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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門人
鉛灰色的天空中烏雲密布,一陣西北風吹過樹梢,陡然發出尖厲的呼嘯聲,樹頂上的零星積雪隨風飄落而下,這是林旭來到這個片界後度過的第一個冬天。

“雁行陣變鉤形陣,再來,鉤形陣變玄襄陣。”

自然界的四季變遷對那些早就不是血肉之軀的陰兵鬼卒影響不大,在林旭的要求下,山神廟所屬的陰兵進行了這樣一場規模前所未有的會操。擔任演習總指揮的裨將張昕自己大聲呼喝還覺得不過癮,幹脆從旗手的手中奪過了火紅色的熾焰令旗奮力揮舞起來,向陰兵們直接傳遞將領的意圖。在一旁的裨將王良則卯足了力氣敲動那麵體量驚人的青銅戰鼓,原本的鼓手自然也被攆到一邊歇著去了。

兵法有雲:將死旗鼓。說白了,一名合格的將軍就算戰死,他也該是在中軍的旗鼓旁邊,這是指揮全軍的中樞所在。倘若身為一軍之主的軍將擅自脫離崗位,那麽無論勝敗他都得算是瀆職。

在諸如無線電之類的新發明普及之前,一支軍隊的最高指揮者所能把握的事情並不太多,他隻能依靠諸如旗幟、號角和鼓樂之類的器械將調動命令下達到分散於廣闊戰場中的各個部隊那裏。

在冷兵器時代的軍隊中,一麵豎起的旗幟就標誌著一支部隊的存在,當中軍主帥看到旗幟還在,他就知道手下的這支部隊還沒潰散,可以進行指揮調動。假如某個部隊的旗幟被敵軍奪取,哪怕他們依然是齊裝滿員的精銳之師,不過在主帥眼裏這些家夥就都變成死人了,沒有旗幟這支部隊就等同於不存在了,因而在古代戰爭中,丟失軍旗往往要整隊皆斬。

為了保護軍旗,甚至規定負責扛著軍旗的旗手萬一不幸戰死,同隊的士兵不能搶回他的屍體也要統統殺頭,這就是軍法無情的真諦,從重從嚴從快。

認為在千軍萬馬廝殺的戰陣上,單憑一個人扯著嗓子就能把幾千幾萬人指揮得遊刃有餘的想法,實在是幼稚得很。

此時此刻,彼此配合日久的兩位裨將,默契可謂十足,雙方指揮協作得猶如一體,非常賣力地為林旭演示著部隊在迎敵交戰情況下,各種陣形的變化步驟。

凡人使用的陣法盡管集合了無數智者的心血,可是限於客觀條件,將領們隻需要考慮前後左右的陣形變化,因為敵人必然是來自這幾個方向。調遣陰兵鬼卒上陣需要考慮的事情就更多了,包括對手從空中和地下實施突襲都要預先有所防備,如何從對手難以防禦的角度進行突擊的問題,無疑是另外一道難題。

人類的戰爭模式跟非人類的戰爭不甚吻合,但軍魂始終是轉化陰兵的最佳對象。之所以采用軍魂的效果會更好一些,扣除靈魂本身純淨度的關係,很大程度上也是考慮到軍魂在世時接受了軍事訓練,對實戰也有一定經驗。

在死亡過程中,陰兵們免不了出現一些記憶丟失的困擾,不過重操舊業與半路出家,這二者畢竟是不同難度的選擇。

假如可以進行挑選的話,誰會願意帶著一幫什麽都不懂的新手上戰場呢?要知道,打仗可不是哄孩子玩的夏令營啊!

拉著大隊人馬操演了半天,作為觀眾的林旭滿意地點了點頭,他也看得出來兩位裨將是下了不少功夫,即便達不到舉萬眾而如一人的理想程度,起碼作為一支新軍還是說得過去的。

“吩咐下去,休息一會,你們倆過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玉精瑫琪,往後她會負責在山神廟裏看大門的雜務。”

傳令參與操演的軍隊暫時休息,林旭笑著把兩位裨將帶到小玉精跟前,介紹認識一下。

前幾天忙於處理打劫練氣士洞府的善後工作,防備霍山君惱羞成怒前來偷襲,林旭還沒有得空跟手下的兩位得力幹將交代清楚玉精瑫琪的來曆,他打算趁著這個當口把話說清楚。

偷眼打量了玉精一下,裨將張昕有些沉不住氣了,湊近到林旭跟前說道:

“大老爺,您怎麽出去弄了個小妖精回來?這事怕是不妥吧!”

不僅是張昕這個刺頭,向來做人很圓滑的王良也插了一句,說道:

“是啊!地祇從來是不跟妖精走得太近。”

聽著兩位手下近乎於完全一致的反對意見,林旭很是詫異,這二位平常時候不像是這種不識趣的主啊!莫非這件事另有緣故?

想到了這裏,林旭也不得不提高一點警惕,追問說道:

“哦,這裏麵可有什麽說法嗎?到底是天庭不允許,還是另有原因呢?”

聞聲,兩位裨將麵麵相覷,最後還是由王良出來解釋說道:

“回老爺的話,曆來的規矩皆是如此,倒也並無明文不準。”

這時,林旭的眉梢一挑,他沒好氣地一擺手,說道:

“哦,照這麽說的話,隻是潛規則嘍!”

無論如何,一個人的出身印記是無法抹除幹淨的,這是一個人的根,想要徹底擺脫成長留下的痕跡,大概重新投胎是最佳選擇。

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社會背景下,哪怕林旭在這個新世界中總是力圖避免顯出自己與眾不同的某些特征,但從他口中時不常蹦出的新鮮名詞還是非常多。經常跟他打交道的王良和張昕,也漸漸習慣了前所未聞的新詞匯從上司嘴裏突然迸出來。仔細琢磨著這個陌生詞匯的含義,張、王兩裨將交換著眼色,算是連蒙帶猜地明白了林旭到底在說什麽。

隨後,心直口快的裨將張昕說道:

“正是,此乃不成文之規矩。大約也就是大老爺您說的那個什麽潛規則。”

潛規則這玩意就像臭豆腐,聞著臭,吃著香。不過也正因如此,這種事終歸是上不了台麵的。

既然沒有明令禁止,林旭也就放下心來,笑了笑說道:

“哦,那就不礙事了。我是看這小東西挺可憐的,留她待幾年,等局勢穩定下來,再讓她自由來去吧!”

沒有了天庭的掣肘和製約,林旭這個山神爺在自家地頭上是能隻手遮天的人物,雖說眼下他的權威僅限於山神廟內部,兩位下屬也不會為了些許小事輕易跟林旭對著幹。

當下,張昕和王良一起跟林旭打躬說道:

“大老爺您既自有明斷,我等並無異議。”

應對了來自內部的反彈聲音,林旭轉而跟玉精瑫琪說道:

“來,這兩位是張裨將和王裨將,你們也認識一下吧!”

天真爛漫不等於腦殘白癡,小玉精瑫琪明顯感覺到了兩位裨將對自己的冷淡和排斥,此刻她神情端莊穩重地見禮說道:

“靈虛子門下,道童瑫琪有禮。”

聽聞這位曾在霍山中威震一方的中古練氣士之名,裨將王良和張昕也不免哆嗦了幾下,急忙起身向小玉精還禮,說道

“啊!竟是靈虛子的門人,我等失禮了。”

潛入靈虛子洞府那一日,裨將王良受命帶著一隊陰兵在外製造動靜替林旭爭取到下手的機會。

盡管事態的確如預期的那樣發展,如願將霍山君派去把守靈虛子洞府的小妖引走,具體在洞內發生了什麽事情,王良是不曉得的,更加不曾想到林旭領回來的玉精會是靈虛子的門人。而今,當乍一聽到玉精瑫琪自報家門來曆,臉色驟變的兩位裨將立即觸電般起身還禮,單看那副恭謹到戰戰兢兢的樣子,一點也不亞於對林旭這位頂頭上司的恭敬。

所謂的天神地祇,其實說白了都是一種職業,神祇們負責天地之間各類法則的運轉維護。故此,從本質上講,神明與凡間的農夫、鐵匠等職業並無二致,差別僅在於神祇這份職業,初始階段就有一個能力底限,以便確保祂們有能力履行職責。

無論先前是力量多麽弱小的候選者,哪怕是卑微如螻蟻蠅蟲,隻要一朝成功登臨神位,獲取神職,立刻就會被灌輸大能,抬高到履行神職所需的力量底限以上。

若是反過來說,候選者自身的能力遠遠超出了履行神職需要的這個底限,那麽祂們就連一絲一毫的好處都得不到。正因如此,許多先天真聖和後天仙真都對擔任神職的提議嗤之以鼻,即使勉強當了幾天,一旦逮到機會照樣立馬撂挑子走人。在這些大能看來,與其背負著神職這樣一份徒有虛榮的沉重包袱,那還不如自家落得個逍遙自在,禦風遨遊天宇來得愜意。

毫無疑問,練氣士當中的一些大能者也歸屬於後天仙真的行列。這等於說,他們本身並不擔當任何的神職,可是論及個人能力卻很可能比大部分的天神地祇都要來得更強悍。

類似這樣隻能叫俗人仰視的超凡存在,飛升到天界的那些稱作天仙,少數不肯飛升的則稱為地仙,反正不管稱呼如何,並不影響其內在的本質。

出身於這塊片界的練氣士靈虛子,既然能修煉到一躍飛升三十二天的境界,顯然已是天仙的造詣。他在能力上麵毋庸置疑,而此君的洞府與霍山的山神廟不算很遠。要說曾在前任霍山神麾下任職的王良和張昕這兩位本地土著都沒聽過靈虛子的大名,這事未免說不過去了。

有句老話說得好,藝術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

那部著名的神怪誌異小說《西遊記》,凡是有份出場,又沒有硬實後台撐腰的妖精想吃唐僧肉,清一色都被某暴力猴子一悶棍打死了。

反觀那些有後台的妖精,非但萬萬不能打不得,而且一律要交由原主自行發落,通常這樣的內部處理結果,必然是悄無聲息地沒了下文。由此可見,一個好出身背景對於妖怪們是多麽重要的生存資源哪!

當然了,出身背景對於人類來說也是同等重要的東西,要不然豈會有紈絝子弟借酒行凶惹出事端來,仍不忘高呼一聲“我爸是XX”。

玉精瑫琪自稱靈虛子門人,她拿不出任何身份憑據,不過林旭確實是從練氣士靈虛子的洞府把她帶出來的,沒人敢否認這一點。

那位洞府的正主靈虛子業已飛升了數百年,世間怕是再也找不到能反證瑫琪在撒謊的人。即使退一步講,小玉精的確是在撒謊,清理門戶這種事情也是屬於內務範疇,外人越俎代庖的下場,一般都是費力不討好,興許還要再被正主修理一頓才能過關,誰沒事願意觸這個黴頭啊!於是乎,姑且不論是出於真心還是敷衍假意,大家隻好承認玉精瑫琪的靈虛子門人身份,這種事既然不能證偽,那也就隻能視為真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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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燕生
遙想當年,大秦帝國並吞六國偉業的締造者,一世英明的始皇帝趙政被幾個方士巧言善辯的言辭迷惑,忽悠得分不清東西南北,沉湎於長生不老的夢境中。

不僅派出船隊尋找仙人所居的海外仙山,求取不死藥,而且招攬了許多方士和術士煉製金丹。

人類對於死亡的恐懼遮蔽了始皇帝的目光,不過他終究不是尋常人物。等到從這個美好幻夢中醒悟過來之時,當意識到自己受了騙,始皇帝隨即勃然大怒,頒下詔命焚書坑術士,決心要讓那些敢在大老虎嘴上拔毛的家夥付出血的代價。

其實真正的外丹道是一項非常高深的修行法門,絕不是別人送你一枚所謂的九轉金丹,然後張嘴吃下肚去,不管服食者是阿貓阿狗,立馬都能飛升成仙那麽簡單。

外丹道的修行者在長年燒煉金丹的過程中,他們可不是在一邊張大嘴巴,幹等著天上掉餡餅下來,保佑自己順利成仙。而是不得不沒日沒夜地守在丹爐旁,以全身心地體悟各種物質在爐內轉化升降的大道規律,藉此參悟天地至理的運行軌跡。

唯有如此,待得爐中金丹九轉煉成之日,守在爐旁的煉丹者的道行體悟,即使達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至少也能與金丹相匹配。若在此時順勢服下剛剛煉成的金丹,修行者的心境足以駕馭如脫韁野馬般暴漲的藥力,外丹成就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不值得感到驚奇,這才是外丹道修行一脈的真諦所在。

假如金丹服食者的道行不足以駕馭暴增的法力,一顆如假包換的金丹下了肚,效果無異於生吞下小型核彈。

情況真是到了這一步,成就仙道估計是沒什麽指望了,立刻蹬腿升天那是基本跑不掉的結局。

既然外丹道的原理如此複雜深奧,絕非普通人可以輕易利用的捷徑,那麽凡是宣稱一顆金丹下肚就能如何如何的主,不妨有一個便算上一個,他們清一色都是江湖騙子。

黑狗偷吃,白狗擋災。那些在帝都鹹陽花花世界裏廝混多年,風光無限的方士們乃是靠傍大款起家,即使他們被幡然悔悟的苦主反咬了一口,當然也隻能算是咎由自取,完全不值得同情。關鍵是那些完全跟這件事絲毫不搭邊的外丹派方士們,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也跟著招搖撞騙的同行一塊倒了黴,如此不堪的境遇又是何等冤枉啊!

這些無辜方士們的奇異人生際遇,不免要令人感歎命運的無常。這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呀!

好在方士們都是腦筋夠用的聰明人,他們一麵自歎時運不濟,一麵抓緊時間收拾行囊準備跑路。那種傻乎乎伸出脖子給人砍的主,是不配混在這個圈子裏的。

其後,為了躲避來自朝廷方麵的強力打擊,不少方士幹脆一口氣逃到了帝國統治力最薄弱的西南夷地區。

好不容易熬到這一陣嚴打的風頭過了,沒能完成長生夢想的始皇帝也龍禦賓天掛掉了,這些僥幸逃出生天的方士開始痛定思痛,琢磨著該如何改換門庭,至少不能再有下一次無辜頂缸了,聰明人不會兩次栽在同一個坑裏。於是,他們參考結合了先秦時代,諸子百家中的道家、陰陽家、雜家,以及在民間流行的方仙道、黃家仙道、咒鬼道、巫術等各家流派的修煉法門。

隨後,通過整理不同源流的理論和術法符咒,重新創造出了一門新宗教,這部分方士們從此自稱為道士。

練氣士是煉丹術這門古老傳承源流,由主流的外丹道轉向內丹道崛起的時代特色,不過世易時移,練氣士也免不了盛極而衰的宿命,在漫漫歲月風塵中走向沒落。

當初,玉精瑫琪被練氣士靈虛子封禁在石台中之前,這塊片界中的練氣士還處於十分活躍階段。可想而知,以他們的能耐,甭說什麽不入流的小妖,即使千年以上修為的大妖出來溜達,不走運撞見了練氣士也得小心點繞著路走,因此瑫琪很不適應目前霍山中妖焰熾烈的現實狀況。林旭嚴禁她隨便外出,隻準在山神廟的範圍之內活動,很快這個運動活力超一流的小玉精弄得厭煩了,她隨之開始想辦法自己找樂子。

“喂,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要亂動供品。”

林旭無可奈何地看著玉精瑫琪,隻好放下手中的書卷勸解著,隻希望她能學得乖巧一點,不要再跟多動症兒童一樣活潑過頭了。

“反正你又不愛吃水果,人家就替你代勞了吧!”

從外表看起來隻是個超齡蘿莉的玉精瑫琪,此時捧著從正殿供桌上弄來的,她用雙手都拿不住的大雪桃,喀吱喀吱地啃咬著。全然不顧坐在旁邊的林旭,額頭上的青筋已然爆出井字形。

由前任霍山神灌輸到神識海的大量知識,林旭知悉了在神道之中,存在著所謂五鐵律的規條,是必須要加以注意的。這些規矩簡單說來,即是第一條,非請神,不得現身凡夫俗子麵前。第二,無故不得擅離職守。第三,若有持符詔者相召,必應命前往。第四,嚴禁神祇之間私鬥。第五,執法不準徇私舞弊。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既然有著明文禁令,那就說明肯定存在著違禁現象,而且這些規條還都有靈活變通的餘地。

倘若以林旭這個外來者的旁觀角度來分析,這些條款中的漏洞之大,根本用不著冒風險直接違規,他就能變通得開過一輛超載四十噸以上的運煤大卡車。

話雖如此,規矩還是有意義的,試想一下,若是哪個神明頻繁在信仰自己的信徒麵前現身,起初時自然是令人振奮驚訝的聖跡,不過日子久了難免會叫信徒產生審美疲勞,乃至於滋生出神祇也不過如此的負麵想法。有鑒於此,這些看似無用的刻板規條還是有其實際意義的,林旭也沒打算明知故犯。

出於不要隨意讓凡人感到自身存在的想法,林旭向來不動供品,他要滿足口腹之欲,辦法多的是,不必貪這個小便宜。

要是山神廟裏每天都來焚香叩拜的信徒們,每每發現大殿供案上少了些供品,估計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神祇前來享用,而是懷疑附近有什麽妖物作祟吧!

神道的上下等級關係森嚴,裨將王良、張昕在林旭的麵前,言必稱老爺,從來不敢跟他開上半句玩笑,相處之時也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恭謙模樣。在整個山神廟中,除了林旭之外,職位最高的兩名裨將表現尚且如此拘謹,其他人根本就用不著多想了。

當事情業已發展到了這一步,林旭才終於理解了為什麽古代君王們都要稱孤道寡。空穴來風,未必無音哪!

所謂的鰥寡孤獨,單純從字麵的本意來解釋,鰥是老而無妻,寡是老而無夫,幼而無父稱之孤,老而無子稱之獨。這些帶有特殊意指的稱呼,無一例外都是指某些人的人生殘缺不全。

大概是帝王們同樣感受到了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的那種滋味,為了表達沒人可以平等交流的缺憾,才會刻意如此自稱吧!正因如此,玉精瑫琪沒大沒小的表現,林旭看在眼裏除了氣惱之外,未嚐沒有一星半點消解煩悶的愉快。要不然,他怎麽會每次教訓瑫琪時,板子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從不重罰呢!

不悅地瞪了小玉精一眼,林旭歎息說道:

“咱們打個商量,你別偷吃了,等下次供果撤換的時候,撤下來的都給你吃,如何?”

嘴裏塞滿了果肉,瑫琪伸出了左手的小拇指,語音含混不清地說道:

“拉鉤!”

好不容易讓瑫琪放棄了拉鉤這個癖好,林旭跟小蘿莉達成和解,正欲邁步出外轉轉之時,頭頂陡然傳來一陣破空之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咕嚕咕嚕的鴿子叫。

“咕咕!咕咕!”

一隻全身潔白如雪的鴿子,一頭紮進殿中,它繞著飛行了一圈,最終落在林旭攤開的掌心。跟著,隻聽“嘭”地一聲爆鳴,原本活蹦亂跳的鴿子在一縷煙霧中還原成了一隻折紙鴿子。

隨手展開紙鴿子,林旭定神一看,這張紙條上麵隻寫了一行小字:

“愚兄處有客到訪,盼與賢弟一晤,速來。”

這種飛鴿傳書的聯係方式,林旭是預先與江家集土地黃世仁約定好的,他仔細驗看了一下,確認筆跡是出自這位土地爺之手。

當即,林旭吩咐手下一聲,不許任何人打擾,自己則轉身進入山神廟的內殿盤膝跌坐。林旭將神識依附於一具外出搜集軍魂,位置靠近江家集的化身之上。完成憑依之後,林旭立刻動身趕往土地廟,不過剛來到土地廟附近,他就發覺了這裏出現的新變化。

盡管與黃世仁聯合推廣誓書的成效還不算顯著,一般人對這種神祇信用作為背書的契約方式感到陌生,但對於困頓良久的土地黃世仁來說,祂的生活境況已是大有改善。

這位土地爺急不可耐地化身為來自一名外地的善信人士,以酬神還願為名,大把灑出錢糧用於修繕工程。

現如今,經過了一番翻修和擴建的江家集土地廟,實體建築增加到了前後兩進的院落,總計十來間房舍的建築規模。

見此情景,林旭稍微愣了一下,隨即他啞然失笑,搖著頭走進土地廟。若是在外人眼中看來,這位手持著鬼畫符布幡的林旭化身,在轉眼間就進入了禁製之中,好似一縷水蒸汽消散在空氣中。

“哦,未曾請教,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在江家集土地廟的正殿中,土地爺黃世仁的對麵,此時安然端坐著一位黑衣虯髯,一身作道裝打扮,腰間佩劍,麵帶風霜之色的中年男子。見到林旭的化身出現,二人一齊起身迎接。雙方卜一碰麵,林旭隻覺得自己從前沒見過的這位陌生人,周身隱隱透出一股英銳之氣,特別是他的那雙眼眸,望之若出鞘的寶劍般鋒芒逼人,不似是尋常人物,故而林旭才有此一問。

見狀,土地佬黃世仁嗬嗬一笑,說道:

“哦,且容老朽來二位引薦一下,這是從關中遠道而來的燕赤霞燕道長。這是吾弟,霍山神林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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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意動
服章之美,謂之華,禮儀之大,故稱夏。

對於華夏的古人們來說,一個人的名字不是可以隨便稱呼的,當麵指名道姓地稱呼,那是雙方即將對罵的無禮表現。隻有在一個人作為謙稱之時自呼其名,或者是師長人物直呼其名,才算是符合社交禮儀的行為。若是換個無關的外人敢於如此指名道姓,接下來雙方鐵定是要翻臉的。由此推而廣之,可以知曉燕赤霞也是別人稱呼眼前這位黑衣道士的表字,絕非他姓燕名赤霞。

林旭作為一個標準的現代人,當然不會取有表字這種被時代拋棄的生活習慣,未明這個表字還是前次黃世仁問過之後,特為幫他取的。

所謂旭日是指初升的朝陽,而未明則是指黎明,這二者基本是同義。大體上符合一個人的表字與名字必須相互契合的要求,所以類似今天這種場合向陌生人介紹,黃世仁稱呼林旭的表字是很正常的事情。

聞聲,林旭跟燕赤俠相互一躬,行了見麵禮之後。林旭眼神複雜難明地上下打量著對方,說道:

“哦,燕赤霞……聞名已久,久仰了。”

這久仰二字,林旭不是隨便客套,打從上輩子看《倩女幽魂》三部曲開始,他就對燕赤霞這位俠肝義膽,一身正氣的劍仙豪俠印象深刻。特別是由午馬飾演的燕赤霞,劇中由黃霑幕後演唱配音的那段《道道道》,沙啞的嗓音和調侃的歌詞,全都是叫人一見難忘的經典之作。

這位真人版的燕赤霞,實際年齡遠沒有午馬那麽老邁,充其量是三十四、五歲上下的年紀。

雖然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燕赤霞臉上的風霜之色,知道他的人生中必定經曆過不少是非波折,但那副血氣方剛的英武氣質,很難叫人與老邁這個詞匯聯係在一起。

“燕丹見過尊神,敢問兩位尊神,現在是否可以答應在下的請求了?”

雖然這句話是同時跟林旭和黃世仁說的,不過林旭可是一點都摸不著頭腦。為此,他轉向土地爺黃世仁求解,說道:

“這是何意?”

聞聲,黃世仁露出了慣常的和藹長者笑容,輕輕擺手說道:

“事情是這樣的,這位燕道長有意為民除害,鏟除蘭若寺的樹妖,還本地一方平安,因而想請你我協助除妖之事。”

聽完了土地爺的簡要介紹,林旭搖了搖頭,隨即平視著燕赤霞,開口說道:

“此事我與黃土地有心去做,奈何不曾找到下手的機會。前些時候我曾經請俠墨中的一位相識代為向本代墨門矩子求助,迄今未見回音。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燕大俠若果有除妖衛道的決心,不妨先暫留此地,待我們準備妥當再行動手也為時不晚哪!”

霍山中的妖怪數量雖多,但它們大部分都住在深山老林裏,輕易傷害不到普通人,隻有蘭若寺的地理位置距離山外的市鎮非常近,而且勢力還有進一步做大的趨勢。

燕赤霞也是個明白人,兩位地祇是利害相關方,既然祂們都不敢立即動手鏟除樹妖,必然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況且,林旭這一番話說得也有道理,墨門威名天下皆知,真能請來俠墨的高手相助,蘭若寺的確算不上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認真考慮清楚前因後果,燕赤霞也點了點頭說道:

“如此也好,在下就暫時借住蘭若寺中,希望多少能讓那樹妖有所忌憚,少害幾人也是好的。天色不早,燕某這便告辭了。”

長相威猛的燕赤霞果然是有一身古代俠客的豪邁習氣,當麵撂下一句話扭頭便走。本意還想與這位記憶中的“名人”攀談幾句的林旭,居然連個出言挽留的機會都沒有得到,然後就隻能一臉苦笑,看著燕赤霞遠去的背影。

歎了一口氣,林旭衝著黃世仁一笑,說道:

“敢問黃兄,您又是如何結識這位燕道長的?”

聞聲,土地爺黃世仁正色說道:

“此人十年前來便過一次江家集,那時他聽聞古寺女鬼吸人精血便去蘭若寺中探察,不慎被樹妖擊傷敗走。此番卷土重來,老夫看他的修為比之當年已是大有精進,不愧為有道之士啊!”

對著燕赤霞的行俠之路感慨了一番,黃世仁又想起了一樁正事,祂拉著林旭詢問說道:

“林賢弟,蘭若寺那邊究竟該如何著手?”

“正如我適才所言,咱們繼續等著,等到那妖孽惡貫滿盈,氣數已盡之時……”

當說到這裏,林旭忽然笑了起來,燦爛笑容中卻多是自嘲意味。身為地祇居然被妖怪逼到這個份上,害人的比救人的囂張跋扈,這個世道真是乾坤顛倒,正氣掃地呀!

在前任霍山神傳承下來的知識中,林旭知曉了神祇享用人間香火是一種權利,維護天地法則的正常運轉則是神祇相應承擔的義務。或許那位前任山神,最終隕落也是為了履行自己的職責,否則解釋不了祂何以是明知前途凶多吉少,依然要外出赴會。如今,林旭捫心自問,盤踞蘭若寺裏的小小樹妖就嚇得他畏縮不前,隻能盼著對方自取滅亡,長此以往下去,他這個霍山神還能有什麽出息?萬古千年地混吃等死下去嗎?

想到了這裏,突然間,林旭隻覺得自己胸膛處好似有一團烈火正在燃燒。為此,他改變了主意,轉頭望著一副老邁模樣的黃世仁,忽然話鋒一轉,說道:

“……我想早些下手,下月初一,墨門若再無消息傳來,你我聯手突擊蘭若寺,不知黃兄意下如何?”

聞聽此言,老土地的白胡子一抖,祂的眼睛也不自覺地瞪大了,略帶結巴著說道:

“林賢弟,你這話……該不是在與我……說笑吧?”

見狀,林旭不禁莞爾,語氣堅定地說道:

“我心意已決,此事絕非笑談。黃兄,請速下決斷吧!”

“……也罷!縱然是豁出我這把老骨頭,黃某也要舍命陪君子。”

滿是皺褶的大手攥成拳頭,黃世仁破天荒地吐露了自己的心聲。說到底,那蘭若寺就在江家集旁邊,假如沒有茂密的樹林遮擋視線,居民們站在城頭眺望就能看見寺廟的輪廓剪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土地爺黃世仁再怎麽老好人,祂也畢竟曆練了這麽多年,何時該作出取舍,不需要別人提點。

聞聲,林旭的笑聲愈發暢快,說道:

“好,那咱們一言為定。”

.................................................................

“嗖——”

隨著一陣陰冷的寒風吹過荒野,漫天烏雲遮蔽了僅餘的一點星光。坡度起伏不定的土路邊,一人多高的枯萎荒草隨風搖擺,幽然吹過的一陣夜風宛若遊魂野鬼在側窺探著行人,一切景物都顯得鬼氣森森。

在蘭若寺生滿野草的中庭,兩個大男人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裏麵對著麵。倘若這一幕不幸被腐女們看到,必定會演繹出一段基情澎湃的耽美故事。

“夏侯兄,你這人好生頑固,自從燕某前次贏了一招,你就到處追著跟我比劍,每次都輸給我還不肯放棄。我躲了你三年,從關中跑來淮南,你竟然還死纏爛打不肯放手。唉,你這人真是頑固得無可救藥了。”

天生一副絡腮胡子,燕赤霞的個人造型可謂威猛,但此刻從他口中講出來的一番話語,著實有幾分叫人泄氣的味道。

這時,站在燕赤霞對麵的那個年輕男人絲毫不肯領情,隻聽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開口反駁說道:

“你的廢話真多!燕赤霞,你不能贏了就跑,若不能勝你,我問鼎天下第一劍的夙願幾時才能完成?來,快點跟我打過,分出個雌雄吧!”

有句話說得好,一個人的朋友和親人未必真正了解他,但他的敵人絕對最明白他的人。

早知道眼前這個家夥又臭又硬,燕赤霞的吐槽也不過是宣泄一下被人逼著比劍的那股鬱悶勁,其實他老早便知道自己說服不了這個宿敵。當即,燕赤霞也不再廢話,他探手拔劍出鞘,與這位挑戰者夏侯劍二人戰到了一處。

“當啷!嗖!哧!”

所謂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兩位劍術高手在寂靜無人的古寺中上躥下跳,左衝右突,交鋒散溢的淩厲劍氣拆房破屋如兒戲,交手的時間雖不長,他們倆也險些把蘭若寺這座無人修繕的破廟整個拆掉。幾番纏鬥之後,燕赤霞窺見一個破綻,揮劍直搗中路令對手不及閃避。盡管燕赤霞手下留情,劍鋒依然劃破了夏侯劍的左臂,隨著鮮血流出,此戰勝負已分。

夏侯劍低頭看了一眼胳膊上的創口,跟著他黑起臉說道:

“好,這次算我技不如人,下次再來跟你討教。”

說罷,這位老兄認輸倒也幹脆,扭頭便走毫不拖泥帶水。見此情景,對麵的燕赤霞無奈地歎息一聲,委實不知該怎樣評價夏侯劍這人才好。

華夏劍術源流千古,各家傳承自有高下之別。下乘劍術揮劍使力,一般懂點劍術的販夫走卒皆可算作此道中人。中乘劍術則講究禦劍以氣,劍氣雙修,劍術已經不單純是用劍的技巧了,若想學有所成,非得是天資上佳,然後又要有名師指點不可。上乘劍術則是以身劍合一為要旨,劍光一出遠遁千裏,出入青冥如履平地。那些能夠學得這等劍術的人物,可說是技近於道,初窺門徑者即可被稱之為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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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斬妖
要說這位心高氣傲的夏侯劍所學成的中乘劍術,本身就不甚高明,乃是一門隻講殺伐,不講休養的劍術。雖說有著利於速成的優勢,代價是終生難以踏上更高境界。反觀燕赤霞已將上乘劍術學到了登堂入室的程度,稱呼他一聲劍仙亦不為過。

這種出現在修習劍術基礎層麵的差距,失之毫厘,謬之千裏。

漫說是一個夏侯劍,十個夏侯劍在燕赤霞這樣的高手跟前,隻要他的飛劍一出,照樣是不堪一擊的土雞瓦狗。

雖說施展生平所學的上乘劍術能輕易擊破對手,燕赤霞心底裏始終保持著一份武者尊嚴,他不屑於靠飛劍戰勝夏侯劍,這次純粹以中乘劍術令對手知難而退。

隻是這個死心眼的夏侯劍,似乎看不出燕赤霞屢次緩手相讓的用意何在,這家夥往後怕是照樣不肯死心,搞不好回去一養好傷又要跑來繼續挑戰了。夏侯劍是人如其名,鋒芒畢露猶如一柄利劍,凡事一言不合,即刻拔劍相向。此人縱然殺人如麻,仍不失為一條熱血漢子,他最大的缺點是經不起美色誘惑。在徐老怪的電影中,這家夥就是死在這個不大不小的毛病上。

燕赤霞跟夏侯劍兩人打了許多年交道,自然曉得這個對手的品行沒有惡劣非殺不可的程度,燕赤霞一次次地容讓說教,希望有朝一日,夏侯劍自己能醒悟到這一點。

奈何,對方是死活不領情啊!燕赤霞這一回也隻能算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當林旭和黃世仁各自統帥著麾下的陰兵鬼卒,隱身來到蘭若寺左近之時,正逢夏侯劍客和燕赤霞這對老冤家在寺中比武。

看到兩人比武這個似曾相識的畫麵,不由得再度觸動了林旭的心思。此刻他所思考的問題很複雜,如今存身的片界有很多地方,不可思議地與原來世界中的傳說和故事相吻合。細究起來,細節差異很大,但雷同之處更多,這種程度的巧合似乎超出了偶然所能解釋的範疇。那麽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呢?這個問題真是太高深了。林旭陷入這個深刻的哲學命題隻在一瞬間,他馬上想起自己今天來蘭若寺不是探討哲學的。

略為停頓了一下,重新整理清楚思路,林旭跟土地爺黃世仁說道:

“黃兄,那樹妖善於逃遁,前次我聽墨門的人說,它還預備了許多分身隨時可以調用,要斬盡殺絕非易事。待會要煩勞你封住此地,別讓它跑掉。”

聞聲,滿臉苦澀笑容的黃世仁顯得底氣不足,祂麵有難色地說道:

“這個……老朽自當盡力,可若力有不逮……”

明白合作夥伴在擔心什麽事情,林旭露出了一絲笑容,好言安慰說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又何必計較那麽多呢?”

對內統一了觀點,林旭隨即開始了下一步行動,施展了一門功能近似於傳音入密的神術。隨即,林旭那清晰的語音傳入燕赤霞耳中,說道:

“燕道友,我們已經到了,今夜便是動手除妖之期,請你設法引那樹妖現身出來。”

驟然聽聞這個消息,燕赤霞倒是很沉得住氣,他動作隱蔽地點了點頭,其後緩步朝平日棲身的佛堂走去,絲毫看不出要動手的意圖。

這次除妖行動略顯勉強,即便滿打滿算,林旭手底下也不過四千出頭的兵力,他需要應付的則是滿山滿穀的各路大小妖王。無論是在霍山深處的老山神廟,還是新開辟出來的九峰鎮新山神廟都不能放空防禦,因此他手頭可用的兵力不過一千出頭而已。另外,王、張兩位裨將各自駐守一處山神廟,在蘭若寺這邊,臨陣指揮也全部得靠林旭自己負責搞定。

由於在此之前,林旭僅有的指揮經驗也是來自於操場演練,而非戰場上的實戰考驗,餘下的部分則是來自於書本和影視資料。

不妨坦白地說,林旭對自己能否勝任這項工作隻能算是趕鴨子上架,不過事到臨頭絕無退縮之理,無論好歹也得做過這一場再說。

“妖孽,速速出來受死!”

燕赤霞的一聲斷喝響起,隨著紅光一閃,轟然炸響的雷鳴聲聞十裏。一顆靠近蘭若寺生長的百年古樹此刻被燕赤霞的掌心雷瞬間點燃,迅速燒成了一根大號火把。

燕赤霞不愧是個能幹大事的人物,利用折返房間整理衣物的機會,他便想好了如何著手引誘樹妖姥姥出來。

適才與夏侯劍比武弄出來的動靜著實不小,肯定是瞞不過那個老妖怪,它有很大可能在附近偷窺。想通了這一點,燕赤霞幹脆選了附近一株最為繁茂的大樹作為攻擊目標,這一招敲山震虎是立竿見影地奏效了。

這時,隻聽一聲淒厲的喊叫,一團綠色煙霧從燃燒的大樹上騰起,隨即聽到一個女人用無比怨毒的聲音說道:

“燕赤霞,咱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殺的那些人都是經不起誘惑的惡人,你又何苦與我為難?”

聞聽此言,心知大魚上鉤的燕赤霞絲毫不為所動,繼續一本正經地嗬斥說道:

“妖孽,你總會有忍不住連好人一起害的時候,不如趁著我還在這裏,為世人先除了你這個禍害。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轟轟轟——”

剛才回房時業已提前在掌心裏畫好了太極陰陽魚,此時隻聽燕赤霞大吼一聲,雙掌交替向前推出。焰火般傾瀉而出的連發掌心雷,炸得遍地紅光,煙氣彌漫如火災焚寺。脫離古樹遁入地下的樹妖姥姥吐出舌頭,打算借著樹叢的掩護從後麵偷襲燕赤霞。

眼看著雙方即將展開一場惡鬥,這個時候的林旭卻已坐不住了。盡管按理來說,等到燕赤霞消耗掉樹妖的體力,再下手會更容易一些,但是通過近距離觀察,林旭這才察覺到樹妖的修為比他之前預計的要高出一截。隨之,林旭也想到了原因。這是算漏了樹妖吸食人類精血對其修為的促進作用,若是再不動手的話,搞不好燕赤霞反而會死在樹妖的大舌頭之下。

知道時機寶貴,當下林旭也就不再遲疑,說道:

“黃兄,準備請動手。”

“馬上燒符!”

當燕赤霞的耳中再次聽到林旭傳音訊息,他眼中精芒一閃,急速飛身退後,與樹妖姥姥拉開了一段距離。

隨後,燕赤霞腳踏禹步,他單手點燃了從懷中掏出的幾張符咒,口中念念有詞說道:

“天上地下,大力天丁。輔助吾法,掃蕩妖氛。穢氣速滅,蕩滌妖氛。壇場速淨,道氣長存。急急如律令。”

世間沒有無限的自由,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人要守法,神要守規,即便是妖魔鬼怪也有不敢觸碰的禁忌事項。

任何力量不管多強大,也必須遵循規律才能維持自身存在。這就是大道,這就是天地至理。

倘若是林旭單槍匹馬地殺出來,事情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煩,大不了直接抄家夥上去就行了。可是林旭這次是帶著上千陰兵前來圍剿樹妖,情形便不大相同了。

陰陽不能相擾,這是神道遵循的鐵律之一,假如林旭公然違反規則行事,引發的嚴重後果恐怕是他所承擔不起的。

於是,由燕赤霞這個道士焚燒事先備好的請神符,同時念動淨壇咒,如此才能滿足大隊陰兵參戰的前提條件。

在半空中顯露出本尊金身,林旭隨即一揮手中的七星劍,一聲斷喝道:

“斬殺妖孽,寸草不留。”

老話說得好,人老精,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白癡活到了千年之久也該學精學乖了,這無關智商,純粹是生存智慧的自然積累過程。

“你等想要滅我,可沒那麽容易。”

“轟隆隆——”

這時候,樹妖姥姥一見大隊陰兵似潮水般湧來,它立即明了今日大勢已去,馬上舍棄了本體的部分枝葉,采取了最極端的自爆方式來製造混亂。

一時之間,蘭若寺中不斷炸開的乙木神雷,搞得滿天都是木屑和樹葉飛舞。

當下,趁著場麵大亂之機,樹妖姥姥選了兩位地祇所在的位置向外突圍。原因非常簡單,思維僵化的陰兵們已經將蘭若寺團團包圍形成了風雨不透的鐵桶陣,想要強行突圍絕非易事。然而,燈下黑的原則也是通用的,林旭和黃世仁所處的位置,防禦力量必然相對薄弱,在通常的思考方式中,這處盲點時常會不經意間被忽略掉。

在理論層麵上完全正確的事情,往往在實踐中會碰了釘子。沒錯,林旭身邊的確兵力最少,但他本人就是山神廟的最強一兵啊!

“看招,北鬥……七星斬妖!”

眼看著張牙舞爪的樹妖姥姥向自己撲來,林旭當即冷笑一聲,大喝出招。

在出招之前還要大喝一聲,絕不是得了日漫綜合征,更不是網癮沒痊愈,而是那位練氣士靈虛子煉製的七星劍附帶的多重劍光,必須靠語音才能啟動,林旭想不喊也不成啊!

“嘭!嘭!嘭!喀喇——”

隨著林旭一聲洪鍾般的大吼,連同七星劍的本體在內,七道劍影接連斬在樹妖姥姥身上的同一位置。這下子,別管樹妖的軀體防禦力多強,怕是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啊!我……我與你等不死無休。”

在光影效果炫麗華美的劍影所過之處,樹妖的軀幹部位出現一條令人觸目驚心的巨大創口,足有一尺多長的劍傷由前胸直透背脊。說不得,它的身子前後兩邊都已經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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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未成
整個軀幹近乎於前後洞穿的開放性傷口,這種嚴重傷勢出現在一般妖怪身上,不問可知那是必死無疑了,但植物妖族的生命力極度頑強,即使是如此重傷,倒也未見得死定了。

試想一下,一棵大樹被從根部砍伐倒下,隻要地下的樹根依然存在,即使在表麵上看起來了無生機的樹樁,到了來年春天仍能萌發新芽。

這位樹妖姥姥的生命力也一如它的同族般頑強不屈,縱然它的身體從正麵被林旭的七星劍砍了個結實,乳白色混雜著綠色不明液體的樹液四下飛濺,此時樹妖一刻也不敢耽擱。它聲音嘶啞地詛咒了對手一聲,而後口中發出一聲悠長的哀號,加速竄入山林之中,跟著但見遠處的林木開始劇烈地左右搖擺晃動,而樹妖的身影則飛快地消失在了長勢繁茂的大片森林當中。

打蛇不死反遭咬,林旭哪能看著樹妖姥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願逃遁,他立刻下令說道:

“快,追上去。”

接到頂頭上司霍山神林旭下達的追擊指令,名副其實地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服從性方麵堪稱軍人楷模的陰兵們立即分成無數小隊闖入樹林,渾然不覺在密林中追擊窮寇的行動多麽凶險。

在陰兵們厚重軍靴所到之處,高大挺拔的樹木被一概伐倒,然後這些大樹是先切塊,再切片,直至把參天巨木變成了牙簽和刨花才算完事。叢生在地麵上的那些低矮灌木此刻則悉數被刀劍斬成寸斷,木屑的平均個頭做火柴都嫌不夠尺寸。這場拉網式的搜索是如此細致入微,乃至於連長得稍微高一些的野草都遭了池魚之殃,當場給嚴格執行命令的陰兵們連根拔起。一時間,這片山地淒慘得似是被過境的蝗群肆虐了好幾遍,徹底變成了光禿禿的荒地。

一直折騰到了東方天色微微泛白,林旭帶著一臉疲憊和無奈來到黃世仁跟前,老土地急切地問道:

“如何,可曾找到那妖孽?”

聞聲,林旭實在有點難以啟齒的感覺,畢竟這次除妖行動是他力主推動的,如今弄了個不上不下,自身責任無可推卸。

於是,深吸了一口氣,林旭苦笑著說道:

“唉,沒有找到那妖孽。這次是我失算了,咱們隻能收兵回去了。”

雖然黃世仁也覺得林旭這次事情做得不夠漂亮,隻是事已至此再埋怨他一時衝動也是多餘的廢話,土地爺歎息一聲,說道:

“也罷,算那妖孽氣數未盡好了,賢弟不必過於自責,來日方長嘛!”

正所謂,一擊不中,遠遁千裏。兩位地祇出動如此大陣仗絞殺,僥幸逃脫的樹妖姥姥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繼續耽擱些時間守在蘭若寺也是徒勞無益之舉,樹妖的腦袋如果沒進水,它是絕不會回來自投羅網的。

聽著黃世仁那言不由衷的勸慰之詞,林旭權衡著當下局麵,也唯有低頭宣布終結了本次除妖行動。

稍稍平複一下情緒,林旭又轉向了燕赤霞,說道:

“不知燕道長今後欲往何處去?”

聞聽此言,燕赤霞也覺得自己很無奈,鏟除蘭若寺樹妖這樁大事他籌劃甚久,眼看落得個半途而廢的結果,心中多有不甘。認真考慮了一下,燕赤霞接口說道:

“燕某六歲習劍,十二歲學道,本欲憑著學得的一身本領濟世安民,投身官府懲奸除惡。豈料,造化弄人哪!這天下時局不堪,一日甚於一日,貪官汙吏遍地都是,殺之不盡,四方盜賊蜂起,黎民多難。此番我打算回關中老家理清俗事,而後便隱居在這蘭若寺中。縱然這霍山之中妖魔橫行,鬼怪叢生,卻也好過外麵那個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混賬世道。”

聞聲,林旭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倒是很能理解燕赤霞內心的悲涼與憤恨。越是熱血男兒,心中就越是有著一份遠大抱負,欲有一番作為。偏偏趕上這個不像話的世道,既然不能在朝堂之上為民做主,那麽退隱江湖不問世事,大概也是燕赤霞目下可以選擇的唯一出路了。

不無同情地看了燕赤霞一眼,林旭拱手說道:

“人各有誌,我也不多勸了,今日一別,還望道長多多珍重。”

豪邁地大笑起來,燕赤霞也拱手回禮,說道:

“燕某就此別過,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燕赤霞牽來他的那匹棗紅馬,當即跨馬揚鞭疾馳而去。

在後麵遙望著孤單遠去的燕赤霞,土地爺黃世仁不禁搖著頭說道:

“唉,無恥小人躋身於朝堂顯貴,正直君子困頓於荒野,寧肯與鬼物為伍,要說這世道,那真是……”

聞聲,林旭也頓了一下,跟著露出淡然笑容,說道:

“黃兄,你我受信徒香火供養,庇佑一方水土平安也算仁至義盡了。那些諸如國家興亡之類的大事,姑且留給有興趣的人去研究吧!何苦想得那麽多呢!”

今日始知昨日之非,即便原本是人類的神祇,一旦活得久了,自然而然地便會形成一套不同於普通人類的世界觀。

這時,黃世仁也隨同林旭一起笑了起來,祂頗為感慨地說道:

“嗯,賢弟所言在理,倒是愚兄想得太多了。是啊!此等齷齪是非,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啊!”

盡管林旭意圖鏟除蘭若寺樹妖姥姥的計劃未竟全功,僅是重傷了樹妖,連帶殺了不少小妖,但這則消息傳揚出去,油然似投下一顆重磅炸彈,極大震撼了霍山周邊的各路妖王。

自打上任以來,迄今尚無什麽突出表現的霍山神突然發力,與那位老實到窩囊,從不被妖怪們看在眼裏的江家集土地爺聯手行動。諸如樹妖姥姥這樣強悍的千年大妖也隻剩下亡命奔逃的份,可想而知,要不是它跑得夠快,藏得夠隱蔽,這回定然是死得無比難看。收到消息之後,許多滿足於享用血食,隔三差五跑出來還要吃幾個人的土鱉妖怪如夢方醒。到了這個時候,它們終於意識到三百年來的好日子,並非能永遠維持下去。

山神、土地這樣的地祇到底是受了天封的正神,不管祂們的實力看起來多麽孱弱,一旦下了決心采取行動,那些首當其衝的討伐對象仍不免粉身碎骨的可悲下場。

在一時之間,霍山附近的妖怪們是人人自危,往日肆無忌憚的作風大為收斂。

血淋淋的前車之鑒還擺在蘭若寺,懾於殺雞給猴看的教訓,霍山的妖怪們是暫時不敢輕舉妄動了。然而,林旭又何嚐願意在羽翼尚未豐滿之前,跟這些家夥*到底。於是,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兩大陣營很有默契地保持著看似波瀾不驚的對峙態勢。

大妖霍山君此時倒是躍躍欲試,它把手下三千小妖全都拉出來,總體戰力未見得就輸給山神廟所轄的四千陰兵。

話雖如此,霍山君的死黨兼軍師貝大夫堅決不同意這麽幹。沒錯,光是拚命那誰不會?等到拚光了家底,地盤還要不要了?況且北麵的北邙山黑山老妖,西南水泊的銀蛟王,它們個頂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且不說這兩位大佬的修為遠高於霍山君,即使它們手下的大批炮灰和打手也不是好相與的角色。

舉例來說,北邙黑山老妖的麾下有四大屍將,號稱金銀銅鐵四大王,平均修為都在六、七百年左右。一對一是贏不了霍山君和貝大夫的,不過要是四個打兩個的話,無疑是凶多吉少。

光是炮灰和打手就已經很難對付了,如果黑山老妖那廝不要臉地出手。今天的天氣,哈哈哈哈……

理清關係,擺明利害。貝大夫好說歹說,嘴皮子都說幹了,方才勸住了霍山君,讓它答應在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之前,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

隻要生活變得忙碌起來,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當林旭埋頭於擬訂的各種發展計劃綱要,不知不覺間,三年的時間一眨眼便過去了。

曾經的凡人血肉之軀,早已被神祇金身所取代,曆經歲月流逝,林旭的麵容看上去跟早先沒什麽兩樣,即便操勞得快要吐血了,在他臉上照舊連一條皺紋都沒多,林旭身上最大的變化在於他的眼神。

老話說得好,眼睛是人類心靈的窗戶。很多時候,隻要凝視一個人的眼睛就能窺見他的內心世界,因此兩個人之間長時間的對視,是對彼此意誌力的考驗。

經過這幾年時間的砥礪和錘煉,林旭的心性逐漸從那個早九晚五,庸庸碌碌的保險推銷員朝著笑看風雲變幻,我自巍然不動的神祇靠攏。他的目光從與普通人相差無幾的散亂茫然,逾越了多重障礙,進入了鋒銳內斂的全新階段。故此,每逢林旭眯起眼睛不說話的時候,周遭的觀眾們就難免生出一種氣壓急劇降低的錯覺。

端坐在九峰鎮山神廟的正殿,林旭手裏捧著一杯新茶,不動聲色地說道:

“王良,最近山中可有什麽動靜?”

聞聲,正在翻閱武庫器械賬目的裨將王良連忙站起身,躬身施禮回答道:

“回稟大老爺,一切風平浪靜,隻是近日不少沿海村鎮的住戶逃進山裏被外圍哨探扣下,這些人末將已轉交民政衙司安置。”

聞聽此言,林旭眉頭一挑,追問說道:

“哦,海邊發生了天災嗎?”

適才沒有吭聲的裨將張昕忍不住了,不等王良回話,他便搶先開口說道:

“大老爺,這不是天災。末將聽聞是一群羅刹鬼到處殺人放火,僥幸逃過一劫的居民也不敢在家居住,所以他們都跑到淮西來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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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羅刹
陡然之間,裨將張昕談起了大批難民逃入霍山這個話題,開頭時候林旭還聽得連連點頭,不過他發現這件事自己是越聽越糊塗了。

林旭皺起眉頭,抬手抓了抓頭皮,作勢打斷了張昕的冗長敘述,插言說道:

“等一下,你說羅刹?我聽說地府近些年來一直很太平,好像上次造反都是千年之前的舊事了吧!”

這時,裨將張昕咧著大嘴一笑,粗聲粗氣地說道:

“回大老爺的話,地府那邊倒是沒什麽異動。依末將看來,隻怕是那些逃難的百姓無知錯認了,若是那群羅刹到人間大開殺戒,平民百姓無拳無勇,他們又豈會有逃命之機。”

眾所周知,羅刹是與阿修羅齊名的強悍妖魔,據說男羅刹的相貌猙獰可怖,女羅刹則是天仙化人的美女。平均而論,羅刹一族的戰力比起陰曹地府那班陰兵鬼卒還要強出不少,若不是在地府裏常年有一票大能坐鎮彈壓局麵,好戰如羅刹等妖魔早就翻天了。這樣實力強橫的妖魔出現在人間界,漫說是一群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即使是全副武裝的凡人軍隊撞見了那也是凶多吉少哇!

張昕說得的確很有道理,林旭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說道:

“嗯,你取地圖來。”

在神案上攤開了大秦帝國疆域全圖,林旭叫來兩名裨將一同觀看,說道:

“那些難民是從何處而來?全部給我指出來。”

山神老爺發話,張昕、王良兩位裨將自然不敢怠慢,一邊回憶,一邊在地圖上指出那些逃難百姓的故鄉所在地。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俯身注視著地圖上的沿海地帶,林旭看著一個接著一個被特意圈定出來的城鎮和村莊,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沉思了片刻,林旭開口說道:

“照你們說來,沿海一帶豈不是到處都有狀況?”

聞聽此言,裨將王良打躬說道:

“回稟大老爺,凡夫俗子之中多是愚夫愚婦,況且他們已是嚇得魂飛魄散,難保沒有以訛傳訛,但大致情形確實如此。”

林旭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手掌重重地拍在神案上,語氣堅定不容置疑地說道:

“很好,本座要親自會一會這些羅刹。”

過往的三年時間中,林旭沒有虛度時光,倒不是他不想稍微輕鬆一下,實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霍山中盤踞的各路妖王受到山神廟崛起的影響,但凡是有那麽一點眼光的主都在招兵買馬,沒有眼力的那些妖王也會不自覺地跟風,整個地區的軍備競賽進入了白熱化狀態。哪怕是那些最不成器的妖怪,一個個也都打點好了行裝,預備瞧著什麽時候風頭不對就即刻開溜,免得糟了池魚之殃。現如今,偌大的霍山仿如一座日曬已久的幹草堆,隻要落下一個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明知如此,處境這般凶險,林旭要是還敢抽空消遣,那除非是他的腦殼進水了。

無論如何,這三年下來,林旭這個霍山神麾下一萬陰兵的編製是被補齊了。盡管在兵員質量和技戰術方麵都有待提高,不過在霍山這一畝三分地,僅憑數量優勢也足以恫嚇大多數的野心家不敢輕舉妄動。

霍山妖族勢大,單個妖王無法與林旭匹敵,它們聯合起來的力量就大多了,絕非山神廟的一萬陰兵所能戰勝的對象。幸好那些桀驁不馴的家夥都是些寧為雞頭不為牛後的主,妖怪們想捏合在一起行動,實施難度比林旭迅速增強實力還要艱難幾分。有鑒於此,這次林旭才敢親自出遠門,不必擔心自家的後院起火。

汲取了臨陣指揮不當令樹妖逃走的沉痛教訓,林旭專門點名帶上了裨將張昕隨行。經過緊張的準備,山神的車駕連同隨行的一千名陰兵共同踏上了東巡的道路。

對於凡人的軍隊來說,長途行軍是一項嚴酷考驗,陰兵們雖然不需要停下休息進餐,可是它們隨時都要提防敵人的襲擊,這同樣不是一件輕鬆的活計。要不是裨將張昕的手腕堪稱老道,不斷順應形勢變化調整行軍隊形,單憑林旭的本事恐怕還擺不平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

“稟報山神老爺,前方便是越州。”

隸屬於先鋒部隊的一名哨探單膝跪在車駕前,簡略地匯報前方偵察結果。聽完這份報告,林旭擺了擺手,示意這名陰兵退下。

倘若嚴格遵照天庭的規矩和神道規則,像是林旭這樣身為一方地祇的神明,不允許私自離開屬地。

如果認為自己確實有必要這樣做的話,事先地祇也必須行文,正式向天庭遞交一份外出的申請,等到上麵批複許可才能成行。如若不然,類似地祇擅離職守的事情被日遊神、夜遊神查實了以後報上去,那也是一樁不大不小的麻煩。

自從三百年前的那次神仙大會以來,天庭就不再有使者下降到這片天地來。地祇們嘴上不說什麽,其實大家心裏都已經認清了嚴峻現實,這塊片界被天庭放棄了。

陰曹地府方麵跟片界地祇之間,沒有直接統屬關係,而且地府需要地祇幫忙的事務繁多。諸如移交陰魂等日常工作,缺少了地祇的協助就要困難許多,雙方的關係更接近於業務對口單位,地府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消極態度。簡而言之,無論林旭想要做些什麽,旁邊不會有人跳出來指手畫腳了。

獲得行動自由的代價則是失去了外援,更不可能得到上級的幫助,這一得一失之間,一時倒也難以說清楚究竟是好是壞。

喚來了裨將張昕商量了一下,林旭起身飛到樹梢高度眺望著漫漫前路,說道:

“你等在此紮營立寨,我與張裨將返回之前,切記隻準嚴守營寨,不可輕舉妄動。”

說完,林旭委托張昕依照陣圖布置好了整個營寨的防禦體係,此後,張昕跟在林旭身後,主仆倆一前一後地朝東麵海岸方向飛去。

今天的天氣很差,天色陰沉如晦,海上狂風大作,足有二層樓高的驚濤駭浪不住地拍擊著海岸礁石。附近一座居民逃散殆盡的村落,此時正在被洶湧的海浪無情地吞沒。

見此情景,林旭也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他隨即扭頭跟張昕說道:

“這片海叫什麽?”

不得不說,前任山神的教育手段非常之失敗,饒是祂在林旭的意識中被灌輸了不少知識,時至今日,林旭還是很難把那些一想起就頭疼的枯燥資料跟現實生活中的一草一木完全聯係起來。

聽到林旭詢問,裨將張昕拱手說道:

“回稟大老爺,此乃東海之濱。”

聞聲,林旭又飛得高了一些,四外眺望觀察地形,而後抬手指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城池輪廓,提問說道:

“那邊的大城就是越州?”

豈料,裨將張昕聞聲連連搖頭,說道:

“回稟大老爺,往左手邊翻過山才能看到越州,這座城是明州。”

聞聽此言,林旭撓了撓頭,這些年來他是很努力地學習,奈何這個片界的情況對於一個外來者而言太陌生了。光是自然山川地理就夠學上一陣子的,類似某地城池叫什麽名字,諸如此類附帶著大量人文背景的知識,想要弄清楚絕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

想明白自己其實還是個棒槌,當下林旭也不多說,招呼張昕來到身邊,說道:

“算了,不管是哪都一樣。前麵的那些逃難的人是怎麽說的,他們是在這一帶碰到的羅刹嗎?”

裨將張昕正準備回答之際,突然麵色大變,一伸手指著林旭身後,表情激動地說道:

“大老爺,那邊好像起火了。”

這時,林旭轉回身看過去,果然窺見了遠方天際,幾條黑色煙柱在狂風中翻卷騰起,仿如猙獰的蛟龍搖擺著身軀。這麽大的風都吹不散煙柱,看樣子地麵上的火勢燒得絕對不小。

林旭也顧不得多作猶豫,他抬手一把拽住裨將張昕,說道:

“快,隨我一道過去。”

三十多條外形低矮,長度約有十五米左右的長船一齊衝上了沙粒潔白如雪的沙灘。緊接著是從船艙中跳出的一群武士,他們頭戴著笨重厚實的鐵盔,身穿鎖子甲,不論使用什麽武器,左手都提著一麵鍋蓋似的圓盾。

登陸上岸後,這些全副武裝的武士們,揮舞著手中刃部寬度足有半米多的大斧頭,或者是長劍和連枷,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嗥叫,朝岸邊的村鎮發動攻擊。

在林旭和裨將張昕到來之前,這些來自海上的入侵者便已攻破了距離海邊最近的一座漁村,吸引林旭前來的多股濃煙,正是從這個村莊裏被點燃的房屋所引發的。不過看樣子,這場大火應該是意外所致,而非外來的入侵者刻意在縱火,因為他們還沒有達成*財物的目標,現在就點火開始焚燒村落,純屬是在給自己添麻煩。

“這些家夥,看著眼熟……我靠,維京人!這個也能亂入嗎?”

當林旭望著下麵人聲鼎沸,火光衝天的戰鬥場麵,等到他看清楚劫掠者的真麵目,頓時隻覺得腦袋裏的思路一陣打結,甚至不禁驚叫出聲。

之所以林旭要仔細分辨才能斷定這批劫掠者的身世來曆,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這些維京人的打扮裝扮可沒有電腦遊戲中那麽體麵,盔甲和武器沾滿了汙漬、鏽跡和血汙,與其說這是一支軍隊,倒不如講是一大群糾結起來*的海盜,這個結論倒也符合他們此時此刻的作為。

火紅色的頭發,藍色和綠色的眼睛,身材高大魁梧,個頭基本沒有低過一米八的,手裏擺弄的大斧子不用開刃,光靠嚇人的份量就能拍死幾個。無怪乎那些失魂落魄逃亡他鄉的無知鄉民,驚恐萬分地稱呼這些維京人是羅刹。毫無疑問,他們的凶惡長相和殺戮行為都跟佛經當中所描述的羅刹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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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維京
人類的行為方式時常會被七情六欲所擺布,很大程度上是受到肉體的內分泌影響,隻要是人就概莫能免。

想必男人們都能充分理解精.蟲上腦這句話的含義,的確在某些時候,強烈的肉體欲望戰勝理性思維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若是與人類對比,神祇同樣具有感情,但這種感情無論多強烈都不會影響到祂們的思維和判斷力。

不妨舉個比較極端的例子,哪怕親人被當麵虐殺,神殿被搗毀,信徒被屠戮,教義被公開侮辱,縱然為此而惱怒得無以複加,神祇也絕不會因此改變既定的行動方針,即使祂們要采取報複,那也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而非一時衝動之下的盲目行動。總之,無論愛恨情仇掀起多少波瀾,神祇本心都是不動的,這種境界或許也可以被稱作是聖人無情了吧!

兵法有雲: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凡人君王尚且如此,神祇就更不能幹那種頭腦發昏的事了。

秉承著眾多前輩們的優良傳統,林旭此刻眼睜睜看著異族海盜劫掠殺戮的這一幕,盡管他心裏很是惱火,延燒的憤怒絲毫不會影響到林旭下一步作出決策的思考過程。

“張昕聽令,火速調兵前來圍剿。”

想清楚成敗利害的關係,林旭對張昕下達了指令,裨將馬上抱拳說道:

“是,麾下遵命。”

大約五分鍾後,隨著指揮大軍前進的巨型號角,那蒼涼悠長的聲音在海岸邊驟然響起,身形在空氣中若隱若現的陰兵們呼嘯著向維京人殺去。

“嘟嘟!嘟嘟——”

耳畔號角聲震耳欲聾,腳下感覺到金鼓擂動震得大地顫抖,若是這種大場麵出現在普通人眼前,不必開打就嚇死了一多半人。然而,維京人無愧於他們悍不畏死的聲名,這些生長於苦寒之地,半商半盜的強悍北方民族,深信唯有血灑沙場的戰士才能得到神眷,升入天國中的神宮瓦爾哈拉,那些老死在床上的懦夫,死後也隻配到陰間去廝混。正因如此,即便麵前出現的對手並非是人類,同樣無損於他們的旺盛鬥誌。

兩軍即將短兵相接之際,維京人手中的各色武器上,那些看似裝飾花紋般毫不惹眼的魯納文字,紛紛閃耀著各色光芒,為這些鋼鐵製成的武器附加了針對非人類目標的殺傷力。

維京人有著視死如歸的勇氣,不過他們的對手在這一點上還要更勝一籌。

參戰的大部分陰兵,智力都很有限,而且主要體現在如何學習有效率殺戮上麵,它們根本就不懂得什麽叫做恐懼,因此這場戰鬥比起一般戰爭還要加倍地血腥與殘酷。

血肉橫飛,肝腦塗地,當然這些原材料都是維京人的,他們的對手早就沒了肉身,即使被消滅也隻是歸於虛無,不會在世間留存下半點痕跡。

眼看著活著的維京人越來越少,林旭有點心急了,陰兵們從死亡中歸來,它們的智慧早就已不能活人相比,殺人很簡單,要生擒對手就太難為這些陰兵了。假如陰兵們真有這樣長遠細致的思維能力,一定也早就不是炮灰級的士兵,至少能升到軍官階級。

林旭曉得這種場合下陰兵們是基本指望不上,他隻好自己出手解決問題。隨即,林旭像鱷魚伏擊獵物那樣,在戰場上空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個裝備最為華麗的維京武士好半天,窺見一個合適的機會,他突然之間暴起偷襲。

“混元一氣大擒拿!”

由大量沙土和神力混合催生出的這隻黑色大手,一把攥住了維京武士魁梧的身軀,跟著便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在如此萬斤重壓之下,任憑維京武士如何死命掙紮,他的身體仍是分毫動彈不得。

施施然地降落到地麵,林旭抬手一指這個被擒獲的維京人,喝令說道:

“說,你們是從哪來的?”

這個被林旭神術製伏的維京武士根本沒有合作的意思,他繼續奮力地掙紮,企圖擺脫這隻大手的控製,奈何一切努力也隻是徒的。這樣折騰了好一會,他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唯有瞪起一雙綠色的眼珠朝著林旭大喊大叫。

“×&……%¥#@¥…@@…&×&”

甭問,這個俘虜所說的話,林旭一個字都聽不懂,此刻他卻笑了起來,俯身湊近這個維京人,說道:

“別裝傻,我是透過精神跟你交流,你以為胡說八道就能蒙混過關嗎?”

聞聲,這個維京武士的眼神中透出一絲恐懼,或許死亡並不可怕,麵對著全然未知的命運和強大而神秘莫測的敵人,又能有多少人真的可以毫不畏懼呢?

“那持利器的槭樹啊!期待大海的駿馬到來,朋友們跟我踏上鯨魚之路吧!我們一起到瓦爾哈拉……”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自覺已沒有安全逃生可能的大塊頭俘虜,渾然不顧自己滿身的血汙和眾多創傷,大聲朗誦著維京詩歌,渾然不顧對麵等待他給出答案的林旭和他那越發難看的死人臉色。

見此情景,林旭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搖頭了。看起來,死亡對維京人隻能算是歸宿,這些家夥真可謂是天底下最頑固的俘虜了。隻是沒等林旭想出更好的辦法撬開這個死硬家夥的嘴巴,這名俘虜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麵頰便已泛起了詭異的紅潤,猶如猛灌了一瓶烈酒下肚。在他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紅寶石吊墜,發出忽明忽暗的光芒,猶如一頭巨獸在緩慢地呼吸。

見狀,林旭驚疑地站起身,隨即他意識到了什麽事情,立即張開雙臂大叫起來,說道:

“所有人,趕快散開!”

“轟——”

不等林旭的話音落地,一聲轟然巨響伴隨著火紅色的烈焰火柱騰起,直衝雲霄的大火球,輕易地吞噬了近百平米的海灘。

在這團灼熱得堪比太陽的烈焰持續炙烤之下,超乎想象的熾烈高溫直接將地上的砂石被燒熔,很快變成了一片半液態的岩漿湖泊,至於剛剛林旭出手俘虜的活口,他在如此劇烈的爆炸中,當然是燒得連渣都不剩了。

“晦氣呀!收兵……等一下!”

那位轟轟烈烈自殺的仁兄所留下餘焰,此刻仍在海灘上燃燒,林旭正待宣布撤退,忽然又叫停了行動。

常人的肉眼無法看到此刻一抹淡淡的白影從低空掠過,動作輕盈得像一隻張開翅膀滑翔的信天翁。好在地祇有與生俱來的陰陽眼,那些行走於生命與死亡邊緣的存在,全都逃不過地祇的眼睛。這個不需要刻意保持的被動能力,很好地彌補林旭經驗不足的弊端,否則他可能在無意中就錯過了這個不起眼的細節。

這時,在林旭的視野裏,那個剛才自爆而死的維京武士的陰魂,正在表情痛苦地從地上爬起來。

那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白影,悄無聲息地環繞著陰魂轉了幾圈,跟著它突然張開了口,猛地將這個陰魂吞下腹中。

在這個奇異白影吞噬掉陰魂的一刹那,本來它那模糊得隻能看出體型大小的形象也變得清晰起來,林旭趁機看清了它的真麵目。這是一具酷似人類女性,凹凸有致的曼妙身軀,再加上背後一對如白天鵝般潔白無瑕的翅膀。若非它的眼神毫無變化,麵部表情更是冰冷得不似人類,僅憑這個美麗的外形來看,簡直跟西方傳說中的美麗天使一般無二。

用膝蓋思考,林旭也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他隨即使出渾身解數,把掌心對準這條白影,厲聲喝道:

“陰陽兩儀擒拿手!”

林旭承繼霍山神的神位,這件事本身是機緣巧合的結果,類似他這種半路出家的生手最麻煩。懂得不多,自身修為起點又太低,距離那些強大的地祇差了十萬八千裏遠,這其中的差距之大,絕非是一個人發奮努力幾年就能彌補的鴻溝。

目前林旭所掌握的能力,多半是來自神職附帶的基本功能,威力如何值得商榷,不過神力消耗可是一等一的強悍。特別是包括擒拿手在內的一類偏門術法,對神力的消耗更大,即便是現階段林旭已經不太為香火發愁,如此大肆揮霍他也會覺得很肉痛啊!

現在的關鍵是出現在戰場上的這個外形奇異,被林旭懷疑是女武神,或者說可能是天使的白影。它無疑勾起了林旭極大的研究興趣,這才不顧超額損耗選擇再度出手,試圖一舉生擒目標。

“啾啾——”

在一連串悅耳的鳴叫聲伴奏下,但見一隻灰不溜秋的大手伸出,然後在半空中凶狠地抓撓了幾下。

與此同時,一道輕捷迅速的白影則動作悠然從大手的指縫間穿過,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化作了一道拖長的光影疾速飛向北方。

盡管已經施展出生平所學的最強控製類技能,林旭這時也隻能攥著手裏那幾根潔白如雪,晶瑩剔透的羽毛發呆了。愣了一會,等他回過神來,在其中一根羽毛根部發現了少許閃耀著銀色光芒的液體、湊近聞起來的時候,隱隱有股微弱的花香,林旭的鼻子比不了專業香水鑒定師,他分辨不出這是屬於何種花卉。

滿懷自信的出手,結果隻撈到幾根羽毛,林旭對今天遭遇的連番失利已然無力吐槽。凝視著屍橫遍野的海濱戰場,林旭最終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就此宣布打掃戰場,全軍撤退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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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交鋒
令人難以想象的是,在幾乎是清一水華夏文化背景的這個片界之中,一群典型歐洲文化圈的維京海盜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不知這是一種偶然現象,還是某種必然的亂入結果。

這個意外情況提醒了林旭,他先前所忽略了某些東西,在這個世界中混跡遠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隨著對身邊事物的了解趨於深入,林旭也不免生出一種不好感覺,自己泡在越來越深的水中,如今他最大的希望就在將來的某一天不會遭遇沒頂淹死的威脅。

有人說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假如要追述眼前所發生的事情,那就不能不追問三百年前的那次片界神仙大會上,究竟發生了何種變故。

時至今日,以林旭的地位還不夠資格與知曉內情的神祇搭上關係,從而探知那次會議的詳細內幕。毋庸置疑的是,當年這次大事件的結果非常明顯,直接導致了整個片界精英盡喪。即使到了三百多年後的今天,後遺症還處於持續滋生蔓延的狀態之下。

現在這塊片界後起的地祇,要麽是如林旭這樣半路出家的菜鳥新手,再不然就是如土地爺黃世仁那樣,本來神通就差到不入流,純粹是靠著熬年頭和資曆才混出點名堂的老油子。這種明擺著是青黃不接的困窘局麵下,假設有來自片界以外的異族神祇入侵,其後果如何,恐怕是難以預期的,不過演變成一場災難的可能性顯然更高一些。

林旭揮師東進,在海岸線附近跟維京海盜打了一仗,可惜收獲甚微,除去繳獲了一批鑲嵌符文的武器裝備,其他的收益乏善可陳,可謂是铩羽而歸。

當折返霍山之後,林旭修書一封送給江家集的土地爺黃世仁,請祂代為打探維京人是如何入侵中土的相關情報。

這位老土地終歸是在地祇的圈子裏混了幾百年,各種人脈關係散布甚廣,起碼談到情報搜集能力,的確不是林旭這種新人所能比擬。

這一日,照例批閱了與地府交接的公文,林旭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抬起頭隻見裨將王良興衝衝走進大殿,他快步來到書案前,衝著林旭躬身施禮,說道:

“啟稟老爺,江家集黃土地的回信到了。”

“哦,快些呈上來。”

飛鴿傳書確實快捷,但那是一種應急手段,製造這種特殊符紙是需要消耗神力的。

較為注重開源的林旭雖然不在乎這點日常開銷,可是以黃世仁精打細算過日子的摳門習慣,若非真格出了十萬火急的情況,祂寧肯通過更節省神力的地祇係統驛站郵傳方式。

抬手從王良手中接過這封書信仔細看後,林旭神情懊惱站起身,在地上來回踱步,他手撫著額頭,嘟嘟囔囔地說道:

“亂哪!真是亂套了。”

前番林旭對海盜事件的調查結果不甚理想,因此他委托了黃世仁,借用老土地的人脈關係打探這批維京人的來路。

時隔了數日之後,黃世仁的這封回信內容很令人驚訝。根據轄區在北方的幾位地祇反饋回來的訊息初步判斷,這些維京人是在初夏時節沿著北海航路從遙遠的西方千裏迢迢而來。換言之,維京人的確是這塊片界的常住居民,而非林旭預想中的亂入外來者。顯然他身處的這塊片界,文化背景並不是如林旭最初設想的那般單純,當然也不是由單一的華夏神係控製下的洪荒世界碎片所組成。

此時此刻,林旭心存的主要疑問是,這些維京人出現究竟是個特例還是某種普遍現象的預兆。如果說,往後還會不斷有新的外來文明出現,那麽這種發展趨勢又到底竟意味著什麽?文明的衝突和碰撞嗎?

在一旁看著林旭眉頭緊鎖不吭聲滿地亂轉,這個場麵叫王良覺得難以理解,隨即試探著說道:

“大老爺,您沒事吧?”

聞聲,林旭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搖頭說道:

“哦,我沒事……”

這邊林旭的話剛講了個開頭,一名陰兵從外麵跌跌撞撞地闖進大殿,說道:

“軍報!軍報!啟稟大老爺,張裨將送來求援軍報。”

聞聽此言,林旭立時變了臉色,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報信陰兵的衣領,追問說道:

“到底怎麽回事?還不把軍報拿來。”

林旭雙手略顯顫抖地撕開封皮,展開軍報一看,麵色旋即轉冷,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霍山君,又是你,好哇!是癤子早晚要出頭的,你果然來了。王良,馬上傳令下去集結人馬,馳援九峰鎮。”

最近的這幾年來,虎妖霍山君一刻都不曾停止招兵買馬和吞並小股妖怪勢力的擴張行動。在貝大夫等一幹死黨的協助下,相關消息封鎖得很嚴密,外人難以知悉霍山君的勢力究竟膨脹到了何等地步。即便如此,霍山君的實力仍不足以壓倒林旭手下那滿編製的一萬陰兵。

考慮到實力不如山神廟,素來心機深沉的貝大夫聯合熊妖賈丹等霍山君的一幹黨羽造勢,精心製訂了一個借力打力的計劃,它們首先借助於謠言煽動霍山的妖怪勢力,對外宣稱新霍山神有意驅逐山中的妖族,而後再散布其他不利於林旭的消息,以求在妖怪中引起普遍恐慌。由於林旭素來對妖怪不講情麵的強硬姿態,從而使得這個算不上多麽高明的謠言,依然在妖怪們中間有著消費市場。

經過了一番醞釀準備,霍山君認為對林旭下手的時機已然成熟,於是它投書各路妖王,希望匯合山中近百股大小勢力一同在天柱山下歃血為盟,宣誓斬殺新任霍山神,爭取妖族的生存權利。

絲毫不必懷疑,隨處可見蠻荒景象的霍山,曆來是妖怪比人多,妖怪們聯合起來的力量要遠遠超過山神廟。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何況那些小妖的實力再不濟也比螞蟻強得多。當第一批,總數超過十萬的小妖,被霍山君所主導的妖怪聯盟當成炮灰派往圍攻九峰鎮時,駐守這座新城的裨將張昕急忙修書向林旭求救。

由林旭親自規劃設計的九峰鎮防禦體係,乃是依托風水局而成,借助於九座山峰引導地脈能量循環,城市外圍的防禦陣圖擁有近乎於永恒的動力源。

所謂有法故有破,這個看似完美無缺的方案還是沒能在實戰中取得奇效。霍山君和貝大夫也都是老謀深算之輩,沒有把握豈會貿然動手,它們派出了十萬小妖圍攻城市,為的就是破解這個看似無解的防禦陣圖。當數以萬計的妖怪們死去,戰場上積累下來的血氣和怨氣開始汙染地脈,拱衛九峰鎮的陣圖,此時運行也變得阻滯艱難。

知悉己方抵抗外敵的最大倚仗已然不大靠得住了,縱然戍守九峰鎮的裨將張昕一貫自詡膽力過人也禁不住連發七封軍報,向林旭哀告末日不遠。

在半路上接到了張昕傳來的第八份軍報,林旭的臉色已然黑得跟鍋底有一拚,他取出法寶“水月鏡”,對準了九峰鎮開始催動。

要說這件法寶卻是很神奇,雖然沒有半點攻擊力,卻也是偷窺狂一族的平生最愛。要是按照知情人小蘿莉玉精瑫琪的說法,“水月鏡”是練氣士靈虛子參悟東海常見的海市蜃樓而煉製,功效是將遠在千裏之外的某地實時場景拉近到使用者的眼前觀看。

由於“水月鏡”是借用了天地自然的力量,不會產生任何非自然的擾動現象,因而被觀察的一方也很難發覺這種隱蔽的偷窺行為。

在暗中預先窺視了妖怪聯盟的整體部署,林旭看穿了霍山君的作戰計劃,他放下“水月鏡”,憤恨地說道:

“傳令全軍,改變行進方向。咱們不去九峰鎮了,直撲霍山君的本陣,擒賊要先擒王。”

盡管說到實戰經驗,這方麵一直是林旭的弱項,不過這不意味著他連基本常識都沒有了。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林旭連這點常識都沒有的話,未免對不起他少年時丟在遊戲機房和網吧裏的那些真金白銀。

參考霍山君將主力壓後,不斷用炮灰控製節奏最大限度擠壓九峰鎮,卻又不急於攻破的手段來看,明擺著在拚消耗。

對於戰爭的法則林旭好歹知道一條,按照對手預定的套路玩下去,己方鐵定會死得非常難看。為今之計,隻有反其道而行之,爭取速戰速決才有一舉逆轉翻盤的機會。

隨著山神廟所屬的陰兵鬼卒,突然出現在虎妖霍山君和一眾妖怪聯盟高層人士的眼前。原本抱著旁觀者看熱鬧的消極心態,認為憑借巨大數量優勢足以壓垮林旭這個霍山神的妖怪們登時傻眼了。難道我們不是觀眾嗎?啥時候又改演員了。這種心態上的落差使在場的許多大妖都手足無措。隻有滿腔憤恨的霍山君是一早便抱定了要與林旭一決雌雄的決心,

見此情景,霍山君放聲大笑,它指著林旭高聲說道:

“來得正好,某早就想要跟你分個高下了。”

應邀前來九峰鎮外圍觀戰的各路妖王,身邊沒有大部隊跟隨,因為大家都擔心往日不合的冤家對頭會趁機下黑手,隻好事先約定親兵的數額,兵員數量有限,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千出頭。反觀林旭方麵,他是帶了幾乎全部的兵力傾巢出動,在天柱山舊山神廟那邊隻剩下一些文職官吏,此刻林旭的六千名陰兵至少在數量上的優勢非常明顯。

當然,在高端力量方麵,妖怪們仍然占據顯著優勢,妖王們不是現代社會承繼祖蔭的官二代、富二代,本領不夠就沒有今日的地位,奈何妖怪們的各懷心思又成了新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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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速戰
從整體來說,妖怪聯盟的優勢很明顯,頂級戰力方麵也不遜色於林旭麾下的山神廟,奈何一時失算致令它們喪失了主動權,加之內部磨合尚存積弊,妖王們各有各的小算盤。

妖怪們擁有的優勢很難體現出來,擱在棋局上來說,這就是所謂的失了先手。

這幾年來承受著外部的巨大壓力,林旭一直在思考如何克敵製勝。真到了真刀真槍分出輸贏的當口,他反倒拋下了不敢主動出擊的思想包袱,態度強硬得無以複加,絲毫沒有退讓妥協的意思。

正所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即便中間還離著老遠一段路程,林旭跟霍山君一打照麵,雙方的眼睛裏就隻剩下對方了。朗聲大笑著,身先士卒的林旭順勢拔出七星劍,他快步迎著咆哮撲來的霍山君而上。雙方見麵不說二話,直接用兵器相互問候,這也算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生死之交。

虎妖霍山君的鋼鞭舞動迅疾,漫天的鞭影謔謔生風。林旭這邊閃爍白光的劍氣若盛開綻放中的白色菊花,又好似一隻超大型的刺蝟。

當這兩位開始單挑,陰兵和小妖想加入戰圈都是不可能的,隻要湊近過去不是被勁風掃飛,就是被劍氣直接切成片了,著實是生人勿進。

“看招,七星斬妖!”

試探交手幾個回合之後,林旭耐不住性子,準備使出殺手鐧。

隨著一聲呼喝,亦真亦幻的朦朧劍影在空氣中緩慢展開,這個場麵炫麗得好似開屏的雄孔雀,但是這一招氣勢洶洶的這一劍僅是個引人注意的幌子而已。這場旁人難以察覺異樣的激烈拚鬥當中,林旭左手隱蔽地按在了腰間懸掛的一件飾物上。

在心思粗豪的妖怪裏麵,心思縝密的霍山君是個不合群的異類,它的腦筋不遜於人類。

一見林旭作出小動作,霍山君隨即加緊了手上鋼鞭的狂猛攻勢。不管是多麽厲害的法寶,隻要不給對方使用的機會,那麽有也等於無了。

豈料,被對手看破算計的林旭微微一笑,好像已是勝券在握一般,大聲叫道:

“突襲!”

話音落地,隻見林旭懸在腰間的牌子狀器物亮光一閃,提前進入虎符中的五百名精銳陰兵,以及裨將王良應聲出現,將剛剛還在於林旭單挑的霍山君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同樣得自靈虛子藏寶的無名虎符,具有屯兵之能,雖然不甚起眼,此刻卻被林旭當作了實施斬首戰術的道具。

事先霍山君完全不曉得對手還有此一招,任憑它再怎麽老辣成精,斷然想不到自己會在瞬間被敵軍包了餃子。一子落錯,滿盤皆輸,這下子估計霍山君是要凶多吉少了。

在附近觀戰的其他妖王眼見得自家的盟主陷入敵方重圍,它們似乎並不急於上來救援,反倒是跟陰兵們繼續假模假式地比劃。的確,林旭這個霍山神對妖怪們而言是很大的威脅,話說回來,野心勃勃的霍山君又何嚐不是另外一個威脅。假如要妖王們負責編寫劇本,那麽這兩個家夥同歸於盡,才能叫作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所以妖王們根本提不起興趣前來馳援霍山君。

環顧著四周,饒是霍山君素來不知害怕二字怎麽寫,此時冷汗也已經浸透了它的衣裳。抬手用鋼鞭一指林旭,霍山君破口大罵道:

“你這個無恥懦夫,竟然使詐暗算。”

聞聲,林旭的鼻子都快氣歪了,他也毫不客氣地跟霍山君對罵說道:

“哦,卑鄙下作如足下這種角色,竟然還有臉指責我?當真是烏鴉笑豬黑。”

這種無聊的口舌官司是打不出結果的,霍山君豈會不明白如此淺顯的道理,它不過是借故爭取一點時間罷了。

當發出約定的暗號以後,準備召喚手下的精銳部隊前來助陣,隻見霍山君中氣十足地大喝一聲,說道:

“虎衛何在?”

見狀,林旭冷笑了一聲,他何嚐看不出霍山君是在拖延時間,但拖延對山神廟一方同樣有好處,這才故作不知。這時業已做好準備,他也就不必在跟霍山君虛與委蛇了。

正當此時,林旭以指代筆淩空疾書,在他的手指經行處,空氣中留下一抹淡淡的金色印痕,另一隻手則捏作陰雷指,點向對麵的霍山君,語氣森冷地說道:

“禦盡萬法,破煞陰雷!”

一點看似黯淡無光的白色光點在林旭的指尖呈現,隨即被他所指向的霍山君身上也出現了完全相同的朦朦白光。即使不清楚對手施展的招數是什麽,不過出於野獸生存本能,霍山君此刻隻覺得頭皮一陣發炸,全身上下的毛發似乎都在一起顫抖。

當即,嗥叫一聲,霍山君身上的赤紅色鎧甲泛起蒸騰的紅色煙氣,猶如著火一般。與此同時,天空中的電光一閃,一聲令大地為之震顫的悶雷也隨之響起。

“咚——轟!”

伴隨著雷鳴電閃的威勢,一道銀白色的雷火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霍山君。霎時間,它那膀大腰圓的身軀被一團亮得刺眼的白光吞沒。

在仙道、神道中所應用的雷法,大多是以法咒形式,請動天界雷部諸神降下雷霆。

現如今,這塊片界業已處於脫離天庭管轄的遊離狀態,舊有雷法也變得時靈時不靈了,簡直是淪為笑談。

過時雷法的威力大小姑且不論,光是每次用都要賭一把人品就已經叫人忍無可忍。於是,在修行者們的推動下,另一種可以稱作“共感”雷法的新型法術取代了舊式的請神雷法。這種新式法術的原理異常簡單,即是將施法者自身視為一方天地,在自己體內運轉存想,模擬四季氣候變化,最終以法力引動真正的天地響應,從而發動雷霆攻擊。此刻林旭所施展出來的陰煞雷法,從廣義上來講也是屬於這一類。

雖說在不諳個中奧妙的凡人眼中,神和仙似乎是一碼事,不過實際上二者大有不同。

天神和地祇不同於常見的求仙問道和吃齋念佛的佛道兩家修行者,以及進階職業仙人、佛陀,這些不同體係之間的內在差距,絕不小於海豚和鯊魚這兩個物種間的區別。

奉天承運,神祇無疑是代行天地之間各種專業職能的公務員,因此神祇隻要好好賣力幹活,祂們就能得到一方天地的眷顧和庇護。除此之外,眾生願力也是神祇安身立命的護身符。說得直白一些,在願力尚未耗盡之前,神明不存在力量枯竭這樣的問題,隻要願力還能滿足需求,神祇金身的恢複力也是同樣無止境的,甚至於出手的攻擊力高低,也可以由附加神力的多寡決定輸出功率,其中最大出力的攻擊方式則可以稱之為“神罰”。

在環繞著九峰鎮的戰場上,隨處可見小妖的亡魂和它們那難以消解的怨恨。與之相對應的是在居於戰場核心位置的九峰鎮內,數萬人類居民對妖怪屠城的恐懼已經凝結成了巨大的煞氣團。

林旭看中了這些有利的外因,不惜將儲存的近半神力悉數轉化,借以施展匯集一切陰暗麵力量的陰煞雷。

毫無疑問,這次不惜血本也要當場擊殺霍山君,林旭的決心很大,而他這一擊,威力也接近了神罰的界限。

隨著這道汲取了彌漫在戰場周圍的負麵能量,近乎凝聚成實體的陰煞雷轟在霍山君的身上。在旁觀者眼中,霍山君是絲毫沒有還手之力地被洪流般的白色雷光一舉戳進地下。隨著四周刺眼的白光漸漸消散,霍山君曾經站立的位置再度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而今,那裏隻剩下了一個黑乎乎的幽深洞口和大片處於熔融狀態下的土石,以及周圍空氣中無處不在的焦臭味道。

見此情景,林旭也不管霍山君是不是真的死了,大聲喝道:

“汝等聽得真切,我已斬殺了霍山君。棄械投降者,可免一死。”

林旭這一聲呐喊是藉由神力增幅而來,猶如驚雷般響徹數十裏,想要聽不到都很難。

聞聽盟主陣亡的噩耗,許多生性勇猛,或者說魯莽的妖怪還在繼續戮力地廝殺著,而那些膽小和比較精明的妖怪則開始仔細合計自己的退路了。

帶頭大哥霍山君被一記陰煞雷轟進泥土中生死不明,原本在按計劃圍攻九峰鎮的妖怪們失去了統一的指揮調度,軍心也跟著動搖了。戰事發展到了這步田地,縱然是請來孫吳兩位兵聖主持也落不下好來,最終的演變結果必然是兵敗如山倒。隨著如潮水一般退去的妖怪潰不成軍,張、王兩位裨將裏應外合,揮軍一路掩殺過去。

林旭則一動不動地定神盯著地上的那個大洞,他不相信自己的生平第一大敵死得如此波瀾不驚,這也未免太對不起觀眾了。

“吼!我要你的命!”

“吱——嘎嘎嘎!”

一聲飽含恨意的怒吼和一陣令人牙根發酸的金屬摩擦聲中,無數的火星飛濺四射,頓時將林旭的整個身軀都遮蔽了。

這時候,陡然從林旭腳下竄出的霍山君,它的身體業已完成了半妖化,作為壓箱底突擊手段的這一爪,堪稱勢大力沉,而且攻擊中附加了大量妖力,這一刻霍山君的爪子銳利程度堪比幹將莫邪那樣的神兵利器。說不得,十分紮眼的四條劃痕,由身體後仰閃避的林旭左肩位置,一直向下延伸到他的右下腹部。刹那間,林旭身上被暴力撕裂開的鎧甲和由傷口噴湧而出的金色血液,無不佐證了霍山君這暴起一擊的狠辣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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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消歇
物理學認為世界上的一切力都是相互作用的,這或許是一個真理。

林旭的傷情雖然嚴重,不過在他下意識的反擊中,霍山君也沒落下什麽便宜。

那柄削鐵如泥的七星劍好似筷子插豆腐一般,輕易地洞穿了霍山君的小腹,錯非它及時伸手按住了皮肉翻卷的傷口,隻怕這一會功夫連腸子都淌出來了。

林旭萬萬料想不到,霍山君在正麵挨了他一記陰煞雷,此刻竟然還能活蹦亂跳地從地下爬出來。麵對著鹹魚翻生的平生第一大宿敵,林旭不禁驚疑交加地打量著它。世人常說貓天生就有九條命,莫非它的近親老虎也比其他的動物多出幾條性命不成?

這場戰鬥打到了兩敗俱傷的程度,雙方拚得已然不是自身實力,而是彼此的意誌力和執念。

這時,林旭強忍著身上如觸電般的劇烈疼痛與傷口的抽搐感,他擠出一絲看不出多少笑意的怪異笑容,語調平靜地說道:

“嗬嗬嗬嗬,霍山君是吧!這一回你已經輸了,負隅頑抗也不過是徒勞。”

聞聽此言,瞪大了一雙虎眼,霍山君作勢還要上前來繼續廝殺。

見此情景,勉力支撐的林旭,腿肚子都開始轉筋了,他心中禁不住暗自叫苦,這家夥怎麽一點都不怕死呢?

正當此時,從旁邊由陰兵組成的人牆中突然竄出一條幹瘦的黑影,出人意表地上前一把拽住霍山君的胳膊,急促地說道:

“山君,火速隨我突圍,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土遁!”

變生肘腋之間,把守外圍的陰兵也來不及作出反應,林旭則是外強中幹地撐著場麵,他更不可能出手攔截對方。

直到目送貝大夫用土遁帶走了同樣傷情嚴重的霍山君,林旭手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這時候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隨即被一擁而上的陰兵們團團圍在中央保護起來。

事態發展的脈絡是很清晰的,鬥誌不減的虎妖霍山君若是不被鐵杆心腹貝大夫強行從戰場上拖走,林旭再跟它*下去,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

這一次的戰鬥能夠到此為止,林旭也是求之不得,畢竟他是倉促應戰,以後手迎戰先手,打平就算是占了上風。

施展神術止血修複金身,林旭稍微喘了口氣,然後轉向旁邊的手下詢問說道:

“九峰鎮的戰況如何?”

一名新近被提拔起來的裨將米龍聞聲上前,滿麵堆笑地說道:

“回稟大老爺,九峰鎮的陣圖被攻破一角,人員傷損不大,隻是……”

林旭一向討厭別人講話說一半留一半,當即橫眉立目地訓斥說道:

“隻是什麽?別賣關子。”

聞聲,裨將米龍被罵得連頭都不敢抬,說道:

“鎮上人心惶惶,好多人叫嚷著要到山外去。”

螻蟻尚且貪生,凡人怕死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隻是九峰鎮若是真的掀起這股風潮,林旭辛苦經營這麽久才積攢下的基業豈不是全都泡湯了?由不得他不深思一番。

這時候,負責追殺殘敵的裨將王良和張昕也收兵來到林旭麵前,見禮之後分別佇立在兩旁。

摸著下巴思考了一下對策,林旭忽然有了主意,轉頭對王良說道:

“王良,你火速派人到鎮上放出風聲,說妖怪們吃了苦頭不敢再強攻九峰鎮,它們打算守在外麵,見一個就吃一個,而且是生吃。再不然,你就說外麵的官府開始抓差役去修皇陵和長城,要在淮南各郡抓壯丁。總之,把謠言編造得越聳人聽聞越好。”

聞聽此言,在場的下屬全都傻眼了,誰見過山神爺玩這套路子?受命將要執行造謠指令的裨將王良,此時也是一臉難以置信,支吾著說道:

“大老爺,這……這也未免……”

“聽我的話沒錯,速速去吧!”

自身傷勢未愈,林旭根本沒心思跟手下慢慢講道理,立刻下了死命令。

見此情景,王良也不敢硬扛,隻得拱手說道:

“末將遵命!”

擺了擺手轟走王良,林旭轉頭又看著近期負責駐守九峰鎮的張昕,說道:

“我軍的傷亡狀況如何?”

“回稟大老爺,陰兵傷亡過半,化生池裏邊都快擠不下了。”

原本張昕還盤算著等日後林旭提升神階,自己也能憑借資格夠老的關係,水漲船高升任副將。豈料,在半路上出了這等大紕漏,險些葬送主公的基業,盡管眼下沒有出現最壞的結果,不過傷亡之大,連張昕自己看了都覺得觸目驚心,如今他心中的懊惱悔恨自不待言。

看著低垂著腦袋,一臉沮喪神情的張昕,林旭起身拍了拍這位下屬的肩膀,寬慰說道:

“我知道了。你現在即刻帶上一千精銳,在鎮子附近方圓百裏巡邏,若發現有妖怪聚集成群就立刻殺散它們,那些零星的小妖就不必管了。”

聞聲,張昕大喜過望,追剿殘敵的任務雖說比較輕鬆,林旭既然肯交給自己來做,證明主上的信任猶在。

當即,裨將張昕單膝跪地,情緒激動地說道:

“是,末將得令!必不負大老爺所托。”

說完,張昕直奔山神廟,飛快地點齊了兵馬開始四出搜剿妖怪聯盟潰散的殘兵敗將。

差不多與此同時,遵照著林旭下達的最新指示,裨將王良也在暗中派人人手在九峰鎮散播流言。

從來隻是盲目別人觀點的民眾,逐漸在各種彼此矛盾,似乎又互無關聯的流言中,徹底迷失了前進方向。

誠然,這大山裏麵的妖怪是要吃人的,難道如今這個活見鬼的世道就不吃人了嗎?在某種程度上講,那些敲骨吸髓的稅吏是比妖怪還要狠毒的恐怖存在,起碼後者在肚子不餓的時候不會胡亂殺人,而前者甚至不需要一個合適借口就能害得你家破人亡。倘若離開九峰鎮這塊難得的人間樂土,他們要在這個災疫橫行的亂世中,再想找到一處更好的棲身之地,那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隨著時間拖得越久,猶豫不願意離開九峰鎮的人數也隨之大量增加。說到底,人類是一種有著強烈從眾心理的生物,最終選擇一意孤行堅持非要離開九峰鎮的居民,其實僅有寥寥的數百人而已。

“王良,鎮上這幾天情況如何?他們還嚷著要走嗎?”

近來這段時間,林旭一直停留在九峰鎮山神廟養傷,他還在時刻關注著局勢變化。當裨將王良外出探查回來之際,林旭又照例向他問起了鎮子的人口流失情況。

聞聲,裨將王良拱手說道:

“回大老爺的話,離開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少,不過……”

見這位下屬又開始習慣性地賣關子,林旭手撫著額頭,沒好氣地說道:

“行了,我說過很多次,別吞吞吐吐的,有什麽話直說好了。”

“是,鎮上的人還是不安心哪!”

這時,林旭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而後睜開眼睛,神情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也難怪,哪天的陣勢,現在回想起來他都覺得心驚膽顫。你們說,安撫人心最好的辦法是什麽?”

林旭沒有期待手下給出答複,即便是智力水平接近於人類的幾個裨將,相對於思維活躍的活人而言,也是比較缺乏學習能力。

這些陰兵鬼卒無疑是世間最優秀的士兵,因為它們對命令會不打折扣地執行,隻要一聲令下,陰兵們便能毫不猶豫地上刀山,下油鍋。然而,這種良好的服從性也製約了陰兵的進一步發展,它們充其量隻能算是優質炮灰。作為陰兵的進階類型,裨將是智慧高於普通陰兵,而又達不到陰神水準的中間階層,或許將來再提升一下位階,裨將們還有希望提升智慧。在眼下來說,林旭還指望不上裨將們能向他提供什麽合適方案,畢竟動腦筋不是陰兵鬼卒的強項。

稍稍停頓了一下,環顧著大殿內眾多手下,林旭接著說道:

“宗教是最好的心靈寄托,一個人的心靈空虛,自然會產生恐懼,隻要有了信仰,心靈就有了依靠。不管這種信仰是有用,還是沒用,效果都是相同的。現在正是擴大本尊影響的好時機,你們要用心替我辦好事,懂了嗎?”

手下們好奇地看著在唱獨角戲的林旭,這種哲學論述很難勾起職業軍人的興趣,要是換作道士燕赤霞在這,他或許還能跟林旭交流一下心得。

適才一直默不作聲的張昕,此時也試探著說道:

“……敢問大老爺,我們該從何處著手?”

被打斷了思路,林旭苦惱地撓了撓頭,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他眼前一亮,說道:

“嗯,首先需要一個具有強烈象征意味的存在作為信仰載體。你們說建一座高塔,這主意怎麽樣?”

眼見得兩位資深同僚都已經有所表現,裨將米龍不希望自己在上司麵前被邊緣化,於是壯起了膽子,說道:

“大老爺,那浮屠不是佛家的東西嗎?”

聞聽此言,林旭大笑起來,說道:

“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隻要裏麵供奉的神祇是霍山神,那不就成了。”

這邊林旭是越說越興奮,他幹脆開始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說道:

“對,明天開始宣傳造勢,要鼓動鎮上的居民,號召每個人捐出一塊磚瓦,或者其他建築材料。匯集眾生願力,建塔的事情就能順理成章地上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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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浮屠
山神廟向來是林旭的一言堂,裨將們隻適合執行明確的命令,而不是一塊幫忙出謀劃策。對於頂頭上司已然拍板的事情,裨將們當即舉雙手讚成。

老話說,領導動動嘴,底下人跑斷腿。經過了一番輿論造勢,春耕農忙過後,九峰鎮的居民們歇了沒幾天,跟著又開始忙碌起來。

建造耗時近六個月,連同地宮在內,總計三十二層,象征著三十二天的這座磚砌石基的寶塔。外形堪稱氣勢恢弘,宛若一根擎天巨柱矗立在九峰鎮的南部邊緣。

倘若是在白晝時分,哪怕遠在數十裏外眺望,人們也能清晰望見這座超級高塔的偉岸身姿。

這座雄偉寶塔的施工可謂神速,僅僅六個月時間便完成了建築主體部分,不過剩餘的內部裝飾還要一段時間加以完善。之所以如此神速地完成這項浩大工程,自然不是九峰鎮的民眾在一夜之間都化身成了魯班再世的能工巧匠,而是在他們每日白晝忙碌而混亂的施工結束後,林旭這位不辭勞苦的幕後策劃都會跑來暗地裏加固修正塔基、塔身,順便糾正在施工中出現的錯漏之處。

若非幕後有著BOSS林旭如此賣力地維護加固,替三腳貓技工們擦屁股,隻怕這座三無寶塔早已步上原來的那個世界中,魔都那座直接躺下休息的優質建築的後塵了。

..............................................................

“阿彌陀佛!貧僧普濟拜見尊神。”

一席雜色袈裟上麵補丁疊著補丁,脖頸上掛著的一串菩提佛珠被摩擦得鋥亮,一顆大光頭香頭燙傷疤痕清晰可辨。這位前來求見的遊方和尚普濟,確實不同於林旭記憶中那些靠著國家撥款和大款信徒的香火錢賺得盆滿缽滿,自家也吃得腦滿腸肥的現代僧人。

普濟和尚的目光清澈而堅定,旁人從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一名虔誠信徒對佛法的無盡渴求。粗看起來,這位普濟和尚的確是個有道高僧,可也正因如此,林旭才覺得加倍頭疼。

前日,這位大和尚來到了九峰鎮,他直接堵在山神廟大門前誦經不止,凡人廟祝根本進不得身,等到幾位裨將出麵詢問,普濟和尚口口聲聲非要求見霍山神不可,又不肯說是什麽事。幾位裨將想要出手趕走他,豈料這個普濟和尚竟有佛光護身自動反彈一切外力傷害,旁人根本動彈他不得。一來二去,事情鬧得大發了,隻得由林旭出麵解決難題。

這時,林旭露出頗為無奈地笑容,衝著左右一擺手,說道:

“來人哪!先給大和尚看坐。足下有事請講,要是沒什麽事,那你就請自便吧!”

正如佛經中所說,一粒沙中便有三千世界。科學研究也同樣認為,即使在最細微的沙礫與最巍峨的高山之間,二者仍然存有極大相似性。

或許是由於某種不得而知的原因,在這個林旭僥幸成神的片界中,本該是印度的地方仍然遠隔高山大漠與中土毗鄰。回想當年,隨著大秦帝國在東方的基業穩固下來,大秦的帝王們抽空遠征掃清了西域諸國,極盛時期的疆域直抵蔥嶺腳下。

在絲綢商路開通後不久,佛教也沿著這條路徑向東傳入中土,很快就在華夏社會的下層找到了自己生根發芽的肥沃土壤。

初期的艱難過後,外來的佛教完成本土化並且落地生根,在中原地區得到了廣泛傳播。

早在數百年前,大秦帝國便出現了家家觀世音,戶戶阿彌陀的佛法興盛景象,可是這種繁榮也醞釀新的危機。

幾乎與華夏的春秋時代同期,被尊稱為佛祖的釋迦牟尼開始在故鄉傳播自己所參悟的佛法。釋迦牟尼反對以出身定終身的婆羅門種姓製度,以及舊有的偶像崇拜風氣,提倡眾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的平等精神。佛法的本意也是要人們自修開悟學得脫離苦海之道,甚至連佛這個稱號本身,其實也是指覺悟者,而非尊稱釋迦牟尼。

受到這位創始大能的影響,早期佛教並不支持建造佛像,隻不過凡事都會隨著時間而發生微妙變化,當然,多數時候事態都是朝著期望的反麵發展。

隨著距離佛祖入滅的時間越來越久遠,本該安貧樂道的佛門弟子似乎也忘卻了佛祖昔日的遵遵教誨,興起了大造寺廟和佛像的奢靡風氣。傳統的泥胎佛像和石雕造像,已經滿足不了得到權貴們大量布舍的僧徒們的胃口,他們轉而開始以青銅為原料鑄造佛像,其後更是出現了鑄造鎏金佛像的風氣。各地的寺廟建築變得越來越宏偉,佛像也造得越來越大。

伴隨著這種大肆興建寺廟和金屬造像的宗教活動,消耗了本該用於鑄幣流通的寶貴銅材,以及同樣作為大額交易硬通貨而存在的黃金、白銀。

不僅如此,佛寺一貫享受免稅和免除差役等優厚待遇,僧人們還在暗中以收羅蔭戶等手段,大肆攫取錢財令國家的稅賦流失。與此同時,各地的僧尼人數則持續增加,減少了向國家繳納賦稅的人口基數。

天底下聰明人多得是,那個能坐到至高權位上的家夥無論從外表看來多麽白癡,隻要他沒真把國家直接玩沒了,間接可以證明這家夥的智力水平還算符合正常人的標準。

眼見得在大秦帝國境內,佛門的勢力膨脹到如此地步,漸漸有了尾大不掉之勢。那些原本就不喜歡這些特殊群體的大臣們,這時候便再也坐不住了。

在佛教的老對頭,本土萌芽的道教趁機煽動下,剛從掛掉的自家老爹手裏接過傳國玉璽的大秦帝國第六十世皇帝,在他登基即位的頭一個月就下達了滅佛的旨意。要求在全國範圍內搗毀寺廟和佛像,規定每個郡範圍內隻允許保留一間寺廟,並且僧徒人數不得超過五十名。融化佛像所得銅料,悉數用於鑄幣以充實國庫,同時嚴令各地僧尼還俗,從今往後沒有得到官方授予的度牒文書,任何人不得擅自剃度出家,違者充軍流放三千裏。

如此一來,本已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佛門立遭到滅頂之災,直至這位秦六十世皇帝,因服用道士煉製的金丹暴斃而亡,新任皇帝即位為止,滅佛風潮才算告一段落。經此一役,佛門在這塊片界的勢力也走上了下坡路。

這些陳年舊事是前任霍山神當成背景資料,毫不客氣一起塞進了林旭的神識海。隨著近來,林旭的心境逐步提高,閱讀這些知識的痛苦減輕,他才算是有了點底氣去麵對滿腦袋的海量資訊。

林旭從前與佛門之間素無瓜葛,雙方既非朋友也非敵人,但林旭自己心裏清楚,他這個霍山神是屬於華夏神係的神祇。

無論如何,在理論層麵上來說,霍山神的頂頭上司是三清四禦,直接領導是後土皇地祇。

出來混的,立場不堅定是一條大忌,即便天上的那些大佬似乎放棄了這塊小小的片界,不過天曉得祂們會不會殺個回馬槍。有鑒於此,林旭對待佛門的態度始終是謹慎小心,此刻他也不會對這位大光頭普濟的貿然到訪作出什麽善意回應。

普濟和尚沒有因林旭的冷麵孔而惱怒,隻見他雙手合十,臉上帶著祥和的微笑,說道:

“阿彌陀佛!貧僧欲在九峰鎮上建一座供奉地藏菩薩的廟宇,請問尊神,可否為貧僧行個方便?”

聞聲,林旭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他反應過來,驚異地說道:

“呃,地藏菩薩?難道是那位發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菩薩?”

這時,普濟和尚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連連點頭說道:

“善哉!尊神所言不錯,正是大願地藏菩薩。”

這回真是有大麻煩上門了!這是林旭下意識的第一反應,笑容也僵化在臉上。

倘若是其他僧人敢於如此鼓噪,跑上門來要跟自己爭奪有限的信徒資源,而且還是在九峰鎮這種地方,林旭絕對不介意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可是這位普濟和尚打出的旗號是要供奉地藏菩薩,若是這樣,那事情可就難辦了。

前任霍山神留下的知識儲備,林旭雖未做到融會貫通,略知皮毛還是可以的,他心裏很清楚,這位地藏菩薩是一位何等不同尋常的大人物。

據說當年佛祖釋迦牟尼在入滅前夕,曾留下一則預言,未來彌勒佛將在祂入滅後的五十六億年降臨人世,履行渡化眾生的職責。

佛祖當然不會撒謊了,不過話雖如此,在這位姍姍來遲的彌勒佛降世之前,現世佛的位置也不能一直空缺著,而且佛門也不能幾十億年對眾生不進行教化吧?

有鑒於此,之前不顯山不露水的地藏菩薩被佛祖挑選出來,欽定成為了沙門代理領袖。

這個代理領導的位子不好坐啊!意識到佛祖的決定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之後,地藏菩薩當即發下一大誓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從此便被稱作大願地藏。當發下這條大得不能再大的誓願以後,地藏菩薩直接跑去陰曹地府,此後便不再公開露麵了。傳說如今的陰曹地府十殿閻王,總後台就是這位不理人間事的代理現世佛。

遙想當年,林旭在起步最為困頓的時期,他也曾經接受過來自地府五官王的友情讚助,這個人情欠得好大喲!

倘若那位出手闊綽的五官王果真如傳說中所述,平常跟地藏菩薩關係走得很近。現在林旭一口回絕了普濟和尚的建廟要求,很可能要背上忘恩負義的名頭,並且同時得罪兩位大佬。

想到了這裏,一貫膽子不小的林旭也含糊起來,掂量著說道:

“這個……且容我思量一下,不如大和尚你過幾日再來,如何?”

聞聽此言,普濟和尚倒是一點都不含糊,他起身說道:

“阿彌陀佛!既然如此,貧僧這便告辭,改日再來拜會尊神。”

前腳送走了這個難纏的和尚,林旭後腳便叫來辦事比較老成圓滑的裨將王良,小心囑咐說道:

“快,你立刻去一趟地府,跟五官王的僚屬們好生打聽一下,那位地藏菩薩跟五官王的關係究竟如何,速去速回。”

王良不明就裏,卻也不敢耽擱,趕忙拱手說道:

“是,大老爺,末將這便下地府去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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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流水
幾家歡喜,幾家愁。自從上次霍山君出麵,糾結了霍山中各路妖王在天柱山下會盟,然而突擊九峰鎮的行動引致霍山神林旭發起一場絕地反擊。

在這場激烈交鋒中落敗的妖盟一方,隨後又遭到山神廟所屬陰兵日以繼夜的瘋狂絞殺,從參戰的妖怪們失去統一指揮,各自四散奔逃開始,雙方的攻守態勢就此發生了驚天逆轉。隨著占據了優勢的山神廟趁機公開貼出榜文,懸賞參與妖怪聯盟的主要頭目的首級。一時之間,狼狽仿如喪家之犬的妖怪們是惶惶然不可終日。

常言道:狡兔三窟,得免一死。

在霍山中活動少說也有數百載了,霍山君和貝大夫這樣開啟靈智的大妖,若是連個危難之際的穩妥藏身處都沒預備好,那也未免太缺心眼了。

在一處山勢險峻奇秀的山峰背陰處,一個大小如井口的隱蔽洞口被周圍蔥鬱的荒草遮掩。若不是有意探查的話,外人經過絕發現不了其中別有洞天的奧秘。這個地方正是霍山君早年修行時所用的洞府,如今則改變用途成了臨時的避難所。在霍山君與林旭廝殺中留下的嚴重傷勢痊愈之前,它和貝大夫,以及熊妖賈丹等一幹死黨都必須隱藏在這裏蟄伏不出。

好在霍山君向來喜歡未雨綢繆,這座洞中積存的肉幹和酒水足夠它們這些腸胃寬大的吃上一年半載的,除了自由受限之外,小日子過得倒也挺舒坦。

“山君,今日覺得如何?傷勢好些了嗎?”

貝大夫親手端著熬好的一碗湯藥遞給半躺在病榻上的霍山君,關切地詢問起來。

聞聽此言,霍山君的嘴角一咧,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又忍不住咳嗽兩聲,意氣消沉地說道:

“咳咳,這幾日好多了。老貝,多虧當初你及時出手救我,要不然,怕是老子要死在那奸賊手裏了。咳咳……”

九峰鎮外的那場大戰,霍山君跟林旭拉出來單挑,雙方是互有損傷,但林旭的血肉之軀早已轉換成了神祇金身,隻要他舍得耗費願力,那就等於擁有無盡恢複力,無形中占了好大便宜。雖說林旭也是當場重傷脫力,不過後麵的治療隻用了幾天功夫就什麽事都沒了。霍山君可沒這個本錢,即便它的實力還在林旭之上,架不住終歸是一副血肉之軀,受傷以後沒捷徑可走,隻能是慢慢將養身體。

直到現在,霍山君也隻能半躺在床上靜養,瞧這樣子沒有幾個月功夫休養,指望林旭的陰煞雷和七星劍在它身上留下的各種內外傷痊愈是不可能的。

“哎,這麽說就見外了,咱們的交情還用分得如此清楚嗎?”

聽到貝大夫的回答,霍山君不無唏噓說道:

“……不甘心哪!若是再給我五十年,不,哪怕三十年,這霍山神的位子也肯定到手了,莫非當真是蒼天不佑我?”

聞聲,貝大夫對霍山君的抱怨很是不以為然,隻聽它搖晃著幹瘦的身軀,朗聲說道:

“奮戰輸掉就恨天怨地,將敗北歸咎於天命,此乃無知愚夫所為。山君,如此說來,你豈不是將自己與那些愚昧的凡人擺在一起,未免太沒出息了吧!”

聽了這話,霍山君露出了自嘲笑容,它伸手摸著腹部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歎息說道:

“唉,敗軍之將,何以言勇啊!”

貝大夫不為所動,照舊自顧自地說道:

“也罷!你且安心養傷,待我好生思量一番,務求下次行動能鏟除那廝。”

霍山君如今已是欲振乏力,喘了幾口粗氣,點著頭說道:

“如此甚好,外間之事便要拜托你了,隻是該從何處著手?”

饒是重傷臥床的霍山君對林旭恨得牙根直癢癢,它仍然要正視敵人的能力。無論怎樣如何看待林旭也好,妖怪們的共識是這家夥是絕非易於之輩,霍山君倒是擔心貝大夫能否如所說的那樣想出好辦法來。

見狀,貝大夫陰沉沉地一笑,說道:

“哦,這個你隻管放心,我已派出信使向郡守傳遞消息,那邊很快便會有回音。這麽多年下來,咱們的金銀也該把那些貪官喂飽了,是該讓他們動彈一下,活動身子骨的時候了。”

....................................................................

“你說什麽?一隊錦衣衛到了鎮上,這些混球是從哪個糞坑裏冒來的?”

乍一聽到手下稟報,林旭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曉得身為朝廷鷹犬的錦衣衛從何處探悉九峰鎮,他們居然大搖大擺地來到鎮上,瞧這樣子是有意將九峰鎮納入管轄範疇。

前些時候,好不容易把霍山妖怪聯盟拆散,林旭施展合縱連橫的手腕,先拉一派,再打一派,勉強把戰敗後實力仍在己方之上的妖怪們給穩住了。隻是他萬萬沒料到,今日會有超出預計的麻煩上門。這些錦衣衛的實力,林旭的確是不放在眼裏,可是他們背後的大秦帝國卻不是好捏的軟柿子。

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家都知道這個大秦帝國是早晚要玩完的,但它現在不還沒咽氣嗎?這頭死老虎僅存的那一點威風,也要令人忌憚三分。

這時,單膝跪在地上的裨將白天邪,偷眼打量著麵色鐵青在地上來回踱步的林旭,語氣猶疑地說道:

“據說……據說是受了豫州刺史楊懷遠的指派。大老爺,我等該如何應對?”

聞聲,林旭的眼皮跳了幾下,嘴角往下一咧,陰陽怪氣地說道:

“這霍山很大,妖魔鬼怪什麽的也不少。一群不熟路徑的外人在山裏亂闖,你說他們不小心出了點意外,應當是合情合理的吧?”

已然聽出了山神爺這一番殺氣凜凜的死亡告白,白天邪此時連忙低下頭作出了恭順狀,說道:

“是,末將明白,這便去安排。”

白天邪剛要起身出去,又見林旭若有所思地擺了擺手招呼他回來,說道:

“……你等一下,暫且不要動手,我要看看他們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是,那要用不用準備……”

聞聽此言,林旭瞥了一眼白天邪,沒好氣地說道:

“我叫你先不要動手,有說過讓你不要準備嗎?”

一滴冷汗從額角流下,白天邪點頭如搗蒜,連聲說道:

“末將懂了,這便告退,這便告退。”

從大殿離開的白天邪,恰好與走進來的裨將王良打了個照麵。衝著神情慌張的同僚遞過一個詢問的眼色,王良看到了白天邪的苦笑,來不及思考這是怎麽一出戲碼,林旭已經注意到手下們的私下溝通。

窺見林旭投來的審視目光,王良心中一凜,馬上緊走了幾步上前,畢恭畢敬地施禮說道:

“啟稟大老爺,地府那邊的消息已然打聽清楚。”

“哦,長話短說吧!”

剛被錦衣衛搗亂的意外擾亂了心緒,林旭沒心情聽長篇大論,一開頭就要求王良說得言簡意賅。

老於世故的王裨將立時明了林旭的意圖,言簡意賅地說道:

“是,小的明白。據可靠消息說,地藏菩薩與五官王的來往很頻繁,雙方的關係不錯。”

林旭咂摸了一下這個消息的含義,說道: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順便派人告訴普濟和尚來一趟。”

這幾天在人間和地府來回穿梭,王良也折騰得夠嗆,當即拱手說道:

“遵命,末將告退。”

大約在一柱香時間後,最近借住在九峰鎮山神廟大門外一處民宅的普濟和尚也出現了。他剛一跨進大殿,隔著老遠就念了一聲佛號,說道:

“阿彌陀佛!貧僧拜見尊神,不知尊神遣人喚小僧前來,可是允準小僧前日建廟之請?”

本來林旭是打算開門見山答應普濟和尚,隻是聽他這麽自信滿滿地一說,林旭心裏邊多少覺得有點膩歪。於是,他又臨時改了主意,說道:

“建廟的事等會再說,我聽說大和尚是從關中而來,沒錯吧?”

聞聲,普濟和尚點了一下頭,說道:

“尊神說得正是,貧僧本為鹹陽無漏寺中的照客,自幼出家常伴青燈古佛,一心參悟佛法。奈何天子寵信國師普度慈航,下詔將關中各地寺廟無拘大小,盡數歸於他的門下。貧僧不願與之為伍,隻得遠走他鄉,幸得地藏菩薩夢中開示,方才來到霍山傳法。”

談話中提及了大秦國師普度慈航,林旭也隨之想起了這個久聞大名的人物,他的眉頭微微一皺。

雖然林旭不曉得這位國師是否如電影中所說是一條千年蜈蚣精,不過從坊間傳聞來看,普度慈航在百姓當中的風評差得離譜,簡直跟過街老鼠有一拚。

不顧天下災疫橫行的慘狀,依然耗巨資大造佛寺佛像,並且借著消災解難的名目,屢次舉辦規模盛大的法事活動,銀錢開銷數額大得驚人。

若不是有那位現任的大秦八十四世皇帝陛下在背後資助,普度慈航就算是抖落光家底也應付不了如此巨額的花費,要知道他花得每一文錢都是來自國庫的公帑,那可都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啊!

現如今,天下遍地都是流民,餓殍漫山遍野,道路兩旁堆滿了累累白骨。而普度慈航身為一名出家人,這種時候寧可大辦法事,也不願救濟災民。如此倒行逆施的所作所為,即使不是什麽妖孽,毫無疑問也是個沒有半點憐憫之心的職業神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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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豪雨
種種倒行逆施的舉動下來,普度慈航這個醃臢和尚的名聲之惡劣,擱在整個大秦帝國都屬於頂風臭十裏的拔尖水準,若是他肯自認第二,估計第一就隻能虛位以待後來人了。

林旭上下打量著因為提起了不堪回首的陳年往事,一臉悲憤神情的普濟大光頭,說道:

“請問,對普度慈航此人,你是如何看法?”

聞聲,普濟和尚斬釘截鐵地說道:

“阿彌陀佛!國之將亡,必出妖孽。此人非是沙門中人,乃當世之禍國妖孽也!”

難得取得一致觀點,林旭看著普濟和尚,似乎也比往日順眼了幾分,於是他笑了起來,說道:

“嗯,建寺的事情我準了,你可以在鎮上建一座供奉地藏菩薩的廟宇,不過占地不能超過一畝三分。”

這塊片界中幾經改動的度量衡,與地球的市製單位差不多,一畝三分地大約要折合一千平米,這個麵積對於建築寺廟未免少了點。正因如此,聞聲普濟和尚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在自己對麵侃侃而談的年輕人是一位地祇,人家肯給麵子在自己的地盤上生生劃出一塊地皮構建廟宇,已然是不看僧麵,看佛麵了。

想通了這一點,普濟和尚情緒放鬆了些,雙手合十說道:

“貧僧曉得了,多謝尊神提點。”

其實寺廟的占地麵積大小不算一樁大事,信徒的信仰虔誠與否,不會因為前去參拜的廟宇大小而發生差異,隻是相比於堪稱恢弘壯麗的山神廟建築群,林旭答應普濟和尚自行建造的廟宇就太小了。對於這一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允許建廟是人情,限製規模則是一種勸誡。林旭未曾說出口的一層意思,不外乎是在提醒普濟和尚,千萬不要忘記霍山和九峰鎮是誰的地盤,連帶敲打他今後做事要注意考慮分寸,不要作出什麽不合規矩的事情。

............................................................

在九峰鎮往日繁華的街市上看不到川流不息的人群,所有能動彈的生物都察覺到危險提早躲到了路邊。

如今,人們戰戰兢兢地看著竹編的籮筐飛起半天高,粗布製成的幌子被撕得粉碎,水果和青菜散落得滿地都是,低沉的哭嚎聲和壓抑的沉重呼吸成了主旋律。

“快些滾開,你們這些賤民,莫要擋著老子的路。”

一隊身著錦緞飛魚服飾,腰間佩戴著彎刀的壯漢在九峰鎮上招搖過市,在他們所到之處,無不是一派人仰馬翻的亂世景象。

幼兒喚娘親,妻子喚夫君之聲比比皆是,本地居民們從角落裏投來的恐懼與厭惡的眼神,好像很能滿足這些人的權力欲。不得不承認,這些錦衣衛的做派威風,堪比林旭老家那邊城管掃蕩街頭攤販,或者說這二者之間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麵對著錦衣衛們所表現出的咄咄逼人的囂張氣焰,九峰鎮的實際主宰者林旭,此時保持著一種叫人困惑的緘默態度,全無幹涉這些家夥肆意胡為的意思。

九峰鎮的居民們在山神廟與妖怪們的那場攻防大戰中,充分見識過這位霍山神的殺伐手段,自然不敢輕易質疑山神爺的權威地位,在私底下議論起來就難免有怨言暗中流傳。很快,鎮上人們就沒這個閑功夫討論林旭為何不作為,一場罕見的滂沱大雨降臨,霍山中的河流溪穀盡數暴漲。湍急的水流仿若咆哮的猛獸出籠一般,即使遠在數裏之外,那隆隆作響的水聲依然能令九峰鎮的人們真切感到水患的威脅即將襲來。

平心而論,與這件生死攸關的大事比起來,其他事情都顯得無足輕重了。

不僅是這些凡人,林旭也沒有預見到這場大雨會持續如此之久,盡管神祇的記憶力不可能出錯,他還是滿心憂悶地對裨將米龍說道:

“這該是連續第十天下雨了吧!”

聞聲,米龍乖巧地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賠笑說道:

“回稟大老爺,這雨到了今天,已是下了整整十日。”

歎了一口氣,林旭又轉向兩位老部下,說道:

“張昕,王良,你們可曾見本地下過這麽大的雨嗎?”

兩位裨將對視之後,一起搖了搖頭,王良躬身說道:

“啟稟大老爺,標下與張裨將在霍山待了六百多年也未曾見過如此豪雨。”

心中本就懷有疑惑,手下們的表態無非是提供了一點旁證。林旭背著手來到大殿門口,凝視著濃重的陰雲和雨滴。良久,他才緩緩說道:

“這麽說,連續的大雨天氣是反常的,反常者為妖啊!看來我得往江邊走一趟了,那你們誰跟我一起去?”

林旭隻是隨口一問,誰敢說不去,在所有下屬都堅決表示要追隨他直到海角天涯的前提之下,林旭隻得挑選了身手最好的白天邪和一貫善於察言觀色的王良隨行。

眾所周知,霍山是東西狹長的橫向山脈,大山的南麓則毗鄰江水,氣候溫潤潮濕。

這條大江是跟北方黃河齊名的天下四瀆之一,既然霍山毗鄰著江水,按照規矩來說,這裏的興雲布雨也該歸大江龍君管轄。對於這場持續不絕的雨水,林旭也必須當麵請教一下這位素未謀麵的大江龍君。要知道,不同於地球那個沒有真神顯聖的科學教地盤,這塊片界中是神仙妖魔一個都不少。一切自然變化背後都有某種神秘意誌附帶其後,執掌一方晴雨旱澇的權力也掌握在各處水神的手裏。

現在林旭最擔心的是,這場大雨下個不停,莫非是那位大江龍君在背地裏鼓搗了什麽小動作?

千裏庭戶,縮地成寸。神祇出行時如果不講究排場,移動速度其實還是挺快的。臨近中午時分出發,一個小時的功夫,林旭和兩位隨行的裨將便已來到了江水之畔。

恰逢仲夏時節,煙柳堤岸,水波浩淼,江水岸邊的宜人景致宛若一副水鄉畫卷般娟秀清麗。

林旭造訪的這座外觀清幽雅致的臨江觀,是大江沿岸眾多供奉龍君道觀廟宇中的普通一座。前後僅有兩進院落的道觀,名氣也算不得大,罕有人知曉此地是少數幾個能直達大江龍宮納諫台的祭祀場所之一。

自空中降下遁光,落地後化身為凡人模樣,林旭的裝扮像個富家公子,兩位裨將就隻能委屈點扮作他的長隨了。

邁著四方步,主仆一行三人從正門緩步走進臨江觀內,知客道人見狀連忙迎上前來。雙方一打照麵,那道人上下打量了林旭幾眼,立時喜上眉梢。須知,居於上位者常有過人的威儀,那是因為少有人敢於違背他的意誌,由此而培養出的一種極度自信,上位者無不是具有一種對於自我的絕對掌控,至於這種威勢能達到什麽程度,主要是由他們所處的地位高低而決定,跟什麽修為和境界都不搭界。

身為霍山神,林旭在山神廟自是一言九鼎,隻要他拍板定下的事情,下屬們必須遵照執行。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要是他過了這麽多年還沒洗去那個小保險推銷員,逢人便賠上笑臉的職業習慣,那才真叫稀奇事呢!

類似於這種專司接人待物的小角色,別的本事可以都不行,甚至連《道德經》背誦不下來也不打緊,唯獨這眼皮子不能太淺,看人不能走眼,除此之外,嘴皮子也不能太笨。

若是誤把貴人當賤人,那禍事就闖大了,所以很多時候接待人員是寧可多禮也不可貿然無禮,小心才能無大錯。

在地球上,很多職業騙子正是充分利用這一點,他們先是假扮成某個大人物的關係戶,開口我是某某親戚,閉口我是某某同學。盡管負責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心裏或許壓根不信這些家夥會是什麽大人物的親朋故舊,但為了避免得罪貴人這種要命的事情可能發生,身份再可疑的客人也要當作真正的貴賓對待。如此一來,即使將來出了什麽岔子,上麵追究起來也與他們無關。

由此,那些手段並不高明的騙子才能跟走空門一樣,屢屢在各地做下涉及金額驚人的詐騙大案。

同樣是本著小心無大錯的心態,知客道人一上來便笑容可掬地衝著林旭打了個稽首,跟著至為熱情地詢問說道:

“不知這位公子,您此來是準備進香,還是還願呢?”

聞聲,林旭微微一笑,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緩步前行來到了道觀前庭的一口水井旁。俯身看了一眼這口寒氣逼人,深幽不可見底的水井,林旭轉身跟知客道人說道:

“煩勞道長取三柱香來。”

沒見過客人到了道觀燒香不進大殿,非要跑到院子裏燒,這要求的確是古怪。幸好知客道人一早便抱定了絕不得罪人的預設立場,當即滿口答應下來,說道:

“請您稍候,貧道這便去準備。”

過了一會,這位熱情過份的知客道人不僅取來了一束線香和火媒子,而且還取來了一尊體量不大的陶製香爐,一並交於林旭手中。

用眼神示意知客道人退下,林旭在井口邊擺好了香爐,他的手指輕輕一彈,一溜火星竄出點燃了線香。一隻手把香插在香爐中,林旭跟著一擺手,眨眼間這三炷一尺長的線香便燒盡了,繚繞成雲霧狀的青色煙氣,此時隨著林旭手指向下一指,直奔井口盤旋而下。稍等片刻,隻聽得水井底下傳來一陣好像沸水開鍋的聲響,隨後見一條黑影從井口竄起,直上到百丈高空。

這時,隻聽得這個黑影在半空中大喝說道:

“何方來的大膽狂徒,竟敢滋擾龍君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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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教訓
龍從雲,虎從風。原本清雅幽靜的臨江觀上空,此刻陡然烏雲密布,淒厲的狂風呼號不休,看似一場瓢潑大雨即將落下。

這時,林旭留意看了一眼突然竄出的黑影身上的服色和頭上戴的冕旒,心知這位應該就是正主大江龍君了。當即,林旭一展袍袖,身上繡工奢華的絲綢衣裳立時化作了山神製服係列的黑漆明光鎧,然後他仰望著天空的黑影,正色說道:

“冒昧叨擾龍君,實有不得已之情由。我乃是霍山神林旭,此來是特地向龍君請教一事。”

聞聽此言,本來在半空中叫囂要如何如何收拾無禮之徒的黑影沉默下來,跟著降低了雲頭的高度。人身龍頭的大江龍君死死地盯著林旭,嘴角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揶揄笑容,說道:

“哦,說說看,你想知道些什麽?”

越是這種關鍵時候就越急不得,林旭繼續一板一眼地說道:

“我那霍山中連下了十天瓢潑大雨,這狀況五百年來未曾有過,區區不才敢問龍君,這雨水是從何處而來?”

聞聲,被捉住痛腳的大江龍君立時語塞,支支吾吾地說道:

“這……這雨要下便下了,孤豈會知道它從何處來?”

聽了這樣一番並不高明的推脫之詞,林旭著實是有些惱了,這條龍是擺明了給臉不要臉哪!好言相勸恐怕無效,林旭收斂笑容,他瞪起眼睛,抬手一指大江龍君,厲聲喝問道:

“嗬嗬,你說不知?這話騙一騙凡人也就罷了,當著本尊的麵,還敢如此胡言亂語,當我是白癡嗎?”

天下間包括江水在內的四瀆,是除了環繞著整個片界的四海之外,最主要的淡水水係。這裏所謂的“瀆”,是指那些同時具備獨立源頭和入海口的大江大河。在中原地區,四瀆毫無疑問是最重要的陸地水係。因而,坐鎮四海的龍王和四瀆龍君可算是水族中的最高統治階層,掌握陸地上其他湖泊河流的水神,差不多都是臣服於這些龍種麾下的附庸勢力。

眼見得這位大江龍君在自己麵前還敢信口雌黃,林旭再也壓製不住心頭的火氣,一腳踢翻了擺在井沿上的陶製香爐,指定對方破口大罵。

既然撕破了臉皮,這位本就不是善男信女的大江龍君也拉下臉,冷笑著說道:

“寡君有疾,隻要進獻百八十個美人安慰一下,你那山中自然無恙。如若不從,哼哼!”

河伯娶親的故事曾被收錄在小學語文課本中,可謂家喻戶曉,隻不過林旭從未料到,自己也有碰到這種事的一天。

事實上,一般地祇和龍君這樣的凡間水神,不同於需要恪守天條的天神。如果祂們自己願意的話,想娶妻生子也是一樁尋常事,隻不過在大多數時候,這種婚姻也要考慮到你情我願的感情因素。類似這位大江龍君這般厚顏無恥,先是在某地降下暴雨成災,然後再要挾進獻美女的舉動確實很極品,堪稱為世所罕見的流氓無賴。

什麽叫做打臉,大江龍君這就是赤裸裸的公然地打臉哪!林旭或許不在乎什麽美女不美女的,但被對方當麵脅迫,實在超出了他的容忍底限,說不得隻能用拳頭來講道理了。

這時候,怒極反笑的林旭咬牙切齒地說道:

“百八十個美人?好,今日我就叫你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話音未落,林旭大踏步地向前,手中閃現出寒芒閃爍的七星劍殺氣逼人,劍鋒直指驚慌失措的大江龍君。

大約平日裏在大江兩岸橫行霸道慣了,大江龍君萬萬沒料到,有朝一日祂會被別人堵在供奉自己的道觀裏開打,因此祂身邊連一個隨從都沒帶。哪怕川流不息的江水距臨江觀僅有不足二裏遠,林旭又怎麽可能好心地給大江龍君留出召集手下的時間。

林旭已然氣炸肺了,根本無暇思考善後問題,故此他一上手就是殺招,大喝一聲道:

“七星斬妖!一閃!二閃!三閃!”

在這座臨江觀原本綠樹掩映,遍地花木蒼翠芳香的庭院中,此時業已找不到分毫超然於世的雅致情調,而是變成了短兵相接的殺戮戰場。

林旭縱橫掃蕩的白色劍光猶如一朵菊花盛開,劍光所及之處,無論是草木磚石,無不應聲片片碎裂,尤為可怕的是,所有物品的損毀部位都能看出利器整齊切削的清晰斷口。

這柄出自出中古練氣士靈虛子之手的七星劍,的確一口犀利無比的寶劍。近來林旭對這柄劍也用得很順手,為此他特為從意識深處,由前任山神暴力灌輸的資料中,翻檢出了隸屬劍術條目下的全部內容學習。照本宣科地研習了一番,如今,林旭的劍術雖不算如何高明,好歹也脫離了那種隻會拔出劍來胡亂劃拉一氣的初級階段。

對付類似人體這樣大小的目標物,林旭在出招時,舉手投足之間也頗有幾分武俠電影中,絕世劍客乘風而來的飄逸灑脫。

“吼!你這混蛋竟敢傷了本君,我要滅你九族。”

嫡親的娘親可以作證,大江龍君敖平是百分之百純種的真龍後裔,絕非是那些混血所生的雜種蛟龍,一身鱗甲堅比精鋼,普通的凡鐵連油皮都蹭不破。

奈何呀!人在倒黴的時候喝口涼水都能塞牙縫,一輩子錦衣玉食的敖平今日算是走了一回背字。

林旭的這柄七星劍鋒芒太過銳利,切金斷玉那是小菜一碟,縱是龍族引以為傲的天生鱗甲也討不到半點好處。

剛剛還在洋洋得意,敲詐林旭的大江龍君,轉眼之間便被七星劍投射的淩厲劍光,接連在祂身上開了三個血窟窿。隨著金紅兩色交雜的血液不要錢般噴湧而出,好似打開了消防水管。

當劍光刺入肉體的獨特阻滯感反饋回來,林旭仍也不忘按照修習的劍術要訣照辦。他下意識地一抖手腕,七星劍高速顫動的劍光立時將大江龍君身上的傷口處攪得一團血肉模糊。如此一來,傷口傳來的劇烈痛楚令大江龍君一聲慘叫。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祂再也顧不得什麽臉麵問題,旋身化作一陣雨雲,飛也似的逃向南麵的滔滔江水。

見此情景,林旭很是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跟著還劍入鞘,沒有繼續乘勝追擊的意思。

在凡間,神祇私鬥不算大事,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才真叫大事。

龍族是維係天地運轉的重要支柱之一,負責所有水係的循環工作,祂們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林旭不怕幾乎變成擺設的天庭降罪下來,但他也不願意把自己與一條色膽包天的種馬龍之間的私人矛盾,升級到與整個片界的龍族尖銳對立的層麵。雖說出手傷了大江龍君,可是充其量隻算普通的個人私怨而已,大不了將來再作過兩場解決這個不大不小的麻煩。若是在一時盛怒之下,林旭拔劍斬殺了這條不開眼的色龍,那今後要來向他興師問罪的,鐵定是四海龍君級別的後台大佬。到了那時候,這件事情可不容易收尾啊!

饒是帶著傷跑路了,倒驢不倒架的大江龍君,也沒忘了炫耀一下自己的嘴炮修為。祂扭回頭見林旭未曾追來,稍稍鬆了一口氣,目光怨毒地望著林旭,大聲說道:

“小子你有種,山水有相逢,咱們走著瞧。”

林旭算是懶得跟這個連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重都不清楚的家夥廢話了,稍後他摸了摸頭,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

雖說如願以償地修理了幕後黑手大江龍君,但沒能叫祂停止大雨,林旭鬱悶地自言自語說道:

“唔,好像我光顧著出這口氣,把正事給忘了。唉,算了,大不了回去再想辦法。”

見此情景,兩位隨同林旭而來的裨將相對無言。這位平常看著是一副溫吞水好脾氣,一旦暴走就像洪水肆虐的大老爺,實在不容易伺候喲!

...............................................................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正如李白這首詩中所言,無論多大的雨水落到地麵,最終還是要匯集成潺潺的水流歸入到大海中。

假如不能阻止降雨發生,那麽反過來把多餘的積水清走,麵臨洪水威脅的難題同樣能得到妥善解決。

當林旭跟那位不知好歹的大江龍君來了一次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親切問候兼感情交流過後。可想而知,對方是一定不會配合停止這場豪雨,唯一的可行方案就是開辟一條新的排水通道,盡快使霍山中暴漲的水麵恢複到正常高度。

世事知易行難。要說開辟一條河道,對於農耕時代的凡人的確是千難萬險,但對神祇而言,此事也算不得太困難。隻是現在林旭有些為難,難就難在時間不夠了,霍山中持續豪雨形成的洪水,無法依靠舊有的河道宣泄,林旭也不敢玩以鄰為壑那套把戲,隻得用神術將洪流暫且約束起來化作了一條地上懸河。維持這條權宜之計,在每時每刻都消耗著林旭的神力,這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死亡遊戲。

“吒!開!”

“轟——”

當每一次林旭揮動著趕山鞭,前方地麵便會應聲塌陷下去十多公尺深,百多米長的一條深溝。

說不得,這次的新開河工程,在林旭一次次重複揮動這件曾演出移山填海這幕大戲的法寶,以及他聲嘶力竭的呼喝聲中倉促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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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新開河
天造地設形成的自然地貌景觀有著其獨特的屬性和構造,在正常情況下,任何地質變化都是以萬年為單位發生著緩慢而不可阻擋的劇變,所謂滄海桑田也不過如此。

在短時間內太過劇烈的地貌改變則可能引發難以預知的危險,因而,為了減少這條新開河對霍山自然環境附帶產生的不良影響,林旭特意將趕山鞭的威能壓製在最低限度,他是寧可自己多費些氣力也要免除未來可能發生後患的弊端。

好在林旭本身是地祇,對於地脈走向了然於胸,隻要不求速成冒進,預料之外的失誤是不太可能發生的。

山神廟的裨將們輪班率領著陰兵負責清場維護秩序,一切無關人員靠近這片施工區域都會碰見鬼打牆的靈異現象,靠著下屬們無微不至的配合,林旭才得以完全不受外界幹擾地施工。

工程在繼續,時間仍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九峰鎮附近地區的雨勢絲毫不減弱的跡象。為了趕工期,林旭晝夜不眠不休地揮動著趕山鞭,一路朝著東方大海的方向重複著這些單調乏味的機械動作。

遵照著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近的施工原則,林旭一開始選定了位置偏南,與淮水走向幾乎平行的東流河道。這不是他不懂省力,直接借用淮水,而是淮水自身的河道容納不下那麽額外的雨水進入。假如硬要用淮水來分洪的話,勢必釀成殃及全流域的特大洪水,屆時淮南、淮北諸州郡都將化為一片澤國,沿途萬千人畜田宅皆被滔天洪水吞沒,天曉得這樣會惹上多少因果。正因如此,林旭業已無力顧及在這場百年不遇的大雨消歇後,凡人突然發現家門口多了一條筆直如尺規的嶄新河流時,他們究竟會作何感想了。

麵對著這條新開河的艱巨工程,此刻林旭心中唯一固守的信念就是要快,一定要快。

霍山那邊的雨勢毫無減弱征兆,神術再強也不可能永久壓製住越積越多的洪水,隻有到了這個時候才能真切體會到,時間就是生命啊!

“嘩啦!轟隆隆——”

隨著一束微弱的白光從趕山鞭上投射而出,前方這片灰白色的堅硬花崗岩質地山脊應聲垮塌下來,疾速墜落到山下的石塊如房屋般大小,它們相互撞擊摩擦,形容為聲如雷吼一點不為過。

“成了!”

在半空中遠眺著顯露出一條豁口的山脊,林旭略顯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擺開這塊絆腳石,前方隻剩下幾十裏路全部是一馬平川之地的沿海平原,他距離最終成功僅有一步之遙。

突然間,林旭覺得一陣心血來潮,掐指一算,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霍山那邊的洪水壓製不住了。

這時,伴隨著陣陣好似極地冰層開裂的巨響,原本被阻擋在霍山中的洪水,一股腦地傾瀉而下。好在林旭已經打通了最後一道呈南北走向的低矮山崗,再往前是沿海平原地帶。當在霍山中蓄勢已久的洪水咆哮著衝下來,那驚濤駭浪般的湍急水聲遠達百裏之外。狂暴的水流瞬間占據了幾條小河的天然河道,隨即又匯合為一條水勢更為龐大的河流。

由山勢高懸的霍山傾瀉而下,肆虐奔流的洪水好似猛虎下山,威勢駭人至極。

力可開山裂石的洶湧波浪,頃刻之間將沿海平原地帶分割成了互不連通的一個個孤島,翻滾咆哮著卷起渾濁的浪花漫過了農田和道路,徑自奔向不遠處的那一片蔚藍色海洋。

.............................................................

持續多日陰霾的天空,此時呈現出使人感覺心情沉重的鉛灰色,星星點點細碎的雪花,由天空中寂靜無聲地飄落。

在天柱山下的舊山神廟前,幾株枝幹曲折的古梅樹枝頭微微綻開細小的粉紅色花蕾,在這一片寂寥空曠中顯出了一抹難得的鮮亮之色。

經曆了緊張忙碌的又一年之後,林旭終於有了一點喘息的休憩時間,他有時間思考之前過往的種種經曆,總結其中的得失成敗。

端坐在舊山神廟的庭院中,擺在林旭身前石桌上的紅泥小火爐上麵坐著冒出嗤嗤地白氣的水壺,旁邊一杯溫熱的清茶則在白瓷茶碗襯托下現出了翠綠如新葉的嬌豔湯色。

在地球上,人們認為擁有智慧的人類和依靠本能行事的動物,二者最大的區別在於是否具有思考和計劃的能力。據說人類也是唯一能長遠地考慮尚未發生的事情,並且作出遠景規劃的物種,而其他的動物則完全不能理解時間的意義。遑論計劃好未來的生活,並且使之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這種行為幾乎可說是人類的專有技術。

如今林旭所在的這塊片界,雖說大體上跟原先的世界還算一致,許多的山川地貌,乃至於人文風情都極為相似,不過許多的東西還是出現了無法回避的巨大差異性。

林旭所必須要思考的課題是如何著手改造這個陌生而神奇的世界,以便使自己獲得更大收益。

毋庸置疑,神祇需要願力,而願力來自於信徒的香火,信徒的數量多寡和虔誠與否,直接決定了香火的興盛和衰敗。

關於虔誠,這個說白了隻是態度問題,非常的個人化,所以難以量化計算,因而增加信徒群體規模就成了神祇需要考量的首要因素。

在這個生產力落後的農耕時代,如果要養活那麽多人口,首先就必須滿足他們的基本生活需求,起碼的衣食住行是一樣都不能短缺的。

假設林旭全麵引入地球的新技術,無疑將徹底顛覆這個片界所固有的生產、生活方式,繼而打亂正常的社會發展進程,這絕不是什麽高明的主意。姑且不說其他的神祇麵對這種人為的意外狀況時,祂們會作何感想,林旭很清楚這塊片界本身也是自有意誌的。

凡人們難以察覺到這片天地有什麽作為,不過作為整個自然循環體係中的一份子,身為霍山神的林旭很肯定這一點,片界自身確實是有意誌的,它不是無知的死物。無論是稱之為比較科幻的蓋亞意識,或者是直呼為天意和天道其實都無所謂,總之是一模一樣的東西,稍有不同的稱呼而已。

平常時候,天道的時間感相對於人類的感官來說,似乎顯得格外遲鈍緩慢,無論作出什麽舉動都要比事態發展慢上幾拍,但天道也並非無所作為。

這就好比《死神來了》那部經典恐怖電影中,某種神秘意誌想要弄死特定的某些人,這些倒黴蛋連喝口水都能嗆死。這些現象正是天道的一種低層次體現,至於更高的表現形式,即便是神祇也要為之恐懼戰栗。浩然天地之威,安敢不懼?

林旭非常擔心,萬一他的行為引起天道的反彈,他可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一力抗天的那份能耐。

無知者無畏。一個人知道得多了,自然就不敢胡作非為。那些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通常都是智力低於人類平均水準的劣質品,抑或幹脆就發瘋了。

有鑒於此,涉嫌激進的方案被首先排除掉。林旭認為比較穩妥的辦法是在既有規則許可的範圍之內,盡可能地把事情做到最好的限度,他也正在思考著如何著手改進的問題,默默地計算,想清楚了自己計劃的成破利害。

端起茶碗一口喝幹了開始變涼的茶湯,林旭彈指喚來幾名手下,吩咐說道:

“米龍!白天邪!茅本尊!你等各帶上一隊陰兵,前往山外搜羅能弄到所有圖書典籍,尤其是農書、醫書和傳授手工技藝的門類,我統統都要,火速去辦吧!”

陰兵們是地祇的私屬部隊,簡單一點說就是家奴、家丁之類的存在。除去林旭這個直屬的主人之外,沒人可以號令山神廟的這些陰兵鬼卒。

回想當初,林旭若非在無意間講到是接受了前任霍山神傳承而得到這個神位,山神廟的陰兵們恐怕還不會那麽順利地接受他。地祇私軍的屬性從古到今從來就沒變過,因此裨將們稱呼林旭之時也是口口聲聲叫他大老爺,而不是像凡人信徒那樣稱呼林旭的山神官階。

現如今,既然主上業已發號施令,不論多麽奇怪的指令也要堅決予以執行,三位裨將向林旭行禮後,隨即便化作了一陣陰風消失在眼前。

神祇的能力之所以遠超凡人,除卻彼此的實力差距這個顯著因素之外,神祇們具有的完全記憶能力也是另一個要點。不論是生平所曾經聽過看過,還是曾經想到過的關聯記憶,哪怕千百年之後都能完全複述出來,確保絕無誤差和模糊。對於忘掉九成九生活瑣事,以及那些長久不用知識的人類而言,這無疑是不可想象的超凡能力。

二十一世紀畢竟是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隻要一個人有心學習上進,絕對不愁找不到相關參考資料,互聯網就是最好的廉價信息提供者。

當然,有所得,必有所失。為此,人們所付出的相應代價是要有足夠的耐心沙裏淘金,然後才能從無數的垃圾信息中獲取有用資訊。總之,生活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就算一個人想要無知,那都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當林旭獲得神位後,那些他早已淡忘的記憶盡數浮現於腦海中。哪怕是小時候尿床被父母嗬斥的尷尬經曆,清晰得仿如就發生在昨天。回憶起整本新華字典的內容,詳盡到記起每個條目下的文字內容與頁號編碼。從小到大所看過的書籍和影像資料,電視中一閃而過的促銷廣告,登在報紙中縫的求購信息和訃告,擠公車時身邊陌生人的閑談內容,那些網頁上多得你連看都不想看,直接點X關閉的彈出式廣告,凡此種種皆是躍然眼前。

綜上所述,林旭不缺乏改良的創意和資料,他欠缺的是對現實情況的了解。

無論如何,作為一個外來者,林旭對這個片界的認識太淺薄了。這次派遣三位裨將外出搜羅相關的圖書典籍,正是為了參考外界的社會發展水平,以求製定出不會過於超前的改良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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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故人
“唔,總算弄出些頭緒了,真該死,擺弄這些玩意比跟那頭老虎打一架還累人。”

自言自語地抱怨著案頭工作的單調乏味,林旭伸了個懶腰,起身開始活動筋骨。

盡管神祇金身遠勝肉身,長時間保持坐姿也不會覺得肢體酸麻,林旭還保持著過去的生活習慣,這或許就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吧!

縱使林旭有神位附帶的先進顯示係統協助,想要製作數據分析圖表並不複雜,但要錄入外來資訊還是得通過他這個人肉終端才行。資料輸入的方法很簡單,隻要林旭一字不漏地把整本書看上一遍即可,這樣子看完一本書是問題不大,連續看一堆書那就很有問題了。不拘內容地一本接一本看下來,林旭現在已經是看書看得快要傷心落淚了,他總算是堅持著弄出了一個統計數據模型。

造紙術、活字印刷術、火藥、指南針、灌鋼和水力機械,這些帶有劃時代意義的技術,相繼在林旭的虛擬統計圖表中出現。

根據這些因素足以證明,這個片界的基礎科技水準,差不多達到了與原世界中的宋元時期平起平坐的水準。

假如從秦始皇並吞六國統一天下到如今,滿打滿算才一千年出頭,不過長期的持續和平生活使得社會財富和技術積累,遠高於同時代戰亂動蕩的另一個中國。如果考慮到圖書上記載的科技知識,主要是來自於四體不勤的文人士大夫,這種歸納總結出來的書麵知識,恐怕要遠遠落後於同時代能工巧匠們實際掌握的技術水平。林旭幾乎可以確定地說,這塊片界的社會發展是走到了工業革命的前夜。

久久地凝視著虛擬屏幕上的各項數據,聯想到山外宛若人間地獄般的末世王朝慘象,林旭不禁唏噓感歎起來。

倘若不是連續出了一票不務正業的皇帝佬,攪擾得大秦帝國民不聊生,想必這個老大帝國一定有機會進入工業化的全新時代。然而,落到今日這步田地又能怨誰呢?體製問題?這隻能讓人扼腕歎息說,時也!運也!命也!

完成了持續幾天的資料錄入工作,清閑下來的林旭開始四處轉悠,宣泄多日枯坐的鬱悶心情。沒想到他剛一走出書房,迎麵就撞見了前來匯報工作的裨將王良。

“你怎麽回來了?對了,霍山君那家夥有消息了嗎?”

麵對著林旭劈頭蓋臉拋來的一連串問題,王良一愣神,跟著拱手說道:

“回稟大老爺,末將來跟您報備文書。您且上眼,這些是這個月九峰鎮批準的宅基地,這裏還有商鋪的位置圖……”

耐著性子看完了這些日常工作的文書,林旭擺手說道:

“好了,這些事情你照例執行就好,不必事事請示。倒是那個霍山君,最近沒動靜了嗎?”

“這個……屬下一直在追查,隻是……”

聽到裨將王良那吞吞吐吐的說辭,林旭就知道負傷逃遁的虎妖霍山君是一時半會找不到了。心腹之患不除,早晚必會卷土重來,林旭隱約有這個預感。

奈何,霍山素有千峰萬壑之譽,地形極其複雜多變。自從前任霍山神暴死在外,山神廟走了三百多年的下坡路,直至最近的三五年間才在林旭的手裏有了些起色,實際控製範圍僅限於東麓的主峰天柱山,及其周邊部分地區,目前遠達不到掌控全局的程度。隻要霍山君足夠聰明,跑得再遠一點,隨便找什麽僻靜角落待著養傷,這麽大的一片霍山誰能找得到它,難以追查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這時,林旭隻得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明白了,一有消息記得立刻通知我。”

“是,末將告退,末將告退!”

九重之台,起於累土。合抱之木,生於毫末。

詳盡了解了當前的科技和加工技術水平,林旭隨後兢兢業業地把記憶中不超過工業時代的科技創新羅列出來。再以神力轉化為圖文並茂的資料,再打印在紙張上,依照不同類別裝訂成樣書,餘下的問題便是如何利用這些知識來提高實際生產力。

在這塊片界當中,跟科技沾邊的勢力,無非是三家,墨門、公輸家和農家。

這三者由於自身不同的現實需求,同樣對研究科技產生了興趣。盡管他們各自的側重點有所不同,不過隨便拉出一個都有相當高深的造詣。要說在上述的這三家當中,首屈一指的自是非墨門莫屬。

墨家的創始人墨子主張尊天事鬼的,對鬼神威懾人心的力量很是看重,他認為隻有那些非人類的存在,才能站在完全公允的立場上監督胡作非為的人,所以墨者對待地祇的態度,比自覺抱上了粗大腿很有麵子的道士們強出不少。

主要由先秦時代的方士轉型而來的道士,他們走得是標準的上層路線,基本是依靠宗門飛升到天庭任職的祖師長輩,預先向天庭各部司的職司官申領到在人間執法的“執照”,然後再用這些天庭頒發下來的許可證,道士們轉過頭來對地祇們吆五喝六。受到上下級隸屬關係的約束,地祇們即使不滿意也要接受這些道士的隨意驅使,雙方的矛盾遠非一兩句話所能表述清楚。

風水輪流轉,隨著天庭對這塊片界的掌控趨於無力化,道士們狐假虎威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與之相對的另外一個現象是地祇數量大幅度減少,像是霍山就三百多年沒有山神坐鎮,直至林旭突然出現才填補了多年留存的空白地帶,自身已經陷入生存危機的地祇們倒也沒心思刁難那些曾令祂們十分討厭的道士,大不了眼不見心不煩。

老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當林旭覺得萬事俱備之時,此前杳無音訊的東門秋突然找上門來。

麵紅耳赤地解釋了一番為何沒能及時說動俠墨支援掃蕩蘭若寺,但是對整個事件的實際原因,東門秋始終語焉不詳。盡管覺得墨門毀約是不可思議的,林旭此刻也故作大度地表示理解對方的苦衷,至此雙方言歸於好,談話切入了正題。

“東門道友,我這套書你已然看過,覺得如何?”

聞聲,東門秋點頭如搗蒜,情緒過度興奮使他那古銅色的麵頰都看得出泛起紅暈。

稍微冷靜了一下,東門秋旋即試探著詢問說道:

“好,很好。不知尊神可否……”

這時,林旭微微一笑,捏著書頁說道:

“嗬嗬嗬嗬,我知道,你想問這套書能不能轉讓給你們墨門,沒錯吧?”

“實不相瞞,在下正有此意。”

墨門中人最為推崇的偶像,當屬以身作則,實踐了兼愛天下這一理念的上古聖君大禹,其次才是墨家的祖師爺墨翟。

無時無刻不以先賢的事跡激勵自己,這正是墨徒們的人生準則,墨守成規這個成語擱在這些墨家傳人身上,無疑是一種極高的褒獎。

不客氣地說,在先秦諸子百家傳下的源流中,墨家也是除了繼承魯班衣缽的公輸家之外,最為看重科技的一脈。相比於更喜歡鑽研生活實用器物和鼓搗新奇玩意的公輸家,從屬墨門的工墨一係已然由單純研究地如何製造工具,逐步上升到了對世間物質變化,以及機械運轉及構造進行歸類分析的理論階段。隻是礙於當下的整體社會環境不佳,工墨的理論研究還停留在各地同好者自發組織形成的,三、五個人規模的愛好小組水平上。

其實林旭一早就盤算過,究竟誰能成為可資利用的目標對象。東門秋主動提出求取這些資料,是正中林旭的下懷,此時隻見他朗聲笑道:

“這些書既然寫了出來,那就是給人看的,多給墨門一套也無妨,不過你們是否要有所表示呢?”

聞聽此言,東門秋當即挺直了身軀,正色說道:

“那您的意思是?”

見狀,林旭輕輕一擺手,示意東門秋不要緊張過度,慢條斯理地說道:

“九峰鎮建立的時日太短,缺少合格的工匠和塾師,倘若墨門願意協助解決這個難題,區區一套書籍又何足掛齒呢?”

打打殺殺絕對是俠墨的長項,可要說到工匠和塾師,那他們就隻能向工墨伸手求援了。故此,這件事東門秋不敢自作主張,態度謹慎地說道:

“這……在下無權做主,必須向矩子呈報之後,然後才能作答。”

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林旭笑容可掬地看著東門秋,說道:

“東門道友不妨回去商議一下,隻希望你的動作能麻利一些,不要像上次蘭若寺除妖之事,拖到無果而終那就最好了。”

再次聽到林旭提起這個叫自己顏麵無光的不良範例,東門秋一臉的尷尬之色,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

“……的確非是在下不守信約,個中隱情實不足為外人道,還請尊神見諒。”

聞聲,林旭的心中微微一動,隻是他忙活自家這一攤子破事還嫌時間不夠用,哪有閑功夫去管別人家的閑事?

當即,輕飄飄地揭過這一節,林旭岔開了話題說道:

“哦,既是如此,那就下不為例吧!”

東門秋或許是感覺在前次失約,在林旭麵前丟了一回人的緣故,無論如何也不能再來一次,他的行動速度可謂是雷厲風行。前後僅用了不到十天功夫,東門秋那邊就有了回音,而且他是直接拉著一票工墨的人馬來到了九峰鎮。

既然墨門方麵表示出了足夠的合作誠意,林旭也不會吝惜自己整理出來的這套教材,馬上著手複製了一份交與工墨的成員研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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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天變
無論是何等樣人終歸都是可以收買的,關鍵是看能否投其所好,切中對方心中的底價,再者就是買家需要考慮自己出不出得起成功收買的代價了。對於這一點,即使是聖賢大德也不能豁免。

譬如說那位寫下了千古名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他固然是一身傲骨寧折不彎,民族氣節彪炳千秋,蒙古大汗忽必烈收買不了他。關鍵原因是出的價碼太低,壓根打動不了文天祥的心。什麽財帛女子,什麽高官厚祿,用這些條件能收買的人物會有多大出息?倘若忽必烈肯答應文天祥恢複南宋的半壁江山,簽訂和議條約,在他的有生之年絕不南下攻宋。開出如此條件,不愁文天祥不為所動,所以說任何人都是有一個價碼的,最要緊的是買家出不出得起這個讓對方無法拒絕的大價錢。

工墨的骨幹們畢生所求,除去實踐祖師墨子的遵遵教誨,恪守兼愛非攻的信念之外,他們的精力主要集中在對自身技術的鑽研之上。

毫無疑問,林旭的慷慨舉動令他們非常感動,翻閱著那些遠高於這個時代的科技資料,工墨的墨徒們高興得幹脆來了個集體秉燭夜讀。

一邊研讀資料,一邊相互討論著技術細節的工墨眾人徹夜不眠,結果第二天全都落下了一副熊貓眼。

前麵有了這個良好的開端,不管後麵林旭提出多離譜的要求,墨徒們也不會輕易拒絕他,這叫拿人的手短。

很快,林旭借助於工墨一係完備的技術體係,徹底拋棄在這個時代還屬於比較主流的雕版印刷技術。繼而跨越了木活字和膠泥活字的初級發展階段,直接一步到位完成銅活字印刷術的研發工作。當第一張使用銅活字的紙張上顯示出清晰的印刷字跡,工房中騰起一片歡呼聲。

如願以償地掃清主要的技術障礙,針對九峰鎮居民的普及版教材,以及相應配套的識字課本一並開印,事情如林旭計劃中所預期的那般順利進行著。

在高中時代,林旭也曾一度癡迷於網絡小說,幻想過禦劍飛行,出入青冥的仙俠人物。直到林旭自己真的成了神祇,他才明白站在不同的高度,視角就與以往完全不同的道理。

人生苦短,生不滿百年。諸如人類這樣的生物,如何能了解坐看滄海桑田變化的神祇,究竟有著何種想法呢?

在一知半解的外行人看來,科學跟信仰是水火不同爐的兩種事物。可是地球上絕大多數的科學家都是有宗教信仰的,換句話說,他們都是信神的。

科學的真諦在於,任何一種理論都必須經得起實驗檢驗,並且這種實驗必須能夠重複進行驗證。隻要參與實驗的客觀條件不變,僅僅更換實驗者這一點,並不影響最終的實驗結果。換言之,科學是諸多客觀規律的集合體。反觀宗教信仰就不成了,很大程度上是由神明本身的意誌所決定的,這是主觀因素決定結果的典型。

假設一個虔誠信徒和一個對神明將信將疑的家夥,同樣在危在旦夕之際,對神明祈禱希望得到幫助。

神明如果對他們二者采取一視同仁的態度,若非前提是打算對那個非信徒放長線釣大魚的話,不然一定是這個神祇的腦袋進了水。

在一名神祇看來,一個人所擁有的財富、權力、容貌和能力都不重要,唯一的審核標準就是他虔誠與否。基於這個出發點,虔誠信徒和非信徒之間的待遇自是判若雲泥。綜上所述,一名祈禱者能否得到回應,完全取決於神祇的意誌,而非什麽客觀規律。

......................................................................

在九峰鎮上的一座小廣場,數以百計的青壯年男人自備著凳子和馬紮之類的坐具,或者是幹脆蹲在地上,靜靜地傾聽著站在黑板前的塾師授課。

“下麵我給大家講一下,在山地梯田和旱地耕作中關於保墒的要點。首先,要對土地進行適當翻耕,可以部分解決土壤水分蒸發的問題……”

這位在眾人麵前侃侃而談的塾師,貌似一副精明強幹的學者模樣,他其實並非來自工墨的專業人士,而是林旭前期從黃世仁那裏借調來的誌願者。經過了短期強化培訓之後,這些借調人員已經足以勝任這項傳授知識的日常任務。日後,九峰鎮自行培養的塾師培訓完畢後,這些人將要回到江家集從事和現在相通的工作,這也是林旭和黃世仁雙方達成的合作項目之一。

“好了,下課。我們明天下午講施肥的要點,大家記得要準時來聽講。”

隨著這名塾師宣布下課,每日抽一個時辰前來聽講的農夫們也三五成群地散去了。盡管清脆的鈴聲響過,還有一些比較機靈的聰明人固執地不肯離去,他們上前圍住老師問長問短,繼續請教著各種上課時沒聽懂的疑難問題。

這種課程在開始時是不受歡迎的,乃至於林旭不得不下令采取強製手段逼著人們來聽課,不過當那些被逼來的農夫們發現塾師所講的東西,不是他們預計中空洞無用的大道理,而是一些切實可行的知識。稍後,在田間地頭通過自己的實踐驗證了這些知識的正確性,往後便不需要再有人強迫他們了。如今,農夫們很自覺地在每天下午收工後跑來聽講,然後才回家吃飯。

種田人也要拜師學藝,隨著時間推移,這已經成為了九峰鎮的居民們見怪不怪的社會現象。

圍觀授課的人群散去之際,林旭搖晃著手中的扇子也踱步離開,他露出滿意的笑容,看來這項教學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自從林旭莫名地來到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他一直是在為好好活著而努力,林旭不是懷著偉大的夢想來搞什麽文藝複興,或者是發動工業革命的理想家。無論采取何種手段,林旭做事的出發點也不過是提高自己轄區內的單位生產力,以便最大限度提高可容納的人口數量。

所謂無農不穩,無工不強,無商不富。農業生產技術的提高可以迅速解放出更多的人力資源,隻有在單位麵積上種出更多的糧食,勞動力才能轉向其他產業。

在一個大多數人都吃不飽飯的社會環境中,奢談什麽發展經濟,打算搞什麽奢侈品銷售,甚至是推廣民主自由,那不僅是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更是非常搞笑的滑稽劇目。

隻有當吃飯問題不再困擾著普通人的時候,大量聚居非農業人口的市鎮才有形成的客觀條件,而這些城鎮將成為神祇最可信賴的香火來源。

不問可知,在相等的土地麵積上,被大片農田包圍的孤立村莊與寸土寸金的城鎮,二者所能容納的人口密度不具有可比性。或許對於天神來說,這一點無足輕重,反正祂們的信仰來源是廣泛的,並不局限於某個單一地區,不過信仰區域相對狹窄的地祇則必須在意這一點。同為地祇,林旭也是不能免俗的。

這一日,林旭正在九峰鎮山神廟的偏殿中,品嚐著盟友黃世仁專程遣人送來的四枚,號稱一斤十六餅的龍鳳團茶。

由於選材條件苛刻,加工技術難度極大,這種昂貴的奢侈品在人間,隻有帝王將相才消費得起。雖說標明市價一枚茶餅售價折合二兩黃金,但是黃金有價,奈何茶餅卻是無價的,這東西很多時候是你有錢也買不到的珍奇之物。

通常情況下,龍鳳團茶是有價無市的奇貨,一般人隻聞其名,向來無緣得以一見。

龍鳳團茶當然是很難得的寶貝,不過對於喝慣了清茶的林旭來說,充斥著濃烈香料味道,偏偏難覓茶味的飲品,入口的滋味實在是叫人不敢恭維。他可以很負責任地說,這茶的味道真不怎樣,起碼叫地球那邊的人來品嚐答案肯定是差不多的。當林旭私心裏抱怨著這種華而不實的茶餅之際,一同分享這昂貴奇貨的手下們則興高采烈地就著茶點,喝著茶盞中異香撲鼻的渾濁茶汁。

“咚——”

這是一聲低沉而又無比悠長的撞擊,隨之而來的大地震動,似乎超出任意一種生物天賦感官的探知範圍。

對於那些生活在這塊片界上的凡物而言,此時此刻與過往的無數個歲月並無二致,縱使是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也未曾察覺到一場天地劇變的華麗登場。然而,在擁有地祇神位的林旭感知中,剛剛發生的這一幕好比是天崩地裂般令人絕望的恐怖。那完全是無法抗拒的偉力,哪怕他早已是神祇金身,但在如此強橫霸道的力量麵前,林旭同樣是一隻卑微渺小的螻蟻。

陡然在耳邊響起這一聲轟然巨響,林旭的麵色一下子變得煞白,跟著他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目光驚疑地環顧左右,林旭語氣惶惶不安地向手下們征詢說道:

“……你們感覺到了嗎?”

聞聲,在場的幾位裨將都愣住了,麵麵相覷地看著彼此,根本不明白山神爺在搞什麽名堂。隻有資格最老的裨將張昕和王良,此時壯著膽子說道:

“大老爺,感覺到什麽?”

當聞聽此言,林旭的心不由得驟然往下一沉。竟然連兩位資深的裨將都感受不到適才所發生的巨大變化,這能否間接證明,這種未知的變動是來自於更加隱秘層麵的改變。

思前想後,林旭是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到頭來他顧不得手下們投來的詫異目光,擺手說道:

“算了,當我沒說好了。”

話音未落,林旭便已駕起速度最快的流光飛遁,頭也不回地朝著震波不斷傳來的方向徑直而去。今天,他一定要自己親眼驗證一下,究竟是什麽樣的恐怖力量才能造就如此不可思議的天地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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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融合
震撼!不可思議!超乎想象!

麵對著眼前堪與開天辟地媲美的這一幕壯麗奇觀,林旭除了驚愕地張大嘴巴之外,一時間委實難以作出更為恰如其分的表示。

在好萊塢的視覺震撼大片中,堪稱毀天滅地級別的大災變,說穿了也不過是彗星撞地球而已。那些來自外太空的小行星和彗星,往往隻有幾公裏直徑,體積稍大一些的,頂天超不過幾百公裏,但那已是足以令全人類都要為之戰栗的末日終結者,然而,此時此刻出現在林旭眼前的這一幕場麵則是兩塊如大陸板塊般巨大的片界直接相撞。

如此規模的天地大碰撞,漫說是彗星撞地球了,再大十倍又能如何,根本是小巫見大巫,不入流的小把戲啊!

好好地想象一下吧!漂浮在一片虛空之中的亞洲和北美洲,這樣兩塊體積相當的大陸板塊從反方向狠狠撞在一起,豈止是彗星撞地球,火星撞地球還差不多。

若非在看似空無一物的無盡虛空中,某種未知的力量減緩了兩塊片界彼此衝撞產生的破壞力,林旭完全不懷疑,自己腳下站立的這塊片界會瞬間化作無數塊外形醜陋,由岩石和泥土、冰霜混合而成的殘骸,永遠地漂浮在無盡虛空之中。

片界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生活在其中的人們難以窺見全貌,正如地球人也沒幾個有機會親眼從太空中俯瞰地球的全景一樣。

這時,林旭所在的位置,大約是唯一能從虛空中俯瞰整個片界全景的最佳觀眾席。

如果單純從外觀看來,幾乎每個片界的大體構造都是非常相似的,可以比喻成一塊夾心餅幹,孤零零地漂浮在盛滿了牛奶的玻璃杯中。

那些生活在地球這樣球形天體上的人們是很難想象出來,在無窮無盡宇宙的某個角落裏,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奇異世界。雖然自身是平麵結構,但片界也能夠承載著億萬生命的繁衍生息。

由林旭的旁觀者視角朝著正在相撞的兩塊片界看過去,最為醒目的東西無疑是懸浮在陸地正下方的那顆灼熱無比的豔紅色大火球。由這顆大火球上蒸騰而起的熱氣,似乎是支撐住上麵的大陸板塊,不至墜入無盡虛空的源動力。在四周環繞著陸地板塊的海洋,仿如是循環往複的永動機,每當蔚藍色的海水從片界邊緣似瀑布般傾瀉而下,稍後便借助於陸地之下超級大火球的熱量,重新將這些海水蒸發變成水蒸汽,再次以雲彩的形式回到到片界的天空中,開啟下新的陸海水汽循環過程。

漂浮在無盡虛空中的孤獨大陸,熾熱無比的大火球,環繞著陸地的海洋和覆蓋在整個片界之上的大氣層,要是這些現象假如悉數歸納起來,那又能叫人聯想起什麽東西呢?

不必懷疑,那是最簡單,同時也是最基本的地、火、水、風,四大元素。

假設四大元素的平衡狀態是一個片界賴以維係的基礎條件,那麽理所當然的,在這次狂暴的片界撞擊事件過程中,首當其衝的也是讓兩塊片界得以存在的四大元素。

當然,這一切的變故都是發生在片界生物的感知範圍之外,即使是最為驚心動魄的天地劇變,也往往是以最平淡樸實的方式體現出來的,這是天地間蘊含的無窮秘奧中,最為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隨著兩顆豔紅色的火球彼此靠近之後,它們似是受到某種巨大外力的驅動,同時加速猛地朝著中心點移動,繼而二者狠狠地撞在一起。

橘紅色、棕紅色、深紅色等等略顯差異的火舌噴出,宛若一頭長著無數條觸手的超級章魚在虛空中瘋狂地搖晃著觸須。又一陣炫目的熾烈閃光過後,一顆散發著略帶金色的火球,泰然地出現在前麵兩者的撞擊點,仿佛亙古以來它就一直如此安然地矗立在此。接下來上演的是兩片浩瀚的海洋開始相互吞噬翻滾的一出好戲,各種深淺不一顏色的浪頭像是有吞沒一切的威勢。

與此同時,貌似無形無色的大氣也開始加速溝通聯動,兩塊片界銜接處充斥著雷鳴電閃的恐怖風暴,隨後登場則是陸地與陸地融合的壓軸重頭戲。

猶如人體循環不息的血脈一般,在穩重敦實的大地深處也存在流淌著奇異能量的地脈係統交錯縱橫,而不同色澤的岩層和其他的一些分辨不出來源的奇怪物質,則如同是肌肉和骨骼等身體組織。

這時,林旭忽然感悟到隻有當這些構造都完美結合起來,一塊土地才是有生命的存在。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在林旭這個旁觀者的見證下,兩塊片界正在逐漸融合為一體。隨著陸地撞擊所引發的震動逐漸趨緩,在兩塊片界撞擊引起變形的邊緣地帶,緩慢出現了真正合二為一的神奇景象。

“……彎曲了!”

不自覺地把眼睛瞪得老大,身為見證者的林旭不自覺地說道。沒錯,就在他的眼前,初步完成了融合的兩塊片界,自然而然地改變了原本平直的外在形態,好似插在一個球形拚圖表麵的兩塊板子,各自依照著所在位置的球麵弧度微微彎曲下去。也許是這兩塊片界的相互融合增強了對外物的吸引力,漂浮在附近虛空中的一些細小碎片,以及懸浮水球之類的雜物也不斷靠近過來,然後被這塊新生的超大片界所吸納吞噬掉。

建造一個美麗的事物需要漫長的事件,毀滅它隻需要一瞬間,不過最能令人感動的,仍舊是從無到有的過程中,萌發的這種帶有勃勃生機的創造力,那是任何一種毀滅性力量都無法給予的美好希望。

首度目睹了一個全新世界的誕生,林旭喃喃地說道:

“這……真是……”

唯有在這一刻,林旭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人類的語言是如此地蒼白無力。

受到創造語言的環境所束縛,人類創造的詞匯無法形容這樣輝煌壯麗,而又千載難逢的自然奇觀,在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多餘。

嘟囔了半天,林旭也沒能從腦海中翻檢出什麽詞匯,足以涵蓋這場天地大衝撞的意義,最終他明智地選擇了放棄。

無知也是一種幸福啊!當賴以生存的世界發生如斯巨變,一切未來都變得不可預知之時。那些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人對此是一無所知,反正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很平常的一天而已。

目睹了那一幕天地大碰撞的奇景,林旭卻知道來自宏觀層麵的變化,遲早有一日要轉變成普通人都能看見的某種現實狀況,不過既然大趨勢還看不出變化的跡象,他也懶得冒充什麽預言家降下神諭。山神的職司裏麵也不包括告訴別人全部事實真相,既然真相可能是痛苦而無法改變的,無知可能會叫人更幸福一些。既然如此,那就讓這些凡人繼續幸福下去吧!

兩塊片界發生了激烈的碰撞與融合,無疑堪稱是宇宙間最恐怖的自然力釋放形式之一。

說來好笑,如此劇變對於生活在這塊片界中的生命卻幾乎沒有產生實質性影響。除了少數能透過虛無窺見真實麵貌的大能之外,片界中的所有事物繼續按照自身的規律運轉,這就是屬於平凡人的平凡生活。

................................................................

拂曉時分,薄薄的晨霧彌漫在大江岸邊,淙淙的流水聲催人入夢。

昨日晚歸的漁戶搭在竹竿上晾曬風幹的漁網,此時也在清晨薄霧中掛上了些許晶瑩的露珠,周遭一切都是那麽靜謐安詳,仿如一副描繪水鄉田園生活的美麗畫卷。

“殺給給!”

突然響起的一聲嘶吼,百多十張與人身等高的長弓應聲射出了長且重的竹製箭矢。隨即,一片高舉揮舞的雪亮倭刀,迎著東方初升的一輪紅日,泛起粼粼如水波的反光,一片淩厲血腥的殺氣已是撲麵而來。霎時間,這座位於江邊的安逸小漁村清江浦便化作了血腥的修羅屠場,村落的每個角落都充斥著血腥氣息,廝殺聲和閃動跳躍的火光。

“噗——啊!”

當散發著濃烈氣息的滾燙血液,由利器割裂的頸動脈中噴濺而出,那種怪異的聲響聽在耳中,已是叫人頓覺膽寒。

一聲聲頭顱墜地亂滾的悶響,更是令這些平素循規蹈矩的百姓們嚇得肝膽俱裂,隻剩下抱頭鼠竄的份了。

假如說現如今的大秦帝國已是處在風雨飄搖的亂世前夕,隨時會出現烽煙遍地,群雄並起的末世王朝景象。那麽,在老去的一代梟雄猿關白統治力幾近崩潰的大前提之下,東瀛諸島則已是不折不扣的人間地獄。兄弟相殘,父子操戈,下克上,凡此種種的慘劇,在東瀛那片貧瘠狹窄的土地上都是司空見慣的尋常事。

在這個極度混亂的島國上,服務於各地大名和小名們麾下的武士們,一旦遭遇主家敗亡的下場,立刻就會淪為浪人。

失去了賴以為生的土地和俸祿,這些不懂任何營生,隻會揮刀殺人的武士們隻餘下一條出路,或是自願投身,或是為生活所迫地加入,迅速糾結成劫掠一方的海盜。

這些前武士們手握著鋒利的刀劍,懷著忐忑的心情登上那些做工十分簡陋的小木船。在寒冷海流的推動下,海盜們沿著東瀛諸島的海岸線南下,伺機尋找可供洗劫的目標,通常是沒有防備的村莊和商船。

在不久之前,那兩塊體積如大洲的片界發生融合,同時也吸引了不少懸浮在虛空中的碎片。來自宏觀層麵的變化,總會以某種形式體現在人們的生活中。這群東瀛海盜們正是由於他們所乘坐的船隻,被一股剛形成不久的寒流推動,在無意間遠離了他們在戰火中痛苦喘息的故鄉東瀛諸島,十分意外地來到了位於大江入海口的三角洲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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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揭幕
江水入海口附近的這片地區,本是經年無饑饉的魚米之鄉,隻是這片土地近來時運不佳,前不久才被那些強悍的維京海盜洗劫了一遍,即使僥幸沒有遭到海盜攻擊的村莊,而今也早已空無一人。

當這些遲到的東瀛海盜在海岸線附近登陸後,忽然發覺此地沒什麽東西好搶。假如說撿到當地人來不及拿走的鍋碗瓢盆也能算數的話,那他們此行的收獲倒還真不少。

意識到自己來到一片全然陌生的土地上,東瀛海盜們未敢貿然深入異國,他們停留在大江出海口一帶徘徊著等待時機,希望最好是能蹲守到幾條滿載貨物的商船出現。可想而知,這麽一大群無論是穿著打扮和語言、發式都跟大秦帝國居民格格不入的外來者,在本土勢力麵前當然是無所遁形的。

幾股大秦帝國的水匪,對這群外來的同行產生了興趣。接下來,雙方經過了一番雞同鴨講式的手勢比劃和交流,艱難地取得了一些溝通成果,隨後本土勢力決定跟異國同行聯合行動。

人數眾多,整體戰力和個人武技都遠不及東瀛同行的本地水匪,仔細衡量了一下自身實力,他們心甘情願地充當起了向導的角色。專職負責引領東瀛海盜直撲大江下遊那些繁華富庶的村鎮,然後從所獲戰利品中分潤一份。

不需要什麽高明的眼光,普通人也曉得曾經雄風萬裏,威震天下的大秦帝國已是今非昔比。

那些居於內地的郡縣,由於長期的和平生活消磨,再加上朝政混亂,地方官吏腐敗,導致武備極度廢弛,兵員素質下降更是嚴重。這種情況甚至發展到許多地方的駐軍,戰力肉腳得隻能在集市上欺負一下無拳無勇的老百姓,出城剿匪這種日常工作都難以勝任。不免叫人懷疑,這些丘八們是否真的來源於那支始皇帝趙政麾下曾橫掃六合的強悍秦軍。

若要指望這樣頹廢無能的軍隊保家衛國,那老百姓還不如多找幾個廟門燒香磕頭實際一些。好歹這個世界還是有真神保佑的,神祇顯聖的效果可比指望那些狗熊兵強多了。

西北的關中平原和河北平原的灌區,以及蜀中諸郡才是整個大秦帝國的核心區域,精兵強將都要用來有限保障這些地區的安全,據說按照統治理論這叫做強幹弱枝。類似淮南和江南這樣人口不多的欠發達地區,僅有數量不多的地方部隊駐紮在縣城規模以上的城池中,兵員數量也遠不足以保障沿江和沿海地區的安全,何況壓根就沒人在乎這些海盜的出現。

正所謂,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現如今,大秦天下盜賊蜂起,千人以下規模的流寇土匪,地方官都認為不值得在專門公文上寫一筆,因為此類盜匪多如牛毛啊!

隻要這些盜匪不是蛋疼得公然打出旗號稱王造反,進而威脅到帝國朝廷的正統地位。那麽全心全意為自家腰包服務的地方官們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那些住在城外的老百姓死不死,跟他們這些當官的沒關係,官帽子是上頭賞賜的,跟下麵的人沒關係,官吏的名聲不好聽怕什麽?自家能升官發財那才是真格的,何況真的蓄養好名聲,上頭怕是還要懷疑你有不臣之心呢!

大秦帝國的地方官們對待維京海盜的態度是如此淡漠消極,好似事不關己,由此推想可知,他們對東瀛海盜當然也不會有什麽積極態度。

隻要海盜們上岸後不主動攻擊縣城和府城,哪怕已經近在咫尺,各地的官員們也隻是循例下令關閉城門加強防備,好像外麵所發生的事情跟他們半點無關一般坦然。

屢次襲擊村莊輕鬆得手後,沒有遭遇到絲毫阻礙,這群來自異國他鄉的海盜們也徹底看透了這個陌生龐大帝國那外強中幹的本質。東瀛海盜們在匯合商議之後,幹脆解散了一直謹慎保持,隨時準備突圍的行軍大隊,轉而以二、三十人為一夥的小隊行動方式,配合著本地同行提供的向導,分頭劫掠沿江的村莊,進一步提高實施*的工作效率。

“你說什麽?又來了一批海盜?那些維京人不是過不來了嗎?”

說罷,林旭從椅子上站起身,一隻手摸著腦門,露出一副十分苦惱的模樣。

隨著東瀛海盜在大江沿岸地區的活動加劇,逃亡霍山的流民人數又邁上了一個新台階,幾乎是在以每天數百人的規模在持續增加。

林旭當然很開心自己不用費力搞宣傳活動,九峰鎮就能快速增加人口,但他畢竟不是那些屍位素餐的地方官,某些問題還是要考量的。結果找來了幾位手下一問緣由,林旭當即嚇了一跳。前些時候,他是親眼見識了片界融合的壯觀景象,同時也順帶看到了維京人的老家,那是一個位於遙遠西北方的寒冷半島。

根據半島上空閃耀的神光判斷,當地是存在著實力不弱的神祇,至少不必林旭的能力差。不過,從維京人老家到中原的便捷北海航路,業已被片界融合後出現的新陸地所阻斷。

雖然駕船繞過這片新增加的陸地,從更靠近北方的海路向東航行,航路依然能走得通,但那片極北海域終年酷寒,漂浮的冰山數量眾多,行船危險性是非常之大。

在那些龐大如山嶽的大冰塊麵前,人類製造的船舶並不比火柴盒結實多少,好比那艘著名的泰坦尼克號不也是被冰山弄沉的嗎?因此,林旭相信維京人今後是很難再過來了。豈料,這邊剛消停了沒幾天,馬上又冒出一批海盜。對此,林旭不禁生出了一絲莫名的懊惱。難道說是因為經濟不景氣,導致近期流行下海討生活嗎?

地祇的信仰區域性特征很明顯,不過有機會在轄區之外增加一些信徒,相信誰也不會傻到故意拒絕。對於神祇們來說,香火這種東西是從來都不夠用的。

正當林旭開始認真考慮,自己是不是要再顯聖,扮演一回拯救者的時候,隻覺眼前白光一閃,一隻白鴿拍動著翅膀闖了進來。

見狀,林旭一伸手,鴿子變成了一封信箋落入他的手中。低頭看了一眼封皮,林旭喃喃地說道:

“這事情怎麽都趕到一塊了?奇怪!”

江家集的那位土地爺黃世仁是林旭最重要的盟友,即便祂能幫到林旭的地方不是太多,可是少了這個盟友,某些事情的確會更難辦。

有鑒於此,林旭仔細考慮了一下,隨即安排手下們做好準備,他自己則抽取了一絲神識附身於安置在江家集的化身之上。

雙方卜一見麵,外表看起來老態龍鍾的黃世仁,當即上前一把拉住林旭的手,說道:

“又辛苦未明賢弟了,若是老夫還有別的法子可想,定然不會勞煩你專程跑來一趟。”

聞聲,林旭笑了笑,說道:

“哎,您這麽說就見外了,從前你不也幫過我不少忙嗎?投桃報李,這也算是我的份內之事吧!”

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傳遞消息快速的飛鴿傳書,保密性就不算很好了。若是紙鴿子中途被人攔截下來,內容難免會有走露之虞,因此黃世仁很小心地采取了隱語方式,祂在信中說得雲山霧罩,林旭除了知道祂是碰見了大麻煩之外,具體狀況如何,直至此刻他還是兩眼一摸黑。等到當麵聽了黃世仁的介紹,林旭也大驚失色。隨後,兩位地祇離開土地廟,一同來到了外麵的街市之上。

滿臉憂色的老土地領著林旭來到了江家集的一處街角,祂指著在前麵十字路口大聲吆喝,裝束古怪的一群人,說道:

“賢弟,你且看,那些頭纏黃巾之人便是白蓮弟子。這些人的神通不大,唬人的本事卻不小,容是此輩日複一日地灌輸下去,隻怕將來……”

適才在土地廟中聽了白蓮教的名頭,林旭立刻提高了警惕,連帶著做好了應對任何不測狀況的準備。這可不是他小題大做,白蓮教豈是泛泛可比?

除了道教之外,華夏其他本土宗教可能都不太出名,唯獨這個白蓮教絕對堪稱是鼎鼎大名的狠角色。白蓮教之所以比其他華夏宗教更加出名,並不是他們有著什麽不可思議的大能,抑或是有著獨樹一幟的理念,而是白蓮教堅持數百年如一日,兢兢業業隻為造反,失敗後從不氣餒的深厚底蘊。即便是後來那位折騰起不小風浪,號稱一發功令宇宙推遲毀滅N多年的李.大師,真格追根溯源怕是也要跟白蓮教扯上那麽幾分不清不楚的瓜葛。

身在人間界,土地爺的主要職司是安撫地方民眾,另外就是負責匯報人間所發生的大事小情到天庭,以便天庭有司據此製訂出相應的政策。

不妨說得直白一點,土地爺擔任的就是個居委會大爺大媽之類的小角色。若是說到實際戰力如何,不要講林旭這樣直轄一萬陰兵編製的正牌山神,怕是隨便從霍山拉來幾個盤踞山頭的妖王,它們都能比這位該算是文職人員的土地爺強出不少。

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遇到白蓮教這種造反不需要理由的專業暴力份子,大概除了斷然以武力手段血腥鎮壓之外,迄今為止還沒什麽一勞永逸的良方能徹底解決他們,而武力又恰恰是土地爺黃世仁的弱項。無怪乎祂一發覺是白蓮教作祟,立刻急吼吼地向林旭求援,的確是到了不借助外力不行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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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白蓮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老母在天盤兩眼淚漣漣,天下男和女至今不回還。無生母在天宮兩眼垂淚,淚頻頻往下傾濕透衣衫……”

林旭跟著黃世仁走出土地廟,中間隔得老遠就聽著街市上的一夥白蓮弟子,正在大聲吟唱宣傳教義。此時,林旭的臉色越發凝重陰沉,現在他能確定不是土地爺黃世仁少見多怪,這次的對手確實不是易於之輩。

在地球曆史中,白蓮教是個大雜燴式的華夏本土宗教,盡管在外人看來是一體的,不過白蓮教的內部分成了無數支流,其中以供奉西方淨土世界阿彌陀佛與真空世界無生老母為兩大主流,其他的神佛妖魔都居於陪襯地位。前期的白蓮教還主要是遵奉阿彌陀佛為主神,宣揚淨土宗生前口念佛號,死後即可超生西方極樂世界的速成法門。待得白蓮教發展到了中後期,信徒們就一股腦全都跑去拜了無生老母。

現如今,在這塊片界,天庭已然成了擺設。大概除了黃世仁這樣的老古董,地祇們都很難想起自己頭上還有這麽個上級單位,相應的是佛教也談不上多興盛,許久沒聽說有哪位佛陀和菩薩降臨凡塵前來傳法的顯聖事跡了。

暫且不管那些神佛是出於什麽原因放棄了這塊片界,總之祂們是不太可能回來了。假使神佛們很在乎這片天地,當初祂們也就不會輕易選擇放棄。

在商場上有句至理名言,叫做人棄我取,人取我予。

從前任霍山神灌輸的知識中,林旭分析得知,前任活躍期間罕有聽說白蓮教活動,若是搞不好的話,這位無生老母是專程來到這塊片界爭奪信徒資源的。如果考慮到陷入極度宗教狂熱中的白蓮教信徒那堪稱滿點的破壞力和裹挾能力,以及他們在地球曆史上留下的造反專業戶的響亮名頭。毫無疑問,白蓮教對地祗們的威脅可比那些隻聞其名,難覓其蹤的大神古佛來得大多了。

在江家集街市上公開宣講布道的白蓮教弟子中,那位為首的大師兄周身正發散出微微的白光,形象看起來無比聖潔崇高。

隨著頌唱歌詞的音律高低波動變化,四周看熱鬧的民眾似乎也受到這種濃烈宗教氛圍的感染,開始不自覺地跟著白蓮教的曲調節奏一起哼唱起來。眼見得如此情景,林旭心中暗叫了一聲不好。

近段時間以來,受到維京海盜和東瀛海盜的輪番襲擾劫掠,居住在東部沿海各郡的居民們為了躲避愈演愈烈的匪患,不得已扶老攜幼向西逃難。在此期間,逃亡霍山東麓江家集投親靠友的難民,數量甚為可觀。

這些災民剛失去安樂家園,一顆迷茫的心靈沒有依靠,人處於這種精神狀態下是最易受外力蠱惑的。果不其然,沒多大一會功夫,在旁觀布道的人群中便齊刷刷跪倒了一大片。不少人放聲痛哭之餘,口中高聲呼喊著“無生老母,真空家鄉”,顯然是已經對白蓮教宣揚的這套教義動了心。

見此情景,老臉黑得跟鍋底有一拚,林旭轉頭與黃世仁說道:

“這些白蓮教是個大麻煩哪!”

聞聽此言,土地爺黃世仁深以為然,祂手捋著下頜的長髯,頷首說道:

“不錯,若隻是這些人倒也不妨事,怕就怕那無生老母……”

天神地祇二者曆來是並稱於世,沒有什麽高下之分,最重要的原因是頂級地祇的神通絲毫不遜於天神。

正所謂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假如沒有道理可講,那就要看拳頭夠不夠大了,拳頭大的人自然不會被歧視。那些能力不足的,甭管是屬於天神還是地祇,照樣會被人瞧不起。正如列名於四禦當中的後土皇地祇是可以和玉皇大帝平起平坐的大人物,說白了,人家不也是個地祇嗎?除非是先天真聖和後天仙真之類的大能一時想不開,非要哭著喊著加神祇的行列,不然的話,天神和地祇在起步階段都一樣神通微弱,後麵誰能走得更遠一些,那就要各憑緣法和造化了。

在江家集的鬧市街頭看完了白蓮教蠱惑人心的這一幕,回身折返土地廟,林旭立刻勸說黃世仁對白蓮教下手。

在長篇大論地講了白蓮教的危害之後,林旭痛心疾首地說道: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黃老哥,我勸你趁著現在馬上動手,養虎為患終究是要釀成大禍的。”

土地爺黃世仁絕非那種殺伐決斷如卷席的梟雄人物,聽了林旭根除禍患的建議,祂連連搖頭,反複說著“斷然不可”這四字真言。

到了這個時候,林旭也冷靜下來,替黃世仁設身處地的思考了一下前途,不禁苦笑起來。

沒錯,林旭能理解黃世仁不敢動手的原因,除去祂畏懼白蓮教的總後台無生老母之外,更重要的是在投鼠忌器。

沒有三兩三,哪敢上梁山?那位無生老母自稱是古佛,竟然連佛門的西方三聖不都放在眼裏,起碼祂在地球上活躍那麽多年都沒見被正宗佛門滅掉,足見這位老母的傳教能力不俗。

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並稱西方三聖的這三位大能,又豈是易欺之輩。

佛陀、菩薩也有忿怒明王、金剛相,若沒有雷霆手段除魔,光靠佛法慈悲感化魔頭的那種速度,佛教能蓬勃發展起來嗎?正因如此,即便無生老母是在吹牛,那祂的這份膽識也不是尋常神祇所能擁有的。一旦惹火了無生老母這位幕後黑手,漫說是降下真身、分身,哪怕人家是隨便弄個化身來到這塊片界,那種壓倒性的強大力量,怕也不是林旭和黃世仁這等不入流的山神土地所能抗衡的。

年輕氣盛的林旭傾向於激進解決方案,老成謀國的黃世仁趨於保守作風,雙方談不上誰對誰錯,說穿了無非是個路線分歧。

雙方既然有了意見分歧,自然無法采取一致行動,於是這件事情被耽擱下來。

兩位地祇暫時失聲,不代表祂們的潛在敵人也有休息的必要。白蓮教原本就善於煽動群眾,尤其是在這種有大量流民存在的環境中,那簡直是把一窩老鼠丟進糧倉裏,他們不撒歡似的擴張那才有鬼呢!僅在黃世仁和林旭陷入猶豫不決的這幾天時間內,江家集大街上頭纏著黃巾、白巾和紅巾的白蓮弟子就增加了數倍之多。倘若再算上那些被裹挾進去的流民,白蓮教僅是在江家集一地實際控製的人口就達到了上萬之眾。

古語說得好,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眼見得擁有了如此可觀的實力,再要白蓮教繼續隱忍下去,那就變得愈發困難了。

帝國州郡一級的官府如今除了收稅和征發徭役,早就不管江家集這樣的窮鄉僻壤了。反正能確保州城、郡城不丟失,不管下麵的村鎮弄出多大亂子,官老爺們的烏紗帽都是屁事沒有。因而,白蓮教當前麵對著唯一的障礙,就是土地廟對江家集本地居民的精神支柱作用。

過往的數百年來,江家集土地廟雖時有興廢,不過本地人都已經習慣了黃世仁這位土地爺的存在。到了逢年過節的時候,家底比較殷實的人家還要去土地廟上香求庇佑,家裏生了孩子的人也要第一時間跟土地爺報戶口。可以說,土地廟是江家集本地人的信仰中心,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若是不能搬開這塊絆腳石,本地人對白蓮教的態度就永遠也不可能達到狂熱的程度。

白蓮教弟子雖然大多沒什麽文化,但他們畢竟是專業搞宗教活動的,對於信仰和信徒有著很強的敏感性。

很快,在街上搞宣傳的白蓮弟子中便有人公然高呼搗毀邪廟的口號。隨後,白蓮教的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朝著土地廟開來。

在附近目睹了這一幕的本地人,盡管依然篤信著土地爺的靈驗,可是在人數遠不及白蓮教信眾的前提下,要這些本地人毅然站出來用生命捍衛自己的信仰,這個要求確實強人所難。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隅。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

主張采取強硬態度應對白蓮教的崛起,林旭一早便料定這些邪教份子會有對土地廟下手的一日。這倒不是因為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根據地球那邊的曆史經驗,每次白蓮教得勢後的大膽作風來看,林旭知道他們一定會這麽幹,至於選擇何時下手,那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枝節問題。

首當其衝的黃世仁,遭逢大變早已亂了方寸,祂急得在地上團團轉,一個勁地說道: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聞聲,林旭充滿自信地一笑,說道:

“這幾天我調動了兩千陰兵過來,你這土地廟也有一千多陰兵,隻要狠得下心來,殺光他們不算太難。”

聞聽此言,黃世仁露出幾許蠟黃的麵孔瞬間變得蒼白起來,祂搖著頭說道:

“不可,此事萬萬不可。老弟,你不曉得。神道中有不成文的規矩,膽敢動用神力大量屠戮生靈的,保不齊何時便遭了天譴。不是我嚇唬你,這是真的。”

“不會吧!還有這種說法!”

在此之前,林旭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他立時啞口無言。黃世仁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危言聳聽,白蓮教即將下手對付土地廟,祂麵臨的威脅比林旭大多了,既然黃世仁如此說,那就肯定確有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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