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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8-31 17:21:45

100.第100章 回首向來處

     往往紅塵深處,元氣最為淡薄,沈煉在青玄呆久了,重回人世,也覺得不適應。每日練氣所得,僅僅用以吐故納新,保持肉~身純淨而已。

這也是練氣士多隱於山野,不履紅塵的緣故,除非因為修煉的功法,有必要在紅塵中來去一遭。

紅塵不適合練氣,卻適合煉心。

法由心造,若得無上智慧,一花一葉,皆可成世界,也不拘於世俗或者洞天了。

大魏朝統轄疆域足有萬里,即使在元洲,也是比較大的國家。其餘周邊國家雖然不少,可闊不過千里,國力遠不及大魏,故而須得時時朝拜大魏。

其實練氣士固然神通廣大,亦很少干涉人間王朝更替,皇權有億兆生民心念所繫,故而天子有龍氣,一言一行,皆有威嚴,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亦是由此而來。

想那凡間泥塑,受人祭拜久了,都有神應,況且天子受萬萬人朝拜,恩威自古深入人心。

若是德行無失,眾心所向,怕是神佛都不願意與之作對。

沈煉便從一些記載中知道,上古某些聖天子,雖然不打坐練氣,最後亦能遁破大千,無災無劫。

如此幅員遼闊的國家,改朝換代,自是很大的事情,可是卻沒有殃及大部分州府。

大魏朝的皇帝本姓趙,只是上代皇帝體虛病弱,便給皇后掌了權,先皇駕崩之後,皇后臨朝稱制,天下人尊之為『聖後』。

聖後猶自不知足,更在年前,廢除自己兒子的皇位,成為皇帝,改國號『大周』。

女帝臨朝三十載,政令通行,黨羽密佈朝野上下,根深蒂固,故而雖然改元換代,卻也沒有引起太大動盪。

只是西北三州,包括青州在內,卻在一位宗室帶領下反了。

女帝在這方世界其實也不算太稀罕的事,天下萬國林立,還有一些國家,王位只傳女不傳男,或者男女皆可繼承大統。

但在大魏朝這立國以來,尚屬首次,便是前朝也頂多有太后執政,等到年老體弱,便給後來的聖明天子將大權奪回。

況且大魏宗室雖在女帝三十年執政以來,翦除了不少,終歸天下之大,總有遺漏或者潛伏爪牙的宗室。

世上之人,總有攀龍附鳳的僥倖心理,西北三州,遠離中樞,那位宗室本是清河郡王,本是大魏太祖長兄之後。

清河郡王率眾起義,一時間聲勢之大,竟而有些撼動龍庭的架勢。

只是女帝雖是峨眉,決斷勝過尋常男子百倍,坐鎮中樞,調派三軍,很快就將清河郡王的叛軍擊破,用時且不足一月,當真是動如雷霆,或是早有預謀。

沈煉一路歸來,青州比他當初離開時,當真是蕭瑟許多,自來兵過如匪,無論是叛軍還是朝廷軍隊,大軍一過,即使再號稱紀律嚴明,百姓也會受苦。

況且這叛軍真算不上有紀律的強軍,不然也不會那麼快被擊潰,逃逸的叛軍給百姓帶來的苦難,雖不至於千里無雞鳴,沈煉亦時常聽得哭聲。

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將路上害人的逃兵,或者見亂而起的匪徒,如雜草般除去。

其實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開始殺人,卻沒有多大感覺,以他如此的心境,便是屍山血海,也能坦然高臥,自不會像尋常人那般,殺了人,會覺得害怕恐懼,甚至噁心欲吐。

他腳下的道路,還是當初沈老太爺著力修建的,為的是方便往來商旅。

沈煉看似不疾不徐,其實如若雲煙,在這條商道上,飛速行走。

即使這樣,也不耽誤他,為民除害。

其實這種事情若是世上其餘大部分修士遇到,或都懶得搭理,畢竟天地之廣。無時無刻都有不平之事,若真的去管,怎生管得過來。

沈煉自然不是管盡人間不平事的劍俠,卻也不會真的做到熟視無睹。

青州府已在目前,城郭依舊,只是民生寥落。

等他悄無聲息進了城裡,到了沈家所在,只見到斷壁殘垣。

沈煉雖然早有預料,當真見到這一幕的時候,亦然有些難受。

當初那個殷切希望他繼承家業的老人,或是對他看不順眼的少女,面目他還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連老人的皺紋,少女耳~垂細卷的絨毛,都在目前回現。

他自問非是薄情寡義,心中亦有些難過,可讓他重來一次,依然會無怨無悔選擇求仙訪道。

之前為民除害升起的些許自得,到這時竟而成為莫大的諷刺。

他無錯,確實有愧。

面前虛空多出一張符紙,落在左手上,右手拇指尖劃破食指肚,出現一道血痕,他也不止血,以血為墨,食指為筆,如龍蛇疾走,頃刻間符紙就多了一道血色雲紋。

只見帶左手稍稍帶出一片幻影,然後半空就飛出一隻紙鶴,對著沈煉啄了啄頭,繞了院子飛了一圈,便循著一個方向去了。

沈煉見狀微微觸動,神色鄭重,跟著羽衣一振,寬廣的袍袖,如若一雙翅膀,帶著他冉冉而起,跟著紙鶴而去。

只是尋常人卻瞧不見他,到底世俗之中,不能太過驚駭,他用了個障眼法,掩蓋身形。

紙鶴上有血引,如果有跟他血緣親近的人活著,便能被撲捉到一絲氣息,靈機牽引下,還是極有可能找到沈家倖存的人。

******

青霞山是沈家的私產,自從沈煉去後,已經沒有有人去打理山上的青霞觀。

青州府前些年商業也越來越發達,許多山腳下的村民,便逐漸往鎮上遷移,做工出力所得,遠比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在土地裡刨食要多,以至於山下的村落都荒廢了。

直到前年,連最後一戶人家搬去,這裡竟成了荒山野地。

甚至都沒人記得這片山,乃是沈家的。

上山的石階,被野草淹沒,幾乎看不到本來樣子,或許出了幾次泥石流,許多石階依附的山體都垮了。

怕是都無人知曉這裡曾有一條山路,其深處藏有一個道觀。

說是道觀,其實已經破落不堪,遮風擋雨都不足夠。

紙鶴從空中落下,到了一堆塌陷的牆體上,沈煉的身影由遠而近,最後頓住,走到牆體背後,卻是瞧見一個滿身泥塵的小姑娘,蹲靠在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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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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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101章 更無風雨晴

     雖然小女孩滿身泥濘,可那雙眼睛,卻似夜空的星辰,明亮且純淨。

小姑娘瞧著沈煉,怯生生道:「哥哥你是來抓茵茵的壞人麼,你不要吃我好不好,茵茵很髒的。」

沈煉本該笑的,卻笑不出來,小姑娘的眉目和沈若曦有六七分相似,或者說和他的眉目也很像,清秀淡眉,足具靈氣。

他躬下~身,伸出手,小姑娘雖然十分害怕,還是抓~住了沈煉的手。

沈煉用柔和的語氣,溫言細語道:「哥哥不是壞人,你怎麼來的這裡。」似乎他的言語,有一種特別的魔力,又或者源於小孩子敏銳的直覺,小姑娘放下了戒心。

「白伯伯帶我來的。」

「那他在哪?」

「有很多壞人要抓茵茵,白伯伯說要去把壞人引走,然後再也沒回來。」說完之後,小姑娘拉著沈煉的手,脆生生道:「哥哥你能去找白伯伯麼。」

現在她已經知道沈煉不是來抓她的壞人。

沈煉輕輕拂開小姑娘額頭的一縷髮絲,淡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

他弄清楚了小姑娘的身世,當初沈若曦嫁給了清河郡王作為側妃,這西北首富的沈家,自然也跟清河郡王坐上了同一條船。

這並非沈老爺子的主意,因為在沈煉走後一年,在一個寒冬臘月裡,沈老爺子就溘然長逝。這位白手起家,聚斂驚人財富的一代奇人,也敵不過歲月的侵襲,縱然生前多少偉業,死後也帶不走半分。

到他死的時候,一定都看開了。

他不算是一個好人,因為沈家的錢並非都是干乾淨淨,沒有血腥。他更不是好父親,可在臨終前那段時間經常去有間客棧,坐在沈煉住過的房間,死也是死在那裡的。

或許是因為沈煉,或許是因為沈煉的母親——他早去的女兒。

而十二年前沈若曦嫁給了清河郡王,過了七年才懷上小姑娘,卻因此難產而去,清河郡王亦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加上沈家的緣故,對沈若曦自是疼愛有加,畢竟沈家還是清河郡王的錢袋子。

接下來清河郡王造反,兵敗之後,退守青州,但跟著他造反的叛軍,他沒能控制不住,在大軍還沒入青州城前,就被部下取了人頭,沈家老老少少亦沒有逃過此劫,小姑娘正是被白玉飛救了出來。

白玉飛是為數不多知道沈家一些內情的人,畢竟算起來小姑娘已經是除了沈煉之外,沈家最後的血脈。

這一切都是沈煉找到重傷的白玉飛得知,沈煉同時也將對方傷勢治好。

白玉飛因為小姑娘被沈煉尋到,自然也就放心,他仙道自是無望,更想下半生清清靜靜,沒有留在沈煉身邊,而是告別沈煉,想重新找一個地方,度過餘生。

在白玉飛離開那夜,沈煉便去取了當初那賣主求榮將領的人頭,亦是派叛軍抄了沈家的人。

做這些事並不能讓沈煉心安,可是殺更多涉及此事的人,亦無濟於事。

小姑娘的名字叫做若兮,與沈若曦的若曦同音。

小若兮不明白哥哥為什麼要叫舅舅,所以她很固執的依然叫沈煉哥哥。

白伯伯說只要在哥哥身邊,世上再沒有壞人敢來抓她,可她還是有些想念父王,想念姥爺還有姥姥。

白伯伯還說哥哥是神仙,她便求哥哥讓帶她去找到父王,因為他們都去了很遠的地方,遠到再也回不來。

可是哥哥說他做不到,但哥哥不是神仙麼,神仙都能像鳥兒一樣飛翔,能夠去任何地方。

小若兮覺得神仙哥哥是騙子,因為他確實能飛,卻不肯帶她去找父王他們。

她想好幾天都不理他,可又很害怕,怕她不理哥哥,哥哥也不會理她。

哥哥還有好多奇怪的地方,因為她總能看到哥哥能夠憑空變出許多東西,明明有些東西他身上都藏不住,比她以前見過的戲法還要神奇。

她漸漸也覺得跟在哥哥身邊也很不錯。

以前她只能在王府或者姥爺家,很少有機會看到外面的世界,她喜歡看戲法,父王就找了一群變戲法的給她一個人看,可是她更喜歡變戲法時的熱鬧啊。因為自從半年前她~的~奶媽偷偷帶她出去了一次,她就喜歡上外面的世界了,喜歡上熱鬧與喧囂。因為在王府和姥爺家,雖然都很大,卻很孤獨。

可是自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奶媽,再也沒有出去過一次。

跟在哥哥身邊,每天都能見到不同的人,見到許許多多熱鬧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

直到有一天,哥哥帶著她來到了據說天下最熱鬧的地方,這裡叫做神都。

神都很大,人也很多,還有許多好玩的,許多好吃的,許多漂亮的衣服,可她最喜歡的卻是糖葫蘆。

只是哥哥每天至多讓她吃一串。

哥哥帶她到了神都,就不再走了,在這條大街上了開了一家醫館。

她知道醫館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可哥哥開了醫館,卻沒人來看病,她聽到周圍那些叔叔嬸嬸說,哥哥太年輕肯定不會看病。

她聽到可生氣了,因為哥哥是很厲害的,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當然哥哥除了騙人還有不讓她吃糖葫蘆以外,還有令她不高興的地方。

比如說現在,哥哥要讓她讀書寫字。

她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寫字,除了偶爾想父王之外,便只想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可她很怕哥哥生氣,儘管她從來沒見過哥哥像父王那樣發過火。

那些字真的很好記,看一眼就記住了,她也能寫出來,哥哥總說她沒寫對。

後來哥哥不讓她寫其他的字,只讓她照著抄寫一個『永』字,這個『永』是哥哥親手寫的。

一片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永』字,然後她拿著紙,交到哥哥面前。

沈煉接過仔細看了一遍,然後紙張突兀消失。

小若兮已經見怪不怪了。

沒有稱讚也沒有批評,小若兮隱隱有點失望。

沈煉有時候覺得小若兮像她母親,可是眉目似乎又更像他一點。

不止小若兮喊他為哥哥,便是外人也認為他們是兄妹。

沈煉懶得解釋,小若兮又糾正不回來,只能聽之任之。

他覺得自己心裡是有愧的,所以這個孩子他會帶大,儘管他從沒帶過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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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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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102章 造化之筆

     其實他這份愧疚,更不如說成是一份責任,畢竟他的身體流著沈家的血。

如若本身寡恩冰清,無情無義,血緣之類,便不是束縛,可他本身並非無情絕義,這份俗緣就斷不去。

他也明白了青玄設立上院的目的,便是給那些修行有成的前輩師長一個機會,如果你割不下這份俗緣,也可以讓同自己有牽扯的人,跟隨修行,但是若是他們將來修煉不到還丹,終歸會化為塵土。

而非還丹以上的修為,又不可能收徒,便斷絕了青玄變成某一家或者某幾家的私產。

畢竟就算靠外丹或者仙丹雖然也能成就還丹,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成功,況且這些都是稀罕之物,絕非輕易可以得到。

這種制度絕非完美,也可以有利用的地方,只是青玄萬載以來,便有投機的家族,也逐漸湮滅在歲月長河之中。

這些心思如電光掠過,沈煉輕聲道:「手上都沾上墨了,洗一洗吧。」

他們旁邊正好是一個盆子,沈煉扔了一張符紙進去,頃刻間盆子就盛滿了清水。

小若兮見怪不怪,沈煉替她提上袖子,她乖乖的將小手伸入水盆,仔細將上面的墨痕搽乾淨。

一盆清水逐漸染上了淺淺的墨色,她很自覺將盆子端出去,準備把水倒掉。

以前的莫說是自己將水盆裡的水倒掉,便是洗手也有婢女幫忙,只是沈煉可不會這樣慣著她。

一開始她很委屈,到現在也習慣了。

等她將水往外潑出去,便聽到一聲驚呼,聲音很粗,卻帶有一絲尖細。

跟著就聽到有人道:「小崽子沒長眼睛麼。」

隨後便有鞭子揮舞的聲音,破空而起。

可那鞭子還未落到小若兮身上,就到了一個年輕人手上。

年輕人自然是沈煉,他到了小若兮身旁,小若兮倒是不害怕,睜大眼睛瞧著前面要打她的壞人。

那人面白無鬚,騎在馬上,腳下靴子染了點水跡。

旁邊還有一匹馬,上面是個英武的青年。

這人用尖細的聲音繼續道:「這沒教養的小丫頭,是你家的麼?」

「小孩子不懂事,弄髒了你的鞋子,只是你又何必如此動火。」沈煉瞧著這人,面色平淡,那人鞭子還抓在手上,末梢卻被沈煉用兩根手指頭夾住。

面白無鬚的這人,如何用力都不能將馬鞭從沈煉手指間抽~出來,他想要撒手,卻發現這馬鞭像是鐵烙般,將他手焊住,都撒不開。

額頭上汗珠如黃豆大小滾下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英武的青年瞧見這景狀,知道遇見了高人,拱手道:「小兄弟我這下人動作大了點,在這裡向你抱歉,此事就這樣揭過去如何?」

沈煉掃了面白無鬚的人一眼,又瞧了瞧英武的青年,淡淡一笑,鬆開了手指。

英武青年瞧著沈煉的醫館,笑道:「小兄弟是開醫館的?『活死人』有點意思。」

沈煉將醫館取名『活死人』,口氣自然是極大的,兩邊更有一副對聯——『藥醫必死病,只救有緣人。』

只是神都城內,不乏譁眾取寵之輩,他年紀又輕,附近又不止他一個醫館,直到現在都沒有人來看病。

其實也並非是沒有,有一兩個街坊鄰居,小小的頭疼腦熱,還是想來照顧一下這對兄妹,讓他抓點藥,可是沈煉卻不看這些小病。

那些人自然更加懷疑沈煉的醫術。

眾口相傳下,連個好奇的人都沒有了。

況且沈煉這位置也稍微有些偏,如若不注意,都發現不了這裡是家醫館。

沈煉懶得搭理,帶著小若兮進了屋。

青年也不生氣,對著旁邊的僕人道:「走吧。」

這僕人剛才被沈煉小小教訓了下,現在才喘過氣,他並非沒見識的人,知道沈煉不簡單,加上青年都不想追究了,自然懂得眼色,不再去尋事。

兩人逐漸走遠,青年才笑道:「這神都城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

「爺,咱們不是正需要這些奇人異士,剛才那小子真是有能耐,便是聖上面前的大紅人苦慧佛爺的幾個弟子,也不可能這般輕易戲弄小的,要不查查他的底,看能不能將他招攬過來,為爺助力。」面色白淨的僕人忽然提議道。

「大壯你能放下成見,說出這等話,確實令我高興,只不過咱們才來神都,更需要韜光養晦,不然你以為今晚齊王給我接風洗塵是為什麼,還不是想敲打我。」青年說道最後,不自覺掛了一分冷笑。

******

沈煉看著面前的小若兮道:「剛才你沒有怕,看來這些日子性子養出來一點。」

小若兮抬頭道:「有哥哥在,我當然什麼都不怕。」

沈煉摸了摸她的額頭,心道:「我總不能帶你在身邊一輩子。」這話他不會出口,不然小姑娘怕是要難過多心。

他對風水看相也有些許涉獵,倒是看出那青年身上有股紫氣,貴不可言,偏偏本身現在的卻是潛龍在淵的架勢。

而神都城內,女帝的龍氣雖然如日中天,卻帶著幾分陰鬱,若是不化解,遲早盛極而衰。

他研究這些,亦是在太虛神策沒摸~到脈絡前,便準備觸類旁通。

神都自然是京城,這片地方乃是一個風水大陣,波及出去,足有萬里。

整個大周的地脈,最後都通過這個神都的風水大陣為中樞,匯聚在一起,偏偏這些紛雜的地氣,湧來神都,又被梳理得井井有條。

這都造化手筆,最可怕的還是乃是有人故意為之。

沈煉猜想能有此手段,擺~弄山河的高人,怕是仙佛之流。

他也想借此窺出其中道意,或許可以受到啟發,將八氣入體,梳理得井井有條,不再衝突。

這也是他到神都最主要目的,同時他還知道當今女帝尊信佛教,那苦慧更是神都城內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他道:「明天開始我教你練氣,雖然青玄一百零八法不能傳你,好在等你能接觸到真正仙途時,怕我多半也能歸山了,現今打下好的基礎就成。」

他此話亦有自我勉勵的意思,若兮自是不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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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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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103章 天河屬誰家

     轉瞬就到了夜晚,若兮和沈煉現在醫館屋頂,現在已經是夏天了,天上星斗列張,隱隱還能看到有一條河流,若隱若現。

沈煉目光便在那條河流上,道書上記載,那條河叫做『天河』。

前代便有一位長生真人機緣巧合到了天河中,悟出一門『天河劍法』,立下道宗,曾一度同時出現過五位長生真人,興盛一時,後來卻不知什麼緣故,門中發生內鬥,就這麼一家幾乎堪比四大道宗的仙門,就此敗落,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傳承留下。

至於那立派根基『天河劍法』亦是再也沒見有人傳下來,說起來這門『天河劍法』尚在陳劍眉的『無形劍訣』之上,因為當初那位天河祖師,正是以此『劍法』,遁破大千而去,可謂此界少有的大成就者。

若兮道:「哥哥,我要聽故事。」

「今天想聽什麼?」沈煉輕聲回道。

「我想知道那條天上的河流,是怎麼來的。」若兮一手指著天上,同時咬著另外一隻手的手指。

沈煉淡然一笑,道:「好,那就講講,從前有個放牛娃姓李,他的父親和母親很早就去世了,人們都叫他李二娃,他養了一條老牛,那是他父親和母親留下給他的。

他還有哥哥和嫂嫂,嫂嫂不喜歡李二娃,經常不讓他吃飽飯,讓他跟老牛睡在一起。

後來他嫂嫂將他和老黃牛趕出了家門,他不想把老牛賣了,就對牛說『牛哥,我捨不得將你賣了,怕你被別人宰了吃肉,你這就走吧』。」

說到這沈煉頓了頓,小若兮沒有在意天河的故事怎麼就跟黃牛扯上了關係,急著問道:「哥哥,老牛要是走了,那個小哥哥怎麼辦,他哥哥嫂嫂都不要他了。」其實她心裡還有點擔心,那就是萬一以後哥哥有了嫂嫂,嫂嫂不喜歡她,將她趕走怎麼辦。

「就在這時候,老牛突然開口說話了,它說『你不忍心離開我,我也不會忍心丟下你』。老牛開口說話,他自然很驚奇,只是他素來和老牛相依為命,也不怕老牛是妖怪。

老牛確實是個很厲害的妖魔,它教會這個李二娃如何修行,成為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才教了他沒多久,老牛就被一個神仙抓走了。

那時候他已經學會了飛行,追到老牛和神仙身後,那神仙看他追的緊,就隨手一劃,在天空上出現了這條天河,天河很寬,看不到對岸,他飛了不知多久,最後沒有力氣,就掉進了天河裡。」沈煉悠悠說道。

「然後呢,那個小哥哥掉到河裡,沒有事吧?「小若兮十分緊張,她聽故事一向是很投入的。

沈煉道:「他掉進天河裡沒有被淹死,一條紅色的鯉魚救了他,原來這條鯉魚乃是一位仙子變化,後來他和仙子結成了夫妻,到了人間。」

「可那牛哥怎麼辦,小哥哥沒有再去救它麼,它是不是被神仙吃了,但神仙也吃肉麼。」若兮很是著急。

「他和仙子的日子過得很好,自然已經忘了那頭牛,還在九天之上等著他來救呢。」沈煉拍了拍若兮的小肩膀。

「那最後到底結局怎麼樣?」

沈煉一笑,道:「我也不知道結局,也許那頭牛現在還等著他去救他,誰知道呢。」

他說的故事半真半假,天河確實是一位道主弄出來的,至於什麼牛還有仙子,都是他隨口杜撰。

「哥哥,我還有話要說。」若兮忽然朝著沈煉認真說道。

「什麼?」沈煉道,小孩子的問題總是奇怪得很,不過沈煉向來有耐心。

「哥哥你不要找嫂嫂好不好,等我長大了,我做你的新娘,這樣就沒人趕若兮走了。」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似星辰般明亮的眼眸,都能看到點點水跡。

沈煉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就你人小心眼多,明天多抄幾遍書法。」

若兮拉著他的衣襟,不依不饒道:「哥哥你答應我嘛。」

「好了,我保證沒人趕你走。」沈煉渾不在意道。

小姑娘無稽之言,他豈會當真,況且他一心求道,還沒想過要找什麼姑娘。說起來,前世今生加起來,他也活了不少歲數,換做普通人早就萬花叢中過,始終初戀好了。

小若兮得了沈煉回話,且是最重要的一點,沒人可以趕她走,至於當不當新娘都是次要的了。

睏意來襲,趴在沈煉懷裡就睡著了。

夜風習習,溫涼如水。

有片刀聲,隨著涼風,從遠處傳來,快而短促。

沈煉早就無須睡眠,又懶得打坐練氣,反正都是浪費時間,乾脆興致一起,便決定看一看戲。

他即使抱著一個小姑娘,都身輕如燕,且異常安穩,沒有半分驚動睡著的若兮。

夜空之下,只看到一個人影,幾乎溶於月光之中,數個起落,就到了另外一條大街。

這條街平時人就很少,況且到了夜晚,此地更是一個死胡同。

卻是五個黑衣人追著一個少年。

少年身上中了五刀,兩刀在後背,三刀在右手。

現在是左手拿著一把長劍,似乎在做最後的掙扎。

少年一襲白衣,頗為冷肅。

其中一個黑衣人道:「小子將『流水劍法』的總綱交出來,我們給你留個全屍。」

「休想。」少年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

另外一個黑衣人到:「老大別跟他這麼多廢話,先給他制住,搜身再說。」

五個黑衣人都是用刀的,似乎擅長連擊之法,慢慢逼近,看起來無懈可擊。

少年反而成了籠中困獸一般。

凝重的氣氛,無言散開。

忽然少年逕自往前撞了上去,五個黑衣人反而一驚,怕亂刀就給他砍死了,要不到秘籍。

這一猶豫,少年忽然從地上滾了下去,那長劍向上一挑,分刺過去。

他這一分刺平平無奇,可是兩個黑衣人居然直接撞上了他的劍尖。

恰好都被點中期門穴,這是人身要穴,一被點中,就全身鬆軟。

少年又是幾劍,平平無奇的劍法,甚至稱不上有何精妙變化,偏偏這幾個黑衣人像是遇邪一般,被他砍瓜切菜般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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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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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104章 不知修行

   
「多謝救命之恩。」少年半躺在地上,蹦出這句,血流了一地。

沒有回應,只是一聲輕笑,幽然響起,然後他看見了月光下,有人衣袍似浪捲,幾乎乘風而行,手上抱著個小女孩,眨眼間便消失了。

少年踉踉蹌蹌從胡同裡走出去,心中固然對相救那位高人好奇的很,現在也不是去探尋的時候。

******

沈煉隨性,當了回神秘高人,算是滿足一下以前年少時的幻想。

說起來哪個少年時,沒有幻想過可以飛天遁地,擁有種種神通時,該當如何。可他真正成為這樣的人後,那些少年時幻想過的事情,卻很少去做。

緩步入了醫館,將小若兮輕輕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而沈煉則是在房間一側,結了一根長繩子,懸在空中,自己翻身上去,坦然臥下。

他起初只是在模仿前世某個人物,那人亦是道心清淨,心無雜念,常年睡在一根繩子上。

在這些人世喧囂中,打坐練氣,其實沒多大益處,他忽起童心模仿了一下。

起初他還得留一分心意,控制身體,不要掉下去,因此入定不深。

後來他漸漸步入無意之中,竟而身體自然反應,便能把握平衡,任由身體血氣千變萬化,可是那一點重心,依然故我,無甚變化。

雖然實質上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可他總覺得隱隱抓~住了點東西,還不夠透徹。

懸在半空,沈煉緩緩入定,神魂已經結成陰神,即使在靈台之中,也沒有那麼虛無縹緲,十分凝實。

只是比之以往那種魂煙虛渺,少了幾分靈動,變得有些呆滯。

他入定越深,就越能感受到來自地底的召喚,甚至不能說是地底,而是一個有些沉濁的無名世界,幽沉黯淡,他似乎還聽到了細微的流水聲,以及其中瘖啞低沉的呼號,不時飄蕩在耳中。

這些都沒有給他干擾,彷彿他只要心念一動,就能前往那個世界,且能拋開生死,獲得一種清靜。

他進入這境界也有幾個年頭,這種情況不同於修行九境的『出神』,雖然兩者有些相似。

沈煉自然知曉了這種情況的含義,又稱之為『通幽』,那個世界似乎就是所謂的幽泉冥土,只是沈煉無法驗證。

青玄的太微閣也找不到這方面的資料。

《上清靈寶自然鎖心定神真解》可怕的地方在於,雖然修煉時,會遇到瓶頸,可只要度過,便能一路坦途,直到下一個關口,這種關口或許很難,或許很簡單,全無規律,他只要按步修煉,總有一天,似乎就可以若東流入海,抵達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不在受生老病死的困擾。

但正因為比之太虛神策的艱難,這麼功法反而太過輕易了,他隱隱覺得到最後,自己會成為無悲無喜的一種存在,那並非他所願的長生。

人生的矛盾正在於此,不能為了未知究底的緣故,放棄了當下的前進,他依然修行這門功法,更沒有放棄對太虛神策的探索。

於這點而言,他確實未能脫離人性。

小孩子睡得早,醒得也早,若兮在東方既白的時候,起床洗漱,這時候沈煉已經起來。

沈煉並沒有將她的日程,從早到晚的安排,充分任由她的天性,然後佈置她力所能及的任務,又不會令她覺得嚴苛。

修行者求得是長生,求得是永恆不滅的道,這一切說白了,便是想要活著,因為活著,便能有無數美好的事情可以去做,有無數的願望可以得到實現。

只有知道生命存在的可貴,去熱愛這一切,才會有源源動力去修行。

沈煉便是這樣想的,所以他的修行該枯燥的時候,確實枯燥,卻從未忘記生活的樂趣。

凡人與他而言,其實可以說是螻蟻,可及時偶爾在樹下,看著螞蟻搬動食物,他還是會覺得有趣,生活的有趣在於真實豐富,不應該有高下之分。

悠揚的琴聲,響動在院落,若兮自然聽不出其中的「紛披燦爛,戈矛縱橫」,只覺得這時候的哥哥,令她最感安心。

一曲琴聲悠然而落,沈煉道:「今天我正是教你修行,雖然現如今按照青玄的規矩,我不能收徒,只是一些粗淺的東西,還是能夠授予你。」

若兮天真無邪的眼睛,閃過一絲茫然,她依然不明白這個機會,若是給上京城內任何一個瞭解修行的人家知道,怕都爭破頭皮要將後輩拜在沈煉門下。

她更不知道面前的哥哥,便是為了尋仙訪道,離開沈家,走過千山萬水,才得以入得修行的門。

修行講究緣法,自來緣法是最為難得,若是無緣,便如凌沖霄那般,到了仙門,亦是無可奈何,抱憾終身。

她只是問道:「什麼是『修行』。」

孩童天真無心之語,往往落於有心之中,便覺震撼。

沈煉不由一笑,道:「你這一問,我反而說不出來。」

若兮只是『哦』了一聲,渾然沒覺得難倒哥哥有什麼可高興的,反而還覺得失落,原來哥哥也不是無所不知。

哥哥就是哥哥,不是偶像,所以小女孩亦不清楚什麼事偶像崩塌的感覺。

沈煉心道:她年紀這麼小,說多了反而懵懂,直接教了便是。

事實證明沈煉不是菩提祖師,若兮更非猴子,有一顆純真無暇的道心以及天生的道體。

雖然若兮天資較尋常人已經好了很多,又練習書法定性,在感應內氣這一步,依舊沒有一點就透。

畢竟無論是猴子,或者陳劍眉那種天縱之才,都是少有的。

花了半個月,若兮才感受到體內有哥哥說的氣,現在沈煉只讓她感受它,並不讓她做什麼別的。

若兮多了一門功課,每天還是得練習那個『永』字,沈煉所寫的『永』自然不僅僅只是書法那麼簡單。

她認證的在醫館中抄寫,剛寫到一半,醫館裡就來了一個青年,她還認得這人,就是上次被她潑水到身上那個人,旁邊的那位。

也沒有哥哥好看,更沒有若兮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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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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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105章 求醫

     青年其實論起儀表,稱一聲『雄偉壯麗』,也是恰如其分。

但若兮靈秀,沈煉神逸,與之相比免不了有些俗氣。

青年入內,先是自我介紹,他自道姓『趙』,單名一個『祥』,又問了沈煉的名字。此人言辭頗具感染力,令人不自覺生出好感。

沈煉暗中觀察,發現這與他身上的那股紫氣有關,那一縷常人看不見的紫氣,散發出一種氣場,可以感染人的心神,心生親切。

用通俗之話而言,這叫『王者之氣』。

古來許多成大事的開國皇帝,都擁有類似的氣場,故而明明沒有什麼底蘊,亦可以讓人甘效死力。

沈煉精神修為特別高,心靈敏銳,故而對這些分外敏感,明明並非任何邪術,效果卻不比任何蠱惑人心的道術差。

就像是他,明明瞭解其中緣故,只是因為心中沒對此人有成見,亦然有些許好感,莫名而生。

他已經斷定趙祥是皇族中人,且是潛龍在淵的真龍。

只是相比起初見到趙祥時,紫氣雖然不健旺,卻分外穩固,現在卻有種飄搖之感。

似乎他身上出現了某種變故。

趙祥今天是來找沈煉談玄論道的,大魏崇信道家,而如今的女帝更偏重佛教,既有些個人喜好的緣故,更有些政治上的考慮。

只是現如今佛教除卻主流八宗之外,又多了兩個支派,一曰淨土,二曰佛心。

佛心宗吸收了不少道家玄妙宗旨,甚至可以說是披著佛教皮的道教,於道佛兩家獨樹一幟,同時佛心宗的教義,亦更合之前信仰道家那些權貴的口味。

趙祥義理玄妙,言辭頗具氣勢,只是沈煉博聞廣記,說會禪,談下玄,旁徵博引百家學問,偶有神來之筆,便讓趙祥本來積蓄的氣勢,一下子被打散。

一連談玄論道三日,每日清晨來,不到正午就走。

此人始終不言自己目的,沈煉倒是覺得趙祥真沉得住氣。

不過今日,對方勢必要說出請求了。

或許他要救治來神都的第一位病人。

紅塵因果最重之地,莫過於皇城,可是沈煉在地球讀史書時,不乏有得道高人跟帝王牽扯。

有廣成子問答軒轅,留候相助漢高,周顛、張三丰更是依次相助朱家兩位帝王。

此皆是得道高人,按理說皆看淡名利,卻為何牽扯這等是非,沈煉隱然有些領悟。

天下之氣機變化,莫壯於山河易幟,從真龍,順天命,勘悟這大地樞機轉換,確實是難得體驗。

這神都的風水陣法,渾然天成,看不出其中深層次的道理,或許等到改天換日,風水陣法必然會受到嚴重影響,屆時他是否可以抓~住那一絲造化真意,把握住八氣和諧共存的關鍵。

總歸這是一個可以嘗試的機會,既然趙祥都主動撞了上來,沈煉也不介意做一回張子房。

況且若兮身上有一半血,也是趙家的。

他雖有此心,卻不表露。

趙祥借了沈煉的古琴彈奏,他人雖英偉,琴聲卻十分優雅,貴族姿態,展露無遺。

只是若兮並不覺得好聽,也不喜歡趙祥。

但趙祥卻很喜歡若兮,每次來都給若兮帶了不少小禮物。

琴音有些錯亂,忽然之間,那弦就斷了。

趙祥對沈煉面露歉意,照理說此時沈煉該當發問,趙祥因何故心亂,弄斷琴弦。

不過沈煉的回答,並沒有按趙祥想像中的套路來。

夏日炎炎,沈煉的院中頗為清涼,院牆上的藤蘿,翠綠可人,此地盎然的生機,便是趙祥都覺得很不尋常。

亦因此他越來越覺得沈煉是能幫助他的人。

沈煉微笑道:「只是一根琴弦斷了,你不必在意。」

趙祥本已經準備好沈煉發問,他向沈煉說明事實,沒想到沈煉一點都不接招。

可是看到沈煉眉眼之間,促狹之意,溢於言表,趙祥何嘗不知,沈煉絕頂聰明,怕是早知道他有事相求。

「青霞實不相瞞,我有件事想求你一番。」趙祥也是果斷,若是他之前直接相求,沈煉未必會理他,同時事情還沒糟糕到現在這般層度。

現在情勢所迫,此決斷早晚要下。

青霞是沈煉取的別號,為的是紀念青霞山。

「什麼事?」沈煉直接問道。

「我父親他得了一種怪病,請了許多名醫,都看不好,而且這幾天是一天比一天嚴重,我想知道你能不能治好他。」趙祥也不說什麼病,沈煉是奇人,『活死人』口氣又是如此之大,他到如今也毫無辦法,只能在沈煉這碰碰運氣。

其實他已經調查了沈煉,可是他彷彿憑空生出,查不到任何頭緒。其實玄明司是有沈煉十六年前的卷宗,卻已經被沈煉銷毀掉了。

一個人不可能沒有來歷,但是如果連他都查不到來歷,那就說明沈煉確實非同一般。

他沒有見過沈煉的醫術,他相信的是沈煉這個人,當然更主要原因是,還沒有人能治好他父親的病。

「你反正都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我能不能治重要麼?」沈煉笑了笑,毫不留情說穿趙祥的心思。

趙祥神色稍微尷尬,說道:「我也是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沈煉道:「我開醫館,本來就是要治病的,你若是能把你父親帶到我這來,我自然會治他。」

「這恐怕不行,你能不能到我家去,我怕是難以說服我父親,到你這裡來。」趙祥面帶愁色。

「皇宮大內,尋常人自是一輩子都進不去,可我現在不想去,你還是先去勸勸太子殿下。」沈煉神色怡然,語出驚雷,竟而已經知道了趙祥的身份。

三日的時間,只要沈煉有心,查一個人的身份,根本不是難事。

趙祥苦笑道:「沒想到青霞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這也難怪,以你的智慧,怎麼會查不出來。」

他雖然有告知身份的想法,卻還是料不到沈煉已然知其身份,難得是便是如此,沈煉依然沒有改變和他相處的態度。

雖則他和父親如今的情形,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可畢竟天皇貴胄,即使苦慧都不願意輕易慢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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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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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106章 大智若愚

     沈煉有此態度,確實出乎他意料。

趙祥還在費盡心思,編好說辭,準備再勸一勸沈煉。

沈煉卻道:「當今聖上有五個兒子,三個當過太子,前太子最賢,卻死的蹊蹺,你叔父做過天子,現在卻被廢除皇位,幽禁終身,可是只有你父親此前沒有被聖上厚待過,卻在新朝被立為了太子,其實如今誰不知道太子之位是個火坑,應當推辭,可你父親卻欣然接受,坊間都說你父親懦弱愚鈍,難道你作為人子也這樣認為?」

趙祥聞言一窒,他自幼英武果斷,便是祖母之無情,都對他讚賞有加,與祖母對父親的冷淡,可以說是鮮明對比。

人說父親被立為太子,有祖母厚愛他的緣故。只是他自幼攻讀經史,知曉如今局勢複雜不應該妄自跳入皇權鬥爭中,可他父親沒有推辭,聞詔欣然接受。

這一月入京以來,他自是如履薄冰,即使這般,依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父親還是得了怪病,令群醫束手無策。

當然最令他心涼的便是,祖母更未對此事過問半句。

他縱然有帝王之才,到底還是年輕,心慌意亂,不然也不會找到沈煉。

沈煉此言自是大有玄機,他作為兒子,自然是最瞭解父親的,所以也覺得父親有時候確實談不上聰明,既不會討祖母歡心,更不會刻意保持和眾臣的距離,韜光養晦。只是一味的隨波逐流,全沒半分主見。

但細想起來,這麼多年來,他們一家倒也平平安安到了現在。

他亦是聰慧之人,一點就透,頓時覺得沈煉有些可怕,免不了疑心沈煉這般人物,手段厲害,且又極具智慧,他到底圖謀什麼。

他不會問,把這個疑惑藏在了心底,面上一點不現。

又閒扯了幾句,就告辭。

沈煉目送趙祥遠去,最後目光卻在皇城之上,那裡的威嚴真是越來越重了。

「哥哥我餓了。」身後若兮嬌~嫩的聲音,忽然響起。

沈煉一把將她抱起,輕聲笑道:「今天不出去蹭飯吃了?」

「我想吃好吃的。」若兮一把抓~住沈煉的下巴,哥哥的臉好光滑,連一絲絨毛都沒有。

沈煉道:「那今天我們去『福滿樓』吃烤鴨,你要喝酒麼?」

「兮兒還是小孩子,不能喝酒,哥哥也不要喝。」若兮一把揪住沈煉的一縷頭髮。

******

福滿樓其實沒有樓,就在隔壁一條街上。這條街旁邊是一條河,叫做安平渠,這條人工河乃是神都最寬廣的河流,足有二十餘丈。

乃是女帝親自下令開鑿,惠及城外大~片良田,在此之前,京城米貴,居大不易,自從有了這條安平渠之後,女帝又令人研發良種,神都米價可謂連年下跌。

似女帝這般惠及百姓的政策,多不勝數,故而女帝雖然改元,於天下黎民而言,並非壞事。

『福滿樓』並非一座酒樓,只是臨著安平渠的一處小酒館。

酒館老闆是個美婦人,許多人來吃菜喝酒,也是為了看她。

她據說是個寡婦,據說想要一個幸福的家,以及將酒館變成酒樓,所以才把這家小店取名『福滿樓』。

福滿樓並非天天都客人爆滿,畢竟那些想揩油的客人,許長時間沒有撈到好處自然也不會來了。

可老闆娘並非只有美色,還有一手好廚藝,起初著實給她留下了不少客人,但她有一個毛病,做的菜時好時壞。

好吃的時候,當真是皇宮御廚都比不上,難吃時比豬食還差勁。

只是賣相上看不出區別,吃的時候才能體會到。

沈煉只是來吃過一次,還是快兩個月前的時候,那次運氣比較好,吃的烤鴨,令人回味無窮。

不過沈煉到了這裡,還是有些吃驚,因為這時候一個客人都沒有,可謂慘淡。

老闆娘大約三十歲許人,頗有風韻,見到沈煉,便笑吟吟迎上來,柳腰不經意擺動,好似風拂柳枝,婀娜多姿。

「公子想吃什麼?」她問道。

若兮已經搶先回道:「兩盤烤鴨,不要酒。」

老闆娘咯咯笑起來,似是被小若兮逗樂了,然後再瞧向沈煉,沈煉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老闆娘這才喊道:「小白趕快來給客人擦下桌子,老娘做菜去了。」

說完之後,便逕自去了後廚。

叫做小白的夥計,本在角落裡趴著,聽到老闆娘的聲音,便起身過來。

小白還是個少年,神色冷然,似乎被欠了不少錢的樣子,他看見沈煉時,有點遲疑,沈煉卻毫無反應。

小白便是那日晚上,被仇家追殺,沈煉隨手救了的那位。

他的真名叫做白少流,那天晚上失血過多,最後倒在這家店門口,被老闆娘救了。

白少流見到沈煉有些熟悉,卻想不出什麼時候見過,那天夜晚匆匆一瞥,實是沒能跟沈煉對上號。

過了好一會,一盤烤鴨才端上來,片得很均勻,常人只能看到表面,落在沈煉眼中,卻是完美至極刀工的表現。

這盤烤鴨做得很有庖丁解牛的意思,以無厚入有間,至於骨肉分離。

其實很少有人注意,老闆娘最好看的不是腰,而是她的手,白~嫩細膩,沒有半分粗糙。

當然老闆娘雖然不一般,沈煉卻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來吃東西。

他雖然不食五穀,斷絕煙火,仍舊有口腹之慾。

今天調料放的很好,似乎比他第一次還好吃一點,老闆娘自然是不會陪著沈煉吃東西,白少流更是擦乾淨桌子後,就靠在門外曬太陽,都沒去招呼客人,老闆娘竟然也沒讓他招攬生意。

這裡臨水,便是正午,依然涼爽。

沈煉都覺得是不是該把醫館搬倒這條街,可比原來地方好上不少。

若兮吃東西時時很認真的,一片一片消化著盤中的烤鴨,吃得竟然比沈煉還多。

忽然之間,白少流從門外飛了進來,恰巧方向正是沈煉他們這張桌子。

好在半路的時候,白少流盡力翻了個身,撞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若兮有些不高興,因為有點塵屑落到了盤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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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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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107章 流水何來

     大廳的光線恍惚間黯淡下來,門口出現了一個帶著斗笠的人,長長的袖袍,紮著金邊,他的身材很高大,所以擋住了光亮。

「小子東西交給我,就放過你。」聲音低沉,卻聽得出他年紀很大了。

白少流慢慢站了起來,身子還有些搖晃。

來人武功之高,已經非是他能仰望,故而他竟然連一招都接不住。

美麗的老闆娘在櫃檯前面,美眸一眯,卻沒有說話,卻也沒余驚慌失措的神情流露出來。

唯獨沈煉知道,她有那樣一雙手,整個神都,能令她畏懼的東西,實在不多,斗笠人絕非其中之一。

若兮嬌俏的小鼻子一皺,嬌~聲道:「哥哥,我不吃了,你看菜都弄髒了。」

她指著盤中一片鴨肉,金黃酥脆的鴨皮上,沾了一點點灰塵。

沈煉拍了拍她的頭,取出絲巾,拿給她,示意她將嘴和手搽乾淨。

另外一邊,白少流聽見斗笠人的話,緊繃著臉,望著對方,一字一頓說道:「不給。」

斗笠人一嘆,不再多說什麼,跟著便有腳步聲響起,他的步子並不沉重,還很慢,卻好似一把一把刀子,狠狠刺進人的胸膛。

白少流額頭冒起了汗珠,對方以極為高深的內力,溶於足音當中,正是針對他而來,雖然對方沒有出刀,可是足音,一次又一次撞擊他的氣血,不亞於用真實的刀子,刺進他的血肉。

顯然對方想要他屈服,又不想現在取了他的命。

若兮很快搽乾淨了,乖乖將絲巾還回給哥哥,沈煉隨手將絲巾揣回,淡淡道:「金刀王,十七年沒見,你居然都淪落到欺負小孩子了。」

沈煉的聲音並不算大,卻恰好能把足音遮蓋住,同時把足音的穿透力驅散。

斗笠人停下了腳步,沈煉是背對他的,只是這聲音他確實有些熟悉,而且瞧見沈煉的背影,他有些難以置信,因為他想起了一個人。

白少年已經渾身濕透,在足音消失時,趴到在地上,不停喘著粗氣,汗水濕~了一地。

斗笠人身形一動,眨眼間就到了少年旁邊,轉身看向沈煉。他緩緩取下斗笠,露出灰白的頭髮,滿面銀鬚,只是身材依舊挺如松柏。

不過跟隨他幾十年的金刀,並沒有帶來,他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刀。

映入他目中自然是如當年一樣的清秀面容,甚至都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你是沈煉?」金刀王覺得不可思議,按理說沈煉今年已經三十出頭,可怎麼看著還跟當初差不多,彷彿歲月對他無情,卻又厚待沈煉。

當然很快金刀王就注意到了一點,他自從棄刀之後,漸漸由武入道,最大的變化,便是感知增加,以他五成的功力,便能做到過去十成功力的事,且還更加容易。

這種武學入微的境界,有助於他凝練竅穴,邁入更高的層次,只是他沒有仙法傳承,人間元氣更是稀薄,怕是終生都不可能找到玄關一竅。

流水劍法正是他的希望,這門劍法本來並不出名,只是一家尋常武館的流傳下來的劍法,後來武館之中~出了一個奇才,居然靠著這門劍法,一月之間,連敗十八位當世有名的高手,最後一戰之後,更是御空而去。

此事本來也無人知曉,武館之中的後輩,更無人再領悟出其中的真意。

直到數月前,忽然傳出這個消息,給這家武館引來滔天之禍,一門上下被滅得乾乾淨淨,只有少年逃了出來。

做此事的是一個組織,金刀王便是加入了其中,亦瞭解了其中不少細節。

他已經年紀很大了,如果不是十年前機緣巧合服用了一根靈參,連今天的成就也達不到。

年紀越大,就越貪生怕死,有任何突破的希望,他都不會放過。

沈煉道:「看來你還認得我,沒老糊塗。」

金刀王沉吟一會,指著白少流道:「你如果要保下他,我這就走。」

如果他還是十年前的水平,他或許會據理力爭一番,因為那時的他不夠厲害,便看不出沈煉有多厲害。

現在的他感知上了一個台階,沈煉就在那坐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可是他卻不敢跟沈煉對視,同時內心感受一種淡淡的威壓。

十六年前沈煉已經是世間難尋的高手,那時候他還沒成年,到現在這般深不可測,自然是理所應當。

「你走吧。」沈煉回道。

金刀王點了點頭,也沒再看白少流一眼。

重新戴上斗笠,準備離開。

這時候老闆娘說話了,她懶洋洋道:「把我這桌椅錢,還有夥計的醫藥費給留下,不然別想走。」

金刀王冷哼一聲,實是有些憤怒。

沈煉的聲音又復響起,「你也不差這點錢,叫你給就給吧,順便幫我把帳結了。」

金刀王抑制住怒氣,到了櫃檯前,掏出一錠銀子,放了下去,竟然深深鑲嵌在櫃檯中,道:「給你。」

他活這麼大把年紀,還沒這麼屈辱過。

等金刀王一走,沈煉牽著若兮也準備離去。

老闆娘款款走來,之前鑲嵌在櫃檯那一錠銀子已經到了她手上。

她道:「公子心腸倒是好,連個老頭都要救。」

她言下之意,沈煉自然聽得出來,如果不是沈煉嚇走了金刀王,老闆娘就要出手了,金刀王必然無生還的機會。

因此沈煉才讓金刀王將他的帳也結了,畢竟他的命,可比一錠銀子貴多了。

「總歸曾經認識,故而有此一舉了,咱們離得近,老闆娘不嫌棄,平時可以走動一下。」沈煉看得出來對方是個有修行的人,只是不知道出自何門何派,學得哪家仙法。

「不用叫我老闆娘,你的名字叫沈煉對吧,煉是哪個煉?」她眉毛彎起來很好看,雖然眼角有著淡淡的皺紋,反而別具魅力。

「火裡煉金的煉,你可以叫我青霞。」沈煉禮貌的回道。

「我姓周,大周朝的周,單名一個靈,靈台的靈。」

沈煉微微點頭,牽著若兮,從從容容和周靈擦身而過。只是心裡想到,周不僅是大周朝的周,女帝也是姓周。

白少流知道兩人在說話,可卻一個字沒聽懂,不過他已經想起來一件事,那就是沈煉不正是那夜救他的高人。

他想要掙紮起來,卻做不到,嘴裡發乾,目送沈煉和若兮遠去,心中卻計較著,已經欠了兩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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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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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108章 蠱

     夏日的黃昏,來得較晚。

『活死人』醫館所在的街,叫做長街,是神都城最古老的幾條街之一。當今聖上是銳意進取的人,在她治下,重新開闢神都,又衍生出不少新的城區,乾淨寬敞,這些古老的街道雖然離宮城算是不遠,卻開始漸漸人煙稀少。

沈煉的醫館便是從一位搬到另一邊街道的人家手裡買來的,那邊環境更好,治安也更好。

醫館的門半遮半掩,慵懶的夕煙,棲息在門檻邊上,靜謐無比。

馬車輪子壓著路面的車軲轆聲,打破這份寧定,駕車的車伕是趙祥,他下了車,車簾揭開,首先露出的是略顯白胖的手,一個人是不是養尊處優,往往能從他的手看出來,一般而言,只有少幹粗活的貴人,才能將手保養得好,當然這只是對於普通人而言,安平渠旁邊那家酒館的老闆娘自是例外。

還不及趙祥叫門,大門已經打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門口,瞧見趙祥以及他旁邊那位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施了一個禮,是晚輩見長輩的禮,然後才脆生生道:「哥哥在裡面等著這位伯伯進去。」

趙祥笑著對旁邊的中年人道:「我來這幾次,是第一見到他迎客,讓是小茵茵來。」

中年人面色十分蒼白,面貌和趙祥略微有幾分相似,但相貌更柔和些,多了份溫和。

他的眼圈泛黑,眼眶深深凹陷,似乎沒睡好的樣子,沒有神采。

但他還是很有禮貌,道:「你哥哥怎麼知道我們來了。」只是從他說話的聲音,可以聽出他的中氣不是很足,說話也很費勁。

「哥哥是神仙,當然知道你們要來了。」若兮很是驕傲自豪,這個伯伯雖然沒有趙祥那麼討厭,可是太笨了。

中年人俯身道:「哥哥是神仙,茵茵是什麼?」

若兮咬著嘴唇道:「是小仙子。」

中年男人從手上褪~下一串手珠,說道:「你剛才對我見禮,真是董禮,伯伯沒帶什麼禮物,就將這串念珠送給你。」

趙祥露出驚愕的聲色,正想說話,中年男人用眼色制止了他,這手串是他祖母送給父親的一件禮物,多年來從不離身。且不說意義重大,但御賜之物,也不是能隨便給人的。

若兮背著手,搖了搖頭,道:「我不要。」

然後又道:「哥哥讓我收下,你給我吧。」她伸出手,一副你給我戴上的樣子。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並不追問若兮怎麼聽到沈煉的話,將手手串給她戴上。

這手串共有九顆珠子,呈現墨綠色,並沒有緊挨著,系珠子的繩子收縮性很強,若兮雖然手小,卻也能戴上。

沈煉在院子裡,面前是一壺清茶,一個杯子,中年男人走到院子裡,居然出了不少汗,還是趙祥扶著他落座。

他儘量打起精神,觀察沈煉,兩人都沒有主動開口。

最後還是趙祥打破了僵局,出聲道:「我父王的病,你看出來了麼?」

沈煉面上沒有多餘的神色,平靜如昔,淡然道:「殿下可是近來眼睛模糊,時常頭暈,總是想要睡覺,卻又睡不著?」

「確實如此,一開始我尚且不以為意,可是連續多日以來,精神委頓了不少,試過不少法子,可是現在情況越來越嚴重。」皇宮裡面沒有太醫知道他是什麼症狀,檢查之後更是說他毫無問題,只是失眠,甚至找到外面的名醫亦是如此。

可是開了助益睡眠的藥方之後,他仍舊沒有任何起色,夜夜失眠,白日更是困頓。

就這樣還得參加朝政,女帝明明看出他身體欠佳,也沒有主動過問。

「這些病狀倒是好去除,我立時就能替你解決,只是病根還需得另外一份藥方,成與不成在兩可之間。」沈煉輕聲說道。

中年男人道:「那你能否先幫我去除頭暈眼花的病狀?」

沈煉一笑,道:「藥早就給你準備了。」

他掏出一張紙符,無風自燃,最後灰燼落入茶杯,沈煉手裡拿著茶杯,杯子在他手上急速旋轉,可是杯子裡的水,一滴都沒有灑出去。

他悠然頓住茶杯,霎時間水杯裡的水就停止,似乎違背了物理規律,單單這手技藝,已然讓中年男人歎為觀止。

那灰燼浮在茶水中,清楚分明。

沈煉將茶杯遞到中年男人面前,悠然道:「喝了這杯符水。」

趙祥道:「沈煉你別開玩笑。」他找沈煉是看病來的,這讓他父親喝符水怎麼看都不靠譜。

「那我開張藥方,讓你們帶回去給太醫們看了,然後對著抓藥,讓人服用是否無害,再給殿下服用就靠譜了?」沈煉微笑道。

趙祥頗有些尷尬,他確實有這意思。

中年男人道:「這是祝由之術,亦是醫術的一種,祥兒別錯怪了人家。」

以符法、咒法治病,古已有之,只是中年男人還是第一次遇到。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頗為果決。

趙祥是果斷顯於人前,他是於無聲處落驚雷。渾然不怕沈煉是否有心害他。

等中年男人一杯茶水下肚,幾個呼吸後,突然依著趙祥吐了起來,不但有苦水,地上還活蹦亂跳這一條黑色的蟲,趙祥看的分明。

那蟲兒跳了幾下,隨後化成一縷黑煙,忽地朝空飛去,這時候沈煉手指一彈,一道天地之息,無聲而去,滋滋聲響,那黑煙就被湮滅掉。

趙祥驚疑不定,看著父親,又瞧著沈煉,問道:「沈兄這是怎麼回事?」

「剛才那是蠱蟲,殿下這些時日的苦痛,都是這條蠱蟲引起的,現在沒事了。」沈煉說道。

中年男人已經止住了嘔吐,苦笑道:「沒想是蠱,難怪那些太醫們查不出來,可他們怎麼敢這麼做?」

他的氣色已經稍有好轉,只是眉宇間有些黯然。

皇宮之內,下蠱乃是大忌,況且他母親是一定能看出他中蠱的,為何卻什麼表示都沒有。

******

中年男人和趙祥都坐在馬車裡面,外面是另外的人在趕車,其實他們出宮,暗裡是有很多人守護的。

趙祥問道:「父王剛才沈煉給你去除病根的藥方裡面,寫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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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109章 清風明月無人管

     這位大周朝的太子,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看了自己最寵愛的兒子一眼,淡聲道:「只是一首詩而已。」

趙祥有些驚訝,雖然有些病方用的是歌訣,可瞧父王的意思,似乎並非此意。

他還想再問,父王業已閉目養神,顯然不欲再多言。

只是手裡緊緊捏著那張藥方,能看清手上的青筋猙獰出來,可想而知父王對著病方是很在意的。

******

皇城又叫做大明宮,這是女帝改元之後,新取的名字,意思是凡日月所照,萬千山河,皆在她的統治之下。

一個女人能做到皇帝,當然不僅僅靠的是權謀,她的心胸也遠比歷朝歷代的皇帝寬廣得多,只是寬廣並非寬容。

對待敵人她可以如冬天般殘酷,對待支持她的人,又可以如春天般溫暖。

女帝如今在大明宮~內的水涼殿,最適合賞景的地方,從這裡望去,入目所見便是十里荷花,淡淡清香,縈繞不絕。

她已經六十了,看起來仍舊如三十許人,比太子趙勳還要年輕不少。

更沒人相信她曾經生過五個兒子,兩個女兒。

清風徐來,荷塘月色,在樓台之上,皆能感受,皆能看見。

作為帝王她有萬千山河,可是真正能看到的,不足萬一。

所以她還需要有別的耳目,遍及天下,替她好好看這萬里疆土。

她負手而立,稍稍抬頭,天上寒月也照進了她的眼眸,淡漠的聲音響起在樓台中,「苦慧大師,朕今天聽到一首詩,覺得頗有意思,講給你聽?」

今夜她雖然沒有龍袍加身,只是一身常服,可言語中的威嚴,以及不容置喙的語氣,依舊讓人生不出膽敢拒絕的念頭。

女帝身邊從來沒有多少護衛,可是至今無人刺殺她成功,而派出人刺殺她權貴或者反賊,大都已經被抓~住,抄家滅族,半點都不含糊。

苦慧便在女帝身後一丈開外,僧袍因風鼓起,月光映照出他額頭的皺紋,以及泛白的鬍鬚,雙手合十道:「陛下請講,貧僧洗耳恭聽?」

「今天趙勳出城看病,回來之後氣色好了不少,還帶回來給他去病根的方子,朕拿來瞧了瞧,真是有點意思。」女帝淡聲輕笑,面上卻殊無笑意,一雙眼睛,好似清冷的月光,無所不及,卻又不雜半分情感。

苦慧沒有插話,靜靜等著女帝說那藥方寫的什麼。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語氣冷冽,同詩句中的意境混而為一,頗為無情。

黃台乃是宮~內一處高台,那裡自然沒有種什麼瓜果。

最後她道:「你說這首詩是不是很有意思?」

「小僧不敢妄言。」苦慧面色愁苦,這位女帝可不是尋常帝王,一言一行,由不得人不萬分小心。

女帝忽又低頭,目光落在前方一片荷葉之上,似是注目其中一顆圓潤的水珠,那裡面也有月亮,她的臉稱不上絕美,有三分男子的剛毅,充滿攝人的魔力。

「不就是讓朕不要趕盡殺絕麼,虎毒尚且不食子,難道大師也認為我是外界傳言那種,連自己親生子女都不放過的人?」

清風吹過十里荷塘,水中月影,分出一層又一層,如夢似幻。

苦慧道:「陛下若是在意外人的非議,便不是陛下了。」

女帝並未因苦慧巧妙的言辭,而有所動容,道:「明日朕會宣佈廢去齊王的丞相之位,趙勳當能安心,還有給他寫病方的人,朕要在三日之後見他一面,這件事還得勞煩你跑一趟。」

一張紙片無聲落在苦慧面前,他伸出手接住,上面正是剛才女帝所念的那首詩,最後落款,令他本來靜如止水的禪心,有所觸動,泛起漣漪,如那荷塘月光,許多往事似在目前,一閃而過。

他心道:原來你回人間了。

當他回想起這些的時候,忽然感受到女帝意味深長的目光,有種所有念頭都被看穿的感覺。

苦慧並不恐懼,這位陛下,亦是修行之人,其不可測度,尚在所有人想像之上。

他低頭道:「小僧謹遵陛下旨意。」

手中紙片上的一筆一劃,皆有月光流轉,冉冉生輝,其中最為耀眼的便是『沈煉』二字,似乎從這個名字就可以看到,天地間某個角落,立著一個清秀文弱的少年,彷彿任何事都難不倒他。

******

『活死人』醫館中,若兮在床~上,靠著角落,緊緊抓著薄被,害怕和恐懼,佈滿面上。

她很想大聲哭起來,可是她知道練氣的時候,千萬不能受打擾,這一點哥哥講得很清楚。

她不知道哥哥練的什麼功法,這些時日以來,她已經建立了一些修行的概念。從半個時辰前,哥哥忽然渾身冒出一股強烈的氣勁,最後聽到哥哥的聲音,讓她一定不要亂動。

不同於無形的天地之息,這氣勁是有顏色的,共分為八種,赤、橙、黃、白、青、藍、紫、黑。

暗室生光,如同廟裡的菩薩畫像,周身寶光咋現。

八種顏色糾纏扭動,此消彼長,並非均勻一致。

沈煉的面色十分痛苦,還有些扭曲,汗珠不斷滴下。

這時候他是虛浮在半空中,似乎大地之中,有股無形的力道衝了出來,托著他,不讓他降落。

最後八種氣勁,緩緩旋轉,組成一個漩渦,最後鑽入地底,沈煉也從半空落了下來。

外面的月光透了進來,在房間裡流動不止,若兮低聲道:「哥哥你怎麼了?」

沈煉緩了一會,才站起來,最後坐到床邊,拉著她的手,說道:「沒事,你繼續睡。」

他到底小瞧了太虛神策,這些年來在他不斷嘗試的時候,太虛神策已經不知不間在他體內結出法力種子,再也驅除不掉。

同他精氣神結合在一起,同生同長。

現目前他還能將其封禁壓制住,可是隨著這奇怪法力的日漸蠶食,一二十年內,他也無力回天了。

這時候若兮的呼吸已經均勻起來,緊緊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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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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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110章 天上浮雲似白衣

     第二天天亮之後,沈煉依舊和過去沒有什麼分別,若兮只以為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今天哥哥開始讓她觀物,物體便是她的手串。

手串放在桌面上,令她想像天地之間有一種氣,隨著她的意念,貫注在九顆珠子上。

這很枯燥,她玩了一會都不想玩了,可是哥哥卻少見的嚴厲起來,直到她快撐不住才讓她停下來。

等她再練習『永』字的時候,就覺得無比輕鬆,隨著一筆一劃,身子也輕靈了許多。

其實修行的起源也在於如此,遂古之初,無人傳道,可還是有人能夠獲得超凡的力量,甚至打破生死的侷限。

只因為忽然有一天,某個人或者某些人,突發奇想,想像天地間還有另外一股力量,可以聽從念頭的指揮,做到一些超乎常理的事。

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青玄強調『欲修其行,先修其心』,亦有這方面的緣故在裡面。

精神依託物質,可是若是精神強大到一定境界,反過來亦可以影響物質。佛陀講夢中證道,莊周說夢蝶,大抵如此。

若兮遠不能明白這道理,可是以往覺得枯燥的書法,突然有了快樂,只是多了一件比以前練習書法還要痛苦的事。

一日之計在於晨,如果很早就起來做事,那麼時間就會顯得很漫長。

因為時間的快慢感覺,有時候是由經歷的多少決定的。

若兮覺得今天做了不少事,其實上午才過去一半。她有些無趣的趴在小桌子上,忽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木魚聲。似乎很遠,又彷彿近在耳邊。聽到之後,若兮覺得全身都很放鬆,眼皮慢慢沉重,最後熟睡過去,沒有入夢。

沈煉有生死之患,卻不在眼前,他的生命,正如這天上的日頭,還沒到最熾烈的時刻。

在木魚聲響起的時候,他便出門而去。如若鬼魅般在大街上一閃一逝,很快就到了河邊。

寬廣的安平渠上,舟來船往,其中引人注目不是河水裡的扁舟,而是橫跨長河的御景橋。

長河之景,一橋御之。此橋所建位置恰當適宜,將被一水分割的神都城,聯繫起來,磅礴大氣。

其形貌乃是石拱橋,一老僧佇立石橋橋攔邊上,背後行人熙來熙往,頗有種『人在橋上走,橋流水不流』的意韻。

當沈煉從河邊緩步走來時,似乎他背後的景色,都逐漸虛幻,這非現實中的景象,而是心靈感受。

老僧亦在剎那間將投注往河水裡的目光,轉移到沈煉身上。

他自然是苦慧,手上拿著銀灰色的木魚,許多年前沈煉見過這枚木魚,那時候的他,還很弱小。木魚叫做『太微』,青玄之中,太微閣的『太微』。

它發出的聲音叫做定魂音,沒有靈慧的人,很難聽見。那時候『太微』在凌沖霄手上,許多年前,它在青玄。

若無光明,世界便是黑暗。可在心靈世界中,物質界的光明無法滲透進來。

如果沈煉閉上眼睛,就可以發現老僧便是一盞燈火。

有佛經言,修行就是點亮一盞燈,燈火不滅,靈台不昧。

一個人隨著年紀增大,肉~身不斷衰朽,搬弄周天之類的養氣功夫,確實進步會越來越難,但是靈魂層次的修行,卻不會止步。

只是修煉靈魂,又遠比練氣難上許多,佛門不注重肉~身解脫,致力於心靈的解放,在這方面的修行,確實總體而言,勝過道家。

但沈煉又與尋常道家修士不同,他最具備優勢的地方,正在於神魂。

苦慧時隔多年之後,再一次見到沈煉,生出的震撼,遠非旁人可以理解,當他和沈煉對視的時候,似乎看到了無邊無際的大海,縱然波瀾不驚,可一旦掀開風雨,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周邊的行人注視不到兩人的異狀,苦慧一愣神之際,沈煉就隨著一股清風,到了苦慧近旁。

「你我十六年未見了。」沈煉的聲音,還和他的外表一樣年輕。

語氣淡然隨和,如同倒影在河水裡的白雲。

苦慧道:「沒想到你會記得清楚。」

「天賦使然,能讓我記得而已。」

「那葉流雲你也還記得?」苦慧滿含微笑。

「他是個有意思的人,甚至某方面而言比我更加出彩,可我生來世上,本就不是同人一比高低的。」沈煉道衣飄飄,空渺虛無。

苦慧以為沈煉就算求道十幾年,也難以與女帝爭鋒,在這一刻卻有所動搖。

非是沈煉露出了絕世鋒芒,而是如今的沈煉有一絲道家所言『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的神意在身。

他終於開口說道:「後天在香積寺,陛下欲要見你一面。」

沈煉道:「這位陛下看來真的很厲害,竟然都無須在皇城召見我。」如果皇帝處於皇城之中,那裡地氣匯聚,有眾生願力,能令沈煉這等心靈修為深厚的人,受到極大壓制。

如果沈煉畏懼不來,亦可以給他心裡埋上一層陰影。

而女帝放棄優勢的主場,選擇在別的地方召見沈煉,足見其有多麼自信。

苦慧道:「其實你既然早已脫離俗世,何苦又入泥濘,陛下的手段,已經不是一般的修士,可以匹敵,老僧還是希望你慎重一點。」

他言下之意,竟然有讓沈煉不要去的意思,卻又不直接說出來。

如果沈煉和女帝強弱有別,他倒是不會勸了,正因兩人之間,以他的見識,已經分不出誰佔據壓倒性優勢。

如果起了矛盾,於兩人無益處,於這大周朝更無益處。

大周朝出了事,最倒霉還是那些百姓。

沈煉道:「此事無須再提,我對這位陛下略有些好奇,見上一見,並不打緊,大師可否將這木魚給我。」

苦慧道:「這『太微』本就是要交還於你,不然我何必帶它來。」

銀灰色的木魚,被苦慧遞給沈煉,沈煉接回去,從何處來,當回何處去,只是這木魚絕非普通法器,當年流落在外,青玄為何不追回,仍舊是沈煉心中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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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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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111章 莫把金丹作等閒

     沈煉雖然不知為何,還是把這東西要了回來,因為冥冥之中,他覺得這木魚跟自己有緣法。

加上凌沖霄以及青袍人都跟他有牽扯,況且他又是青玄弟子,總不能眼見此物流落在外。

苦慧接著道:「你就不問問凌沖霄他現在何處?是生是死?」

沈煉道:「大師不是正要說麼,我又何必多此一問。」

苦慧靜止不動的禪心,今天不止一次為沈煉波動,整個神都城,除了女帝,也只有沈煉能給他這種,無所隱藏的感覺。

他流出一抹微笑,化解內心的震動,說道:「如今他已經真的出家,自然斬去前塵,連師門最後一點念想,都留下來給我,只是如今這東西還你更為合適。」

「看來他並非在神都出家,更或者沒有在大周境內出家?」沈煉眼睛一咪,能令凌沖霄拋卻前塵,真正出家,絕對是因為此能給他重要突破。

苦慧明白沈煉為何會有如此猜測,因為現如今的女帝深不可測,凌沖霄這種對世俗已經有極大破壞力的人物,要麼如他這般臣服,要麼便是被抹殺掉。

如果不屬於前兩種,那多半就不在大周治下了。

沈煉只是基於其性情,做出的判斷。

「他到了西荒,那裡一個叫做月陀國的國度,出家為僧。」苦慧輕聲說道,最後他是真的笑了起來,因為凌沖霄出家,連頭都不用剃度。

沈煉聽到『西荒』、『月陀國』這些字眼,很快就想起這方面的信息,西荒離大周足有十餘萬里。

中間不消說是千山萬水,那裡大國小國也是無數,更可怕的是,其中還有許多妖族,盤桓在那些窮山惡水之中,不乏能夠化形而出,可以媲美還丹修士的妖王,甚至某些更厲害的妖王,比之長生真人也絲毫不差。

陳劍眉的『殺生觀』,便是在西荒佔據一座山頭而立下,為此殺盡了一山妖魔,震動整個修行界。

沈煉本來的打算便是太虛神策初成之後,就前去西荒遊歷,順道見一見陳劍眉。『半生修行無人問,一朝得法天下知』,張若虛的批語,果然沒有虛言。

因為此去一路到底凶險,故而等太虛神策八氣入體之後,前去較為妥當。屆時他的實力當不下於顧採薇,顧採薇可是連一般的還丹長老都不是他的對手,那日掌門陳劍眉的法典,掌門正是因此特意給她設下一個蒲團。

她沒有坐下去,是因為給那些師長面子。

太虛神策若非入門之艱,成道之難,在世間萬千修行法中都在前列,青玄之中,怕不是人人都要修煉了。

張若虛也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讓沈煉嘗試這門功法,這也看出張若虛對沈煉有多重視。

如果沈煉沒有修行成功,怕是他也會很不好受。

只是沈煉即使面對今日的困境,也沒有絲毫怨言,當初張若虛給他指了這條路。因為換做任何其他功法,還丹也不是有絕對把握,成就長生真人的希望,同樣渺茫。

況且太虛神策若是還丹之後,神通亦是驚人至極,可以說天下之大,少有去不得的地方。

暫且放下這些思緒,沈煉悠然說道:「看來那裡就是他的機緣了,求道之難,非是我輩中人,誰能知曉,希望他能得償所願。」

說完之後,沈煉拿著木魚,發出悠揚聲響,苦慧但覺清風拂面,耳邊響起一道歌聲:

「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閒。

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幹!」

餘音裊裊,縈繞耳邊,他不禁有些老淚縱橫。

******

勤政殿內,女帝執筆,一揮而就,矯若游龍,翩若驚鴻,那雪紙之上,墨跡出現,當真氣象萬千。

看起上面所寫,分明便是沈煉所留下的道歌。

將手中狼毫擱下,女帝道:「果然是有道之人,方才有此不俗之語。」

玉階之下,太子趙勳候在殿中,對面亦然立著一個人,昂首而立,英武不凡,衣著華貴,頗為突出。

這人笑道:「天下之道,莫大於王道,王道歸於聖人,又有何人能在聖人面前,敢稱有道。」

聖人乃是對天子的別稱。

女帝淡淡一笑,對著太子道:「趙勳你覺得齊王說得對麼?」

齊王非是趙家人,而是女帝大哥的兒子,她兩位哥哥都早去,餘下三個侄兒。齊王乃一字並肩王,又是宰相,位高權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故而趙勳雖然貴為太子,論起權勢還不如齊王。

趙勳許是站久了,他身體又不好,彷彿還有點緊張,額頭出了點細汗,恭恭敬敬回道:「兒臣見識淺薄,不過想來陛下不會說錯。」

齊王朝著太子露出不屑之色,膽小如鼠,哪裡有半點人君的樣子,以姑母的雄才偉略,又怎麼會看得上你。

論起英武果敢,齊王放眼宗室之內,唯獨趙祥有些樣子,可惜年紀太小,上次被他請去敲打一番,能成什麼氣候。

何況只要太子一死,他不信女帝不立他為太子。

因為他做的事,根本就瞞不了女帝,既然女帝沒有阻止,自然便是默認。

女帝輕聲一嘆,說道:「趙勳你做我的兒子,就當有自己的主見,實在令朕失望。」

太子聞言,便跪了下來,虛汗出個不停,道:「兒臣無能,讓陛下失望了。」

女帝已經改元,太子既不能稱母后,又不能稱父皇,唯有如臣子一般,稱呼『陛下』。

齊王拱手道:「太子殿下寬仁,亦是我大周的福氣,陛下無須責備他,微臣願意做鷹犬爪牙,為陛下和太子分憂解難。」

女帝冷峻的神情,綻放一絲微笑,如春風忽來,輕聲道:「看來齊王是願意為朕分憂,做任何事了?」

齊王毫不猶豫道:「理當如是。」

女帝瞧著太子,說道:「趙勳無治國之才,但這些都可以慢慢培養,朕準備令他參知政事,只是這樣一來中樞的人數就太多了些,齊王你就辭去宰相之位吧。」

大周的宰相不止一個,可是齊王身份高貴,作為宰相,地位自然就超出其他人一大截,話語權僅在女帝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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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112章 分久必合

     如果齊王並非宰相,那麼他的影響力將會大大減弱,而太子入主中樞,參知政務,從名分上具有天然的大義,眾望所歸,不消數年之後,便能根深蒂固,輕易不能動。

齊王神色不動,坦然躬身,道:「微臣謹遵聖命。」

他所得一切,皆是繫於女帝,若是反駁,為一時得失,在女帝心中減輕份量,後果更加嚴重。

女帝似乎早就料到齊王有何反應,說道:「那就這樣,你們退下吧。」

女帝根本沒有對齊王有多餘的安撫,直接把事情定了下來,讓兩人退下。

齊王和太子施禮告退,同出了大殿,齊王臉色才陰沉下來,冷笑道:「殿下,國事紛雜,你可得注意養好身體,別累著了。」

太子淡淡回道:「孤的身體有齊王時時關心,料來應當沒什麼。」

齊王道:「這天下之大,果真是能人輩出,太子殿下眾望所歸,自然有奇人異士護佑,哪裡輪得到本王,卻是本王多事了。」說完之後,齊王便揚長而去。

僅留下太子,慢慢下了玉階。只是太子一不小心,差點踉蹌摔倒,卻被小太監扶住。

大殿之中,女帝坐於龍椅之上,目光透出大殿,似乎看到了這一切。

太子這一跌,自是表明其心情亦不平靜,可若非那小太監剛好跟上來,可就洋相盡出,淪為笑柄了,怎麼看都有些恰到好處。女帝似笑非笑,倒是覺得這兒子可越來越有意思了。

最後落目在那雪紙之上,最後兩行——『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干』。若非妙悟要法,她亦得在這帝王之術中摸爬打滾一輩子,可現在這滿目山河,至尊之位,皆不過是媒介而已,誰又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太子回到了東宮之中,趙祥早已迎了上來,父子兩人到了靜室,趙勳才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雖不至於太過大聲,卻也掩飾不住得意。

趙祥是第一次見到父王如此樣子,等趙勳笑聲稍稍歇住,方才問道:「父王到底有什麼好事?」

「今日之後,總算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趙勳笑意還未曾完全褪去,對著趙祥緩緩說道。

趙祥道:「莫非那藥方還真生效了,父王那藥方到底寫了什麼?」

趙勳搖了搖頭道:「藥方只是一個引子,只是通過這終讓為父和陛下,坦誠心跡,到底陛下心懷慈念,不會做絕。今天在勤政殿陛下令齊王退出中樞,為父亦可以開始參知政務,亦是讓朝野上下定心的舉措。雖然今後咱們仍需小心翼翼,三五年內,卻已得平安。」

同時他對沈煉更是佩服無比,這是何等敏銳的洞察力,窺到他母親的真實心意,結合起朝野上下的局勢,方才能以一首詩為引子,讓一切水到渠成。

女帝改元未久,雖平了清河郡王的叛亂,天下依舊暗潮洶湧,故而才會立下趙勳為太子,給還留戀前朝的臣民希望,同時提拔齊王,又給以趙勳警示。

這一手雖然是在用齊王制衡太子,卻徒增內耗,卻是為了讓臣民從前朝的思念,過度到今朝當中。

現如今女帝廢去齊王宰相之位,又讓太子參知政務,便是不欲再讓朝局紛亂下去,意圖整合人心,勵精圖治。

故而趙勳才說有三五年的平安,可以睡個踏實覺。其實齊王就算暗殺他,也不會令他真正絕望,這神都當中真正能決定他生死的只有女帝,如果女帝覺得他是個阻礙,無論如何都活不下來。

今天差點跌倒那一下,半是假,半是真,亦是對女帝傳遞的一種態度,表明他的所有一切,仍舊在她掌控之內。

趙祥沒有如父親這般自有經歷殘酷的宮闈爭鬥,自是不明白一位成熟政治家的考慮,這一切都在於太子給他慢慢分析,才明白過來。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以前是太小看自己的父親了。

亦因為如此,才發覺沈煉之不可測度,不僅僅在於其神秘莫測的手段,其智慧也令人心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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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起智慧,沈煉其實未必及得上世上最頂尖的聰明人,只不過廟堂也是棋局,如果悠然棋局之外,冷眼旁觀,自然會比別人更加清楚一點,況且他前生今世,見過歷朝歷代史書,總結的帝王之術,不要太多。

若兮只見到哥哥今天極有興致,也練起了字,平常的宣紙上,寫了八個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沈煉寫下八字之後,矚目良久,最後抱著若兮親了一口。

若兮哼道:「哥哥,人家已經長大了,不要親我。」

沈煉道:「等你什麼時候長到我肩膀這麼高,再這麼說。」

若兮撇了撇嘴,然後才道:「今天哥哥很高興呢。」

「因為長久困擾我的一件事,有了眉目。」沈煉一笑,神色很是輕鬆,雖然還不能制衡八氣,卻找到了方向。

沈煉將若兮再輕輕放了下來,小丫頭頗有些不捨得,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像是雨後清新的草木香氣。有時候她會想,哥哥的肉是不是會很好吃。

當然沈煉不知道小女孩還有這等奇怪的念頭。

外面來了一個人,身上衣服用量極為講究,不過卻是下人的服裝,嘴唇上面,有一撇鬍子,面貌本來還可以,可是眉毛一高一低,就顯得有些彆扭。

這人的腳步聲很輕,顯然是有武功的,還不低。

不敲門就進來了,頗為無禮。

高低眉瞧見了沈煉,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你就是這家醫館的主人。」

「你說呢?」沈煉微微打量這人一眼,是個江湖高手,可是自信頗大了一點。

「你真能將死人救活?」高低眉又道。

沈煉笑了起來,似笑非笑道:「你想知道。」

高低眉嘿嘿笑道:「這不好奇麼。」

沈煉平靜地說道:「那我將你打死,再就活過來,你就知道了。」平淡無奇的話語間,卻是掩蓋不住,一股殺氣。

高低眉忽然感覺到醫館內的溫度陡降下來,沈煉的身影不斷擴大,而他不斷縮小,似乎對方成了一個神祇,下了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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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113章 朝小雨

     似乎對方只要不經意拍拍手,就可以令他失去寶貴的生命。

那是一種絕望的感覺,這沒有令他不知所措。

沒有閉上眼睛,任由那股恐慌在心裡蔓延,他始終靜止不動。

忽然之間,所有的壓力忽地消失,他心裡一鬆,可是面前一隻手掌,已然到了身前一尺。他左腿一抬,身子後仰,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點向對方的胳膊肘,整個身體彷彿鬆軟無物,才能令他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動作。

這種柔術,在沈煉的前世,也有類似的功法,喚作瑜伽,主修三脈七輪,不同於奇經八脈,是另外一種修行體系。

沈煉的靈識,觀察到對方身體正中間有一條藍色氣脈,成為對方體內某種能量最主要的通道,幾乎與脊椎一致。

對方的動作快若閃電,可是在沈煉感知下,放慢了許多倍。

沈煉好整以暇,輕巧地避開對方這絕妙一腳,前掌如夜叉探海,落實到高低眉的胸口。

只見到他狠狠摔倒,脊背和屁~股狠狠著地。而且來自於那股巨力,順道給他那條藍色氣帶都沖散了。失去這奇異能量的護佑,當真是疼痛愈加,忍不住痛哼一聲。

沈煉輕笑對方的狼狽,悠然說道:「你這招『屁~股朝天平沙落雁』,用得倒是精妙。」

高低眉羞憤無比,體內亦不能聚氣,用力撐地,才又站起身來,說道:「我技不如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我家主人今夜欲邀你在南湖翠雲軒小酌,你可願去?」

南湖是神都城最紙醉金迷的地方,歌管樓台,畫舫雕欄,隨處可見。有人說南湖的水,都有脂粉的香氣。

「既然有人請我,我為何不去。」沈煉微微笑道。

高低眉本以為沈煉會遷怒他無禮,不會答應,沒想到對方卻應了下來。

這人厲害得緊,他應當聽主人的話,不要隨便招惹試探。到現在他都看不出對方的深淺,反倒是對方一眼看出他的命門。

高低眉從身上掏出一張請帖,上面還有些香氣,令人神魂愉悅,這是忘塵香的味道。

忘塵香是一種珍貴的靈物,修行之人,在打坐練氣時,點燃這樣一直香,可以令神魂安定,運轉內氣,有條不理。時間長了,亦會助益神魂。

這張請帖必然是從點燃忘塵香的靜室裡面帶出來的,能用上此等事物的人,自然不容小覷。

當初葉流雲追殺白玉飛的理由,便是因為白玉飛偷了忘塵香。以名劍山莊多年的積累,這種忘塵香都很少,輕易不用。

高低眉放在江湖中,都算極為厲害,卻只能做一個奴僕,更說明其背後主人的厲害。

對著不懂禮貌的傢伙,略施小懲,並沒有讓沈煉覺得有什麼不妥當。

請帖上寫著:

『今夜月好,故邀小酌,沈君勿拒』,

落款——『朝小雨』。

沈煉瞧著上面娟秀的筆跡,透露出淡約慵懶的閒適,似乎可以想像,在若隱若現的銀簾之內,香菸裊裊,有位女子,或用畫眉的筆,於這名帖上,寫下這行小字。

沈煉自然有要去的道理,不是因為對方或許是位美麗動人的女子,只是這等人物,既然注意到了他,便不可避免會產生交集,何不如趁此看看對方的來路。

他沉吟道:「我會去的。」

高低眉點了點頭,卻不離開。

沈煉道:「你還要做什麼?」

高低眉奇道:「你這就放過我了?」

「難道你還希望我一怒之下,真的殺了你不成?」沈煉笑了笑,稍稍抬起了手,似乎又要動手。

高低眉不自覺退了一步,然後道:「難道不該這樣,我之前可沒想過對你留手。」

「你不怕死?」沈煉忽然道。

高低眉道:「我不怕。」他倒真的並非是逞強,而是心中確實沒有生出畏死的念頭。

沈煉放下了手,背負起來,道:「既然不怕,我又何必殺你,你走吧。」

高低眉將信將疑,退出了醫館之中。

從之前沈煉對高低眉施展靈壓開始,就發現這人明明生出恐慌的情緒,卻沒有受到干擾,而且是真的不怕死。求生是每一個生命的本能,可他身體裡面似乎有另外一種本能,將求生的本能取代了。

對於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世間的修行宗派,不止青玄一門,有些厲害的宗派,其中的玄妙手段,也是沈煉料想不到,只是看起來,神都城內仍舊還有他所不知的神秘存在。

沈煉打了一盆清水,扔了一張紙符進去,那清水中就顯現出一個人影出來,搖搖晃晃一下,分明便是之前那個高低眉,對方在城中穿梭不停,似乎是在繞圈子。

在之前高低眉中他招時,便被他種下一絲靈識,再以玄妙的符術,遙遙跟蹤對方。到底他不是地仙之流,心念一動,方圓千里,事無鉅細皆在法眼之中。如若佛陀、道主,更是慧眼一觀,上至九天,下至九幽,無所遺漏。

這種手段他還是第一次用,看起來效果還不錯,只是那景象略微有些模糊,畫質差了些。

對著這盛滿清水的盆子,看著裡面的景象,有些令沈煉想起前世,這當真是仙俠版的追蹤攝像。

若兮在旁邊蹲著看,覺得特別有趣,這孩子比別的孩子聰慧不少,沒有好奇伸手到水裡,更沒有在這時候多問。

最後一個籠著面紗的神秘女子,忽然出現在高低眉面前,朝他一揮手,跟著畫面就消失了。清水之中,只有一張符紙,半浮半沉。

沈煉皺了皺眉頭,似乎耳邊聽到一句,道:「晚上就能看到小女了,何必著急。」

對方居然能發現他埋伏的手段,確實厲害。

******

是夜月朗星稀,四顧皎然,湖心一輪明月,與湖上的花燈,點映成趣。

湖中畫舫,星羅密佈,歌聲琴聲,飄蕩在湖水上,好不喧囂。

湖水中的魚兒,亦時不時冒出~水面,張開魚唇吞食浮在水面的點心碎末。

一葉小舟,從畫舫中,穿梭往來,最後停到了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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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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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114章 九蓮經

     小舟之上,沈煉一身道衣,隨風起伏,青絲長發,披散於肩,就如筆墨山水畫中的道人。

後面跟著一個撐船的船伕,與之前高低眉的裝束差不多。

面前是一座幽然獨立於南湖的小樓,上面沒有琴音飄蕩,歌聲裊裊。

沈煉衣袂一動,便上了甲板,不同於周邊畫舫的燈火通明,這處地方,臨水而建,沒有一絲光亮,靜謐安詳。之前的小舟連同船伕,又復遠去,在湖中留下一條水線。

從他一到南湖邊上,就有人等著,然後將他送到一葉小舟上,最後到了這裡。

他生出某種微妙的感覺,朝著前面望去,翠雲軒三個字,藉著月光,猶能看清,筆法優雅,如若行雲水流。

沈煉步入小樓之中,腳步輕緩到了上面,經過一條走廊,看到一面懸掛著寶珠的簾子,這裡風吹不到,故而沒有珠兒碰撞的脆響,裡面有銀色的月光透露出來,婉轉在簾子上的銀鉤裡,製造出如夢似幻的氣氛。

沈煉微微頓足,便又恰然而入,掀開簾子,泛出悠揚的珠玉之聲。

裡面極為寬闊,上面有一口天井,將月光引了進來。

此處的牆壁和地板,用了特別的材質,月光如水,瀰漫四周

有一女席地而坐,面前是七弦古琴。

如流水般的月光中,可見其清麗秀雅,容貌極美。

一個人的美麗與否,對沈煉而言,並非特別重要,可是面對顏色動人的女子,縱然聖賢都不會坦然無視。

何況連孔子見到南子,都會為對方的美麗,有所觸動。

女子除了動人的容貌,還有一種氣質,那就像是空山新雨後,一朵乾淨的蓮花,冉冉綻放,令人覺得十分清新、聖潔。又如若慈悲的聖女,行走苦難的閻浮,救濟眾生。

想來她才二八年華,眉眼稍帶清瑩的笑意。

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漂亮女人,如果會笑,總會好運氣。

她似乎很明白這一點,而且笑起來也特別迷人。

沈煉道:「姑娘就是朝小雨?」

「怎麼,難道你覺得我不是?」淺淺的目光,在沈煉身上流動,令人想到秋天清澈的河水,清波澹澹而起。

如果天上有仙子,也該當是她這樣的。

沈煉前世除了在網上,其實現實裡很少有和美女交集的時候,可這一世確實遇到了好幾位美麗的女子。並非他運氣變好了,只是因為修行本身就是一種進化,更是一種篩選。

修行的男人或者女人,其實長得醜的只是少數,尤其是在修行後,大多數人的皮膚都會變得光滑細膩。

即使五官不好看,也可以因為氣質的改變,變得有吸引力。

其實對於修行者而言,相比容貌,氣質的吸引力反而會更大一些。

沈煉對於女子目光的打量,沒有什麼彆扭,神念潛藏,透出一種虛渺,提步上前,對方身上那忘塵香的熏香味道混雜著少女~體~香,鑽入鼻中。

少女的手撥~弄在琴弦上,泛起的琴音,如若清泉流動在松竹下的青石上。既清且淺,卻又分外打動人。

指甲上是水晶般的荳蔻,泛著流彩,白潔細膩的手背上偶爾凸起青筋,宛如青色的玉紋,怎教人捨得挪開眼睛。

沈煉沒有說『是』或者『不是』,輕聲道:「我猜姑娘不但是朝小雨,身份也頗不尋常。」

朝小雨秀如青山的眉毛一挑,靈巧的十指依然在琴弦上撥~弄,淡聲笑道:「猜到這些很簡單吧,沈君難道沒有猜到更多,那可真是令小女失望。」

沈煉清吟一句,道:「只今九品蓮台上,欲化朝雲暮雨峰。」這句詩道的是一個由羅教分支出來的秘密宗,喚作九蓮教。

朝小雨神色一動,收回流落在沈煉身上的目光,輕聲道:「不愧為大派子弟,見多識廣。」

沈煉道:「早就聽說九蓮教的『九蓮經』乃是世間第一等絕妙煉神之法,今日見到姑娘,才知果不虛言。」他曾因為自己身負《上清靈寶自然鎖心定神真解》,查過不少關於煉神之法的資料,此女雖然修為深湛,還是流露出一點九蓮大~法的修行特徵出來。

比如說少女身上那一絲氣質,入濁世泥濘不染,淡雅出塵,落於沈煉心象之中,分明便是一朵白蓮,恰與『九蓮經』的描述,有所吻合。

「青玄道宗不愧為世間一等一的大派,奴家居然看不出沈君修的是什麼煉神之法,居然能在還丹之前,締結靈識。」朝小雨比沈煉稍稍矮上幾寸,故而臻首稍稍抬起。淡淡約約的琴音,戛然而止。

沈煉笑吟吟道:「只是機緣巧合,不值一提。」

朝小雨當然知道沈煉所言,未必盡實,她目的也不在於此。

月光灑下,少女身周猶若流銀,彷彿積水空明。

朝小雨置身這亦真亦幻的景色中,愈發空靈,雖然人在沈煉目前,卻有種雲深不知處的味道,她柔聲道:「沈君就不好奇,奴家為何請你,就不怕這是一個圈套?」

沈煉灑然一笑,沒有回答,而是悠然上前一步,落座於少女對面。

少女並不驚慌,同時看著對方的眼睛,有種寵辱不驚,慢看雲卷雲舒的味道。

她輕聲一嘆道:「到底青玄是玄門正宗,萬年大派,每代都有如沈君、劍王這般風采絕世的人物。」

沈煉道:「我目前還是遠不及陳師兄的,姑娘可不要太高看我。」

朝小雨美眸似有星輝婉轉,對著沈煉道:「沈君何必自謙,今日小僕有所冒犯,還請勿怪,他們到底不是完整的人了,只能練些外道功夫,心性易躁。」隨後她又道:「其實我們九蓮教在你們玄門正宗看來,又何嘗不是外道。沈君是否當小雨,乃是邪~教妖女,若是如此,咱們也不必繼續談下去了。」

她的神態頗為楚楚可憐,天下男子若是見到她這般神態,怕是早就神魂顛倒,什麼好話都脫出口了。

沈煉靜如止水的道心,泛起絲絲漣漪,下乘的魅惑之術,靠的是搔首弄姿,激發人本身的慾望。上乘的魅惑之術,舉手抬足間,皆不帶煙火氣息,但又讓人無形間被擺佈,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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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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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115章 眾生與我

     論起蠱惑人心,佛家手段,確實遠遠勝過道家,前代便有人證得水月觀音法~身,行走一國,皆成比丘。

而九蓮教便跟佛教有密切關連,其來歷亦非常悠久,在不知多少年以前,有位大能,只知以羅為姓,於一座荒山布道,講解佛道兩家精義,以『真空』為宇宙根本。

後來他座下聽道之人,逐漸增多,人皆稱呼為羅祖,一日羅祖布道完畢,震動大千,破空而去。

其座下弟子,互以『羅祖』為祖師,結為羅教。很是出了不少厲害人物,盛極一時。

因為羅祖傳道,一切俱由心造,不立文字,導致羅教之中那些厲害人物,各自領悟的麼妙法,因其情性,各自不同,故而流派繁多。

後來這些流派日漸衝突,將偌大的羅教分崩離析,衍生出許許多多的秘密宗,如九蓮教便是其中一支。同時《九蓮經》更是偏佛家精義多一點,據傳修煉到最高深處,需要眾生香火願力的幫助。

故而時常趁著天下大亂,發展教徒。

九蓮經既然有如此需求,沈煉大約也能猜到對方些許目的。別看兩人言辭平淡,其實道心早已開始交鋒,只是沈煉陰神沒有出體,免得真撕破臉皮。

畢竟如果沒有十足把握,修士之間,很少真的做生死之斗,除非涉及成道。

朝小雨是沈煉第一個見到,可以在跟他境界差不多情況下,於神魂上能不相上下的人物。從頭到尾,沈煉都沒有壓制住對方,佔據絕對的主動。

沈煉面對朝小雨的言辭,淡淡一笑,如水月光,波動起來,兩人道心交鋒,愈發激烈,雖則無形,卻也影響到了物質界,在如此氣氛下,他輕聲道:「我在青玄學藝的時候,可沒聽說過什麼外道、內道之別,如果有外道,在某看來,除我之外,皆是外道。」

朝小雨聽到『除我之外,皆是外道』,本來互為拉鋸的道心交鋒局勢,轉瞬之間出現變化,卻是她受到震動,本來如夢似幻的動人氣質,消失不見,模樣沒有變化,看起來更像是鄰家清秀的少女。

而撲捉到朝小雨氣機變化的沈煉,並沒有趁勝追擊,道心蔚然,只是眼神清亮如暗夜星辰,寧定安和。

朝小雨展顏笑道:「沈君之言,已然近道。」

之前那句,當然不是沈煉自己領悟的,而是從別的地方看到。其實之所以對朝小雨觸動如此大,皆因九蓮大~法,走的是神道,聚集眾生信仰,『眾生非我、我非眾生』,可又要借助眾生願力,就難以保持真我。

除我之外,皆是外道。

外道的是法,而非我。

其實道家求本性,佛家講正覺,羅教言真空,道理都簡單明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完全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最難得便是知行合一。

沈煉一言之妙,只是令朝小雨一時觸動,讓兩人道心交鋒,有了脫出來的契機,如果窮追不捨,且不提沈煉仍無必勝把握,就算勝了,亦難以全身而退,對他修行,也無半分好處。

「佛道兩家的經典,皆是言道,可是依舊不能令我等超脫,況且只是近道而已。大道豈在口舌之間,可以領悟。」沈煉笑了笑,世上確實有頓悟,可頓悟之前,多少年如一日的積累,誰又關心。

朝小雨聽到之後,稍稍低頭,一縷長發,散落在嘴角,清麗絕俗。

琴音恰然而響,彷彿一聲柔和的嘆息聲,又似是水蓮花上的青葉上,露珠兒輕微晃動,更如明月下,清風拂過柳梢。

這首曲子是由許多單音參差組合,構成一個自然的旋律,猶如天地人相互的交融,令人自然進入清淨空靈的境界。

沈煉怡然心會,閉上眼睛,聆聽妙音。

如同置身空山流泉,松間明月,最後琴聲終止,不復可聞。

古琴已被收去,桌上換上了清酒,分外清冽,入口甘甜回味,身心俱暢。

兩人談玄論道,說萬象物理,古今妙趣,不知不覺,便月上中天。

臨到分別時,朝小雨也隻字不提自身目的,沈煉又復上岸,此時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裡俱澄澈。

唯獨他的心,仍未寧靜。

朝小雨言辭清妙,法力高深,身為九蓮秘宗的傳人,其目的顯而易見,要借助眾生香火,成就自身。

當然並非眾生香火願力足夠,便可以練成九蓮經。

不然的話,怕不是許多修士,都要走香火神道了。

其實神道速成,可是最為凶險不過,一旦失敗,便是神魂受損,以至於本性靈光一同遭殃。

只是此道一旦成就,將陰神化為不滅靈光,更可以靈光分化,化身無數,幾乎不滅,在安身保命上,又勝過其他道路。

朝小雨走這條路,勢必是和女帝水火不容的,或許她已經知道女帝要見他,故而才提前找上他,想利用他做點事。

可沈煉並沒有受到朝小雨的迷惑,從始至終靈台不昧,對方才放棄此前的打算。

女帝不可能不清楚九蓮教和朝小雨,她們之間大有可能早已開始爭鬥,沈煉的修為,又已經足以攪動兩方的平衡。他恰逢其會,捲入局中,是進是退看來還需呀見過女帝之後,方才分曉。

沈煉回到醫館之後,若兮已然熟睡,替女孩蓋上被踢開的被角,他才如過去一樣,深沉入定。

聆聽朝小雨妙音之後,他今夜入定格外深沉,泥丸宮中,亦是靈台紫府裡,那尊手持玉如意的先天神祇如約出現。

他的注意力,逐漸在玉如意之上,如意本事仿造人的手形,寓意人的意志延伸。

同時在人世間,它的功用是止癢。所以其實亦是象徵人心雜念,起伏不定,故而有借此止去浮念的意思。

以前沈煉只能觀想到這如意的大概形狀,看不清其紋理,今夜似乎有了新的進展。

如意手柄上似乎有許多紋路,大體可分為九條,卻看不清究竟是什麼物事。等他將注意力貫注其中,有古拙的口訣從他心頭流淌,晦澀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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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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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116章 流水何來

     這口訣當真就如流水淌過,過後無痕。

沈煉連一個字都沒有記住,反而慢慢模糊了自我,陷入一場夢境。

這裡是個奇怪的空間,有風雲,雷電,日,月,星,辰,交相變化。

六種物象,交替變化,潛藏著天地間一種永恆不變的道。

沈煉恍恍惚惚,沒有辦法思考,最後在一聲龍吼中,所有種種,皆消失不見,他也醒了過來。

他許多年都沒有做夢了,因為以入定代替睡眠,沒有夢的煩思。

可這個夢,瑰麗壯偉,且奇怪至極,他還能感受到這場夢的餘韻,深遠細長,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似歡喜,似惆悵,更似無言的寂寞。

東方既白,若兮比沈煉起得要早,他聞到了煎餅的味道,還有清粥。

有時候孩子的懂事,似乎就是在一瞬間發生。

沈煉沒有繼續去深思昨夜的夢,卻暗自記住夢醒後的感覺,體內太虛神策的法力種子,彷彿在春天裡的泥土中,似要發芽。

他認真喝著小若兮煮的粥,還有煎餅。她是第一次做飯,但還能吃。畢竟若兮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而且她的感知在沈煉培養下,更是十分敏銳。

她如果要去學劍,世上九成九的劍客都比不過她。她如果要去幹別的東西,那也是頂尖一流。

只是用在求道的路上,僅靠資質還是不夠的。

這需要緣,更需要法,甚至還得有運氣。

若兮認認真真看著沈煉吃她做的東西,比她練字的時候,還要專注。沈煉面對小女孩的眼神,本來五分美味,被他吃出了十分愉悅的表情。

等吃乾抹淨後,沈煉問著小若兮:「明天想出去玩麼?」

小女孩道:「去哪裡。」

「山上的廟,叫做香積寺。」沈煉如是說道。

「好玩麼?」

「沒去過,不知道。」

「我要去。」

「哦。」

這對大人和孩子,日常的聊天總是這麼無趣,只有兩人不覺得,若兮喜歡熱鬧,卻不喜歡參與進去。

熱鬧與喧囂就像過節時的煙火,她喜歡一個人或者跟著哥哥在人少的地方,默默觀看,然後就滿足了。

小姑娘的心很容易得到滿足,因為她求得少,煩惱自然也少。她不知道自己有血海深仇,沈煉不曾主動告訴她。她無需為了仇恨而活著,這一點她要比白少流好過很多。

沈煉是第三次見到白少流,可以看到他沒有之前那樣冷傲,奮力擠出笑容。

沈煉笑道:「你對著鏡子笑過麼?」

白少流不知道沈煉為何這麼問,搖了搖頭道:「沒有。」

「我覺得你對著鏡子笑,能夠鍛鍊你的膽量。」

「為什麼?」

「因為你笑起來,很嚇人。」

這當然是個笑話,並不好笑的笑話,白少流沒有笑了。

許是很久沒有別的表情,他的面部肌肉很僵硬,笑容沒有完全收回來,看著更加彆扭。

沉默了一會,沈煉才道:「你找我~幹什麼?」

白少流道:「我來感謝那晚的救命之恩。」

他從身上拿出一張布帛,上面有圖,也有文字。

沈煉沒有接,只是道:「這就是他們找你要的東西。」

白少流點了點頭。

「它比你的命還貴?」

白少流道:「是的。」他說這句的時候,聲音大了不少。

「所以你才會把它給我?看來你一定是思考了很久,才決定將它帶來。」沈煉輕聲道。

白少流默然。

於有些人而言,生命之所以可貴,因為活著才能去做對自己最重要的事。沈煉讓他活了下來,對他而言不僅僅是救了他的命,還給了他報仇的希望。

而且他覺得這件東西,亦只有交給沈煉才不會落到仇家手裡。

沈煉繼續說道:「你想接受我的指點麼。」

白少流看著沈煉那清秀神逸的臉,他心中實是知道沈煉有多厲害的,卻沒有奢望過能夠從沈煉那裡學得什麼,因為他已經欠了一條命,再向沈煉求教,未免太不是東西。

他沒有想到沈煉會主動開口指點他。

他遲疑了。

沈煉道:「看來你是不想接受。」

「不,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報你,不知道能幫你做什麼。」白少流連續說了很多字。

「那就先欠著。」沈煉笑了笑。

白少流只以為在做夢,沈煉已經接過了他手上那卷布帛,上面記載一門劍法——流水劍法。

招式和口訣,並無出眾的地方,甚至還有些粗鄙,破綻也很多。

沈煉看了一眼,就還給了白少流。

白少流沒有從沈煉那裡看到不平靜的表情,他有些失望,因為這劍譜難道當真不值一提。

只是沈煉接下來的話,又否定了他之前的想法。

「這門劍法確實有可取的地方,練成之後,確實足夠你在人間縱橫,快意恩仇了。」沈煉緩緩道。

「可是我練習它已經十幾年了,並沒有感受到它的厲害。」

「你可曾見過流水?」沈煉忽然問道。

「見過。」白少流他的名字就有一個『流』字,他出生成長的地方,旁邊便是一條溪流。

「流水你見過,可你知道水為何會流麼?」

白少流愕然,他答不上來。

「那你去安平渠看看,水為什麼會流,知道原因之後,再來找我。」

白少流聽了沈煉的話,雖然不知道原因,還是照做了,因為在武道一途,他相信沈煉是世上最厲害的人之一。

當然他不知道沈煉不是習武之人,他是修行人。

習武是為了強身健體,獲得力量。

修行是為了認知天地自然的道理,求長生,求永恆。

兩者有相似之處,更多是不同。

沈煉將流水劍法瞧了一遍,便知道寫下這劍譜人的深意,這並非劍法,而是在講述天地間一種玄妙的道意。

是講述蘊含在流水間的哲理,只有領悟流水的妙趣,才能學這門劍法,這門劍法也才有威力。

這是入道的劍法,不是人世間的武學。

如果抱著學武的念頭,意圖剖解劍法的威力,那自是什麼都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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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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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117章 其質無塵

     白少流回到了酒館,酒館外面就是晝夜不息的安平渠。安平渠的水,自然也是流水。

他挑了一根條凳出去,放在河邊上,看著眼前的流水。

風韻猶存的老闆娘周靈倒是覺得這小子有點奇怪,今天不是要死不活的樣子,看著更呆了。

儘管這時候太陽還很大,烤在人身上,很是火辣,可這小子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河水裡。

安平渠的水,流的不算快,但很清亮,日頭在水中,波光粼粼,幾乎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白少流的眼睛便漸漸乾澀起來,可他還是沒有閉上眼睛,注目流水。

如此直到傍晚,水體都被夕陽染紅,勝過嬌豔的花朵。

周靈終於忍不住,走到了白少流身邊,說道:「你小子發什麼神經病。」

白少流動也沒動,依舊注目河水。

周靈忍不住踢了他一腳。

白少流才遲鈍反應過來,忽然說道:「掌櫃的,你說這河水它為什麼會流動?」

周靈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道:「水在高處,自然就會流到下面了,這河水上游高,下游低,從高而下,再自然不過。」

白少流微微蹙眉,說道:「就這麼簡單?」

老闆娘叉著腰,美目一瞪,道:「你小子吃飽了不干活,想這些破玩意幹什麼?」

白少流對老闆娘沒什麼可隱瞞的,她對他的大恩大德,不比沈煉差,他回道:「沈先生讓我思考水為什麼會流。」

周靈聽了此話之後,問道:「哪個沈先生?」

「鄰街『活死人』醫館那位。」

「你說是那小子讓你思考的?那你就把我剛才說的答案,拿去告訴他。」老闆娘似笑非笑。

白少流心知答案不會如此簡單,可是老闆娘的話,彷彿有種不容拒絕的力量,鬼使神差下,他還真聽話去了。

『活死人』醫館。

沈煉正坐在若兮身旁,看著她練字。

若兮所寫的『永』,從外形上已經看不出和沈煉所寫有什麼分別。就連那股子神韻,也似模似樣,只是細細看來,還是有差別。

沈煉的『永』似乎會動,是活的,而若兮的『永』,仔細看去,少了點生機。

白少流一邊撇著若兮練字,一邊又把剛才老闆娘的話說了一遍。

沈煉耐心聽完白少流的話,然後才慢條斯理說道:「你說水在高處自然會往低處流,這就是流水流動的原因,那你說說為何水就不從低處往高處流?」

白少流一怔,他知道這答案太過兒戲,但實是沒有想到這點。

沈煉又用這個問題將白少流打發走,心想:你要是能將這問題想出來,那還得腦袋被蘋果砸中才行。

其實他不是要白少流想出水從高到低流的緣由在哪,只是少年性子太執拗,不知變通,只有等他走出死角,才會豁然開朗。

若兮道:「哥哥我知道你跟他說流水為什麼流,為何跟流水劍法有關係。」

沈煉笑了笑,摸著她的頭道:「你怎麼知道。」

若兮道:「流水本來就是流水,因為流動起來才叫流水,流水是不會停的,所以這劍法也是不會停的,只要知道如何將它如流水一般不停流動起來,自然就是流水劍法了。」

流水的威力是無窮的,縱然築造了堤壩,也只能攔住它一時,最後還是會被衝開。而那時候便不是涓涓細流,是滔天的洪水,足以毀滅所有一切。

沈煉輕聲一嘆道:「你卻是太聰明了。」

一個小孩子能想到這些,無論放在何處,都是極為難得,可沈煉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在若兮這年紀的時候,沈煉大約更喜歡玩泥巴一點。

若兮這麼聰明,有他的功勞,但也有其靈慧本身過人的緣故在裡面。

沈煉想到一個詞語『拔苗助長』,他所做一切到底對了麼,如今他很難知曉。

若兮自是聽不出沈煉那絲嘆息,究竟有何意思,只是覺得是不是惹哥哥不高興了。

白少流回到了『福滿樓』,也就是老闆娘的酒館。

老闆娘主動問他沈煉說了什麼,他有些不明白,一向對錢感興趣的老闆娘,為何忽然對這事如此傷心。

難道是看上了沈先生,他知道沈煉固然看著很是年輕,說不準都四五十歲了。因為他聽說功夫高到一定層度,就可以駐顏有術,返老還童。

雖然老闆娘也挺美的,可是女人終究容易老,況且沈先生並非常人。

老闆娘抿著她有些性感的紅唇,眼中閃過絲絲疑惑,最後恍然,然後瞧了白少流一眼,道:「他叫你想,你就去想,什麼時候,你覺得你永遠都想不明白時,再去找他。」

白少流應了一聲,然後又聽到,「記得去把鍋碗瓢盆給我洗了,老娘要洗澡睡覺,這該死的天氣,真想熱死老娘。」

白少流聽到這句,臉皮一紅,然後忽然想到一件事,他竟然從沒見過老闆娘出過汗。縱然這裡臨水,不算特別炎熱,可普通人還是很容易就出汗才是。

從這一點,他發現老闆娘也很不尋常。

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老闆娘沒有問過他的秘密,他也不會好奇老闆娘的秘密,況且他早應該想到的,換成普通民間女子,會輕易救一個滿身是血的陌生人麼,就算如何好心,也沒這麼大膽量。

老闆娘喜歡洗澡,在乾淨的熱水裡面,泡澡她覺得是最快意的事情。

她也喜歡一句話——『人能髒水,水不髒人,奔流來去,其質無塵』。

她想到這句話的時候,便聽到了這句,不是她在說,而是別人在說。

房間裡面多出一個人,這句話從她口裡說出簡直柔和之至,如暮雨朝雲。

她自然不是別人,而是朝小雨,氣質無塵的朝小雨。

朝小雨仍是白衣,或者說是身上披著純淨的白紗,就這麼忽然地出現。假若再配上一點仙樂,無疑便是仙子降落凡塵。

老闆娘瞧見她,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然後說道:「沒想到今生今世,你還會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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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118章 法滅盡經

     朝小雨深深凝望老闆娘裸~露在外的肌膚,雖然還是很嫩滑,卻隱約可見鬆弛了,眉間更有了淡淡的皺紋,她悠悠嘆息一聲,說道:「你老了。」

老闆娘隨手取下插在髮髻上的玉簪,輕輕朝著朝小雨飛刺了過去,她的皮膚雖然已經開始鬆弛,可依舊如白玉般潔白。一時間竟然分不出人照玉色,還是玉襯花容。

玉簪的速度並不可怕,更沒有什麼光芒,偏偏讓朝小雨生出一種大千世界,無所遁藏的荒謬感受。

室內升起了風,可一下子就滅了,出現了雲,可是一下子就散了,不是因為她的法術失靈,而是因為她的法在生出的一刻,便給破去了。

老闆娘為何會老,因為她末法,末法之時,無人得法。

她終於在紅塵中,尋到了一絲末法真意。

最後玉簪刺中了朝小雨的眉心,可是沒有鮮血流出,玉簪亦隨之墜落。

另外一方老闆娘已經裹上了紅色的絲巾,只露出了修長的腿,以及微見起伏半遮半掩的白膩肌膚。

朝小雨的額頭眉心處,有熒熒白光,形狀就如一朵蓮花,和她整個人的氣質,渾然一體,無比聖潔,好似水月觀音,清麗俊美。

朝小雨微笑道:「師姐你的《法滅盡經》,終於入門了,可喜可賀。」

《法滅盡經》是羅教秘宗的一門功法,號稱練到極致,可滅一切法。最後可結出一個末法道場,無論神聖仙佛,墜入其中,皆被消去道行,一身修為化為烏有。

老闆娘自然遠沒有到此境界,只是已經領略了其中一絲法意,後果便是她自身亦得承受這絲絲法意的苦楚,逐漸衰老。

據傳末法世界,無有神聖,世尊憐眾生疾苦,永墜輪迴,於是顯化世間,亦得經歷生老病死,最後只得享年八十而去。

「我連有法都破不乾淨,何況無法,你已經步入『無法無念』的玄境,離九蓮法相都只有一步之遙,又有什麼難事,非要來找我?」

朝小雨躬身撿起這枚玉簪,拂去上面的灰塵,目中略過一絲惘然,說道:「這玉簪你還留著。」

「以前你總愛和我搶,我之前的玉簪被你弄碎,這支是師父又給我新買的一支,雖然只是凡物,可我一直捨不得丟。」老闆娘目光落在朝小雨手上的玉簪上,神色柔和許多。

「只是你我如今再怎麼鬥氣,師父也回不來了。」朝小雨淡聲說道,似有深深緬懷,或又不再掛念。道是有情還無情,道是無情還有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老闆娘亦分不出來。

她知道朝小雨找她自非為了當年的情誼或者心結,這位師妹的可怕,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了。

「說吧,你要找我做什麼。」

「幫我出一次手,殺一個人。」

「誰?」

「大周朝的女皇帝。」

「這個人我殺不了。」

「你只要出手就行了,哪怕是只出一次手,但我希望你能用出真本事。」

「我答應你,但有一個條件。」老闆娘沉吟一會,終於答應下來。

朝小雨似乎早有預料,神色並無激動。

******

香積寺在神都城外的山上,山是連綿數里,峰頭掩映在雲霧中的山。

從山下是看不到寺廟的,山路早已經開闢出來,道路兩旁古木參天,蟬唱蟲鳴,悠悠不絕。

一個清秀的少年,牽著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便在這山裡走著。

清冽的泉水,拍打冷清的峭岩,悠遠的陽光落在古木上,清幽動人。

這一路上的風景,只有兩人觀賞。今天沒有其餘的香客,因為皇帝在裡面。

女帝很喜歡香積寺,來了多次,曾賜下一副書法——「志想金園,情欣勝躅。事頻臨淨剎,傾海國之名珍;或屢訪炎涼,舍河宮之秘寶。」

這段話,刻在石碑上,就在沈煉和若兮面前。

石碑有兩丈高,通體沒有雜色,純青如玉,已然算得上一件寶物,但在這裡,它只是石碑而已。

石碑背後,是座高塔,塔周長大約二百餘步,足有十三級。

十三級塔已經很高,佛塔又叫做浮屠。亦是佛教傳說中一件重要的法寶,可以接引十方諸佛,護佑無量世界,群魔辟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七級浮屠已經算是很高了,更何況十三級。

只是帝王富有天下,一言可以開山,一言可以填湖,區區十三級浮屠,算不了什麼。

苦慧早已在佛塔下等候,神色莊嚴肅穆,若兮烏溜溜的眼睛,看著這塔,很高很高,她需要很費力的抬頭,才能一觀全景。

沈煉若有所應,感受到來自塔頂十三層的注視。

沈煉不是魔,塔頂上那個存在也不是佛。

他們都不是凡人,卻還在閻浮世界中掙扎。

苦慧迎著沈煉道:「陛下已經等你多時。」

沈煉微微點頭,牽著小若兮準備上去。

苦慧伸手攔阻,道:「要不這小姑娘交給我來照顧,你不必擔心。」他是好意,因為萬一沈煉和女帝衝突,若兮會是累贅。

沈煉問著若兮道:「你願意跟這位大師玩一會麼?」

若兮道:「不。」

揚起了頭,像極了一隻小孔雀,美麗又高傲。

沈煉含笑道:「那我們就上去,見一見皇帝陛下。」

他牽著若兮,身外好似有一道無形之風,將苦慧輕輕推開,帶著小姑娘就上了塔去。

等進入裡面,若兮才小聲道:「哥哥我們是要見皇帝麼?」

「是啊,不是之前已經給你說了。」

「叔叔嬸嬸們說皇帝陛下殺了很多人,哥哥我們等會勸她不要再殺那麼多人了,好不好。」若兮望著沈煉。

若兮已經開始知道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也知道殺人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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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8-31 17:21:45

119.第119章 安禪製毒龍

     十三級的佛塔,確實很高,可對沈煉而言,那就算不了什麼了。

幾個呼吸間,就帶著小若兮走了上去,是當真走了上去。

他的呼吸和小若兮的呼吸結合在一起,一大一小的兩人,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一體。

塔頂只是小小的空間,四周都開著窗,沈煉出現在塔頂空間上時,迎向了一道冰冷的眼神。

女帝身披龍袍,頭戴帝冠,落於北面,身後是無窮遠的山河。

香積寺在高山上,他們現在位於香積寺的高塔上,高處的高處,青天白雲只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沈煉,你就是沈煉。」女帝的聲音如同從神話中的不周山最高處傳來,森寒無比,教人一聽之下,便生敬畏。

沈煉無畏,目光絲毫不躲閃,迎向了女帝的眼神。沈煉的目光像是海洋般,可以包容一切,連同女帝的森寒眼神,一同化解。

「陛下難道認為我不是沈煉,亦或者你要見別的沈煉。」他牽著若兮的手,一縷清風拂來,泛起耳邊的發絲,狀若神仙,而若兮自然抿著唇,好奇打量這個女皇帝,傳說中非常可怕的女皇帝。

「朕問你,你是青州城裡沈家那個沈煉,還是海外仙流,求真悟道的沈煉。」女帝灼灼逼人,身上散發出龐大的威壓,那種令天地眾生俯首的氣概,沈煉從沒有在第二個人身上見到。

有些人的強大不是因為他有多厲害的法力,有多麼絕妙的神通,僅僅因為他便是這樣的人,天生就該凌駕於眾生之上。

若兮心中有些害怕了,她很敏感,能感受到這個面前的女人,就像是老虎,不,比老虎還要兇猛。

她不懂,這叫做王者之氣,霸者之氣。

君王一言一行,嚴厲似雷霆,有萬鈞之威,溫和若春風,化為雨露,澤陂蒼生。

沈煉竟是半分影響都沒有,從容不迫道:「陛下又希望我是哪一個?」

女帝龐大的威壓,依舊加諸於沈煉身上,說道:「青州城裡,沈家上上下下,皆為拂逆,皆當斬首。如果是世外仙流,朕自然有所禮敬,會給你修築道觀,讓你加入道籍。」

這番話目的很明顯,要麼沈煉得沒命,要麼沈煉得沒有自由。

如果是選擇前者,自然命和自由都沒了,如果是後者,至少還有命在。

但沈煉不用選。

他淡然自若道:「陛下所言的沈煉皆是我,世上本無兩個沈煉,只有一個『我』。」沈煉一臉的風輕雲淡,目光越過女帝,落在那片片白雲之上。

若兮忽然接著說道:「皇上你很凶。」

女帝目光投在若兮身上,輕聲笑道:「小姑娘你可當真不怕死,敢這麼跟朕說話。」

若兮抬頭道:「皇上你能不死麼?你能讓我永遠活著麼?」

女帝不由為之一愕,然後嘆道:「朕自是不能不死,也不能讓你永遠活著。」

若兮道:「既然我們都要死,那我為什麼要怕死。」

女帝道:「你能說出這番話,比神都城裡任何人都配姓趙,為什麼連個小女孩都能想明白的事,他們卻不明白?」她並非要唯唯諾諾的臣子,她的雄心壯志,不是那些蠅營狗苟之輩能夠明白。

女帝既然知道沈煉的來歷,自然也會知道若兮的來歷,可她似乎對若兮的身份,並不太在意。

其實這對於她而言,不算什麼,因為她曾經殺過某個大臣,但是還敢用這位大臣的親孫女作為自己身邊的女官。

沈煉道:「小孩子不怕死,是因為不知道生命有許多值得留戀的東西,縱然人人都要死,可誰又不想多活些時候,多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這本是人之常情。」

「好一個人之常情,可朕是非常之人,亦要建非常之功,倒是收不下你這四個字了。」女帝目光又復重重落在沈煉身上。

沈煉雙目愈發清亮起來,好似各自在兩隻眼睛裡,點亮了一盞青燈。

一燈如豆,薪火不絕。

女帝眼神縱然如風雪,可也滅不了這盞燈。

在神話傳說中,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世間有三盞燈,冥冥燈火不絕,照耀過去未來,一切有無時空。

八景宮太上道祖處有一盞燈,

玉虛宮元始天尊處有一盞燈,

靈鷲山上燃燈古佛處有一盞燈。

燈是實物,也是虛無。

只是若有大成就者,自會點亮一盞燈,不單照耀自己,也給別人指引前路。

因這心念,便是世間修行之人不絕的緣故。

沈煉在青玄給那些同門,講解自身對道法的理解,不藏私,不偏私,便冥冥契合了這理念。

他的燈自是比不上那三盞燈,可是已能夠在修行道路的長夜中,點出些許光明。

女帝冰冷若雪的眼神,已隨燈火化解,轉瞬冰消,外面的天風吹了進來,拂亂髮絲,她已經很大年紀,依然肌膚若冰雪,似處子年紀。

跟著幽幽嘆了一口氣,淡聲說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沈煉我知道你很會寫詩,你今日能在這裡留下一首詩麼?」

她今日確實不是來找沈煉麻煩的,只是想見一見這個人。因為她真正的敵人,還遠遠沒有露出底牌,且隨時要跟她殊死一搏。

大道之爭,不死不休。

沈煉還沒跟她到這份上。

沈煉道:「自無不可。」

他自是沒有什麼詩才的,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他不會寫,卻會抄詩。

不知香積寺,數里入雲峰。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這首《過香積寺》,沈煉頃刻而就,用手指的指力,刻在這層高塔的石壁上。筆鋒優雅,意境玄遠。

女帝亦挑不出什麼毛病,而沈煉已經帶著若兮施施然下了塔。

她還在塔上非是為了欣賞此詩,該來的,總歸要來。

她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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