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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破關
太史公嚐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人生在世,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無權無錢就隻能受人白眼忍氣吞聲。當這位年輕人聽了鐵勒大汗允諾重賞,他依然不見分毫喜色,語調平和地說道:

“小路,在下知道一條隱蔽小路可以繞過膚施。”

草原部落的首領也講究血統出身,不過更重要的是能力,不像中原王朝凡事講究程序第一。在生存競爭更為激烈的草原部落中,無能之輩遲早要死在下屬和競爭者手裏,這是公認的生存法則。

統率雄師數十萬之眾,鐵勒大汗思結禰度也是從小騎羊射鼠開始發端的精英人物,當即他不露聲色地摸著絡腮胡子,說道:

“嗯,你說是小路,那能走多少人?”

這位投身異族的秦人似乎胸有成竹,此時不假思索地說道:

“小路寬僅容二人並肩而行,從北到南有四十裏路程,但很不好走,來回一趟差不多要三個時辰。”

思量著這番話的可信性,思結禰度的嘴角一咧,露出笑容說道:

“烏護奇拉,達契桑陀,你們倆跟他去探一探路。”

這時,站在思結禰度身旁擔任近衛將領的兩名壯漢向大汗欠身見禮,然後衝著這位新科*說道:

“小子,你在前麵帶路。”

走在軍營中,身為秦人的葉飛明顯能感到鐵勒人對自己這個秦人叛徒的蔑視之意,他對此並不意外。草原民族向來崇尚個人武勇,鄙夷那些隻會在背後捅刀子的小人。諸如思結禰度這樣的部族上層人物,他們多少還有些城府,在人前曉得掩飾好惡,底下的這些鐵勒人就無所謂了,心中所思所想形諸於外。

身負著滅門血仇和葉家的二百九十三條人命債,葉飛始終以那位與他有著相似遭遇的春秋名臣伍子胥為榜樣楷模。

出身於帝國官宦之家,葉飛深知大秦帝國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為此,他也嚐試在河北組織義軍,行動毫無意外地失敗了。

如今淪落到為了複仇而效力於異族麾下,雖然葉飛自己也覺得不甚不光彩,可惜別無選擇。因為那個滅掉了葉家三族的仇人不是旁人,正是喜歡求仙問道,終日裏參禪煉丹的秦八十四世皇帝陛下。

葉飛之父是一名言官,上書勸諫皇帝不要聽信國師普度慈航的蠱惑,結果反而惹怒了這位資質平庸又剛愎自用的最高統治者。在此之後發生的事情也不難猜到,皇帝朱筆一勾,葉家滿門無分男女老幼一概人頭落地,其中包括了葉飛的兩個同胞姐妹和生母。若不是葉飛身為庶子不受人重視,當時在外遊學未歸,他也肯定變成了無頭鬼。

目下秦八十四世已因服食金丹而駕崩,即將在旬日內葬入帝陵,若不替鐵勒人這樣的異族侵略者奔走賣命,僅憑葉飛一己之力,怕是永遠也無望報這個血海深仇。

在複仇的驅動下,葉飛懷著超乎常人的工作熱情,以最快速度領著一隊鐵勒人穿過這條偏僻小路。

當拐過一道峽穀的轉彎處,走在最前麵的葉飛突然停下腳步,轉身躍上一塊數尺高的臥牛石,說道:

“兩位請看,那邊就是穀口,從這裏出去,向北十裏就是膚施城的南門。”

派出哨探偵察完畢,烏護奇拉和達契桑陀這兩個鐵勒貴族樂得合不攏嘴,烏護奇拉更是一改此前的冷漠態度,大力地拍著葉飛肩頭,大聲說道:

“幹得好,小子,我們大汗一定會重重賞你的。”

另外一個鐵勒將領達契桑陀則表現得沉穩一些,指揮著信使向思結禰度報信,同時開始布置攻城,拔出彎刀說道:

“準備攻城,大汗說過,第一個登上城頭的勇士,賞一千頭牛,你們誰能拿到?”

周圍的鐵勒士兵全都興奮起來,大聲叫喊著:

“我!我!我!”

臨近了黃昏時分,業已激戰了一整天,上郡守軍疲不能興,他們困守在這座孤城之內,麵臨著敵眾我寡的不利態勢,而援兵遲遲不見蹤影。前幾日還能勉強維持士氣,一方麵是白正宗的統帥力不低,他的決死之心也暫時穩定了軍心,另外則是士兵們知道後方還很很安全。實際需要防守的隻有北麵的這道城牆,同時大家也在盼望著鹹陽方向的援軍早日到來。

自從去年胡騎侵襲過後,戍守關中的總兵力增加到了四十萬人,鹹陽占了十五萬之多。隻要堅持到援軍趕來,上郡戰場的勝負形勢就會立即發生逆轉。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哪!當數以千計的鐵勒弓箭手以火箭開始攻擊膚施南門之際,突然發覺自己正腹背受敵的守軍士氣崩潰,士卒們的家鄉多是在關中一帶,既然鐵勒人已經繞過了膚施城,那也就意味著整個關中向他們敞開大門。到了這種時候,兵敗如山倒已是不可避免了。白正宗曉得情勢無可挽回,長歎了一聲,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像是瞬間垮掉了一般。

抬手拔出腰間的橫刀擱在脖子上,白正宗大吼一聲道: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

說罷,白正宗手起刀落,在血光飛濺處,他的屍身“噗通”一聲栽倒在地。圍攏在周圍的十幾名親兵無不號啕大哭,跟著也拔出佩戴的刀劍自戕而亡。

透過史家專用情報管道知悉了前線發生的變故,一位當朝史官提筆寫下如下字樣:上郡太守少上造白公正宗,以一郡之力抗擊胡騎大軍數日,因膚施城破,不甘受辱自刎而亡,享年四十有九,諡號當曰“忠肅”。

正當這位史官用隸書工整地記錄下白正宗之死的全過程,整個鹹陽城中還沒幾個人曉得北方的上郡出了什麽事。之所以有著如此詭異的狀況,起因非常簡單,掌握著無數大人物隱私的史家曆經千年不滅,那是因為他們一直遵循的原則是,凡事隻旁觀不參與,隻記錄不幹涉,這樣就不會有人因為自己的秘密被外人探知而痛下殺手了,這也是史家自保的生存之道。

在膚施城頭,主將白正宗一死,殘餘秦軍兵無鬥誌一哄而散,各奔前程去了。

這時候,根本沒人留意到,一個供職於營中的醫師正大搖大擺地走向白正宗的屍身,好像正在殺進城內的鐵勒人跟他沒關係。

緩步來到了白正宗的屍體近前,林旭情不自禁地歎息一聲,說道:

“唉,這又是何苦呢?要是到了陰曹地府去,準保先進枉死城遭一回罪,念在咱們賓主一場,你不如跟我走吧!”

說完,林旭一伸手將漂浮在白正宗屍身上方的陰魂一把攥住,塞進了身邊的藥葫蘆中。

眼看著鐵勒人的先頭部隊就快殺到城樓附近,林旭的化身依然不緊不慢地操起了招魂幡,朝著四方揮動起來,口中大叫道:

“魂歸來兮!魂歸來兮!”

濃鬱得像是快要滴出血般的紅光籠罩著招魂幡,本來肉眼不可見的陰魂厲鬼悉數變成了半透明的狀態。隨著林旭的一聲聲呼喊,陰魂們無意識地撞向他手中的招魂幡。

說不得,這一次林旭可算是大豐收了,一天的收獲抵得過他平常一年的成果,總算不枉在這裏被人強製著打了一年多的白工。

上郡守軍四萬餘人,幾乎戰死了一多半,膚施城下堆得快要於城頭平齊的鐵勒士兵屍體,也證明了這一戰的總體死傷數字是何等駭人聽聞。即便並非所有戰死者都足以達到形成軍魂的標準,他們的靈魂品質也絕對比那些老死在床上的陰魂勝出百倍,果然是收獲頗豐。

...............................................................

“天哪!烽火又燒起來了!”

在帝都鹹陽,隨著一縷黑色的狼煙翻滾著衝上雲端,立時惹得城中一片大亂。望見北方騰起的烽火狼煙,鹹陽百姓們陷入了極大恐慌之中。

殘酷現實終究戳破了鹹陽浮世繁華的虛無幻影,說到底,太平盛世不是靠宣傳吹噓營造出來的,不管多美妙的謊言也還是要被戳穿。

盡管此前人們便已知曉包括上郡在內的許多邊郡都在告急,大家心中多少懷有一絲僥幸。去年那些胡人也來過,最後他們不還是退兵了嗎?這次的結果也許還會一樣吧!直至這燃起的狼煙明確無誤地告訴他們,不是的,那些狼一樣凶殘狡詐的胡人真的來了。

位於渭水之北,擁有十五萬精銳秦軍拱衛的帝都鹹陽。自從列國紛爭的戰國時代結束以來,千年以降,首度有一支成建製的敵軍來到鹹陽城下。

俗語說,古來關中帝王州。在這塊片界,千年不滅的大秦帝國不懈地經營,在渭水兩岸營造了不計其數的宮苑和各種祭祀建築。

在渭水以北,主要是城池、宮殿和闕樓,渭水南岸則是章台、宗廟、上林苑等建築,尤其是始皇帝滅六國後興建的朝宮建築群也就是世人俗稱的“阿房宮”,其建築布局規模之宏大華美,幾乎到了空前絕後的地步。

在二世皇帝扶蘇即位後,下詔與民休息暫停了這項浩大工程。等到後世帝王重啟朝宮的後續營建工作,在原有基礎之上又耗去了百年光陰。

在以朝宮為代表的諸多宮殿園林中,以最早完工的一座前殿為例,東西向長近七百米,南北進深一百多米,大殿內可以容納萬人就座,下麵能豎起五丈高旗幟。這片宮闕的規模何等宏大,耗資又是多麽驚人,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雖說帝國後來也出了不少揮金如土的敗家子皇帝,不過建造一座比祖先的朝宮還要更為奢華的宮殿,這計劃的確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力。即使有少數不死心的家夥,粗略算過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之後,他們也都消停了。若問各種道理再簡單不過,縱然一切工作進度都順風順水,那位作為倡議者的皇帝也不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見到宮殿完工的一日。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種好事,通常時候好逸惡勞的敗家子們是不喜歡幹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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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獻策
老虎吃刺蝟,無處下口。恰如這句民間歇後語所言,鐵勒人費盡周章得以飲馬渭水,又必須直麵這座屯有重兵駐防,城高池深不易攻取的鹹陽城,他們顯得一籌莫展,隻得改變進攻目標。

在渭水的南岸,那些濱水而建,裝飾極盡奢華的宮苑殿堂,平素乃是皇家禁地,雖說也有駐軍,不過對總兵力可達五十萬之眾的鐵勒軍構不成障礙。

受到葉飛等一幹秦奸的勸說鼓動,鐵勒軍的先鋒部隊兜了一個圈子,由渭水上遊較淺處騎馬涉水渡過,跟著他們開始瘋狂地洗劫上林苑和附近的宗廟、朝宮等地宮苑。掠奪了不計其數的金銀財寶,堆積如山的綾羅綢緞和各色珍奇古玩。隨後,葉飛為泄私憤,暗地裏聯手部分被這些黃白之物惹得紅了眼,起意瞞住大汗思結禰度,鋌而走險侵吞財寶的鐵勒將領,趁著夜色昏暗之際,一把火焚燒了大秦帝國累世經營得來的皇家園林。

當那位剛剛即位不久的大秦太子,現在應稱作秦八十五世的新君,從鹹陽城頭望見了渭水之南騰起的烈焰和濃煙。聯想到了祖先留下的輝煌建築和皇家宗廟皆已付之一炬,蒙受了如此的奇恥大辱,性格一向偏於軟弱的他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痛哭失聲。

老話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壞消息總是一個接著一個到來。

主力部隊集結在西麵的柔然大軍在付出慘重傷亡後,如願突破長城防線,攻入河西走廊繼而向東擊破隴西諸郡,似乎有與鐵勒人聯手攻取鹹陽的企圖。

隨著這個爆炸性新聞傳來,整個鹹陽城頓時亂作一團,好似一座嗅到煙火氣味的蟻巢。在此時,鹹陽城中所有能動彈的生物都察覺到了死亡威脅迫近,無不開始尋找出路。奈何,皇帝前期頒下的戒嚴令一日不解除,任何人都不許出城,最終所有人的驚慌、怨恨和恐懼所形成的壓力,全部集中到了新君秦八十五世皇帝的身上。

平心而論,這位性格比較軟弱,才具器量僅能說中庸的中年男人,幸運地熬到了皇帝老爹咽氣,又沒被虎視眈眈的兄弟們逮住機會掀翻儲位,已算是運道上佳。

的確,秦八十五世不是嗜殺成性的暴君,同樣不是隻顧自己享樂的昏君,他起碼還有符合正常人標準的智力和道德水準。然而,現在最可悲一點的是,正因如此,他才陷入了比祖輩們更為不堪的困境之中。

如果秦八十五世皇帝是個不顧其他人死活的暴戾獨裁者,此時就該堅持鎖城戒嚴的詔命,不許任何人出入。可以想見,憑借鹹陽完備的城防工事和十多萬精銳秦軍士卒,臨時抓來服徭役的民夫,足以抵禦南下胡騎的威脅。假設這位新皇帝是個徹頭徹尾的昏君,他盡可以放開手腳將一切棘手事務推給大臣們處理,自己回到宮中盡情享樂這段的安逸時光,等待著命運給出的最終答案。

若是依照常理而論,這群尚未做好投靠蠻族新主子的思想和物質雙重準備的帝國大臣,不太可能讓事態發展到那種不可收拾的糟糕地步。

問題是上述的這兩種假設實際上並未發生,情勢正朝著最糟糕的那種可能,不可逆轉地滑落。

或許是真心憐憫鹹陽城內百姓的生活疾苦,秦八十五世皇帝不顧朝臣們的激烈反對,下詔撤銷了早前的那道戒嚴令,允許城中的百姓逃出城外。當然了,朝中大臣們的反對聲浪雖然強烈,但態度並不堅決,他們中的不少人也暗中盤算著是否該讓家人改扮成平民裝束,跟著老百姓一起混出城去,所以他們沒有把反對意見堅持到底。如若不然,這位性格比較懦弱的新皇帝也很難擋住滿朝公卿大臣們的反對聲辦成這件大事。

世界上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攻破的。從鹹陽城不斷湧出的人流,迅速吸引了葉飛這位功績傑出*的注意。

前次在河北舉事被秦軍鎮壓以後,葉飛便派遣了幾名心腹死士潛入鹹陽,他本打算效法博浪一擊,不過沒等到出手,秦八十四世就已經服食金丹駕崩了。

當大秦帝國朝廷允許百姓出城,葉飛守在城外聯絡到了出來報信的一名手下,從而探知了城內情形。

鹹陽作為千年帝都,糧食儲備自然充裕,一年之內供養近百萬百姓和兵士而絕無斷炊之患。隻是此番鐵勒騎兵來得太快,百姓家中的薪柴沒來得及多預備,許多人家是有糧無柴,他們與城門守軍商量,清晨出城外砍柴然後回來煮飯。

得知了這個消息,葉飛不由得大喜過望,自幼熟讀兵書戰策,豈會不知道與此相似的戰例?

“好,此乃天賜良機於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對著狂喜不已的葉飛,手下們可沒這麽樂觀。躊躇了片刻,跟前這名麵色黝黑滿手老繭,看似農夫模樣的死士壓低聲音說道:

“主上,您與那些胡人聯手,這是與虎謀皮呀!”

聞聽此言,葉飛很是不以為然,搖了搖頭說道:

“別說與虎謀皮,飲鴆止渴我也認了。我們葉氏滿門死於那老狗的屠刀之下,若不報此仇,想我葉飛又有何麵目苟活在這人世間?汝不必多言。”

見規勸主人無望,這名忠心死士也就轉變了話題,說道:

“那……您打算怎麽做?”

這時,葉飛麵帶譏諷地冷笑兩聲,說道:

“適才你說城門守軍為免不測,外出的人都要把薪柴都堆在甕城,次日才能領走,對嗎?”

“主上,那些狗腿子還要收一筆香錢才讓人取走,城中百姓們罵他們是棺材裏伸手死要錢。”

欣喜地大笑了幾聲,葉飛轉而正色說道:

“如此甚好,你且附耳上前。”

在耳邊聽了幾句小聲嘀咕,死士望著葉飛,有些將信將疑地說道:

“……主上,此計可行嗎?”

呼出了一口濁氣,葉飛不置可否地說道:

“為今之計隻得如此,那老狗的帝陵是請那妖僧普度慈航監造,聽說其中密布機關暗道,還有陰煞厲鬼等邪門手段防備盜墓。若是等到狗皇帝下葬之後,斷龍石落下,隻憑咱們的能耐休想再動他一根汗毛。沒了秦老狗的腦袋,叫我拿什麽去祭奠家中的數百亡魂?”

效忠葉家的這批死士都是門閥世家從小豢養的孤兒,在他們眼裏隻有葉家,其他東西都可以忽略不計。

聞聽葉飛為報葉家的血仇深仇而不計代價,這名死士亦是感同身受,當即他翻身跪地,袒露上身指天為誓,說道:

“某願為主上效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聞聲,葉飛十分嘉許地拍了拍下屬的肩膀,沉聲說道:

“回去告訴大家,務必注意安全,不要吝惜錢財。我這裏有馬蹄金十錠,你仔細收好,回去買通把守各處城門的兵丁,一旦事敗即刻從其他方向出城,不得延誤。”

“是,小的明白。”

葉飛點了點頭,說道:

“那好,回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仇恨的火焰在葉飛胸膛中熊熊燃燒,這股力量可以驅動他踏上不歸路,所以永遠不要低估一顆複仇者的心。雖然它像玻璃一般易碎,但絕對是鋒利無比,既傷人也傷己。

擬定了初步計劃後,葉飛回到營帳中換了一身鐵勒人的胡服,跨上戰馬向大汗思結禰度所在的大營疾馳而去。

這次鐵勒人在渭水南岸掃蕩了大批的皇家離宮別苑,得到的不僅是金銀珠玉之類的寶貝,品階較低的宮女和女官姑且不論,大秦帝國的宗室貴女落入鐵勒人手中的也不在少數。如今,這些貴族女子被迫身著半透明的輕紗羅裙,在帳中向鐵勒大汗思結禰度獻舞。要說這些宗室女子的舞技比不得專司歌舞技藝的宮女們那般嫻熟優美,但野蠻的征服者們就偏好這一口。越是蹂躪和糟蹋這些出身高貴的美貌女子,也就越能使得他們感到成功後的那份喜悅心情。

早已聽說了這些貴為金枝玉葉,現今淪為舞女歌妓的宗室貴女們的淒慘遭遇,對大秦心懷刻骨仇恨的葉飛一點也不在乎她們的淒慘命運。

一路上,葉飛目不斜視地邁步走進帳中,單膝跪地衝著居於上位的鐵勒大汗思結禰度見禮,而後開口說道:

“大汗,您還在為了鹹陽的事情而煩惱?”

聞聽此言,縱情聲色排遣憂悶的思結禰度隻覺眼前一亮,隨即坐直了身軀,衝著左右一擺手。近身的侍從們會意地將帳中的閑雜人等,連同那些獻舞的美女和樂師們一並帶走了。

不多時,這座外層用三層細白羔羊毛氈包裹,內層用去了三十餘層上等蜀錦鋪陳的奢華帳篷,難得地安靜下來。

思結禰度上下打量了葉飛幾眼,恍惚記起了這名優秀秦奸的過往業績。正如資本家對能創造剩餘價值的員工一樣,此時思結禰度也露出了一抹頗具親和力的和藹笑容,他朗聲說道:

“哦,你有什麽辦法攻破鹹陽?”

“嗬嗬,當然是有辦法。”

麵露喜色的思結禰度拍手大笑起來,他站起身來回踱步,中氣十足地說道:

“好,你要是能給本汗出個好主意,我賞你三十駱駝的金子。”

在攻入關中之後,鐵勒人大發橫財,思結禰度封賞手下的時候早就不屑於再用廉價的牛羊來計數了,一上來直接砸下真金白銀。

一心隻為複仇雪恥,葉飛對錢財和功名的興趣都不大,不過為了免除旁人的懷疑猜忌,他還是故意作出一副受寵若驚地神情,態度謙卑地接受了思結禰度的許諾。跟著,葉飛補充說道:

“辦法是有的,不過要請大汗答應我一個小小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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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落城
大事未成,八字沒一撇就先討要封賞?這時,鐵勒汗思結禰度看著葉飛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輕蔑,不過他不在乎小人物的錙銖必較,反倒十分玩味地看著在下方低垂著頭,擺出一副標準恭順奴才相的葉飛。

片刻之後,思結禰度爽朗地大笑起來。天下間的梟雄人物不管才能高低,至少器量非一般人可比,別的東西都能舍棄,他們隻在乎權柄在握與否,諸如財帛女子什麽的,那些是微不足道的小節。上位者根本不在乎手下們的貪婪和吝嗇,無能和愚蠢也沒關係,隻要這些家夥願意聽話即可委以重任。在下麵越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鬧得民怨沸騰不得人心,越能證明他們的忠實可靠。反之,一旦察覺某些手下清廉如水,平常又有邀買人心的舉動,大致就可以定為心懷叵測之徒了。

倘若說前者還算是可以容忍的癬疥之患,隻需定時清理一些做得太出格的白癡,那麽後者就隻能用眼中釘肉中刺,上位者必欲除之而後快。

戰國末年,秦國意欲攻滅楚國剪除這個心腹大患,沒有稱帝的秦王趙政命令大將王翦率秦軍六十萬伐楚。當時,項羽的老爹項燕統領著楚軍與秦軍在前線對峙。王翦知道前麵的楚軍憋著一股死戰到底的哀兵之氣,從戰術考慮不願貿然進兵,又怕自己頓兵不前被君王猜忌,落得如廉頗那樣客死他鄉的淒涼下場。於是,王翦每隔幾日就修書一封,派人送回鹹陽向趙政討要田宅財物,每次趙政看過都是付諸一笑,然後王翦的一切要求照準。

對此,王翦的部下們不明就裏,紛紛詢問將軍為何如此在乎財帛田宅之事,王翦則回答得簡明扼要。

這段話換成後世的白話文,再套用一下港片古惑仔的路子,那就是“老子帶著堂口裏一票最能幹的小弟出來砍人,現在跟大哥要錢要地,是為證明老子小富即安,絕對沒有當反骨仔的意思,請大哥盡管放寬心。”

一陣大笑過後,思結禰度衝著葉飛點點頭,大度地說道:

“說吧!你想要什麽?封個官?金銀財寶?女人?隻管說出來,本汗不是小氣鬼,隻要你有本事拿得走,想要多少都可以。”

聞聽此言,葉飛立即站起身來,說道:

“大汗,我既不要封官受賞也不要錢帛女子,隻要前段日子俘虜的那些工匠借來用上幾日。”

鐵勒人對於普通秦人的態度是極其殘暴的,動輒就要大開殺戒屠城,凡是高過車輪的男子一概斬殺,免除反抗者滋生的引誘,不過他們非常重視工匠。凡是有一技之長傍身的匠人願意投效鐵勒人,全家都可以免死,即使那些不願意投效的工匠,鐵勒人輕易也不會喊打喊殺,而是把這些工匠貶為奴隸,強迫他們替自己服務。

聞聲,略感意外的思結禰度看了看葉飛,搖頭說道:

“不行,工匠不能都給你。”

關中戰事仍在持續中,即便坐困鹹陽城內的秦軍主力無所作為,其他地方的戰鬥一刻也不曾停歇過。

在前方鏖戰的鐵勒大軍,每天消耗掉的軍械輜重那是個嚇死人的天文數字。舉例來說,規模堪稱龐大的鐵勒軍哪怕每個士兵一天射出十枝箭矢,那麽需要補充的箭矢就多達數百萬,摞起來趕得上一座小山,其他的武器甲胄也有損耗,這些事情離了工匠怎麽能行?

在腦海中已有了攻占鹹陽的通盤計劃,葉飛此刻顯得底氣十足,他自信地一笑,說道:

“大汗,我不要太多工匠,五百人就夠了,不過這些工匠得由我親自挑選。”

鐵勒人日常隨軍的工匠數以萬計,細分為弓匠、鐵匠、甲匠、皮匠、石匠等諸多門類,區區的五百名工匠還不至於影響到大軍修整破損武器和打造攻城器械的相關事務。

聽了這話,思結禰度的臉色逐漸緩和下來,說道:

“你那破城的辦法何時能說出來?”

“十天,隻要您再給我十天。哦,匠戶營的材料也要隨便我調用,我願以人頭擔保,十日之內,必定將鹹陽城獻於大汗的馬前。”

對葉飛這個工作業績突出的*,思結禰度還是比較欣賞的,畢竟就算是養一條狗,主人也會希望是一條能逮住兔子的好獵狗。

仔細考慮一下葉飛的要求沒多大害處,思結禰度故作大度地說道:

“哈哈哈哈,你這小子挺會說話。記住,隻有十天時間,別讓本汗失望。”

..............................................................

十日之後,鹹陽守軍和城外駐紮的鐵勒軍繼續對峙,雙方保持著冷戰狀態。

那些三五成群到城外樹林砍柴的居民,如同螞蟻搬家般穿梭往來與樹林和鹹陽城之間,稍微衝淡了一點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轟隆隆——”

時逢正午時分,隨著橘紅色的火光閃過,鹹陽城內位於西北方向的城門,以及包裹在外麵的大半個甕城,一齊坐著土飛機上了天。緊隨其後,一股粗大似雪茄的黑色煙柱在數百米的高空擴散開來,一朵造型奇異的蘑菇狀雲團呈現在觀眾們眼前。

頃刻間,強勁的爆炸氣浪橫掃了城門周邊地區,如颶風般掃蕩數裏內的一切未經固定的物品。

大量黑火藥集中爆炸而飛濺起來的殘磚斷瓦,好似出膛的子彈,從人們耳邊“嗖嗖”地掠過,所有目睹這個恐怖場麵的人幾乎都被嚇傻了。

的確,火藥作為研究煉丹術附帶產生的一種危險副產品,在大秦帝國不算什麽稀罕玩意。除去專供宮廷年節慶賀使用的焰火作坊,散落在關中各地民間的鞭炮作坊和焰火匠人也不在少數。每逢到了年節喜慶的時候,僅是鹹陽城所消耗的火藥多得可以裝滿百十輛牛車,但從未有人將如此巨大數量的火藥用於製造兵器。

在孤注一擲的葉飛動念之前,火藥在軍隊中最主要的用途是放響竹製號炮和製作燃燒彈類的延燒火器,而非利用火藥的爆炸力作為攻擊手段。

不得不說,某人的複仇執念強烈到了足以推動曆史車輪前行。由這一刻開始,未來戰爭的麵貌即將變得與此前的多數戰爭大為不同了。

城門爆炸的意外變故,對於毫無準備的秦軍來說猶如當頭一棒,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沒頭沒腦地一通亂撞。等在城外的鐵勒軍同樣受到了巨大的心理震撼,但他們恢複得比較快一點,在各自將領們的大聲叱喝叫罵和鞭子抽打下開始恢複清醒,並且采取了進攻行動。

“進城!進城!”

滾滾而來的馬蹄聲宛若悶雷般響起,呼嘯著衝入鹹陽的鐵勒騎兵爭先恐後,大汗慷慨地許諾了屠城三日,這是發財的大好時機不容錯過。

巷戰對騎兵不利,高低錯落的建築物和曲折蜿蜒的街巷構成的迷宮,隨時會將騎兵的速度減緩變成上好的靶子。潛在的攻擊者則來自四麵八方,難以進行防衛,不過擁有著兵力上全麵優勢的鐵勒人已經忽略了戰損數字。遊牧民族是全民皆兵的典範,隻要能騎上馬的成年男人就可以作為士兵參戰,無論損失了多少戰士,隻要等上幾年時間,新一代的男丁成長起來就能填補缺口。

如果這樣還嫌太慢,到草原多吞並幾個小部落,兵員數量立馬能恢複到現有水平。

生命力頑強如同野草,大火燒不盡,刀割不除根。這是遊牧民族擁有的最大優勢,同時也是依托著新式火器和嚴格紀律約束的近代軍隊誕生之前,農耕民族無法徹底壓抑草原民族的症結所在。

身在局外的林旭冷眼旁觀,凡人的戰爭對於此刻的他而言,好比旁觀動物世界中獅子捕獵羚羊,或許麵對血淋淋的場景,存有不忍之心,但也不會隨意出手幹涉。

“嗯,時間剛好,幹活吧!”

在鹹陽城的北麵,一處比周圍農田的地勢略高,荊棘叢生的黃土崗之上,預先潛伏在此的林旭化身拉開了架勢,準備履行代理陰曹地府的職責,收攏帝都城內即將大量產生的陰魂。

隨著林旭腳踏禹步在地上形成了北鬥七星的圖案,整個土崗上方迅速被一層深沉的血紅色籠罩,在連片的血色之中,七個亮點閃爍著妖異炫目的藍白光芒。

人世間的王朝盛衰興替是人道內務,這件事歸根到底是人類的事情,人殺人的行為也屬於窩裏鬥,無論誰殺誰在天地看來都是合情合理的。那些非人類的神仙妖魔,雖然祂們皆有神通大能,但誰也不敢在其中涉足太深,以免引火燒身。人道氣運是個虛指,代表著人道的阿賴耶卻不是吃素的主,當真惹惱了它,神祇也一樣碾成渣滓。

神魔選擇代理人,在人道變革的大勢中采取因勢利導的手段分潤少許功德,這已算不錯了。若是哪個家夥貪心不足,妄圖逆勢而行,那就得有幾分被阿賴耶以人道之名碾成齏粉的必死覺悟了。

“國師何在,速傳國師前來護駕。來人哪!快去請國師。”

聚集在鹹陽宮城內的滿朝文武大臣,連同那位被嚇得一頭鑽到龍書案下麵,渾身瑟瑟發抖的秦八十五世皇帝。

適才,權貴們在被西北方傳來的劇烈爆炸聲嚇得魂飛魄散之餘,這時候,眾人醒覺過來卻是加倍慌神。他們根本沒想到,這如浩劫般的場麵是敵軍的某種新式武器所致,不能責備他們愚昧無知,凡人難免受思維慣性左右。在這塊神魔橫行的片界,人們第一時間聯想到某種嚴重災禍與超自然力量有關,真的一點也不奇怪,指望著國師這樣的專業人士出麵救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隻是,當大殿之上的朝臣們大呼小叫了一陣子,派去傳喚的武士也沒了蹤影。其後,又拖延了半晌,始終不見國師普度慈航出現。

自覺大禍臨頭的秦八十五世皇帝勉強從書案下麵爬出來,雙腿卻哆嗦得站立不穩,他不得不在宦官攙扶下,坐在皇帝寶座前的台階上歇息片刻。

正值人心惶惶,眾人不知所措的當口,名列九卿之一的宗正秦無忌移步來到麵無人色的皇帝跟前,他躬身施禮說道:

“啟奏陛下,胡人的妖術歹毒,這鹹陽隻怕保不住了。”

聞聽此言,秦八十五世不免淚如雨下,頓足捶胸地自責不孝,無法保全社稷和祖宗陵寢。

在群臣的勸慰之下,皇帝勉強止住悲聲,隨即,他像是落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向宗正秦無忌詢問說道:

“宗正,卿以為朕該如何是好啊?”

宗正是負責管理皇族事務的大臣,類似於皇族的大管家,曆來由宗室近親老臣擔當。秦無忌也是秦八十五世這位新君的叔祖父輩,因此有些話別人不敢講,他還是敢說出來的。

沉默了一下,秦無忌突然跪地叩拜,說道:

“臣啟奏陛下,為今之計,依老臣愚見,僅餘遷都一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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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遷都
千年以來,大秦帝國的法定首都始終是關中鹹陽,另外兩座陪都分別是春秋時代的舊都雍城,以及作為三川郡的郡治,由周代開始營建的洛邑,而今的洛陽城。

現如今,大半個關中地區在鐵勒大軍在鐵蹄下痛苦呻吟,即便皇帝有心前往雍城避難,那也得問一問鐵勒人是否同意讓開一條西去的道路。故此,剩餘的現實選擇隻有一個,趕緊效法周平王放棄關中向東逃奔洛陽,避開鐵勒人的兵鋒銳氣。

聞聽宗正秦無忌的諫言,秦八十五世那白皙麵頰當即泛起了一抹不健康的紅暈,他劇烈咳嗽起來,流著眼淚說道:

“咳咳,這……朕豈不是要重蹈周平王的覆轍,切切不可如此。朕到了黃泉,有何麵目去見曆代先王?咳咳……”

人老成精的太尉李奉賢此時頗為知趣地湊近皇帝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陛下,您聽這外麵的喊殺聲,好像是越來越近了。若是繼續遲疑不決,老臣隻恐耽擱下去,等到想走的時候,咱們也走不成了。”

性格軟弱,缺乏主見的秦八十五世一聽這話,他立時沒了主意,馬上將求助目光投向滿朝的文武大臣,話音顫抖地說道:

“卿等有何良策,以解朕燃眉之急?”

話音落地,金碧輝煌的大殿中是死一般的沉寂和壓抑,三公九卿和大臣們誰也不吭聲,他們倒是篤定得很。

前日,趁著新君大發慈悲之機,公卿們提前把家眷和金銀細軟等物都轉移到鹹陽城外,如今算一算腳程,估計這當口都該到洛陽了。既然免除了後顧之憂,大臣們也有充裕的時間跟秦八十五世皇帝陛下慢慢耗下去。城外的鐵勒人固然強悍,不過精銳秦軍也不是什麽好捏的軟柿子。天下皆知,胡人不擅攻城,即使以詭異手段攻破了城門,但要消滅駐守鹹陽城內的十餘萬精銳秦軍,絕非旬日之間所能做到的事情。

此前,大臣們之所以輪番上前諫言,危言聳聽地恫嚇皇帝,無非是打算藉此撈取更大的晉身資本。今後國家會怎麽樣,其實他們並不在乎,隻要自己的權力還在,萬事都好商量。

長久的沉默壓抑,殿外隱約傳來的喊殺聲,雙重折磨終於摧垮了秦八十五世的精神防線。這時,隻見他涕淚橫流地說道:

“朕……咳咳!朕準了……遷都洛陽。”

得到了皇帝口諭,太尉李奉賢即刻轉過臉,道貌岸然地說道:

“郎中令、衛尉何在?”

在九卿之中,郎中令負責主管宮殿警衛,衛尉則是掌管著宮門警衛。如果皇帝準備移駕洛陽,首先需要他們兩個調動軍隊隨行進行保護。

當太尉叫到兩位大臣的官銜,二人隨即由人群中出列,衝著明擺著一副死了親爹娘淒慘模樣的秦八十五世叩拜,說道:

“微臣等叩見陛下,聆聽聖訓。”

太尉李奉賢咳嗽一聲,他轉頭看了看皇帝此刻六神無主,一點都沒有開口的意思,李奉賢隻得唱起了獨角戲,說道:

“陛下剛剛已有口諭,即日遷都洛陽。汝等火速調動軍士,拱衛陛下的車駕前往函穀關。”

郎中令和衛尉跟滿朝大臣一樣,心裏跟明鏡似的,當下他們也不多說什麽,直截了當地說道:

“下臣請陛下賜予虎符。”

真的要把虎符交出來了,這時皇帝好歹也提起了點精神,畢竟這是軍權哪!疑慮不安的目光交替在兩位公卿身上遊移,皇帝聲音顫顫巍巍地說道:

“咳咳……卿等可有把握安全護衛朕出城?”

見狀,衛尉李楚接過了話頭,說道:

“啟奏陛下,郎中令大人現有一萬五千人馬,微臣也掌管著一萬軍馬,足可保陛下萬全。”

認真考慮了一下,似乎也沒別的出路了,秦八十五世隻得掩麵而泣,他哽咽著取出了兩枚虎符,分別交給衛尉李楚和郎中令司馬操之,無力地擺手說道:

“卿等立刻去辦吧!”

大人物們已然準備好了遷地為良,那些無法從鹹陽逃走的平民百姓則成了這場兵禍的最大受害者。

今時今日,整個鹹陽城仿如化作了一個巨大的犯罪現場,燒殺擄掠已是家常便飯。

那些隸屬於主力部隊的鐵勒士兵在嫡係將領們督促下,仍在遵從著思結禰度大汗的命令,繼續朝宮城方向發起突擊,與秦軍士兵逐條街巷進行肉搏撕殺。從中小部落被強征入伍的炮灰士兵失去了約束,他們早已按捺不住獸欲,隻要看到年貌尚可的女子,不管是在大街上還是民居內,立馬就脫褲子提槍上馬,絲毫不顧及場合和周圍觀眾們的心情如何。

那些世代生活在關中的老秦人也不是沒了血性的閹雞,當他們奮起反抗之際,雙方的激烈衝突在所難免。

在一戶靠近倒塌的人家裏,匆忙趕回的男主人遠遠地望見了自己的妻子被七、八個鐵勒士兵排隊侮辱,他大吼一聲操起扁擔衝上前來。沒等他衝到近前,一名在附近巡邏的鐵勒兵就發現了這名反抗者,當即彎弓搭箭射向他。

“噗!啊!娃他娘——”

勢大力沉的箭矢由背後直透胸膛,正欲保衛家園的秦人口吐血沫頹然倒地,片刻後已是氣息全無。

下層遊牧民的生活是異常貧苦的,許多草原人家裏連一口鐵鍋都是傳家寶。許多來自被鐵勒吞並小部落的士兵,隨身攜帶的自備箭矢都是用燧石箭頭湊合著打磨出來的。

不問可知,這些繼續沿用打磨石器工藝製作的箭頭,在技術上跟幾萬年前人類獵人射殺動物所用的同類器物沒有任何差別。

在去年戰敗後,大秦帝國向草原上的三大聯盟支付了一筆數額龐大的賠償金,付出錢糧絹帛換回了短暫的和平時期。然而,這些賠償落到一般牧人手裏的,那是少之又少,隻是養肥了大小可汗和部落頭領們。

這些窮得眼睛發綠,放開手腳大肆劫掠的鐵勒士兵,對敢於反抗他們奸.淫擄掠強盜行為的人隻有一種道理好講,叫對方永遠地閉上嘴巴。

原本在鹹陽城定居的居民人口便有近六十萬之眾,再加上由於躲避胡騎威脅進入城內的百姓,如今怕不有百萬之多的平民聚集在鹹陽城中。

隨著行為愈發放肆的*者和不甘忍受欺壓的民眾衝突不斷升級,外出*的鐵勒人已經不敢三三兩兩地入戶搶掠,最低限度也要以百人隊的規模集體行動。若是據守鹹陽的秦軍抓住這個有利時機發起反攻,一舉將鐵勒人趕出鹹陽也未嚐沒有可能,奈何秦八十五世皇帝業已被大臣們所描繪的恐怖場景嚇得魂不附體,他全無奮起反抗的念頭。

這時候,秦八十五世所僅存的一點勇氣,無非是命令宦官們取來禦用的鎧甲和兵刃,協助他穿戴整齊,好在跑路時保持形象光鮮。

“啟奏陛下,車馬業已準備完畢,請陛下乘禦輦移駕出宮吧!”

聞聽衛尉李楚的奏請,全身鎧甲閃耀著珠光寶氣的秦八十五世,麵色蒼白如紙地在眾多宦官宮女的攙扶之下,勉強爬上了龍輦。

不同於此前皇帝率領群臣出巡的堂皇氣派令人豔羨,這一回是倉皇奪路而走。大秦帝國千年積累下來的無數奇珍異寶,館閣中陳列的萬卷圖書典章,以及秦八十五世死鬼老爹留下的後宮三千佳麗,到了這個生死關頭是全都顧不上了,皇帝唯一掛念的就是他那些賊心不死的兄弟們。當秦八十五世一想到這些人落入鐵勒人手中,可能對他產生多麽大的危害,哪怕是這位性情軟弱的新皇帝,心腸也不由得硬了起來。

權衡思量著利害關係,秦八十五世皇帝轉過頭去,衝著騎馬隨行的宗正秦無忌說道:

“宗正,汝速帶一隊兵士往諸王府邸,命他們隨駕前往洛陽巡幸,若有抗命不遵者,朕準你先斬後奏。”

在心中念叨著無情最是帝王家的古訓,秦無忌不敢怠慢,現在是頂頭上司考驗他忠誠度的時候,稍微猶豫一下都有可能被認為立場不夠堅定,秦無忌馬上應承下來,說道:

“是,下臣領命。”

安排好了心頭最為掛念的一樁大事,秦八十五世不無眷戀地看了幾眼鹹陽城,依依不舍地下令移駕東都洛陽。

全副武裝的大隊秦軍拱衛著新皇帝和公卿們的車駕,一路上快馬加鞭,急匆匆地從皇宮向東出了城門。後方那座正在冒起滾滾黑煙的帝都已經不值得留戀,皇帝等一行人馬直奔渭水浮橋方向而去。

眼睜睜看著大秦皇帝和大臣們集體跑路,駐紮在鹹陽城外鐵勒人倒是很想出兵追擊逃跑,現在問題是他們根本騰不出手來做這件事。

分散在關中各地搶掠襲擾的鐵勒軍就有十萬以上,適才攻擊鹹陽城又衝進去了二十多萬人,此刻這些人正陷於膠著的巷戰中無法抽身。鐵勒大汗思結禰度手裏滿打滿算剩下十來萬人馬,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裝樣子的老弱殘兵。動員數量幾乎相等的兵力,在河渠縱橫的平原上尾隨攻擊一支做好了戰鬥準備的精銳敵軍,這個想法不管怎麽來看都是夠腦殘的。

頗為無奈地望著狼狽而逃的大秦皇帝,思結禰度為錯失了生平最具紀念價值的一件戰利品而扼腕。惋惜了一下,他迅速調整思路,重又恢複了大草原上梟雄霸主殺伐果斷的本色。

俗語說得好,群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事到如今,鹹陽城猶如樹上熟透了的果子,稍微再加一把力就能拿下來,多少也能彌補一下思結禰度這份沒能活捉大秦皇帝的遺憾。

當想到了這裏,思結禰度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立即衝著身邊的侍從一揮手。隨之,一陣蒼涼高亢的號角聲響徹雲霄,這是鐵勒人預先約定的總攻擊號令,又仿如是在為行將覆亡的大秦帝國奏起一曲悲涼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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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開棺
“唉,俗話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平日裏受萬民供養擁戴的君王,麵對著異族侵略者的時候不戰棄城而走,好大的出息呀!怨不得你能把大秦的氣運折損這麽厲害,這樣也好,省得我再費力算計你。小子,剩下的日子你掐著天過吧!”

在鹹陽城的北方,林旭在黃土崗上擺出聚集陰魂的陣法,望著源源不斷的陰魂從鹹陽城方向飄來,他尚且還有閑暇時間吐槽秦八十五世的所作所為。

無論是身為侵略者的鐵勒人也好,作為受害者一方的秦人也罷,他們死後都會身不由己地被黃土崗上這個陷阱一般的陣法聚集過來。可以說,打從這座陣法開始自行運轉,林旭的工作就已經完成了,餘下的事情不外乎是在替地府收攏陰魂的同時,順帶以權謀私,替自己挑選一些高品質的陰魂轉化成陰兵。

林旭發出這樣一番感歎,起因是前一刻,秦八十五世棄城逃往洛陽之時,盤旋飛舞在鹹陽上空,呈現出深紫色的龍形天子之氣赫然出現了異變。

那條飛舞翱翔的紫色大龍,眨眼之間似是被無數從天而降的利刃給千刀萬剮了,生生斬斷成寸斷。不過是轉眼功夫,那道雄渾威武的天子之氣,即使連林旭都要畏懼三分的龍形紫氣,便由早先那條神形兼備的飛騰巨龍,迅速蛻變成了一副殘鱗斷爪體無完膚的淒慘模樣,龍氣飛騰起伏的高度也降低了三分之二還多。好端端的天子龍氣落得這等淒慘模樣,別說什麽飛龍在天了,乍看起來倒像是一條在太陽底下被曬得奄奄一息的小泥鰍。

倒也難怪林旭要如此言辭刻薄地挖苦秦八十五世,的確是他太不爭氣了,哪怕是略作抵抗,萬民願力反噬形成的怨氣也不會激烈到如此地步。不管說什麽也改變不了事實,自作孽不可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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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關中平原與三川郡之間的隘口函穀關,自古號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春秋戰國之時,即有所謂“百二秦關”之說,形容函穀關的地勢險要冠絕天下,守軍兩萬人足可抵擋百萬敵軍的大舉進攻。

春秋時代的中原霸主晉國,倚仗函穀關天險,令民風彪悍的秦國不能作寸進。一直拖到趙、魏、韓,三家分晉以後,秦人也經曆了商鞅變法,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魏國手中奪取了河西之地和函穀關,從此走上了一統天下的道路。

盡管窩囊抵放棄了關中老家和隴西等諸郡,甚至連自家祖宗陵墓和宗廟、社稷都顧不得多作參詳考慮,但秦八十五世皇帝和他的公卿們直奔洛陽時,途經函穀關,仍不忘命令守將加強關隘戒備。

東都洛陽也是一座雄城,東有虎牢關,西有函穀關,北臨河水,南抵嵩山。倚仗著這些關隘天險阻隔,剛剛攻陷關中的鐵勒人也好,正在河北大地上馳騁肆虐的東胡騎兵也罷,全都奈何不了龜縮在洛陽的大秦帝國朝廷,這個命懸一線的危局總算暫且安定下來。

隨著皇帝東逃洛陽,順道也把東起遼東,西到隴右,南達河水之濱,這綿延萬裏的大好河山和上麵的億兆黎民都丟給了跨馬揚鞭的異族胡人。

由此,大秦帝國失去了三分之一的疆域,連帶河西走廊失陷,隔絕在外的西域都護府也等於丟了。

此等震動天下的劇變,無疑是動搖了帝國的統治根基。此前各地蜂起的義軍都不能維持長久,那是因為豪傑之士認為朝廷的力量仍然強大,從事造反這項事業是沒什麽前途的。這回大秦帝國被南下胡騎戳穿了紙老虎的真麵目,不甘寂寞的四方豪傑開始蠢蠢欲動。地方官吏們更是追憶起了王業衰微,諸侯爭霸的東周時代。

繼續當聽命於人的地方官僚,與自立成為割據一方的諸侯之間,這二者應當如何抉擇,對多數潛在野心家們來說,實在算不上一道難以選擇的問題。

旬日之間,鹹陽陷落消息傳到四方,各地郡守、刺史們紛紛暗中組織起私人武裝,籌劃待機而動。看似坐擁大半河山的大秦帝國,實則成了一座幹草垛,隻待一個小火星落下,立馬就會釀成不可遏止的燎原大火。

關於稱王稱霸這種事,葉飛暫時沒空考慮,他的眼睛裏隻剩下一件事,報仇雪恨。

當鹹陽城內殘餘的小股秦軍被屠戮殆盡後,社會秩序也稍微恢複了一點,恍如鬼域的街道上連個人影都看不見,隻有火災留下的焦黑痕跡和一灘灘的血跡令人觸目驚心。

這時,葉飛急不可耐地帶領著一幹心腹死士前往鹹陽宮,不料,一行人在宮城門口卻被鐵勒士兵攔住了去路。

鐵勒大汗思結禰度點名獨占皇宮中的奇珍異寶和宮室美人,那些先行入城的鐵勒將領不敢怠慢差事,一早就安排了精幹人手攔阻亂兵闖入皇宮內苑劫掠破壞。

眼看著即將達成複仇的目標,卻被攔在宮門外,葉飛的怒氣槽頓時膨脹到了滿格狀態。盡管他的心情無比激動,還是意識到不能跟鐵勒人翻臉,林旭勸阻了手下拔刀相向,冷著臉說道:

“全都給老子讓開,大汗許諾了我親手砍下狗皇帝的腦袋,你們是要讓大汗失信於人嗎?”

不得不說,葉飛這個高級*確實有兩把刷子,累次立下殊功,若非有著秦人身份作梗,這份功勞在草原上封個小可汗都夠格了。

這些被派來看守宮城的鐵勒軍多是從屬於大汗近侍部隊,大概聽過一些大汗向葉飛許諾的事情。此時見葉飛公然以大汗思結禰度的信用作為口實詰問,守軍們也不由得猶豫起來。經過一番交涉,這些鐵勒人隻好點頭同意葉飛一行人進入皇宮,附加的條件是必須有他們的人陪同。對於這一條葉飛毫不在乎,他當即答應下來,兩隊人馬一同向皇宮內走去。

這次鐵勒人破城來得太過突然,秦八十五世根本沒時間把老爹葬入帝陵,僅僅是照例安頓在宮城內停放。

如今,用來替露天擺放的棺槨遮風擋雨的蘆棚,不知何時倒塌在地,外觀呈現紅黑兩色花紋的塗漆棺槨隻得袒露在鹹陽宮大殿前的廣場上,任由著日曬雨淋。

邁步來到這座體量龐大的棺槨跟前,葉飛獰笑著一擺手,說道:

“來人哪!立刻將這老狗的棺槨劈開,我要親手斬下他的狗頭祭拜我葉家的百口亡魂。”

華夏葬儀曆來有厚葬先人的文化傳統,格外講究視死如生,這套規矩說得簡單點,那就是人活著的日子過得有多奢侈,那麽他躺進墳墓之後也要繼續享受同等規格的物質待遇。

按說以大秦帝國的豐厚家底,操辦皇帝葬禮絕非難事,可是受到去年巨額戰爭賠償和鎮壓義軍等一係列事件影響,大秦朝廷的財力大不如前。

話雖如此,秦八十五世為了彰顯對父親的孝心,手頭再緊也不會允許棺材裏的老爹空著手上路。這副由內至外多達六層的棺槨裏麵,每一個角落都塞滿了五花八門的珍寶和貴重的隨葬品。僅是在最裏麵的一層內棺中,盛放屍體的底部就鋪襯了總厚度可達三寸許,全部是如豌豆粒般大小的零散珍珠,在上麵覆蓋著一件用極細的金絲和孔雀羽毛混合織就的佛門陀羅尼經被。

在老皇帝屍體四周,密密麻麻地擺放著金銀珠玉和珊瑚、瑪瑙、玳瑁等各色寶石製作的珍玩器物,至於標誌著皇帝身份的金縷玉衣更是不可或缺的物件。

當葉家死士們揮舞著幾十柄大斧費了半天氣力,好不容易劈開最外層的沉香木槨板之際。在場眾人隻聽得一陣細碎清脆的悅耳聲響傳來,在棺槨破裂的一刹那間,不計其數的豆粒大珍珠和精心打磨成相同尺寸的渾圓羊脂白玉珠子,順著破損槨板破損開口傾瀉而下,好似一股清澈的泉水從山間崖壁噴瀉.出來。

見此情景,饒是由始至終都麵無表情的葉飛也被嚇了一跳。在此之前,大秦皇室為了杜絕盜墓賊的貪婪之心,絕口不提皇帝的下葬用具是何等奢華。

乍見這一幕,所有在場的人呼吸都不禁變得渾濁急促,說不得,財帛動人心哪!

正當此時,一群舉止粗魯吵吵嚷嚷,滿身酒氣的家夥突然出現了,他們的矛頭直指葉飛。

大汗思結禰度統一鐵勒諸部的時日尚短,權威遠沒有到一言九鼎的程度,令行禁止更是隻能保證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有效。故此,一些鐵勒和高車部落的首領聽聞有人前去開棺的消息傳來,他們也急不可耐地趕來,哪怕在名義上是說協助維護秩序,實則是抱定了分一杯羹的念頭。這時,當他們在近距離看到了珍珠和玉珠似噴泉般湧出的駭人場景,許多人便趁勢鼓噪起來,意在驅趕葉飛等人,獨占這份肥得流油的死人財。

對這些攪局者的小算盤,林旭心中洞若觀火,隻聽他冷笑一聲,說道:

“嚷什麽?我隻要秦老狗的腦袋,其他東西一概不要,你們是想阻止我完成跟大汗之間的約定嗎?”

所謂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葉飛既然當著大家的麵把話說得這般明白通透,甚至直接表示分文不取。誰再繼續嚷嚷下去,那就不是單純的分割錢財,而是故意跟他過不去,抑或是想要破壞大汗思結禰度的威信,這頂帽子不是那麽好戴的。登時,整個廣場變得鴉雀無聲,那些粗魯不文的鐵勒士兵們見飛揚跋扈的頭領們都閉緊嘴巴不吭聲,他們也看出風色不對,全都跟著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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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戮屍
珠玉傾瀉於地,這種場麵常人一輩子也見不到,當事者葉飛自信地笑了起來,完全不在意那些財寶的誘惑,轉身衝著隨從們一揮手。

當即,葉家的數十名死士上前,團團圍住了這具皇家氣派的精美棺槨。他們合力掄起鐵錘、鐵釺和撬杠等破壞工具,對著這具規模堪比常人房舍大小的巨型棺槨來了一次毀滅性拆解。每拆開一層棺槨,葉飛便叫來鐵勒書記官將開棺所得物品登記造冊,如數堆在旁邊,那架勢就像擺地攤叫賣蘿卜、白菜一樣隨便。

這一幕看得大小頭領們一陣眼熱,卻不得不畏懼葉飛向思結禰度告狀,誰也不敢擅自取走一件器物。

不多時,位於最內層的鎏金銅棺也被死士們粗暴地撬開了,頓時一股濃烈馨香的香料與草藥混合氣息撲麵而來。死士們立刻退後了幾步,等待著葉飛做出最後決斷。提劍在手,葉飛緩步向前,來到銅棺前俯視著躺在裏麵的秦八十四世的屍身。

冷笑一聲,葉飛抬頭仰望青天白日,大聲說道:

“皇天後土在上,各路鬼神明鑒。不才葉飛為報全家族誅血仇,今日倒行逆施開棺戮屍,若上蒼有天譴降下,萬般罪孽在我一人,與他人無由。”

說完,葉飛還劍入鞘,從一名死士手裏接過撓鉤,目露凶光將皇帝的屍體從棺材裏拖了出來。手提斧頭來到被暴力拖至棺外,服飾淩亂不堪的秦八十四世屍身跟前,葉飛喃喃地說道:

“恨隻恨沒能活著砍下你老狗的人頭,蒼天竟然叫你這昏君壽終正寢了,還真是瞎了眼哪!”

“嗚!撲哧!”

說罷,葉飛將斧頭高高舉起用力向下一劈,隻聽一聲悶響,大斧快速斬落,死屍的腦袋被砍了下來。緊接著,葉飛俯身一把揪住滾落人頭的發髻,他瞧著人頭放聲大笑起來。這淒厲的笑聲中充滿了怨毒與戾氣,好似午夜豺狼的嗥叫,直叫旁觀者們聽得心中心寒意頓生。

在不遠處看熱鬧的一個鐵勒武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忍不住嘟囔說道:

“笑得跟草原上的豺狼一樣難聽……”

聞聲,收斂起那副滲人笑容,葉飛轉頭冷冷地瞥了一眼,冷峻如萬載冰山,又似饑餓猛獸欲擇人而噬的凶戾眼神,嚇得這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鐵勒武士也禁不住退後幾步,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得償夙願的葉飛,心情很不錯,他不願節外生枝,見對方已然退讓便不再追究,轉頭衝著手下們說道:

“各位弟兄,咱們走。”

話音落地,葉飛隨手扯下棺材裏的一塊黑地織金的綢緞包起了首級,帶著親信手下們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時,那些等在旁邊已久的鐵勒人猶如圍觀獅子進餐完畢的禿鷲,立馬趁此機會蜂擁而上,瘋搶散落在青石板上,那些故意被漏過登記的各色珍寶。

一路快馬加鞭跑出了鹹陽城,葉飛等一行人則直奔葉家滿門合葬的大塚。用三牲祭品和秦八十四世的腦袋祭奠過全家亡魂之後,陡然之間失去了人生的奮鬥目標,葉飛突然有種脫力的感覺,放眼天下之大,他又該往何處去呢?

佇立在葉飛身邊的一名死士踏前了一步,拱手說道:

“主上,大仇得報可喜可賀,不知今後您欲往何處去?”

悠悠地長歎一聲,葉飛目光迷離地說道:

“唉!這天下雖大,何處是我這勾結夷狄,數典忘祖之人的棲身之所呀!”

聞聽此言,另外一名死士接口說道:

“主上,秦老狗雖死,大秦尤存,這筆血仇不能算徹底了結。古語有雲,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當今正值亂世初起,乃是天下英雄豪傑用武之時,主上若不奮發進取,隻怕我等日後皆要死無葬身之地。”

身為傑出的*,葉飛也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回憶起家族覆亡和大仇得報的那種強烈空虛感,暫時使得他喪失了鬥誌而已。

稍微反省了一下,葉飛重新擺正自己的心態,說道:

“嗯,你們說得有理。我不能死,我若不在,葉家便從此絕後,此為不大孝。好,你等隨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南下荊楚之地待機而動。”

常言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成長於累世官宦人家,葉飛見多了爾虞我詐的政治鬧劇,何況他本來也不在乎鐵勒大汗思結禰度許諾的高官厚祿。

原本葉飛下定決心追隨鐵勒人,無非是要借勢複仇,現在目的既已達到,當然沒必要繼續蹚這一汪渾水。在鐵勒人尚未察覺到異樣狀況之前,葉飛便率領著一幹部下悄然潛回營地,迅速取走了金銀細軟等值錢便攜的物件。隨後,一行人跨馬揚鞭沿子午穀直趨漢水而下,投奔南方的廣闊天地去了。

胡騎侵略如火,整個北方態勢趨於糜爛之際,那些僥幸逃過異族屠刀的百姓們扶老攜幼,奔向那些尚未被兵火波及的地方。由此,大秦帝國北部的淒慘狀況借由難民之口,迅速傳播開來。

當潛居安州避禍的陳涼輾轉知悉了胡騎二度叩關,以及新皇帝遷都洛陽等一係列大事件後,隨後又看到逃離家鄉的難民淒涼境況。

近期一直在潛心讀書的陳涼,此時他的心底裏忽然萌生了一絲連自己都難以明了的宏大誌向。所謂大丈夫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今時今日這種亂世,豈不是到了英雄用武之時?偶然動念和采取行動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事,陳涼隱隱覺得自己可能要有所作為,不過他仍然沒有把握住一閃念間的靈感,繼續保持著深居簡出的生活狀態,直到那一日。

“弟子陳涼叩首,誠心祈求霍山神,保佑妻子和她的全家人早日超生。”

陳涼在與林旭化身相處的幾年時間力,無疑是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加之他的老家距離霍山不遠,陳涼很容易地成了一名霍山神的信徒。

在遭遇了新婚妻子薛夢穎一家,無辜慘死於錦衣衛屠刀下的那場令人驚心動魄的變故後,陳涼每天早晚都會向家中供奉著霍山神牌位的神龕焚香禱告,祈求亡者得以超脫苦海。

臨睡之前進行了例行的祈禱後,接下來陳涼洗漱完畢,他躺在床上逐漸進入了夢鄉。

“信男陳涼,本尊乃霍山君,聽汝祝禱而來,務須驚慌。”

陳涼半夢半醒間,恍惚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個周身金光縈繞,絢爛得叫人不敢逼視的金人衝著陳涼擺了擺手。隨即,他身不由己地來到對方麵前,陳涼這才發現這尊金人足有常人三倍以上的身高,必須要仰視對方的存在。

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被神祇托夢,又聽到對方自稱霍山神,陳涼即刻翻身跪拜,叩頭連連說道:

“弟子求神君大發慈悲,超度我亡妻和她的家人。”

聞聽此言,對麵的大金人歎息了一聲,聲音清越地說道:

“因果循環乃是天地萬物的法則,本尊雖為神祇,安能超乎其上?不過你若發下十萬功德大願,足可抵亡魂業障。信男陳涼,你可聽得真切?”

聞聲,微微一愣神之後,轉念之間陳涼又想起慘死的結發妻子薛夢穎,他的雙眼噙滿了淚水,連聲說道:

“弟子願發下誓願,積修十萬功德。求神君開恩,超拔亡魂。”

高高在上的大金人沉默了片刻,說道:

“莫要急著應承下來,你可知功德如何計數?”

乍一聽這話,陳涼立刻傻眼了,他又不是宗教人士,沒事怎麽可能去研究這種不著調的問題。略為遲疑一下,陳涼接口說道:

“這個……弟子委實不知,求神君教我。”

“如發願救人一命,是為一功德。若救得善人一命,是為十功德。若救惡人一命,反扣一功德。陳涼,你可聽得清楚了?”

要說陳涼學會讀書識字,那都是最近幾年的事情,當下他不敢怠慢,反複咂摸著大金人的提示,等到領會出其中的真意後,陳涼不禁苦著一張臉,歎息說道:

“……這就難了。善人和惡人也都是人,誰的腦門上也沒貼著帖啊!”

“此事不難,你若為帝王,一言可活人百萬。善惡相抵尚有餘裕,區區十萬功德,何足道哉。”

須知,在這塊片界裏沒有陳勝那種超級傻大膽,啥事都沒幹,一上來就先大喊帝王將相寧有種乎,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偉大誌向。

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些對於普通人而言,這實在是一件很蛋疼的事情,飯都吃不飽,你談什麽當皇帝啊!

縱然陳涼覺得時逢亂世,自己該有所作為,但他的這種心態距離下定決心扯旗造反還遠得著呢!正因如此,乍一聽了大金人的話語,陳涼嚇得連忙擺手,辯解說道:

“弟子隻是個窮獵戶,哪是什麽帝王啊?”

大金人似乎沒有跟陳涼爭辯的想法,照舊平鋪直述地說道:

“到時你自有機緣,切記本尊忠告。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

聞聲,陳涼正欲起身拉住大金人的衣袂,不了因為一下子用力過猛驚醒過來。待得他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仍然躺在竹藤床上。

回想適才夢中重重,直如真事一般,陳涼疑惑地喘著粗氣,說道:

“呼呼……我這是在做夢嗎?”

不能忘記,這片天地是有神仙妖魔真實存在的,人們遇事很容易往這方麵聯想。隨著陳涼仔細回憶著適才夢中的場景,越想他越覺得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確有其事。

思及死於非命的亡妻薛夢穎,想起兩人相濡以沫的那段幸福時光,陳涼眼前恍然浮現出那張清麗娟秀的麵龐,兩行清淚不覺已潸然而下。

鎮定了一下情緒,陳涼深呼吸數次,起身後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陳涼對天盟誓,願在有生之年積修十萬功德,換得我娘子薛夢穎及其家人超脫苦海。”

普通人發誓是不會有什麽特殊狀況,那是因為他們的言行都不足以影響到天道運轉,即使尋常人發下了一堆牙疼咒也是白搭,而陳涼的情況則大為不同。

身具五彩霞光,承接了這一方天地的部分天子之氣,雖然目下他還談不上口.含天憲,但陳涼終究是個非同尋常的重要人物。好比普通人開出一張天文數字的空頭支票,大家頂多一笑了之,誰都知道他根本付不起這張賬單,開玩笑罷了。若是股神巴菲特開出同樣麵值的一張支票,然後又跳了票,那就不是什麽開玩笑的事情,而是可以上全世界各大媒體頭版頭條的爆炸性新聞。

伴隨著陳涼的這句誓言脫口而出,一束燦爛的金光從窗外驟然射入,恰逢旭日東升的第一抹亮色出現,又仿如是天地在回應著他發下的誓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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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到訪
“本尊冒昧前來造訪,還望霍山君莫要見怪。”

今日林旭親自來到天柱峰舊山神廟門口迎接來賓,這位客人的身份自是非比尋常。打量著這位為了追求風雅,不用神職附帶的土遁專長,寧可騎著一隻神駿仙鶴代步的太行山神龍石耳,林旭不禁莞爾,說道:

“嗬嗬嗬嗬,適才卜了一卦,當有貴客臨門,我道是誰,原來是龍山神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快些裏麵請。”

聞聲,眼圈發黑,疲憊神情的龍石耳也沒跟林旭客氣,祂直接邁步就進了山神廟的大門。

近來這段日子焦躁不安,龍石耳激動得像是生吞了半斤辣椒的猴子一般上躥下跳,這狀況確實由不得祂不抓狂了。

南北走向的太行山恰好位於河北中部,數十萬東胡騎兵分兵兩路沿著太行山東西兩側南下。沿途大軍經行之地,繁華市鎮化為殘垣斷壁廢墟,恬靜村莊變成瓦礫和焦土,被棄耕的田地裏長滿了一人多高的荒草,到處都是一派蕭條零落的景象。

正所謂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雖說從目前來看,東胡人暫時不會對太行山裏麵的窮山溝產生興趣,但神祇看待事物的視角從不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凡人一生一世的百年光陰對於神明而言,隻不過是彈指一揮間。龍石耳所擔心的是,東胡人蹂躪河北或許隻是短期為害,但他們所信奉的神明是與華夏神係不搭邊的角色。那麽日後,會不會演變成己方信徒被斬盡殺絕,斷絕香火的地祇也跟著一塊隕落呢?真的那樣可就糟糕透頂了。

為此,龍石耳終日憂心忡忡,又一時想不出應對之策,因而煩躁難安。

眾所周知,經過三百年前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戰,這一方天地的神祇折損得七七八八。時至今日,可說是隻剩下大貓小貓三兩隻。

任憑龍石耳琢磨了許久,試圖在鄰居中找出可以共同應對不測的對象,奈何思前想後還是想不出來,誰能成為靠得住的盟友。幾經周折,對就近拉攏盟友之事徹底失望後,龍石耳憤憤然地罵了兩聲,轉而把視線放遠一些,最終祂的目光落在了遙遠的淮南,也有了今日之行。

雙方分賓主落座,林旭吩咐侍者奉茶待客,笑著說道:

“無事不登三寶殿哪!龍山神統轄一方,平日事務繁多,總該不是清閑得無聊,到在下這裏專程討杯茶喝吧?”

聞聽此言,一肚子苦水的龍石耳麵帶苦笑,祂搖了搖頭說道:

“尊神說笑了,吾此來是專程向您求教的。”

聞聲,林旭狐疑地看著這位太行山神,說道:

“太行與我霍山兩地相隔遙遙數千裏,尊神有什麽要緊事跑出這麽遠來問我?”

這時,龍石耳端正了坐姿,神情肅穆地說道:

“小神敢問府君,可知當今天下大勢?”

聽到這個頗有幾分三國謀士們賣弄才智風格的提問,林旭再度忍俊不禁,咧嘴笑道:

“哈哈哈哈,尊神是準備考一考在下嗎?”

“豈敢!豈敢!小神此來是誠心求教,絕無他意。”

由於此前雙方僅有一些禮節性的交際往來,私交也很平常,林旭再坦率也不可能跟龍石耳推心置腹,隻是泛泛而論地說道:

“嗯,大秦帝國快完了,接下來天下大勢如何,現在斷言為時尚早,隻能等等再看了。”

聞聲,龍石耳雙眼緊盯著林旭,不緊不慢地說道:

“敢問尊神,又是如何看待胡人呢?”

林旭摸著下巴,他還是沒弄清龍石耳接連不斷的提問背後,究竟是隱藏著何種心思。謹慎思索了一下,林旭回答說道:

“那些胡人隻知道搶掠燒殺,這次輕易突破長城是拜朝廷腐朽無能所賜。倘若有一位資質中上的君王振臂高呼,照我看來,這些胡人在中原是站不住腳的,遲早要被趕回塞北放羊。”

聞聽此言,龍石耳很不以為然,搖頭說道:

“小神未敢如此樂觀,那些胡人在河北殺人如麻,十停百姓之中連一停都剩不下。情勢若是照此下去,我隻怕是等不到明主舉兵驅逐戎狄,河北就要變成荒無人煙的鬼域了。”

認真思考龍石耳的話,林旭總算聽出了祂的真實意圖所在。當即,林旭笑了起來,抬手一指懸掛在客廳中的大秦全輿圖,朗聲說道:

“尊神看這我山中的九峰鎮如何?”

覺察到林旭是話裏有話,龍石耳馬上打起精神來,扭頭看著地圖,不無豔羨地說道:

“要說尊神的霍山,堪稱是當今亂世中難得的安樂之鄉,市井繁華景象令人羨慕啊!”

“既然如此,尊神為何不效法我呢?”

聞聲,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腦門,龍石耳不禁感慨自己最近真是忙昏了頭,竟然連這麽簡單的事實都看不清楚了。隨即,祂滿麵羞愧地說道:

“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吾一時亂了方寸,令尊神見笑了。隻待此番回山後,某即刻收攏難民於山中築城自守,以保根本命脈不失……”

計劃趕不上變化快,正當太行山神龍石耳在舊山神廟與林旭攀談之際,一陣心靈悸動忽然傳來。登時,林旭和龍石耳不約而同地將頭轉向西方,一股強烈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咕咚——”

這是一聲難以用語言形容其音質的低沉顫音,直叫人覺得心神不寧,腳下的堅實大地仿佛此刻也化作了一麵銅鑼。

一波接著一波,由地下傳來低沉震顫間歇,中間的漫長時間跨度甚至令人感覺足夠打個盹休息一下。

“……又來了?”

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了一聲,林旭的眉頭扭成了一團,他已經聽出了這奇怪聲音的來路不善。聽到這種時常出現在自己午夜夢回之際,縈繞於耳邊不散的怪異聲響,林旭立即醒悟到新一輪的片界融合業已拉開序幕。隻是目下除了靜靜地等待結果之外,他對所發生的事件也是無可奈何。類似這等天地劇變級數的重大變故,無論是天神、地祇,其實大家都一樣的無能為力。

如果說真要強行抗拒這種變化,最低限度也需要改天換地那個檔次的大能者出手才可能成功,再不然請來頂尖的先天真聖和後天仙真,或許有一定機會完成如此逆天壯舉。

然而,說到實力距離這個標準線差出十萬八千裏的林旭和龍石耳,目前祂們還是遠遠地站在一邊圍觀兼打醬油比較安全。

林旭權衡著得失利弊,隨後轉向龍石耳說道:

“敢問尊神,是否有意與在下一同前往探察情況?”

神祇的本能告訴龍石耳,這個舉動實在太冒險了,不過祂也是不甘心隨波逐流的主,咬著牙說道:

“……也好,你我結伴而行,互相間也有個照應。”

說罷,兩位地祇各自駕起了遁光,結伴朝震波仍在持續傳來的西方高速遁去。

這次融合的撞擊點是在遠離大秦帝國疆域,屬於遙遠而陌生的片界西部邊緣地帶。這段路程是如此遙遠,縱然兩位山神的腳程之快堪比高亞音速噴氣機,當祂們倆萬裏迢迢趕到現場之時,也隻剩下欣賞這出大戲謝幕段落的份了。

在半空中現出身形,林旭衝著龍石耳比劃了止步的手勢,說道:

“少安毋躁,多看少動。”

假如單論位階的話,即便不考慮林旭在封神台上昭告天下自封為霍山府君的背景因素,僅是他原本的霍山君位階也要比龍石耳這個墊底的太行山神高出了一級。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神祇的位階劃分也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高階地祇對低階地祇的絕對優勢是難以動搖的,因而,龍石耳此刻麵對著林旭指手畫腳的行為,隻能采取一聲不吭地默認態度,算是認可了對方的地位高於自己。

此次與本片界發生碰撞的外來片界,體積可謂空前巨大,差不多是原有片界體積二分之一左右。在林旭和龍石耳到來時,片界碰撞基本結束。

隨著這兩塊相互靠近的片界,基礎四大元素開始激烈地融合過程,在旁邊看熱鬧這種事也變得不大安全了。

關於片界融合的過程細節,林旭知道的明顯比龍石耳多,根據從前對片界撞擊、融合的了解,他注意到即將出現威脅。於是,林旭迅速伸出手一把拉著龍石耳,一起飛身向後退走了足足數百裏之遙,才算避開了這一波如炮彈般四處飛濺的熾熱岩漿液滴,以及從大地裂隙中不住竄起,大團大團的幽綠色毒火,這些高度危險品即便是神祇也不敢輕易接觸。

毫無疑問,純粹的物理傷害對神祇不足為患,片界融合過程中溢出的四大元素之力不是尋常時候的天災可比。

在這些四處呼嘯橫飛的岩漿球和冒出滾滾黑煙的劇毒火焰當中,混雜著極度濃烈的四大元素力量,殺傷力不遜於天劫的雷火。不誇張地講,擱在這種接近世界本源等級的力量跟前,神祇金身比起人類脆弱的肉身也強不了多少。

正當此時,龍石耳的視線越過紅光烈焰,祂的眼睛越睜越大,驚呼道:

“那是……異教神祇的光輝?”

聞聲,林旭也將注意力由觀察片界融合的規律,借此增加對天地至理的感悟中抽離出來,順著龍石耳的視線向前望去。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頂天立地的巨大十字架,它出現在片界西部碰撞後新生的陸地上空。十字架通體閃耀著神秘莫測的銀白色光輝,堪比黑夜中的導航燈塔一般醒目。哪怕是肉眼凡胎的凡人,在距離在千裏之外同樣能將這個壯觀場麵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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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十字教
遙望著西方天空中,大有頂天立地之勢的光輝十字,相比於林旭難以抑製的驚愕和思維混亂,太行山神龍石耳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片界融合這種事雖說不是每天都會發生,但那些隔三差五就會突然蹦出來的異教神祇,對於長久生活在這塊片界上的土著神明們而言,幾乎是跟陰天下雨一樣稀鬆平常的小事。受到原本兩塊片界大小差異的影響,那些外來神祇大多缺乏足夠的信徒基礎,所以通常也成不了什麽禍害,類似西北半島維京人信奉的神係那樣困居一隅已是很不錯了。稍差一點的神祇,隻能被動等待著被這一方天地逐漸邊緣化,然後自行消亡掉,或是選擇拚死一搏,甘冒墜入無盡虛空的風險,尋覓一片未知的新天地棲身。

麵對著這一切,林旭沒法淡定下來,看到那尊十字架的時候,他止不住當場倒吸一口涼氣。是啊!身為地球人又怎麽可能不識得十字教的經典標誌。

人所共知,十字教是21世紀地球上的第一大宗教,假如算上出自同源的其他教派,十字教的勢力簡直是大得沒了邊。

盡管林旭從未見過十字教在地球上玩出什麽顯聖的戲碼,類似唱詩班男童跟牧師不得不說的故事倒是常在新聞中露個小臉。然而,眼前壯觀的銀色十字架充分表明了蔑視一切挑戰的堅定信心。如此跋扈的示威舉動,又豈止是氣焰張狂,簡直是囂張到了極致呀!

琢磨著該如何與作為一神教存在的新鄰居打交道,林旭發動了俯瞰眾生的天賦神通,準備觀察這次劇變後的情形。

當林旭向這片西麵新增加的土地望去,隨即他的臉上浮現一層難以掩飾的陰霾,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回好像麻煩大了……”

在林旭遠超常人的感知範圍內,此時此刻的地麵上,數以萬計的鐵皮罐頭造型的重裝騎兵,正與隨風飄揚的各色彩帶,以及繡有十字紋樣的旗幟會聚成了一片沸騰的海洋。

假使換作一位不知內情的人來看這場麵,保不齊他會以為是某家罐頭工廠在搞周年慶典的宣傳活動。

萬眾矚目之下,一名頭戴著法冠,身著長白衣和祭披的老者,握緊了手中的主教權杖,正在繼續著一場超大規模的激情演講,主要的聽眾自然是那群鐵皮罐頭。

透過神職附帶的通曉語言能力,林旭的耳中傳來了這位演講者充滿激情,而又聲嘶力竭地聲音,他大力揮舞起主教權杖,說道:

“……蒙主恩賜予我們流淌著蜜與奶的豐饒土地,那是應許之地。以主地上代行者之名,我宣布聖戰開始!英勇無畏的騎士們,現在用你們手中的利劍,為我們的耕犁奪取那片神奇而又肥沃的應許之地吧!”

“萬歲——萬歲——萬歲——”

當台下的聽眾們聽到教宗的言辭鼓動,這些本就沒多少文化可言的蠻橫騎士們當即按捺不住興奮之情,山呼海嘯般的萬歲呼聲不絕於耳。

十字教的教宗是被視為聖人的超凡存在,普通人隻能親吻他走過的土地,絕不會有信徒敢於質疑教宗所宣稱的聖戰是非正義的。何況,在這支預備誓師出征的大軍上空,那座頂天立地的十字架,直至此刻依在閃耀著令人難以捉摸的銀色神秘光輝,即便是到了深夜也不會有絲毫的黯淡和削減。凡是有幸目睹了這一奇景的十字教信徒,無不是心潮澎湃到了頂點,他們堅信這是主所給予的神啟,同時也吹響了號令消滅一切異端的戰爭號角。

不僅如此,這位年邁的教宗不顧廉恥地宣稱,勇往直前的戰士可以洗脫與生俱來的原罪,以及他們生平所犯下的一切罪孽,死後靈魂必定升入天堂,在主的身邊複活,靈魂獲得不朽的新生。

親眼見證了異教的狂熱信徒是如何誓師遠征,林旭努力平複心緒,反而把這個他苦笑著轉向旁邊一副若有所思樣子的龍石耳,說道:

“尊神,咱們也該盡早回去了。這些異教神祇不管在搞什麽把戲,從西方到東方畢竟相距萬裏,中間還隔著不少異族邦國,凡人軍隊也不能隻靠信仰活著,不如先解決好自己的麻煩,再來操心這份閑心吧!”

聞聲,龍石耳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說道:

“尊神所言甚是,不如歸去。”

恰逢此時,在東方天際,濃鬱得近乎實質的白光連續閃動爆開,一眼望去好似是新年時節的大型禮花匯演。

見狀,龍石耳不禁愣了一下,隨即祂向林旭詢問說道:

“尊神可知那是什麽?”

無論是神祇位階,抑或是神力的強弱程度,林旭全都在龍石耳之上。這時,林旭目光專注地凝視著東方天空,許久之後,他低聲說道:

“外來神祇直搗神國,看樣子拜火教的那位主神阿胡拉·瑪茲達快要撐不住了。”

這邊林旭的話音未落,一縷拖曳著長長尾跡的藍光陡然竄起衝破蒼穹,好像是直奔無盡虛空而去。與此同時,激烈爆閃動的白光也悄然停息下來。見狀,林旭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搖著頭沒再多說什麽。

..........................................................

人力有時窮盡!無論在何時何地,戰爭都是充滿偶然性的特殊領域,人類的智慧是無法穿透重重迷霧看到最終結果的。

很多時候不能以常理揣度戰爭,影響勝負的偶然因素太多了,所以孫子兵法說,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關於戰爭的不可預知性,最簡單的具象描述是:“假如你在戰場上,突然間預感得會有什麽糟糕的事情可能發生,那麽接下來它就一定會發生。”

這塊片界的大秦帝國,曾在國力極盛時期兩度發動西征,其一是攻打西海的胡種諸部,其二是征討佛祖的老家天竺,在閑談曆史的後人看來,這是不折不扣的兩場悲劇戰役。

秦軍討伐西海之戰,由於當地部落畏懼大秦帝國的強大軍力避而不戰,雙方在正麵戰場一刀一槍也不曾動用過。

為求自保,西海諸部不惜在沙漠戈壁中為數不多的綠洲地帶投放人畜屍體,采取了填埋水井,向水泉內投毒等截斷水源的絕戶計,其結果是毫不費力地拖垮了氣勢洶洶而來的三十萬虎狼之師。當然,這些部族付出的代價是極其慘重的,未來許多年裏,這些水源和綠洲都變成了生人勿近的高危地帶。若非秦軍哨探報來戰事不利,大秦西域都護府火速派出援軍趕往接應,恐怕那支倒黴的遠征軍斷絕飲水後,全軍覆滅才是順理成章的結局。

倘若說秦軍敗於西海還算是非戰之罪,秦軍入侵天竺之戰簡直是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滑稽劇。

天竺戰象固然很厲害,但也架不住他們的軍隊素質太差,在驍勇善戰的秦軍麵前,那些天竺士兵就像一群剛入伍的民兵。在戰爭初始階段,連串的勝利來得太容易,前方捷報頻傳。然而,隨著戰事深入到天竺內陸,水土不服的秦軍開始成批感染熱帶病,因為瘧疾、霍亂和痢疾、傷寒等疫病而倒下和失去戰鬥力的士兵,比起死於敵人武器下的死者要多了十倍還不止。

這支秦軍幾乎是在幾天之內就喪失了大半戰鬥力,隻能勉強維持自保,為了挽回前線敗局,鹹陽朝廷可謂絞盡腦汁。

動員關中地區的秦軍增援無疑是個愚蠢到家的主意,關中秦軍的戰力再強,到了天竺水土不服也是白搭。為此,大秦皇帝下詔調動駐紮在嶺南的秦軍一部和江南的樓船士火速出動,水陸並進增援天竺。

本片界的東南角統稱為南荒,那是一塊瘴癘橫行,到處是妖獸和不開化土人的蠻荒之地,屬於常年濕熱多雨的熱帶雨林氣候,台風數量也特別多。

前麵所提到的兩路大軍相繼出發之時,天氣風和日麗,等他們行至半途,一個影響範圍異常巨大的熱帶氣旋,陡然從半路上殺了出來。摧枯拉朽般的暴風雨橫掃了樓船士們的艦隊,這個意外變故連隨行軍中的修行者們都沒能提前察覺。在排山倒海而來的暴風雨中,超過十層樓高度的滔天巨浪,猶如頑皮小孩擺弄玩具般輕鬆掀翻了秦軍的樓船,順帶著也撕裂了體積更小的艨艟和鬥艦,溺死水手和士兵不計其數。

同一時間,在陸地上行軍的嶺南秦軍走到了南荒與嶺南交界的邊緣,他們則遭遇了這次台風帶來的空前猛烈的暴雨天氣。

伴隨著大量降雨,溪流河湖猛漲,導致洪水泛濫,秦軍被水流分割成無數小塊。隨後,受困於洪水的秦軍連續十幾天沒有吃上一口熱飯菜,士卒們隻能啃著幹糧,還要強忍著喝下那些水麵漂浮著動物死屍的洪水。

事已至此,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根本不需要一位高超的預言家做出判斷,稍微具備一點醫學常識的人也曉得了。

尚未到達天竺與帝國南部接壤的野人山地區,這支從嶺南開拔,齊裝滿員的秦軍變成了需要別人施以援手的半殘廢。這下好了,預定的兩支援軍全都敗給了氣候因素,在天竺指望著靠外援挽回頹勢的秦軍隻好打上行李卷。當地居民冷冷地目光注視下,如喪家之犬般回撤到了先前的出發地。盡管這次在天竺搶到了不少財物,包括了一顆雞蛋般大小的著名鑽石和一些真偽難辨的佛骨舍利等奇珍異寶,外帶著成筐的象牙等略顯普通的戰利品,至少在麵子上看起來還算過得去。

可是遠征軍大量傷亡,撫恤金和另外兩支部隊遭遇天災的嚴重損失統統算下來,實際收獲少得可憐。若問什麽叫做得不償失,這個例子就是最佳注腳。

由前麵兩個範例可以知道,人類謀劃僅限於正常情況下的邏輯推理,一旦情況不再正常,姑且不論出現哪一種計劃製訂者事先不能預見的狀況,計劃全盤崩潰都是必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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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東征
在片界西部新融合進來的十字教地盤,目下情況尚不明朗,林旭也不敢輕易探察。

俗話說得好,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林旭是出身於信息爆炸的後工業時代,論及見識廣博,即使在神祇當中,他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的那一類人士。僅隻是十字教拉出開戰的架勢,在旁邊瞄了一眼,林旭同樣能看出不少東西。譬如說,根據軍隊裝備可知,十字教控製區也是冷兵器時代,這樣林旭感覺放心了。

武器隻要不拉開代差,那麽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主要因素就不是武器性能先進與否,而是軍隊的後勤保障和組織能力,乃至於整體戰爭動員能力。

在軍事學院裏,流傳著一句高年級學生最喜歡用來教訓那些剛入學菜鳥新生的口頭禪:外行談戰術,內行談後勤。

如何保障一支十萬人以上的部隊長距離跋涉,妥善解決一路上人吃馬嚼的諸多難題,這可比那些不入流的yy小說家們僅憑大筆一揮,然後就讓百萬大軍駐紮在方圓幾平方公裏之內持續混戰數月困難多了。盡管這些蹩腳寫手的語文老師可以原諒他們錯別字連篇的小說行文,但他們的數學老師一定不會諒解這些學生所犯下的低級錯誤。

居然也不算一下,那屁大的地方究竟能容納多少人站著,這樣就敢寫數百萬大軍集團混戰,都快趕上畝產萬斤小麥的神話了。

林旭擔憂十字教快速坐大,本尊金身隨同龍石耳返回中原,他在暗中留下了一個化身在西部地區活動,用來監視十字教。

以史為鑒,可知興亡。在地球曆史上,十字教的教徒們傳播福音而不幸死去的人數,大概僅次於戰爭、饑荒和瘟疫等天災人禍,因此林旭始終對這個自稱為“溫和、仁慈、善良”的教派保持著高度警惕性。況且,十字教作為這塊片界的後來者,隻為了求存也非得玩命擴張不可,否則就會被其他文明消滅吞噬。

由此可知,十字軍東征是不可逆轉的大勢,但具體情形如何,現在仍然值得商榷。戰爭會必然來臨,在何時何地,如何開始,那卻是一樁非常微妙的事情。

誠然,一群沒有理智可言的狂信徒敢不攜帶補給物資,僅憑著滿腔虔誠狂熱的信仰就衝向茫茫千裏瀚海,反正他們視死如歸麽!

如果軍隊也這麽幹的話,那等於是在集體自殺。任何一個腦袋還沒浸水,智商不等於或小於60的指揮官都會拒絕這種白癡到家的命令,哪怕這命令是來自教宗,抑或是地位更高的幕後黑手。

一直躲在暗地裏冷眼旁觀,蟄伏在十字教東進必經之路上窺視,林旭先後目睹了幾批在極端宗教熱情鼓舞之下,形同鬧劇般一窩蜂湧向東方的十字教信徒如何埋骨異鄉。直至兩個月後,由信仰十字教的西部各國騎士為主體,重新編組而來的幾個大騎士團正式開拔東進,這時他才提起了一些觀摩的興趣。

在這一次片界融合之前,西部最大的文明國度是波斯王國,不用問,這次與十字教地盤接壤的波斯無可避免地成了東征路上的首個犧牲品。

家園被外來者侵占,波斯人進行了殊死抵抗,他們的確有保衛家鄉的強烈願望,隻在於是否有能力加以實踐。顯而易見,在武裝到了牙齒,人數也大有優勢的十字軍麵前,遠遜於對手的波斯人,反抗是充滿了悲劇色彩的。

河流蜿蜒穿行的平原上,一座本該是安靜祥和的村莊燃起了大火,隨著滾滾黑煙上升遮蔽了天空,在這種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帶,遠隔在數十裏之外都能看得十分真切。

遍地是橫七豎八屍體和血跡,起火燃燒的住宅不斷傳來倒塌的聲音,夾雜著女人們的哭泣哀號。說不得,這是堪比地獄的恐怖景象。

在村中中心位置的空地上,一名外表看來風塵仆仆,一席黑袍被塵土染成黃褐色,具有一頭標誌性棕褐發色的中年男人指著這群猶如飽食後豺狼的十字軍士兵大罵說道:

“你們這些無恥冷血的暴徒,連嬰兒和孕婦都不放過,你們不是人,我要你們去死。”

對於類似這樣操著陌生語言的受害者向己方發出詛咒和謾罵之聲,見慣了同類場麵的十字軍士兵們都覺得十分無聊。當下,他們唯一的困惑就是該輪到誰出手去解決這個不知死活的波斯人。

在不久前才剛結束的那場所謂戰鬥中,集體奸.淫本地女人的娛樂活動,消耗了士兵們太多體力和精神,他們現在顯得慵懶怠惰。

沒錯,這些士兵逐一屠殺了這個小村莊裏所有的居民,上至滿頭白發的老者,下到還在繈褓中的嬰孩,那些慘遭侮辱的女性最終也被他們手中的利劍割開了喉嚨。

在這片曾經屬於波斯人的土地上麵,凡是會喘氣的生物,沒有一個可以得到寬恕和救贖。假如他們當中的確有主的信徒,那就等他們死後由主來分辨吧!這一段血淋淋的屠殺宣言,自然是教宗大人對十字軍此次東征行動偉大意義的集中闡述和注解。同樣的,十字軍的宣傳口號是殺光異教徒,奪取被他們占據的,由神所賜予十字教信徒的豐饒土地。

對這些一個大字都不識的士兵們來說,*波斯人,強奸波斯人,殺死波斯人。這些在平常時候本屬於犯罪的行為,此時都是向主表明虔誠的重要手段,他們會為此得到嘉獎和榮譽。

居於強勢一方,總免不了輕視對手的毛病,哪怕無數次實踐證明了疏忽大意要不得,類似事件還是照舊上演,因為這是人類的劣根性。

“……以我高墨達和大靈的名義,賦予你生命。你這蠢物,起來,為我而戰吧!”

沒有等到這群十字軍大兵做出抉擇,當他們帶著某種頗具戲謔嘲諷意味的目光注視之下。對麵那個中年男子口中念起咒語,EMETH這五個大寫的字母被他用因憤怒而止不住顫抖的手指,沾著在腳下肆意流淌的潺潺鮮血,寫在了一尊由泥土塑成的人偶額頭上麵。

見此情景,士兵們愣了一下,不知是誰率先醒覺過來,高聲叫喊說道:

“快阻止他,這家夥是個跟撒旦結盟的邪惡術士,他是惡魔信徒。”

非常可惜的是,十字軍士兵們這份覺悟來得太遲了一點,已經來不及阻止危險降臨。隻見那尊長度不超過二十厘米,被放在地上的小泥人開始迅速吸納著周圍的泥土和礫石,像是得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催生般越變越大。等到這個粗略成型的泥人抖落了身上多餘的泥土,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

不遠處那群身穿十字罩袍的士兵們駭然發覺,這個大家夥的身高達到了常人的一倍以上,它那矮墩墩如狗熊般粗壯的身軀和四肢,充分證明了這個大家夥不是善茬。

負責屠滅這個村莊的十字軍僅是百人規模的小股部隊,類似這種不入流的任務也不值得大軍出動,他們遇到的麻煩也正在於此。十字教的隨軍牧師人數再多,他們也不可能普及到連隊規模的基層建製上,隻有千人隊才會有固定的牧師隨行。這回好死不死地撞見了會使用超自然力量驅動泥人的中年男子,這支十字軍小部隊對此束手無策。

滿頭金發,軍官模樣的大胡子男人舉起了長劍,聲如洪鍾地安撫士兵說道:

“天上的主會庇佑我們,消滅這個使用巫術的邪惡異教徒,我們從前犯下的罪孽都會得到寬恕。來吧!讓我們用鮮血來證明對主的虔誠,以馬內利!”

“以馬內利!以馬內利!”

齊聲念誦著神與我們同在的口號,本來已在動搖邊緣的軍心重又恢複常態。宗教信仰能給予人麵對死亡的勇氣,十字軍士兵們自信地操起武器,準備以主之名迎戰這名神秘詭異的波斯術士。

麵對著這些屠戮了自己所有親朋好友的異教劊子手,高墨達的心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和不可磨滅的複仇信念,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消滅這些人。

正常情況下,泥人蘇生術是絕對不允許術士直接把符文鐫刻,或是寫在泥偶上麵,那種做法實在太危險了。應該以一張寫有咒語的羊皮紙貼在泥人的額頭上,以便確保在必要的時候,施術者可以及時終止泥人的活動能力。好比高墨達這樣沾著人類鮮血所寫成的咒文,至少在這個泥人被強大外力徹底摧毀之前是決計無法消除的,這也是他所懂得的禁忌巫術之一。

大聲念誦著聖書條文替自己壯膽,十字軍士兵們排列成散兵隊形朝著泥人和它背後的術士高墨達不斷逼近。位於隊伍最前方的劍盾兵負責掩護,最後麵的弓箭手開始瘋狂地傾瀉箭雨。

按道理來講,這支訓練有素的軍隊足以戰勝巨人,或是亞龍之類強橫的敵手。然而,這群士兵很快便放下了那份輕鬆心情,因為他們見識到了眼前這個異教徒所製造的泥人多麽恐怖,那是遠遠超出了他們想象之外的力量。

不妨試想一下,一個力氣比人類大十倍,完全不知道痛疼,同時也不畏懼死亡,不懂得妥協和退縮的戰爭機器有多可怕。要麽你有本事直接摧毀它,要麽筋疲力竭地被它殺死,甚至連轉身逃走的懦夫想法,擱在這個步行速度堪與駿馬飛奔媲美的大家夥跟前都顯得那麽的不合時宜。

依靠數量優勢和單兵配合,十字軍勉強能維持均勢,不過時間拖延下去,他們作為體力有限的一方必然是這場戰鬥的輸家。

意識到己方凶多吉少,大胡子軍官眼珠轉了轉,他高聲喊道:

“你們擋住那個怪物,我來解決邪惡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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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賜福
雙方的語言差異太大,波斯術士高墨達根本聽不懂對麵的這些異族士兵在講什麽,但這不妨礙他觀察對方混合著急躁和恐懼的神色變化,揣測出對手話語的正確含義。

這時,高墨達暢快地大笑起來,在他的笑聲中滿是宣泄仇恨的快感,而後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一旦行動起來,它是無法被阻止的,今天就算我死了,你們這些畜生也休想逃脫。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你們這些雙手沾滿鮮血屠夫都要死在這裏。”

說完,為了向這些異族表明自己的態度,這位身材算不上高大魁梧的術士,十分輕蔑地伸出食指在自己頸部上橫向比劃了一下。不需要任何翻譯跟解釋,在場的人都看得出這是代表著割喉和死亡的威脅手勢,何況用在當下這個場合更是明確無誤。

召喚出巨型泥人業已耗盡了高墨達的法力,他無法再對泥人下達新的指令,隻能維持消滅十字軍的最初命令,所以泥人是不會自動跑來保護高墨達的。過往的生活中過份沉溺冥想和書籍,他也不是一名合格的戰士。當那名大胡子騎士如凶神惡煞般向高墨達撲來之際,他所能做的唯有從容地整理一下褶皺的衣襟,以便死得盡可能體麵一點。

“噗!”

隨著一道雪亮如電光的劍影淩空劃過,波斯術士高墨達的頸動脈和氣管被利刃整個豁開,殷紅色的血液猶如*噴射,霎時間洶湧地噴濺而出。

盡管如此,在高墨達那張泛起痛苦表情的臉上,仍然維持著屬於複仇者,那如願以償的滿足笑容。無論如何,他為親人和朋友們複仇的目標已經完成了,泥人會殺光這些侵略者,高墨達是死而無憾的。當身軀開始逐漸變冷,耳邊仍在傳來敵人的身軀被泥人撕碎時所發出的淒厲慘叫聲,高墨達也知足了。

生命即將逝去,處於彌留狀態,高墨達在恍惚間看到了一個全身散發著溫暖金光,卻又看不清麵容的高大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

隨後,高墨達感到有一個聲音對他說道:

“可憐的凡人哪!你們所信仰的神阿胡拉·瑪茲達被十字教的神祇擊敗了,祂逃走了。沒有神明收容,死後你的靈魂將找不到歸宿,漫無目的地遊蕩,而你所有親人的靈魂也將在虛空中飄蕩,直至被消磨成最細微的靈子,再轉生成像螻蟻那樣渺小的生物。”

瀕死狀態下,高墨達的思維本就陷入恍惚之眾,他本能地感到了憤怒,嗬斥說道:

“你胡說……”

在一個虔誠信徒的麵前,肆意出言侮辱他所信仰的神明,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饒恕的過錯之一。

當高墨達下意識地作出了反擊之後,他才意識到其中的蹊蹺之處,此刻出現在自己意識中的這個金色身影隻怕不是凡人。術士高墨達不是拜火教的神職人員,不過他的家族中的確出過不少拜火教祭司,對神明領域的事情,高墨達也稍有涉獵,加之他是智慧和見識都遠在常人之上的術士,那些發生在人類知覺範圍外的事情並非完全不可理解。

不顧自己正處於垂死邊緣徘徊,高墨達勉力提起精神,回想起了一些從前被忽略掉的細節。

那些跟野獸一樣瘋狂殺戮的十字軍侵入波斯王國以後,被奉為國教的拜火教,反擊孱弱無力,許多曾經強大得被冠以“聖者”稱號的大祭司失去了往昔威儀,如同孱弱的雞雛般被侵略者架上篝火燒成了一堆灰燼。

毫無疑問,這些神職人員的力量根源是來自於他們所信奉的神祇,假如是神祇主動放棄了他們,或者是無力賜予神力,所有一切反常現象都可以解釋得通。

明明快要死掉了,卻也還要如此辛苦地思考,高墨達真是覺得自己的一生既可悲又可笑,他強撐著說道:

“……殿下,您有什麽事情需要我效勞嗎?”

相對壽命短暫的人類而言,神祇顯然有著近乎於無限的時間可供揮霍,但祂們再怎麽無聊也不會專程跑來陪著一個快死的家夥聊天。

在高墨達所能想象出的理由當中,最合理的無非是這位未知神明需要自己替祂做某些事情。的確,這次高墨達猜對了,這個金光閃閃的人形聞聲顫抖起來像是在發笑,聲音低沉地說道:

“我需要一個像你這樣擁有智慧和知識的人,你很幸運被選中了,你願意接受嗎?”

自古艱難唯一死!視死如歸是一種境界,高墨達也不畏懼死亡,問題是可以不用死,誰又會積極地張開雙臂擁抱死亡呢?

高墨達的家族世代信仰拜火教,他更是一個聰明人。聰明人是喜歡趨利避害的,這是人類的本能。反而是那種認定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標,堅持一條道走到黑的家夥甚為少見。這種異類要麽是有看破一切利害關係和糾葛的大智慧,得以立身持正,再不然就是那種笨得死腦筋的一根筋,完全不懂得什麽叫改弦更張,隻會自顧自地走下去。

庸庸碌碌的普通人,既不像前者那般智慧深遠,足以洞悉一切奧秘,他們也不像後者那樣確定了目標便矢誌不渝。

生活在塵世中的普通人,多數時候隻能徘徊在堅持與放棄之間,隨著外界情況變化而左右搖擺,因此華夏的古人才說:“唯上智與下愚不移,中智必亂。”

麵對著宗教改信和奔向死亡的雙重選擇,稍加思考之後,不想死的高墨達最終選擇了前者,說道:

“殿下,為您效勞,我不勝榮幸。”

聞聲,那個影綽綽的金色人形逐漸顯露出真容,正是林旭留在片界西部的化身。

很滿意收下這個有用的凡人,林旭抬起手,一束金色的光芒照在高墨達身上。隨即,他脖子上皮肉翻卷的恐怖傷口開始加速愈合創傷,因失血過多而變得慘白的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

輕而易舉地把高墨達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林旭微笑著說道:

“很好,你願意為我效勞,那麽作為未來福利的一部分,我會負責讓這裏的死者轉生,你可以安心了。”

對於林旭的許諾,高墨達還有些將信將疑,隻是他不可能當麵拆台,接口說道:

“感謝殿下的厚愛。”

“記得不要叫我殿下,喜歡叫府君或者大老爺都行,隨便你好了。”

華夏神祇等級森嚴,殿下這個詞匯不是可以胡亂稱呼的。一定要稱為殿下,好歹是要到帝君那個級別才算是名副其實,林旭不想被同僚們視為僭越和無知的暴發戶。

對稱呼經過了二度更正以後,重獲新生的高墨達上前見禮,他神情莊重地鞠躬說道:

“是的,尊敬的大老爺。您忠實的仆人高墨達,隨時願意為您效勞。”

伴隨著十字軍東征的首個受害者波斯宣告覆滅,十字軍的第二個打擊目標指向了四分五裂的天竺半島。對於這個氣候炎熱多雨,物產也算豐饒,唯獨不以武力見長的國度來說,現在情況非常不妙。在強悍外敵的淩厲攻勢下,天竺淪陷無非是個時間問題,他們眼下能夠倚仗的隻有酷熱難耐的熱帶氣候和層出不窮的熱帶傳染病。如今,天竺人期待著十字軍會像當年入侵半島的秦軍那樣,不斷受困於熱帶疾病和難以適應的氣候,無果而終地結束遠征,他們一心期待著外敵被自然環境打垮。

亂世一旦開啟,沒有人能置身事外,不僅片界內部殺得亂糟糟,在片界之外此刻同樣一塌糊塗。

在凡人根本感覺不到其存在的層麵上,造型堪比超級大漩渦的時空湍流區,猶如黑洞般吞噬著一切靠近的物體,其中也包括了那些路過的大小片界。

時空湍流區的主要特征是進來容易,想出去就難了。在正常情況下,脫離這個大漩渦的方式隻有一種,多個片界相互融合後,質量持續加大,直至超出了時空亂流可以束縛的質量上限。隨即,被困在時空湍流區內的片界就會像一顆出膛的炮彈被高速甩出去,並且由此得以提升到更高的空間緯度,演化為一個真正的世界。

話雖如此,這個天造地設的大陷阱不是容易掙脫的小把戲。天長日久,沒被空間亂流撕扯成碎片的片界都不得不窩在這個大漏鬥裏,等待著離開的渺茫機緣。

由於聚集在時空湍流區之內的片界數量眾多,正如漁網裏的魚群密度要比外麵的水域高得多,導致了不同片界之間發生碰撞與融合,這種在正常情況下本該是百年不遇的事件,發生頻率直接翻了幾翻上去。在距離前一次發生片界碰撞事件後,過了不到半年時間,又一次新撞擊發生了。

這一次的撞擊地點依然是位於片界西部,位置略微稍偏南一些,看起來這片區域將成為未來的熱點地區。

察覺到新的片界融合發生,林旭的化身風風火火地拋下了監視十字軍和他們背後主使者的任務,掉頭奔向了西南方。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些事情不親自去看一下,林旭是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前方,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由南部高原一路奔瀉而下,期間經過多級瀑布跌落,最終向北匯入西海。

若是從空中向下俯瞰的話,整條河流宛若一條銀白色的修長絲帶,在絲帶的邊緣則點綴著一些條格狀的綠色,宛若蕾絲花邊,在更遠處的地方則是一片漫漫無邊的黃色沙海,孤寂的土黃色與生機勃勃的河流兩岸形成了鮮明對比。假如說前麵的這些景色太過泛泛,無法使人產生即視感的話,那麽泛舟於這條水量充沛的大河之上,那些掛著三角帆的莎草船,以及在遠方黃沙映襯下,聳立在河畔愈發引人注目的白色金字塔,大約也能使人回憶起地球上非洲北部某個著名的旅遊景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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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亂入
正如存在於這一方天地的大秦帝國,無論人文地理各方麵都與地球上的古代華夏王朝極其相似,最新融入這塊片界的外來者,其主流是與古埃及十分近似的文明樣態。同樣的,作為神裔統治著這塊土地的法老們,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滄桑曆史的一部分。而今,隻有他們修建的宏偉金字塔永存於世,這片土地也同樣進入了一個後神話時代。

今時今日,統治著這個被大河滋養的沙漠綠洲王國的主人是馬穆魯克王朝,正值自身的全盛時代,充滿了勃勃向上的生命力。

這些由戰力強悍但身份低賤的奴隸士兵出身,隨後一躍而成為整個國家統治階層的軍事貴族們,擁有著多年培養獲得的軍事素養和嚴格的紀律性。假如不考慮他們篡奪權力時那份不可遏止的野心,單純作為軍人而言,馬穆魯克人是非常優秀的將領和驍勇無畏的戰士。

變化往往比計劃來得快,沒等到林旭思考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以及該如何處置這個新變化,事情業已發生了改變。

當馬穆魯克王朝的一支巡邏隊在邊境地區與十字軍意外撞見,雙方的初次接觸便由於彼此的語言文字無法溝通等因素,直接引發了一場激烈血腥的武裝衝突。

單兵戰力更為強悍的馬穆魯克騎兵把人數與己方相當的十字軍斬落馬下,初戰大獲全勝。然而,這場衝突僅僅是一個開端,接下來的邊境衝突持續升溫,直至發展成萬人以上規模的作戰行動,至此再也不能稱之為武裝衝突了,這是一場地地道道的戰爭。

近段時間被十字軍蹂躪得很淒慘的天竺人,他們所一直期待的梵天賜福,似乎換了一種形勢降臨在人間。

在天竺的土地上勢如破竹,連續擊破了眾多土邦軍的十字軍,這時候再也顧不上征服天竺的這檔子破事了。由於在武裝衝突中連續失利,險些被馬穆魯克人截斷了後路和補給線,精神狀態接近於輸光了賭本的賭徒,十字軍那血紅的眼睛裏再也容不下別的東西,隻能看見勇武頑強的馬穆魯克人。

軍情急如燎原之火,時間分毫耽誤不得。有鑒於此,十字軍的高層人士即刻商議決定,抽調東線作戰部隊回援。

在被占領的天竺土地上,除卻少數戰略性據點被留存下來,餘下的占領地悉數放棄。

勢如破竹的十字軍不得已從天竺抽身折返,回師增援與馬穆魯克騎兵,在新形成的沙漠半島上浴血奮戰的友軍。不問可知,若是他們行動得遲緩了一星半點,被馬穆魯克人截斷後路,那就是一場滅頂之災。非但後續而來的援軍沒了指望,後勤補給也全都泡湯了。即便糧食和馬匹可以在占領區強行征集,但是諸如武器裝備一類的物資就不行了,難道要讓那些用慣了長劍的騎士們改用彎刀,那不真成了趕鴨子上架?

宗教信仰是引發戰爭的重要因素之一,對太陽神“拉”的信仰,在尼羅斯河中下遊地區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傳統,基礎牢固堅實難以撼動。

舉例來說,尼羅斯河流域的另外一位太陽神阿蒙曾掀起叛亂,試圖取代“拉”成為唯一的太陽神,登上神王寶座,但主動挑戰的祂反而被“拉”神消滅了。這種傳統是無比強大的慣性力量,即便是那些取代了舊有統治者法老的馬穆魯克人,多數是來自於異鄉的他們也跟本地人一樣,虔誠地信奉這位太陽神“拉”。

抱著進行聖戰的信念,十字軍士兵和騎士們與信仰著異族神祇的馬穆魯克人,雙方在茫茫沙海和各處綠洲間穿梭往來,殺得人頭滾滾屍骸遍地。

在起初之時,雙方的統治階層都覺得這場戰爭來得未免莫名其妙,不過來自祭司和牧師的消息迅速打消了凡人們的疑惑。

“拉”神和十字教的“主”對各自信徒英勇奮戰的表現都很滿意,祂們吩咐凡間的神職人員給予鼓勵和嘉獎。於是乎,在得到了自己所信仰神祇的讚許後,身為信徒的雙方開始加倍努力地殺戮對手,藉此取悅信仰的神明。隨之,在舊波斯王國和沙漠半島的廣闊領土上,兩支同樣為了信仰而戰的大軍你來我往,如走馬燈般殺得不亦樂乎,渾然不覺彼此身上流淌出的鮮血浸透了腳下的土地。

波斯術士高墨達在經曆了失去親友和麵臨死亡的巨大痛苦後,對於這位給予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異族神祇,他心中充滿了好奇和疑惑。

宣誓改宗在林旭門下,術士高墨達很快就適應了這個新身份,但他依然捉摸不透林旭的想法。

趁著再一次隨同林旭到十字軍和馬穆魯克人交戰地帶看熱鬧的機會,高墨達試探著說道:

“大老爺,您既然什麽都不做,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呢?我能感覺到一種壓迫感,那是某個神祇在巡視戰場吧!”

原屬這塊片界的波斯人,不像那些外來者是兩眼一摸黑,他們對位於東方那個叫人隻能抱著仰視態度的大秦帝國並不陌生。

善於經營的波斯商人每年要從大秦帝國進口大量的絲綢和藥材、香料、瓷器等特色商品,然後轉手倒賣給西部海域的那些島嶼王國,再照方抓藥將西部地區出產的犀角、毛皮、地毯、熏香等中原地區認為貴重和必須的貨物,經由西域都護府陸路運往大秦帝國。在這種轉口貿易的鼎盛時期,波斯人充當二道販子取得的營業收入,大約占了他們國庫總收入的三分之一強。

神祇行事隻需向天道負責,無需任何解釋。林旭聽到自己的首個異族信徒兼神職人員高墨達提問,考慮了一下對方的重要性,他還是勉為其難地開了口,說道:

“高墨達,我在觀察……另外不要擔心,祂發現不了我們。”

在本質上超越了凡物,神明的確不會死亡,但是神明也會隕落和沉睡。無論是在激戰中徹底耗盡神力而陷入幾乎永無盡期的沉眠之中,抑或是被信眾絕望的願力反噬拖入無盡虛空中變成冰冷的岩石,這些情況下跟凡人所能理解的死亡也差不了太多。唯一的差別在於,即便神祇進入沉眠中或是處於隕落狀態,隻要未來機緣巧合,祂們照樣能上演一把鹹魚翻身的好戲。

強勢降臨在這塊片界的十字教神係,一舉打垮了拜火教神係,兩大主神之一的黑暗神沉眠,而光明神則選擇了逃遁。

現如今,十字教神係的大敵隻剩下了遠在東方的華夏神係,分別處在南北兩方的兩個外來神係隻能算是開胃小菜。盡管這兩個近鄰神係的實力遠遜於十字教,但祂們也不會甘心束手就擒。同時在寒冷的北方半島和酷熱的南方沙漠地帶進行兩場戰爭,十字軍再怎麽強悍也好,一時半會也無法打破這個僵局。

所謂人道自有氣數,不容他人置喙。神祇可以要求自己的信徒去殺人,神明卻不能隨意出手屠戮生靈,這是要被天道懲治的嚴重錯誤。

初來乍到的十字軍,輕鬆打垮了立國千年之久的波斯王國,究其原因還是要歸咎於拜火教的兩位主神不爭氣。祂們留存這一方天地內的兩尊分身在與十字教神明交戰中,一個戰敗沉眠,一個見機逃亡。當喪失了神祇的支持,拜火教祭司們立時從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頂級強者變成了一群軟腳蝦。當波斯軍隊失去了拜火教祭司的神術支援,對麵的十字軍則有牧師加持增益神術,以至於軍心動搖。此消彼長之下,波斯人的戰敗實在算不得冤枉。

這就是神戰最常見的兩種標準模式,由上至下的斬首模式,從雙方神祇暴力對轟開始,輸掉的一方,地上的勢力也會很快崩潰掉。

與之相反的一種狀況則是雙方神祇實力相當,預計在短期內分不出勝負,但在人間的戰爭中,其中一方的信徒殺掉了另一方的大部分信徒,搗毀了神殿和祭祀場所,致使戰敗方的神祇失去願力補充,不得已放棄抵抗退走,這是由下至上的革命方式。本質上這二者並沒有高下之別,隻是要根據實際情況加以靈活運用罷了。

在前一段時間,波斯人輸得太過幹淨利落,乃至於連累到林旭沒來得及吸取什麽經驗。

難得眼下的這幫馬穆魯克人如此賣力,與十字軍打得旗鼓相當,林旭當然要作好觀眾的角色,盡量把神戰中可能涉及的相關領域都分析透徹,免得日後與異族神明發生神戰時遭遇措手不及。

話雖如此,真正看到了在片界西部沙漠地帶鏖戰的十字軍和明顯帶有埃及文明色彩的馬穆魯克軍隊,林旭委實有種時空倒錯的感覺。是啊!曾幾何時,在地球上也出現過這一幕,揮舞著鋒利彎刀,騎著阿拉伯馬的馬穆魯克騎兵,與鎧甲外麵披著十字徽章罩袍的十字軍,在西亞漫漫黃沙的土地上奮力廝殺。

眼前這如鴻篇巨製的史詩電影般輝煌壯麗的戰爭場麵,與林旭記憶中那些令人枯燥乏味的文字史料之間,到底僅僅是一種巧合,抑或是某種宿命中的必然結果呢?縱然身為神祇,林旭也解答不了這個堪稱千古難題的疑問。

或許知識真的就像是一個小孩子畫圈的遊戲,一個圓圈的總麵積代表已知事物,圓圈的周長代表著未知事物。相應的已知條件越多,未知條件也就相應增長,永遠不會出現全知全能的那一天。不妨借用一則華夏古老的數學題來闡述這個道理。尺木,日取其半,萬世不竭。或許對於人類而言,一切已知和一切未知,大抵也是相同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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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8-31 17:21:45

111 起事
當日,林旭留下了一具化身在片界西部戰場,隻為觀摩體會神戰的套路變化,打得是未雨綢繆的主意,本尊金身則與太行山神龍石耳一同返回中原。

賓主雙方在舊山神廟閑扯了一番,急於在太行山中建立居民點保全自家那點可憐巴巴的香火,龍石耳火燒屁股一般告辭,折返太行山籌備此事。當然,林旭也沒閑著,他派出了一具化身前往安州,與正埋首書堆中排解內心憂憤的陳涼會晤。林旭之所以如此地急不可耐,實在是接踵而至的意外來得太多太快,攪亂了從前的計劃。

林旭本打算放任陳涼慢慢成長,等到時機成熟再鼓動他起兵反秦奪取天下。然而,伴隨著新片界相繼融入這片天地,情勢似乎愈發緊迫。

可想而知,西麵的三大勢力決出勝負後,無論誰是最終勝利者,接下來必定要揮師東進,奪取整個片界的主導權。為了免除出現一盤散沙對上入侵強敵的可怕未來,林旭再不情願幹拔苗助長這種蠢事,此刻也不得不出手幹涉,加快陳涼的成長速度。

抬手推開房門,幹澀木製門軸發出了“吱呀”聲響。聽到了動靜,正捧著一本書在燈下苦讀的陳涼抬起頭,看清楚來人,陳涼麵露喜色,起身說道:

“林大哥,你怎麽來了?快坐,俺給你倒碗茶來。”

這時,林旭衝著陳涼擺了擺手,說道:

“哎,行了,你也別忙了,自家弟兄不用客氣,我今天來是有一件要緊事跟你說。”

“啥事?隻管說。”

沉吟了片刻,林旭緩緩說道:

“陳兄弟,弟妹一家慘死,這事你沒忘吧?”

聞聽此言,陳涼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隨後意識到自己的舉止失態了,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俺記得你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俺可以等。”

聽到這個並不意外的回答,林旭點了點頭,說道:

“嗬嗬,好哇!看來你這段日子書沒白讀,火爆脾氣也消磨了不少,不過為報仇等上十年,這日子恐怕長了點吧!”

聞聲,陳涼自己也有幾分泄氣,氣餒地垂首說道:

“俺是粗人也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道理。那些錦衣衛殺了俺娘子還有她一家老小,俺是個男子漢大丈夫,要是連殺妻之仇都能忍了,那俺不真成遇事就縮頭的烏龜王八咧!”

林旭笑了起來,抬眼與陳涼對視,緩緩說道:

“那你打算怎麽辦?”

眼神中透出幾許彷徨迷離之色,很快陳涼猶如下定決心一般,攥緊拳頭說道:

“俺……俺……想造反!”

“嗯,造反之後呢?”

明明是談論著大逆不道的危險話題,林旭的語氣卻像是在說隔壁三叔家裏的母豬剛下了一窩小豬,完全聽不出他有半點緊張和害怕。

見此情景,陳涼也傻了眼,他一副難以置信地表情,加重語氣說道:

“……俺說,俺要造反!”

這時,林旭照舊笑著點了一下頭,麵不改色地說道:

“是啊!我聽清楚了,你不就要造反嗎?多大點事。”

聞聲,陳涼仿如迎頭澆下一盆涼水,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像是頭一天認識這個比自己年長了幾歲的富家翁,驚疑地說道:

“這是造反哪!林大哥,你咋一點都不怕呢?”

聽了這話,林旭笑得更加開心了,反倒輕描淡寫地說道:

“陳兄弟,你知道現在的天下有多少人扯旗造反嗎?”

當日在薛府之內,陳涼奪刀殺傷了多名錦衣衛番子,此刻他仍然是大秦朝廷全國通緝的要犯,說不得,各地州郡城門口都有貼出的畫影圖形懸賞緝捕陳涼。哪怕是在林旭的安排下,他窩在安州這邊避風頭,陳涼大白天的時候也根本不敢出邁出大門半步,即使偶然出去一趟,那也是趕在日暮黃昏時分,腳步來去匆匆,罕有與人交流信息的機會,所以對他來說消息閉塞是很正常的狀況。

仔細琢磨了一下林旭這番話究竟是何用意,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陳涼隻得老實地搖頭說道:

“呃……俺不知道。”

聞聽此言,林旭似是聽到了特別可笑的事情,頓時放聲大笑起來,直到陳涼老臉脹成了豬肝色,林旭這才停住笑聲,隨即語氣揶揄地說道:

“哎喲!你也不瞧瞧現如今這世道什麽樣,天下大亂哪!各路的義軍和土匪流寇,人家稱王稱霸的多得是,大大小小全加起來算一下,少說也有個千八百的,難不成還差了你一個?”

自從前些時候在神前發下誓願,陳涼願以十萬功德為代價超度亡妻一家,其實從那時起,他在心底裏就已經把自己定位成了未來的帝王之尊,否則的話,這筆賬可是很難還上的。

驟然聞聽天下間竟然有如此多的人投身於造反事業,知道自己的行動遠遠落後於其他競爭者,陳涼心中不自覺地生出了一股失落感,仿佛有什麽東西被一下子打碎了。這就好比一件稀罕玩意,你一直以為是自己所獨有的寶貝,平常時候藏著掖著輕易不肯示人。哪曉得突然有一天被人告知,其實這件東西大家人人都有,出現這種心理層麵的巨大落差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平白無故地打擊陳涼的信心,可不是林旭排遣化身專程前來安州的用意所在,留給了陳涼一點時間適應,隨後林旭說道:

“行了,咱們閑話少敘。陳兄弟,你準備怎麽辦?投奔別人當小兵,還是自己單獨拉杆子?”

聞聲,陳涼低下頭沉思起來,片刻之後他抬起頭,神情堅毅地說道:

“俺是個粗人,但俺不能一輩子給人扛活,這回俺要自己幹。”

“痛快!陳兄弟,大哥我也願意全力支持你起兵。”

說罷,林旭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他抬起腳重重地頓了幾下鋪地的青石板。旋即,陳涼清楚地聽到了石板下方傳來空洞的回音。

停止了跺腳的動作,林旭微笑說道:

“本來前兩年看著風色不對,我在這裏囤積了一批貨,預備等行情好了再轉手賣出去。既然你也用得上,不如就送給你當本錢吧!”

陳涼注意到了這個太過刻意的提示,前腳林旭才剛一離開宅邸,陳涼思前想後始終覺得心裏不踏實,後腳便找來木棒和鐵釺等工具,大費周章地撬開了鋪在堂屋裏的幾塊青石板。

在移開的地板下麵,此時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大黑窟窿,洞口陰森森的好像深不見底一般,陳涼駐足在洞口向下望去,隻覺得一股涼風吹得渾身難受。等到陳涼取來火種點起了一枝火把,他壯著膽子下到地窖裏麵,摸索著拐了幾個彎之後,前麵出現的景象把陳涼嚇呆了。在這座地窖的最深處,火光所及之處堆積著如小山般的木箱。

陳涼走上前去打開一瞧,箱子裏裝的全是鎧甲兵仗和各色弩弓和箭矢,這批存貨數量多得足夠裝備一支千人規模的正規軍。

要說光是地窖囤積的武器數量多少這個倒也罷了,最難得是其中還有近百件明光鎧和山文鎧,這是尋常見不到的好東西啊!

一代梟雄曹操注解的孫子兵法十三篇,開篇名義的第一句就是“操聞上古有弧矢之利。”

在冷兵器時代,麵對著呼嘯而來的箭雨,那些身上無甲的士兵必然是一死一大片的下場。在肉搏戰中,軍隊處於密集隊形之下,士兵麵前是敵人,身後跟左右都是自己人,任憑你武藝多麽高超也無處閃轉騰挪,總不能踩著別人腦袋上躲避刀槍劍戟吧!因而,冷兵器時代的軍隊盛行以傷換命的戰陣之技,非常排斥那些上躥下跳的江湖遊鬥花架子,在這種一刀換一槍的*中,士兵身上沒有穿著鎧甲,那就是生與死的差別。

武士身披鎧甲的意義是如此重要,以至於鎧甲超越了武器,成為了律法嚴令禁止私人收藏和製造的首要違禁物品,其地位與弩弓相當。

號稱為鐵猛獸,手持馬槊,身著明光鎧等重甲的重裝騎兵,在冷兵器時代是披堅執銳的代名詞。除卻大威力的弩弓,普通弓箭難以射殺重甲在身的騎士,除了馬力可能不夠之外,甲騎具裝重裝騎兵可稱得是一輛人肉坦克。類似明光鎧這種高檔貨色,擱在軍隊中也不是尋常物件,最廉價的皮甲都不能普及到一般士兵的階層,大家隻能看著幹眼饞,至少是百人將以上級別的軍官才夠資格來一件明光鎧。

大秦帝國的刑律明文規定,民間工匠私造兵器隻殺主犯一人,從犯流放邊地。私藏和私造鎧甲的罪名顯然要大得多,基本是要按謀反論處的謀逆大罪。

不得不說,林旭送給陳涼的這份禮物實在太貴重了,甚至是讓他當場產生了懷疑。

那位本該是樵夫出身的林大哥,發家也不過是才幾年光景,如何攢下如此之多的違禁品,何況這些東西不是你有錢就能買到的。出現在前麵那些東西,或許還能用機緣巧合之類的接口加以解釋,等到陳涼從一口單獨存放的大箱子裏翻出一麵繡著“驅逐韃虜,恢複中華”字樣的大旗,以及這口箱子底下多達千兩的黃澄澄金鋌,他就徹底暈菜了。

思前想後,陳涼愈發覺得林旭不是凡人,禁不住念叨起來,說道:

“林大哥,你到底哪一路的神仙?”

在安州大宅的地窖裏麵,陳涼看到了太多有悖常理的東西,即使他心存疑慮,事已至此也沒了退縮餘地。

鎮定心神,理清了思路,陳涼開始以生平最大限度的熱忱,全身心地投入到預謀造反這項很有前途的工作中。

僅是從地窖裏取出的黃金,折算成半兩錢已是一筆嚇死人的大數目。陳涼隨即開始大肆施展銀彈攻勢,在安州及附近地區暗中招攬亡命之徒和逃犯,開始組建自己的勢力班底。好在這年頭什麽東西都匱乏,唯獨不缺用自家性命換錢花的窮光蛋。老話說得好,無恒產者無恒心。隻有那些眷戀著美好生活的人才會畏懼死亡降臨,對於那些窮得一無所有,隻剩下一條賤命的家夥們來說,死亡其實並不可怕,永無盡期地受窮受苦,那才是地獄般的煎熬。

當然,陳涼也沒白癡到直接打出“我要造反”的宣傳口號,對外招募兵員時,他使用的名義是為臨郡某大戶招募家丁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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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白衣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安州刺史蔡彤

天下人不是傻瓜,瞞天過海這一招也不新鮮,陳涼招兵買馬的舉動自是瞞不過安州的地頭蛇,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安州刺史耳朵裏。本該幹涉此事的刺史大人,在被陳涼走通門路,塞了五百貫半兩錢通融關係之後,立馬開始裝聾作啞。這位收錢就辦事的官老爺,其實一早就備好數十輛大車,單等賣掉那些搬不走的田宅就直接掛印辭官回老家了。

造反是一件牽連甚廣的大事,說破天也不是三兩天之內就能準備停當的。又不是在自己任上造反,管他陳涼想幹什麽,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事先未曾料到,如此輕易打通了關節,陳涼由此愈發看清了大秦帝國外強中幹的本質。這個國家已然從根子上爛透了,任何想要修修補補的想法都是白日做夢。

在鐵勒人的鐵蹄逼迫下,由帝都鹹陽倉皇遷都到洛陽的帝國朝廷影響力大幅縮水,僅能勉強控製包括三川郡在內的近畿地區,以及河內與河東等臨近州郡。中央政令出了畿內馬上開始打折扣,分駐各地的郡守和刺史們,紛紛借著盜匪阻斷道路和胡人遊騎抄掠的由頭撇開洛陽朝廷自行其是。哪怕大部分的地方官並無問鼎九州的野心,他們的舉動也僅限於維持現狀,若是感覺到風頭不妙,這些撈得盆滿缽滿的官僚們時刻準備著棄官回家。

時局糜爛至此,帝國官員們大多對自己的仕途前途沒了指望,現在是抱著能撈一文算一文的末路心態。反正也不打算幹下去了,誰愛造反那就讓他去反好了。

那位玩忽職守的安州刺史,僅僅是無數個官僚中的一員,正是這些蠹蟲把這個國家禍害到了今時今日的下場。

千年以降,大秦帝國的行政區劃是一脈相承的郡縣製。隨著人口滋生,增設的縣治越來越多,導致出現了一郡管轄數十縣,擁有近百萬人口的超級大郡等奇怪現象。

為了免除地方勢力尾大不掉,秦二十一世皇帝在位期間,當時的朝廷力主推行了地方區劃改革。

從那以後,在舊有的郡與郡之間,單獨分割出獨立行政區,稱之為“州”,歸屬中央直轄,由朝廷派遣刺史作為最高行政主官。朝廷對於“州”的設置也是經過仔細考量的,主要是將那些人煙稠密,商業發達的城市劃定為“州”,比較近似於林旭所熟悉時空中的直轄市。

陳涼逃亡棲身的安州正是處於水陸交通要衝,南北商賈雲集的繁華之地。如若不然,林旭也不會以開商鋪為借口,在這裏落下一步閑棋。

商業性城市對於有意造反者而言,可謂食之無味的雞肋。拉杆子造反需要的是軍隊和糧秣輜重,商業性城市消費能力倒是不錯,指望提供可靠的兵源和糧食,那真是緣木求魚了。

衡量著安州的態勢不利於起事,陳涼把眼光放得更為長遠,鎖定了荊州的第一大城市,南郡的郡治江陵。

陳涼耗費了數月時間和大把的金錢,如期訓練出一支千人規模的私軍。要說精銳大概還談不上,好歹是有組織,有紀律的暴力集團了。在此期間,陳涼耳邊傳來的各地造反消息此起彼伏,沒有一刻消停過。雖然罕有能成氣候的範例,不過這種如火如荼的環境氣氛還是給了他很大壓力。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造反這件事很講究先來後到,如果別人先在荊襄之地立足,失卻先機的陳涼就難以按計劃行事了。考慮再三,他不願再等下去,立即開始籌劃行動。

陳涼全部準備的第一步是從為手下們配發青麵獠牙的鬼臉麵具,每年的七月十五是盂蘭節,這一天傳說是地府鬼門大開的日子,夜半時分遊魂野鬼們都會從地府跑出來探親訪友,連帶享受一點人間香火供奉。已然選定了行動的日期,陳涼提前三天命令私軍開拔,每天維持白晝休息,夜晚行軍的方式,專揀那些人跡罕至的荒僻小路行進,仗著月色皎潔,沒出什麽大事。

話說回來,即便有人在野外撞見了這支行軍隊列,看一眼那些恐怖猙獰的鬼麵具,他們也不會有人把這支隊伍跟蓄謀造反者聯係起來,而是鐵定以為自己撞鬼了。

如此這般,陳涼借著鬼神的威懾力,保持了行動的隱蔽性,一路經由安州向西直抵漢水之濱,換乘上船隻朝著目的地江陵進發。

江陵城是南郡的郡治所在,扼守江水中遊,西接巴蜀,東控江南。比起經曆戰火和匪患,以及異族劫掠屠殺的北地諸郡,大體尚算風調雨順的荊州,尤其是在南郡一帶,不啻於人間樂土。

從戰略態勢上分析,所謂天下之重在於襄陽,東南之重在於武昌,荊州之重在於江陵。

奪取江陵足以威懾荊南諸郡,北麵的襄陽和東麵的武昌是擺在嘴邊上的肉,想什麽時候吃就可以張口。南郡的錢糧充裕,人口眾多,要籌措軍資和兵源都不成問題,對於白手起家的陳涼而言,堪稱為一步登天,在未來爭奪天下的棋局中占據了非常有利的出發點。

本來船舶在大江之上航行,必須遵守大秦帝國那套嚴格到苛刻的巡檢製度,由漢水前往江陵中途還要經過武昌水師的巡防區域,等閑人物難以蒙混過關。話是這麽說,隻不過設計再完備的製度也要實際執行者照章辦事才行。

隨著洛陽朝廷政令不出近畿,地方官府抱定了自掃門前雪的念頭,平常時候大家誰也不搭理誰。類似於江麵巡檢一類防微杜漸的活動,時至今日演變變成了水師士兵們向行商打秋風的借口。陳涼謊稱自己是販賣布匹的商人,在向偶然撞見的水師繳納了一筆買路錢之後,船隊由漢水轉入江水,前方的江陵已是遙遙在望。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陳涼派出家族子弟買通了一批江陵本地人,透過多方搜集情報,他對江陵的情況有著明晰了解。

江陵守軍約有兩萬人,步軍和水軍約各占半數。陳涼打算依靠自家這支千人規模的私軍襲取江陵,姑且不論計劃成敗與否,光是以一敵二十的膽色,已經叫人必須衷心地道一聲佩服了。

奇襲江陵的計劃不是出自於陳涼的原創,而是另有出處。林旭計劃培養陳涼作為代理人,又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露骨,那種通篇文言文的原版兵書詞匯深奧,也不是陳涼這種掃盲班畢業水平的新手所能讀懂的。有鑒於此,林旭改變了出牌的套路,在陳涼被錦衣衛追捕逃往安州的路上,預先在安州大宅裏放置了大量的通俗小說。

諸如《三國演義》、《水滸傳》、《東周列國誌》、《官場現形記》、《今古奇觀》,凡此種種,隻要是可以教人讀懂世態炎涼,宦海沉浮和人心叵測的小說,通通都成了林旭拿來培養陳涼的教材。

考慮到未來的實際需求,林旭隆重向陳涼推介了《三國演義》這本著作。當然,林旭也不光彩地扮演了一回金剪刀的角色,他把原書中那些難以解釋清楚的段落,諸如說科舉和改朝換代之類明顯跟本片界曆史不搭界,來自異時空的玩意一概刪除。在書中空出來的部分,林旭隨意地打些補丁上去,這些書籍本身也經過了作舊,從外觀看來像是老舊的手抄本。

一切準備停當,宅邸迎來了新住客,陳涼手刃了錦衣衛的番子,也算是一級通緝要犯了。在安州躲風頭,他隻能在院子裏坐井觀天,根本不敢出門見人,一日三餐都要靠林旭安排包夥的酒樓飯莊按時定量送到門房,經人轉交給陳涼。

衣食無憂,又閑的無事可做,陳涼大把空餘時間都用來讀了小說。正如林旭所預料的那樣,他最喜歡的一部書就是《三國演義》,名著就是名著,自有不朽的藝術魅力。

俗語說,老不看三國,少不看水滸。《三國演義》這本書名為演義,包含的內容許多是切合實際情況的經典戰例。

這一次陳涼奇襲江陵的靈感來源,正是來源於這部林氏刪節版的《三國演義》,呂蒙白衣渡江奪南郡,關羽大意失荊州的那一段故事。

盡管在地球上的中國,這段關雲長敗走麥城的故事是家喻戶曉的典故,被各類戲劇演繹了無數次,民間不識字的老農都能滔滔不絕地講上一通,但是在這塊片界情形大不相同。

大秦帝國一統江山的千餘年,位於整個帝國腹心地帶的荊州地區太平無事,從沒發生過什麽像樣的戰事。因而,在這塊片界中,陳涼才是第一個動念靠詭計奪取江陵的人。這次師法書中東吳大將呂蒙故智,陳涼替自己一行人披上了商旅的偽裝身份,嚴令私軍成員隻能待在船艙中不準外出活動,此後又大把撒錢打通了一路上的檢查環節。

這一路上順風順水,沒有絲毫波折,反而叫陳涼覺得鬱悶了。枉費他構思了那麽多應變之策,結果毛都沒用到就已經到了正地方,真是白費心血呀!

幸好陳涼的一番抱怨隻是在心裏嘀咕,並未說出口,否則被兢兢業業服務了全程的林旭聽見,非得氣出個好歹不可。

什麽叫身在福中不知福?陳涼這一路航程,林旭都在暗地裏保駕護航,他聯絡大江龍君敖平負責平息船隊經過的江麵風浪。途經武昌時,敖平還特地在江岸升起一層濃霧遮掩水中船隊行跡,當日攔住船隻的一小隊水軍是私自駛出營寨撈油水的兵痞,根本沒有認真檢查的意思。換作是正規水師出動,哪怕隻是做做樣子也要翻查一下船艙,陳涼還敢指望他那點小九九不露餡嗎?

如果缺了這些便利,別的事情且不說,單憑陳涼手下這一群沒下過水的旱鴨子在船上逛蕩兩天,絕對是得吐的翻江倒海四肢無力。估計這幫家夥下地的時候都該暈路了,何談奇襲江陵,還是趕緊找地方養病吧!

無知是幸福的,對自己可能遭遇的艱難險阻全無知覺,陳涼在登岸後,居高眺望著不遠處的江陵城。跟在他身旁的幾個隨從,其中一人出聲說道:

“哥,你這法子能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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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渡江
早在安州開始招兵買馬之初,陳涼便意識到不能自己沒有嫡係人馬幫襯著,全憑一幫雇傭軍,隻怕事到臨頭難免樹倒猢猻散。於是,他派人到老家送信,連帶把陳氏一族中與己交好的兄弟叔侄都叫來軍中任職。如今正因為在軍中陳涼有了這批知根知底,同時又是血脈相連的中下級軍官搭建部隊架構,他才敢於以身犯險賭上這一把。隻靠那些用金錢招募來的亡命之徒和流氓痞棍,半路上一哄而散不是笑談,更有甚者,個別心思歹毒的家夥想直接綁了陳涼送往官府領賞,那也未可知啊!

聽到身邊族人的詢問,陳涼笑了起來,扭頭望著這個靦腆的十五、六歲少年,說道:

“俺覺得一定能成。三兒,你怕了嗎?”

“叔,俺不怕。”

聞聽此言,陳涼搖了搖頭,說道:

“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啊!你是不怕,叔真有點怕了。”

這時,少年陳信露出難以置信地表情,他瞪大了眼睛,說道:

“叔,你咋能害怕咧?”

略為停頓了一下,陳涼笑了笑,說道:

“叔不怕死,但俺怕連累到你們,可能還有咱們全族的人。”

謀逆造反,十惡不赦。上位者為了鞏固統治,對謀反者的懲處是最為嚴厲和血腥的,株連九族不是一句空話,而是滾滾而下的幾百顆腦袋。

雖說洛陽小朝廷如今已是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不過朝廷大佬們這根弦倒是從來沒鬆過,鎮壓各地義軍不遺餘力,號稱是攘外必先安內。天曉得陳涼在江陵舉事失敗,家鄉那邊的地方官會如何對待陳氏族人,想必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造反曆來是一樁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亡命買賣,怕死就別惦記著造反。

少年意氣的陳信對此很是不以為然,他接口說道:

“叔,你這話說得不對,俺們既然來了,那就不怕被連累。”

大約想到了自己的族人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陳涼隻得強作歡顏,說道:

“成啊!等叔什麽時候成了大事,俺給你們一人封一個王。”

僻處南方一隅,荊州承平日久,江陵周邊最大的現實威脅,不外乎是幾股出沒*過往商船的水匪。對於有著兩萬大軍駐紮的江陵來說,這點事情隻能算是癬疥之患,不值得在意。正應了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那句老話。太過長久的和平生活使得江陵守軍產生了天下太平的錯覺,乃至於陳涼的一千多號人都快摸到枕頭邊了,他們對此仍是茫然無知。

尋覓了一處遠離道路和水域的樹林臨時駐紮,陳涼派了幾組哨探分別裝扮成樵夫和獵人等角色,分批混入江陵城內,而後趕在傍晚城門關閉之前返回營地回報情況。

“打探清楚了嗎?”

陳涼急切地詢問,侄子陳信從鬥笠裏取出了撚成條跟柳枝編在一起的地圖,等到重新拚合完畢,他指點給陳涼說道:

“嗯,叔,你看這是太守府,前麵一條街都是衙門,向右轉是武庫,再往前是兵營。”

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地圖,陳涼一邊說道:

“糧倉在哪?”

“哦,在太守府的北邊。”

在圖上找出了位置,陳涼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

“這樣,旁的先不管,咱們拿下城門以後,馬上到太守府抓住那狗官,千萬別讓他逃走。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聽了陳涼這話,在場的陳氏族人都笑了起來。年長了陳涼十來歲的族兄,本名陳大牛,陳涼給取了個新名叫陳忠的大塊頭笑著說道:

“我說二狗,你小子居然會吟詩了,幾年沒見,大長學問啦!”

陳忠的話衝淡了肅殺氣氛,陳涼哭笑不得地看著這些人,說道:

“這個以後再說,今夜三更行動,大夥都去休息,二更天起來做飯,快些散了吧!”

無論是在什麽時代,作為暴力機器存在的軍隊都是信奉強者為尊的群體。那些自身實力不強,抑或是性格不夠強硬的領導者,擱在軍隊這種隻相信強權的環境中是無法令下級真正信服的。

在和平時期,為避免這些渾身都是刺,一肚子火氣的家夥們惹出麻煩來,文官政府最喜歡搞偃武修文的那套東西,生生把凶猛嗜血的大老虎打扮成熱愛和平的小白兔。即便如此,軍隊所具有的嗜血本性永恒不變,軍隊就是一台需要不停地吞噬金錢和生命的暴力機器。一旦等到了用兵打仗的時候,宣傳口徑什麽的一文不值。一支軍隊拉出來能打得贏對手才是真格的,什麽威武,什麽文明那些都是瞎扯淡。

陳涼本人箭術高超,在百步之外能射中用絲線懸起的銅錢,他更有一手百步穿楊的絕技,一身力氣也遠非常人可比。

平常訓練用的那種最重的五百斤石鎖,陳涼單臂就能舉過頭頂,雙臂有著千斤之力。若非如此,他也鎮不住手下的這些土匪流氓和兵痞子。

偷襲需要專門的器械,在安州宅邸的地窖裏,除了一般軍用武器裝備,陳涼還發現了一件用於奇襲的利器,飛鉤繩梯。按說這玩意的技術含量不高,但要做得恰到好處也不是一樁易事。在繩梯的前端是兩個起固定作用的鐵爪,外形近似四爪船錨,隻要拋起搭在城頭上,後續士兵就能毫不費力地爬上城牆。問題是如何在寂靜的夜晚,不讓城上的守軍發覺金屬飛鉤搭上城牆發出的清脆撞擊聲,這個問題解決起來確實有幾分難度。

一路踏著月色前進,黑燈瞎火又摔了不少跟頭,陳涼帶著私軍來到了江陵東城牆下方。臨時在飛鉤上纏了幾層細麻布,幾名專職訓練過如何拋投這玩意的士兵,輕車熟路地合力將繩梯搭上了十多米高的城頭。

親自拽了兩下繩梯,陳涼確信固定牢靠,衝著身後一擺手,說道:

“跟著俺上。”

說完,陳涼拔刀出鞘,張口將刀背咬住,雙手隨即抓住繩梯迅速交替向上攀爬。

“噗!”

等到飛身躍上城頭,陳涼用眼角餘光窺見了不遠處的一條黑影,二話不說躡手躡腳地搶步上前,一刀捅進剛打了個哈欠的哨兵右腰部位,另一支手則捂住了對方的嘴巴。

陳涼習慣性地扭了兩下手腕,這名倒黴的士兵很快便停止了垂死掙紮。要說在陳涼看來,捕殺獵物跟殺人差不多,野獸比人類更難偷襲,人類沒有那麽靈敏出色的嗅覺,出手前的風向之類的問題用不著太苦惱。

一擊搞定了最有可能出問題的登城步驟,陳涼向陸續跟上來的手下招呼說道:

“別出聲,跟在我後頭。”

不多時,吊橋放下,朦朧夜色中悄然開啟的城門四敞大開,守候在城外的陳涼私軍隨即一擁而入,除了略顯雜亂的腳步聲,一切都如同平常時候。與此同時,輾轉難以入眠的南郡太守應龍正在書房中秉燭夜讀。適才,他在月下獨坐小酌片刻,此時放下酒杯又端起閩地出產的黑釉茶盞,一麵翻閱書卷,一麵喝茶,品嚐幾碟小點心,這小日子過得好生愜意。

話雖如此,這位應郡守忽然放下書卷,抬手摸了摸兩撇小胡子,起身來到窗前望著月朗星稀的夜空歎息一聲。

要說江陵這地方,的確是個富庶繁華之地,應龍在南郡擔任三年太守,腰包自然撈得鼓鼓囊囊,這樣的舒坦日子是多麽美好啊!隻可惜,天有不測風雲,被那些胡人給生生攪合了。

在南郡應龍原本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隻是隨著秦八十五世皇帝在鐵勒人的淩厲攻勢下棄城逃往洛陽,中央政府的權威大不如前。此消彼長之下,本來還算俯首帖耳的地方實力派開始對朝廷政令陽奉陰違,南郡的那位水軍都督司徒雅的態度也發生了微妙變化,此君時常跑來應龍跟前故作一副桀驁姿態。

雖然在應龍手裏掌握著萬人規模的步軍,但是跟司徒雅把持的江陵大營水軍比起來,江陵的步軍無論是從數量上還是在質量來看,優勢並不明顯。為此,應龍禁不住開始揣測,這位出身於關中的水軍都督是否已經動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心憂身家性命安危,別說月夜小酌聊以自.慰,哪怕是灌應龍喝一桶刀傷藥,怕也治不好他這顆傷痕累累的脆弱心靈啊!

恰在這時,由外麵傳來一聲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應龍的書房門被人狠狠一腳踹開,攸然間十幾名手持兵刃的壯漢闖了進來。

察覺到狀況不妙,應龍搶先一步拔出了掛在牆上的長劍,他警惕地上下打量著這些來人,見這群家夥個個頂盔貫甲不似是尋常盜匪,驚疑地說道:

“爾等何人,竟敢持械威逼本太守,你們不怕誅滅三族嗎?”

來人中為首的那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抬手用血跡未幹的橫刀一指應龍,冷冷地說道:

“當然是來殺你的人。”

聞聽此言,應龍臉色登時變得煞白,絲毫看不出血色,勉力鎮定一下心神,他聲音顫抖著說道:

“大膽狂徒,可是司徒雅那廝派你們來的?”

事到如今,趁著月夜入城準備上演一出蛇吞象好戲,陳涼再也沒耐心跟這個要死的人磨牙了,一擺手招呼手下開始行動,說道:

“老子們是義軍,狗官你就別廢話了,乖乖地受死吧!”

“……這位英雄且慢!本太守,不,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求你高抬貴手啊!”

“嗚——噗!嘶——”

這時,隻見陳涼手起刀落,伴隨著淒厲的破空聲,這快捷若電光石火般的一記橫斬下去,在雪亮刀光過處,南郡太守應龍的頭顱應聲飛起了老高。

霎時間,從頸動脈噴出的血霧大肆濺出來,這間書房粉刷的雪白牆壁被染成斑駁的紅白相間顏色,乍看起來倒似是雪地中的點點梅花。在那顆被砍掉的人頭上,依然看得出應龍在臨終前一刻麵對著死亡來臨的驚詫和恐懼神情。大概至死他也沒弄明白,究竟是誰鐵了心要殺自己,竟然連個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留下,坑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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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忽悠
太守府邸中看似激烈火爆的大劈活人場麵,實則隻是發生在一瞬息之間的變故。不待陳涼等人收拾好一片狼藉的戰場,一名私軍頭目快步跑了進來,衝著陳涼拱手說道:

“大頭領,我們占領了衙門和武庫,下麵怎麽辦?”

聞聲,陳涼笑得甚是篤定,一指地上齜牙咧嘴的南郡太守應龍人頭,說道:

“提上這狗官的腦袋,跟俺去會一會那位水軍都督司徒雅。”

“……是!”

聞聽此言,在場的人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在老虎嘴裏拔牙,陳涼莫非不要命了。

今晚趁夜奇襲江陵,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環節都契合得恰到好處,計劃推進順遂,大家感覺像是在做夢一般。親自策劃實施了整個計劃,陳涼也在手下心目中初步建立起了身為領導者的權威地位。看著他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樣,眾人也不敢多說什麽,盡管不明白陳涼究竟要做什麽,但人們都相信他一定有合乎情理的理由,稍稍猶豫了一下,眾人選擇相信陳涼的判斷。

其他人不敢開口反駁,陳涼的族弟陳悌此時湊近過來,低聲說道:

“二哥,那可是一萬多人的水軍大營啊!咱們這點人,那不成肉包子打狗了嗎!”

“哈哈哈哈,你們怕啥,我手裏有這個東西,難道還用怕進不去嗎?”

說著,陳涼極度自信地舉起了偽造的節杖和一卷早已備好的黃色綢緞,關於荊軻刺秦王的傳奇故事,他是從小就聽村裏老人講古時說過。

自幼仰慕著英雄前輩的光輝事跡,陳涼一直為沒機會彰顯自己過人的勇氣而落寞,沒錯,這次他是打算效法荊軻來個圖窮匕見。

在這間充斥著濃烈血腥味的書房中,灑脫地擺出一副豪邁姿態的陳涼笑得固然是很開心,不過隱身在旁邊照拂的林旭著實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陳涼這家夥身具五彩霞光,自然也算是有天子命格的強人,一般人很容易被他的強大人格魅力所感染,繼而生出臣服效忠之心。實際效果雖然不如傳說中的王霸之氣一抖,小弟紛紛叩頭那樣邪門,無疑也是很厲害的作弊器。關鍵是一樣米養百樣人,誰也保不齊哪天他碰見個把吃生米的主。若是陳涼遇見那種一上來,不由分說拔刀直接就砍的愣頭青,到那時林旭的前期投資不就全打水漂了?

思量著陳涼的性格缺陷,林旭琢磨著自己還是得找機會開導他一下,可惜今夜不是進行談話的合適時機。在黑暗中無奈地歎息一聲,林旭認命地提前一步,到水師大營替陳涼鋪平道路去了。

位於江陵城外江畔的水軍大營,即便業已到了深夜時分,營中的篝火依舊點得通明。衣甲鮮明的精銳水軍兵士手持長戟在營中來回踱步,整個大營中充盈著一股肅殺的氣氛。

身為水軍都督的司徒雅,老家在關中渭南,所以他很難像那位死鬼郡守應龍一樣采取一種事不關己的立場,對待北方的胡人侵襲淡然處之。

前些時候,司徒雅暗中派去老家打探消息的幾隊精幹士卒付出了不小代價後,終於傳回了一則訊息。

渭南縣的司徒氏老宅被分散在關中各地劫掠後的鐵勒人攻破後,又順手放了一把大火燒成白地。司徒雅的所有親族,若非死於亂軍之中,再不然就是幹脆下落不明。終日掛念著老家的族人安危,更為跑不掉的祖宗墳塋而擔憂難過,近來司徒雅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可憐曾經是膘肥體壯的他,而今瘦得隻剩下一百五十多斤體重,乃至於衣箱裏的舊時衣裳都顯得不甚合體了。

正當司徒雅自怨自艾地喝著悶酒之時,中軍校尉挑開大帳門簾走進來,拱手施禮說道:

“啟稟都督,外麵有一隊兵馬叩門,來人自稱是洛陽前來傳旨的欽使。”

聞聲,司徒雅很是納悶地撓了撓頭,江陵這邊許久不見洛陽朝廷有專使前來,今天晚上這唱得是哪一出?仔細思量一下,司徒雅繼續詢問說道:

“一共來了多少人馬?”

“回稟都督,不滿百騎。”

區區幾十號人對兵強馬壯的水師大營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司徒雅放下心來,吩咐說道:

“那好,傳本將軍令,打開營門放他們入營,請欽使到中軍帳來。”

“是,標下領命。”

大約一柱香時間以後,並騎緩步而行的數十名衣甲鮮亮的騎兵,前呼後擁地環繞在一輛豪華馬車周圍,緩緩停在中軍大帳門口。

出帳前來迎接的司徒雅才剛一露麵,馬上聽到一個尖細刺耳的閹人聲音說道:

“大秦帝國八十五世皇帝陛下詔書頒下,江陵水軍都督司徒雅何在?還不速速前來接旨?”

孟嚐君秦國脫險的故事告訴後人,雞鳴狗盜之輩也是有大用場的,關鍵隻在於你會不會用人。比如說眼前這一回,陳涼自家人曉得自家事,知道滿嘴的淮南土話肯定瞞不過明眼人,於是提前選拔了一個曾在關中地區廝混多年的職業騙子,由這家夥出麵裝扮成洛陽朝廷派遣的宦官,陳涼則扮作隨行的護衛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作戲要作足全套,即便此前還有懷疑,當司徒雅聽到那種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標準閹人腔調,他再也不敢懷疑對麵來人身份的真實性。

試問誰會閑得蛋疼,沒事把下麵的零碎物件給切了?天下間隻有皇家才會用到閹人,他們不僅是皇帝的家奴,而且是皇帝的最信任的近臣,盡管宦官出任欽使不大合朝廷規製,但此事想來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此處,司徒雅立馬畢恭畢敬地雙膝跪地,俯首說道:

“末將司徒雅,恭迎皇帝陛下旨意。”

“來人哪!速將司徒雅這逆賊拿下。”

隨著尖厲刺耳的一聲叱喝,幾名武士跳下馬,他們邁步上前一把按住了司徒雅,作勢便要捆綁起來。

見狀,已經嚇得魂飛魄散的司徒雅奮力掙紮,高聲叫道:

“欽使這是何意?末將並無過錯,何以至此啊?”

裝扮成宦官的這名職業騙子敬業地咳嗽一聲,而後捏著嬌滴滴的蘭花指,字正腔圓地說道:

“南郡太守應龍前日上表,參劾江陵水軍都督司徒雅擁兵自重似有不軌企圖,陛下詔命將司徒雅革職查辦。司徒將軍,您可聽得明白了?”

聞聽此言,自以為洞悉了事實真相,司徒雅不由得怒發衝冠,破口大罵道:

“應龍老狗,無恥匹夫,我必不與汝同生。”

眼見得司徒雅放棄了掙紮,遵照事先的安排演練劇情,這名假欽使操著一副尖細的嗓音說道:

“軍中不可無主,江陵水軍的副將何在?”

這時候,旁邊一名軍校戰戰兢兢地接口說道:

“回稟欽使大人,三位副將皆在帳中歇息,可要傳喚他們前來?”

偷眼瞧了一下身邊陳涼的神色變化,發覺了自家的大頭領麵不改色,這名心裏也在打鼓的騙子安心下來,他故作高深地翹起尾指一擺手,說道:

“本使另有要務在身不便久留,既然他們在休息,那便算了吧!爾等轉告三位副將,江陵水軍暫由他們三人共同代為署理,若有什麽決定,須得三人都讚成方可施行。”

“是,小的一定轉達大人的意思。”

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位假欽使春風滿麵地說道:

“來人哪!咱們回城。”

說罷,這位足可以媲美奧斯卡影帝演技的職業演員,扭著屁股上了車駕。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馬,隻有五花大綁的司徒雅被迫步行跟在車駕後麵,待得前腳進了江陵城,陳涼便再也憋不住了,放聲大笑說道:

“哈哈哈哈,如何,俺早說了,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要說司徒雅也是個人精,早前他是被自己腦海中構思的可怕幻覺蒙蔽了,乍一聞聽陳涼的放肆言論,司徒雅當即回過味來,他聲音顫抖著說道:

“什麽?你們……你們不是欽使?”

聞聲,陳涼抬手拍了拍司徒雅的肩膀,說道:

“當然不是你們那什麽狗屁欽使,俺們是義軍,義軍你懂嗎?”

出身於舊秦人的將門之家,自幼熟讀兵書戰策,司徒雅萬萬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被一群烏合之眾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覺。這時,他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喉頭微微一鹹,滿口的鮮血登時噴了出來。

鬱悶到大口吐血,饒是司徒雅氣若遊絲,命不久矣,他嘴裏還不住念叨道: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見此情景,隱身在附近觀看的林旭也有些猶豫,他正考慮是該把這個倒黴的家夥救活留給陳涼驅使,還是眼睜睜看著他被氣死,再把這個司徒雅轉化成陰兵。

思慮再三之後,林旭覺得順其自然比較好,神祇過多幹涉人道的事務,難免要折損功德,姑且靜觀其變吧!

僅僅一夜功夫,南郡太守應龍被斬殺,水軍都督司徒雅成了階下囚,世事變化實在叫人難以預料。在江陵乃至於荊襄都舉足輕重的兩個大人物,全部被陳涼這個小人物輕鬆玩弄於股掌之間,隻能使人感歎命運的無常和無奈。

命令手下們在太守府中歇息,陳涼慎重地叮囑說道:

“記得明天早上用欽使的名義,召集江陵的將校和官吏到太守府,務必要把他們一網打盡。”

此番江陵的兩個實權人物,一死一被俘,陳涼擺平了這兩個大佬,水、步軍餘下的那些軍將也好,江陵中下層官吏也罷,既沒有抗拒洛陽欽使旨意的勇氣,更加沒有這份自行其事的實力,隻需明日假借欽使名義勒令他們前來太守府,相信沒多少人敢於抗命不從。雖然截止到此時此刻,陳涼手底下仍然隻有在安州招募的那千八百烏合之眾,不過毫無疑問,這座繁花似錦的江陵城從這一刻算起便已是姓了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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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獻圖
一葉輕舟過瞿塘,兩岸猿聲啼不休。

雨水豐沛的江水兩岸,植被生長茂密的起伏山巒仿佛總被一層稀薄的雲霧遮掩著真麵目,一座座從雲層中拔地而起的山峰,仿如漂浮在飄渺雲海之間的小島,令人置身於其中生出以亦真亦幻之感。

湍急的江水衝擊下,一艘外形小巧玲瓏的木船隨波逐流地穿行在渾濁咆哮的浪濤間。

這艘看不到一名水手和船工的小舟在急流中穿行自如,著實神奇無比,此時在平穩如陸地的船艙之內,兩位氣宇軒昂的男子正舉杯對飲。

“蕭兄,接下來可就該輪到你登場了喲!”

開口講話的這位正是自封為霍山府君的林旭,坐在他對麵共飲的這位是巫山神蕭柏琅派出相陪的化身。兩位地祇從外表來看,同樣是風流倜儻的青年公子,隻不過蕭柏琅的裝扮舉止顯得更加騷包一些,即便如今已是到了深秋時節,祂還要穿著一身白衣,並且在微微泛著寒意的呼嘯勁風中搖動著描金折扇,好一派要風度不要溫度的造型。

聽了林旭這話,蕭柏琅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笑容燦爛地說道:

“尊神隻管請放心,隻是些許小事而已,蕭某不會搞砸的。”

聞聲,林旭也笑了起來,舉杯說道:

“不會就最好了,這件大事做成,你今後也有幾百年香火好分呢!”

“刷拉”地一聲合攏了手中的折扇,蕭柏琅拍著大腿笑道:

“哈哈哈哈,香火什麽的,我其實不大在意,倒是尊駕府上的千年佳釀世所難求,下次記得捎兩壇過來便好。”

............................................................

在數日之前,陳涼效法呂蒙白衣渡江,輕而易舉地誅殺了太守應龍,又設計生擒水軍都督司徒雅,兵不血刃地奪占了江陵城。雖然曆經了一場小範圍的改朝換代,不過江陵城中百姓並無太大感覺。

這場戰火始終局限在局部範圍內,城內居民們的日常生活一如往昔,人們在最初的惶恐不安中,漸漸接受了陳涼這個新統治者,同時他們也看到了興漢軍分別張貼在衙門和城門的安民告示。在這份文告中,陳涼公開宣稱大秦帝國是君王無道,長篇累牘地痛斥執政者如何內殘外忍,無力驅逐異族,反倒屈膝獻媚,對內殘酷鎮壓,自己起兵是為延續華夏衣冠正統,為炎黃苗裔而戰。

雖說文告通篇文字淺白易懂,陳述的道理卻頗為明晰入理,字字句句都說在百姓心坎上,很快就在南郡周邊流傳開來,算是替陳涼賺足了大義名份。

這一日,在人流穿梭如織的興漢軍衙署門口,一名身著素色麻衣,手持著折扇的年輕男人伸手拉住守門的一名衛兵,高聲說道:

“鄙人有一件寶物,欲進獻予興漢大將軍。”

聞聽此言,這名衛兵橫了來人幾眼,沒好氣地說道:

“大將軍也是你相見就能見到的嗎?快點閃開啦!”

聽到如此回答,隻見那年輕男人不慌不忙地一揮描金折扇,說道:

“在下自然曉得大將軍軍務繁忙,請這位軍爺代為轉呈即可。”

以史為鑒,可知興替。在任何一個新生政權起步的階段都是廉潔高效的,所有人從上至下都憋著一股子奮發圖強的勁頭。等到了王朝末路之時,這種情況就會顛倒過來,哪怕是再正常不過的照章辦事,從頭到腳沒有一絲一毫越軌逾矩之處,前來辦事之人若不上下打點一番也休想做得成。正因如此,明眼人隻需認真觀察一下作為最基層的辦事人員是一副什麽樣的嘴臉,很快就明白一個政權到底是蒸蒸日上,還是江河日下。

這時,把門的衛兵想了想,他抬手從來人手裏接過這件東西,掂量一下份量,說道:

“那好,你在這等著。”

說完之後,衛兵跟執勤的幾名同伴交代了一下緣由,轉身朝著衙署裏麵走去。

很快,陳涼接到了這件意外的禮物,他未免覺得詫異,吩咐左右拆開盒子一看,裏麵原來是一幅體量不小的卷軸。由手下們協助徐徐展開這幅卷軸,陳涼湊近到跟前定神一瞧,立時大吃一驚。在這幅卷軸的卷首,開篇題記清楚寫明了《大秦全輿圖》幾個大字,其下是在圖上精細繪製著整個大秦帝國的山川地形走勢,城鎮分布等標記。盡管標注信息算不得詳盡,不過作為戰略參考數據已經夠用了。

這些年來,陳涼經過林旭的提點和刻苦自學,已非是吳下阿蒙,當然知道類似這樣具有極大戰略價值的物品,是由大秦帝國朝廷組織精於堪輿繪圖等業務的專業人士,奔波各地窮多年之力繪製而成的寶物,一貫視為國之利器,收藏於深宮內苑,輕易不可示人。

這種具有特殊意義的地圖漫說在郡城裏麵不會收藏,即便是在鹹陽和洛陽,那也是謹慎地收存在宮廷館閣之中的機密資料,尋常人等想瞧上一眼那都是白日做夢。

驚喜交加地看著這幅地圖,好半天陳涼才回過神來,他即刻轉向那名報信的衛兵,大聲追問說道:

“……獻寶之人在何處?火速帶來見本將。”

聞聲,衛兵腳步慌亂地衝了出去,過了一會,他哭喪著老臉回來向陳涼報告說道:

“啟稟大將軍,門口的那人不見了。”

陳涼陰沉著臉半晌沒言語,直到在場的下屬們都開始坐立不安了,他才仰麵長歎一聲,說道:

“唉,看來人家是嫌我們慢待了高人哪!這一次我也不追究,不過你們記好了,再有人前來投奔本將,切不可攔阻,務必待以上賓之禮。哪個不開眼的狗東西在外麵胡作非為壞了本將名聲,俺就一把擰下他的腦殼當夜壺。”

幾乎與此同時,江陵城內的一家酒肆中,林旭又在跟巫山君蕭柏琅繼續推杯換盞。對飲了一杯濁酒,林旭拍案笑道:

“蕭山君這次是辛苦了,來,你我再飲一杯。”

聞聽此言,蕭柏琅大笑起來,手撫著桌子說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好了,興漢軍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如此甚好,我也就不再多言,來,請滿飲此杯。”

這幅由大秦帝國朝廷在百年之前組織人力繪製的全國地圖,是當日林旭派往關中的化身,從鐵勒人馬蹄下的鹹陽城中趁亂摸來的贓物之一。

為何要由巫山君蕭柏琅出麵送給陳涼,這裏麵就涉及了相關的利益交換,隻可意會不能言傳。

從江陵逆大江而上直入蜀地,中途必須經過橫亙江水南北的巫山。沒有巫山君蕭柏琅的鼎力支持,任何逆水而上的軍事行動都要冒著極大風險,這恰恰是林旭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於是乎,林旭答應了幫蕭柏琅跟陳涼的興漢軍搭上關係,同時也為了讓祂分潤一些功德,等到日後新朝定鼎,蕭柏琅無疑也能分得一份好處,這樣祂就更有動力為陳涼的興漢軍提供必要的協助和支持了。

懊惱不已的陳涼叮囑書吏們仔細收好了神秘人物進獻的地圖,很快放下了這件煩心事,轉而帶著幾名親隨前往衙署後麵的地牢。這裏關押著一些很重要的犯人,隻有把他們擱在自家眼皮底下,陳涼才覺得放心。

邁步下了台階,嗅著監牢裏麵那股子濃重的黴腐味道和仿如滲進骨頭縫裏的涼風,陳涼無奈地捏著鼻子來到一間囚室外麵,隔著欄杆開口說道:

“司徒雅,你是打定主意要給大秦朝廷殉葬了嗎?忠臣義士,果然是好名聲啊!”

聞聽此言,盡管被手銬腳鐐搞得行動困難,司徒雅仍然像是觸電般跳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大罵道:

“屁個好名聲,老子全家老小都被那混賬皇帝丟給了胡人,那個王八蛋朝廷早點死絕了才幹淨呢!你才是忠臣義士,你們全家都是忠臣義士。”

陳涼被罵得狗血噴頭,不僅沒動怒,他反而放聲大笑起來,此時望著司徒雅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讚賞意味。

其實在骨子裏,陳涼是那種一群人紮堆罵娘,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邁漢子。司徒雅這樣滿嘴髒話的油滑兵痞腔調,無疑是很對陳涼的脾胃。

常言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要說比起貼出榜文就能源源不斷招來的普通士兵,具有良好軍事素養的將領是非常難得的,畢竟兵書讀得再多,也不意味著就一定會打仗了,那位紙上談兵的趙括就是個典型反麵教材。特別是對於專業技術水準的要求,仰仗船舶作戰的水軍遠比陸軍那幫旱鴨子高得多,兩軍交鋒之際,己方是否有一名優秀的水軍將領,甚至是一樁比兵力多寡都來得要緊,生死攸關的大事。

假如水戰隻是靠著人數多和戰船多,一味靠蠻幹硬拚就能打得贏,那麽一世梟雄的曹操同學也不至於在赤壁大戰中被小輩周瑜一把大火燒得意氣全消,從此打消了一統天下的雄心壯誌。

大笑過後,陳涼示意左右打開牢門,邁步跨進囚室,沉聲說道:

“如何,往後跟著老子幹,榮華富貴少不了你的。隻要你點一下頭,俺現在就封你作水軍大都督。”

聞聲,司徒雅又有些猶豫起來,過了片刻,他才接口說道:

“歸順可以,不過我也有個要求。”

“哦,啥要求,你也不妨說來聽一聽嘛!”

麵對著陳涼很有誠意地招攬舉動,司徒雅似乎有些拿捏身段的意思,一邊思索,一邊緩緩地說道:

“若是在下寸功未立便投入大將軍麾下,隻怕驟然身居高位會招致非議,水軍大都督也不是一個罪人能當要職的,所以在下想請大將軍給某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司徒雅這番話聽得陳涼是雲山霧罩,他不耐煩地說道:

“行了,你也別繞圈子,有話直說便是。”

心裏盤算清楚了臨時起意的計劃,司徒雅衡量一下所需條件,說道:

“那好,在下就冒昧直言了。我想請大將軍給我二十條戰船,兩千精銳水軍,再加上那位假扮欽使騙過在下的能人。隻需數日功夫,某願將武昌水軍大營獻於大將軍的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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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一招鮮
照方抓藥就能奪下武昌水師大營?不要說旁人,哪怕是曾經實踐過一次的陳涼聽完,也覺得司徒雅這個要求太不靠譜了。

憑什麽把幾千人的性命交到他司徒雅手上?要知道,這裏麵有不少是司徒雅的舊部,投降興漢軍才不過幾天功夫,對陳涼根本談不上有什麽忠心,要是這家夥帶著人馬對江陵反戈一擊,陳涼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即使退一步講,司徒雅隻是帶著這些兵馬投奔他處,怎麽算陳涼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左思右想之下,陳涼記起了林旭跟他聊天時常說的一句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想清楚了個中利害,他還是暫時決定相信司徒雅的誠意。

如果說必須用一次冒險行為驗證一個人是否真的忠誠,那麽考驗的時間越早越好,日子拖得越久,考驗失敗的危害也就越相應放大。

作出了判斷以後,陳涼點頭說道:

“那你有幾分把握呢?”

司徒雅扳著指頭列舉了一下己方擁有的諸多優勢,拍著胸脯說道:

“……若說十分把握那肯定沒有,七分勝算是差不多的。”

這時,見司徒雅說得合情合理,陳涼又點了點頭,說道:

“好,你開出的條件,本將都答應了,不過我怎麽能信你是真心效力,不是故意誆騙脫身呢?”

聞聽此言,司徒雅的表情明顯出現了瞬間僵硬,在官場裏他也混了不少年頭,從沒見過說話這麽愣的主。盡管如此,司徒雅要承認陳涼這話說得在理,人家為什麽相信他這個降將的一麵之詞呢?

自我解嘲地一笑,司徒雅搖著頭說道:

“這個……那就要看大將軍您的器量如何了。”

陳涼摸著下巴,抬眼上下打量著司徒雅,他以獵人的直覺判斷,這家夥沒有故意耍詐的想法。當下,陳涼大笑著說道:

“哈哈哈哈,好哇!你是要考驗本將軍的氣量是吧?成,出來以後準備一下,三天之後出發。”

聞聲,司徒雅沒有急著感謝陳涼的信任,而是搖頭說道:

“大將軍,兵貴神速,片刻遲疑不得。您若是真信得過我,今日就讓我出發,不然遲則生變。”

在這間幽暗的囚室中借著昏暗的油燈照明,陳涼與司徒雅四目相對。過了一會,陳涼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心,說道:

“司徒雅,你也是個人才,不要讓俺失望,你去吧!”

目送著司徒雅走出這間他住了一段日子的牢房,陳涼突然開口說道:

“陳孝!”

旁邊一名個頭不高,身材橫寬的矮胖子聞聲站了出來,衝著陳涼一拱手,說道:

“二哥,您叫我。”

聞聲,陳涼皺起眉毛,不悅地說道:

“在外麵叫俺大將軍,咱們是在軍中,不是在自個家裏敘舊。”

這位麵色黝黑,身材矮胖的陳孝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

“是,二……大將軍,你要俺幹啥?”

無奈地瞥了這個族弟一眼,陳涼叮囑說道:

“從現在開始,片刻不離地跟在司徒雅身邊,你什麽也別說,什麽也別做。總之,不管他幹什麽,隻要不是動手殺你,你就啥都不用管。記好了,把所有事情都記在心裏,等回來告訴我就行了。”

“是,俺明白了。”

盡管自己身後忽地多了陳孝這個悶聲不語的跟屁蟲,司徒雅卻對他擺出一副視若不見的模樣,照舊是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論說起來,朝廷調動大軍的時候還得派出個把監軍隨行,陳涼大膽啟用司徒雅這樣的降將,而且授予他兵權,這本身就已經冒著絕大風險。既然如此,別說派一個監視者,哪怕做得再多一些也不能算過份。

關於陳涼的大概想法,司徒雅完全能猜得到,但是他更加清楚一條,留在關中老家的司徒氏一族可能都死絕了,往後司徒氏能否延續望族的地位,隻怕得看司徒雅在興漢軍這艘新下水的大船上打拚得如何。真格說起來,司徒雅對龜縮在洛陽無所作為的混賬朝廷,那份深重的怨恨也不是假裝出來的,隻不過沒有在陳涼麵前表現出的那般強烈而已。

剛才在囚室中,司徒雅之所以不顧身份地破口大罵,那是在以一種婉轉地姿態向陳涼表示,與故主劃清界限的決心。這對世家子弟出身的人而言,已是近乎於本能的自保行為。

老話說得好,學得一身文武藝,終須貨賣帝王家。

若不是自己挑頭造反的話,那麽跟對一名老大就顯得尤為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條件。這就像你用全部身家抵押貸款買下一支股票,也許它是伯克希爾.哈撒韋,但也可能是雷曼兄弟,更倒黴的是一百多塊買了億安科技,一旦輸掉的後果是不堪想象的。無論在何時何地,投資的收益與風險總像光與影般相伴相隨。眼下司徒雅所關心的核心問題,不是關中族人的死與活,而是自己能在陳涼手下混得如何。

按照目前的態勢來看,隻要司徒雅能出人頭地,渭南司徒氏就能再度複興起來。一旦投靠陳涼,司徒雅下半輩子能否有封侯拜相的那一日,關鍵就得取決於陳涼在這條群雄爭霸的道路上究竟能走多遠了。

有鑒於此,除了陳涼的能力之外,司徒雅首先得弄明白一件事,陳涼的器量如何。

為人臣者,最忌諱的是碰見那種吝惜刻薄的君王,尤其是越王勾踐和明太祖朱元璋那樣可以與臣下共患難,不能與之共富貴的小氣鬼,簡直就是功臣們的催命符。

別前頭在戰場上浴*殺多年,辛苦積攢下的功勞,到頭來隻換得三尺白綾,一杯鴆酒就算大家恩義兩清了,那真是死了都悔恨得闔不上眼哪!

當麵向陳涼提出那個冒昧的要求,除卻考驗他作為主君的器量大小,前些時候,陳涼奇襲江陵的行動也給了司徒雅很大啟發。

在地牢裏反思自己的失敗原因,司徒雅在鬱悶之餘,不得不佩服陳涼這家夥膽識過人,沒見過這一招的人不管多精明都有很大概率被直接放倒。司徒雅不覺得統轄武昌水軍大營主將苗仁輔的眼力能比自己高明多少。既然陳涼都能靠這一招把自己騙得被賣了還幫人數錢,那麽隻需照方抓藥收拾苗仁輔,相信也不會有太大難度。

懷著建功立業和試探主上器量的雙重考量,司徒雅向陳涼提出了要求,得到滿意的答複,他覺得異常興奮,奔波半生終於尋覓到了一位明主。

古語有雲:良禽擇木而棲。若是棲身的樹木不夠結實,鳥兒築巢也不大安穩。單從眼下看來,陳涼還算是一棵不錯的大樹,司徒雅認為值得花些血本在他身上投重注,好生賭上這一鋪。

.....................................................................

三日之後,從前方傳回消息,武昌城宣告陷落,興漢軍的赤色戰旗飄揚這座位於江水中遊的要塞城頭上。

僅僅動用了很少的兵力,司徒雅不僅完美複製了陳涼白衣渡江的把戲,並且由詐騙案的受害者華麗變身成了新一代的凶手。

盡管當下正值多事之秋,世事變幻好似走馬燈般目不暇接,但比這一樁更荒唐的事情倒也不多見。

如此一來,陳涼在起兵後的短短旬月之內,興漢軍便連下江陵、武昌兩座大城。一時之間,興漢軍聲威震動東南半壁。隨後,陳涼授意歸降的刀筆吏們捉刀,寫出了一篇起義檄文,傳檄於荊州諸郡。

在這片以陳涼興漢大將軍名義起草的檄文中,延續了江陵安民告示的固有風格,繼續將批判矛頭直指洛陽朝廷的腐朽無能,對外失地賠款和喪權辱國等諸多劣跡。陳涼為自己奪取了道義的製高點,高舉著吊民伐罪的旗幟,要求荊州諸郡的地方官吏認清形勢,不要與曆史潮流相悖逆。

雖然這份檄文的內容多半是一些官樣文章,不過對於久經仕途沉浮的帝國官僚們來說,他們還是從中看出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尤其是草擬這份檄文的陳涼,其野心更是非同小可,分明是打算奪取天下呀!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對於那些本就沒多大誌向的人,他們很不情願跟陳涼這種新生代火並一場。

兵凶戰危啊!真的打贏了還好說,萬一打輸了,他們現在能跑掉,萬一將來陳涼得天下坐穩了龍庭,無論他們跑到哪也躲不過秋後算賬這碼事。

那些皇家禦用走狗錦衣衛的可怕,大秦帝國的老官油子們想起來都是刻骨銘心的恐懼。正所謂是打贏了好處不多,打輸了壞處一笸籮,他們豈會幹這種費力不討好的蠢事?

江陵和武昌接連陷落,荊襄地區這最具戰鬥力的兩支水軍皆已落入興漢軍掌控之下,現任水軍大都督司徒雅也是地理鬼。如此兩廂結合之下,大部分地方官僚迅速做出了明智選擇。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逢迎,總之除了位於北方的襄陽郡,其餘的州郡太守、刺史們都紛紛上表向陳涼稱臣,甘居臣下之位。在此之後,凡是應向洛陽朝廷上繳的錢糧賦稅,悉數轉交江陵方麵,陳涼轟轟烈烈的造反事業,至此進入了一個上升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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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起步
據傳成書於戰國時代的《禹貢》,最早提出華夏地括九州的地理概念。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梁州、雍州,這些區域是中國最初的文明開化地區。

雖說後來大秦帝國在地理定義上沿用了華夏九州的概念,但並沒有將九州作為正式的行政區劃設置。從始皇帝趙政一統天下開始算起,大秦帝國一直沿襲著郡縣製,期間又新增了與郡平級,但其下不設縣的州,算作是對地方分權的一種預防性舉措。

萬丈高樓平地起,爭天下也跟造房子的道理是一樣。若是開頭地基打得牢靠,前期投入的勞動和心力夠多,建起的房子自然經久耐用,反之則是一項豆腐渣工程。

舉例來說,真刀真槍辛苦打出來的天下,跟靠陰謀篡奪來的天下,這兩者就大有不同。

舉凡是靠著真刀真槍打拚出來的天下,執政者從根子上來說底氣就顯得很足,言行舉止充滿了強烈的自信,君臣之間都可以相互信賴,漢唐就屬於這種範例。那些靠著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篡奪政權的執政者,他們在心底裏總是在擔心別人也效法自己昔日的所作所為,所以他們普遍的作法對外軟弱,對內殘暴,這種貨色隻能算是*民賊,負麵典型則是東、西晉和南、北宋。

華夏大地分作九州,這是代表著整個文明的核心區,其意義不同於外圍的蠻荒土地。

陳涼順利占據了荊州算是得了九分之一的天下,這個發展基礎當然不錯,可是作為他的幕後推手,林旭卻在擔心陳涼的見識不夠,被那群老官僚玩弄而不自知,其次是擔心陳涼一心急於求成,弄出不可收拾的爛攤子。正當林旭考慮著是否要親自出麵,提醒一下陳涼時。這位獵戶出身的義軍統帥,自封頭銜“興漢大將軍”,對治下的荊州諸郡頒布了“與民休息令”。

陳涼下發的這條政令內容很簡單,減免各地的賦稅和徭役,鼓勵墾荒和生育,對外宣稱守土安民,意思是別人不打我,我就不主動出兵征戰。

林旭派出化身變幻為一名扛鋤老農,湊在人堆裏,認真看過了陳涼的這份政令,知道他把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的九字真言聽進去了。對此,林旭不禁暗中慶幸選對了代理人,陳涼這家夥雖然不學,但也有術,一路順風順水也沒衝昏頭腦,的確是成大事的材料。

古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僅僅間隔了數日,占據著江陵的興漢軍政權,再度以大將軍陳涼的名義公開頒布了一則“求賢令”。

“……當今之世兵火不息,戎狄凶焰正熾,乃求賢之急時也。天下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濱者?有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吾皆願唯才是舉,誓必得而重用之。本將望四方賢良高才,不棄興漢之地鄙陋,往投吾處,某必倒履相迎。”

大概是經過了酸腐文人的潤色加工,這份求賢令一般人讀起來比較拗口,不過簡單地說,中心思想還是非常明確的。陳涼不僅要求荊州地方官吏和豪紳們必須大力向興漢軍舉薦人才,同時要求隱居鄉野間的賢才能人到官府自薦,特別聲明不會以個人道德高低和聲望好壞作為評判標準,陳涼公然宣稱,即使有著盜嫂受金之類道德劣跡的人也可自薦於軍中,如果考察真是有才幹的,必定得到重用,簡直是赤裸裸地顛覆了傳統道德倫理的邊界。

“古人誠不欺我,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

駐足在江陵城門口,當林旭看罷了這份貼出的布告,他咂摸一下滋味,當即哭笑不得。

盜嫂受金這個不太出名的典故,乃是出自地球曆史中,漢初與張良齊名的重臣陳平,由於投奔劉邦之後,他往上爬得太快,結果被人嫉妒。

這些小人先是誣陷陳平跟嫂子通奸,隨後又說誰給陳平送了錢,他就專門提拔誰,這是典型的**,腐敗呀!

盡管這些事情後來.經過考證,大多是子虛烏有的構陷之詞,受金之事固然無法詳細驗證,但陳平根本就沒哥哥,所以他就更不可能有嫂子了。由此可見,人言可畏這句話是多麽正確。隻是造謠很容易,平息謠言卻是千難萬難。任憑你高風亮節,照樣也經不起眾口鑠金的無盡消磨。於是乎,盜嫂受金這口大黑鍋,陳平就一直憋屈地背了下來。

當然了,在這個片界中是不存在這個典故的。大秦帝國的國祚延續千年,漢代是壓根沒影的事,即使陳平真的降生在這一方天地,最多是成為大秦帝國龐大官僚機構的一份子,不可能享有大漢丞相留名青史的榮光。

不問可知,在林旭揮舞的和諧大剪刀之下,安州的那些書籍中有漏網之魚僥幸逃過了一劫,被善於發現新鮮事物的陳涼偷師學了去。

萬事開頭難,在陳涼領導下,興漢軍異軍突起占領了大半個荊州,本地人並未迅速接受這個現實。

多數人雖然對大秦帝國無比失望,可是千年以降的積威猶在,他們口中的朝廷仍然是指洛陽朝廷,荊州的實際統治者卻被視為反叛份子。這一點是短時間內無法逆轉的,即便陳涼廣施恩惠取信於民,他也不可能在一年半載之間改變民眾的觀感,需要很長的時間積澱才行。

荊州是楚國的故地巫風盛行,下至平民百姓,上至達官貴人,無不篤信鬼神之說。平日裏無論是大事小情,婚喪嫁娶都要扶乩問卜一番才能決定。

在這片土地上,想要迅速征服人心,一點小小的輿論手段是必不可少的,這個時候就輪到幕後推手們出場了。

在與林旭溝通完畢以後,巫山君蕭柏琅這個地頭蛇負責授意廟中的神棍們,開始在民間替陳涼進行宣傳造勢,鼓吹某人生而有天子之相,命數貴不可言。在不惜血本的輿論宣傳攻勢之下,效果很快便顯現出來,早先那些詬病陳涼出身過於卑微的人,此時都乖乖地閉上嘴巴不敢多言語了。盡管很多人對陳涼為天子之說並不深信,基本也是半信半疑居多。

對此一無所知,陳涼正忙於安撫地方,整頓收編來的秦軍。參考了林旭提示的九字真言,他為自己量身定做的總體戰略是穩紮穩打,廣積錢糧,與民休息,避免軍事冒險。

應該說陳涼指定的計劃不錯,隻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怕一心想要穩穩當當地消化荊州,積蓄實力再一統天下,架不住別人沒義務配合他的計劃。正當荊州諸郡的民眾開始逐步接受了陳涼這位新科統治者的存在,沒幾個月功夫就又出了一樁變故。

轉過年的陽春三月間,江水之畔的柳樹梢頭露出一抹嫩綠色,一份八百裏加急軍報便從荊南而來,徑直送到了江陵的興漢軍大將軍府上。

陳涼拿起解手刀拆開軍報的蠟封,掃了一眼內容即刻麵色大變,他起身說道:

“什麽,秦軍南方兵團沿靈渠北上,大軍水陸並進,兵鋒直指永州?”

全力地開動腦筋,呼吸急促地思索著,過了一會,陳涼轉頭詢問信使說道:

“你出發時,永州陷落了嗎?”

單膝跪地的信使全身上下沾滿了塵土和泥漿,看樣子一路上累得夠嗆,此刻他低著頭說道:

“回稟大將軍,小的離開時,秦軍正在打造器械準備攻城。”

聞聽此言,陳涼點了一下頭,沒再多說什麽,吩咐左右人等安排信使下去用飯休息。稍後,陳涼下令傳喚興漢軍中的將領們前來府邸議事。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秦軍的南方兵團齊裝滿員約有十萬之眾,算得是一等一的強軍勁旅。這支部隊常年駐紮在臨近南荒的偏遠嶺南地區,不僅要與南荒的土著部落摩擦衝突,還得與南荒群山中時不時竄出來的妖魔交戰,況且嶺南本地的土著也不是好惹的。這支秦軍的戰力之強悍,不遜於駐紮在北地長城一線的大秦邊軍,根本不是內地郡縣的那些普通秦軍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的。

雖說他們這一次不可能拋下嶺南的地盤傾巢而出,沿途運送糧草輜重也需要不少人手,南方兵團即使用在正麵戰場隻有一半軍力,那也是五萬虎狼之師,足夠立足未穩的興漢軍好生喝上一壺。

創建南方兵團的曆史可以一直追述到始皇帝當政時期,大秦帝國並吞了關東六國,隨即在北部河套地區設置了長城兵團,專職負責掃蕩草原上的遊牧民族。與此同時,帝國又在剛剛征服不久的嶺南地區設立了南方兵團,負責在瘴氣毒蟲叢生的南荒地區為帝國開拓疆土,抵禦妖魔和土人對內地的襲擾。

戍守在北方一線的長城兵團,由於這塊片界的戎狄部落太不爭氣,三兩下就被收拾得清潔溜溜,長城兵團在秦六世皇帝在位時就被裁減得差不多了,麵向南荒的南方兵團命運則截然不同。

南荒地區人口稀少,一年四季酷熱多雨,疫病橫行那是毫不意外的,絕對是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區。

話雖如此,這塊地方盛產諸如多種香料和翡翠、寶石、珍珠、象牙、犀角等達官貴人鍾愛的奢侈品。隻是考慮到獲取這些珍貴資源的重要意義,即便曆任皇帝感覺依靠武力難以征服這片蠻荒的土地,遷居南下的北方人也根本適應不了當地惡劣的氣候條件,但是誰也舍不得就此放棄到手的寶庫。於是乎,這支被保留下來的南方兵團改為直接向皇帝本人負責,編製隸屬於禁軍序列,任務也從嚐試征服南荒,改為了壓迫當地的土著部落,定期向帝國進貢各色奇珍異寶。

前不久,南方兵團從收到了由洛陽輾轉由海路送達番禺的聖旨,他們雖不情願也隻得捏著鼻子踏上了艱險的北伐之路。

秦軍的任務重點不是對付興漢軍這個暴發戶,而是秦八十五世擔心在江南等地相繼揭竿而起的義軍坐大,截斷了溝通淮水與河水之間水運的運河邗溝,或者是破壞江南運河,阻斷南糧北運的關鍵通道。

不爭氣的秦八十五世把祖宗積攢的家底都丟給了鐵勒人,洛陽雖有陪都之名,那隻是說有著現成的宮室衙署可用,曆年虧空下來的府庫是可以餓死老鼠的地方。

眾所周知,大秦帝國的精華在於關中、河北與蜀地,而今關中落入鐵勒人手中,河北被東胡人搞得好似人間鬼域一般,偏安一隅的蜀地雖說名義上服從朝廷詔命,奈何從蜀中到洛陽之間的水陸交通皆已斷絕也是有等於無。現如今,洛陽朝廷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山東、河南諸郡上繳的賦稅,以及江南諸郡提供的糧食和縑帛。假如斷絕了任何一樣,隻怕這個風雨飄搖的小朝廷就要宣布徹底破產了,洛陽朝廷才有調動南方兵團北上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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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狹路
收到了來自洛陽朝廷的詔命指示,要求南方軍團對割據荊州的賊軍進行清剿,打通前往江南的道路。

多年來直屬皇帝指揮,薪酬待遇頗為優厚的南方兵團找不出抗命的理由。總而言之,命令就是命令,合理要執行,不合理也要執行。心情複雜的大秦南方兵團軍士們,隻得拋下了辛苦建立的家業準備集結揮軍北上,遵照朝廷的指令,準備以武力打通從洛陽到番禺之間迢迢數千裏的內陸水運通道。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江南地區的義軍暫時還用不著上火心急,首當其衝的倒黴鬼是占據了大半個荊州的興漢軍,這不是南方兵團有意與陳涼為難,實在是走靈渠水路繞不開這塊絆腳石。

知悉秦軍北進,陳涼連夜召集了陳氏親族諸將和以司徒雅、苗仁輔為代表的降將勢力代表,徹夜不眠地在府邸裏研究對策,籌劃調遣軍隊物資,迎戰強敵進犯。很快,他又收到第二份八百裏加急軍報,荊南永州陷落敵手,狼真的來了。

攻陷永州後就地休整三日,秦軍南方兵團隨後由湘水順流而下,直趨長沙郡的門戶衡州。若是這座城池再丟掉的話,荊南重鎮長沙失守也就隻是時間問題了,到了那時,在洞庭湖之南,乃至於整個雲夢大澤都將不複為興漢軍所有。顯赫一時的陳涼從占據一州之地的天下豪強被打回原形,退化成了不入流的小癟三也是不可避免的。

急流勇退是萬不得已的選擇,陳涼當然不甘心剛登場就被掃出曆史舞台,他的全部智慧和心力都用在了解決這場大危機上。

“司徒將軍,你久在軍中熟悉水戰,可有把握擊敗敵軍?”

自家人曉得自家事,陳涼很謙虛地向司徒雅請教,沒有一點大將軍的架子。

軍隊是龐大的組織,如何動員丁夫民壯保障後勤,如何調派軍械輜重,這些是非常專業的學問。僅憑著小說中看來的情節,推敲製訂計策就能奪下一座大城,再靠人格魅力說降被俘的大將。這個傳奇故事的主角僅在數年之前還是不識幾個大字的獵戶,要說陳涼是天縱奇才也不為過,但他終究不是生而知之的聖人。一個人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不行,絕對是比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行更重要的事情。

聞聲,司徒雅當即一臉嚴肅表情,起身說道:

“啟稟大將軍,我方水軍屯兵三地,江陵、武昌、嶽州,兵員約有六萬餘,大小戰船合計千餘艘,水戰優勢很大。那南方兵團也是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師,在陸地上一對一開戰,我方怕是占不到便宜,唯有集中軍力與之決戰才有幾分勝算。既然大將軍垂問在下,標下鬥膽請您親自掛帥出征,傾盡我荊州之力,與來犯之敵在洞庭湖上決一死戰。”

這時候,陳涼已經聽出了司徒雅的暗示,他默然地點了點頭,跟著一隻手重重拍在書案上,陳涼高聲說道:

“司徒將軍不愧是軍中宿將,這話說得甚是在理。”

誠如司徒雅所陳述,麵對強敵而采取分兵據守的策略,苟延殘喘一時可以,到頭來仍是死路一條。

荊州諸郡的各級官吏,從上至下都是沿用大秦帝國的舊臣,陳涼甚至還沒來得及挨個接見他們一遍。這些人對興漢軍那點微不足道的忠誠心,僅是來源於對武力的畏懼和從龍的冀望。一旦遭遇興漢軍方麵風色不對,隻怕是樹倒猢猻散在所難免,他們轉而向秦軍倒戈也不會有絲毫心理負擔。若要避免發生這種一點擊破,全盤崩潰的危險狀況,唯一保險的辦法是陳涼必須表現出掌控全局的強者姿態,威懾那些牆頭草們不要輕舉妄動,而後才能談到克敵製勝。

“我意已決,全軍出征與秦軍決戰於湘水。若再有多言者,下場猶如此案。”

話音落地,陳涼抬手“嗆啷”一聲拔出了腰間的橫刀,手起刀落斬下了書案一角,以示絕不臨陣退縮的堅定信念。

.........................................................................

天時、地利、人和,這是兵家最重視的三才。特別需要注意的一點是,在爭天下的階段,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時,等到得了天下之後,這三個要素剛好要顛倒過來理解。一句話,可以在馬上得天下,不能在馬上治天下,天下間的道理就是這麽簡單。

“……懇請尊神,庇佑弟子。”

是夜,青銅香爐中焚燒著名貴香料,在這嫋嫋升起的青煙中,陳涼虔心向供奉的霍山神牌位叩拜祈禱,口中念念有詞。

人力有時窮盡哪!縱然是竭盡人類智慧也還有著無法盡數把握的意外因素。興漢軍猶如一棵剛剛萌發不久的樹苗,假以時日的話,必定能成長為一棵要人仰視的參天大樹。然而,這場激烈風雨考驗來得太快了,很難說樹苗會否中道夭折。因而,在這個運氣和實力同等重要的節點上,陳涼除了期待神祇庇佑之外,似乎也找不出什麽更好的解決方式。

正當陳涼叩拜神位之際,但見眼前金光一閃,一尊與人身等高的金色人像憑空出現在半空中。見此情景,陳涼起初一喜,待得看清楚這團金光照耀之下的神人五官相貌,他的嘴巴立時長得老大。

片刻失神之後,陳涼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驚呼,說道:

“林大哥!”

聞聲,首次在陳涼麵前顯露出廬山真麵目,林旭不緊不慢地說道:

“信男陳涼,本府君降臨此地,為何不來見禮?”

隻手掌握著偌大的荊州,統禦千軍萬馬,陳涼不是那種隻會喊“我爸是xx”的混球二世祖,最初驚詫過後,他迅速鎮定下來,撩起下裳俯身叩拜,說道:

“弟子陳涼,拜見尊神。”

這時,林旭微微一笑,周身金光收斂起來,他彎腰伸手攙扶起陳涼,說道:

“行了,你也起來吧!剛才要你下拜那是程序問題,說來你也不懂,還是叫我林大哥吧!本不想這麽早透露底細,怪隻怪你小子的運道不好,此番我不親自出馬,難說你的結局如何呀!”

心情忐忑地抬眼看著眼前這個很熟悉的陌生人,陳涼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不無困惑地說道:

“……林大哥,我有今時今日,難不成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聞聲,林旭連忙擺手否認,說道:

“當然不是,你遲早是要走上這條爭霸之路的,我隻是提前出手推了你一把。”

任是誰在突然之間知曉,自己隻是別人手裏的一具提線木偶,受人擺布的傀儡,他也肯定心情糾結鬱悶。胸口覺得一陣發悶,當陳涼想到目下正是決定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他個人的私事再重要也比不過這樁生死攸關的大事。

隨即,陳涼壓下堆積在心頭的無窮疑惑,切入正題說道:

“林大哥,秦軍正在攻打衡州,永州失守隻用了三天,衡州怕也支撐不了多久。司徒雅建議全軍出擊在洞庭湖與秦軍決戰,集結兵力尚需時日,可有法子解圍嗎?”

既然現身在陳涼麵前,林旭對於陳涼麵臨的困境怎麽可能沒有了解,當即點頭說道:

“這個容易,我爭取十天時間。陳涼,上天給了你帝王之命,但是能不能成得了帝王,那得看你走的路對不對。人道與神道畢竟不同,很多事情我隻能在一邊看著是插不上手的,你要自己心中有數。”

林旭如此說法,既是在暗示著陳涼,他擁有的一切成就是靠自己爭取來的,同時也是在替他安心,不用怕到了最後變成了身不由己的傀儡。無論陳涼有沒有聽明白,或者說他是否真的接受了林旭的說法,此時此刻陳涼都沒有其他選擇了。縱使是明知飲鴆止渴,那也得先過了眼下這道難關再說其他。

沉默了一下,陳涼的臉色陰晴不定地說道:

“……俺明白了。”

聞聽此言,林旭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姑且算作對雙方達成默契的讚許。

行路人最忌諱風雨交加,古代的道路基礎條件本就不怎麽樣,再加上時逢王朝末路,地方官府貪墨成風,偏遠地區道路年久失修引發各種災害,那是司空見慣的平常事。軍隊行軍雖然不同於普通行路人,總體而言,二者並無太大差異。若是在行軍途中遭遇了諸如瓢潑大雨、大霧彌漫等惡劣天氣變化狀況,別說繼續正常行軍作戰,哪怕是紮下營盤等待天氣好轉,一群大老爺們在這種糟糕天氣裏蹲在軍帳中都會覺得渾身難受。

在秦軍南方兵團攻占衡州城的第二天,原本持續多日晴朗的天氣陡然生變。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雨水綿綿不絕地連著下了十多天。

不問可知,濕氣之大簡直令人發指,就連秦軍所裝備的皮甲、革盾和弓弦等軍器全部出現嚴重受潮的狀況,軍中攜帶的糧草更是大批出現發黴腐爛等狀況。情況照此發展下去,縱然天氣立刻放晴,也不是三、五日內便能善後解決的一攤子爛事。

趁著秦軍被氣候突變影響,欲進不能的大好時機,陳涼的興漢軍抽調了江陵、武昌等諸郡的水、步軍,合計共十一萬五千人馬,搭乘著水師戰船自湘水逆流而上馳援前線。

這一路上緊趕慢趕,總算是趕在了秦軍先鋒的前頭抵達長沙,陳涼率領著可以調動的全部有生力量,把一路上勢如破竹的秦軍南方兵團堵在了長沙郡以南。至此,雙方大軍遙相對峙,眼看著一場大戰已是一觸即發。

“全軍休整一天,明日出戰!”

隨著陳涼一聲令下,整個興漢軍猶如一部龐大而精致的鍾表,齒輪咬合緊密地有序運轉起來,所有人的終極目標隻有一個,全力以赴擊敗當麵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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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短兵
遵照著華夏這片土地上延續千載的,古老而不成文的軍事法典,陳涼的命令迅速被隨軍的酸腐文人們修飾成了一紙辭藻華麗的戰書,送達秦軍南方兵團指揮官鮮於閔手中。

當鮮於閔接到興漢軍的戰書,看罷之後,他冷笑著伏案寫了一封內容夾雜著諸如為國討賊之類官樣文章詞匯的回信,跟著不屑地將信箋擲向來使,在口頭上表達了對取下陳涼腦袋的極大熱忱。經過了這樣一番在外人看起來,多少顯得迂腐而過時的戰場禮儀交涉過後,雙方對來日的決戰都已作好了思想準備。

翌日的拂曉時分,南北兩邊的軍營分別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篝火閃爍,炊煙升起的奇異景象,甚至使人產生了身處現代社會非法煉鋼作坊的古怪錯覺。

等到太陽完全升起之際,兩支大軍在春色旖旎的湘水之濱拉開了陣勢,這裏即將開始一場你死我活的血腥搏殺。

率先登場的主角是秦軍弩陣,秦弩由戰國時代開始,始終是秦軍最為倚重的遠射兵器。南方兵團裝備的弩弓也是按照禁軍標準配備的蹶張弩,平均射程可達四百步以上,比起地方秦軍的裝備強了豈止一籌。如此的強弓硬弩,再附加以類似於前裝火槍時代“三段擊”的“番休迭射”戰術,雙方卜一接觸,興漢軍士兵就被從對麵源源不斷射來,密集精準的箭雨壓得抬不起頭。

這塊片界的大秦帝國延續了自戰國以來堅持的優良傳統,對軍工技術和兵器質量極為重視。

雖說地方雜牌部隊裝備不佳,不過秦軍的禁軍以及駐守一線的精銳部隊所使用武器裝備的性能都是一流的。在大秦禁軍序列當中,即使一名最低級的步弓手也要裝備著鑲嵌鐵泡釘的皮甲護身,跟那些簡陋得身穿布衣的義軍比起來,真可謂是武裝到了牙齒。正因如此,在冷兵器方麵想要超越秦軍,其難度是非常大,除非能夠想出另辟蹊徑的方法。

這一次,林旭不惜以暴露真實身份也要提醒陳涼不能輕忽大意,原因正是擔心他無力戰勝南方兵團這樣的秦軍精銳。

多給陳涼幾年時間整合力量,林旭也就犯不上如此操切,隻是眼下火燒眉毛,實在顧不得許多。為了確保戰勝秦軍,在拖延秦軍行動的十多天時間裏,九峰鎮作坊又緊急輸送了一批火器給興漢軍。

當然了,這是一種經過林旭授意改良的新版本火器,不是片界原有的那些可以當作煙花爆竹看待的初級火藥兵器。

林旭也不擔心這批火器會觸犯天道的禁忌,因為黑火藥是土生土長的發明創造。大約在四百年多前,一位在洛陽龍門石窟附近道觀裏隱居,擅長外丹的道士,在撰寫的丹經中首度記錄下了第一份黑火藥的原始配方。這位前輩好意地提醒後來者,煉製時要格外當心自己的煉丹爐被這個配方炸飛。不久之後,火藥這個新生事物被創意十足的中醫大夫們發現了,轉而用於治療皮膚病和寄生蟲,以及對付瘟疫。

後麵又過了一百多年,大秦帝國的工匠們也發現了火藥的新用途,拿來替代真正的竹子,製造年節燃放的爆竹。

截至到目前來說,秦軍所裝備的火器主要是用來焚燒城門等木製建築的飛機發火,以及用途寬泛的毒藥煙球等延燒類火器,火器技術遠沒有達到取代冷兵器的程度。

受到靈渠通航深度不足製約,南方兵團的大型戰艦無法動用,隻能改道由海路北上,如今還不知走到了何處。在荊州南部與興漢軍開戰的這一部秦軍,他們最大的戰船不過是載員六十多人的小型多槳船。這種外形狹長近似龍舟的戰船,機動性非常優異,但要跟興漢軍那些動輒裝載五、六百人的大型戰船硬碰硬的話,未免太過不自量力。因而,秦軍水師占據著上遊,一點也不急於發動攻擊,興漢軍水師則搶先一步,開始逼近岸邊用火器壓製秦軍弩陣。

“日——日——日——”

在一聲聲挾帶著淒厲刺耳哨音的呼嘯聲伴奏之下,長度約與人身高等同,重量二十斤的大型火箭拖著白色的尾煙騰空而起,好似怪蟒出洞般在空中留下彎曲的灰白色煙霧痕跡。

說不得,興漢軍水師逼近江岸,在甲板上齊射火箭的聲勢之浩大,不亞於大型法術發動時的壯觀場麵。

“這……這是什麽妖術?”

首當其衝的秦軍弩陣士兵們,他們一改往日那種麵對生死考驗,我自巍然不動的淡然態度。隨著這些大型火箭的不斷逼近,士兵們開始惶恐地交頭接耳。對於一切未知事物,人類都會懷有本能地恐懼心理,尤其是在戰場這樣精神高度緊張的場所,一點點意外都有可能導致滿盤皆輸的結果。一旦軍隊慌亂起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不戰自潰也並非天方夜譚。

興漢軍和秦軍士兵在這一刻都屏住呼吸,大家都想知道這些樣子看起來很恐怖的大家夥,究竟有多大能耐。

“轟轟轟轟——”

霎時間,在湘水江岸左近,橘紅色的火光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的爆炸聲淹沒了秦軍士兵的驚叫和哀號。當興漢軍水師發射的火箭延時引信延燒到了盡頭,這些飛臨到秦軍弩陣上空的火箭,彈體爆裂成了無數尖厲呼嘯散落的破片,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在很短時間內,構成秦軍弩陣的六千名弩手便已喪失了戰力,即便那些幸存下來的士兵重新整隊投入戰鬥,也不是一項可以在戰場上完成的艱巨任務。

隱身在戰場附近林旭則更為關心著與自己有關的問題,當來自戰艦上的火箭如一窩蜂般竄起,他長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說道:

“呼!不錯,天道沒什麽反應,看來我猜得沒錯。”

常言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盡管神祇在凡人的眼中已是神聖不可褻瀆的超凡存在,神祇擱在天道麵前,抑或是天道來到大道麵前,那都是少不得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

林旭所存身的這塊片界,內部自成天地,孕育出無數生靈,執掌著這一方天地的神秘意誌就被稱作是天道。所謂的自古天意高難問,天意指得就是這個天道,實際上是這一方天地的自有意識。

據傳是三清之一化身的老子,即在其著作《道德經》中闡述了道可道,非常道的說法,這也根本不是談天道,而是指更高一層級的大道。

假如說天道像是人間的律法,嚴酷苛刻而又條規刻板,令人畏懼多於仰慕的話,那麽大道則是自然無為,雷霆雨露皆是自然而然的解決方式,完全沒有刻意為之。除非有著足夠能力超越一方天地的束縛,否則就必須接受天道管束。天道不允許神祇隨意屠戮生靈,違犯者就會被不同形式的天劫施以懲罰。

大道則不會有如此具體的要求,但不積功德,不明因果,縱然是一時叱詫風雲,最終衰亡敗亡也是必然結果,這就是大道的真正可怕之處。

大道不幹涉你所做的任何事情,但一切錯誤的結果都要你自己來最終承擔。不妨來打個比方,天道猶如為人父母的雙親,嚴格管製那些不懂事孩子不準玩火,不聽話就要打屁股。盡管處理手法看似苛刻,卻也未必不是一片好心。反觀大道則猶如一部冷冰冰的全自動攝像機,它會忠實而準確地記錄下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包括某個不懂事的小屁孩,如何一步步走向玩火自焚的不歸路。大道是徹底的冷眼旁觀,不會采取任何舉措防止出現這個結果。

身為神祇的林旭向興漢軍提供新式火器,為此承擔了一定風險,這也是試探天道規條的必要步驟。

既然火藥在這塊片界業已自然誕生,林旭揣測天道並沒有對火器發展作出限製,至少在黑火藥這個階段沒什麽桎梏的。為此,他專門吩咐九峰鎮的工匠們按照當前最高標準,打造了一批具有全新概念的新式火器。

這批武器在殺傷力和效能方麵有了成倍增長和改良,徹底顛覆了舊式火器留給人們的粗陋印象,不過從純技術角度分析,算不上有什麽跨越時代的進步。隻要知道了該從何處著手加以改進,仿製這些新產品對於那些來自民間,擁有著精湛手藝的火器匠人毫無難度。

近距離目睹了秦軍弩陣遭到火箭轟擊產生短暫混亂,那宛若暴雨般傾瀉而下的箭雨也不複存在,在岸上統帥著步軍的陳涼精神為之一振,他振臂呼喝喝道:

“擂鼓,傳令全軍進擊!”

“嘭嘭嘭嘭——”

“殺呀!殺——”

陳涼身旁的親兵接到指令,隨即將命令傳到到鼓手和旗手耳中。興漢軍的中軍旌旗快速擺動傳令各部緩步推進,震天動地的低沉鼓聲同時響徹雲霄,喊殺聲匯集成一片海洋。

老話說得好,人一上萬,無邊無沿。在此戰中,雙方投入的總兵力接近二十萬,湘水兩岸人喊馬鳴之聲驚天動地,恰如兩部龐大的殺戮機器正麵撞在了一起。每時每刻,士兵們手中揮舞的刀劍和長槍大戟都要帶走一條條生命,整個戰場猶如一座巨大的磨坊,興漢軍和秦軍像是磨盤的上下兩扇,而被磨碎的全部是士卒們的血肉之軀。

初次以最高指揮官身份出現在兩軍交鋒的戰場上,陳涼的心情份外激動。

這場以湘水平原為戰場的決戰是考驗興漢政權的一道門檻,成功越過去,那便是鯉魚跳龍門前程無可限量,若是過不去那就注定了泯然眾人矣!若問結果究竟如何,陳涼向林旭這個神祇請教,他也隻能報以不置可否的苦笑,成敗難料啊!

戰爭領域充滿了偶然性和不可預測性,神祇也不可能預先看清結局,這也正是戰爭最令人著迷的地方。不真刀真槍地打上一場,單靠分析數據是無法驗證勝負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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