飲甘泉。

晏琳正陶醉於舞曲之中。偶爾感到腹部會被硬物抵到,她最初沒有想到硬物是何物,甚至下意識晃了晃身體。兩三秒之後,她頭腦中閃過少女時代偷看過的色小說《**》,明白硬物為何,頓時滿臉臊紅。她越想避開此物,全身感覺越是集中在腹部,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硬物的大小和強度。她猛然明白為什麼很多跳舞男子要採用「上身前傾,屁股朝後」這種奇怪又難看的姿勢。

休息時,晏琳羞得不敢直視王橋。

在中場休息之前慣例是柔情十分鐘,全場燈光熄得只剩下微弱的點點星光,很多男子尋找舞伴時要借用打火機的火光。所有舞者都站在原地,隨著音樂慢慢地搖晃。晏琳享受著親密的擁抱,心道:「難怪劉滬讀高中時就要逃課去跳舞,跳舞的感覺真好,要是天天都能到舞廳來就好了。」

王橋低頭看了一眼在燈光下更加漂亮的晏琳,低頭吻了下去。

晏琳正在胡思亂想時,熱情洋溢的嘴唇吻了上來。她沒有想到這一次親吻如此霸道熱烈,笨拙地回應著,香舌努力地與侵入者糾纏不清。

深吻是如此用力,導致氧氣吸入嚴重不足,讓她腦子有昏眩感。幾分鐘後,嘴唇分開,晏琳深吸幾口氣,腦子清醒過來,在王橋耳邊道:「你膽子好大,是不是很有經驗?」話音未落,王橋作出了另一件更加膽大妄為之事,他的手在腰間摩挲一會兒,直接探進外衣,在光滑的後背上遊走。

晏琳身體驟然僵硬,她從內心渴望男友的撫摸,另一方面又覺得似乎應該矜持一些。內心正在掙扎時,燈光不合時宜地亮了起來,經歷了柔情十分鐘,舞廳裡原先並不明亮的燈光變得刺眼。晏琳趕緊握住那隻富有侵略性的大手,如受驚的小鳥一般左顧右盼。舞廳中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人注意到王橋的侵略行為。她還看到一個男人的手仍然還放在女子衣服裡,不停撫摸。女人如鴕鳥一般完全沒有反應,把臉伏在男人懷裡。

舞廳是紙醉金迷的世界,裡面有炫目的燈光、激情的樂隊,更有充斥著情慾的男男女女。靜州夜生活單調沒有趣味,青年男女都有性的需要,舞廳就是一個輕度宣洩情慾的合法場所。

舞會結束時,燈光大亮,光怪陸離的場景迅速消失,人們恢復了平日循規蹈矩的正經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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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建哥回來了

     晏琳挽著王橋的手臂,親親熱熱地走到場外。

消失許久的吳重斌和劉滬從天而降,四人結伴回紅旗廠辦事處。

回到寢室後,晏琳做賊心虛地鑽進劉滬寢室,道:「今天晚上你們到哪裡去了?一直沒有見到你。你別一副似笑非笑怪怪的表情。」

劉滬故意誇張地笑了幾聲,道:「我和重斌在你們身邊轉了幾圈,你們眼里根本就沒有其他人,自顧自地親熱。」

晏琳臉頰飛起一陣紅暈,道:「騙人,我一直在找你們,人影子都沒有見到。」

劉滬手裡玩著小木梳子,道:「你和王橋談戀愛一定要理智。復讀班只有一年,一年結束後變數太大,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要提醒你,這是最後一次。」

戀愛是人生中很特殊的情感體驗,戀愛之火燃燒以後,往往燒燬現實的囚籠,這其實就是愛情的魅力所在。一個人開始精心計算戀愛得失時,讓人魂牽夢繞的愛情之火其實已經悄然熄滅。

夜裡,晏琳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子裡全是舞廳裡的情節,不知不覺羞紅了臉。夜裡,晏琳做了一個怪夢,在夢中,她隨著音樂與王橋在雲中漫步,兩人擁抱著,似乎要將對方揉碎一般。她緊緊夾著雙腿,醒來時,出了一身汗水。

在靜州劇場舞廳裡,除了王橋這一群人,還是另一群人在跳舞。

包強和世安技工校的同學們也來跳舞,男男女女聚在一起,互相邀請,不能如跟隨劉建廠時代那樣肆意妄為地亂來,反而讓包強覺得輕鬆。

劇場舞池大,人亦多,包強意外地看見了抱在一起的王橋和晏琳,他沒有去挑釁,也沒有打招呼,只是躲在一邊和同學們跳舞。

從舞廳出來以後,包強和同學們回到世安技工校。

世安機械廠和世安技工校是有血緣關係的兩個單位,機械廠位於城區,技工校則位於城郊。在世安機械廠興旺發達時,為了培養技術工人,成立了靜州世安技工學校。學校主要目的是為了世安機械廠輸送人才,同時也為靜州市培養技術工人。

世安技工學校最輝煌時,全校車、銑、刨、磨、鉗等專業齊全,有近兩千學生。世安機械廠破產以後,世安技工校完全轉變了辦學方針,社會上什麼專業熱鬧就辦什麼專業,技工校成了大雜燴學校。

包強從看守所出來以後,完全被專政鐵拳嚇破了膽,不再去混黑社會,因此才接受到世安技工校學廚師的安排。真正接觸到廚師行當,包強居然發現自己並不厭惡廚房,甚至還頗有天分。以前手裡總是拿著砍刀,如今天天摸菜刀,耍菜刀比拿砍刀順手得多,也讓自己歡喜得多。

在技校學習期間,包強數次得到大師傅肯定。自從進入初中以後,包強得到老師表揚的次數五個指頭就數得過來,當慣了差生,突然變成優秀學員,最初讓他完全不習慣。

好在受表揚總是讓人愉快的事情,包強漸漸習慣了聽表揚,並成為廚師班的副班長。

廚師班的同學比復讀班來源更雜,年齡差距更大。包強與廚師班的同學關係處得還不錯,課餘時間打打籃球,還和幾個年齡稍大的同學湊在一起打麻將,既無學業壓力,又無生活重負,還能和同齡人一起玩樂。包強在廚師班混得如魚得水,不亦樂乎。

星期六晚上,包強不想回家,跟著同學去跳舞。

廚師班與財會班是友好班集體,男女正好互補,一群青春洋溢的同學在舞廳裡玩得很盡興。

「老包,打麻將。」

回到寢室,包強正想著王橋和晏琳抱在一起跳舞的畫面,聽到窗外有人叫自己,心道:「我再也不摻和王橋的事情,管他們馬打死牛還是牛打死馬,都和我無關。這個臭**,我以為多清高,還不是和男人摟摟抱抱。」隨即又想道:「她是不是臭**,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就快快樂樂當個廚師。」

打完麻將,已是凌晨兩點。

包強贏了六塊錢,贏得不多,心情不錯。他疲倦得緊,臉都未洗,倒床就睡。

第二天早上八點剛過就被同學們叫起來打籃球,包強醒眼朦朧地到廚房拿了兩個包子,啃完之後就和同學們打籃球。

在復讀班時,包強一心想混社會,在寢室裡稱王稱霸,和同學們關係惡劣,大家見他都繞道走,沒有誰會主動找他玩。從靜州看守所出來以後,包強完全換了一個人,不再回世安青工樓。他在技工校時間不長就混出好人緣,除了喝酒以外,同學們經常邀請他打麻將、跳舞和打籃球。

打完籃球,包強光著上身,汗水淋淋坐在籃架下面抽菸。他對現在的生活方式很滿意,再也不去想混社會的事情。

一個黑影站在圍牆拐角觀察許久,這才接近了包強,輕聲道:「包皮。」

包強太熟悉這個聲音,拿著煙的手停在半空,回過頭時臉上表情僵硬得厲害,道:「建哥。」

劉建廠以前是小平頭,幾個月時間不見,頭髮變成了偏分,臉頰消瘦,留一圈黑鬍鬚。他陰沉著臉,道:「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弄點吃的。」

包強道:「我們到校外小吃店,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人。」

校外小吃店是底層平房所改,耳朵夾著香菸的老闆熱情地散煙,笑問道:「包強,今天吃點啥?」以前在操社會時,包強跟著劉建廠等人收過保護費,那些老闆總是哭喪著臉,神情中總有壓抑不住的怨恨。今天這位老闆面對時常光顧的老客人,笑容發自內心。

包強看了一眼劉建廠深陷的眼窩,道:「我們到裡面吃飯。老闆,來一籠包子、稀飯,再切盤臘肉。」

在裡屋坐定,劉建廠特意選了一個從外面無法看到的隱蔽角落,深深吸了一口煙,道:「你怎麼出來了?」

包強注意到劉建廠眼中一閃而過的凶光,暗自害怕,道:「刑警隊主要追查手機的事情,當時我還在讀書,麻哥和光頭都證實了這一點,所以我就出來了。」

劉建廠這一段時間東躲西藏,身邊帶的錢眼見著要用盡,這才鋌而走險回到靜州,弄點錢再走。另外,這次陰溝裡翻了船,讓其四個結拜兄弟進了監獄,出師未捷身先死,讓其心氣難平,一心想要出口惡氣。

農家自制的臘肉一半肥一半瘦,散發著誘人香味,老闆放下臘肉離開以後,劉建廠要了一碗飯,夾著半肥半瘦的臘肉,大快朵頤。吃完大半盤臘肉,他才停了下來,道:「你說是誰點的水?」

手機盜竊案爆發的關鍵點是包強丟失了手機,被劉建廠當面追問此事,包強結結巴巴地道:「那部手機被李想拿到,肯定是打架那晚上丟的,追根到底還是怪王橋和吳重斌那一夥人。」

劉建廠搖了搖頭,道:「那天我為什麼能躲過警察?當時我看到了穿便衣的那個高個警察出現在樓下,知道不是好事,我正在想辦法通知麻臉,大批警察就圍了過來。」他狠狠地咬了一塊肥臘肉,道:「高個警察和王橋關係不一般,我反覆推敲,這件事情主要就是王橋搞的鬼,吳重斌等人是幫凶。王橋這個人下手真**狠,把人往死裡弄。我劉建廠不是好欺負的人,無毒不丈夫,血仇必血報。」

包強此時只想當一個好廚師,再不願意和劉建廠這種惡人攪在一起,道:「李想貪心不足蛇吞象,撿到手機想去賣錢。我估計就是一個偶然事件,警察順著李想的手機摸了過來。」

劉建廠猛地抬起頭來,目露凶光,道:「沒有那天晚上的事,你就不會丟手機,根子就在王橋、吳重斌幾人身上。」他拉長聲音道:「包皮,麻臉幾人其實是折在你的手上,難道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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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多嘴

     包強見到劉建廠陰沉的眼光,心尖猛地緊了緊,急忙道:「建哥,沒有的事,我只是想找出幕後元兇。」他以前還是學生心態,覺得跟著劉建廠很是風光,從看守所出來以後,他的心態猛然發生了變化,覺得風光是假的,是害人的。

劉建廠咬著牙道:「不用找了,高個子警察來捉人是他的應有之職,警察抓賊天經地義,我不恨他。王橋、吳重斌等人就要付出血的代價,特別是王橋,三番五次壞我好事,我要弄死他。你去辦兩件事情,一是到世安機械廠我的宿舍,我有一包錢在花盆裡面,就是那個在陽台上放假花的爛花盆;二是在技校附近租一間農房,租好以後你不要來找我,有事情我自然會來找你。」

包強暗自叫苦不迭,又不敢推托,道:「建哥今天晚上住在哪裡?」

劉建廠埋頭吃肉,道:「今天晚上別管我,明天一定要把房子租好。到我房間去的時候,儘量選在上班時間,不要讓人發現。」吃完飯,他沿著小道朝城裡走去,如一條陰暗的毒蛇,消失在叢林和黑暗之中。

包強垂頭喪氣地回到技工校宿舍,心亂如麻,坐在教室外面的乒乓檯子上抽菸。他想起了看守所被逼吃下屎尿飯的情景,再想起麻臉等人必然被判刑的命運,頓時不寒而慄。

每個人認識自己都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少年時總認為自己最優秀,青年時代還有著遠大夢想,可是夢想總會在現實的堅壁面前被砸得粉碎,這以後多數人才猛然夢醒,明白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包強的江湖夢剛發芽便受到看守所的摧殘,這讓他真正理解什麼叫作江湖險惡,同時認清自己是多麼的膽怯。

在看守所的第一天,同監舍的管板大哥在自己的飯上撒了一泡尿,說是增加營養。在眾多光頭的脅迫下,包強將這碗尿飯吃了進去。吃了第一口便吐了出來,結果被兩人抓住,強行將吐出去的飯又重新塞了回去。

包強出來以後,好幾次做夢都夢到這碗尿飯,他從此知道自己不是混社會的材料。

靜州高中生普遍認為操社會是一件時髦的事情,他們為了逞能擺酷以及學業不佳等原因成為黑惡勢力的後備力量。多數人混過一段社會以後,明白夢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以後便會上岸;部分人則深陷其中,再也無力上岸,只能在黑色江湖中沉淪。在現代法制社會裡,沉淪的最終結果就是被埋葬。

如果劉建廠不出現,包強或許就能順利上岸,成為一個工資收入還算不錯的廚師。劉建廠再度現身,包強的人生命運出現無法預料的變數。

十點,包強唉聲嘆氣地坐著公共汽車回到市區,又轉乘公共汽車回到世安機械廠。

在青工樓劉建廠房間順利取到厚厚一包錢,放在外套口袋裡。剛下樓,迎面看到母親謝安芬,他下意識就逃跑。

謝安芬見到兒子從青工樓出來,勃然大怒,在地上撿了一塊磚頭,罵道:「不上課跑青工樓做什麼?還想蹲監獄?老娘今天打死你,也算為民除害。」她一邊罵一邊舉著磚頭猛追包強,包強被迫朝廠區裡逃竄。母子倆上演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包強從小到大,三天兩頭就被母親追趕,廠區人見怪不怪。此時世安廠破了產,閒人變得越來越多,他們饒有興致地觀看著母子倆追逐,好事者還大聲叫好。

包強在廠區里長大,每條小道都印在腦子裡,熟得不能再熟,轉了幾個彎,便將身高體肥的老娘甩開。他正蹲在一幢樓角喘氣,聽到二樓有人招呼。包強抬頭見是許瑞,如見救星,急忙上樓躲進許瑞家中。

進屋後,他從許瑞窗簾後面望出去,恰好看到暴怒的母親提著板磚從樓前走過。

許瑞道:「怎麼又把老娘惹了?」

包強喘著粗氣,道:「沒有惹她,她最討厭我到青工樓。我今天剛從青工樓門口經過,被她撞見,不分青紅皂白就抓板磚。她狗日的是真要下手狠打,我只能逃跑。」

許瑞捧腹笑了一陣,道:「你讀技工校,感覺如何?」

包強看到桌上鋪著的數學試卷,上面有鮮紅的「67」分,感嘆道:「我終於不再做數學卷子,也不用聽老師們尖酸刻薄的話,算是徹底解放了。我一直想不通,9分這種成績還想參加高考,也不撒泡尿來照照自己。」

許瑞的成績在世安機械廠屬於中等,有考上大學的可能,考大學這事就如嘴前吊著一根紅蘿蔔的驢子,想吃紅蘿蔔就得不停向前。他將試卷扔到一邊,道:「我現在都開始佩服9分了,期末考試差點及格。開學又考了一次,居然及格了,這要歸功於晏琳。哎,我怎麼遇不上成績好、人又長得漂亮的女生。」

包強道:「為什麼要歸功於晏琳?」

許瑞道:「晏琳和王橋在談戀愛,這事情大家都知道。現在王橋、晏琳、吳重斌幾個人都搬到紅旗廠辦事處。」他學著童話書的腔調道:「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的生活。」

「他們這一對狗男女,忙著日×,能考上大學我手掌心煎蛋。」包強見過王橋和晏琳跳舞,知道此事不虛,只是在看守所被徹底嚇破了膽,他不願意再去招惹王橋,只能過過嘴癮。

聊了些閒話,包強偷偷摸摸地下樓,一溜煙地跑出廠門。

回到半山,包強到附近農家轉悠。半山處風景不錯,距離城區又近,很多農家都開起農家樂,農家樂人來人往,顯然不適合劉建廠隱身。轉了一大圈,在「松鶴農家樂」背後一百多米的地方找到一處偏僻小院,小院是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妻所有,他們平時不住小院,在兒子的農家樂裡幫忙。夫妻倆看過包強的技工校學員證,痛快地將獨立的偏院租給包強。

晚上8點鐘,包強隨著一群准廚師在看足球比賽,山南足球隊進攻軟弱無力,防線如篩子一般,贏得了無數「傻兒」「寶器」的罵聲。

屋外一聲「包皮」的喊聲,將包強從無憂無慮的看球時光中生拉硬拽出來。

「建哥,事情辦好了。」

劉建廠衣領豎起,給人的感覺總是陰惻惻的,他見裝錢的信封沒有被動過,隨手放進兜裡,道:「房子租了沒有?」

包強道:「租好了,我們這就過去。」

看罷農家小院,劉建廠感覺還算滿意,拍了拍包強肩膀,道:「你平時別到這邊來,有什麼事情我來找你,過了這個坎,哥讓你發大財。」說到這,他憤怒地道:「我們把采砂場都搞定了,沒有料到會栽在手機這種屁事上,想起心裡就不爽。」

包強脫口道:「晏琳在和王橋談戀愛,在紅旗廠辦事處同居。晏琳假裝清純,其實很賤。」

劉建廠臉色陰沉下去,道:「他們住在紅旗廠辦事處?」

離開松鶴農家樂,包強想起劉建廠陰冷神情,「啪」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道:「多嘴,我他媽的真多嘴!」

站在技工校操場上,可以俯視小半個靜州城,包強在操場上抽了一支菸,將手中的煙屁股彈向天空,心道:「劉建廠是驚弓之鳥,應該不會亂來,如果我是他,這個時候就應該躲得遠遠的,他何必跑回來租一套房子。」

包強反覆琢磨劉建廠的動機和將來做出來的事,越想越覺得心驚,他望向紅旗廠辦事處大致的方向,心道:「王橋別太得意,一定要低調一點,惹毛了建哥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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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查房

     在紅旗廠辦事處,六位同學正在緊張學習。

王橋拿著英語磁帶走到401客廳,感覺耳朵有點發熱,順手摸了摸,心道:「肯定是有人在念我的名字,否則耳朵不會發熱,肯定是——我媽。」他決定放棄呂琪,因此有意識地將「呂琪」兩個字剔除,耳朵發熱時,第一反應是呂琪,他強行在心裡將「呂琪」轉換成了「我媽」。

晏琳在客廳裡做伸展運動,見到王橋在走道上摸耳朵,道:「誰在念你,前女友?」

晏琳和王橋正兒八經談起了戀愛,戀愛中的女人總是對男友的過去充滿好奇,無數次追問其前女友是誰。她堅信像王橋這樣優秀的男人,肯定會有前女友。

王橋臉色平靜地道:「別搞這些封建迷信,這一盤帶子聽熟了,你來聽寫我的單詞。」

「你不願意談前女友的事情,肯定心中有鬼。」

「別鬧,我等會兒還要背地理。」

玩笑兩句,晏琳便與王橋一起進裡屋,進屋時,她將門半掩著,然後站在門後,道:「吻我。」王橋指了指門外。晏琳堅持道:「我把門擋住了,他們進不來,再說進來也無所謂。」

靜州的春天氣溫回升很快,青年男女皆換上春裝甚至是夏裝,厚厚冬裝掩蓋的好身材盡顯無疑。王橋和晏琳的關係就和氣溫一樣直線上升。

兩人躲在門後親熱一陣,再將房門打開,這才開始聽寫英語單詞。

新學期,王橋各科成績都開始爆發,數學達到及格水平,英語全班第四,歷史能進入前十,地理拿了第一名,語文第一名,成績進步之快連晏琳都意想不到。

以前,同學們都是暗中稱呼王橋為九分,如今王橋成績如火箭一樣升了起來,同學們反而放開了,偶爾開玩笑時直呼他為「九分」。

田峰探頭探腦地走到了門前,道:「九分,去不去打檯球?」蔡鉗工在一旁曖昧地笑道:「別人成雙成對,我們別去棒打鴛鴦。」

兩人正要離開,王橋拉開虛掩的房門,道:「等會兒,晏琳和我們一起去。」

今天是星期一,由於靜州要搞普法考試,臨時借用教室,復讀班難得休息一天。六個人從早上六點起床,六點半開始學習,中午吃了飯,稍稍休息以後又開始學習,到現在九點鐘,算起來連續學習的時間超過十六個小時,扣除中間吃飯及休息時間,也有十三個小時。王橋身體素來強健,此時也感到頭昏眼花,有點吃不消了。

田峰吃驚地道:「我是叫著玩的,你當真要去打檯球,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王橋揉著太陽穴,道:「今天學習強度太大,比在學校還要累。我得放鬆,否則弦繃得太緊。現在九點一十四,我們去玩兩個小時。」

田峰看了一眼劉滬房間,道:「你們兩人要參加活動,吳重斌參不參加?」

劉滬在房間裡聽到田峰的招呼,她瞪著眼對吳重斌道:「不准和他們去打檯球,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馬上就要高考,每一分鐘都很重要。」

從早上到現在不停地看書,吳重斌腦袋昏成了一袋糨糊,他很想隨著田峰等人去放鬆身心,在女友壓力下,只得將真實想法放進肚子裡,他從劉滬房間走出來,道:「劉滬感冒了,要在家裡休息,你們去玩。」

田峰道:「勞逸結合,學習才有效果,一味苦讀要把人弄成神經病。」

吳重斌苦笑道:「你們去,我留在這裡守屋。」

對於靜州青年來說,跳舞、打檯球是比看電影、打籃球更社會化更加時髦的活動。復讀班類似於高三生活,可是復讀班學生們實質上已經完成了高中學業,想法與高三相比有了較大不同,在緊張學習之餘,他們小心翼翼地讓自己融入成人社會,融入的方法之一就是學習成年人的玩法。

檯球室在靜州大街小巷星羅棋布,分美式和斯諾克兩種,美式五角錢一局,斯諾克一塊錢一局。王橋在讀書時瘋狂地迷上打籃球,只在學校外面打過幾盤美式檯球,水平不高,屬於菜鳥級別。

來到文化館檯球室,四人挑選了位於角落的美式檯球桌。

田峰和蔡鉗工打第一局,他們兩人都是沒有女朋友的單身漢,幾乎每個星期六晚上都泡在檯球室裡,是文化館檯球室的常客。熟能生巧,巧能帶來自信,田峰拿起球杆就如換了一人,持桿在手,彷彿成為倚天劍在手的劍客。

開球不久,留著小鬍子的老闆走了過來,對田峰道:「有人想打比賽,在樓上,幹不幹?」田峰道:「多少錢一局?」

小鬍子伸出五根手指。田峰點了點頭。小鬍子便神神秘秘地聳著肩膀走了。

王橋聽說過打檯球賭錢,只是沒有親自參加過,問:「多少?」田峰道:「5元一局,10局為一回合,定勝負。」

王橋道:「有把握沒有?你們帶了多少錢?我身上有50塊。」

田峰向來對自己的技術很有自信心,身上帶了十幾塊錢也敢應戰,得知王橋帶著50塊,信心更是大增,道:「贏了錢,請大家吃豌豆炸醬麵。」

他們此時在檯球時是為了休閒,將復讀班五個不准忘在了腦後。

樓上有幾個小廳,每個小廳都有兩個檯球桌,到上面來打球的人都是經常參加**的好手。田峰在一大捆球杆中選了一根細長的球杆,仔細上粉,又用布條細細地擦。

**者可以採用斯諾克,也可用美式。

斯諾克費時長,賭資厚,主要集中在美食街旁邊。

市文化館這邊多半採用美式。美式檯球共使用1個白色主球和15個目標綵球,目標球畫有1-15的號碼。比賽開始時,15個目標球被聚攏成三角形,其中1號球位於台桌腳點,作為三角形的頂點,8號球在第三排球的中間位置。**規則是將目標綵球打進網袋的點數相加,誰多誰贏。這種玩法簡單直接,偶然性大,最適合靜州人脾氣。

小鬍子拿著硬幣讓兩人猜,由田峰開球。

田峰開球不利,球被打散,一個子都沒有進。他的對手是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從穿著打扮和氣質來看應該是某個工廠的青工。他拿著球杆在球桌邊上來回走動,小心用球杆比角度,擺開架式後,「砰」的一聲,將7號球打進網袋。

晏琳站在王橋身旁,道:「你會不會打球?」王橋眼睛盯著檯球,隨口道:「會一點,打得不好。」晏琳在耳邊低低地笑:「我以為你什麼都厲害,原來也有不會的。算上羽毛球,有兩樣了。」王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檯球上,敷衍著道:「誰都不是全能的。」

晏琳見男友心不在焉,假裝生氣,可是王橋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在假裝生氣,於是便真的生氣了。談戀愛之前,她對人處事爽朗大方,談戀愛之後,她對其他人仍然爽朗大方,但在王橋面前就不由自主地表露出女孩的特性,比如會悄悄生悶氣,還會吃醋。

田峰連敗兩局,輸了10元錢,交了一塊錢台費。第三局開打前,王橋鼓勁道:「沒有關係,我還有50塊,夠輸10盤,這就是最壞結果,別給我們丟臉。」

晏琳帶著怨氣悄悄用手指掐了王橋胳膊,看著男友齜牙疼痛,怨氣似乎又消失了。

接下來幾盤,田峰狀態神勇,特別是後面三盤,如秋風席捲落葉般將目標綵球席捲一空。第一回合結束,田峰贏8局,輸2局,收了30塊錢的綵頭。

對手是能參加**的檯球高手,不服氣,要求再打10盤。10盤結束,又輸了20塊錢。第二局結束,他自知水平有差距,棄桿認輸,交錢走人。

走出檯球室已是11點,四人興高采烈地在美食街的一家麵館點了四碗豌豆炸醬麵。

在紅旗廠辦事處,劉忠帶著兩個疲倦的老師朝辦事處走去。

一位老師道:「劉主任,你也太認真的,現在都11點了,我們也應該休息了。」

今天考試,同學放假。劉忠帶著兩個老師準備將住在校外的同學宿舍全部走一遍,看一看住在外面同學的情況。他們在晚上九點鐘開始外訪,走到十一點,查了九個宿舍,總體情況不太理想。

劉忠看了看手錶,道:「堅持一下,紅旗廠辦事處有六個人,我們去查完就回家。」

走到辦事處,找到門衛,說明來意。

門衛打著哈欠道:「這些娃兒學習辛苦得很,天天都熬夜。」

劉忠道:「馬上要高考了,肯定要辛苦一些,吃得苦中苦,才能有收穫。」他原本想說「方為人上人」,又覺得在保安面前說這一句不太妥當,臨時改成了「才能有收穫」。

保安沒有意識到劉忠臨時改了俗語,道:「他們在四樓,老師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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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春夢

     美食街,小食店裡,幾個人聞到香味,讒蟲大起。

田峰特意吩咐:「老闆,每碗裡面多放一勺豌豆,加錢就是。」

王橋最先放碗,碗裡面湯被一掃而光,道:「深夜吃豌豆炸醬麵是一件幸福的事,明天我們買點豌豆和肉末,我給你們做豌豆炸醬麵。」

晏琳將自己碗中剩下的豌豆和雜醬都扒到男友碗中,道:「為了鼓勵你,我給你吃點剩湯剩渣,不准嫌棄。」

田峰嘖嘖連聲:「難怪人人都想談戀愛,9分吃的不是豌豆面,而是愛情。」

晏琳義正詞嚴地道:「你們以後不準叫9分,我知道沒有惡意,好難聽。他以前的綽號叫蠻子,這個綽號我喜歡,有男人味。」她和王橋到小鐘燒烤吃過飯,聽到楊紅兵稱呼王橋為「蠻子」,頓時便喜歡上這個綽號,與「蠻子」相比,「9分」顯得很沒有氣質,有點像課本中的九斤老太。

「『蠻子』這個綽號取得好,我們採用。提起綽號,最好的綽號還屬包強,包皮,包皮,嘿嘿嘿。」田峰想起這個綽號,故意很**地笑了起來。

王橋道:「包強在技工校能安心上課?」

田峰道:「我偶爾聽許瑞說,包皮在技工校廚師班當了副班長。」

包強居然當了廚師班副班長,讓王橋感到意外,細細一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包強學習成績不好,並不代表做其他事就不行。以高考為指揮棒的教育體制將學習成績放大到了不恰當的地位,學習成績成為評價學生的唯一標準,這種評價體系將許多有特長的學生弄成了抬不起頭的差生。

離開食店時,晏琳道:「今天我們動用公款,還是給劉滬帶兩碗。」

田峰道:「這不是公款,是我們贏的。」晏琳道:「一切繳獲要歸公,贏的,肯定算是公款。」

這是一個硬道理,所以大家都同意給吳重斌和劉滬帶面條。

在辦事處,劉滬和吳重斌在客廳裡聊著天,廚房裡還有兩個未洗的麵碗。劉滬臉上略帶紅暈,肌膚晶瑩光滑,比平時更為嫵媚,沒有半分感冒的模樣。她和吳重斌關了房門,學習了一陣,疲乏之後,兩人躺在床上休息,很快就由聊天變成親密大戰。親密之後,劉滬的心情暫時放鬆,臉色紅潤,比平時漂亮了許多。

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吳重斌臉色一變,道:「這不是他們的腳步,若是他們,早就傳來晏琳的說話聲。你進去,把門關了。」他順手拿起一根木板凳,站在門後邊。

劉滬嚇得花容色變,躲進了寢室。

「吳重斌,王橋。」門外傳來了劉忠的聲音。

吳重斌將木板凳放下,打開房門,來到走道上,道:「劉老師,你們怎麼來了?」

劉忠道:「今天學校統一佈置,看一看住在外面的同學?」

吳重斌道:「我們四個人住402,女生住在401。」

劉忠跟著吳重斌走進了401,臉色沉了下來,道:「怎麼沒有人,這麼晚了,他們做什麼去了?」

吳重斌靈機一動,道:「他們肚子餓了,到外面加餐。」

劉忠到屋裡轉了轉,見桌上還擺著課本,道:「太晚了,別出去,治安不是太好。」

他們又到401室,吳重斌搶先就道:「晏琳跟著他們去加餐。」

劉滬將裡屋的房門打開,裝模作樣地看書,等到劉老師進來,這才走出裡屋來迎接。

劉忠見只有一男一女兩人在寢室,生出些疑惑,道:「他們出去加餐,我們就在這裡等。」

吳重斌和劉滬都有點傻眼,暗自祈禱那四人早些回來。

劉忠剛準備重申一下五不准禁令,門外傳來腳步聲以及興奮的說話聲。

晏琳推開門,人未進屋聲音先進來,道:「劉滬,肚子餓了吧,看我們給你帶了什麼?」

吳重斌和劉滬見到晏琳手裡提著的面條,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進了肚子裡。

看到面條,劉忠繃著的臉緩和了,呵囑道:「你們以後別在深夜出去,不安全。要加緊學習,時間不等人了。」

送走老師們,劉滬拍了拍胸口,道:「嚇死人了。」

田峰站在客廳裡誇耀戰績:「今天本同學打檯球贏了14盤,賺了50塊錢,請大家吃了火鍋,你們兩人沒有參加,只帶了一碗麵條,遺憾,遺憾。」

吳重斌對田峰、蔡鉗工行為方式瞭如指掌,道:「賺了50塊錢,肯定不是吃火鍋,百分之一百是一人吃了一碗麵,然後順便帶回來兩碗。我剛才給劉老師說你們加餐去了,幸好你們帶了面條回來,否則還不好解釋。」

王橋卻想到另一個問題,「以後我們得隨時保持警惕,如果有人摸進來,我們就被關門打狗了。」

蔡鉗工不以為意地道:「門外有保衛,沒有人能悄悄摸進來。我前兩次都沒有過癮,真希望他們能來。」

大家聊了一會,田峰和蔡鉗工便去洗漱。

劉滬、晏琳、王橋和吳重斌仍然在401室的客廳聊天。男女戀愛時總有說不完的話,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熬夜,到了夜裡一點,吳重斌和劉滬首先舉白旗,打著哈欠回各自寢室。

王橋站起身,正欲離開,晏琳站在臥室門口,道:「蠻子,你過來一下。」等王橋進屋以後,晏琳拿著太陽神口服液,道:「今天還沒有喝,每天都要記著,別忘了,看你的臉都瘦成了一把刀子。」

王橋拿著小小的玻璃瓶子,仰頭喝了,他對太陽神的功效半信半疑,為了不拂晏琳的好意,每次都很配合地喝著太陽神口服液。喝了這種口服液,對於辛苦備戰的學子來說至少獲得一種心理安慰。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你就這麼想走開,不願意多坐一會兒。」

王橋開玩笑道:「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你不怕?」

晏琳臉上紅紅的,揚起手欲打,王橋握住其手,兩人視線相對,就分不開了。王橋用腳後跟將門輕輕踢了過去,臥室門是暗鎖門,只聽得「咔」的一聲響,房門關上。

初春時節,萬物復甦,蟄伏的生命都蠢蠢欲動。強烈的渴望在王橋身體裡噴湧,在即將忍不住時,他將晏琳稍稍往前推,低聲道:「我走了。」

晏琳正在情濃時,喃喃地道:「五分鐘,再抱我五分鐘。」王橋道:「不行,我快爆炸了。」晏琳從迷離狀態中睜開眼,回頭道:「什麼爆炸?」王橋道:「爆炸就是爆炸。」晏琳這才醒悟過來,羞得紅了臉,道:「那就晚安。」

回到401,吳重斌早已熟睡。

王橋慾火焚身,在床上坐立不安,嘆道:「還是吳重斌好,睡得如此平安寧靜。再這樣下去我非得憋死不可。」

他開始後悔晚上在檯球室耽誤了時間,躲在廚房裡看了一會兒書,將失去的時間搶了一些回來,同時消減身體的慾望。

夜晚,春夢如期而至。

夢中,王橋做著醒時沒有做的事。晏琳用楚楚可憐的眼光看著王橋,道:「我愛你,王橋。我將愛情看得很神聖,你不能辜負我。」王橋親吻著晏琳,道:「我已經辜負了一個女人,不會再辜負你。」晏琳瞪著眼,道:「你辜負了誰,要給我說。」王橋道:「不說也罷,我現在想和你做愛。」

高潮之後,王橋醒了過來,內褲濕了一大塊。他將打濕的內褲換掉,洗淨後掛在陽台。他站在陽台上抽了支菸,面對著遠處閃爍的星星,默默地念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這首詩如修煉法門一般,默念數遍,夢中的陰鬱似乎就隨著詩句消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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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報復

     劉建廠在松鶴農家樂旁邊的小院蒙頭睡了一天,整整二十來個小時沒有起床,當天邊有了魚肚白以後,他翻身而起,取過隨身攜帶的**,直奔靜州客車站。

客車站沒有幾個人,睡眼惺忪的車站工作人員縮著脖子,孤零零地站在進出站口。劉建廠將車票遞過去,工作人員似看非看,在車票上蓋了個章,然後又麻木著臉兩眼空洞地望著遠方。

在河邊小鎮上吃了一個老窖大饅頭,喝了一碗大鍋熬出來的稀飯,胃裡泛出熟悉的舒服感覺。人的胃如狗,是相當戀舊的傢伙,小時吃慣的食物不管有多粗糙都會牢牢記住,改變飲食習慣和減肥皆是艱難事。

劉建廠擦著嘴巴走出小吃店,走到采砂場,仔細觀察了一個多小時,見生產正常,直奔三舅家。

三舅見到劉建廠,趕緊將他拉到裡屋,道:「建娃,你怎麼來了?快進屋。」

進了裡屋,劉建廠很放鬆地靠在平常喜歡坐的大椅子上,道:「三舅,我怎麼不能來?」三舅道:「警察到我家裡來過兩次,就是找你。聽說你到了南方,怎麼還敢過來?」

三舅娘進屋見到劉建廠,揉了揉眼睛,道:「建娃,真是你啊。吃飯沒有?鍋裡還有稀飯。」她臉上有笑意,神情複雜。

劉建廠擺了擺手,道:「三舅媽,你別去端稀飯,我吃過了,砂廠生意如何?」

三舅娘恢復了慣常神態,道:「有什麼生意啊?現在什麼生意都不好做,根本賺不到什麼錢。」

劉建廠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道:「我到砂廠去看了,生意不錯啊,別騙我不懂,沒有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三舅,今天過來拿點錢,不要多了,一萬塊,就算是提前分紅。既然是合夥,每年都要來算一次賬,手下的兄弟們也要花錢,你們說是不是?」

三舅娘嚇了一跳,道:「建娃,你以為我們的錢是撿來的?以前的砂廠什麼設備都沒有,我們貸款買了設備,現在真的沒有錢。」

劉建廠立馬翻臉,道:「三舅娘,你少跟我叫苦,今天我就是來拿錢,拿錢走人。」

三舅娘叉著腰,道:「建娃,要錢沒有錢,要命有一條。」

劉建廠道:「我現在就是亡命徒一個,真要撕破臉,你的生意也就不要做了。」三舅娘還要說話,三舅站起身來踢了她一腳,道:「臭婆娘,給老子滾遠點。」三舅娘罵罵咧咧地出了門。三舅道:「別跟婆娘家一般見識,你坐會兒,三舅還有點私房錢,給你拿過來。沒有一萬,只有七千多。」

劉建廠虎著臉道:「三舅,當初我們說好了,采砂場生意是合夥,你們別看我跑到外地去,就不想給這筆錢。三舅娘心眼子小,掉到錢眼裡出不來。我還是那句話,遇到難事,我隨時召集幾十個兄弟過來幫忙。」

拿到了七千元錢,劉建廠揚長而去。

估摸著劉建廠走遠,三舅娘罵開了:「烏三,你們家都是些什麼人?別人都是在外面耍橫,你們家的人在外面是喪家之犬,回到屋裡來橫。」

三舅道:「劉建廠是啥子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翻起臉來,親爸親媽都不認賬,我這個三舅算什麼?我們利用他得了采砂場,就得有心理準備,好在他逃到外地去,回來的時間不多。」

三舅娘嘆氣道:「就怕每次回來都獅子大開口,最好是被警察抓了,省得我們操心。」

三舅心裡也曾閃過這個念頭,但是這個念頭只能想不能說,他翻著白眼,開始心痛七千塊錢。

劉建廠知道三舅和三舅媽心眼多,沒有跟他們客氣,拿過錢,坐著客車就回靜州。

到了靜州近郊下車,換坐公交車進城,找到靜州老大胡哥。

胡哥正在陽台上澆花,放下水壺,道:「建娃,你膽子大還是腦殼有毛病?現在回來是自投羅網。」

劉建廠道:「我是來給胡哥告個別。」

胡哥到裡屋拿了一疊錢,道:「趕緊走,坐幾年雞籠劃不來。」

劉建廠接過錢,順手揣進衣袋裡,道:「走之前,我要辦件事情。這次幾個兄弟折在學派手裡,想起讓人鬱悶,反正得逃路,我要把面子找回來再走。」

胡哥盯著劉建廠看了半天,才道:「你去找老許,讓他叫幾個人跟著你。只打人,別弄出人命。」

劉建廠抱了抱拳,沒有說話,轉身離開胡哥住所。

此時,在紅旗廠辦事處的王橋沉浸在緊張而又幸福的復讀生活之中,沒有意識到危險悄悄來臨。

4月1日是西方愚人節,王橋沒有過愚人節的習慣和意識,拿到晏琳傳過來的小紙條以後,不疑有詐,納悶地想到:「今天又不是星期六,還要看電影,太耽誤時間了。」他有心推托,想到把晏琳一人晾到電影院不太妥當,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電影院正在播放周星馳的電影《國產零零漆》,從張貼畫來看感覺還不錯。在港片中,王橋最喜歡周潤發,對於某些雜誌將周潤發和周星馳並排感到頗為不屑,小馬哥在他心目中有極高的地位,豈是他人所能替代。

在排隊時,王橋暗道:「距離高考越來越近,這是最後一次在非星期六看電影,以後要給晏琳講清楚。」即將到達賣票窗口,晏琳還是未見蹤影,耳中忽然傳來一句:「今天是愚人節,早上我被人騙了。」他猛然想起晏琳遞小紙條時的怪怪笑容,馬上意識到被捉弄了,趕緊走出買票長隊,心道:「晏琳熱衷於過愚人節、情人節等舶來節日,這次百分之一百是在騙我,讓我在愚人節上一個大當,然後可以取笑我。」

被晏琳捉弄,他並未著惱,只是心疼被耽誤的時間,快步往辦事處走,準備找晏琳算賬。

前面一陣喧嘩,一輛沒有牌照的小長安面包車猛地加速,突破人群,快速開動,轉眼間便沒有蹤跡。

「太猖狂了,大白天搶人!」

「那個女娃好像是學生,書還掉在地上。」

王橋聽著眾人議論,隨意朝眾人圍觀的中心看了一眼,全身血液頓時直衝腦門。他幾步跨過去,撿起掉在地上的課本。這正是晏琳的課本,裡面還夾著自己的數學卷子。王橋抓住身邊中年人的胳膊,道:「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中年人痛得直叫,道:「哎哎,你輕點,胳膊要斷了。」

王橋急得臉都變形了,道:「這本書是我同學的,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中年人甩著胳膊道:「有個女孩被一夥人拉到車上了,掉下這本書。具體情況不太清楚,發生得太快,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

王橋直奔最近的公共電話亭,以最快的速度給楊紅兵打傳呼,心道:「趕緊回,趕緊回。」等待回傳呼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鐘,卻格外漫長,他正準備直接報警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抓過電話,王橋吼道:「我的女朋友在電影院門口被綁架了,趕緊過來。」

楊紅兵聽到王橋聲音完全變調,可以用聲嘶力竭來形容,忙道:「你別急,講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

幾分鐘以後,兩輛警車出現在電影院前,未等車停穩,楊紅兵從車上跳了下來,他得知被綁架者是紅旗廠副廠長的女兒,不敢怠慢,連忙上報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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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受困

     刑警開始調查周邊群眾。

在配合刑警調查過程中,王橋慢慢冷靜下來,什麼人會突然綁架晏琳,他是一頭霧水。左思右想,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突發事件,流竄過來的壞人恰好遇到晏琳;二是逃竄在外的劉建廠潛回靜州。

市局對這起綁架案相當重視,在最短時間內成立專案組,由一名副局長擔任組長,楊紅兵是不起眼的小警察,因為是第一個接到報案,又與報案人是同學,勉強被抽到專案組。

紅旗廠副廠長晏定康接到公安局電話,如五雷轟頂,叫上司機直奔靜州市區,公共汽車從紅旗廠到靜州要三十來分鐘,小車一路飛奔,十來分鐘就來到市局。他往下跑時,剛好遇到了從警車上下來的吳重斌、劉滬等人。

晏定康沒有停下步子,扯住緊跟身後的吳重斌,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重斌道:「今天是愚人節,晏琳作弄一個同學,讓他去看電影,隨後她跟著去看那位同學能在什麼時候反應過來這是愚人節的玩笑,沒有想到發生這件事情。」

晏定康生氣地道:「胡鬧,什麼愚人節,愚蠢!」

幾分鐘以後,王橋從會議室裡走出來,臉色鐵青,如困獸一般在走道上轉來轉去,不理睬吳重斌等人的安慰。

猛然間,他停下轉動的身體,推開會議室門,將楊紅兵拉出來,道:「我敢肯定是劉建廠,沒有證據,肯定是他,絕對沒錯。」

楊紅兵安慰道:「局裡很重視此事,出城各路口和周邊幾個縣都在交通要道上設卡檢查,綁架者絕對跑不掉。」

王橋急道:「你要相信我,跟我一起到世安技工校,包強在裡面學廚師,他肯定知道劉建廠的下落。」

楊紅兵道:「這算是一條線索,我馬上去匯報。」

會議室大門推開,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警察用嚴厲的目光瞪著楊紅兵,道:「你在這囉唆什麼,過來接受任務。」

楊紅兵進門前,對王橋道:「你不要亂來,有消息給我電話。」

王橋不肯在此毫無作為地等待,急匆匆跑下樓。他在公安局樓下見到一輛警用摩托,鑰匙居然還在上面,不管三七二十一,騎上摩托車如風一般出了公安大院。從底樓廁所裡走出一個便裝警察,小便後洗了手,正在不停甩手上的水珠。他剛走到門口,吃驚地發現摩托車居然不見蹤影,跑到門衛處問:「剛才誰騎摩托車出去了?」

門衛搖了搖頭,道:「只聽到摩托車響聲,沒有注意到是誰。」

便裝警察還以為是誰在開玩笑,站在大門處罵道:「真是沒道理,公安局也過愚人節,早就應該整頓紀律,再這樣越來越散漫。」

王橋騎著摩托車直奔世安技工校,摩托車速度飛快,一路惹來路上司機和行人不停地咒罵。在技工校門口,他才稍稍放慢車速。保安見到一輛警用摩托車,根本沒有阻攔的意思,讓摩托車直入校園。

找到廚師班以後,王橋順手抄了一把菜刀。

包強正和同事們在打雙扣,旁邊圍了幾個看熱鬧的閒漢。一名同學走進來,道:「包強,外面有一個說是世安機械廠的在找你。」包強道:「誰找我?今天是愚人節,你龜兒子想整我。」同學道:「我整你做錘子,信不信由你。」

包強將牌交給旁邊的人,剛走到門口,頭髮便被人猛地抓住,拖進旁邊一間空寢室。他正要怒罵,鼻子上被重重打了一拳,然後一柄鋒利的菜刀架在脖子上。

銳利的刀鋒刺破了皮膚,微涼。包強根本不敢反抗,他已經被王橋瘋狂的表情嚇住了。

王橋表情猙獰,道:「劉建廠住在哪裡?我只問一遍,不說就把你的頭砍下來喂狗。」

包強在看守所受到虐待,出來以後便不想再混社會。他見王橋眼裡射出猙獰的凶光,沒有懷疑王橋的威脅,更沒有抵抗菜刀的勇氣,道:「劉建廠在校背後的松鶴農家樂邊上的平房。」

「幾個人?」

「一人。」

王橋突然舉起菜刀,在包強臉上虛晃一下,趁其躲閃菜刀時,朝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腳。包強抱著肚子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悶了半天才勉強能站立起來。站起來時,他發現褲子已經被尿水打濕。

包強佝僂著腰回到自己房間,換下被尿水打濕的褲子。他臉色蒼白,腦裡浮現出王橋凶神惡煞的表情。此刻,他徹底地大徹大悟,混社會這個活兒太難,看似風光實則風險極高,一般的人根本做不了,自己更是不好。從今以後,他要真正地做一個老老實實的良民。

松鶴農家樂旁邊的平房四周沒有車輛,一道新鮮車印直到緊鎖著的平房門口。圍牆有兩米多高,王橋把菜刀別在腰上,跑了兩步,借勢翻上圍牆。

房裡,晏琳手腳都被綁了起來,嘴巴被一團破布堵上,破布散發著一陣腳臭味,她充滿恐懼和不安,以前肯定不能忍受的臭味也變得可以忍受。

劉建廠坐在晏琳對面,鎮靜地喝著茶。今天他和許哥幾個手下開著沒有牌照的長安車,原本是想吃過晚飯後到紅旗廠辦事處教訓王橋。誰知他們開車經過電影院時,居然看到晏琳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獨自一人站在街邊,他臨時起意,停下車將晏琳拉到了車上。

許哥幾個手下大為不滿,明明是打架,突然搞起綁架,這是兩個完全不同性質的事。長安客車開到松鶴農家樂後,許哥手下幾人將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丟給劉建廠,開車離開。

劉建廠一時衝動抓住晏琳,如何善後讓他很費了一些思量,盯著美女想了許久,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得嘗鮮,嘗鮮後再想辦法溜之大吉,雖然這樣做風險高,多少能消解心中憤怒。

「放開我。」晏琳嘴巴被堵上,含糊地叫著,雙腿使勁蹬。

劉建廠伸手在晏琳臉上摸了一把,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揉著其耳垂,臉上神情相當溫柔,道:「別亂動,若是不小心被劃破臉,破了相,不能怪我。」

晏琳怒目而視,身體不停地扭動著。

「動什麼動,到醫院打過胎,還扮什麼處女?」

晏琳模糊不清地道:「我沒有打胎,你放過我,放開我。」

劉建廠有一種貓戲老鼠的快感,慢條斯理將晏琳外套拉鏈打開。當外套被拉到胸前時,晏琳絕望地閉上眼,不再喊叫,淚水湧了出來。

當了許多喪家之犬的劉建廠又有了主宰其他人命運的快感,性慾奇異地勃發起來,嫌腰間的**礙事,取下來放在身旁,開始拉扯晏琳的褲子。「你別哭,我很有經驗,會讓你很快活的。以後你就跟著我混江湖,當一對忘命鴛鴦。」

劉建廠在對待女人方面有豐富經驗,並不急於下水,挺喜歡看著良家女子被嚇得花容色變的模樣,這個過程與真正的嘿咻各有各的妙處。

正在興奮時,外面傳來「通」的一聲。從開始逃亡以後,劉建廠便成為驚弓之鳥,異常警惕,聽到異響,拿著**來到門後,抬起槍口對著房門。

房門外沒有任何響動,劉建廠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晏琳,餘光瞅見偏房出現一道人影。他轉過身,抬起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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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激鬥

     「嗖」,一把菜刀迎面飛來,劉建廠肩膀上被菜刀砍中,與此同時,槍聲響了起來。

王橋翻過圍牆以後,頭腦便徹底冷靜下來。他判斷劉建廠應該有槍,翻入圍牆後也就沒有走大門,從側房窗口入屋。

進屋時,恰好見到劉建廠舉槍。他果斷扔出菜刀,同時用盡全力朝旁邊閃去。未等硝煙散去,他迎著劉建廠奔了過去。

王橋一把握住迎面砸來的**,重重一腳蹬在劉建廠胸前。

劉建廠被踹飛了五六米,撞在牆上,從地上翻起來時,胸前一陣劇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整個過程十分短暫,拋菜刀、開槍、交手,不過短短幾秒鐘。王橋沒有急於去查看晏琳的情況,彎腰將劉建廠皮帶抽了下來,緊緊反捆其雙手,讓其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這才返身走到晏琳身邊。

他將晏琳嘴裡的臭襪子取下來,扔在一邊,輕聲安慰道:「沒事,我來了。」

晏琳性格豪爽,膽子也大,可是畢竟從小在安全環境中長大,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險情。被解救以後,她縱身撲到王橋懷裡,嗚嗚地放聲大哭。哭了一會兒,她發現自己臉上手上都是血,急急地道:「你受傷了,傷在哪裡?」

「被**打了,應該沒有傷到要害。」談起傷情,王橋這才感到右邊肩膀手臂火辣辣地疼痛。

屋外響起急促的剎車聲,王橋拉著晏琳站了起來,道:「你把衣服拉好,肯定是楊紅兵跟著過來了。」他走出屋外,看見楊紅兵的腦袋出現在圍牆上,還未開口,又冒出一個腦袋。

楊紅兵見到王橋和晏琳,鬆了一口氣。但是見到王橋身上的血,沒有將手中槍放下。

院門打開,外面站著吳重斌、田峰以及十幾個警察。王橋神情異常平靜,朝屋裡指了指,道:「劉建廠在裡面,晏琳沒事,我被**打了。」

刑警立刻朝屋裡衝去,王橋將外套脫了下來,坐在屋裡的高門檻上。

楊紅兵從屋裡出來,道:「你下手好重,劉建廠肋骨應該斷了。」王橋抬起血淋淋的手臂,道:「若是**打在臉上,我就完蛋了,這是你死我活的戰鬥,誰敢手軟?」

楊紅兵道:「你稍等一會兒,已經通知了醫院,馬上派急救車過來,你和劉建廠都要到醫院。劉建廠涉嫌盜竊、**、綁架好幾個重罪,肯定會被重判,十年內出不來,你以後可以安心讀書。」

晏琳在裡屋找了一會兒,拿了一瓶白酒出來,道:「王橋,這裡有白酒,用來消毒。」

王橋擺手道:「救護車馬上就到,讓醫生處理傷口。」

楊紅兵打量著引發這次事件的女主角。女主角的身高與小鐘相近,臉上的血跡遮不住漂亮面容,有一種縣城女孩沒有的時尚味道。他暗道:「這個女孩父親是紅旗廠副廠長,在靜州是說得起話的人物,王橋能娶到這樣的老婆,人生就完全改變了,挨一槍也值。」

幾分鐘後,又有剎車聲響,晏定康透過車窗見到了站在一個受傷青年旁邊的女兒。女兒安全了,他也就放了心,暫時沒有下車,坐在車裡看著女兒和旁邊的年青人。

救護車隨即也到來,來到,王橋和劉建廠分別被送上救護車。

晏琳正準備上救護車,聽到一聲招呼,回過頭,見到了臉色冷峻、異常嚴肅的父親。

王橋的傷勢比想像中要嚴重,處理完傷口以後,昏沉沉地被送進病房。醒來時,睜開眼就見到坐在床前的晏琳。吳重斌和田峰坐在一旁看電視,見其醒來,趕緊圍了過來。

幾人正聊著,晏定康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道:「你們幾個暫時迴避,我要跟小王說話。」

晏琳猶豫著不想出去,晏定康沉聲道:「你也出去。」

所有人出去以後,晏定康將門關上,雙眼逼視王橋,道:「小王,你是不是在和晏琳談戀愛?」

王橋掙紮著要坐起來,被晏定康按住肩膀,又躺了下去,仰頭答道:「是,我們在談戀愛。」

晏定康一直在注意觀察著王橋,見其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心中倒有幾分欣賞,道:「恕我直言,你有能力讓我女兒過上幸福、富足的生活嗎?」

王橋道:「現在沒有,將來一定有,我們都很努力。」

晏定康字斟句酌地道:「感謝你能捨身救晏玲,從這一點來說,你是一個勇敢的男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兒終究要嫁出去的,我不是老糊塗的父親,也不想棒打鴛鴦。但是我有一個要求,你們即使要談戀愛,能否等到考上大學再說。在復讀班談戀愛極不明智,人的精力和時間有限,要在有限的時間做最重要的事情,在這個時候談戀愛而耽誤了前程,最終要雞飛蛋打。如果是個負責任的男人,就應該在考上大學後再考慮婚姻大事。你考上大學以後,我們全家都歡迎你。」

他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其中有一個關鍵點是考上大學,潛台詞是考上大學就可以考慮,考不上一切免談。

王橋將這番潛台詞聽得很明白,沉默了一會兒,道:「晏叔請原諒,我不能答應您的要求。談戀愛不是交易,我可以接受晏琳提出的分手要求,但是不接受晏叔叔所提的條件。」

晏定康沒有想到王橋直截了當地回絕了自己,他直言不諱地道:「如果你考不上大學,憑什麼娶我的女兒?」

王橋沒有退縮,道:「我一定會考上大學,沒有這個信心和決心,就不用復讀。」

晏定康知道多言無益,伸手拍了拍王橋肩頭,道:「好好養病,早日康復。再次感謝你救了我女兒,以後有什麼難事儘管來找我。」

走出病房,晏定康沒有理睬女兒,走到病房中部用於病人走動的大陽台,撥通了山南工業園區主任牛大偉的手機:「牛主任,有一件私事請你幫忙。」

電話另一頭,牛大偉得知是晏定康女兒讀書之事,爽快地道:「解決紅旗廠子女的讀書問題原本就是工業園區職責,更何況是晏廠長女兒,給我半小時,我給你答覆。」

晏定康站在陽台上俯視著樓下院壩,腦子裡回想著王橋的面容,不得不承認躺在病床上的年輕人頗具男子漢氣質,也難怪女兒會愛上他。想起女兒愛上了別的男人,莫名感受到一陣苦澀。

十幾分鐘後,牛大偉回來電話:「齊主任,事情辦妥,明天就可以讓你女兒到山南育才中學報名。」

放下電話,晏定康頗為感慨:「省工業園千方百計要將紅旗廠迎進園區,靜州市裡的頭頭腦腦反應遲鈍,居然到現在還想要紅旗廠出錢修公路。」

陳明秀提著幾袋補品剛走上樓梯,被晏定康叫到大陽台處。陳明秀急切地問道:「談得怎樣?」晏定康道:「談得不怎麼樣,王橋一口拒絕了我的提議。」陳明秀讚道:「這個小夥子對愛情挺堅貞,長得怎麼樣,配得上我家晏玲嗎?」

晏定康生氣地道:「現在什麼時候,還想這些問題,屁股坐歪了。我同牛大偉講好了,將晏玲轉學到山南育才中學。你要做晏玲的思想工作,工作的著重點就是安全問題。我已經下定決心,必須轉學,這是釜底抽薪之計。」

山南育才中學是全省頂尖中學,能轉學過去當然是好事,況且經過此事,家人對靜州治安沒有絲毫信任。陳明秀明確表態支持轉學以後,好奇心再度高揚起來,追問:「那個叫王橋的男孩到底怎麼樣?」

晏定康道:「你不是買了補品嗎,去看看就知道。晏玲的脾氣你知道,若是他們兩人堅持在一起,最終我們還是犟不過。我做惡人,你就去當好人,態度上要好一些,搞不好以後就是一家人。我在陽台上跟女兒談讀書的事,你去安撫王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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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風波惡

     陳明秀提著禮品袋走進病房,在門前叫過女兒,道:「你到陽台上去,你爸有事要跟你講。」

等到女兒到了陽台,陳明秀立刻就進了病房。

在病房裡,王橋正在翻看歷史書。聽到推門聲,瞧了瞧來人,便斷定這是晏琳的媽媽,便打招呼道:「你好,我是王橋。」陳明秀沒有想到女兒這位男朋友是很老練沉穩的人,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會,道:「你好,我是晏琳的媽媽。」

近四十分鐘,陳明秀才從病房走出來,在陽台上沒有見到父女倆。尋到樓下,在一處偏僻角落見到相向而站的父女倆。晏琳見到母親過來,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嘩地流了下來,道:「媽,我不去山南,就要在這邊復讀。」

陳明秀抱著比自己高一頭的女兒,道:「劉建廠是一個流氓團夥,抓了一個人,他還有很多同夥在外面,誰還敢擔保留在靜州不會再出事。你出了事,我和你爸怎麼辦?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我們,你都得轉學。山南育才中學質量高,平常人都進不去,你要珍惜這個機會。」

晏琳心裡很明白,轉學已成定局,她只是捨不得與王橋分開,為了短暫的分手而傷心落淚。她提出一個要求:「爸,媽,我同意轉學。但是要等王橋出院我才轉學,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我不能讓他躺在病床上就一走了之。」

陳明秀不等老公答話,搶著道:「這個要求合情合理,不僅你要留下來,我也留下來陪著救我女兒的人。」

晏琳自然不願意母親跟在身邊,道:「媽,你就別跟著。」

陳明秀認真道:「王橋住院,費用自然由我們家來出,我要負責結賬。他是我家女兒的恩人,不留個大人說不過去。」

晏琳還想爭辯,晏定康不客氣地打斷了,道:「晏玲,我們以前有過口頭協議,讀大學以前不談戀愛,更何況復讀的關鍵時期,我們雖然沒有批評你,但是不代表沒有看法。響鼓不用重錘,明人不用指點。」

一席話,說得晏琳紅了眼。

陳明秀向著丈夫擠了擠眼睛,示意其不要再說,道:「晏玲,同學們都在病房,你去吧。」

看著女兒背影走進病房裡,晏定康嚴肅地道:「你這是在縱容她,現在是什麼時候,怎麼能談戀愛,而且我懷疑晏玲被挾持與王橋有關。」

陳明秀道:「做人要大度一點,不管怎麼說,小王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女兒。我看著他順眼,和女兒挺般配。」

晏定康只覺一股怒氣往上衝,道:「你這人不僅屁股沒有坐正,胳膊肘還往外拐,盡幫著外人說話。」

陳明秀笑道:「他若是成了女婿,也就不是外人。好了,別生氣了,我也同意你的觀點,考上大學以後再談這事。據我觀察,小王自尊心挺強,考不上大學十有八九不會進家門,就是苦了晏玲,初戀要受這麼多挫折。」

雖然女兒沒有受到更嚴重的傷害,晏定康還是感到心情壓抑,道:「靜州的事我不管了,等會兒回山南,牛大偉幫忙聯繫了學校,晚上我去請他吃頓飯。」

在王橋住院期間,晏琳被趕回學校上課,陳明秀則繼續留在醫院照料。在第三天出院時,陳明秀基本上掌握了王橋以及其家裡的大體情況,對這個勇敢的小夥子好感值不斷攀升,真心希望他就能成為自己的女婿。

前兩天在醫院,王橋堅定地拒絕了晏定康,可是與陳明秀談話後,他爽快地同意勸說晏琳轉學。

陳明秀談話重點與晏定康不一樣,晏定康是以考上大學為接納王橋的條件,陳明秀則根本不提條件,其談話的重點是安全。她與王橋進行十來分鐘的溝通以後,拋出了核心觀點:「據公安局朋友私下說,靜州黑社會猖狂得很,劉建廠還有很多同夥在外面,留在靜州極不安全,為了安全起見,這才想起轉學山南。你既然和晏玲談戀愛,肯定要為她的安全著想。晏玲現在不願意轉學,你能不能幫著勸勸?」

解救晏琳以後,王橋暗自後怕,如果當時應對失策稍有偏差,晏琳肯定就會受到傷害。陳明秀提到安全問題,恰好擊中他內心深處的隱憂,痛快地答應勸說晏琳離開靜州。

回到辦事處,王橋打開了禮品袋,驚訝地發現,禮品袋裡居然是太陽神和山南奶粉。他知道陳明秀買禮品應該不會和晏琳商量,母女倆相似的思維讓她們購買了相同的禮物。

送走晏琳,王橋傷未痊癒就回到學校。

這幾天在病床上一直在抽空讀書,可是畢竟少上了幾天的課,心裡頗不踏實。坐在教室角落,聽到老師在講台上唧唧呱呱,慢慢變得心平氣和。斜對面原本坐著晏琳,她轉學後便空了一個位置,好幾次遇到數學難題以後,他習慣性地將目光投向那個空位。

以前面對晏琳的熱情,他覺得心裡矛盾,此時晏琳轉學,他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此時,復讀班上呈現出臨戰前的氣氛,教室黑板上寫著「距離高考××天」的警示語,此數字不停地變小,弄得人心惶惶。

學校組織了考前的摸底考試,考題難度與高考基本一致,這是學校對學生的強化訓練,也是摸底檢測。摸底考試結束以後,學校基本上能評估出高考上線率。

王橋已經由「九分」晉陞為文科班的種子選手,受到各科老師的重點關照,特別是數學老師詹圓規,總是在王橋的錯題上寫下詳細批註,態度轉變得格外徹底。

課間休息時,吳重斌從教室後門進入,神情緊張地將王橋叫到外面,道:「剛才許瑞給我講,靜州的黑老大胡哥因為劉建廠的事情大發脾氣,要請吃血飯的人來收拾你,據說要卸掉你的一隻腳。也不知是真是假。」

「吃血飯」是靜州土稱呼,就是港台電影裡的殺手。據說對於吃血飯的人來說,卸腿和卸手是明碼標價的生意。王橋在看守所的日子裡,知道這方面的事情,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道:「無風不起浪,既然許瑞都知道,極有可能是真事。再去問問許瑞,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兩人找到許瑞,來到小操場圍牆邊。

許瑞道:「我堂兄以前也是世安機械廠,現在和胡哥在一起做生意。前天他在我家喝酒,無意中提起了你,說是你闖了大禍,有吃血飯的人要下你的腿。」

王橋道:「你覺得有幾分真實性?」

許瑞道:「十有八九是真事。王橋,這件事情千萬得保密,胡哥是靜州老大,向來心狠手辣,如果傳出去是我漏的消息,我和我哥就慘了。我這是拼了老命向你傳話。」

王橋沒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頓覺頭大如斗,道:「謝謝許瑞,我絕對不會把事情說出去。」

吳重斌苦著臉,問道:「那個胡哥提到我們幾個沒有?」

許瑞道:「沒有你們幾人的事情,堂兄就提到王橋,估計是劉建廠被抓的事惹惱了胡哥。」話說到這裡,他突然覺得一陣心虛,趕緊叮囑道:「我這是冒著生命危險給你們通風報信,我全家都是世安廠的,真要讓胡哥那一夥人知道是我通風報信,那就慘了。」

王橋緊握許瑞的手,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出賣朋友。」

王橋回到教室後,罕見的心緒不寧,暗道:「幸好晏琳轉學了,她若是再遇到危險,我無法向她的爸爸媽媽交代。現在的關鍵是應該怎麼應對,我在明處,吃血飯的在暗處,防不勝防。」

中午下課以後,王橋匆匆扒了幾口飯,便直奔刑警隊去找楊紅兵。刑警隊的人都在食堂吃午飯,除了值班民警外,辦公室房門皆關得嚴嚴實實。

王橋在外面的公用電話亭給楊紅兵接連打了三個傳呼,皆無回應。他直奔美食街,找到小鐘。

小鐘見王橋神情焦急,道:「楊紅兵昨天出差了,南下廣南,似乎有急事。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只知道他們幾人的通信工具全部上繳,我也聯繫不上他們。你有什麼事給我說,我轉告他。」

失望之下,王橋在附近了小攤上買了一把彈簧刀,別在皮帶上,作為防身之用。以前他一直不主張用刀,即將面對吃血飯的傢伙,沒有武器,難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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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第一次

     王橋十分擔憂晏琳安全。

劉建廠曾經多次騷擾過晏琳,這一次,吃血飯的人會不會針對她,很難說。他得到消息後,直奔長途客車站,坐上了前往山南的客車。

由於擔心吃血飯的人先下手為強,王橋恨不得馬上就飛到山南。

汽車走得非常緩慢,就好像老太婆走路一般。經過漫長的一個小時,汽車終於來到了山南。

如果在尋常時間,王橋會選擇坐公共汽車到育才中學,可是在這非常時刻,他想立刻見到晏琳,以確保其安全,所以打車去目的地。

十來分鐘,他找到山南育才中學。

山南育才中學大門緊閉,只留下一個側門,來客進出皆要登記。王橋到路旁的文具店買了一個筆記本,然後拿著筆記本朝側門走去。進側門時,恰好一位老師也朝裡邊走,他加快腳步,與老師並肩而行,微笑著問道:「請問老師,高三的教室在哪邊?」老師禮貌地道:「就在正中辦公樓的左邊,三樓。」

兩人說著話走進側門,保衛幹部不疑有詐,就沒有阻攔和詢問。

辦公室左邊有風華樓,二樓全是高三的教室。王橋確認位置以後,先到廁所蹲了個大坑,在臭氣中想著心事。從廁所出來以後,等了三十分鐘,終於傳來下課鈴聲,學生們從教室裡湧了出來。王橋站在下樓的拐角處,他個子高,只要晏琳出來,必然會看到。

晏琳一個人默默地走出教室,總覺得有目光在盯著自己。左顧右盼,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再往前走幾步,赫然在拐角處看到一張自己朝思暮想的臉。她壓抑著內心激動,快步上前,道:「你怎麼來了?」

王橋道:「有事找你。」

晏琳壓抑著激動,與王橋保持著一拳之距,順著人潮下樓。王橋道:「你是住校還是在其他地方?」晏琳道:「住校。但是能出去,晚上七點才上晚自習。我請你到外面吃晚飯。」

王橋道:「我要到我姐家裡取一張名片,很重要。劉建廠的同夥想找我麻煩,我特意過來給你說一聲,最近儘量不要離開學校,雖然他們不會找你的麻煩,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無大錯。」

每次提起劉建廠,晏琳就會後怕,心又被揪緊了,氣憤地道:「還真是沒完沒了,公安局的人都是吃白乾飯的,好人成天擔驚受怕,壞人得意猖狂。」

王橋道:「改變不了現實,我們就得接受現實。我原本想請楊紅兵出面解決問題。不巧的是他出差,聯繫不上他。而且楊紅兵初到靜州刑警隊,無職無權,他去做工作不一定有效。」

晏琳忐忑不安地道:「事情很嚴重嗎?」

王橋道:「嚴重。雖然我不怕,可是被這群地痞流氓纏上,高考肯定要受影響,我得有脫身之計。」

兩人說著話,走出校園。到了校園外面,晏琳便握著王橋的手。步行二十來分鐘,來到大姐王曉的家。

大姐懷孕、生子以後一直就住在張家,她自己的房子一直空著。

進屋以後,晏琳讚道:「裝修得很不錯啊,放在靜州絕對是一流水準。」

「我姐在廣州開過裝修公司,姐夫經濟條件又好,這是他們的新房,裝修自然會好一些。」

晏琳很有新鮮感,左瞅瞅右瞧瞧,發現在正面牆上有大幅照片的淡淡印痕,道:「這是大照片吧?」

「他們的結婚照,我姐一直不願意取下來,隔了很久才取下來。」

「我想看看,行嗎?」

當王橋將包裹在外面的布套取下時,晏琳在照片前定住了,過了半晌,用萬分惋惜的語氣道:「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結婚照,可惜!」王橋又將布套小心翼翼地套在大相框上,道:「這是我姐最珍貴的東西,一定要恢復原狀。」

晏琳從身後抱住王橋,頭貼在其後背上,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絕對不能出事,實在不行就離開靜州,惹不起就躲。」

王橋道:「我要跟一個老朋友聯繫,如果他沒有辦法解決我的事,我就離開靜州,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複習。」

晏琳突然傷感起來,道:「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希望你健健康康。」

王橋轉過身體,溫柔地親吻著女友溫潤的嘴唇。激情在年輕身體裡如大海般奔騰,兩人緊緊相擁,慢慢朝著裡屋移動。

山南初夏的氣溫在二十度上下,王橋和晏琳皆輕衣薄衫,到了床邊時衣冠散亂。前一段時間與晏琳親密時,王橋皆在關鍵時間強忍衝動,經歷了劉建廠綁架事件,兩人關係迅速昇華,此時在全新的安全環境裡,能量猛然釋放。

晏琳知道這一天遲早要到來。當最後一塊衣衫離開身體時,微風吹來,肌膚上被驚起無數小顆粒。那雙如有魔力的手掌不僅沒有安撫皮膚上的小顆粒,手掌經過之處,小顆粒更如雨後春筍一般快速生長。

王橋半跪在床前,注視著光滑如玉的身體,慢慢俯下身,從嘴唇開始親吻,然後一路朝下。

那一刻終於到來,晏琳感受到溫暖硬物強有力的進入,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由輕到重、由緩到急的衝擊如海浪一樣拍打著她。有疼痛,比想像中輕微。度過了最初的緊張和忐忑,小腹處漸漸升起一股暖流,向全身各處發散。她抓緊了王橋的後背,小聲**起來,身體隨著節奏起伏。

激情過後,床單上有一片血跡。晏琳披上王橋寬大的外套,跪在床邊,道:「我要保留這個床單,給你重新買一床換上。」

王橋全身放鬆,躺在床上,欣賞著女友玲瓏有致的身體,道:「不用,我拿一床換上就行。」

「你身上有好多傷疤,都是那天**留下的。如果當時**打到眼睛,肯定會瞎的,當時我好害怕,腦子一片空白。」晏琳用手撫摸著麻子一般的傷口,臉貼在強壯的肩膀上。

纏綿一陣,王橋想起了要辦的正事,光著身體從床上爬起來,從抽屜裡找出名片,到客廳給孟輝撥了過去。

這一次很順利,電話響了三下就接通,聽到孟輝聲音,王橋鬆了口氣。

聽罷事情經過,孟輝道:「這一次你找對了人,我來辦這件事最為妥當。我看你的電話是在山南,我們見面細談,你等我電話,我來定地方。」

晏琳拿過名片,奇怪地道:「省公安廳的副處長?王橋,聽你打電話的口氣,和這位處長很熟悉,你怎麼會認識這種人物?」

王橋將晏琳抱在懷裡,下巴摩挲著秀髮,道:「我是在廣南闖蕩時,陰差陽錯之下我被關到看守所,恰好與孟輝關到一起。」

「孟輝是公安,怎麼會被關在看守所?」

「具體事情不清楚,我從看守所出來以後,就到復讀班來了。」

兩人耳鬢廝磨,激情很快重新聚集、燃燒,擁抱著朝臥室移動。突然,電話鈴聲大作。王橋趕緊來到客廳,抓起電話。孟輝道:「蠻子,我在省政府家屬院外的快樂驛站茶館,你趕緊過來。」

王橋放下電話,回到床邊,正準備告辭。晏琳抓住他的手,滿臉幽怨。王橋看了看時間,道:「還要,下面受得了嗎?」

晏琳只是捨不得他離開,沒有料到王橋理解有誤,被問得面紅耳赤,伸手擂了幾拳,道:「以前覺得你挺嚴肅正經,沒有想到是個壞傢伙。」

王橋道:「我們老家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說罷,低頭咬住胸前淺紅色的漂亮蓓蕾。晏琳身子一下就酥軟無力,喃喃地道:「孟輝還在等你,不要耽誤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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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老信件

     王橋霸氣地道:「不管,我們再來一次。」

第一次時,晏琳心理受到的衝擊大於身體反應。第二次時,快感如潮汐一般湧向全身每個神經原,晏琳拉了一件衣服放在嘴裡,勉強控制住**聲。

前一次王橋爆發時,晏琳沒有體會到高潮,此次感受要強烈得多,幾乎與王橋同時到達高潮。

在床上休息幾分鐘以後,晏琳趴在王橋肩頭,催促道:「你快去,不要讓別人等久了,我等會兒還要回學校。」

王橋快速地穿上衣服,道:「你不用太急,先在屋裡休息。」

晏琳道:「可以洗澡嗎,你姐會不會突然回家?」

王橋拉上褲子拉鏈,道:「我姐住在姐夫家裡,一般不回來,就算要回來,你也不用怕,她看見兄弟媳婦,高興還來不及。」

晏琳撐起身子,用嘴唇在王橋額頭親了親,道:「別耍貧嘴,快去啊。新床單在哪裡?我來換。」

王橋道:「在衣櫃裡,自己找。」他走到門口時,晏琳從床上翻起,抱著他,親吻數次,才讓心愛的人離開家門。

換上衣服後,晏琳將舊床單疊好裝進塑料袋,從衣櫃裡找出新床單,鋪好後到衛生間洗澡。洗浴時,回想著剛才在床上的瘋狂,臉上一陣發燙,在心裡默唸著:「我愛王橋,我永遠愛王橋。」在洗澡時,她發現食指指甲居然破了,不痛,但很難看。想著指甲破掉的原因,臉上更燙。

洗浴畢,晏琳在房間裡找指甲刀,欲將指甲修整齊。

拉開書櫃下面的小櫃子,裡面放著一個木盒子,打開木盒子,裡面有一疊信件。她正在準備關掉盒蓋,無意中看到封面上寫著「王橋收」幾個娟秀字跡。

從理智上來說,她應該把這一疊信件放回去,可是這種字體的字很眼熟,經常出現在王橋教材上,在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拿起了第一封信。

這是從靜州和廣南寄出來的信件,寫信人叫呂琪,信中充滿柔情蜜意和濃得化不開的思念。

晏琳和王橋剛有肌膚之親,細細體味,她現在的心境與信中描述極為相近。看罷第一封信,她毅然將木盒子關掉,不再看其他信件。此時她猶如從一千度的熔爐突然掉進了零下一千度的冰窟,呆呆坐在椅子上,眼淚不爭氣地湧了出來。幸福來得猛烈,消失得更突然,讓她手足無措。

坐在窗邊,天漸漸黑了下去,晏琳霍地站了起來,心道:「我真傻,何必糾結於以前的事,他若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我也不會愛上他。只要他對我好,何必計較以前的事情。計較以前的事情是自尋煩惱。」

她找了一張紙,在上面寫道:「我回學校了,記得和我聯繫,星期天要來看我。」然後將條子放在了枕頭上。走出門時,她又折回,在便條上加上一句:「給我寫信,地址是山南育才中學高三六班。」

晚上十點,王橋回到家裡。

為了保護許瑞,王橋堅持不提供「追殺令」的消息來源,這就讓孟輝放棄使用正式渠道。他讓山南的社會大哥給靜州胡哥帶話,勸其放棄所謂追殺。到了九點得到正式回應,此事一筆勾銷,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得到明確保證以後,王橋鬆了一口氣,他向孟輝提出了自己的疑慮:「孟哥,如果我不認識你,莫非就眼睜睜看著黑社會來卸掉我的腿?我怎麼感覺公安機關在縱容和包庇黑社會。」

孟輝以間接的方式證實了王橋消息的準確性,道:「這事有點麻煩,公安局辦案講究程序,你這種沒有確切消息來源的事,很難引起重視,立案都難。」

王橋道:「明明知道有人要卸掉我的腿,公安機關卻在一旁乾瞪眼,這叫什麼事?如果我要主動反擊,公安機關對付的將是我。說來說去,我這個受到威脅的人很有可能成為罪人。」

孟輝道:「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誰更優先一直困擾著公安機關,前些年更注重結果正義,如今大家都在講法治,程序正義擺到桌面上。以我個人來講,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同等重要,但是為了程序正義有時不得不損害結果正義,這樣做總體來說更公平。七十年代砸爛公檢法,根本不講程序正義,製造了太多悲劇,教訓深刻。」

王橋道:「停停停,我們討論的話題偏了。我個人的事情是特例,可以不談。我們更應該討論黑社會為什麼茁壯成長,嚴重威脅到了老百姓的生活,這樣下去絕對要出大問題。」

孟輝拍了拍王橋的肩膀,道:「黑社會自古就有,沒有哪個社會能夠真正徹底剷除,這裡面有歷史文化因素,更關鍵是經濟因素。我這些年一直陷在黑社會裡面,早就厭煩了,幸好現在不用再混黑社會,活在陽光下真好。你既然選擇讀書,那就和這個黑暗社會完全脫離,爭取在陽光下生活。」

王橋道:「這話說到我心坎裡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能和黑社會沾邊。」

謝過孟輝,王橋步行回家。

一件有可能惡化的大事被輕輕鬆鬆地消於無形,王橋既高興又感慨萬千,經過此事,他深切地感受到作為底層小民的無奈,個人武力在強大的社會組織面前顯得格外渺小。走到院門口,王橋心道:「我真笨,早就應該想到讓孟輝出手,我也不惹這麼多麻煩。」隨即又想道:「一介小民任人宰割,毫無反抗能力。我一定要考上大學,踏上這個台階進入上層社會。」

進屋看到晏琳留下的紙條,王橋心情莫名低落起來。平心而論,晏琳從相貌、性格、學識到家庭皆很優秀,他已經敞開懷抱接受了晏琳。可是「接受晏琳就是對呂琪的背叛」的想法如毒蛇一般盤踞在腦海裡,他痛恨自己用情不專一,有了新歡就忘記舊顏,甚至懷疑自己的人品。

轉念之間,他又想起呂琪拍打男子的親密畫面,這個畫面如刀鑿斧切的印在腦海裡,隨著時間流逝沒有淡去,反而越發地清晰起來,刺得五臟六腑難以言明地疼痛。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任香菸慢慢地燃,王橋默默地背誦著自己最熟悉和喜愛的古詩。

早上,王橋打開底樓車庫,將存放於其中的摩托車取了出來,擦拭乾淨以後,騎著摩托先到省政府家屬院。看過姐姐與小侄兒以後,再騎著摩托車回靜州。

擺平了被黑社會威脅的麻煩事,王橋開始全身心地為高考進行猛烈衝刺。他每天學習時間超過了十四個小時,瘋狂的學習讓其體重迅速下降,脫掉外衣會看到清晰的「排骨」。晏琳留下的四袋山南奶粉和五盒太陽神口服液成為支撐王橋身體的精神武器,每當喝下潔白的奶粉和透明的口服液,精力似乎又重新回到身體裡。

劉滬心理負擔頗重,在高考衝刺前夕,出現了嚴重失眠症,整夜睡不著覺,白天上課直打瞌睡,頭髮變得枯黃,憔悴得如老了十歲。

1995年5月1日,這是勞燕分飛的戀人永遠會感謝的日子。3月25日,國務院重新發佈修改關於職工工作時間的規定,將每週工作時間改為40小時,即實行雙休日工時制,從5月1日起實施。

新工時實施以後,王橋可以選擇在週五離開靜州,在週日中午回到靜州。每週例行的補習時間改在週日下午。

晏琳格外歡迎這個條例,週一就給王橋寫信,問他週五是否到山南。接過信以後,王橋產生了給晏琳買一個數字傳呼機的念頭,但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從廣南看守所出來以後,給呂琪打了無數次傳呼,始終沒有回答,讓他對傳呼產生了心理陰影,寧願就用通信的方式與晏琳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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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夢境

     到目前,王橋給三個女人寫過信。在給初戀女友楊明寫信時,他激情澎湃,每次都寫下長篇大論,談愛情、談理想、談人生。在給呂琪寫信時,他總有述不完的相思之情,但是篇幅不會超過兩頁。如今給晏琳寫信,只有薄薄一頁,開篇直接談事,約定見面時間。

不同的寫法代表不同的人生階段和人生態度。

晏琳極喜歡王橋的信件,每次收到信後,都要反覆閱讀,然後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她覺得這些信件就如上天賜給自己的禮物,值得永遠保存。她腦中經常會閃出那個叫呂琪女子娟秀的字跡,就儘量用「過去就讓他過去吧」來安慰和鼓勵自己。

星期五下午,晏琳離開學校,來到省工業園區父親暫居的房屋。她準備先陪著爸爸吃飯,然後想辦法進城。

省工業園區是一片大工地,紅旗廠臨時辦公室位於一座小山坡下面,在一片黃桷樹下建了一排平房,最中間那一間就是父親晏定康的辦公室。他奇怪地看著女兒,道:「今天怎麼到這裡來,有事嗎?」晏琳看著鬍子拉碴的父親,道:「爸,這周開始實施雙休日,你忘記了嗎,不回靜州?」

晏定康拍了拍額頭,道:「我忘得乾乾淨淨了,這裡事太多,實在走不開,你媽估計也來不了。還沒有吃飯吧,到我們簡易伙食團吃飯。」

平房東端是簡易伙食團,擺著四張大圓桌,桌上有幾大盆菜,有肉有魚還有蔬菜,每桌七八個人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氣氛融洽。吃飯的人都是紅旗新廠籌建組成員,他們從靜州的大山溝來到了山南工業園,對新廠充滿期待,心氣順,幹勁十足。

在以前封閉的環境下,整個廠區就如一個大院子,左鄰右舍非常熟悉。晏琳在伙食團就如回家一般,一點都不覺得怯生。

正吃著,外面響起一陣汽車聲。省工業園區主任牛大偉手提著安全帽走了進來,道:「老晏,別吃了,跟我走,介紹幾個搞基建的朋友跟你認識。」

「我在吃呢,老牛盡搞突然襲擊。」晏定康放下碗,看了一眼女兒。

牛大偉湊在晏定康耳邊道:「晚上有省委辦公廳的頭,見一見有好和。」

晏定康就對女兒道,「吃了飯回學校,今天晚上不用看書,好好休息,明後天把時間抓緊。」

父親離開後,晏琳匆匆吃了飯。

她與同桌人告別以後,在工地路口坐上開回東城區的公共汽車,換乘一次後,來到王橋姐姐的住處。站在院內,看到陽台上掛著王橋的衣衫,心裡一陣狂喜,上樓時只覺身輕如燕。到了門前,晏琳正要伸手按門鈴,猛然間想起呂琪以及厚厚一疊信,心情又黯淡起來,她隨即給自己打氣道:「呂琪是過去式,我是現在式。只要王橋真心愛我,我何必計較他的過去。」

房門打開,晏琳只覺一股大力傳來,被王橋攔腰抱進屋裡。旋轉幾圈以後,晏琳雙手抱著王橋的頭,道:「輕點,輕點,頭昏了。」

「怎麼才來?」

「先到我爸的工地上去,星期五不去他那裡露個面,要被他懷疑的。」

親熱一番以後,王橋道:「稍等,我煮了臘排骨,味道好得很。我還帶了張數學卷子,這一次我考了71分,數學排到全班第13名,詹圓規這次特意表揚了我。」

晏琳道:「能得到詹圓規表揚,真不容易,現在沒有人叫你9分了吧?」

「沒有人叫9分了,現在我又成了蠻子。」

「我喜歡聽別人叫你蠻子。」

「來,嘗一塊。這是掛在農村灶台上的老臘排,和城裡的速成臘排不可同日而語。」王橋夾了一塊臘排骨,喂到了晏琳嘴裡。

晏琳依偎在男友懷裡,品嚐著風味濃郁的農家老臘排,吃完過後,嗔怪道:「臘排骨太好吃了,你是不是不安好心,想讓我長胖?我在紅旗新廠伙食團吃過,還讓我吃。」

「你不吃就行了。」

「太好吃了,我忍不住。」

「這也簡單,等會兒反正我們要做運動。」

「你壞。」

談笑間,荷爾蒙如小松鼠一般在兩人眉眼間互相傳遞,最終迸發出不可遏制的火花。王橋如山中來的野人,將高挑的晏琳橫扛在肩上,朝著裡屋走去。

「別,我才從工地回來,要洗澡。」

聽聞此語,王橋扛著晏琳朝衛生間走去。晏琳站在浴室裡,頭髮散亂著,看著王橋不懷好意的笑容,道:「你站著做什麼,快出去啊,我要洗澡。」王橋不言不語,三下五除二就將自己衣服脫掉。晏琳看到王橋手臂上密佈的被**打中的傷疤,一顆心完全融化了。

鏡子裡有兩個人影,一個矯健,無一絲贅肉,一個勻稱高挑,曲線優美。兩人並排而立,安靜地欣賞著鏡中之人。熱水從天而落,從王橋的腦袋、肩膀上濺落而下,撞在晏琳臉上和胸前。

晏琳伸手數著王橋胸前的肋骨,心疼地道:「你太用功了,瘦得不像樣,肋骨可以彈琴了。」王橋道:「我就是瘦點,劉滬更慘,整個人都變形了,頭髮稀稀疏疏,就像沒有吃飽飯的災民。」

「不知什麼時候實現共產主義,不用參加高考,不擔心找不到工作。我想起劉滬的狀態心酸得很,忍不住想哭。」晏琳抱緊了王橋,用手握著王橋胸前的鐵絲做成的項鏈,道,「人這一輩子吃苦和享福有定數,你以前吃過那麼多苦,以後肯定會很幸福。」

擁抱一會兒,激情上升,暫時驅走了殘酷的現實。

這是兩人第三次親密。

晏琳背靠著浴室的牆,大腿微微抬起,眼前是傾盆大雨以及嚴肅專注的英俊面容,她渾身顫慄著忍受著電擊一般的感受,問道:「你愛我嗎?」王橋認真地道:「愛。」答完,慢慢往回抽,再迅速前進。晏琳「啊」了一聲,眼神漸迷離,再問:「真的愛嗎?」王橋鄭重地道:「真的愛。」

激情之後,晏琳換上王橋的衣服,將秀長的雙腿盤在沙發上,道:「今天是第一個雙休日的開始,我們去看場電影。」王橋搖頭道:「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學習,詹圓規在前兩天組織了一次考試,我得了71分,幾道錯題都是確實沒有弄懂的,你幫我講講。然後我們互相來抽考歷史和地理,這樣才能將失去的時間搶過來。」

熱戀中的人只要能在一起,哪怕住在草棚都會覺得甜蜜,晏琳溫順地道:「好吧,我們不看電影,繼續複習。把數學卷子拿給我看一下,能考71分,我都吃驚,再發展下去,我無法給你當老師了。」

星期五的晚上,兩人學數學,看歷史,背英語,再吃太陽神,喝奶粉,到了晚上十二點開始煮臘排骨,吃得滿嘴流油以後,洗澡,上床,再做愛。

夜深,王橋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在凜冽的冬天回到廣南的簡陋出租房,呂琪點燃了蠟燭,她的臉也被燭光映得一片紅潤。他提著裝滿開水的桶跑到了二樓,倒進大桶裡,然後飛快地跑回來,道:「水夠了,趕緊洗澡。」等到呂琪進入簡易浴室以後,他又提了一桶熱水倒進水桶,然後飛一般鑽進浴室。

在夢境中,呂琪近在咫尺,髮絲、眉毛皆看得清清楚楚,王橋能感受到身體的光滑和熱量。他抱著呂琪,不停地問:「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找不到你,為什麼不和我聯繫?」呂琪冷淡地笑了笑,掙脫王橋的懷抱,道:「我去拿洗髮液。」王橋來不及阻擋,呂琪已經走出了門,只留下一個半遮半掩的門在風中晃動。他光著身子就衝了出去,四處皆無呂琪的影子,他越找越是焦急,於是站在院裡大聲地喊:「呂琪,呂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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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高考

     在夢境中呼喊了幾句,王橋猛然醒了過來。睜開眼時,藉著月光,看到晏琳安靜的睡容。他神情有短暫恍惚,隨後從夢境回到了現實。他將被角朝上拉了拉,遮住晏琳光滑的肩頭。然後躺進被窩,將光滑溫熱的身體抱在懷裡。

晏琳將頭埋在王橋的懷裡,夢意全無。

她無意中看到王橋的信件,呂琪的名字便牢牢刻在了心裡,今天晚上被王橋的夢話驚醒,一聲聲「呂琪」的呼喚如此清晰地傳了過來,在耳中縈繞旋轉,始終不停。

一夜無眠,晏琳睜著眼到天明,當第一縷光線射進屋,她起身為王橋煮早飯。

王橋睜開眼睛,見到枕邊無人,耳中傳來鍋碗的響聲。他走到廚房邊,見晏琳正在全神貫注煮稀飯,道:「你臉色不太好,怎麼回事,昨晚沒有睡好?」

晏琳回過頭,擠出些笑容,道:「女人早上起來都是蓬頭垢面的,你別在這裡守著,要麼回床上睡覺,要麼去看書。」

王橋自然無法瞭解到晏琳心態的變化,道:「素面朝天的女人最好看,只有自信的女人才能素面朝天。」

等到王橋回到客廳時,晏琳眼中的淚水順著臉頰不停地滑了下來。她在少女時代讀了太多白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對初戀充滿著幻想和憧憬,此時品嚐了初戀的味道,雖然美好,卻並不完美,讓她生出強烈的失望和痛苦。

晏琳能容忍王橋談過戀愛,能容忍王橋過去的所有事情,但是她不能容忍的是王橋對以前的戀人至今耿耿於懷,在煮稀飯時,她不斷說服自己:「王橋與呂琪是過去的故事,只要他是真心對我,我就不要去糾纏他的過去。」雖然是如此安慰自己,可是在夜晚那一聲聲「呂琪」的呼喚就如鑽心之刺,讓其無論如何也不能釋懷。

高考即將來臨,晏琳不願意在此時表現出任何小女兒態,擦乾眼淚以後,又與王橋有說有笑。

時光飛逝如梭,高考日終於來臨。

高考到來之際,伸頭是一刀,縮頭亦是一刀,積壓在復讀班同學心頭的重壓反而得到削減,少數人離開了大寢室,和父母一起住進了旅館。多數人留在復讀班,中午時間,在教室裡複習的同學被老師們趕了出來,或睡覺,或到操場鍛鍊。貼在教室裡距離高考還有多少天的時間表被撕了下來,丟棄在垃圾桶裡。學校廣播放了些古典音樂,竭力營造出輕鬆的考前氛圍。

王橋給家裡打了電話,明確要求家裡不要來人,來人反而會讓自己分心。自從王橋到廣南闖蕩以來就一直脫離了父母的羽翼,王永德和杜宗芬都習慣於他特立獨行。

王永德經歷過艱難的看守所歲月,他將兒子視為成年人,不再過多干涉其選擇,如今他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當家長的不用瞎操心了。」杜宗芬曾有到靜州陪考的心思,接到兒子電話後便打消了此念頭。

7月7日,王橋拿著2B鉛筆、橡皮、三角尺,早早地來到了設在靜州一中的考場,鐵門前人頭攢動,無數望子成龍成鳳的家長臉色沉重地站在鐵門外,參加考試的考生或多或少神情有些麻木。附近有執勤的民警在走動,橄欖綠警服有一種天然威懾,讓現場產生一種凝重感。

去年全國高考升學率約為20%,靜州一中尖子班的升學率在40%左右,全校平均在30%左右,這也就意味著在這裡等待的學生中絕大多數最終會以失敗告終。

極個別考生利用最後一點時間複習,不停地翻著書,恨不得把書塞進腦袋裡面。王橋對這種臨時抱佛腳的做法不以為然,尋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小幅度地來回踱步,心裡還閃過晏琳的身影,暗道:「晏琳成績比我好,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但願她能考出好成績。」

8點30分,廣播裡開始播放考生須知,鐵門打開,考生魚貫而入。進了考場後,考生們按照門前的示意圖找到了教室。

9點鐘,鈴聲大作,高考大幕正式拉開。

大幕拉開後,無數人的命運將被改變。大學與戶口、工作緊緊聯繫在一起,考上大學意味著至少有一份正式工作,不犯大錯誤,一輩子衣食無憂,少數人將以大學為,踏上精英之路。考不上大學意味著人生之路要艱難許多,就得早早踏入社會,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很難有踏入精英社會的機會。女生比男生普遍成熟得早,明白這場考試將決定人生道路,心理負擔反而沉重許多。

王橋拿到卷子以後,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心情平靜,然後按照老師提示填好名字、考號,檢查一遍後開始看題。剛剛動筆不久,前排傳來「撲通」一聲,一個女生昏倒在地,試卷掉到地上。一名監考老師迅速將試卷從地上撿起,放回桌上,再蹲下來照顧女生。另一名監考老師急匆匆到教室外請求支援。很快,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趕到教室,檢查一番以後,召來了擔架,將女生抬了出去。

這個女生是王橋班上的同學,平時沉默不語,學習極為刻苦,屬於長期在教室堅持學習的勤奮學生,成績也還優秀,全班前十名左右。刻苦學習一年,卻倒在了衝鋒的出發點,讓王橋不禁唏噓。

短暫的唏噓以後,王橋將昏倒女孩拋在腦後,全神貫注地做題。

第一科結束,王橋自我感覺還好。走出教室,為了保持良好的心態,他沒有與同學核對答案,快步離開考試現場。

艱難的三天轉眼間就過去,最後一科出來,王橋只覺得全身輕鬆,一年來的艱苦終於得到解放。一個考生站在大門外,把鋼筆、鉛筆朝天上扔,然後用腳踩得稀爛,還將書本丟進垃圾箱裡。他的行為引來無數模仿者,一時之間,天上飛舞著鋼筆鉛筆文具盒以及撕碎的課本。幾個神情明顯放鬆的警察站在一旁,沒有制止考生們的行為。

一個彎腰駝背的環衛工人拿著掃帚走了過來,罵道:「這些挨千刀的娃兒,好好的東西扔了,害得我又要掃一遍。」她用力掃地,弄得灰塵飛揚。

以前站在考場外面的家長們齊刷刷地消失,這三天時間,對他們來說同樣是一場折磨。子女們還未經歷過社會,對於高考決定人的命運理解並不深刻,他們全部是過來人,懂得高考的利害之處,因此比子女更加緊張。

王橋在考場外與吳重斌等人匯合,略談了幾句考試情況,吳重斌提議道:「晚上喝酒,我們大醉一場。明天晏琳就要回來,一起到大雁湖玩兩天。」

大雁湖位於靜州南郊,是靜州著名的旅遊景點,在靜州讀過小學初中的同學都有全班組織到大雁湖的經歷。王橋從小學到初中,至少去過大雁湖五次。以前都是以班級春遊名義去的,這一次則是小集體活動。

等到田峰等人聚齊以後,幾人來到小鐘燒烤,點了一箱每瓶640毫升的山南啤酒。小鐘與眾人打過招呼,又遞了一張報紙給王橋,道:「楊紅兵都上報紙了,這是第一次啊。」

這是一份五月份的山南日報,第四版上有一篇《千里走雙騎,只為擒真兇》的報導,恰好在王橋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楊紅兵和靜州另外一個民警,遠赴遙遠的北國去追蹤靜州的一個惡性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克服重重險阻,最終將犯罪嫌疑人捉拿歸案。

小鐘是來自縣城最普通家庭的女兒,從來沒有想到自家人能上電視或者登在報紙上,拿到《山南日報》以後,驕傲了挺久,凡是遇到熟人就會拿出報紙來展示一番。她接過遞還的報紙,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問道:「蠻子,高考怎麼樣?你從來沒有讀過高中,復讀一年如果能考起就是一個奇蹟。其實考上大學也沒有什麼意思,出來工作沒幾個錢,你做菜有天賦,乾脆就在美食街開一個店,絕對比考大學划算。讀四年大學,你在美食街就算一年找六七萬,四年也就是二三十萬。」

小鐘初中畢業就出來自謀職業,文化水平不高,說話直來直去。王橋暗自有「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哉」的想法,不與小鐘爭辯。

等到小鐘離開,劉滬打起抱不平,道:「這是沒有見識,進了大學就海闊天空,說不準就成了國家人才。在美食街開館子,一輩子也就這麼點出息。」

紅旗廠屬於部委廠礦,裡面的人來自天南海北,發展渠道寬,眼界自然比靜州當地人要高。吳重斌等人都支持劉滬的說法,你一言我一語地反擊小鐘的說法。不久話題就轉向,開始探討考上大學的可能性。

得知王橋自報有「九成」把握,吳重斌等人還不太相信,他們幾個都是理科班,對文科班情況瞭解不深,只是對其「九分」印象根深蒂固,不太相信王橋居然真有「九成」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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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分手信

     吳重斌打開一瓶啤酒,道:「我估計能上專科線,本科有點懸。我寧願選擇讀廠裡的委培,也不去三流大學讀專科。今天晚上乾杯,不醉不歸。」

大家都將各自身邊啤酒打開,開始激情四射地大杯喝酒。一件啤酒轉眼間便下了肚。喝完酒,大家開始討論晚上玩的方案,討論之後互相妥協,先是去跳一場舞,然後打檯球,再回家睡覺。

沒有晏琳在身旁,王橋寧願去打檯球,為了不影響大家興致,他才同意跳舞方案。

舞廳裡依然熱鬧非凡,夏天氣溫高,女人們穿著單薄,掛在高處的電風扇經常將女人的裙子吹起來,露出一片春色。田峰和蔡鉗工穿著白襯衣,頭髮上了髮膠,冒充社會人員,假裝很老練地在大廳裡走來走去挑選舞伴。

王橋人高馬大,一表人才,很順利邀請到了獨自來跳舞的年輕女子。進入舞場後,他挺有紳士風度,與女子保持了距離。

跳了幾步,他感到年輕女子有意無意地將身體貼了過來。他知道這樣跳舞不妥當,可是溫軟入懷,推開有點難。一曲罷,王橋暗道:「我難道是個好色之人,明明在與晏琳談戀愛,怎麼還會和社會上的女子跳貼面舞?」

經過自我反省和檢討,王橋不再跳舞,獨自離開了舞廳。

在舞廳裡,靜州一中曾經的畢業生搞了一次同學會,吃完飯後相約到舞廳。呂琪是校花一級的人物,自然成為男生爭相約舞的對象,在跳第一曲的時候,燈光閃過,她看到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正要細看,背影混入人群之中。一曲跳罷,她朝另一端走去,試圖尋找失落很久的背影。結果令她失望,舞廳裡有不少高個子,但都不是他。

下一曲,響起「冬季到台北來看雨」,聽到音樂聲起,呂琪鼻子猛地發酸,淚水奪眶而出。以前她和王橋多次在一起聽過這首歌曲,這個曲調代表了人生重要的一段歷史,聽歌思人,淚如泉湧。她偷偷地揩掉了淚水,對前來邀請跳舞的一個年輕的陌生男子道:「對不起,我累了,要休息一會兒。」

田峰好不容易在舞廳裡發現一個容貌和氣質皆佳的女子,不想放棄,可是女子總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最終氣餒,悻悻而回。走到另一邊,對蔡鉗工道:「那邊有個美女,請不動。」蔡鉗工不服輸,也湊了過去,同樣被拒絕。

蔡鉗工走回時,舞曲已經開始,他沒有邀請到其他舞伴,就和田峰坐在一邊聊天,道:「王橋到哪裡去了?看他跳了一曲,就沒有見人影了。他長得一表人才,讓他去請那個冰美人跳舞。」

田峰道:「晏琳不在,他跳舞沒有勁頭,算了。」

在距離喧囂的舞廳不遠處,王橋一個人在黑暗處抽菸。抽完一支菸,他將煙屁股彈到一邊,然後邁開大步沿著街道疾行。他原本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想快步走,發洩心中莫名的愁怨。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公安局家屬院附近,看到靜州煙廠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大字如標竿指引著前行的方向,如海上的女妖一樣讓王橋無法抗拒。靜州煙廠幾個大字越近,距離公安局家屬院也越來越近。

站在家屬院門口再抽一支菸,王橋走進了家屬院,站在院中意外地發現呂琪家中居然亮著燈。一股熱血湧上了腦海,他將所有事情全部忘掉,大踏步朝著亮著燈光的地方走去。

來到了房門處,他毅然舉手敲門。裡面傳來一個女聲:「誰啊?等會兒。」門打開,一個臉上貼著黃瓜片的女子出現在面前,問道:「你找誰?」王橋見著滿臉黃瓜,嚇了一跳,道:「請問呂琪在家嗎?」黃瓜女不耐煩地道:「早搬家了。」說完,「砰」地將房門關上。

無數次的失望便是絕望,王橋面無表情地走下房門。對面楊紅兵家裡亮著燈,他沒有上去聊天的慾望,落寞地走出公安局家屬院。

按常理,高考結束,且考得不錯,今夜應該是個高興的夜晚,可是王橋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情緒低沉,短時間覺得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和方向。

走回舞廳,王橋沒有再進去,在外面等待。舞廳散場後,與吳重斌等人匯合,大家相約去打檯球。檯球室裡幾乎都是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個個都叼著香菸,彷彿一夜之間就從學生變成了社會人士。

打完檯球,眾人又到紅旗廠辦事處外面的燒烤攤吃燒烤喝啤酒,盡興才歸。

上午十一點,大家仍在睡覺,一陣敲門聲將幾個男生驚醒。王橋知道是誰,迅速穿衣下床,打開門,果然見到一身紅裙的晏琳俏生生地站在門前,她第一句話就是:「考得好嗎?」

王橋道:「肯定能上,是否能上本科就要看運氣。你的情況如何?」

晏琳道:「發揮有點失常。成事在人,謀事在天,既然考完,我不想了。」

劉滬聽到對話聲,從對面房間走了過來,道:「晏玲,我們商量好到大雁湖去,你去不去?」

晏琳道:「我跟家裡請好假,在外面玩幾天再回家。」

中午時分,一行人前往大雁湖遊玩。大家趁著發放高考成績的間隙,盡情地玩樂,幾乎將折磨人的高考忘記了。

兩天以後,吳重斌、劉滬、田峰等人回紅旗廠,王橋和晏琳回山南,兩人如膠似漆地過了兩天後,王橋返回靜州昌東縣,晏琳回到靜州紅旗廠。

七月中旬,王橋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印著紅旗廠的字樣。

親愛的蠻子,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寫到這裡,我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可我還是要寫下這封分手信。我從小就是一個愛情理想主義者,你是我的初戀,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將永遠永遠地將你記在心頭。在我品嚐最美好的愛情時,我也同時品嚐了苦酒,我不想追究你的過去,只想把握現在。可是有三次,你在夢中呼喚著另一個女生的名字,你知不知道當時在黑暗中我是什麼感受?你肯定是愛我的,但是我卻想要獨佔愛情,不能與任何人分享。從大雁湖回來,我許了一個心願,如果你在夜裡不再呼喚那個女生的名字,我就將把那個名字永遠埋在心裡。但是,令我無比心碎的事情發生了,你在那天夜裡再次喊了那個名字。

人的潛意識才是最真實的,我相信在你心中有我的位置,可是我的位置肯定比不上那個叫呂琪的地位。這是我最真實的感受,也是事實。我要的愛情是兩人全身心投入的愛情,我不祈求你可憐我。

親愛的蠻子,我最親愛的蠻子,我會永遠永遠地愛著你。但是我不祈求愛情,我不知道以前你和那個女生發生了什麼事情,既然她在你心中的位置如此重要,你就要努力追尋最純真的愛情。

寫到這裡我再次泣不成聲,只覺得人生失去了色彩。你不必回信,也不必再找我,找我也找不到。我和母親將到外面去旅行,高考之後我要讀部裡的委培,以後不再回靜州。

別了,親愛的蠻子,永遠愛你的晏玲。

寫到這裡,我想起你從來都是稱呼我為「晏琳」,沒有叫我「琳」或者「親愛的」,回想起來,我好傷心。

或許我們永遠都不會再有交集,真誠地祝你幸福!

在信的後面,沒有落下地址。

看完信,王橋覺得這個世界「變幻莫測」,他已經準備好好談戀愛,卻意外收到這封信,人生這杯酒實在有些苦澀。

將信件放入抽屜,他拿著籃球到院外,瘋狂跑動,直到筋疲力盡。

夕陽如血,將天邊照亮,美麗得讓人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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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上線

     1995年7月29日,山南省靜州市一中。

靜州一中是靜州市最好的高中,高考升學率超過百分之三十。這個數字意味著百分之七十的畢業生從小學到高中苦讀十二年,必將止步於大學門前。

在復讀班辦公室樓外,多數同學領取高考成績單後都呆若木雞,陷入痛苦、悔恨、悲傷、絕望等複雜情緒中不能自拔。

王橋將高考成績單小心翼翼放進衣袋,壓抑著內心狂喜,想安慰身邊失魂落魄的吳重斌,話至嘴邊又覺得語言對於落榜者來說實在是蒼白無力。

吳重斌捶胸頓足地道:「隨便多做對一道題,我就上線了,一分,他媽的只差一分。」他狠狠一拳打在香樟樹上,手背和手指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粗壯的香樟樹難以體驗落榜生的痛苦,巋然不動,象徵性地落下兩三片樹葉。

蔡鉗工慢悠悠地從辦公室下來,走到王橋和吳重斌身邊,愁眉苦臉地道:「復讀一年比去年分數還低,差四十五分上線,回去怎樣向老頭子交代。蠻子進校數學只考九分,沒有誰看好你,這次居然能上重點線,還和晏琳談了一場戀愛,老天真不長眼,把所有好處都給了蠻子。」

吳重斌和蔡鉗工、田峰、晏琳、劉滬都來自紅旗廠,紅旗廠是知識分子成堆的三線企業,老職工們最喜歡相互比較誰家孩子考上什麼大學,無形之中形成了極大的輿論壓力。蔡鉗工差四十五分上線,只能痛快地承認失敗,反而少了些痛苦。「只差一分」如凶狠的短尾鱷狠命咬著吳重斌的五臟六腑,他內心如火焚燒,猛然間又一拳狠狠地打在香樟樹上,在香樟樹上留下一片血跡。

王橋用力挽住吳重斌胳膊,道:「只差一分,可以考慮走委培或者自費,還沒有到完全絕望的時候。」

吳重斌痛苦地道:「復讀一年,只能走委培,會被廠裡笑話。」

王橋道:「你走你的路,何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從寢室方向傳來「轟」的一聲悶響,尖叫聲如火箭一般騰空而起。辦公樓前的人群短暫沉默以後,如海浪一般朝寢室方向擁去。最前面的一個女生臉色蒼白地衝出人群,扶著牆大口嘔吐。

王橋擠到人群中心,再次看到相似一幕:一名身材單薄的男生橫躺於地,頭顱嚴重變形,地面上流著一攤紅白相間如豆腐樣的東西。他手裡還捏著一張高考成績通知書,通知書在風中不停搖晃,清晰地發出「噗噗」之聲。

跳樓者是畢業於靜州一中的理科班班長傅遠方,成績優秀的他去年高考發揮失常,差五分上線。復讀時長期是班上第一名,臨到考試時突發高燒,這一次差十分上線。

傅遠方平時沉默寡言,誰都沒有想到他會採取如此極端的行為。

吳重斌被慘烈的現場驚得目瞪口呆,如中定身法一般渾身不能動彈。圍觀同學們都和吳重斌一樣,短暫地失去了思維能力,沒有人到辦公室報信。

王橋最先回過神來,擠出人群,一溜小跑趕到辦公樓,上樓後,猛地推開復讀班負責人劉忠辦公室,道:「傅遠方跳樓了!」

劉忠反覆追問兩次,得到明確答覆以後,冷汗刷地滾落下來,抬腳往外跑,跑到門口時,一隻皮鞋從腳上掉了下來,他渾然不覺,依舊朝著教室方向跑去。

另一位老師也要奔出去,被王橋叫住,「趙老師,趕緊打110和120。」趙老師這才如夢方醒,手忙腳亂地打電話。

王橋回到跳樓現場時,傅遠方遺體己經被舊床單遮住,劉忠一動不動地站在床單前,幾縷頭髮被風吹得直立起來,剎那間彷彿老了十歲。

吳重斌一直在現場,神情複雜地看著白得刺眼的被單。其女友劉滬根本不敢靠近現場,站在籃球場邊的樹林旁,遙望著出事的這邊。

王橋見吳重斌臉色蒼白,兩眼發直,情緒極度低沉,怕再出意外,挽著其肩膀安慰道:「活人不會被尿憋死,條條大路都通北京,高考失利就跳樓太不值得了。」他將掛在胸前的鐵釘項鏈拉出來,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戴這根鐵釘做成的項鏈?」

來自於山南第一看守所209室的鐵釘被打製成項鏈以後,天天戴在王橋胸前,已被磨得光滑。吳重斌知道此物來歷後,再加上剛經歷血腥一幕,胸襟突然間開闊了,咬牙切齒地道:「我就不信吳重斌在這個社會上會沒有一席之地,就算去讀委培,成績肯定不會比其他同學差。」

王橋見吳重斌順過氣來,鼓勵道:「憑著我們幾兄弟的聰明才智,在什麼地方不能立足。」

遠處傳來警笛陣陣呼嘯聲,以及救護車「哎喲、哎喲」的慘叫聲。警察、醫生到來後,傅遠方遺體被迅速運走,警察勘查現場後開始找目擊者作筆錄。

吳重斌臉上稍稍恢復了血色,道:「蠻子,我去找劉滬,等一會兒我們就回廠,有事電話聯繫我。」他又罵了一句:「狗日的高考,把人整得不死也脫層皮,不管是委培還是自費,今年必須要走了。」

王橋很想問一問晏琳的情況,鑑於吳重斌這個狀況,男女私情不好問出口。

數學老師詹圓規背著雙手在學校內散步,從教二十來年,他經歷過無數次高考,見慣了大喜大悲的場景,唯獨今年最為慘烈,居然有落榜學生當場跳樓,血賤校園。等到公安車、急救車相續離開,他心緒不寧地在校園轉圈,見文科班「九分」走過來,主動招呼道:「王橋,考得不錯。」

王橋對言語尖刻的詹圓規沒有太多好感,出於禮貌還是停下腳步,道:「還行吧。」

詹圓規感慨地道:「沒有想到,傅遠方會跳樓自殺,退一步海闊天空嘛,社會上沒有讀大學的成功人士多得很,何必非要擠這條獨木橋。」他平常挺清高,受到跳樓學生刺激,產生了強烈的傾訴慾望,道:「王橋,你還真不錯,第一次數學考九分,誰都沒有想到高考成績超了重點線十五分,這是一個奇蹟啊!我在靜州一中教書數十年,第一次遇到你這種情況。」

王橋心裡藏著事,不願意與詹圓規囉唆,應付幾句便離開復讀班。

詹圓規背著雙手,望著王橋背影頻頻點頭,自言自語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離開復讀班,王橋心情漸漸平靜,總覺得有件事情沒做,心裡空空落落。他知道自己確實沒有放下晏琳,還在想著她,牽掛著她,心道:「既然還在想,何必硬憋著,等幾天一定要去詢問晏琳的消息。」

紅星廠家屬區,父親王永德和母親杜宗芬拿著高考成績單,欣喜異常。王永德獨自拿著成績單,關在房間裡,一字一頓地將王橋的成績單念了一遍。先用昌東話,再用普通話。

8月5日早上,王橋撥通吳重斌家中電話,寒暄幾句後,直截了當詢問晏琳的情況。

「晏琳回廠了,超專科線三分。她爸現在當了副廠長,負責新廠建設,大權在握,有權路子就寬,估計要走部屬學校的本科委培。」落榜的吳重斌意外地沒有受到父母責怪,在家裡舔了幾天傷口,逐漸能夠正視落榜的殘酷現實。

得知晏琳高考上線,沒有因為復讀班發生的波折而再次落榜,王橋稍稍安心,道:「你和她談到我沒有?」

吳重斌道:「談了。她知道你超了重點線挺高興。我問了你們兩人的事情,她閉口不談。」

王橋似被一盆涼水從頭潑到腳,心寒得很。

吳重斌見證了王橋和晏琳戀愛全過程,理解王橋的感受,道:「晏叔是第一批搬到山南新廠的,這幾天就要搬家。我們家排在第二批搬,如果你考上嶺大,我們可以在山南見面。」

「晏琳搬家的準確時間?」

「我也不太清楚,應該就在這幾天。」吳重斌擔心王橋到來會與晏家發生衝突,委婉地道:「你要過來嗎,如果過來,先到我家裡來。」

王橋心道:「晏琳是愛情理想主義者,她不能容忍我心中有另一個女人,我找到她又能怎樣,死皮賴臉地說自己已經將呂琪徹底忘記。既然她能輕言放棄,我何必作小女人態。」內心深處另一個聲音道:「必須見一面,有話當面說清楚,不能重蹈呂琪的覆轍,走出看守所沒有能與呂琪見面,到今天都深以為憾。」

吳重斌沒有聽到回答,又道:「我這一段時間哪裡都不去,就在家裡待著。」

「我沒有想好,如果要來再給你打電話。」

掛斷電話以後,王橋思考了十分鐘,決定立刻就到紅旗廠去,不管見面之後事情如何發展,兩人之事總得有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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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從此王郎是路人

     王橋頂著炎炎烈日來到出了紅星廠,沒有來得及等廠車,坐上除了喇叭不響其他地方都在響的舊中巴前往昌東縣城。

紅星廠與紅旗廠相比,距離靜州稍遠一些,要先到昌東,才能到達靜州。今天是到紅旗廠,就不必到靜州,可以在昌東直接坐客車到廠裡。

中巴車車頂上掛放著上百隻鴨子,一路呱呱亂叫,鴨屎隨著車窗往下流。車內乘客只得將車窗關閉,車內溫度高得像火爐。在乘客們一路咒罵聲中,客車顛簸著來到縣城。王橋下車時,水淋淋如同剛從河裡爬起來。

到達昌東後,轉車坐上前往紅旗廠的客車,車上總算沒有散發異味的雞鴨魚兔等家禽家畜。客車開動,涼風襲來,王橋身上汗水迅速散發,衣服上出現一圈一圈的汗漬。

中午兩點左右到達目的地。客車開過書寫著「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的青磚柱子,進入了紅旗廠廠區。

寒假時,王橋與晏琳在廠區渡過了浪漫的幾天,時間雖短,其間的溫馨甜蜜卻格外讓人留念。此時高考結束,各自境遇不同,曾經團結向上的小團體分崩離析,很難再聚到一起。

一路回想著復讀班往事,王橋來到晏琳所住白樓下方的副食店。副食店門前凌亂擺放著許多家具,還停著幾輛東風牌貨車。十幾個穿著工裝的年輕人在一個胖子指揮下將家具裝車,還有許多年輕人陸續從白樓方向將家具搬過來。

王橋心裡咯噔一下,暗道:「難道晏琳今天正在搬家?」他觀察一會兒,沒有見到晏家人,心稍安。他拐進副食店,要了一瓶冰凍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半瓶,勉強將渇得冒煙的喉嚨安撫住,詢問站在門口觀看搬家的服務員:「怎麼,這麼快就要搬家?」

紅旗廠人多,縱然是老員工也難以認識所有人,服務員只以為眼前人是新分來的職工,道:「這是搬到山南工業園的先鋒部隊,你們車間什麼時候搬?」

王橋沒有回答,而是發自內心地感慨:「建設了幾十年才形成現在的規模,搬走怪可惜!」

服務員道:「水往地處流,人往高處走,誰都願意生活在大城市,廠裡人在山溝裡奉獻了青春再獻子孫,也應該享受大城市的優越生活條件了。你這麼年輕,更不用戀舊,到了山南,耍朋友的選擇空間都要大得多。」

從白樓方向又陸續下來一批人,有男有女,拎著包,提著口袋,邊走邊說說笑笑,晏定康、陳明秀和晏琳等人出現在人群裡面。晏琳身穿牛仔短褲,腳穿運動鞋,襯得一雙長腿格外修長,她原本正在和同伴說笑,看到王橋從副食店走出,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晏定康和陳明秀對視一眼,陳明秀將手裡的包遞給丈夫,低聲道:「你別衝動,我去說。」她上前幾步,與王橋面對面站著,溫言道:「小王,你來了,這次考得如何?」

王橋暗想道:「晏琳和吳重斌見過面,晏琳肯定知道自己的高考分數,她沒有將自己的情況告訴父母,這意味著什麼?或者說是陳阿姨故意裝作不知道自己的成績,不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是好事。」

「陳阿姨,我這次考得還行,超過重點線15分。」

陳明秀吃驚得合不攏嘴巴,下意識看了女兒一眼,道:「上了重點線,真棒,你報考哪一所學校?」

「我報考山南大學。」王橋看到陳明秀吃驚的表情,知道晏琳沒有將自己的成績告訴家裡人。

陳明秀在靜州醫院照顧過受傷的王橋,在對待準女婿的問題上,母親的眼光與父親的眼光完全不同,晏定康堅決反對女兒與王橋談戀愛,她卻頗為喜歡這位勇敢的青年男子,敢為女兒擋子彈的男人重情重義,未嘗不能與女兒在一起,唯一不足之處是王橋是復讀班學生,前途未卜。此時得知王橋至少能讀個重點本科,前途頓時光明起來。在她眼裡,王橋變成了難得佳婿。

陳明秀道:「你這個分數肯定能進山大,山大是全省最高學府,你進入學校以後要好好學習,多學點本事。」說完,瞥了女兒和丈夫一眼。她這一眼有著深層次的意思:在年初,晏定康曾經承諾過如果王橋能考上大學,則晏家歡迎他,現在王橋肯定能考上大學,她眼光中包含著對當初的承諾是否還算數的詢問。

晏琳低著頭,迴避著王橋和母親的眼光。

陳明秀最瞭解女兒心思,不顧丈夫目光示意,道:「你和晏玲說句話吧。」

晏定康眼光不停地在女兒和王橋之間來回移動,在暑假期間得知女兒與王橋分手時,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地。此時見王橋孤身前往廠區,格外擔心女兒會改變主意,再次與王橋談戀愛。聽到妻子最後這句話,他熱血上湧,恨不得上去卡住妻子脖子,免得她再說什麼壞事的話,心裡暗罵:「這個傻婆娘,真是嘴多,若是晏玲與他再好,我跟你陳明秀沒完。」

王橋徑直走到晏琳身邊,道:「我知道你有心結,需不需要我的解釋?」

晏琳搖了搖頭。她是個典型的完美主義者,對待愛情更甚。在這一段時間裡,她陷入了深深思念與強烈痛苦的反覆折磨中,每次想念王橋時,腦中就要回想起他在夢中呼喚「呂琪」的聲音。

第一輛卡車上週圍有十來個工人在忙碌著,那個組長模樣的胖子走到晏定康身邊,笑容可掬地道:「晏廠長,車裝好了,我們是陸續發車,還是一起走?」

晏定康原本打定主意是所有搬家的車輛一起走,由於王橋的到來,他改變了主意,道:「用不著一起走,裝一輛,走一輛。我先行一步,你在後面組織裝車,一定要細心點。」

胖子快活地道:「晏廠長放心,家具要是少了塊皮,我負荊請罪。」

晏定康大聲道:「你可是嶺大畢業的高材生,做最低級的排列組合應該沒有問題,我絕對相信你。」他提高聲音說這一句,旨在告訴王橋嶺大畢業生沒有什麼了不起,也得在自己手下工作。

晏定康是副廠長,又是新廠建設的實際負責人,配有專車,用不著擠在貨車駕駛室裡,他朝著女兒喊了一句:「晏玲,上車。」

胖子對著樹蔭高聲道:「楊師傅,晏廠長要走了。」

從蔭涼處奔出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開動停在樹蔭下的小車。晏定康帶著妻女大步流星朝著小車走去。

自始至終,晏琳都沒有與王橋交談過。

小車開動以後,坐在後排的晏琳情緒突然激烈起來,猛然轉過身,趴在汽車尾部,一動不動地瞧著王橋。看著熟悉的身影漸漸變模糊,她淚如泉湧,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流。王橋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看不見。晏琳咬著嘴唇,雙手用力地握在一起,指關節發白,始終沒有哭出聲來。

當王橋身影終於消失,晏琳下意識去拉車門。陳明秀一直守著女兒,見女兒拉開了車門,急忙死死抱住她,道:「晏玲,你是不是想回去,要回去,我們就回去。」她一邊說,一邊用力關上車門。

晏琳將頭伏在母親懷裡,哽嚥著道:「不,我們走。」

陳明秀不明白女兒為什麼好端端的要和王橋分手,而且從王橋神情來看,肯定是女兒主動分手。她緊緊摟著女兒,自我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女兒願意,就隨她去。」

司機老楊通過後視鏡,見一對母女神神叨叨,暗自奇怪,他是小車班的老人,深知禍從口出的古老道理,一路保持緘默。

從女兒的表現來看,應該不會與王橋再談戀愛,晏定康臉皮雖然繃得很緊,心情卻著實輕鬆,幾乎就要哼起歌來。王橋將流氓劉建廠打倒時,全身染滿鮮血,凶神惡煞,這個形象給了晏定康太深的刺激。晏定康實在不願意將女兒嫁給如此凶悍之人,就算王橋考上山南大學,他也不願意。這是一位疼愛女兒的父親的真實心思。

小車遠走,王橋如表演行為藝術的雕塑一般在副食店門口站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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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九大碗

     炎熱天氣讓現場所有人都汗水如注,幾輛車走遠以後,搬家的青工們從副食店買來從冰櫃裡取出的冷西瓜,用殺瓜刀砍成大塊,大口大口吃著,清涼西瓜下肚,將暑熱帶走大半。

烈日下,王橋感覺身體發冷,總有一些陰風從黑暗角落吹過來。

白樓方向又響起男女說話聲,裡面還有吳重斌的聲音。此刻王橋誰都不想見,用力地搓了搓臉頰,暗道:「心意已至,大丈夫何患無妻。」他邁開腳步,頂著烈日走出紅旗廠,再也沒有回頭。

這次與晏琳匆匆相見,沒有來得及說出心裡話,但是對於王橋來說已經足夠了,沒有了遺憾。

放下所有重負,他將在痛苦中得到新生。

8月12日,紅星廠家屬區。

王永德按照家鄉的老習慣在家裡裡擺了兩桌。

按照家鄉的習慣,凡遇婚娶、新居落成、生朝滿十、朋友聚會、祠堂廟會等,都要擺一場豐盛酒席,筵席上每桌一般九碗菜,「九大碗」便成為王家宴客的最高規格。

王永德做九大碗的手藝在紅星廠挺有名,共有「蒸頭碗、燒白、蒸膀、醃鹽豇豆雞塊、甜酸魚、糯米飯、鹽蘿蔔線鴨塊、酥紅苕塊、酥肉湯」九道蒸菜。王氏九大碗以豬肉和小河鮮魚為主料,以芋兒、蓮藕等本地菜打底,形式古樸,味道鮮美,被大家盛讚。

只是前些年經濟緊張,近些年大家都習慣遇大事喜事就到飯館,所以很少有人在家裡弄麻煩的九大碗。上次操辦九大碗是為了祝賀大女兒王曉考上北京的大學,這一次讓家人操透心的浪子王橋考上山南大學,王永德表面謙虛,內心頗為自得,決定再請一次客。

在商量參宴人員時,杜宗芬罕見地與丈夫發生了爭執。杜宗芬回想起在省城的那一幕就罕見地咬牙切齒,道:「楊燕當初是求著我們家,才能在大妹的公司打工。她恩將仇報,趁著湘嶺出事和大妹懷了孩子,硬是活生生搶了大妹的生意。你記得農夫和蛇的故事嗎,楊燕就是那條毒蛇。」她稍稍停頓,又補充道:「楊燕一個小姑娘懂個啥,肯定是楊三在背後出爛主意,不要請他來吃飯,我見到他都想呸幾口。」

杜宗芬是善良膽小的女人,如果她本人被欺負,十有八九忍一忍就過去了。她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兒女被人欺負,因此記恨上楊家。

王永德苦口婆心地勸道:「上輩不管下輩事,楊三是楊三,楊燕是楊燕,不要混為一談。我們王家在家裡請客,不請門對門的鄰居,其他人怎樣看楊三。」

杜宗芬抹著眼淚,數落道:「我要找楊三論理,你不准。給親朋好友擺龍門陣講一講楊燕的事,你也不准。現在我家請客,不請他能有什麼罪過。」

勸到後來,王永德火了,道:「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都是一把米的雞。楊三以前幫過我們多少回,你全忘記了?做人要有良心,要寬厚,大家都是近鄰,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要傷了臉面。」

杜宗芬見丈夫生氣了,這才沒有堅持自己意見。

上午,親朋好友陸續來到家裡,在客廳喝茶吃瓜子,傳看著蓋有「山南大學」鮮紅印章的錄取通知書,你一嘴我一句,最後一致認定王家祖墳好,這才讓一女一兒都讀大學。更有逞能者裝模作樣地算起了八字,最後宣佈:「王家要出五品官。」

聊了新出籠大學生話題以後,很快這些工友們便說著葷腥不忌的玩笑話。王橋坐在角落裡,偶爾插一句話,不停地給大家散煙。

九大碗擺上以後,門對門的鄰居楊三這才走進院子,與王橋打過招呼,坐在桌前。他嚼著肥厚的燒白和蒸膀,瞪著眼與同桌人喝酒,一杯接著一杯,同桌人都是擅打酒戰者,見楊三主動幫著主人家跳將出來,大家心意相通,開始圍毆楊三。楊三喝得頗為悍勇,興起之時,乾脆脫下上衣,光著膀子與同桌划拳。

大凡酒戰,挑戰者的結局都是大醉,楊三喝至中場,已大醉,被抬到王橋的床上,在床上吐得一塌糊塗。

王永德知道楊三是故意喝醉,以此來表達楊家對王家的歉意。王永德是仁厚之人,吩咐杜宗芬道:「楊三醉得厲害,你去煮點綠豆湯和老酸湯,給他醒酒。」

杜宗芬嘆息一聲,在三線廠住了幾十年,鄰居們打斷骨頭連著筯,今天楊三能來大醉一場,她亦不好再責怪楊家。

王橋是今天的主角,伯叔嬸叫個不停,輪流去各桌敬酒。不少好酒的伯叔們拉著新科大學生,興奮地灌酒,早就將杜宗芬的叮囑忘在腦後。

酒席散去後,家裡一片狼藉,留下一個醉漢。

幾個阿姨留下來幫著收拾院子,一直忙到三點,家裡恢復了往日的整潔乾淨。王永德、杜宗芬夫妻累得夠嗆,洗澡後在家裡休息。

楊三睡到下午五點才醒來,喝了綠豆湯,踉蹌著要回家。王永德怕他摔跤,挽著其胳膊,將他送到對面。兩個大男人站在門口說了半天,以前的隔閡暫時揭過。

王橋勝在人年輕,晚上醒來後,喝了綠豆湯,除了頭痛以外,身體倒還沒有其他障礙。他依著從小養成的習慣,到工廠外的小河邊游水。

走到河邊,遠處是巴岳山。

巴岳山平均海拔在八百米左右,山體連綿不斷,一直延續到靜州市郊。在群山之中隱藏著三個三線大廠,紅旗廠位於巴岳山山脈的北端。順著山峰朝北看,王橋彷彿能看到那個身材高挑性格爽朗的姑娘。

與晏琳的戀情已成往事,從今天起,他丟棄所有的包袱,輕裝前進,創造屬於自己更美好的明天。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默念了一句熟悉到骨頭的詩句,王橋縱身躍下河。

河水清洌,睜開眼,能看見河裡滾動著一串串水泡,零散水草隨意飄浮,他閉著氣順水而下,直到憋不住氣,才將頭探出水面。

河邊竹林茂密,水面上飄著些竹葉。王橋將頭頂的竹葉抹掉,繼續沿著小河順流而下,三四公里後才爬上岸。清澈的河水如母親的**,讓略顯煩躁的心情變得寧靜。他沿著河堤上行,回到上次跳水的位置,深深呼了口氣,再次躍入小河之中。

在小河邊痛快淋漓地跳水、漂流,直至無數的白色炊煙冉冉升起。他從河裡爬起,迎著掛在山頂的夕陽,身上出現金色光圈。

回到家時,父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王永德在去年退休,離開了工作崗位。身份變了,幾十年形成的忙碌的生活慣性卻很難改變,他開闢了一個新的戰場,在一個荒坡上開了一塊菜地,天天侍弄著一個小菜園子。

國人身上都流淌著數千年農業的基因,王永德從工程師轉到業餘農民沒有絲毫障礙,將一塊小菜園種得風聲水起。但是,他並不封閉,女兒和兒子是他觀察世界的兩隻眼睛,透過這兩隻眼睛,能真實地感受到社會正在發生著偏僻角落難以立即發現的深刻變化。

「你回來了,晚上想吃點什麼?」杜宗芬看見兒子,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王永德道:「剩了這麼多菜,熱熱就能吃。」

杜宗芬道:「不能光吃剩茶,兒子,你到菜園子摘幾個西紅柿,煮新鮮的湯。」

菜地裡有一塊地種著西紅柿,多數西紅柿是青色的,只有幾個成熟得早一些。王橋在菜地裡摘了一個早熟的紅色西紅柿,擦了擦,幾口吃掉。甜中帶酸的西紅柿帶著泥土氣息,土是土點,味道遠比從外地販運的水果純正。

回到家,將西紅柿交給媽媽,王橋回到自己寢室。

杜宗芬對丈夫道:「二娃情緒不對勁,按理說拿到錄取通知書應該很高興,他經常陰沉著臉,肯定有心事。」

王永德道:「年輕人情緒出問題絕對是男女上的事,我相信二娃的自制力,別去管他,就當沒有發現。」

「我的兒子這麼優秀,不知哪家閨女能有福氣嫁給二娃。」

「二娃原本就驕傲得很,你別去再捧他,免得尾巴翹上天。」王永德又道,「酒席辦了,我和你到山南去一趟,見一見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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