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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徐公子勝治,男,遼寧 - 大連,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玄幻 > 東方玄幻

【內容簡介】: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世稱太上,我為道祖!
  人神妖魔共處相爭,巫祝仙修萬法紛呈的世界。諸帝顯聖各創驚天玄通,登天之徑殊途無數,芸芸世間根本大道何尋?
  一個孩子從蒙昧蠻荒中走來,踏無盡險阻、撥層層迷霧,究天地之源、登造化之巔,成就創道之祖!

【其他作品】:《驚門》、《天樞》、《地師》、《靈山》、《人慾》、《鬼股》、《神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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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PC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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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煞與白煞


  蒼莽蠻荒群山險峻,千巖萬壑綿延無盡,其中不知棲息著多少凶禽異獸,在那些靠近水源較為平緩、被群山密林環繞的地帶,散居著大大小小各個部族。深夜裡,漫天閃爍的繁星下,群山的輪廓影影憧憧,人們已經睡去,野獸與宿鳥大多也已歸巢,蠻荒一片寧靜,星空與群山的景象顯得是那麼美麗而神秘。

  在這靜悄悄的夜色中,卻潛伏著各種看不見的凶險。夜行的猛虎已經出洞,收起彎鉤般的利爪,腳下帶著厚厚的肉墊無聲無息地穿行在山林間找尋獵物。密林的深處,若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偶爾會傳來悉悉索索以及吭哧吭哧的微弱響動,那是貘獸一類的動物在深夜裡離開巢穴,吸著鼻子感應著周圍的氣味,豎著耳朵聽著各種動靜,小心翼翼地避開天敵嚙食甜美多汁的根莖。

  間或有林梟展開雙翼劃過天空,長長的尖喙在星空下閃著寒光,擅長夜視的雙眼能發現黑暗中的鼠類出沒,隨時可攏起雙翅如流星般掠入林中伸出利爪攫取。它們的速度很快不發出一點聲息,在星空下飛過一眨眼便消失不見,令人恍惚以為只是幻覺。

  影影憧憧的群山間,有一座奇異的山峰,山上生長著一種高大的異樹,粗壯的主幹頂端無數彎曲的枝椏向著天空展開,遠看如一條條欲飛天而去的虯龍,整株樹又像一隻隻伸向天空的巨大怪手。

  這是罕見的龍血寶樹,它往往只生長在遠離人煙、陽光充沛的旱地,能從朝暮繚繞的霧氣中汲取水分與靈性。其鮮紅色的樹脂就像人的血液,不僅是一種療傷靈藥,據說還擁有著賦予神秘力量的奇效。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龍血寶樹只是一種傳說,難有機會親眼目睹,但在這座山上卻生長了數百株,扎根於陽光充沛的岩層坡面上。

  假如在正午的烈日下,用小刀沿一條傾斜的弧線,將龍血樹皮割開一條楔形的狹長口子,龍血樹脂就會緩緩滲出,發出一種濃郁的奇香。千年龍血樹脂剛剛滲出的時候,所揮發出的這種奇香,僅僅是聞見了就令人神清氣爽,全身筋骨形容不出地舒坦,彷彿血脈臟腑都經受了一番淨化,無形中能祛除傷病。

  假如滲出的龍血樹脂無人采收,就會在烈日下流淌到樹幹上、滴落在土石間,漸漸凝固成為半透明、暗紅色的龍樹血竭。龍樹血竭既是療傷良藥也是一種珍奇染料,普通人碰到龍血樹都會盡量採取龍樹血竭。

  但在有神通法力的高人眼裡,如此採取龍樹血竭卻是浪費了其最重要的靈效,他們自有神奇的手法,在異香未揮發之際便收集與保存更為珍貴的龍樹血脂。龍樹血脂是一種靈藥,還可經過特殊的煉化有著更為神奇的效用。但其收集和煉化的秘法普通人卻無從掌握,就算知道了也做不到。

  這座山峰上除了罕見的龍血寶樹,還生長著另一種更為珍奇之物。只見靠近峰頂常被淡淡的霧氣繚繞之處,有一株株數人高的樹木分佈,它們通體纖細窈窕,樹幹與枝葉竟有玉質的光輝,在漫山草木中十分顯眼,更奇異的是樹上所結的果。

  翡翠般近乎半透明的樹葉,五片並生環繞中央一花,花謝之後結出拇指肚大小、珠狀的果子。珠果初結時呈乳白色,光澤宛如剛剛剖開的象牙。這種珠果要多年才能完全成熟,漸漸呈半透明狀晶瑩如玉,捏在指尖卻感覺其柔軟而有彈性,內部隱約流轉著五色光澤。

  它叫琅玕樹,又稱仙玉樹。在這深夜裡的山峰上之所以這麼顯眼,因為琅玕樹會發光,枝葉和果實都散發著柔和的淡淡清輝。琅玕樹發出清輝不捨晝夜,在白天陽光下的樹身就像環繞著流轉的虹霞,在夜間則晶瑩剔透可隱約照亮周圍數丈方圓的景物,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

  若說普通人在深野中偶爾還有可能發現天然生長的龍血樹,但琅玕樹絕對只是一種傳說,根本無緣親見。據說天帝的宮闕和庭院中就種植著琅玕樹,夜間坐在樹下,琅玕樹的清輝便是洗煉身心的神光。成片的琅玕樹又稱瓊林,琅玕果是天帝平時的茶點,也是賜給守護神土的那些瑞獸靈禽的食物。

  在自古流傳的民間神話中,有上古人皇得不死神藥而登天,即天帝位開闢帝鄉神土,並將不死神藥賜予後人,後人服之便可登臨帝鄉神土長生成仙。至於這些傳說是真是假,仙蹤飄渺帝鄉難及、亦非凡人所知。琅玕果,也是傳說中的不死神藥之一。

  然而在這座並不為人知的山峰上,環繞著峰頂卻生長了數十株琅玕樹,隱約已形成了一片瓊林,那淡淡的玉樹瓊光環繞中,峰頂宛若神土。但是無論是在山腳下還是周圍群山上,都看不見這夜色下的玉樹瓊光,因為這座山峰被一座無形的法陣籠罩環繞,彷彿於蠻荒中消失不見。站在山峰上可以清晰看見周圍的景物,但外界卻發現不了這裡的存在。

  琅玕樹的清輝與漫天的星輝呼應,那星河之輝彷彿在無形中流淌灑落,像一條看不見的星輝之河,琅玕樹晶瑩的枝葉似在吸收著星輝的靈息。然而這天後半夜,雲層從遠方升起悄然鋪展而來,越積越厚籠罩山峰的上方以及周圍的荒野,璀璨的星空漸漸消失不見。

  守護山峰的法陣也在悄然間被人破開了門戶,一群穿著深色勁裝、手握著各式兵器的人登上了山峰,從山林中的龍血樹叢下走過,穿過散發著清輝的瓊林。淡淡的玉樹光芒照見了這些人的面孔,他們神情冷漠、抿著嘴一言不發,但是從緊握著兵器發白的指節來看,這些人心中也很有些緊張。

  黑夜裡難以分辨龍血樹,但這片瓊林卻能看得清清楚楚,這群人皆流露出驚異與震憾之色,但很快都恢復了冷漠,走出瓊林環繞的峰頂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正在默默地等待著什麼。這麼一大片琅玕樹的發現,也使他們在緊張中很是興奮與期待,只是盡量保持著平靜。

  在玉樹瓊光照不到的峰頂上,生長著蔥翠的瑞草繁花,此刻在黑夜裡皆隱去不現。距離峰頂不遠有一面裸露的石崖,石崖中開鑿了一座石龕,約有三丈方圓就像一間半開放的廳堂。石龕內有門戶通往後面的石室,此處就像是神人居所。

  在石龕的前方,有一座幾尺高的石台,既像是屏風又像是一張神案,石台上端坐著一個身影。他一動不動彷彿一尊雕塑,但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若離得足夠近,還能感應到那隱約的生機。

  下方琅玕樹的清輝所照亮的最遠處恰恰能夠達到石台上,此人穿著素青色的衣衫而非山中常見的獸皮衣,面容看上去很年輕,但是眼角卻有著細細的魚尾紋,兩鬢也有著不起眼的銀絲,無形中帶著一種滄桑的氣息。

  青衣人閉著眼睛,甚至沒有在呼吸,雖端坐石台上,靈魂卻彷彿不在這裡。在他的對面約一丈開外站著一個人,此人竟是背手腳踏虛空而立,黑暗中背對瓊光看不清面目,身披一件白底金紋的長袍,衣料是一種特殊的質地,普通人不可能擁有與穿戴。

  白底金紋長袍者正在說話:「清煞,你一直不開口,那我就動手了。」

  他說要動手,本人卻沒有動,山峰腳下的遠方出現了火光。那裡是一片谷地平原,方圓約數十里,有一條清澈的河水從平原旁流過。在這險峻群山之中,這樣的地方是部族定居難尋的寶地,那裡生活著方圓數百里內最強大的一個部族,他們建造了堅固的村寨。

  村寨的規模像一座小城,四面建有高牆築門,周邊連接木柵環繞,主要目的不是防止野獸襲擾,在人類築城的開闊地帶,尋常野獸早已遠避極少出沒,更重要的是防範其他部族的襲擊。但平常情況下這裡很安寧太平,這個部族有一千六百餘人,擁有不少強大的戰士。

  後半夜的村寨很寧靜,人們早已沉睡,有了高牆和木柵的守護,這裡也沒有像深山中的小部族那樣徹夜燃起火堆防範野獸。火光是從村寨之外亮起的,緊接著頂端削尖的粗木建造的柵欄被人以強大的力量轟開,村寨中有房屋被點燃了。

  沉睡中的人們被驚醒,男人們提著各式武器衝出了屋子,迎上一群身著深色勁裝的兇徒掩殺而來。在那不斷燃起的熊熊火光中,男人的喊殺聲、怒吼聲、慘呼聲,女人與孩子的哭喊聲、呼救聲、淒號聲起伏不斷,刺破了夜色中的黑暗與寧靜。

  石台上被稱為清煞者仍然一動不動的閉目端坐,對面的金紋白袍人似是自言自語道:「你我等七人並稱巴原七煞,而我最忌憚也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清煞。我等了幾十年,今天終於有機會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秘密。……你再不開口,清水氏一族便將徹底覆滅。」

  石台上的「清煞」終於說話了,奇異的是他既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開口的動作,聲音就這麼自然地如在聞者的腦海中響起:「白額氏,世人稱你為白煞,你也自稱白煞,並以此為得意,所謂巴原七煞之中只有你最名符其實。

  這並非是一種尊崇,更不是美意,不僅指的是強大更指可怕。而我這百年來,從未讓人感覺到過可怕,感受到的只是方圓二百里內人們的尊敬與期望。白煞,請你稱呼我為理清水,而不是與你並稱的清煞。」

  白煞笑了:「名相之爭沒什麼意思,理清水,我只是下令攻破了村寨,還沒有下令滅族。你難道真要親眼看著清水氏一族從此消失嗎?」

  理清水:「沒有用的,無論今天你做什麼,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白煞的聲音漸漸發冷:「你當年定居於那條清水之畔,也受封於此地,號稱清水氏。這裡的族人因為你這位祖先,故稱清水氏一族。而你是否太自私了,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整個部族的滅亡?他們都將因你而死,為你而死!」

  理清水雖然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嘴角卻露出冷笑之色:「我是山野匹夫出身,當年曾擔任故巴國理正、執掌訟斷刑罰,歸隱之後便以官名為姓,稱理清水,族人也以清水為氏。當年我曾緝拿懲處過無數罪人兇徒,從不因威逼要挾而低頭。」

  白煞:「可是清水氏一族並非罪人,你若不交出我想要的,這些無辜的人就將因你而死,你難道不感到內疚嗎?」

  理清水:「真是可笑!你也清楚他們是無辜的,殺人者是你不是我,他們死於你的慾念、死在你的刀下,這是你的罪孽。」

  白煞:「那你就看著這罪孽發生,不想挽救他們嗎?」

  理清水:「如果能救他們,我當然會救。你為了得到我的秘傳,不惜等待與準備了這些年,以滅掉清水氏一族為要挾。我能救他們的唯一辦法就是殺了你,並鎮壓你赤望丘一脈。可惜我已經做不到了,如今能做到的只有不讓你得逞。

  我瞭解你、也瞭解這種事,你已經動手了,做出了這種不留任何餘地的佈置,那麼多人已經死在你的刀下。如果你得到了想要的,必然殺我滅口,而整個清水氏一族仍將陪葬。無論我是否將秘傳告訴你,都無法挽救他們。

  你是我的仇人,也是我清水氏一族的仇人,明知必死,又怎能讓仇人達到目的?我活了這麼久,又修煉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連這個道理都看不透?你若動手便動手,無論是悲憤還是傷憾,我已無力阻止,但你達不到目的。」

  白煞的聲音似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刺痛感:「你心裡倒是明白,我也就不必虛言了,如果你答應的話,至少我可以讓你不必親眼看著清水氏一族的覆滅。其實這樣的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是他們受不了那種痛苦,你也可以不承受這種折磨。」

  理清水在白煞腦海中響起的聲音,令人感覺有一種可怕的壓抑:「既然已經明白道理,又何必要去違背?很多人明知道而做不到,而我恰恰不是這種人。數百年來我已見過無數的生生死死,凡人皆有一死,如果必死還要讓你得逞,那才是真正的沒有意義。而痛苦和自責,是我應該背負的,我將面對它。」

  就在這時,有一名黑衣人從城寨那邊飛掠而來,手持滴血的長劍,穿過法陣門戶登上峰頂,在數丈外的瓊林邊定住身形行禮道:「煞主,我們中了埋伏。城寨內有準備,他們集中了所有的強者退到城寨的中央伏擊了我們,我們的損失大大超出了預計。」

  白煞沒有說話,向後揮手做了個斬的動作,包圍峰頂的所有人都在無聲中接到了命令,迅速轉身消失在夜色裡,加入了屠戮清水氏一族的隊伍。這些人都是白煞手下的強者,就算城寨裡有所準備,也無法抗拒覆亡的命運。

  白煞心裡已經清楚,就算以滅族為威脅,也不可能讓理清水低頭。而理清水也看得很透,今天白煞既然動手了,攻入村寨此刻已屠殺近百人,就斷沒有收手的餘地,無論得不得到他想要的秘傳,他都會殺了整個部族滅口。

  其餘人都離開了這座山峰,只留下峰頂上名震四方的清煞與白煞。

  理清水的聲音又響起道:「竟然喜歡手下稱你為煞主,真是可笑!清水氏一族今日難逃大劫,可你為什麼不自己動手呢?那樣的話,你就不會死傷那麼多的手下,他們大多也是你白額氏的族人。我隱約有所耳聞,對生靈的傷害以及它帶來的仇恨,是登天長生路上最終的障礙。看來你這種人,竟然還有超凡脫俗的妄想。」

  白煞:「我這不是妄想而是大願,在芸芸世間掙扎求存、辛勞一世,如果有一線希望踏上登天之徑、永享帝鄉神土,誰不會奮力一搏?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做今天這一切?就算是你理清水,不也一直在尋求嗎,數百年來從沒放棄過。

  但是我沒想到,清水氏一族竟會有所準備,還能在城寨中設伏反擊。可是他們越是掙扎,男女老幼將會死得越淒慘,而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的你,將會更加傷痛與悲憤。我很好奇,這次行動沒有走漏任何風聲,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也是令白煞很不解的事情,這次行動理論上不應有任何人獲悉,儘管他已經等待與準備了很久,卻從來沒有將自己的想法與目的告訴過任何人。這次他率領二百多名手下從宗門所在地赤望丘出發,悄然潛行深入蠻荒,原本是宣稱要尋找與斬殺一位與赤望丘有血仇的妖王。

  出發之前,沒有任何一名手下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清水氏一族的定居地,白煞帶領眾人穿行蠻荒出現在這裡,突然下了命令。理清水正在閉關度劫,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而且絕對不能受到驚擾,正是白煞等待了多年的時機。

  理清水的聲音語氣舒緩:「原因很簡單,我就是方圓幾百里山中各部族所祭拜的山神。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在深夜裡聽見了山神的警告,提醒他們將有強敵入侵,要緊急集合勇士奮力反擊,哪怕族滅身死、流盡最後一滴鮮血,也要讓屠戮者付出最大的代價。

  我受傷很重,並不是因為你登上山峰後驚擾了我,而是我在不能出關時出關、此番歷劫前功盡棄;不能動用神通法力時又動用了神通法力,所以傷了神魂,此世登天已無望。你破開法陣時我就被驚動了,發現來者是你。

  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山神,無數人曾向我祭拜祈求,我能聽見各部族祭壇上傳來的聲音,瞭解他們最為真切的心願,也見證了無數的生死輪迴。因此對人間太多的事情,只要看見了預兆,往往就會清楚原因與後果、它們將怎樣發生。

  我事先也不知你會來,可是當我看見的你那一刻,就明白了一切,也清楚今天會發生什麼,已經做好了面對的準備。我施法通知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只可惜他們準備時間太短了,否則會讓你付出更大的代價。」

  白煞知道了答案,心中隱約不安。 他清楚蠻荒中的各部族都是祭拜山神的,而巴原上建城而居的各大部落也祭拜神靈,無論那神靈存不存在。而他今天面對的理清水,就是一位活生生的山神,且是與自己一樣的人!

  白煞皺眉道:「傳說環繞巴原數千里方圓有九座神山,是煉氣長生的仙人居所,擁有不死神藥,號稱巴原九丘,其中以我赤望丘的威名最盛,卻以你樹得丘最為神秘。沒人知道樹得丘就在這裡、是一座人們看不見的山,而你是這裡的山神。

  我卻很清楚,九丘之中所謂的仙人,只不過是你我這樣的修士,或者是人所不知的大巫與妖靈,仍在無窮無盡的登天之徑中找尋正確的道路。我懷疑你就是這裡的山神,卻一直不敢確定,今天才知竟果然如此!

  得到你命令殊死反抗的清水氏族人,是否知道你這位祖先早已清楚他們的命運,他們越是反抗、下場就越為淒慘。而你明知這一切,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心裡又會做何感想?」

  理清水淡淡答道:「我並沒有命令他們,只是以山神的身份提醒了他們大劫來臨。他們並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山神的名字,不清楚這裡的山神就是他們的祖先,更不清楚他們的祖先理清水就是傳說中的清煞,卻知道犯下這一切罪行的人是你。」

  白煞冷笑道:「族滅身死之際,你還要這樣裝神弄鬼嗎?」

  理清水:「我本就是山神,這既不是裝也不是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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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帝之秘

  這時山下遠方村寨裡的廝殺聲四起,戰鬥已進入到最慘烈的時刻,不斷有人倒在血泊與火光中,有白煞的手下,更多的是清水氏的族人。清水氏一族有一千六百餘人,其中擅長戰鬥的精壯勇士約有三百人,雖不是那麼勇武強悍、但也能拿起武器殊死搏擊者則不下千人。

  他們有短暫的準備,但畢竟是深夜裡倉促迎敵,而白煞帶來的二百多名手下都是專門受過格殺訓練的精銳死士,其中帶隊者皆擁有神通法力。戰鬥剛開始時雙方是僵持的局面,但是山中那些人也趕往城寨的時候,場面便漸漸形成一邊倒的屠殺。

  清水氏一族無法抗拒覆亡的命運,但就算如此,白煞的手下也折損了大半,其中甚至有掌握神通法力的強者被斬,可見清水氏一族中也有類似的高手。普通的死士也就罷了,可以再招募訓練,可是邁入初境、修成神通法力的強者,往往可遇不可求,無論對於什麼樣的勢力來說,這都是沉重的損失。

  清水氏一族得到了山神的警告,知道今天將要面臨覆亡的大劫,山神告訴他們要奮起所有的力量反擊!世代祭拜與信奉山神的氏族部落,毫不猶豫遵從了山神的指引,這是理清水此刻唯一能為族人所做的事情。

  事已至此,似乎已經沒什麼話好說了,白煞應該清楚今天無論怎樣威脅理清水,對方都不會給他想要的東西。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滅了清水氏一族卻毫無意義。他此刻已經可以殺了理清水離去,而理清水此刻則毫無反抗之力。

  可白煞並不打算這麼做,因為他不甘心,付出的代價越大就越不甘心。他想要得到的秘傳就在理清水的心裡,哪怕清水氏一族全滅,只要理清水還在,就仍有得到的希望。

  儘管沒有轉身,但是遠方喊殺聲傳入耳中,白煞也清楚損失有多慘重,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卻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彷彿在一瞬間已經忘記了城寨中慘烈的廝殺,再開口時語氣就像是兩個老朋友在談心。他今天有太多的話想說、想問,實在有些忍不住,只要理清水還肯說話,自己就仍有達成目的的希望。

  白煞歎息一聲似是自言自語道:「無知者奉鬼神,不過是祭奉我等這樣的人,或者那些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是否存在的東西。這蠻荒中所謂的山神我也見過不少,大多不過是山精鬼怪之屬,開啟靈智有末微神通,顯靈惑人以求供奉。

  它們或取其所需以享樂,或借供奉願力行鬼修之法,妄求長生久視之道。我見過很多強大的妖物精靈以山神自居,巫法各異,登天之徑上走的完全不是同一條路。有人也許走得更遠,有人卻終身無法再邁出一步,令我困惑的是,並非是越強大的生靈就能走得越遠。

  它們所修之術往往來源自悟或天賦,五花八門並無一定之道,像你我這種人,自有秘傳之法,又何必再去做什麼鬼修山神?所以我曾不確定你真是這裡的山神,但我聽說你已經邁出了那一步,即將踏上登天之徑。難道這其中有什麼玄妙,世間的山精鬼怪不知,卻被你發現了?」

  閉目端坐的理清水彷彿已看透了白煞此刻的心思,嘴角露出一絲嘲弄之色,聲音又在白煞的腦海中響起:「我所行並非鬼修之法,而是太昊天帝所傳的菁華訣,但是能踏出前往帝鄉神土的那一步,確實與這百年山神經歷有關。這也是你想知道的吧?其實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

  白煞眼中流露出灼熱的光芒:「你告訴我什麼了?」

  理清水:「我已經活了足夠久的時間,見證了人間太多的生死、太多的事情,因此我知道很多事將會怎樣發生。像這樣的人往往被稱為智者,可是對於我而言,已經不是苦思的結果,就是自然的明徹,宛如世事在眼前演變。這是神通亦非神通,也可以說是返樸,就是這些年我身為山神的收穫。」

  白煞的目光越來越熾烈,追問道:「傳說太昊天帝最擅推衍,能洞察萬物之變。你所修煉的就是太昊天帝傳於人間的菁華訣,難道也堪破了此等神通?」

  理清水:「我並沒有,只是朦朧看見了一絲門徑,根本還談不上堪破,便被你的驚擾打斷了。」

  白煞:「就算我不殺你,你也將成為永遠的廢人。但你若將菁華訣的秘傳,以及探索登天之徑所知的一切,包括這些年來身為山神的收穫,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待我將來或許還可以設法讓你恢復一身修為,你此世還有長生之望。」

  理清水冷笑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白煞:「所有的一切,你所知的一切!」

  理清水:「我也有一個問題很好奇,你能告訴我嗎?」

  白煞:「請講。」

  理清水:「你怎知我恰好閉關度劫,帶人千里奔襲來得這麼準?」

  白煞答道:「很簡單,清水氏族人中一直有人提供你的消息給來到城寨的商販,換取商販免費的貨物。但你的族人並不知道商販的目的,更不清楚那商販是我派來的。」

  理清水:「我的族人並不知我還在世,更不知我就是山神,怎能提供我的消息?」

  白煞:「他們不需要知道,因為我清楚你在樹得丘隱修,而樹得丘就在這裡。我一直懷疑你借山神的名義在族人中尋找著菁華訣的傳人,聽說前不久有祭司聽見山神的聲音,據說他們祭奉的山神將要沉睡一段時間,不知何時才會醒來,我就明白時間到了。沒有想到的是,你還真是山神,不僅僅是偽裝成山神的身份。」

  理清水歎息道:「原來是利用奸細,可惜我清水氏那些族人,恐怕還不知道什麼叫奸細。」

  在這種蠻荒中的原始氏族部落裡,普通的族人確實不知道什麼叫奸細,恐怕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他們甚至也不知道什麼叫信義。人們生活在一種純樸而原始的狀態中,沒有人會撒謊,也沒有誰會出賣誰,或者說違反約定的承諾。

  既然沒有背信棄義的事情發生,大家也就根本沒有所謂信義的概念,更不會想到世上還有奸細這種東西。有關山神的一切都是族人的秘密,祭司不需要去叮囑誰去保密,人們自然就會遵守。

  但是今天,古樸的原始氏族部落中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有人將山神的動態私下裡告訴了外來的商販,就因為商販想知道這些,而報酬是免費的貨物。最原始的淳樸也是最容易被打破的,只是因為最簡單的利誘,無意中被收買的族人恐怕還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聽見理清水的歎息,白煞說道:「世事在變遷,蠻荒中的氏族部落也不可能永遠保持古樸。今天的事情只是一個開始,而有了開始便不會結束,清水氏一族也將學會謊言和欺騙,只是我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了。」

  話說到這裡,遠處村寨中的廝殺聲已經漸漸淡去,只有女人和孩子的淒號聲仍此起彼伏。白煞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又盯著理清水說道:「看今日一戰,清水氏一族中也有不少強者,是拜你這位山神所賜吧,是你教會了他們如何修煉。

  若清水氏只是個弱小的部族,我可能沒有必要將之覆滅,因為我既不會害怕也不會擔憂,是你讓族人變得強大,所以我今天必須斬滅後患。這些年來你一直在尋找菁華訣的傳人,雖有族人邁過了初境、知道了修煉,卻沒有人能將菁華訣修成,對嗎?」

  理清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盯上我的?」

  白煞抬頭望向夜空,似是在回憶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時故巴國國主仍在世,沒有像如今這般國土分裂、諸子爭王。我知道巴國是太昊天帝的後人所建立,歷代傳有菁華訣,可是最後一代國主並沒有修成,但當年的理正大人也得到了傳授,就是你!

  你先做理正,後主持巴國學宮,等到老國主去世,諸子相爭、學宮亦被廢。你便隱姓埋名闖蕩巴原,居然修成了菁華訣,也留下了清煞之名。但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後來的歸隱之地就在這裡。當我在登天之徑上受阻,看不清前路的時候,便想到了你。」

  白煞所說的菁華訣,是理清水很多年前得到的秘傳,當年巴國中還有人得此秘傳,但後來卻只有理清水一人修成。此等秘傳,就算自己得到了傳授但若沒有修煉成功,是無法傳授給別人的,因為本人既不清楚其中的玄妙也未曾掌握傳承的秘密。

  所以要想得到菁華訣秘傳,只有找到已修成菁華訣的人,巴原以及周圍蠻荒群山數千里方圓內,如今只有理清水。

  理清水聞言又反問道:「白煞,你能有今天,也是修煉了少昊天帝的秘傳吞形訣,神通法力不在我之下,又何必再另求太昊天帝所傳的菁華訣呢?」

  白煞看著理清水,一直以來他心中有太多的疑問想得到答案,卻找不到什麼人交流,而此刻對面的清煞是為數不多有資格與之對話的人,也是有可能給他答案的人。他終於將自己長久以來的思索說了出來,只有理清水能夠聽聞——

  傳說上古之時,人皇太昊立建木登天,並開闢天界中的帝鄉神土,太昊因此被尊為天帝。所謂建木,據說是一株從人間一直生長到天上的大樹,很多凡人認為若能找到建木所在、沿著它攀登到盡頭,就能到達帝鄉神土、長生成仙。

  人間還有傳說,太昊之所以能開闢神土即位天帝,是因為找到了不死神藥。後人如果也能得到太昊天帝所賜的不死神藥,便可飛昇帝鄉成仙。

  但是白煞與理清水這等高人卻很清楚,傳說未必屬實,只是一種隱喻而已。琅玕果就是傳說中太昊天帝得到的不死神藥,而早已擁有它的清水氏並未以此成仙。

  琅玕果雖珍奇無比,但對於白煞這種高人來說也並非得不到,他清楚這是一種能助益修煉的神奇靈藥,卻不是什麼服之便能成仙的不死神藥。

  那麼建木與不死神藥的隱喻,指的應是太昊當年的登天之徑。太昊天帝在世間留下了菁華訣,若能修成菁華訣,再將八層九轉七十二階登天之徑修煉到盡頭,便可脫去凡胎飛昇帝鄉永享長生。由此可見,菁華訣才是太昊天帝所留下的真正的「不死神藥」。

  但得到菁華決未必就能修成,而修成菁華決也未必就能登天,自古以來成功者寥寥。在白煞看來,太昊天帝可能只是偶爾走過了一條正確的道路,他所留下的指引,卻未必能讓後人複製同樣的成功,而僥倖成功者也可能只是碰巧擁有了同樣的幸運。

  白煞收集古往今來的傳說考其真偽,並沒有發現成功與失敗者之間,有什麼可以參照的必然規律。而且更重要的是,菁華訣並非世間唯一的登天指引,太昊天帝的神土也並非唯一的長生帝鄉。

  比如在太昊千年之後出世少昊,也同樣開闢了帝鄉神土。人間的傳說是類似的,認為少昊也得到了不死神藥。可是少昊登天並沒有前往太昊天帝的神土,而是另辟帝鄉,因此也被尊為少昊天帝。

  少昊天帝留下的秘傳仙訣指引,是看似與菁華決玄理全然不同的吞形決。修成吞形決的白煞,在凡夫俗子眼中早已是神山上的仙人,但他自己卻很清楚,在登天之徑上若邁不出那最後一步,百年之後便壽元將盡。

  白煞雖殘忍冷酷,卻是有大智之人,他會思考很多人連想都不敢想的問題。為什麼修煉菁華決若能登天,便進入太昊天帝的神土;而修煉吞形決若能登天,則進入少昊天帝的神土?這兩者皆被世人稱為長生,又有何相同與不同?假如有人既修成了菁華訣也修成了吞形訣,又將怎樣呢?

  太昊天帝開闢神土留下了菁華決,而其後的神農天帝、軒轅天帝、高陽天帝、少昊天帝,他們應該都曾得到前代天帝的秘傳,卻沒有踏上同一條登天之徑,而是另辟帝鄉神土,留下了另一種秘傳仙訣。

  各天帝都有自己的登天之徑,指引後人來到他們所開闢的帝鄉神土,這就是凡人所謂的飛昇成仙了。據白煞所知,曾有生靈修煉一種仙訣不成,得到另一種仙決後卻登天長生;而另一些情況看似幾乎一樣的生靈,其經歷卻恰恰相反。

  世間各族百類,自古皆有生靈邁入初境得以修行,其中很多人並未得到天帝的秘傳仙訣,儘管最終未能成功登天,卻已經走出很遠。假如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和幸運,是否也能成功呢?

  如此說來,是否有一種恆存的玄妙,能指引大道之本源,而登天之徑萬變不離其宗?

  白煞的年紀比清煞小百餘歲,若論神通法力卻已比清煞更為強大,卻遲遲不能邁出前往帝鄉神土的那一步。當他得知理清水即將邁出最後一步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要抓住最後的機會,便有了今天的行動,而這種事情可能沒有前人曾做過。

  聽到這裡,緊閉雙目的理清水也微微露出動容之色:「你修煉吞形訣遲遲無法登天,便想另闢蹊徑改修菁華訣,不僅想得到太昊天帝的秘傳指引,還想知道我所求證的一切。你這樣做且不說能否成功,就算以此成功、登臨帝鄉神土,又會發生什麼呢?不要忘了你是怎麼走上這條路的,太昊天帝恐怕不會饒了你!」

  白煞卻搖頭道:「你錯了,我的目的並不是進入太昊天帝的神土以求長生,我只是想知道另一條登天之徑上有什麼?我苦思多年,可能發現了各位天帝的一個秘密,你想聽嗎?如果你答應我的條件,我便告訴你。」

  理清水淡淡道:「你願意說就說,我不會答應你什麼。」

  白煞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開口道:「那我還是告訴你吧,太昊之後的歷位天帝,應該都已經踏過登天之徑。」

  理清水:「這不是廢話嘛!天下皆知的事情,難道就是你所發現的秘密?」

  白煞:「你又錯了,這絕不是廢話。比如太昊之後的神農天帝,他很早就應該已經修成了太昊所傳的菁華決,並且邁出了那最後一步,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進入太昊天帝的帝鄉神土永享長生,而是留在人間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最終踏上了另一條道路,因此他才能成為神農天帝。

  後世的軒轅、高陽、少昊等天帝,他們應該都有類似的經歷,早已邁出了那一步,卻沒有飛昇前代天帝的神土成仙,而是留在人間另辟登天之徑。我若得到你所知的一切,也邁出那一步的話,並不會前往太昊天帝的神土,而是也要尋求這樣一條道路。」

  理清水動容道:「你的野心倒不小!也想開闢長生神土、成就一方天帝?」

  白煞笑了:「這不算是野心,如果說是野心的話,我的野心則更大!凡人有幸能踏上登天之徑,沒有誰不想走得更遠!若能求證長生,我當然更想知道為什麼?也許最終我想的不僅是成就一方天帝,還要找出各條登天之徑的殊途同歸之路——這天地間亙古恆存的本源大道,開闢超越帝鄉神土的長生之境,指引我白額氏一族皆能登天。」

  理清水沉默良久,這才緩緩說道:「白額氏,你所想的問題其實我也想過,在我看來,天地間確實有著恆存的根本大道,無論是修煉菁華訣還是吞形訣登天長生,可能只是恰好幸運的諳合了道之本源。但是我有一個秘密也要告訴你。」

  白煞:「請講。」

  理清水:「你想尋求大道本源,志願不可謂不宏大。但你想指引白額氏一族皆能登臨神土,今天卻滅無辜清水氏一族以期找尋,如果這條大道真的存在,你也不可能得證,至少不能通過這種方式得證。你所想要的,就算此生能看到,最終也得不到。」

  白煞:「為什麼?」

  理清水:「我也無法回答為什麼,但如果世間真的存在本源大道,它不會違背最簡單的道理。這是我剛剛想明白的,也是我要告訴你的最後一句話。」

  理清水說是最後一句就是最後一句,他的聲音於白煞的腦海中再也不曾響起,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就連談話都以神念這樣一種奇異交流的方式。

  白煞看著理清水如石化般的身形,眼中有怒意和不甘,甚至露出憤恨之色,但過了一會兒只能化為一聲歎息。 他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情緒有點可笑,若說恨,是他滅了清水氏一族,應該是理清水恨他才對,而且對方的心中的仇恨恐已遠非世人所能想像。

  理清水閉著眼承受了怎樣的痛苦與煎熬,但他卻沒有流露出來讓白煞看到,這又是怎樣一種鐵石般的心腸?難道是他的修為即將邁出長生成仙的那一步,能將人世間的一切都看透而淡然了嗎,或者是因恨極反而不動聲色?

  理清水反常的平靜令人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壓抑感,靜靜的身形甚至隱約透露著一股寒意。當理清水不再說話的時候,東方山際已經露出微濛濛的毫光,蠻荒中的黎明即將到來,而村寨中傳來的淒哭聲已消失——清水氏一族沒有人活下來。

  一名持劍的男子登上了峰頂,深色的勁裝是以獸皮製成,還縫綴了其他奇異的材質,經過了特殊的煉製,既合身又堅韌輕便,絕非普通人能有的裝束。他站在瓊林外向白煞舉劍行禮,並沒有開口說話,但白煞的腦海中卻同樣聽見了他的聲音。

  這與理清水方才和白煞的交流方式是一樣的,這名勁裝男子居然也能掌握。此人是來匯報與請示的,清水氏一族一千六百餘人已盡數被誅滅,白煞帶來的二百多人此刻也只剩下五十餘人,其中還有十幾人帶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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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赤子啼聲



  通常戰鬥中的傷亡,受傷的人數往往要比陣亡的人數大得多,但今天的情況不一樣,這不是戰鬥而純粹就是滅族屠殺,場面格外的慘烈。清水氏一族到最後老弱婦孺都拿起了武器,向著屠殺者的要害瘋狂的砍去,每殺死一個敵人便是為自己與族人報仇。

  白煞的手下若受了傷,旋即會被一群清水氏族人趁勢撲上來攻擊,到最後陣亡者是受傷者的十倍不止。此刻清水氏一族已經覆亡,剩下的事情該怎麼處理?

  白煞轉過身來道:「星耀,善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不要留下任何有關赤望丘的線索。今天的事要絕對保密,任何人不得洩露內情,哪怕回到赤望丘也絕不可再提起。至於今後該怎麼說,我自會教你。」

  勁裝男子名叫星耀,是白煞的弟子也是他最為倚重與信任的心腹。此刻星耀看著石台上端坐不動的理清水,又以神念問道:「煞主,您得到了嗎?」

  白煞搖了搖頭,又以手示意星耀隨他離開峰頂,飄身形飛下山峰到了法陣之外,這才以神念道:「只要理清水還在,我們就仍有希望。」

  星耀:「難道您還要讓他活著嗎?他既然今天沒開口,那麼就永遠不會讓您如願的。」

  白煞:「以他的修為,想要自盡的話我也阻止不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然堅持活下去,這本身就說明了一件事。以他對我的仇恨,只要有一絲報仇的可能,就不會放棄。他雖不再開口,我又何嘗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星耀:「您是說他會設法找到傳人,將自己平生所知的一切都教給這位傳人。您在他這裡得不到的,屆時還可以在他的傳人身上得到。」

  白煞點頭道:「他不會告訴我的東西,只要等到機會,必定會告訴傳人,目的是為了報仇。他之所以還活著,就是這個信念在支撐!這是最簡單的道理,我也懂。」

  星耀:「可是他這種狀況,在仇恨中又能忍受多久、還能夠支撐多久?更重要的是,煞主您能等多久?」

  白煞:「我也曾研究過很多所謂山神的修煉,方纔已經感應到了,他將自己的氣息與這座樹得丘融為一體。只要樹得丘上生機未絕,他就可以活下去,像山中一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石頭,直至壽元的盡頭。

  而我至少還可以再等百年,就算最終等不到想要的結果也沒什麼損失,這百年之中我還有希望踏過登天之徑,未必一定要獲得他的秘傳。我只是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自以為能抓住希望的機會,這也是我的機會。」

  星耀:「可是他這種狀況,又怎能尋找到傳人呢?」

  白煞:「他若不是現在這種狀況,我又豈能放心的讓他活下去?但他還堅持活著,就說明還有可能辦到。他是這裡的山神,仍能聽見各部落祭壇傳來的祈求,知道方圓百里發生的事情。可惜他如今能動用的手段已經不多了,我也很期待,想看看他會怎麼辦?」

  白煞保留了環繞樹得之丘的法陣,又悄然布下了另一座法陣,可以隨時監控理清水的異動。如今的理清水還能「看見」方圓百里之內所發生的事情,但他已經很難與外界溝通。就算他以山神秘法勉強殘聚神念、與外界某個人交流,也會立刻被白煞獲知。

  而理清水應該也能想到白煞會監控他,所以在尋找傳人時會竭力設法避開白煞的監控,或者自以為能躲避窺探。但無論如何,只要有一絲報仇的希望,理清水就不會放棄嘗試,反正他已經無所謂冒險不冒險了,而白煞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山中有數十株琅玕樹,白煞將已成熟的琅玕果全部摘走。此地還有數百株龍血寶樹,他命人待到正午時分以秘法採集龍血樹脂。但是白煞並沒有動那些尚未成熟的琅玕果,更沒有傷及琅玕樹和龍血寶樹的根本,而是讓它們繼續留在此地繼續生長、可以定期再來收割。

  龍血寶樹在野外自然環境裡已經很罕見,而琅玕樹的培植則格外艱難、幾乎很難移栽,這麼一片瓊林簡直是舉世難尋。白煞的赤望丘中也有琅玕樹,但也只有那麼一株,是百年前經過了無數的秘法滋養、好不容易才精心培植成功的。

  如今的樹得丘,不僅成了理清水的禁錮之地、白煞的守株待兔之所,也成了赤望丘一派秘密擁有的珍稀藥田。采走了熟的琅玕果、收集了龍血樹脂,星耀還命人挖走了一批龍樹血竭。龍血寶樹的樹節在自然狀態下也會流出的樹脂,凝結之後滴落於地便是龍樹血竭,它不僅可以助益修行的靈藥,還有很多用處。

  將龍樹血竭以秘法化開,融入草木的扎根之地,是輔建珍稀藥田的方法之一,能夠使一些罕見的靈藥得以生長、且長勢更好更快。此山中有數百株龍血寶樹,多少年來土石中已積有很多龍樹血竭,峰頂能有瓊林生長,與之也有很大的關係。星耀率人只是搜取了埋在土石表層的一部分龍樹血竭,他們還要保留這裡的藥田。

  龍血樹脂和龍樹血竭就是療傷聖藥,赤望丘一派自有以之療傷的秘法,受傷者就在樹得丘中暫時接受救治。

  當做完這一切之後,時間已是次日黃昏。星耀又向白煞稟報道:「煞主,僅樹得丘中所採集的靈藥已是重大的收穫。但是您以斬殺妖王的名義率眾出山,又下令絕對不能將此地之事說出去,等回到赤望丘,又該如何解釋呢?」

  白煞笑了:「今日得到如此之多的琅玕果,若煉成靈藥雖不能服之成仙,但至少也能助我延壽數十年,僅此收穫便不虛此行!離開樹得丘之後,我們便去斬了那頭巖鱗獸,我知道它在哪裡,當初所說也並非虛言。……我們先走吧,此地後續的事情,待斬了妖王之後也交給你來辦。」

  ……

  城寨化為廢墟,群山環繞的谷地中一片寂靜,昨夜燃起的火光驚走了周圍的鳥獸,而大火還沒有完全熄滅,廢墟的餘燼上仍有青煙繚繞升起。

  星耀沒有留下什麼能追查出赤望丘的線索,就連在戰鬥中損毀的武器都帶走了。廢墟中沒有留下一具屍身,清水氏一族的遺骸以及白煞陣亡的手下,都化為了灰燼。最後那把毀屍滅跡的火焰還帶著神通法力,因此焚燒的很徹底,只有無數灰煙隨著上升的氣流飄揚到高處、緩緩撒落山野。

  白煞與星耀等人是次日黃昏時離去的,在漸漸到來的夜色中悄然消失於千巖萬壑之間。這也是藝高人膽大,蠻荒中各部族的居民沒人敢在夜裡趕路,且不說那凶禽異獸的威脅,夜裡看不清路徑,在險峻的山中稍有不慎就會失足跌落於深淵。

  又一個黎明到來了,仍有青色的煙塵飄蕩在谷地上空,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難以形容的氣息。周圍的山林中終於傳來鳥兒的鳴叫聲,幾隻色彩鮮艷的樹鹮飛過,卻好像受到了什麼驚嚇,在空中振翅折轉方向避開了城寨廢墟的上空。

  當陽光越過山脊照到地面時,這裡又來了一個人。此人竟是從天上飛來的,穿著潔白的長裙,裙裾和袖口則暈襯著淡淡的金色,就像一朵白雲在霞光中染上了金邊。此人是一名女子,看形容不到雙十年華,披散著如黑色絲緞般的長髮,秀美的容顏、窈窕綽約的身姿,白皙的肌膚晶瑩如玉,宛如降臨人間的仙子。

  她飛臨廢墟的上方凌空而立,假如有高人以神識感應,會察覺到在她的身後彷彿有一對透明的無形羽翼張開。那是凝風而成一種法術,借助神奇的器物施展,使其能飛天而行。此刻在她精緻小巧的鼻尖上,卻有細細汗珠滲出,顯然是從很遠的地方一路趕來。

  女子看著已成為廢墟的城寨,眼眸中滿是震駭之色,她顯然是察覺到這裡發生了什麼變故,但趕來時已經晚了。清水氏一族已經莫名消失,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但女子卻在煙塵餘燼中察覺到一絲可怕的氣息。

  清水氏一千六百餘名族人並未遠去,他們仍在這裡,只不過是化為了灰燼,常人難以查出痕跡,但這女子卻能感應的很清楚。她連忙一揮手中如白色竹杖般的器物,一股清涼之意漫天灑下,彷彿帶著無形的雨滴。廢墟中的火焰餘燼終於徹底熄滅,飄蕩煙塵也漸漸散盡,谷地中的空氣恢復了清新。

  女子似是在施展強大的神通法力在廢墟中感應與搜索著什麼,她突然神情一變,從半空飛落廢墟的中央,手中器物指向前方。這裡滿地都是焦黑的灰燼,周圍環繞著燒燬坍塌的建築,前方是城寨的祭壇所在。

  堅固的青石所建的祭壇已被轟塌了半邊,根本看不出原先神聖莊嚴的樣子。這裡是清水氏一族抵抗到最後的戰場,雖然沒有留下屍身痕跡,卻仍能感應到那種慘烈的氣息。只見一股無形的力量祭出,一塊塊沉重的青石被捲起飛開,殘存的祭臺又被拆掉了一角,連帶旁邊一棟建築的廢墟也被移去。

  祭壇一側的地底忽有無形的法力波動傳出,旋即消散在女子施展的法術中,似是什麼法陣被破壞了,一個墊著軟草和獸皮的竹籃飛了出來,竹籃中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

  這裡竟然還有倖存者,是一名不足週歲的男嬰。祭壇底部有一間密室,除了清水氏的歷代祭司之外,其餘族人皆不知曉。有人將他藏在了這裡,並且封閉了密室的入口,借助掩護法陣隱去氣息。

  這嬰兒暫時躲過了一劫,就連星耀那種高手都沒有發現他,但清水氏滅族之後,就更不可能再有人發現這間密室,這孩子也將無助的葬身於黑暗的地底。幸運的是,此刻他被這女子找了出來。

  柔弱的嬰兒已經在黑暗裡呆了一天兩夜,當他見到刺眼的陽光時,發出的哭聲仍是那麼洪亮。

  ……

  遠處那隱於世間的樹得丘峰頂,如一座石像般的理清水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視線望向城廢墟中嬰兒啼哭聲傳來的祭壇。理清水早已動不了,哪怕僅僅是掙扎著睜開雙眼,也如舉起兩座山峰般沉重,看上去就似石像出現了裂痕。

  在即將邁出登天之徑那最後一步時,前功盡棄一身修為盡毀,受了不可逆轉的形神之傷,他掙扎著將自己的氣息與這座樹得丘融為一體,才能苟延殘喘的繼續活下去。

  白煞沒有殺他,而他也清楚白煞留下他的性命是什麼目的。理清水是方圓二百里內各部族所祭奉的山神,如今他仍能知道這一帶所發生的事情,然而他不能動也無法說話,更難像以往那樣以山神的身份與人交流。

  他知道那女子飛來,能在元神中「看見」。其實以他現在的狀況,平凡的肉眼已經看不清樹得丘外的景物,只能憑山神秘法所凝聚的殘念去感應。他本不必睜開眼睛的,這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可見他的心境也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廢墟中竟然還有一個嬰兒活下來,清水氏的祭司力戰身死,卻將這孩子留在密室裡,等待一絲看似不可能的生機。假如有別人看見這一幕,可能會慶幸清水氏還最後血脈遺孤倖存,但理清水卻暗自歎息一聲,因為他清楚——這嬰兒並非清水氏的族人。

  嬰兒是兩個月前被人送來的,來者將之交給清水氏一族的祭司,並囑托之撫養與照顧。當初送他來的人就是今日這位女子,嬰兒可能是她路過山野時偶爾揀到的,順手救了他並將之送到最近的部落中。

  理清水雖是山神,能知道方圓兩百里之內所發生的事情,但他當然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關注著那些幾乎無窮無盡所有的雜事。前不久他正修煉到緊要關頭、即將閉關歷劫,所以並沒有太留意各部族中的瑣事,只是知道有這麼回事而已。

  但祭壇下的那間密室,並非是清水氏一族的歷代祭司所建,而是理清水當初親手建造,留給族人秘密存放最珍貴東西,包括歷代傳承的法器。

  在慘劇發生的那天夜裡,族中的祭司聽見了山神的警告,將有兇徒夜襲、清水氏一族面臨滅頂之災。祭司一定是緊急打了開密室取出了幾件強大的法器以供族人戰鬥,也許是順手將這嬰兒留在了密室中。

  這嬰兒並非清水氏的族人,可能是祭司不想讓他與清水氏一起遇難,也可能想起了當初收留嬰兒時的承諾——會盡量照顧好他,便給這嬰兒留下一線生機,至於他能否活下去只得聽天由命了。

  但是令理清水更感興趣的不是嬰兒而是這女子,她怎能發現這間密室以及密室中的嬰兒?理清水清楚自己親手建造的密室有多麼隱秘,就算換做神通未失的他,若不是此地山神又早知那裡有密室,也是很難察覺的,而這女子竟然找得這麼準!

  理清水事先也不知道密室裡還有一個嬰兒,他當初警告清水氏的祭司時已身受重創,緊接著白煞就登上峰頂向他逼問秘傳,已經無暇他顧了。而此刻他雖還能在元神中察知樹得丘之外的情形,但已經超不出常人五官所見,那地底密室也是他無法窺探的。

  疑惑中的理清水又閉上了雙眼,只元神中觀望。嬰兒的哭聲很大,那女子俯身將嬰兒從竹籃中抱了出來,而嬰兒開始揮舞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哭聲更響亮了,彷彿受了很大的委屈——他應該是渴了、餓了。

  女子抱著這個嗷嗷待哺的小東西,似乎很有些手足無措,她顯然根本沒什麼經驗,只得運轉法術安撫這孩子的神氣。孩子很健康並沒有受傷,哭聲洪亮神氣完足,女子的神通法力再強大,對這個渾然不知世事的嬰兒也毫無辦法。

  過了一會兒,這女子才好似突然反應過來,揮起衣袖施法。遠方的山林中一片花雨紛飛。無數不知名的野花蕊瓣上凝結的朝露,還有香甜的花蜜被精微的法術匯聚採集,在空中凝成液滴,再匯成緩緩的細流,被無形的力量包裹著送入嬰兒的口中。

  嬰兒不哭了,又過了一會兒居然就在女子的懷中睡著了,胖乎乎的小臉上還帶著美美的笑意。女子低頭看著孩子,目光中流露出溫柔之意,但同時微蹙秀眉顯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樹得丘上的理清水正在回憶往事。這女子兩個月前與一隊商販一起,從通往巴原的那條崎嶇山路上來到清水氏的城寨。看她當時的穿著應該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那些商販應該也是她的護衛。

  姑娘就算不普通,當時也沒有引起理清水太多的關注,近年來本就有不少商販來到清水氏的城寨,用巴原上出產的器物換取山中特有的物產。可是今天理清水才意識到當初看漏了眼,這女子竟是這樣一位高手,當初她的神氣收斂的非常完美。

  白煞曾經令手下裝扮成商販收買清水氏族人,會不會就是她呢?但這嬰兒又是怎麼回事呢?女子第一次來是兩個月前,但後來理清水閉關歷劫,對外界的事情渾然不知。他雖身為山神,但所不瞭解的事情也只能靠推衍來判斷。在仔細觀察下,他還是解開了一個疑惑,終於知道那女子是怎麼發現密室的?

  女子應該並不知道祭壇下有密室,她找的只是這個嬰兒,更確切的說是施法感應嬰兒身上的一件東西。嬰兒的左腳踝上套著一個深褐色的籐環,看上去不起眼卻是以罕見的天青籐製成,表面帶著瑩潤的光澤,彷彿已被摩挲了很久。

  天青籐有安神、潤膚、舒筋活血之效,這籐環像是一個手鐲,圓弧形帶著一個缺口,彈性很好可以掰開套到手腕上,但嬰兒的手腕顯然太細了,所以套在了腳踝上。而這個鐲子應該還經過了法力煉製,非常堅韌且靈效更強。

  這種東西對於普通人來說是罕見之物,但是對她這種高手來說只是尋常的小玩意,可能是當初順手就留給了嬰兒。理清水推測籐環上有女子留下的神念印記,在其中凝聚神念法力沒有消散之前,她還能感應到它的存在,所以才能找出這個孩子。

  理清水如今在元神中能看清的情形,與尋常人的肉眼所見差不多,因此他也沒有看見女子飛來時身後展開的那對凝風而成的無形羽翼。 但是憑經驗判斷,這女子的修為尚不及他,至少還沒有隨意飛天之能,她應該是借助了某種神奇的法器或特殊的法訣。

  當年少昊天帝觀世間飛禽走獸,研究各類妖物的天賦神通,擬化其玄妙而創出吞形訣。如今的理清水無法確定這女子是否修成了吞形訣,只能猜測很有這種可能,心中不禁疑雲四起。

  三千里巴原以及周邊一帶,只有赤望丘擁有吞形訣秘傳,若是這女子真的修成了吞形訣,那她十有八九就是赤望丘的高手。赤望丘之主白煞帶人滅了清水氏一族,卻留下了這個嬰兒,而女子隨即趕來救出嬰兒,這其中又有什麼關聯?

  嬰兒就是這女子送來的,難道是想將之留在清水氏一族為臥底,在祭司身邊長大以求將來獲得他的秘傳?若是白煞原先有這種安排,緊接著聽說了他已閉關度劫,若歷劫成功即將登天而去,這一手佈置已經失去了作用,才又採取了後來的行動嗎?

  那麼白煞沒有殺他,又讓他看見還有這個嬰兒倖存,打的又是什麼主意呢?難道是想引他將這嬰兒當成清水氏唯一倖存的族人,將來找機會培養成傳人嗎?可是他既然想到了這些,又怎可能這麼做呢?

  百般思索推測,都得不出完全合理的解釋,理清水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意識到他想多了,因為剛才忽略了一個最簡單的事實——沒有人能派一個嬰兒當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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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胭脂虎

蠻荒中原始氏族的大多數人,可能還不清楚奸細是怎麼回事,就更不明白臥底是什麼東西了。可理清水卻是清楚的,那需要培養忠心耿耿的心腹並發下死誓,才可以派到另一方勢力中潛伏,而絕不可能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一個孩子會成長為怎樣的人,取決於他生活的環境以及自幼接觸與接受的信念,這孩子就算不是清水氏一族的血脈,若是在這裡被撫養長大,那自然也就相當於清水氏的族人了。既然推衍沒有頭緒,理清水也就只是看著——他很想知道這女子會如何處置嬰兒?

  女子的神情很躊躇,顯然她所在的地方或者她的身份,不能或不方便收留這個嬰兒,她對這種事情更沒什麼經驗。又過了一會兒,女子抱著嬰兒飛上了高空,向蠻荒中的連綿群山望去,山中還分佈著大大小小其他的部族。

  女子一手抱嬰兒,一手將那白色竹杖般的法器放在唇邊,吹出了動聽的神音,此器竟也可以當做一支笛子。笛音婉轉清亮,周圍群山中漸漸有此起彼伏的鳥鳴相和,很多鳥兒紛紛展翅飛來,環繞著女子似在空中翩翩起舞。

  忽聽笛音一轉音調漸高,高到了極致卻又變得不可聞。不是笛音消失了,而是音調之高超出了普通人的耳朵能聽見的限度。女子也施法護住了臂彎中的嬰兒,使他不受這奇異的神音衝擊。

  環繞著女子飛舞的鳥兒彷彿受這聲音驅使,突然振翅都向著遠方的山中飛去,緊接著山中又傳來獸吼之聲。女子竟在施法驅使鳥獸,見此情景,理清水更加懷疑她是一位修成了吞形訣的高手。世上雖有不少秘法都能做到這一點,但吞形訣無疑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種。

  ……

  離清水氏一族定居的谷地十幾里之外,山中高處有另一個部族的村落。十幾里在平原上可能只是很短的距離,但在這崖壑縱橫的蠻荒群山中,要想穿越卻是一段漫長而艱險的路途。這個部落生活在一處泉水邊的緩坡地帶,周圍被密林環繞,村落外不遠便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斷崖。

  他們的村落也用石料堆建了圍牆,男女老幼總計有四百餘人,雖不能與清水氏一族相比,但也算得上是這一帶比較興旺的部族了。由於群山的阻隔,那天的深夜裡,此處的族人並沒有聽見清水氏駐地傳來的喊殺聲,也看不見那火光。

  險峻的群山能阻擋聲音和視線,卻隔絕不了在高空吹過的風。清水氏城寨被大火焚燒所揚起的煙塵,隨著上升氣流飄到高空,或多或少也瀰散到了周圍高處的山野中。清水氏滅族慘劇發生後的次日白天,這個村落中就能聞到遠處吹來的風中有若有若無的焦糊氣息。

  族長登上了高處遠眺,發現了遠山中某處有煙塵升起,是清水氏一族城寨的方向。他的第一反應當然不是清水氏被滅族,而是那附近發生了山火。但看起山火的地方還遠,中間隔了好幾道谷壑,這一帶縱橫陡峭的山勢也使得山火不容易大範圍蔓延,族長倒也沒有擔心會波及到村落附近,只是告訴了族人們這件事,提醒大家今天盡量不要外出,尤其是不要前往那個方向。

  等到第二天日出後,忽然有一群五顏六色鳥兒撲扇著翅膀飛過村落的上空,又過了不久,村中突然有人喊道:「快看,麂子!」

  有幾隻麂子從山林中驚慌的跑過,這是族人們平時最喜愛的獵物。麂子肉不僅美味可口,而且脂肪可以煉油,麂子皮還輕柔舒適。有人拿起武器想去獵麂,而更多的人則對族長說:「我們去山火那邊看看吧,應該已經熄滅了,假如我們不去,別的部族也會揀便宜的。」

  每一次山火過後,往往會留下很多野獸的屍體,有的甚至都已經烤得半熟,這些野獸大多是在煙火中迷失了方向,倉皇奔突間被熏死、燒死或者摔死的。

  但山火可不是好玩的,有時風會把燃燒的草木吹到遠處引起更大範圍內的火勢,假如沒有燃盡的草木隨風又起火勢,很可能困住進入火場的人。煙一但瀰漫人就看不清東西,在崎嶇陡峻的山中,假如被困火場是非常危險的。

  族長又登上了高處,確認遠山中不再有煙塵升起,這才集合村中精壯的男子出發了。他們行走深山當然帶著武器,所攜更多的是打算裝載各種獵物的袋子。受驚跑過村外的麂子讓他們很興奮,看來那火場中應該有麂群。

  他們自幼生活在深山,踏上崎嶇險峻的山路也是步履輕健,走的就是前往山外清水氏駐地的那條路,可是一直沒有發現哪裡有過火的山林。到了午後,有人問族長道:「山爺,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您看錯了?」

  另有人說道:「山爺怎麼會看錯呢!連我都聞到了遠方飄來的煙火氣。」

  又有人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了,再往前走不回村,天黑之前恐怕就回不去了。」

  族長名叫若山,族人們都稱呼他為山爺。山爺手持一根骨杖,腰間還佩著一把長刀,看著天色沉吟道:「反正都走出這麼遠了,再往前便是清水氏的城寨,我們乾脆就去那裡過夜吧,順便買一些正好需要的東西。」

  有族人又說道:「真奇怪,分明望見了山火揚起的煙,村子外面又看見了驚走的麂子,這一路卻沒碰見什麼野獸。」

  若山:「我也覺得不太對勁,平常情況下走這條路總能看到野獸出沒,何況對面有山火,被驚走的野獸都應該往這邊跑,今天這是怎麼了?往前再看看吧。」

  清水氏一族的城寨,就是這蠻荒中人煙最繁華的所在了。對於很多部族來說,走出高山密林來到這片開闊的谷地,就相當於來到了「山外」的花花世界,許多人祖祖輩輩都沒有走出過深山,這裡就是他們所見過的人間最繁華興旺的地方。

  當這群人走出密林進入平坦的谷地抬眼望去,卻一個個瞪大雙眼呆立當場,有人手中拿的東西都不自覺的掉在地上。昔日繁盛的清水氏城寨已化為了一片廢墟,只剩下被大火燒得半毀的建築,而四野一片靜悄悄,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原來族長昨天望見的煙塵並非是起於山火,而是清水氏城寨中燃起了大火,可是清水氏的族人哪裡去了?就算是這裡著了火,附近就有水源,也不可能任其漫延將整個城寨都燒燬啊?就算整個城寨都被燒燬了,也不可能連一個人都逃不出來啊?

  若山最先反應過來,左手執骨杖指向前方,右手抽出了腰間的長刀,吩咐道:「這裡出了大事,不知道人都去了哪裡,我們過去看看。……伯壯、仲壯,你倆跟在我左右,大家都跟在我後面,準備好武器,情況很不對勁!」

  伯壯與仲壯是兄弟倆,也是部落裡最為強悍的武士。若山族長異常震驚,也想搞清楚清水氏一族遭遇了什麼變故,但他擁有超乎常人的敏銳神識,能感應到城寨廢墟中殘留的非同尋常的慘烈氣息,彷彿不久前剛發生過駭人的慘劇。

  眾人在若山的帶領下小心翼翼的走進了廢墟,地上全是散落的灰燼與焦木,踩在腳下發出怪異的碎裂聲。他們檢查那些半坍塌的房屋,可是沒有發現任何人,甚至連一具遺骸都沒有。伯壯疑惑不解道:「屋裡根本就沒有人,也一點沒有救過火的樣子,所有的東西都原樣未動,清水氏一族到底去哪了?」

  若山沒有說話,站定腳步莫名打了個寒顫。他讓族人退開,舉起手中的骨杖閉上眼睛施法,地面有微弱的風捲起,灰燼隨著風繞著骨杖的尖端盤旋。若山額頭上突然有青筋跳動,睜開了眼睛就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旋風立止灰燼落地。

  叔壯問道:「山爺,您究竟發現了什麼?這裡的人都哪裡去了?」

  若山再開口時嗓音莫名有些嘶啞:「他們哪兒都沒去,全部葬身大火屍骨無存。這裡並不是著火,而是有人放火、滅了清水氏一族。」他方纔已經感應清楚,灰燼中有屍體燃盡後的骨灰,在整個城寨廢墟中散落的到處都是。

  難以想像強大的清水氏部落竟然無聲無息的被人全部消滅,連一具屍骸都沒留下來,有人顫聲問道:「誰幹的,鬼神還是妖獸?」

  若山搖頭道:「是人,不少人!這一帶沒有哪個部族能消滅清水氏,那些人應該來自遙遠的山外,個個都非常強大,他們包圍並偷襲了城寨。」村寨裡很多焦木上還能發現刀砍斧斫的痕跡,顯然發生過劇烈的戰鬥,村外也發現了不少穿鞋的腳印,而這裡的人平時大多都是不穿鞋的,就算穿鞋也不是那種鞋。

  族人們都已經傻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山外更遠的世界、強大到能夠一夜之間消滅清水氏的部族,這些都超出了他們的想像!一陣微風吹過,地上揚起的骨灰落到了眾人的腳面上,這片陽光下的廢墟莫名顯得陰森恐怖起來,很多人不禁打起了寒顫。

  這時有人突然一指城寨最中央喊道:「快看,那是什麼!」

  人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陡然都露出更加驚駭之色,紛紛握緊武器,以族長若山為中心形成了一個人半孤形的防禦圈,梭槍高舉、弓箭上弦如臨大敵。只見城寨中央半坍塌的祭壇上,竟臥踞著一頭猛虎。

  這頭虎與尋常的樣子不同,純白色的毛髮上分佈著一條條緋紅色的紋路,看身姿顯得那麼漂亮俊逸,竟是一頭罕見的胭脂虎,包括若山在內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異獸。胭脂虎被眾人驚動也站了起來,回頭望向了這邊。

  眾人擺好陣勢並沒有動,他們心裡都很緊張。蠻荒中的精壯男子從小就學會了打獵,他們使用武器互相配合還能獵殺各種強大的猛獸,但在通常情況下於山野中遭遇大型猛獸,一般不會去主動攻擊的,只是手持武器互相保護、大聲呼喝將猛獸驚走。

  強大的猛獸若是發了狂拚死撲擊,狩獵的族人們也很容易出現死傷,若是為了獵殺一頭野獸而犧牲一名和數名族人的性命,當然得不償失。山林中還有更容易獵殺而且相對危險小得多的獵物,通常人們是不會和大型猛獸生死相搏的,而猛獸在大多數情況下也知道自我保護。

  生活在蠻荒中的族人們都清楚,越是罕見的異獸往往就越危險,這是一頭從未見過的胭脂虎,他也沒敢輕舉妄動,甚至沒有出聲吶喊,都在等待著族長下命令。而那頭胭脂虎看了他們一眼,突然縱身一躍跳下了祭壇,這一躍就是十餘丈遠,眨眼間就出了村落消失不見,彷彿人們剛才看到的只是幻覺。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這時忽有嬰兒的啼哭聲驅散了廢墟中令人感到陰森的寂靜。就在胭脂虎剛剛臥踞之處,祭壇上放著一個竹籃,哭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若山第一個快步走了過去,收起長刀和骨杖,從竹籃裡抱出一個尚不足週歲的嬰兒。族人們紛紛圍了過來驚訝的議論——

  「這裡怎麼會有個孩子,難道是清水氏一族留下來的,他怎麼沒有死?」、「看剛才那頭虎的姿勢,籃子就應該在它的懷裡,它為什麼沒有吃了這個孩子?」、「猛虎一走孩子就哭了,天吶,難道是那猛虎在給孩子餵奶嗎!」

  山中的野獸將人類的嬰兒當作幼崽哺育的事情雖然很罕見,但蠻荒中自古以來也有所傳聞,人們不約而同想到了這種可能。但是情況又有點不對勁,正在哺育幼崽的猛獸最容易受驚,往往會比平時的攻擊性強得多,那頭胭脂虎怎麼看見大家就走了呢?

  族長若山說道:「那是一頭異獸,可能已經通靈,它想救這個孩子,也希望我們能救走他。」

  族長是部落裡最有見識的人,他說的話最有權威,幾乎不會受到質疑,眾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這時又有人喊道:「山爺快看,祭壇的這邊還被扒出來一個洞,下面有個地窖,地窖裡好像還有不少寶貝呢!」

  清水氏一族祭壇下的密室,入口已被挖開,此刻被他們發現了,大家進入密室察看,不時發出一陣又一陣驚呼。樸素的部落族人們所謂的寶貝,往往就是對於他們來說真正珍貴的東西。密室中存儲著各種器物,有一些金器和玉器,大多都是祭拜山神所用,但令族人們更感興趣的是另外一些金屬用具或者可以加工的金屬坯料,這對於深山部落而言太難得了!

  令他們最驚喜的是密室裡還儲存著菽豆和火麻籽,不是尋常的食物而是留下來播種的種子。清水氏建立了城寨,這麼多人口不可能靠狩獵為生,實際上大部分清水氏族人都是不打獵的,他們打造器物、種植作物、飼養家畜,他們的城寨也是附近各部族進行交易的場所。

  火麻的纖維可以織布,籽既可以吃也可以搾油,而菽豆更是一種美食。在蠻荒中很多部族還沒有學會種植的時候,清水氏族人已經專門開闢荒野每年撒播收割。得到了這些種子,如果也學著清水氏族人那樣按季播種成功,當然是天大的好事。

  若山對族人們說出了他的猜測:清水氏遭遇了滅族大難,遙遠的山外來了一群厲害的兇手,將這裡的居民屠戮殆盡並焚燒了村寨。這祭壇下面的地窖是一間密室,存放清水氏族人珍貴的收藏,當大劫來臨時,有人將這嬰兒放進了密室。

  但清水氏一族盡數遇難,已經沒有人能回來救出這個嬰兒了。可是一隻通靈的異獸路過此地,察覺了嬰兒的氣息挖開了這個地窖,把裝著嬰兒的竹籃叼了出來。這嬰兒是清水氏族人留下的唯一遺孤,而且受到了神靈的護佑。

  今天發生的事大家都看見了,這孩子嬰兒時經歷就這麼奇異,將來一定是非常之人。可能是天神顯靈,不忍見到清水氏一族滅絕,所以將他留了下來,也是他們這個部族天賜的禮物,所以族人們要把嬰兒帶回去好好撫養。

  族人們深以為然,紛紛稱讚若山族長見多識廣、能知人所未知。若山抱著嬰兒又吩咐道:「仔細檢查一遍城寨,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人可救、還有什麼有用的東西。……不知道那些兇手還在不在附近,此地不可久留,我們退到山中找地方生火過夜,明日天一亮就回村子。」

  日落時分,若山抱著倖存的嬰兒,率眾在夕陽下離開了城寨廢墟,他們的袋子裡裝著從廢墟中找到的各種東西。雲端上有一位女子隱去身形看著他們離去,而在遠處的樹得丘峰頂上,理清水也靜靜的觀望著這一幕。

  ……

  群山深處,有一片開闊平緩的坡地,背靠高峰密林向下延伸至一道斷崖邊緣。山林中有一處泉眼,泉水匯成溪澗繞著坡地流入斷崖下的谷壑中,形成一道細流瀑布。緩坡兩側的地勢相對較低,當降下暴雨時,爆發的山洪也不會衝擊到坡地中央,這裡建有一個村寨。

  村寨中生活的男女老幼有四百餘人,他們是深山裡的一個部族。這樣的蠻荒野民通常沒有什麼傳承氏號、不會被稱為某某氏,但是他們也有圖騰與族姓,這裡的族人被稱為路族人或路村人,而這個村寨就叫路村。

  據族長若山說,太昊天帝的後世子民很久很久以前,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進入巴原、建立了巴國,路族的一位祖先曾被巴國招募,參與修建穿行平原以及山野的道路。後來他回到深山中的部族,被人們稱為「築路的武丁」,簡稱路武丁。後來這個部族便以路為姓,被稱為路族。

  所謂的族姓,只是表明來歷以及與其他部族的區別,蠻荒中的族人們還沒有以姓冠名的意識。比如若山在外族人面前會自我介紹「我是路族的若山」,而並沒有習慣說「我叫路若山」。

  族人們起名看似隨意但也有講究,山的含義不僅是強壯,也象徵著沉穩有力與堅強可靠,若山的身材雖不算非常魁梧高大卻很健壯,他是族人們最強大的守護者,是一位最可靠、最值得信賴的族長。

  路族人不論老少,都管若山叫山爺。其實若山的相貌並不老,假如他不留那撮山羊鬍子,再梳齊蓬鬆的亂髮,甚至還顯得很年輕英俊,但他確實已經守護路族與路村很多年。據村中那些年邁的長者說,他們小時候若山就已經是族長,而且樣子與現在相比變化並不大。

  路村中還有一位與若山同樣神秘的人物,她叫若水。大家管若山叫山爺,管若水則叫水婆婆。據村中的老者講,在他們小的時候水婆婆就已經住在村寨最後面的那座屋子裡,樣子至今也沒什麼改變,恐怕只有山爺才清楚水婆婆已經在此度過了多少歲月。

  若水雖被人稱為婆婆,其實樣子也很年輕、長得很漂亮,經常披著長長的秀髮穿著葛布長裙,坐在屋門外紡布,將歲月的滄桑隱在清澈柔和的眼眸之後。村中的人都很尊敬若山族長,對水婆婆則充滿敬畏,就連最調皮的孩子在她面前往往都顯得很老實。

  若山是族長,是帶領族人們祭奉祖先與山神的人。原始部族的信仰崇拜比較混沌蒙昧,所謂祖先未必就是那位留下族姓的路武丁,而是一種籠統的象徵,既是族人們的來歷,也表示賜生之恩。而群山是賜養之地,提供給族人們賴以生存的一切,山神則是一種人格化的象徵。其實天地之間神秘的萬事萬物,都有可能受到原始部族的崇拜、甚至成為他們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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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虎娃的快樂生活



  若水會治病,村中的男女老幼有誰生了病都會找若水求助,而她施治的過程往往很神秘,就像一種古老的儀式。假如在巴原中那些早已建立城廓與國度的大族眼中,若山和若水當然就是這個村落裡的祭司與巫祝,但此地卻沒有這種稱呼,他們就是山爺與水婆婆。

  被若山從清水氏城寨廢墟中抱回的男嬰,就生活在路村。人們發現他時,恰好有一頭胭脂虎似是在給他餵奶,所以大家都稱呼他為虎娃,這個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像猛虎一樣強壯、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

  在這種部族村落裡,照顧孩子的不僅有自家父母,也是整個部族共同撫養與照顧。包括他們採集與狩獵到的食物,往往也是共同分配的,私有的財產很少,那些珍貴的器物都歸整個部族共同擁有。

  在險惡的蠻荒中,他們需要集體行動互相協作才能長久地活下去。不下雨的白天,大人們到村外採集或打獵時,村中往往只留下一堆老弱婦孺,老人們坐在門口做著各種活計,同時也照看著村中到處亂跑的孩子,虎娃也在其中。

  虎娃剛到路村的時候,說不定住在哪家,誰家方便照顧這個嬰兒就把他抱過去。到了三歲多能滿地亂跑的時候,在若山族長的石屋邊也給他搭了一個溫暖堅固的小屋子,壘石為牆、編織厚厚的軟草覆頂,睡覺的籐窩裡堆滿了柔軟的獸皮。族中孩子們的衣食,當然也都有他一份,而這些年來,照顧他最多的就是山爺和水婆婆。

  虎娃長得虎頭虎腦的很壯實,卻和這裡大多數孩子皮糙肉厚的樣子不太相同,細皮嫩肉顯得很白淨,腳踝上一直套著一個籐環。這裡的大人們沒事都喜歡將他抱過去摸兩把、拍兩下。

  族人們並不是每天都打獵,外出狩獵往往只是男人們的事情,而且很隆重嚴肅。首先由若山族長決定什麼時間、去哪個方向,還要祭拜山神請求護佑,做好一切準備之後才集體出發,有時還需要幾天才能回來。

  在虎娃來到路村後的這幾年,路村人外出遠距離狩獵的次數明顯有所減少,村子的面貌也發生了很大變化。

  城寨周圍有一圈以堅固的石塊壘成的寨牆,以前只在正面有一個出入口,而側面的牆根下有一條隱蔽的水渠引山泉入村流進兩個池子,一個池子的水是食用的,另外一個池子是洗東西用的。

  如今背面的寨牆上也開了一個出入口,就在水婆婆住的石屋後方,通往高處的山林。靠近城寨的山坡上生長著成片的青岡橡和老榆樹,橡子和榆莢都可以磨粉食用,在缺乏獵物的時節裡能夠充飢,村裡每年都會組織族人集中採集保存。

  如今在那些青岡橡和老榆樹之間的灌木叢中,撒種了成片的菽豆。菽豆很好生長,籐蔓纏繞在灌木叢中到處都是。豆子顏色很青時就可以食用,很香很嫩;等到變干變黃後則可以長期保存,一直能吃到來年。

  仔細看這種粗放式種植還很有規律,豆子撒種在灌木叢中,而環繞著青岡橡林和老榆樹林之外,雜草樹木已經都清理了,被成片如屏障般的火麻林包圍。火麻林中有一條小路,通往下方城寨的後門。

  不僅人愛吃豆子,山中很多鳥獸也愛吃,比如經常就有猿猴來摘豆,如果竄進村子可能會傷著小孩。火麻不僅很少生蟲,它的青莖和葉片上都帶著毛絨絨的白刺,並且散發一種特殊的氣味,假如被劃傷了會感覺火辣辣地難受,所以很多野獸都不會鑽入密密麻麻成片生長的火麻林,這也算是一種天然的保護。

  在城寨裡的房前屋後,族人們也會種植幾株火麻或菽豆,插著竹竿或樹枝讓豆籐纏繞生長,這些基本上都是平時摘著吃的,而村外的林地則是大規模的採集之處。村落裡的房屋基本上呈向心分佈,背朝著圍牆門朝著村子中央那片開闊的平地。

  村子中央留出的一大片空地是族人們集會議事的場所,平時也是孩子們耍鬧的地方。

  時節是春末夏初,菽豆尚青、火麻未熟,但滿樹圓圓的榆莢已經發白變干,風大時會飄飄揚揚地灑下如落雪一般,又到了該采收的時候。這天在族長的率領下,族人多半都去了村後那片被火麻包圍的山林,有人用長竿撥弄和敲打榆枝,有人在樹下的灌木頂端鋪上草蓆收集榆莢,然後統一放置到竹簍裡。

  只有一些老人和少數青壯留在村子裡,看著玩耍的孩子們。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都跑到山林中幫著揀榆莢看熱鬧了,這裡滿地亂跑的都是些小不點。城寨裡平日比較安全,不需要太特別的保護,但太小的孩子也得盯著點,比如不讓他們靠近水池邊、不要摘食房前屋後種的菽豆。

  豆莢已經飽滿,剝開之後多汁青豆又脆又嫩,但卻吃死過人。村裡剛種菽豆的時候,就有人摘取青色的菽豆生食,當時看著沒事,可是等回到家中卻上吐下瀉大汗淋漓,發覺不妙將水婆婆找來時,水婆婆卻搖頭道:「已經晚了!」

  後來族長若山想起一句古話:「青菽不可生食,或有大毒。」據說是神農天帝很久之前留下的。但路族人並不清楚這些,因為他們以前並沒有見過青色的豆子,而族長也是在山外偶爾聽說的,並沒有太留意,結果村裡剛種菽豆不久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可奇怪的是,當時村裡有不少人都生吃了青色的豆子,只有一位健壯的男子中毒送了命,而其他人卻沒事。難道世上也有一位掌管食豆者生死的豆神,種豆、食豆須向他祭奉?不論怎麼說,小心一點總歸沒錯,族人再也不生食青豆,還會看著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不可誤食。

  天氣溫暖但還不算炎熱,孩子們在空地上跑得正歡,其中還有一條花尾巴狗到處亂蹦。這條狗就跟在虎娃後面,而虎娃正邁著小腳丫追著一群雞。雞群被驅散在房前屋後亂轉,虎娃總也攆不上,後來他發現到處亂兜圈子根本抓不住,於是就盯上了一隻母雞。

  大人們對這種雞飛狗跳的場面早已經習慣了,只是做著自己的活計,或搓著麻絲或修補著器物。部族裡的孩子不知道什麼叫讀書寫字,更沒有什麼長大了要幹什麼的遠大抱負,他們幼年時就在追逐玩耍中鍛煉著體魄,等到再大一點,就要學習各種生存技能、幫著大人干各種活計。

  虎娃終於成功地盯著那隻雞將之追出了雞群,沿著房屋後的石牆根一路往前跑,伸著小手好幾次差一點就抓住了它,而那條狗晃著尾巴彷彿在給虎娃加油。以狗的速度本能輕易追上雞,可是這條狗的樣子卻很古怪,它像人一樣直起身子用兩條後腿一路小跑,一雙前爪在胸前端著。

  眼看已經將那隻雞攆到了拐彎的牆根,虎娃張開雙手奮力往前一撲,卻又差了一點沒能抓住,反而摔了個嘴啃泥。花尾巴狗不高興了,四蹄著地朝著雞發出一聲吼吠。雞受了驚,撲扇著翅膀竟然飛過了那道牆。

  被訓養的家禽飛行能力已經退化,但在緊急情況下,雞也能撲扇著翅膀飛出一段距離。虎娃見這隻雞竟然跑到了寨牆外,感覺自己闖禍了,奶聲奶氣地喊道:「盤瓠,趕緊把它抓回來!」

  盤瓠就是這條花尾巴狗的名字,它奮力一躍,後蹄在石牆上蹬了一下也蹦了出去。虎娃學著樣子在牆根下蹦了兩下,發現自己過不了這道高牆,趕緊順著牆根跑出了城寨的前門去追雞和狗。

  城寨前門外是一片開闊地,荊棘和碎石已被清理,只有不高的雜草生長,有一片地方天然凸起的岩石已被削平,這也是族人晾曬各種東西之處,再往前便是一道斷崖谷壑,宛如高原山地中被劈開的一道深深裂隙。

  盤瓠四蹄著地時跑得非常快,而那隻雞被追急了,一路蹦一路撲扇著翅膀滑翔,竟直接朝著斷崖那邊去了。虎娃在後面喊了一句:「別掉下去了!」

  眼看就到了斷崖邊緣,盤瓠一個騰空沒有把雞撲住,雞又飛了起來,盤瓠又發出一聲吠。這聲犬吠與平常不太一樣,顯得中氣十足非常震耳,在山中傳出很遠。雞似是受到了莫大驚嚇,居然撲扇著翅膀飛到了斷崖對面。有時難以想像人在危急時所爆發出的潛力,雞也一樣,很少見到一隻雞竟能飛出這麼遠。

  斷崖對面仍是山巒,兩側崖頂相距最窄處約有七丈遠,向下看深不見底。雞飛過去了,狗卻跳不過去,盤瓠不甘心地朝著對面汪汪叫,虎娃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道:「壞了,要打屁股了!」

  路村原先沒有雞、路族人也不會養雞,這群雞最早是從清水氏一族的城寨中帶來的。當日那群山外的兇徒在城寨中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不論是人還是雞犬,凡是能喘氣的活物都被斬殺殆盡。清水氏一族養雞,但雞也全死了、屍骸亦化為灰燼。

  城寨中的雞棚卻沒有被焚燬,地上雞窩中還有一窩雞蛋,被乾草蓋住,黑夜裡很不容易發現,兇手們大概也不會無聊到殺雞蛋滅口。當兇手們離去之後,這窩雞蛋不知為何竟孵化了出來,一窩小雞就在乾草堆中嘁嘁喳喳地叫,被後來趕到的路族人發現了。

  這窩小雞就被路族人小心翼翼地帶了回來,他們也不知道怎麼養,還好村中有見多識廣的山爺和水婆婆,指導族人搭起了雞棚、嘗試著餵養小雞。有幾隻雞後來長大了,然後又開始下蛋孵小雞,路族人漸漸學會了養雞。

  其實這也差不多就是散養,雞是啄蟲子吃的,氣候相對潮濕溫暖的山野地帶有各種蟲子孳生,城寨裡包括各家住的石屋裡都有蟲子。路村人特別喜歡這群雞,沒事還把雞群趕到自己家的石屋中四處啄食一番,將煩人的小蟲子給清理掉,其中也包括蜈蚣一類可能會蜇人的毒蟲。

  路村人是觀察了很久才真正學會養雞的,雞下的蛋有的能孵出小雞有的卻不能,後來才發現母雞跟公雞交配後下的蛋才能孵出後代。但是不論有沒有公雞,母雞都會下蛋,最棒的母雞有時一、兩天就會下一個蛋,這樣的雞應該注意配種再孵小雞。

  這群雞可是族人的寶貝啊,它們既可以趕進屋裡去啄毒蟲,雞肉的味道又是那樣的鮮美,而且還會源源不斷地下蛋。雞雖好吃卻不能隨便食用,要盡量留著下蛋,只有那些已經不再下蛋的老母雞或者數量不需要太多的仔公雞,才會定期殺了吃肉,每到殺雞的時候就是村中的節日。

  今天被虎娃和盤瓠攆出城寨、又飛過斷崖不見的那隻雞,是一隻下蛋正多的母雞,這下可真是闖了大禍了!

  還沒等虎娃和盤瓠回去,族長若山就帶領族人拿著武器跑出了城寨。盤瓠最後那一聲吼實在太響亮了,就連在後山上採集榆莢的人們都給驚動了。大家以為發生了什麼變故,都趕緊跑回村子又拿起棍棒衝出了前門,結果竟是這樣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虎娃和花尾巴狗被族人們「押」了回去,就在城寨中央那塊平時祭奉山神的石台旁,族長若山手持籐條道:「虎娃,你怎麼把雞攆過了斷崖?平時不是不讓你們擅自去那邊嗎?這下好了,全村人每月至少損失十個蛋,你說該不該打屁股?」

  三、四歲的小孩,語言邏輯總是和大人不太一樣,虎娃露出很害怕的樣子,脆聲問道:「穿裳打嗎?」

  很多人沒反應過來,站在若山身旁的水婆婆笑了:「這一次穿裳打,再有下一次就脫裳打!」

  虎娃又好奇地追問道:「那再下一次呢?」

  手持籐條的若山也差點被逗笑了,盡量板著臉喝道:「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則屁股打開花!」

  虎娃聞言飛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小屋,拿了一塊又厚又軟的獸皮圍在腰間兜住了小屁股。「衣」是穿在上身的,而「裳」則是包裹下身的服飾,所以虎娃才會問是不是穿裳打?其實部族裡三、四歲的孩子哪講究什麼衣裳,虎娃平日也就是繫了個肚兜而已,此刻他的樣子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虎娃用一雙小手圍上皮裳,很老實地撅起屁股趴在了石台上。在圍觀者的笑聲中,若山揮起籐條抽了下去,聲音很響人感覺卻不太疼,然後這位族長又說道:「罰你一個月不許吃雞蛋!」

  城寨裡的雞不論將蛋下在哪裡,族人們都會把它揀到一個指定的竹筐中,然後統一分配。生病的人、外出狩獵之前或需要干重活的人,往往會多分一點,而平日分吃雞蛋最多的就是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們。一個月不許吃雞蛋這種美味,對饞嘴的孩子也算是「重罰」了。

  處罰完了虎娃,若山又對躲在人群中的那條花尾巴狗喝道:「盤瓠,你過來!」

  盤瓠將一雙前蹄曲在胸前,直起兩條後腿邁著小碎步,耷拉著腦袋也走到石台邊,學著虎娃的樣子趴在了上面,垂下尾巴撅起了狗屁股。若山板著臉又說道:「沒事叫那麼大聲幹嘛,顯你嗓門大嗎?你那一聲不僅把雞驚走了,也把後山的人都嚇了一跳!南花家的阿槿從樹上掉下來了,要不是我接得快,他說不定就摔傷了。以後沒事不許亂叫!」

  盤瓠趴在那裡沒說話,它當然也不會說人話,神情顯得很委屈。若山揮起籐條「啪」地抽在它的屁股上。盤瓠被打得一哆嗦,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顯然很疼。

  族人們在一陣哄笑中散去了,盤瓠還趴在那裡淚汪汪地看著身邊的虎娃,那樣子彷彿在說:「為什麼你可以穿著皮裳挨揍,而我卻光著屁股被抽?」

  人們又走出城寨的後門到山上繼續採集榆莢,山爺邊走邊笑道:「虎娃這孩子平時看著傻乎乎的,小小年紀卻學會了狡詐,居然問我能不能穿裳打?自己跑去圍了個屁兜!」

  水婆婆也笑道:「這可真不是狡詐,就是最樸素的童心!他正在長大,在學會世上的事情、明白最簡單的道理,他已經知道什麼是衣裳,還知道穿裳打沒有光屁股那麼疼,就是這麼簡單。這個孩子很有意思,我非常喜歡。」

  山爺若有所思道:「倒確實是這麼回事,我們都是從孩子過來的,都會想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有什麼秘密、會發生什麼事情,想搞明白各種事情的道理。虎娃是一個孩子,其實路村這樣的部族也相當於一個孩子,它也在慢慢長大。」

  水婆婆:「盤瓠那條狗來歷也很奇特,我看它的樣子,說不定有可能成為通靈之獸,你我都知道世上有這種事情。」

  若山:「那條狗是挺聰明的,但說能成通靈之獸恐怕太誇張,**通靈堪比人入化境,哪有那麼容易!你覺得它特殊,原因也很簡單,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條狗,一直就把自己也當成一個人了。」

  水婆婆又笑了,微微點頭道:「那倒也是,否則它幹嘛要那樣走路呢?」

  盤瓠和那群雞一樣,也是被路族人在清水氏的城寨廢墟中找到的。他們在廢墟中搜尋殘存的器物,發現了一條小狗盤在瓢裡。當初白煞下的命令是雞犬不留,可是偏偏既留下了雞又留下了犬,甚至還有虎娃這個嬰兒。

  那是用野生的瓠瓜殼從中間剖開製成的瓢,兩個瓢扣在一起恰好就像一個完整的瓠瓜,這條狗當時剛生下來沒多久,身子蜷縮著只有巴掌大小,扣在瓢裡才沒有被人發現,因此幸運地躲過一劫。它被路村人抱了回來,名字就叫盤瓠。

  路村人也沒有養過狗,更不清楚怎麼養狗,但這個小東西生命力很頑強,簡單的餵養下長得很快,過了不久就能到處撒歡了。它可能在清水氏城寨中就接觸過虎娃,幼小的記憶裡殘留著他的氣味,因此和虎娃特別親近。

  村子裡有很多雞,但只有這一條狗。盤瓠從小沒有見過別的狗,接觸的都是人,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在模仿人的樣子,下意識裡恐怕也把自己當成了人。 它平日喜歡用兩條後腿站著走路,只有需要快速奔跑時才四蹄著地。

  ……

  盤瓠發出的那一聲吼,不僅驚動了整個部族的人,也驚動了遠方樹得丘上的理清水。從理清水所坐的位置無法直接看到路村這邊,但在元神中能觀望得很清楚,他石化般的面容上也微微露出異色,也不知是驚是喜。

  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理清水,這幾年來一直坐在那裡,彷彿就要永遠這麼坐下去,最終徹底與這座山峰融為一體。但他也一直在關注著方圓近二百里內的各種動靜,期待著連自己也說不清的一線希望,今天聽見這聲吼,是理清水第一次動容。

  若山和若水的話他也聽見了,所謂「**通靈堪比人入化境」,只是一種比喻而已,實際上沒那麼誇張。深山部族中的祭司與巫祝恐也不完全清楚化境是怎麼回事,理清水卻是清楚的。世傳登天之徑八層九轉七十二階,化境就是最後一層,而他四年前已修成化境第九轉,只差半步便可求證長生。

  世人中,有幸踏入初境得以修煉,依次邁過各層境界直至最終化境者寥寥。而**之屬有幸開啟靈智、能入初境得以修行者也很稀少。

  初境是登天路上的第一層,而化境是最後一層,無論對於任何生靈而言都是如此。**非人,它們能邁入初境須開啟靈智,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因各種原因夭亡的概率非常大。而今日盤瓠那一聲吼,讓理清水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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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鷹飛狗跳(上)


  理清水雖不能再動用搜神之法感應這吼聲中蘊含了何種神通,但從整個村落尤其是後山上那些族人的反應來看,這顯然超越了尋常的犬吠,不是一隻普通的狗能發出來的。這說明盤瓠獲得了某種天賦的神通,這是**可能會開啟靈智的徵兆。

  有徵兆未必能成功,就算成功開啟了靈智,也未必就能有所成就,這不僅需要漫長歲月中自然的感悟,也需要以某種方式去引導與點化。否則這樣一條懵懂的狗,就和初生的嬰兒差不多,它是很難自悟修煉的,在它擁有這種自覺意識之前,恐怕就已壽元到頭或意外夭亡了。

  自從虎娃來到路村之後,理清水就一直特別關注這個地方。他很清楚虎娃並非清水氏的遺孤,送虎娃來到清水氏城寨後來又將之救起的那女子身份更是可疑。雖然明知道沒有人能派一個嬰兒來當臥底,可是當理清水看見這個孩子、尤其是看見他腳踝上套的那個籐環時,總是心懷疑慮。

  可是這種疑慮並不能使理清水忽略虎娃,事實恰恰相反,他總是忍不住要看看虎娃在做什麼、如今又怎麼樣了?但就像當初看見那女子救出嬰兒時的情形,理清水最關注的並非嬰兒而是那個女子,如今他最關注的不是虎娃而是那條名叫盤瓠的狗。

  這是誰也想不到的,就連一直監控著理清水的白煞也無法預料。因為理清水知道盤瓠的身份,也認識盤瓠的父母——他們是一雄一雌兩位已化為人形之犬。

  雖然**通靈得以修行如此可遇不可求,但是這麼多年來如此廣袤的蠻荒當然出現過,有兩隻先後開啟靈智的狗恰好被理清水發現了,他便以山神的身份指點它們修煉,後來又指引它們相遇。

  這兩隻犬後來都邁入了登天之徑的第四層,又在理清水的指引安排下化為人形進入了清水氏的城寨生活,按照通常的說法這就是兩個妖怪,但他們並沒有保留任何妖物的特徵,外貌行止和部族居民基本沒什麼區別,除了前後兩代祭司之外誰也不清楚他們的身份。

  理清水這麼做,不僅是讓這兩隻犬妖能在人煙中學會與領悟更多、於登天之徑上走得更遠,同時他們也成為了清水氏一族的「守護神獸」。在白煞的手下屠滅清水氏城寨的那天夜裡,這兩隻犬妖也挺身而出,拿起法器斬殺了最多的敵人,最後力戰身死。

  他們雖然神通不凡,卻遠沒有像理清水那樣已修至化境,像這樣化為人形的妖類,雖能結合卻不能留下後代,除非是出身於同一族類。而盤瓠的父母恰恰都是犬妖,所以他們會有後代,但父母未入化形境,後代仍然是犬。

  當清水氏一族大劫來臨之時,盤瓠剛剛出生一個多月,父母迎敵之前將它扣在了瓢中,也使了神通手法,讓這條幼小的狗沒有被敵人發現,因此得以劫後餘生。盤瓠的父母在理清水看來與清水氏的族人沒什麼區別,因此盤瓠在他眼中才是清水氏一族真正的遺孤。

  可惜盤瓠只是一條小狗而已,理清水也常常在想,這也許是老天給他的最痛苦的折磨與期待,同時也是一個最好的機會。他雖不知白煞暗中做了哪些佈置,卻很清楚白煞一定在監控他的一舉一動,他殘聚神念與任何人溝通,都可能會受到白煞的監視。

  但誰又能想到,理清水真正最關注的並不是人而是一條狗呢?他很期待盤瓠能有開啟靈智的那一天,不論這種希望再渺茫,他也願意等下去。而今天盤瓠發出的這聲吼,使理清水意識到自己並非在妄想,他已經在思索該如何設法指引這條狗踏上修煉之路,雖然歲月可能很漫長,但哪怕用上百年也在所不惜!

  ……

  懵懂無知的盤瓠,做夢也想不到這裡的山神竟會對它寄予這樣沉重的期待,它就是一條自以為人且快樂開心的花尾巴狗而已。雖然今天挨了揍、老實了一陣子,但過了一會兒它又開始撒歡了,就是屁股蛋子還有點疼。

  天黑之後,盤瓠又鑽進虎娃的小屋裡睡覺。虎娃睡在一張石頭和木板壘起的床上,上面鋪著厚厚一層乾草,乾草上又墊著亂糟糟很多塊獸皮。而盤瓠則睡在如狗窩般的石床旁邊,它自己叼了不少乾草鋪在地上,從床上扯來幾塊獸皮墊著,學著虎娃的樣子睡覺。

  不論是淘氣孩子還是調皮狗,白天都玩累了,而且他們沒什麼心思,睡得很香很沉。盤瓠還不時哼哼兩聲、眼皮微微在動,好像是做夢了,也不知是夢到追雞還是挨揍?這一覺睡到天光微亮,當公雞打鳴的時候,盤瓠耳朵一豎就從狗窩裡蹦了起來,甩著尾巴飛快地衝了出去。

  虎娃打了個哈欠也醒了,坐起身子看見盤瓠已經不在,趕緊爬下床晃晃悠悠地也跑了出去。他們是去看熱鬧的,每天凌晨雞叫之時,村子裡經常都會有一番熱鬧,說不定中午就會有好吃的鳥肉——紅嘴隼的肉最香了!

  自從村子裡養了雞,每天凌晨就有公雞會打鳴,據族人們猜測,這是公雞在叫母雞起床下蛋,後來它也成為族人們意識到天亮了該起床勞作的信號。可這裡是蠻荒山野深處,能傳出很遠的報曉雞鳴聲會引來掠食的猛禽。

  那些在夜間盤旋、於黎明時將要歸巢的林梟,有可能無聲無息地從高空撲下,同樣被驚動的還有山中很多其他的猛禽。但虎娃對紅嘴隼的印象最深,因為紅嘴隼的肉最香、出現的次數也最多。

  白天雞群在村落裡溜躂的時候,偶爾會吸引在天上盤旋的猛禽,但它們最常出現在天剛放亮公雞打鳴之時。夜間雞都被關在雞棚裡,白天都有族人在村落裡看著,可是公雞剛打鳴時,人們還沒有起床、周圍很安靜,遠處猛禽恰好容易發現目標。

  經常早上雞一叫,就會有紅嘴隼之類的猛禽撲下來,而族人已經很有經驗了,最精壯的勇士會拿起弓箭和梭槍衝出屋子準備。他們剛開始是為了保護雞,後來卻成了一種日常的狩獵活動,而每日的雞叫反而成了吸引獵物的誘餌。

  虎娃跑出屋子的時候,村裡大部分人都已經起來了,紛紛站在門外望著天空,而精壯男子已準備好弓箭和梭槍躲在各個角落,這也是城寨裡特有的娛樂生活。興奮的盤瓠跑到空地中央朝著天上汪汪叫,村裡的小姑娘綠蘿趕緊過去在它腦門上拍了一巴掌道:「別叫!你把雞嚇回去了、隼也嚇走了,回去貼牆根站著!」

  綠蘿說完話也不管盤瓠能不能聽懂,揪著狗耳朵把它拖到了空地邊的屋簷下。這時公雞又打鳴了,幾隻母雞「咯咯噠」地叫著走出雞棚,應該是剛剛下了蛋。族人們聽見這聲音心情大好,就連被罰一個月不許吃雞蛋的虎娃也仰望天空在沒心沒肺地傻笑。

  今天運氣不錯,果然有猛禽撲擊而下,隨著弓弦聲響,先後一隻林梟和一隻紅嘴隼被射落,引發族人們興奮的歡呼,虎娃也站在那裡拍著手嗷嗷叫。就在這時忽有人大吼道:「小心,來了個大傢伙!」

  虎娃的小嘴驚成了圓圈狀忘記合上,眼睛也瞪得溜圓,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鳥!林梟的翼展通常只有二尺多寬,勉強能抓走一隻雞,而紅嘴隼翼展有時超過四尺,最胖的老母雞都能輕鬆抓走。 可是此刻撲下來的這隻鳥,展開雙翅竟寬有丈餘,帶著一陣惡風。

  它全身覆著黑白相間的羽毛,頭頂上還有一撮翹起的白翎,尖鉤般的鳥喙有一尺長、閃著寒光。

  就聽見空中嗖嗖嗖的聲音響起,十幾支箭已經接連射至。可是那只怪鳥猛地一撲雙翼,空中捲起一陣陣細碎的怪風,竟然將羽箭捲得七零八落。有那麼兩支箭還是射得很準,但被那怪鳥揮起翅膀掃開,發出「噹」的聲響。

  眾人的箭都射空了,巨大的怪鳥撲落的速度太快,已經來不及再射出第二輪箭。很多人同時大喊道:「不好!」還有人在高呼:「綠蘿——!」

  小姑娘綠蘿被那巨大的怪鳥給嚇著了,鳥翅彈開的一支箭恰好砸到了她身邊的牆壁上,箭簇擦出一串火星,綠蘿尖叫一聲便向前跑開,卻正跑向怪鳥撲落的地方。那裡有兩隻母雞正撲扇著翅膀,看怪鳥巨大的爪子絕對能將綠蘿攫走。

  伯壯、仲壯同時射出了手中的梭槍,兩支梭槍帶著風聲十分沉重有力。那怪鳥的動作十分靈活,揮起一對巨爪帶著旋風拍了出去,啪啪兩聲將兩支沉重的梭槍都給拍飛了,但它的身形也被反衝力又彈向了空中。

  這時就聽見綠蘿又發出一聲驚呼,只見空中的怪鳥雙翅一攏,竟然帶起一陣奇異的旋風將綠蘿給捲了起來。它沒能直接抓中獵物,竟然還可以隔空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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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鷹飛狗跳(下)




  很多族人都已經被嚇傻了,他們從未見過什麼猛禽能有這等本事,這也太可怕了。綠蘿尖叫著晃晃悠悠飛向空中,腳脖子突然被一隻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來者竟然是比她還矮了兩個頭的虎娃。

  虎娃叫道:「綠蘿快下來!雞快跑!」同時將一根大棍子奮力砸向空中的怪鳥。

  虎娃剛才離綠蘿很近,反應也很快。他見弓箭沒有擋住那只怪鳥,而兩隻母雞還沒跑開,可能是想起了昨天族長的訓斥,或者為自己弄丟了一隻雞感到不好意思,順手拎了根棍子就衝了過去想把兩隻雞攆開。

  這根棍子有成年人的胳膊粗,幾乎與他的身子一般長,這麼小的孩子能有什麼力氣,他幾乎是拖著棍子跑過去的。而綠蘿跑得比他快多了、超在了他前面,被怪風捲起時恰好被後面跑來的虎娃抓住了腳脖子。

  虎娃本不可能將那根棍子揮到三丈的高空,可當時正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向上卷,他順勢就將這根又粗又硬的棍子砸了出去。棍子實際上是被怪鳥自己攝去的、取代了方纔的綠蘿,緊接著「啪」的一聲被鳥爪握碎。這時又有幾支梭槍帶著風聲接連射至,怪鳥伸爪揮翅將梭槍紛紛彈開。

  得這個空,綠蘿落回地上,把虎娃砸了個屁墩。她順勢打了個滾又尖叫著跑開了,而兩隻母雞也早就撲扇著翅膀逃走了。剛才那怪鳥應該是施展了某種神通法術,可是恰好被虎娃的棍子以及眾人的梭槍打斷了,綠蘿才得以逃脫。

  怪鳥離地面約有三丈多遠,雖可隔空攝人但所能施展的力量也有限,勉強能捲起一個綠蘿,再加上一個虎娃就有些卷不動了。綠蘿跑開了,母雞也飛走了,地上只剩一個坐在那裡的虎娃。怪鳥揮翅撥飛第二輪梭槍,又施展隔空攝物之能捲向了他。

  虎娃還沒爬起來呢,樣子非常害怕,但他卻沒有蒙上眼睛,而是一直看著天空的怪鳥。怪鳥攝人的動作特徵很明顯,雙翅向下一扇如手臂般前攏,在地面上帶起盤旋的怪風,同時一對鳥爪前伸發出一股吸力、正對著虎娃的方向。

  虎娃看見那對鳥爪隔空抓向了自己,本能地就想起綠蘿剛才的遭遇,順勢向旁邊打了好幾個滾。只見地上捲起一股塵土,而他竟然躲開了!就在這時,怪鳥突然發出一聲嘶鳴,聲音中帶著痛楚與無比的憤怒,在空中奮力揮翅似想把什麼東西從身上甩下來,同時扭頭啄向後背。

  它的後背上竟有一條花尾巴狗,盤瓠居然蹦上去了!盤瓠原本跳不了這麼高,可是它剛才先蹦上了旁邊的房頂,又在房頂上助跑幾步奮力騰空躍起,在怪鳥下撲欲攝虎娃的瞬間恰好落在了它的背上。

  怪鳥雖大但後背也不算太寬,且正在空中撲擊,盤瓠很難站穩。狗的蹄子又不能像人手那樣抓東西,它隨即一口就咬住了怪鳥右邊的翅根,四蹄亂蹬掛在了怪鳥身上。盤瓠這次一聲都沒叫,但這一口可夠重的,利齒深深地嵌進骨肉間。

  怪鳥的脖子轉動角度非常大,尖利的長喙已經啄中了盤瓠的肩頭,就在這時忽聽有人大喝一聲:「定!」

  盤瓠仍然咬著翅根掛在怪鳥的後背上亂蹬,而怪鳥的身體卻在這一瞬間彷彿失去了意識的控制,就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不動了,兜著風墜向地面。只見族長若山緩步走了過來,手中的骨杖一直指著那只怪鳥,方才是他所施的法術。

  很多人還在那裡傻看著,而伯壯、仲壯等經常跟隨族長狩獵的族人已經反應過來,提著雞蛋粗的沉重梭槍撲了過去。怪鳥還沒落地便被兩支梭槍重重地插進了胸膛,它的身子一震似要掙脫束縛,但落地時又被人舉起一塊巨石砸在腦袋上,終於不動了。

  怪鳥的長喙與利爪皆鋒利無比,覆蓋在身上的長羽也非常堅硬,但它被若山的法力束縛施展不得手段,近距離便無法抵擋伯壯、仲壯這樣強壯的勇士以梭槍直接插入身體。盤瓠的肩背上被鳥喙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還好若山出手及時,它只傷到了皮肉,此刻還咬著翅根沒鬆口呢。

  若山過去拍了它的屁股一下道:「可以了,不用再咬了,快去水婆婆那裡治傷!」

  盤瓠這才有些不甘心地鬆了口,喉嚨裡發出兩聲低吼,站起身來齜牙咧嘴,顯然傷口很疼。它縮著肩膀邁開兩條後腿一路小跑,去找水婆婆了。若山從地上拉起了虎娃,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道:「沒嚇著吧?」

  虎娃怎麼可能沒嚇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答道:「嚇壞了!」

  若山將他抱了起來道:「那你剛才怎麼不哭?」

  虎娃:「嗚嗚……剛才來不及……」

  若山忍不住笑了,拍著虎娃的後背道:「知道害怕就好!你既然這麼怕剛才怎麼沒有閉上眼睛呢?」

  虎娃:「嗚嗚……閉上眼睛就更怕了,那樣也看不著大鳥了,它會把我抓走的……」

  若山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才虎娃很害怕、甚至怕得忘記了哭,但他卻一直望著那只怪鳥,否則也躲不開那隔空攝人的撲擊。而若山早就在一旁看著了,綠蘿被捲起的時候,他已經高舉骨杖準備出手,不料虎娃卻來了這麼一出,他暫時便沒有施法,想再看看眾人的反應。

  族中的勇士們反應都很快,但若山也沒想到盤瓠竟能從屋頂蹦到鳥背上來了那麼一口,眼看怪鳥威脅到盤瓠,他才及時出手搞定了場面。這時伯壯手持帶血的梭槍走過來請示道:「山爺,鳥已經被宰了,這麼大的傢伙該怎麼處理?」

  若山:「這不是尋常的猛禽,先放到祭臺上,我回頭再來看看該怎麼處理。」然後又拍著虎娃的後背道,「好孩子,你今天救了綠蘿。……不哭了,回去休息一會兒。」他將虎娃抱回了石屋。

  這天凌晨村子裡發生了這樣一件罕見的大事,族人們紛紛議論,但還好有驚無險,最終成功獵殺了怪鳥並沒有人受傷,只是盤瓠的肩背上擦了一條口子而已。水婆婆已經處理了盤瓠的傷口,用了一塊乾淨的葛布從它的胸前繞到後背包紮好。

  水婆婆又來到村中央的祭臺前,見若山正在族人的簇擁下研究那只被獵殺的怪鳥,她皺眉問道:「你認識這是何種禽類嗎?」

  若山:「這是白翎蠱雕,能長這麼大很少見,我們村還從來沒有獵到過。我正在研究其血肉的物性,應該是可以吃的,你看呢?」

  水婆婆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從白翎蠱雕的身上切下來薄薄的一小片肉,插在刀尖仔細凝視,又閉目感應了半天,這才點頭道:「當然可以吃,而且……」

  若山:「而且什麼?」

  水婆婆看了他一眼道:「大補!」

  這麼大一隻鳥,當然是族人們難得的美食,可是今天這隻鳥很特別,若山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讓族人們烹製分食。而是率人用最鋒利的器具,異常仔細地將這只白翎蠱雕分解,肉都切成了小塊裝入專門的器皿放在祭臺上。鳥骨以及很多羽毛都完整地留了下來,送到部族的庫房中。

  若山又率領族人們拜祭了山神,這才讓大家開始做飯。 為了防止珍貴的食物變質腐壞,一般新鮮的肉食都要盡量先吃掉,只有實在吃不掉的時候才會被烤乾保存,等到明後天接著再吃。但這只怪鳥卻不一樣,它的肉先用來祭山神,在祭奉的過程彷彿已經過了特殊的處理,這也許是山神的神力所為吧,族人們當天並沒有食用。

  虎娃今天的表現值得稱讚,雖然沒有雞蛋吃,卻吃到了整整半隻燉紅嘴隼,感覺別提有多香了,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但他也沒有忘記受傷的盤瓠,分給了這條狗一隻翅膀和一半的湯,狗吃得一邊哼唧一邊直咂嘴。

  虎娃和盤瓠在小屋裡吃肉喝湯的時候,族長若山看見綠蘿站在自己的石屋門口,他問道:「你有事嗎?」

  綠蘿今年只有六歲多,她今天也被嚇著了,等回過神來卻有很多問題想不明白,因此才會跑來找族長,此刻眨著眼睛道:「山爺,今天那壞鳥來的時候,你一直就站在旁邊,早就可以把它給打下來了,為什麼要等到最後才動手呢?」說到最後,她的眼圈又紅了,顯然是回想起那個場面仍感覺到害怕與委屈。

  若山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髮,和顏悅色道:「假如我總是像那麼做,若是我不在族中了,族人們又該怎麼辦呢?」

  這句話的含義對於綠蘿也許太深了。綠蘿不解,反問道:「山爺,您怎麼會不在呢?您就是我們的族長啊!」別說是綠蘿,就連族裡那些老者的概念裡,山爺也一直就是城寨的族長,而且彷彿永遠都會是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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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傳燈(上)













若山微微嘆了口氣,他很有耐心地又換了種方式解釋道︰“我也會出門啊,假如我不在的時候,發生這種事又該怎麼辦呢?今天伯壯、仲壯他們表現得就很好,假如不是那只大鳥實在太厲害,換做一般的猛禽咱們早就被打下來了。”


綠蘿仿佛明白了,點著頭道︰“哦,是的,族人們都應該鍛煉怎麼狩獵。”然後又捏著小拳頭道︰“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比伯壯和仲壯還能干,也能把那壞鳥打下來!”


若山點頭微笑道︰“很好,有志氣!”


而虎娃與盤瓠在旁邊的小屋里吃得正歡,雖然听見了山爺與綠蘿在說話,卻沒有理會綠蘿說出了怎樣的豪言壯語。這日天黑之後,族人們又都回屋睡覺了,虎娃卻有事跑到若山屋里,驚訝地發現山爺正在擺弄一件他從沒見過的東西。


山爺取出了一個平時盛水的陶碟,陶碟里裝的卻是火麻籽榨出的油,然後將一根草睫一半浸入油中、另一半伸出碟沿外。這種草睫的內部縴維很密實萱軟、吸水性非常好,能將火麻油都吸透其中。然後山爺取出燧石以火麻絲引火,點燃了草睫。


草睫並沒有迅速地燃燒,頂端升起了一朵火苗,昏暗的光線將整個石屋中的東西都隱約照亮了。虎娃看得是目瞪口呆,驚訝的問道︰“山爺,這是什麼?”


山爺答道︰“這是燈,用火麻油點的燈!”


這是虎娃第一次知道世上還有“燈”這種東西,它竟如此神奇。虎娃知道什麼是火,火堆可以在黑暗中發出光和熱,人們可以圍著它唱歌跳舞或者取暖,但這與“燈”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燈就是照破黑暗的哪一點光明。


他由衷的贊嘆道︰“山爺,您真了不起!”


若山族長苦笑道︰“不是我了不起,而是我曾在山外見過燈。真正了不起的另有其人,可惜我也不知是誰。”


山爺的謙虛卻更令虎娃覺得他神通廣大、幾乎無所不知。虎娃看著那神奇的燈又說道︰“碟子、草睫、麻籽油,村寨里都有、我都見過的,卻想不到它們原來可以變成燈!”


若山點了點頭,似是自言自語道︰“世上原先並沒有燈,直至有人創造了它,然後才有了一種名叫燈的東西。但無論人們清不清楚什麼是燈,將碟子、草睫、火麻籽這麼用,它就會出現,然後可以給它起一個名字,比如叫做燈。




也就是說,在世上根本沒有燈之前,其實燈已經存在了,只看人們知不知道它,又能不能發現它、點亮它。如此看來,這世上的萬事萬物在沒出現之前,其實都早有其存在的道理,否則它們就不會出現。萬事萬物之間的玄妙、無論我們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它就一直在那里。”


這番話對于虎娃顯然太深奧了,今天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太多的震撼,山爺先是在凌晨隔空定住了那只巨大的怪鳥,天黑後竟然又點亮了一盞燈!在虎娃的眼中,山爺儼然已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正因為如此,他雖听不懂山爺究竟在說什麼,卻將山爺方才所講的每一個字都深深的印入了腦海中。這並非一個孩子刻意要記住什麼,而就是自然留下的幾乎不可磨滅印象,就像他第一次看見的這點燈光。然後虎娃又問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您今晚為何要點燈?”


山爺看著燈光若有所思道︰“因為我在想,怎樣才能知曉萬事萬物間的玄妙、明白我們前所未知的東西?這就像在黑暗里點亮一盞燈光。”說到這里,他仿佛是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是在與虎娃這樣一個孩子說話,又笑道︰“天都黑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虎娃這才想起正經事︰“盤瓠睡不著,總在那里直哼哼,可能是傷口很疼。您有什麼辦法讓它不疼嗎?”像這種事通常應該去找水婆婆的,可是水婆婆已經休息了,而山爺就在旁邊、屋里還有動靜。


若山起身從屋角的一個陶罐中抓了一把東西,遞給虎娃道︰“讓盤瓠吃了這些,它就能睡著了。”


虎娃張開一雙小手小心的捧住,在燈光下看了一眼,認出這是去了殼的火麻籽仁,聞氣味已經是熟的。族人們都通常是直接嗑食火麻籽,味道很香,只有在需要專門榨油的時候才會先去掉殼。火麻油吃多了可能會頭暈,但族人平時每次分食的火麻籽,還不至于引起頭暈。


虎娃好奇的問道︰“山爺,火麻籽除了榨油點燈,還能給傷口止疼嗎?”


山爺解釋道︰“這種東西每次吃一點是沒事的,但是吃太多了人就會發暈。至于止疼,是因為我特別處理過,倒不是普通的火麻籽都可以這麼用。”見虎娃還捧著火麻籽仁站在那里,他又問道︰“你還有別的事嗎?”


虎娃拿到了東西並沒走,當然還有事,他仰著小臉,帶著滿是崇拜的神情很突兀的問道︰“為什麼那只怪鳥能隔空抓走東西,而紅嘴隼、林梟卻不能,是因為那只怪鳥特別大嗎?”


若山怔了怔,這才答道︰“那倒不是,只有因為它有很特別的本事。”




虎娃︰“和林梟、紅嘴隼不一樣的本事嗎?這種本事就是能隔空抓東西嗎?那樣的怪鳥都有這種本事嗎?”


若山︰“也不是這樣的,那種鳥叫白翎蠱雕,但並非所有的白翎蠱雕都有這種本事,它很罕見。說不定有的林梟或紅嘴隼也有這種本事,但同樣非常罕見。”


這種事情是很難向虎娃解釋明白的,哪怕與一個成年人都說不清,但虎娃卻點著小腦袋很認真的答道︰“哦,我明白了!”


若山反問︰“你明白什麼了?”


虎娃︰“我本來還想問——為什麼族長你能定住那只怪鳥,別人卻不行?原來是族長也有特別的本事,而村里別的人卻不會!是不是這樣啊?”


若山又怔了怔,點頭道︰“是這樣的。”


虎娃︰“可是怎麼才能有那種本事呢,是不是要當了族長才行?”


若山連忙又搖頭道︰“不是的!我先學會了、煉成了,然後才當了族長。”


虎娃︰“為什麼您能學會這樣的本事,而村里的別人卻不會呢?要怎樣才能學會呢?”


若山想了想才答道︰“這不是一般人天生就會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還需要天賦和運氣。它就像點亮了一盞燈,黑暗中別人原本看不見的東西,你卻看見了。”


虎娃︰“哦,我明白了,要會點燈才能學會這種本事。”


若山哭笑不得道︰“也不是說會點燈就能學會它,這只是一個比喻,懂嗎?比如我們說一塊石頭的樣子像雞蛋,這就叫比喻,但石頭不是雞蛋。……算了,你還太小,當長大的就會明白的!盤瓠又在哼哼了,你快回去吧。”




族人眼中幾乎是無所不知的族長山爺,此刻在虎娃的連番追問下也快招架不住了,趕緊打發這孩子回去。虎娃走後,若山仍坐石桌邊靜靜的看著那一點燈光,伸手又將那截充作燈芯的草睫往外撥了撥。


一個苗條的身影走了進來,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者是水婆婆。她坐到了若山對面,輕聲問道︰“你今晚為何要點燈?”


若山仿佛早就知道她會來,並無半點驚訝的神色,視線離開點燈光上落在她的臉上,輕聲答道︰“因為在燈光下能看清你的樣子。”


此刻虎娃已經喂盤瓠吃完了那些火麻籽仁,盤瓠不再哼唧、很快就暈暈乎乎的睡著了。而虎娃想著剛才山爺說的話,他好像有點明白什麼叫比喻了,但其他的事情又好像更糊涂了。他倒也沒什麼多余的心思,只是想想而已,感覺比盤瓠還要暈乎,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若山和若水說話的聲音很小,虎娃並沒有听見,他也不知道山爺今晚點燈其實是為了等水婆婆。若水問了若山與虎娃一樣的問題,可是若山給出了完全不一樣的答案。假如虎娃听見了可能會感覺更困惑,水婆婆長什麼樣子,難道山爺不清楚嗎,還要特意點燈看?


就算山爺想看,又何必黑夜里點燈費油呢?大白天看得多清楚啊!像這樣的困惑,等到他長大成人後,也許自然就會明白了;但山爺回答他的那些話,在這蠻荒之中,世世代代無數族人,終其一生也不會有答案。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這世上本就有無窮無盡的未知玄妙。


燈光中,若山又說道︰“剛才虎娃來過,問了不少問題,正是我曾經想過的。”


若水︰“我也听見了,這孩子還太小,無法對他說明白。”


若山卻說道︰“就算他已經是成人,我們又能真的說明白嗎?你我當初有幸邁入初境、又得到了山神的指點,一路修煉至今,知道神通法力是怎麼回事、也知道怎樣去運用它。可是我們能否向族人解釋清楚——它為什麼會存在,我們又為何能修成?


很多年了,我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了。可是今晚點亮燈光的時候,我又在想,世上早就存在著這樣的玄妙,只看人們能否發現它、又能發現多少?而我們所知道的畢竟還太少!——當年我曾過問過山神,山神也是這樣回答的。”


說話時他扭頭望向了屋外,蠻荒中夜色無邊,而他點亮的燈光,只能隱約照見這間石屋內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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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傳燈(下)












若水又說道︰「虎娃來到路村還不到四年吧,正是睜開眼楮看世界、漸漸學會思考的年紀,一切對於他都是新奇未知的、希望能得到解釋。赤子之心的可貴之處,就是沒有成見,還沒有被太多已知遮蔽雙眼,因此他可以看到人們不再去想、甚至不再意識到的問題。


比如他看見一個人在天上飛,只會好奇那人沒有翅膀、是怎麼飛起來的?感覺是新奇、驚訝而非不可思議,所以他今天才會問出那些問題。在他眼中,你能點亮這盞他從未見過的燈,其實比那只可以隔空攝物的妖禽更神奇。」


若山皺眉道︰「竟有妖禽闖到了這個地方、襲擊了部族的村寨,在我的記憶中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若水︰「祖先選擇建立村寨的地方,既要有水源和獵物,也要盡量避開風雨災害以及各種威脅,當然不會是妖禽、妖獸經常出沒之地。今天的事情只是一種偶然,但也難免會發生,假如這麼多年來從未發生過這種事,那才是真正的意外。」


若山嘆息道︰「可是自從我有記憶時起,已經一百餘年了,的確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今天是第一次!這可能是一個徵兆、一種開始,它今後還會發生的,而如今的族人們卻從未過經歷這些。」


若水沉聲道︰「他們今天就經歷了,我們的祖先也經歷過。而今天的部族已遠比祖先的時代更強大興旺,當然更能應對,我們也不必太過擔心。」


若山反問道︰「你若是不擔心,當族人們都在場的時候,為何什麼都沒說呢?」


若水︰「你不也是沒說嗎?倒是虎娃看出來了,但這孩子並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從今天起,你我最好不要同時離開村寨,總要留一個人在這裡。」




今天凌晨發生的事情,在這個村寨中已是百年未遇。那只白翎蠱雕,根本不是蠻荒部族平常的獵物,也不是普通的族人能對付的。它是一隻早已開啟靈智、修成強大神通法力的妖禽。像這樣的妖禽已經學會了思考與判斷得失,一般很少無謂的去襲擊人類聚居的部族。


蠻荒山野中的獵物有的是,以它們的本事很容易獲取,何必冒著可能受傷甚至殞落的危險呢,在人類部族中各種狀況都有可能遭遇。但凡事也有例外,有的通靈**可能並不清楚人類聚居的部落是怎麼回事,它們也在學習摸索之中、留下各種經驗和教訓;而有的妖類是帶著特定的目的、想得到在別處得不到的東西。


所以這種事情雖然少見,但也難免偶爾會發生,一旦發生往往都會引起族人們嚴重的傷亡。有時候遭遇強大的、難以對付的妖物襲擊,部族往往會選擇退避自保、盡量減少無謂的死傷,但是付出代價也是難免的。蠻荒中環境險惡,種種劫難也是人們必須經歷的艱險考驗。


今天這只妖禽可能是恰好從天空飛過、被雞鳴聲所吸引,一時興起想抓兩隻母雞為獵物。它可能並不瞭解人類村寨、也可能並不在意。當時天還沒完全亮,族人們應該還在沉睡,它從高空掠下、抓兩隻母雞而去,簡直就如遊戲般輕鬆,應該沒人會為兩隻雞母雞與它這樣強大的妖禽拼上性命。


可是它哪裡能想到,這個村寨會這麼特別,雞一叫大家就準備好了,弓箭上弦、梭槍在手,專等著掠食的猛禽從天下撲下來呢!這就像村中的族人們也沒想到——天下竟會撲下來這麼一個厲害的大傢伙!而妖禽更沒想到,村寨中還有若山這種高手!


若山今天並沒有說出這只白翎蠱雕的來歷,何必讓族人生活在恐懼的籠罩中呢,那代表著普通人幾乎無法理解與抗拒的未知;但他今天讓族人們親眼見識到了怪鳥的可怕,今後他們遇到類似的情況時也會保持足夠的警惕;他最後出手制伏了妖禽、給了族人勇氣和希望。


村寨中只有若水瞭解這一切,她當著族人面也沒有說出來,而若山知道若水一定會來找他商量的,所以在百年來第一次遭遇妖禽襲擊的這個晚上,他點亮了村寨中的第一盞燈光。古樸的部族中,族人們之間向來並沒有什麼秘密,但這兩人卻守護著共同的秘密,只有彼此才能交流。


沉默了一會兒,若水看著哪點燈光突然問道︰「山神真的隱寂了嗎?」




若山點了點頭︰「已經快四年了,我從未再聽見山神的聲音。若是山神還在,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今天斬殺那妖禽之後,我按照古老的儀式率領族人向山神獻祭。族人們的信念都無比的單純與真誠,可我依然沒有得到半點回應,彷彿山神早已離我們而去。」


今天事情雖罕見,但幾年遇上一次也屬正常,百年來從未發生過,是因為這裡一直有一位山神守護。以往當那等妖禽進入這一帶時,就會收到山神的警告與指引。山神這麼做,不僅是為了保護祭奉他的各個部族,其實也等於在保護這些妖類。


**通靈之難,堪比人入化境,開啟靈智能踏上這條修煉之路,是一種大幸運,若在懵懂中導致無謂的傷亡同時也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傷害,是非常可惜的。山神顯然不願意看見這種事情發生。


若水也嘆息道︰「當初山神告訴你,他將要陷入沉睡、可能永遠都不再出現,有事可以向清水氏一族求助。可是兩個月後清水氏一族便覆滅無存,這個消息你便一直沒有告訴族人,如今看來,山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若山答道︰「有三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壽元已盡,雖然山神是各部族眼中的神明,卻也不能亙古長存,他也終將有離去一天。第二種可能是真的陷入了沉睡,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醒來,也可能是在閉關修煉什麼神通秘訣。第三種可能是最飄渺的,那就是山神如傳說中那般登天長生、成仙而去了。


若山最後說道︰「我曾經也想最好是第二種可能,但這種想法太自私了;對於山神本人而言,我希望是第三種情況,畢竟他已守護了各部族至少百年。」


若水微微蹙眉道︰「假如是這樣,一切都只能靠我們自己了。你我當年都得到了山神的指引、修煉了他所傳的秘訣,得以長留生機與青春。但是就連山神本人都有離去的一天,我們也不可能永遠守護在這裡。……據你看,今天那只妖禽是什麼境界?」




若山︰「它能隔空攝物,當是一隻三境妖禽。而族人中除了你我,只有伯壯、仲壯兩人當年有幸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如今已邁入二境、卻尚未九轉圓滿。都這些年了,他們突破三境恐怕已很難,我們需要看看,族眾的孩子們將來誰還有希望成就更高?」


傳說登天之徑有八層九轉七十二階,自古以來人們探索的路途各不相同,或成功、或失敗,採用的方法以及對各層境界的描述也不一樣。但是從所掌握的手段來看,存在著某種共同的特徵,在通常情況被稱為初境、二境、三境、四境、五境、六境、七境、化境。


這不是簡單的數數,只是一種便於參照的說法,實際上不同傳承與探索對各種境界都有各自的稱呼,往往非外人所知。而且有些傳承是不完整的,只探索到某一步為止,這樣的話向上更高的境界便無法描述了,也只能用數字去概括與想像。


若水又說道︰「邁入三境,便有隔空攝物之能。而那只妖禽恐怕頂多只有三境初轉之功,它要抓綠蘿,卻將虎娃的棒子攝上了天空;後來抓虎娃,又在地上捲起了塵土。攝物之神通法力,根本不應是這樣運用的。」


真正的攝物之能,神識鎖定什麼東西就是什麼東西,就算攝不走也不會誤奪他物,真正掌握攝物之能的修士,是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若山卻搖頭道︰「那倒未必,所謂每境九轉之功,只是世人的總結,山野**並無人教授、哪裡會知道這些講究?它是自感成靈而修煉,可能早已邁入了三境,但所有的手段都還在摸索總結中。這個過程很漫長,假如沒人點化,就必須自己慢慢去悟。」


若水︰「你我當年有幸邁入處境,是在祭奉儀式上得到了山神的指引。如今山神隱寂,只能我們自己來指引族人了,也不知能否成功?」


若山︰「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盡力試試,族中已有百年沒人做過這樣的事情,希望有人能在你我的指引下邁入處境、將來成就更高。……可惜你我這麼多年來皆未邁入六境,無法留下真正完整的傳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期待後人另有幸遇。」


兩人商量一番,要如何指引族人邁入處境,這是他們從未嘗試過的事情,過了很久才做出了決定。然後若水從袖中取出一物道︰「這是那只三境妖禽的翅根之骨,顯然有煉體之功,已堅韌如鐵石。你仔細看看,盤瓠居然在上面留下了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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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夢境的開始(上)











蠻荒部族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就地取材加工而成,比如麻絲、葛絲為線、為布,以獸皮縫成衣褥,砍伐竹木制作用具,還有石具、骨具、陶具與金屬器。在那樣的地方、那樣的年代,“具”和“器”的概念是不一樣的,並不是什麼東西都能稱之為“器”。“器”代表著珍貴難得,甚至還象征著某種神秘的力量。


堅硬的石頭可以加工成各種切削及砍砸用具,而陶具要用特殊的粘土以特殊的方法燒制。至于金屬器物,一般的部族是很難得到的,普通人也根本加工不了。


各種金屬都是淬煉地礦精華而成,那些境界高深的修士,能以強大的法力、不可思議的神通,從礦石中凝練物性精華、得到金屬。所以金屬鑄鍛的用具被稱為“器”,它需要借助神奇的力量才能出現。


據若山所知,在山外很遠的地方,人煙稠密的廣袤平原,那些城廓雄偉繁華的國度中,有高人教導大眾如何架爐冶煉金屬,居然無需借用修士的神通法力。但這麼做需要集合龐大的人力、物力,還需要更龐大的人群勞作去供養這些人。這是蠻荒中的各部族根本無法想象的,就算如曾經的清水氏一族那般強盛,也不可能組織族人去開礦冶金。


深山部族中的金屬器物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是從山外長途跋涉進入清水氏城寨的商販們帶來的,二就是各修為高深的修士以神通法力從礦石中煉化的。而這一帶各部族中,幾乎極少有人以法力煉制金屬,以往都是在清水氏城寨中以別的東西交換少許。


那些珍稀的金屬器物,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山神所賜。山神曾告訴這一帶的各部族,深山中有哪些礦石,他們在狩獵或采集的途中若有發現,可以順便帶一些回村寨,然後由祭司放在祭台上,以特定的儀式向山神祭拜。當山神心情好的時候,可能以大神通給他們加工出一些金屬器物。


當然是清水氏一族得到的最多,各部族主要還是到清水氏城寨中去交換。所有能稱為“器”的用品,都是族人眼中的寶貝,會小心翼翼的保管並代代相傳。而如今山神隱寂、清水氏一族覆滅,金屬器物的這種來源也斷了。


其實以若山、若水之能,已是五境修士,他們的神通法力當然也可以做到從各種礦石中煉化不同的金屬。但是他們所修的法術並不擅長此道,如此做要消耗極大的精力、甚至事倍功半,所以平時極少為之。


但是這幾年若山也算出手了,族人所使用的少數以精鋼為箭簇和梭尖的武器時有損壞,若山都像以往一樣將它們放在祭壇上向山神祭拜祈求。這些箭簇和梭尖果然都被修復了,族人們仍以為是山神顯靈,其實是若山在暗中施法。




**筋骨是一種很特殊的材料,它既可以為器也可以為具。普通的筋骨若以神通法力凝煉,其意義不大,但是今天獵殺的白翎蠱雕這等三境妖禽,其筋骨有些已是天成的造器之物。它筋可以制成最好的弓弦與束索,骨頭可以加工最尖銳的武器,且韌性極佳不易損壞。斬殺了這只妖禽,對于這個部族來說也是不小的收獲。


白翎蠱雕那相當于人的上臂骨的主翅骨,是這只妖禽最堅韌的一根骨頭,直接就能當武器用。只要力量足夠,舞動它可以將巨石砸碎。盤瓠一口正咬在了翅骨的頂端,雖沒有將之咬碎、咬穿,卻留下了四道淺淺的牙印痕跡,這不可能是一只普通的狗能有的本事。


若山看見這些牙印,驚訝的問道︰“你今天給盤瓠治傷,它的狗牙沒被崩掉吧?”


若水答道︰“它的牙一點事沒有,只是肩膀被劃出一道口子。”


若山接過翅骨摩挲了半天,又拔出一把小刀在上面輕輕劃了幾下,並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他眯起眼楮道︰“白天我們還在說,盤瓠是否有望成為通靈之獸。看來它真不是普通的狗,已有天賦神通,正在靈智欲開未開之際。”


若水沉吟道︰“**通靈歲月往往很漫長,如果它足夠幸運,甚至有可能邁入四境化為人形。但以你我的壽元,不知能否看到這一天?更不知以這條狗的機緣,它能否等到這一天?”


若山︰“希望我們能看到、它也能等到。”


若水想了想,又提醒道︰“白天盤瓠的舉動我看得很清楚,它雖不是那只三境妖禽的對手,甚至還不能說已邁入初境,但已開啟了天賦神通,只要善加訓練,尋常的狼熊虎豹等猛獸已不是它的對手。族人們外出狩獵時可以帶著它,是一只很好的守護獸。”


若山看著手中的翅骨笑了︰“說訓練也許不太合適,還是像教其他族人一樣教它吧,它根本就沒把自己當狗。族人們在做的事情,它也會意學著做的,但須好好教它別在外面闖禍。”




此時那截充作燈芯的草睫已燃盡,夜色亦已深沉。若水終于起身告辭,若山幽幽問道︰“阿水,你真的要走嗎?”


若水在石屋門前站定腳步,留給若山的只是那窈窕的背影,她淡淡答道︰“我沒有走,仍在族中。”


若山︰“這麼多年了,我第一次點亮了燈。你進了我的屋,卻不留下來到天亮。”


若水︰“有些話我當年早已說過,只要你能辦到!我也一直在等著你能辦到的那一天。”言畢她走出屋子消失在夜色里,若山在黑暗中一聲長嘆。


……


虎娃這天夜里做夢了,大概是因為山爺說的那些話,他雖然听不懂但印象卻非常深刻。這孩子只隱約明白了其中一點,就是關于“比喻”的解釋——比如有的石頭樣子長的像雞蛋。于是他就夢到了一塊很像雞蛋的石頭,然後石頭又像蛋一樣裂開了,居然蹦出來一只小雞,接著小雞又長成了翱翔天空的巨鳥。


夢境往往都是混亂不連貫的片段,而且往往很荒誕。接著虎娃又夢到了很多像雞蛋一樣的石頭,他仿佛伸手能隔空抓住那些石頭,就像白天所見的那只怪鳥一般。這些雖然是夢境中的片段,虎娃卻記得非常清晰,醒來之後一點都沒有忘記。


這天夜里虎娃還做了另一個很奇怪的夢,在一座秀美的山上,他看見了一個美妙的身影。那樣的景象他從未見過,根本就不屬于這片蠻荒山野,他卻在夢里見到了。夢中的情景很飄渺卻很完整,無論是山水風情還是的人影風姿,給虎娃的感覺都是那麼美。


這麼小的孩子,也許還不懂得什麼叫做美,但他很自然感到——這就是他所欣賞的美,帶著一種形容不清的向往與渴望。夢境是如此飄渺,醒來後只留下模糊的印象,虎娃怎麼也回想不清晰。但是在夢中的時候,他莫名有一種感覺,自己與那個人曾有或者將有很特別的關系。




所謂人生,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它有兩種發端,可以說是人的初生之時,也可以說是一個人最早留下記憶的時候。當一個成年人回憶往事時,能夠追溯到最早的記憶是什麼?這便是他人生體驗的開始。


人們開始記事的年紀,三、四歲不等,往前更早的經歷,一般人成年後是記不起來的。比如若山回憶自己的人生時,記憶中的最早場景,就是跟隨上一任族長在村中央的祭壇前祭拜山神。


而此刻的虎娃還沒有意識到,今天所經歷的事情,便是他人生記憶的開始。當很多年後,他所能記起最早的事情,就是在這個夜晚看見的那盞燈光、听到山爺說的那番話,然後夜里又做了那樣的夢。尤其是那個當時很飄渺模糊的夢境,在他的童年直至少年時反復的出現。


……


次日雞鳴時,盤瓠仍然從地上蹦起來很興奮的沖出屋子去看熱鬧,它似乎已經忘了自己身上還帶著傷,但直立行走的腳步有些搖晃,顯然還是有點頭暈。虎娃爬起來叫道︰“盤瓠,小心點,今天可要躲好了!”


昨天出現的怪鳥,已經讓他感覺到那未知的凶險。不僅是虎娃與盤瓠,所有的族人都在隱蔽的角落里躲得很好,也許是昨天的運氣太好了,今天凌晨並無一只猛禽撲下,大家都白等了半天。


但令人高興的是,今天族中分食了那只怪鳥的肉。怪鳥很大,肉被細致的切成了很多片,每位族人都能分到一、兩片,大家都非常開心。這些鳥肉昨天祭奉過山神,仿佛經過了某種神力的煉化,放了一整天仍新鮮如初,煮熟之後連湯帶肉滋味特別鮮美。


吃完肉不久,幾乎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從小腹中升起了一股熱流,全身暖洋洋的,有一種躁動的力量讓人精力充沛,仿佛有使不完的勁。若山立即下令,組織族人出去勞作,干的都是平時最粗重的體力活,以發泄這股精力,其實也是化解妖禽肉中的藥力。


若水曾經說此肉大補,當然是另有所指。這種妖禽肉能補元氣、壯筋骨,但藥性過于猛烈,不能讓族人直接食用。昨天她暗中施法處理了一番,放到今天吃才好吸收消化。


大人們又開始每日的勞作,村寨中留下嗷嗷叫著滿地亂跑的孩子。孩子們今天打鬧得特別熱鬧又特別有勁,要不是幾位長者看護著,說不定其中有人會受傷。這天村寨中還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狗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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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夢境的開始(下)


此妖禽肉相當於大補之藥,盤瓠身上有外傷,山爺本不想讓它吃。可是這條狗就把自己當族人的一員了,而且清楚族中分肉的規矩——出力最多者都能多分到幾塊。所以它人模狗樣的就跑到人群最前面站著,張著嘴耷拉著舌頭,眼巴巴的看著,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

當著族人的面若山也無奈,只得分給了盤瓠最多的一份。盤瓠吃了肉喝了湯,還很大方的分了一片肉給虎娃,然後打著飽嗝暈暈乎乎的回去睡覺了。快到中午時它卻突然醒了,就像受了什麼刺激一陣陣狂吠,邁著兩條後腿到處亂跑。

它的吼聲很驚人,能震得人耳膜一陣陣發疼,把好幾個孩子都給嚇哭了。虎娃跑過去拉它的尾巴卻沒有拽住,反而被狗帶了一跟頭。就見這條狗又抱住一棵碗口粗的樹,亂啃亂蹭亂晃,差點把樹給弄倒了。

然後盤瓠又開始亂蹦,輕盈得就像一隻大松鼠,蹦起很高,從這家屋頂蹦到那家屋頂,圍著村中央的空地轉圈跑。當它蹦到水婆婆家的屋頂上時,突然聽到屋中傳來一聲輕喝,這條彷彿已發瘋的狗腳下一滑,「啪嘰」一聲就摔了下來,終於趴在地上不動了。

虎娃趕緊跑過去看,發現盤瓠並不是摔暈了,而是莫名又睡著了,居然還發出了鼾聲,但它的傷口又被撐裂了。

當盤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族長若山的石屋中,肩上的傷口又被重新處置包紮好了。它的身子剛一動,就聽見山爺的聲音呵斥道:「狗東西,終於醒了嗎?你今天闖的禍可不小啊!蹬漏了好幾戶人家的屋頂,還嚇哭了那麼多孩子,自己說該怎麼辦吧?」

盤瓠今天「發瘋」時其實是清醒的,它並沒有傷著任何人,但是有一股躁動的力量與情緒需要宣洩,身為一條狗,自然就會撒野。它在房頂上亂蹦時姿勢看似輕盈,可是蹬腿的力量很大。村寨裡的的屋頂大多是用木板鋪底,上面再蓋上編織的草簾、壓上石頭。好幾戶人家的屋頂都讓它給踢壞了。

此刻盤瓠已經平復、清楚自己幹了什麼,但它畢竟只是一條狗,雖然很聰明、甚至有開啟靈智之兆,可仍在懵懂之中。

它能根據人們的語氣、表情,判斷出大概的意思,同時勉強能聽懂一些簡單的音節,這對於一條狗來說已經相當不簡單了。但它尚聽不懂相對複雜的事件描述,只知自己做錯了事、而山爺在訓斥它。它趕緊站起身來,耷拉著腦袋一副認罪受罰的樣子。

若山也清楚盤瓠聽不太懂,揪著狗耳朵把它帶出去,指著那些被它弄壞的屋頂又訓斥了一番。盤瓠終於大概理解了,於是縮著脖子腦袋耷拉得更低了。而一幫族人就在旁邊看熱鬧,不時發出哄笑聲。

若山又呵斥道:「你自己說,怎麼賠,要幫人家修好嗎?」

這句話又是盤瓠不能完全聽懂的,卻清楚山爺的意思好像是讓它做什麼事情,瞪著好奇的狗眼抬起了頭。這時虎娃走過來道:「它又沒長手,怎麼幫人家修屋頂?山爺,還是讓它做別的事吧。」

若山點頭道:「那好,就讓它跟隨族人去打獵,把該分到的獵物賠給人家!」

虎娃拍手道:「好哇,這個主意不錯!山爺,我也想去。」

若山搖頭道:「你還太小,連山路都走不了,等長大了再說吧。」

虎娃雖有些失望,卻不得不承認山爺說的完全正確。出入村寨裡路都在深山中,陡峭崎嶇險峻異常,根本不是他能夠攀援的,還談什麼打獵?三、四歲的孩子尚在幼年,而三、四歲的狗已經完全長成了。但盤瓠的體形卻不大,就算以兩條後腿直立行走,也就和綠蘿差不多高。

這天日落時分,若山在屋中支起陶釜煮肉。妖禽肉被族人分食之後,還剩下最後一些,此刻全部放入釜中。釜下卻沒有生火,若山盤坐一旁以法力催動釜中水漸漸沸騰,同時將妖禽肉的藥性又進行了一番煉化。

肉煮熟了,散發出特別誘人的香氣,使人一聞到就食慾大動。這種感覺不是一般的饞,簡直連肚子裡的饞蟲全都被勾出來了,就算剛剛吃飽也會莫名覺得很餓,特別渴望吃到那散發出香氣的食物。而這香氣並沒有飄散開,只飄到了隔壁的小屋中,虎娃和盤瓠正在那裡。

虎娃和盤瓠知道山爺在煮肉,他們饞得呀,一個勁的嚥口水,就在這時,突然聽見了山爺的聲音:「虎娃,盤瓠,你們倆過來。」

盤瓠從語氣中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晃著尾巴跟著虎娃小跑著進了山爺的屋中。山爺又吩咐道:「我正在煮肉,要出去一趟。你們幫我看著,不許偷吃!」

山爺說完話就走了,但那釜中的肉湯卻一直冒著小泡、保持著微微沸騰的狀態,香氣濃郁不散。對於這一人一狗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享受與折磨。肉香是這麼好聞,能勾起這麼強烈的食慾!能感受到嚮往與渴望,本身就是一種享受,假如有人無論吃什麼都食不甘味,便能真切的體會到這個道理。

這麼好吃的東西卻吃不到,他們不能吃也不敢吃,當然更是一種折磨。時間過了不久、但是感覺卻很久,山爺又走進了屋中,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問道:「你們想吃嗎?」

孩子和狗都嚥著口水用力的點頭,山爺笑道:「剛才不讓你們吃,是因為肉還沒煮好。現在已經可以吃了,這些肉本就是為你們煮的,端回去分吃了吧。」剛才還在微微沸騰的肉湯,說話間竟然已經涼了下來,變得溫而不燙恰好可以食用。

虎娃和盤瓠吃得這個舒服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莫大滿足。盤瓠這個狗東西有點記吃不記打,它彷彿已經忘了白天吃了這種肉闖了怎樣的禍,剛才守著肉湯能忍住已是太難得了。等他們吃完,天色已入夜,半輪明天升上了天空,群山環抱的村寨中景物仍依稀可見。

若山又在小屋門前說道:「虎娃,你先睡覺吧。盤瓠,你出來跟著我走走。」

身為一條狗的優點,就是它不會問山爺為什麼要這樣,很聽話的跟著走了。山爺領著盤瓠緩步而行,在月光下繞著村寨轉了好幾圈,但他的樣子卻不太像遛狗,因為盤瓠也是用兩條腿直立行走,這既是在消食也是在等待藥性發作。

最後留下的那些妖禽肉,也是最為精華的部分,經過了若山的法力煉化,藥性變得更溫和也更為精純。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一股熱流在盤瓠的體內緩緩升起,那種躁動的力量與情緒又出現了,雖不如白天那般猛烈突然,卻更加強大充沛。

但盤瓠卻沒「發瘋」,白天已經受到了教訓,他知道不能也不敢,就得這麼忍著。若山當然感覺到了它的變化,將這條狗帶回村寨、讓它蹲坐在祭壇前,又吩咐道:「你就坐在這裡不要動,將內心中的躁動壓制住,好好感覺那種寧靜,希望你能找到那種心境。」

這番話其實已超出了盤瓠所能理解,但若山也沒指望它能完全聽懂。狗沒有別的心思,只要它在這種狀態下真能端坐不動,就等於做到了。至於它能否進入那種玄妙的狀態,獲得修煉中進入初境的體驗,就只能看機緣了,誰也強求不了。

盤瓠倒是聽懂了山爺要它坐著別動,雖然感覺挺難受的,但它還是照做了。這時水婆婆從月色中走來,伸手隔空指向盤瓠。只有盤瓠自己清楚,白天它並不是失足落下了屋頂,而是被水婆婆隔空打下來的,此刻它又感受到了那種神奇的力量。

但水婆婆這次並不是讓他沉睡,盤古能感覺到體內那股躁動受到了某種壓制或引導,當它能夠清醒的端坐不動時,情緒也漸漸恢復了平靜,身體的衝動漸漸回歸那力量的本源。這就像一個人感覺體內有使不完的勁,卻偏偏什麼都不能做,當然也很難受。

而盤瓠並沒有要做什麼的意識,漸漸忘了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在感覺與感受那無形力量在體內流轉,竟有一種前所未有清晰感。它感應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隱約聽見腸胃蠕動以及血液在全身流動的聲音,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在感知之中。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它進入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狀態中。

若水已收了神通法術,攏住聲息悄然對若山道:「沒想到它居然辦到了!如此看來,就算今日不得真正邁入初境,假以時日,它也必將能通靈得以修煉。」

若山亦攏住聲息悄然道:「是的,最難的一關已過。但是初境九轉,每一轉對於它來說恐怕都將耗時很久。」

盤瓠現在的狀態,相當於擁有了剛剛邁入初境的體驗。可是這種體驗並非是它自覺的修煉,而是在很特殊的機緣下被動的自發進入。它需要在將來學會自覺找到與進入這種狀態,才能算真正的邁入初境。

若水答道:「無論如何,它已擁有了這種體驗,進入了初境初轉之前的狀態。見欲能止、躁中求靜、隨流不動、返而內觀,這是我當年邁入初境時的感受。說起來簡單,可如何能指引他人進入那種境界,卻是無法保證的事情,更何況是一條狗?你今天居然用肉去指引狗,而且成功了,可回頭一想,實在是太巧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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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復歸于嬰兒(上)


遠方樹得丘上的山神理清水也在關注著這一幕,同時暗自嘖嘖稱贊。如何指引盤瓠這條漸開啟靈智的狗自覺邁入初境、開始有意識的修煉,就算他來做,也未必能有比若山此刻更好的辦法。

理清水在感慨——難道自己真的看見了希望嗎?而若山的聲音也滿是欣慰之意:“這不是因為我用的方法巧妙,而是它已開啟天賦神通、有通靈之兆,所以才能如此為之。假如換做普通的禽()獸,怎么做都是沒有用的。我看見它白天吃了妖禽肉,藥性發作在村里發瘋,才想到可以這么試試的,真是狗有狗的性啊!”

若水補充道:“那妖禽肉對于一般人而言只是一味補藥,能壯一時氣血精力,等藥性一過卻留不下什么。但是對伯壯、仲壯這樣已邁入二境、正在洗煉筋骨形骸者而言,卻正適合輔助行功。”

若山解釋道:“伯壯、仲壯都分到了足夠多的一份,就算經過了法力處理,這種妖禽肉也要及時服用才能藥性不失。我已經吩咐他們定坐行功、希望能早日二境轉圓滿,但靈藥只是輔助,還得看他們自己的修煉功夫。剩下的妖禽肉,我又煉化了一番,適合虎娃和盤瓠服用。”

若水一笑道:“你對這兩孩倒是真舍得!盤瓠的情況特殊也就罷了,但是虎娃還那么小……”她的言下之意,將盤瓠也當成了族的孩,而不再僅是一條狗。

若山截住話頭道:“正因為虎娃還太小,我才要將那妖禽肉再煉化一番,使他能盡量吸收靈效。就算他還不知修煉,但只要能承受這種補益,也可強身健體。這孩來歷不凡,將來可能成就亦不凡,而且他是清水氏唯一的遺孤,我們得了清水氏一族太多的好處,理應要好好報答。”

虎娃今天剛剛躺下時感覺到全身有一股燥熱、意識也有一股朦朧的躁動,可能是那肉湯的原因,白天時他就領教過肉湯的“厲害”,而晚上的感覺則更特別。他吮著手指,在床上拱來拱去好半天沒睡著,直至這股燥熱漸漸散去,又感覺全身暖洋洋的,五臟腑甚至每一個毛孔都形容不出的舒服,然后很快進入了夢鄉。

睡夢的虎娃精氣沖和,無意仍有著一種朦朧的沖動,這種沖動并不包含任何具體的欲念,只伴隨著與生俱來的勃發生機,最為樸素而純粹。在香甜的幸福沉睡,他的小竟然就這么自然的了,也不知持續了多久。

到了后半夜,虎娃做了一個夢,夢又在吃那無比美味的肉湯,感覺是那么的幸福。這個夢境是如此的清晰,因為就是他睡前真正的經歷,仿佛夢境與現實并無分別,醒來后仍記得很清楚。而在在黎明到來之前,虎娃又做了另一個很朦朧的的夢,與昨天的那個夢幾乎是一樣的。

美如仙境的山水之間,秀麗的峰巒上,他看見了一個妙曼的身影。虎娃從未離開過所生活的村寨,這里被險峻的群山環繞,除了頭頂的天空,看向四周的眼界不會超過十里。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致,恐怕連想象都想象不出來,卻偏偏在夢見到了。

但這個夢境是如此飄渺,他醒來后甚至想不起夢的情形。此時的虎娃甚至還不完全了解夢的概念,只是伴隨著成長與記憶自然有了這種經歷。

第二天,山爺集合族精壯的勇士,帶著盤瓠離開村寨外出打獵去了。狩獵需要選擇合適的天氣并判斷天時的變化,避開可能下雨特別是有暴雨的時節,否則在深山處境將十分危險。山爺是族最有經驗的人,他熟悉這一帶風向、云層的特點,甚至能感應到空細微的水汽變化。

盤瓠已擁有初境的體驗,可畢竟尚在開啟靈智之初,若山不可能像教導一個人那樣去教它初境轉的修煉之法,就算說了它也聽不懂啊!所以只能讓它在反復的體驗自悟修煉,因此它的初境每轉之功時間都會很長。

但盤瓠已經開啟了天賦神通,讓它在狩獵的過程逐漸熟悉和運用天賦神通、漸漸有意識的去修煉,自然伴隨著初境轉,可能是一種最合適的方式。

族人外出集體狩獵往往要好幾天才能回來,盤瓠第一次離開了村寨,虎娃很羨慕也有些舍不得。山爺并沒有將青壯男都帶走,還留下一部分守護村寨,自從發生了怪鳥襲擊事件,就更加應該小心。伯壯與仲壯這兩位最強大的戰士也留下了,山爺囑咐他們不僅要保護族人同時自己也要好好修煉。

山爺不在的時候,族的大小事情就由水婆婆說了算。這天陽光明媚、微風怡人,水婆婆突然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決定,命令族已年滿十歲的男與年滿十四歲的女,其尚未結親且年紀未滿三十歲者,都集合起來看她紡布。

部族的人們生活原始古樸的狀態,有些事情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但在屬于他們自己的生活卻懂事很早。男年滿十、女年滿十四,就已經可以娶親或嫁人了,但并非所有的人都會這么早成親。女孩嫁人一般還算比較早,但一些男實際成家的年齡都比較大,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要有足夠的能力才行。

水婆婆命令這些人來,當然是想設法指引他們邁入初境。年紀太小的孩,不僅心智尚未完全成熟且身體亦未發育完全,是不適合過早修煉的,教都沒法教。至于超過了三十歲,身心發育已經到了巔峰,卻始終無法邁入初境,將來再成功的希望也很小了。

幾年前山神尚在,其實很多族人在祭拜山神的儀式都不知不覺受過山神的指引,卻一直沒有邁入初境,若水將希望主要寄托在那些尚未成親的少年身上。至于已成親的族人,倒也不是絕對沒可能,但是他們生活的雜瑣事更多,心境上受到影響也多,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水婆婆并沒說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命令大家來看她紡步;她也沒有阻止不符合要求者來圍觀,只命令留在村符合要求的族人必須得來。

村寨里有兩片空地,一片就在央、正前方是祭壇,另一片較小的空地在祭壇后方、水婆婆住的屋門前。幾十名族人按要求盤坐在這片小空地上、面對著水婆婆,而水婆婆坐在自家門前。至于其他族人想看熱鬧,就躲到一邊坐臥隨意,但不許跑到前面擋住這些人,更不許亂動說話打擾別人。

村寨各家幾乎都沒有凳,平時就墊塊東西在地上跪坐或盤坐,而盤坐比跪坐更穩、上身也更端正,這是大家從小的習慣,幾乎不用教。而水婆婆也沒多說什么,只是要大家盡量學她的樣——交腿盤坐。這樣的身姿最穩、最正,由身即心,心境也最為安穩端正。

水婆婆織的是葛布。族人古時的衣裳是獸皮和樹制成的,獸皮可以御寒,但在溫熱的季節穿著并不合適,樹則很容易破爛。而“布”源自于線繩,人們用軟滕或植物纖維搓成長條,粗的繩可以捆扎東西,細的線可以縫制獸皮。

后來人們將細線編織成片,這就是最早、最原始的布,再后來人們學會了穿織經緯,也開始用簡單的紡機織布。山最好的織布原料是葛藤纖維加工成的葛絲,它很細很輕柔,織成的葛布輕薄舒適,適合貼身穿著或者當夏天的單衣。

葛藤的根是可以吃的,還可以打成細末去掉纖維、晾制成葛粉保存,當然是好東西,族人們經常會到山采集。村寨最早只有葛布,這幾年族人們學會了種植火麻,火麻纖維漚制成的絲也可以織成麻布。

麻布比葛布粗糙也沒那么舒適,但火麻是族人自己種的,比野外采集葛藤要方便得多,所以紡麻布也更容易。而且麻還有更多的用處,比如縫制裝東西的麻袋,搓成各種結實堅韌的繩。

葛布比麻布更好,而水婆婆紡織的葛布是最好的,質地異常致密輕柔且經久不朽,在這一帶的各部族甚至專門被稱為“水布”。虎娃平時穿的肚兜,就是“水布”做的。當路族與其他部族交換東西時,“水布”是最受歡迎的物品。

但是這幾年路族人幾乎不用“水布”和外族交換東西了,葛布本來就更好更少,何況水婆婆親手紡的“水布”呢?路族人有了來源穩定、數量有保障的火麻,他們還偶爾用雙倍的麻絲與麻布與外族交換葛絲與葛布。

今天是虎娃第一次親眼看見水婆婆紡織“水布”,他的個很小,在那些盤坐者身后要站著才能看見水婆婆。水婆婆織布卻不用織機,只是靜靜的端坐在門前,族人們早已加工好的葛絲就堆放在她的身前。

虎娃正在好奇的觀望,忽然發現地上那一根根細長的葛絲突然就好似活了過來,無風自動飄向水婆婆身前的半空。葛絲交纏相連、縱橫穿插、編織經緯,竟緩緩的憑空紡成布料。布料的一端慢慢飄移,而另一端的葛絲仍在不斷飛聚、織成長匹。

然后向諸位領導匯報一下工作。我在阿壩高原山采風未歸,只能盡力堅持每日一更,要等到月四號才能恢復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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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復歸於嬰兒


水婆婆紡布,人卻不用動手,地上的葛絲自動飛起織成長匹。族人們的感覺只是驚嘆並非驚駭,因為她是大家敬畏的水婆婆,有這樣的本事彷彿是理所應當。只是水婆婆要求大家坐在前面看清這一幕,倒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每個人都看見了,可是等他們想仔細看清楚的時候,卻有著不同的感受。地上那一道道葛絲飛起,彷彿與體內某種力量相呼應,感覺就有些坐不住。可是水婆婆不許大家亂動,感覺就十分難受,但只強忍著。


還有人看著看著就感覺頭暈噁心,因為空中的飛絲太密了,想把這個過程看得很仔細時,就會進入一種很奇異的狀態。視線中的情景彷彿會放大,別的東西都消失了,只有無數密密麻麻的葛絲在飛舞纏繞,心神也隨之動盪。


有人漸漸就不敢再看,只要閉上眼楮,這種難受的感覺也隨之消失,可是水婆婆要求大家要看清楚,閉著眼楮又怎麼看呢?


這些淳樸的族人真聽話,大多咬牙在堅持,實際上強行堅持是根本堅持不住的,到最後就暈過去了,迷迷糊糊就像睡著了一般;還有人實在進入不了狀態,便無法看清織布的過程,僅僅是坐在那裡堅持而已。


虎娃站在後面,瞪大好奇的雙眼看著水婆婆施展神奇的本領。他在想,水婆婆是怎麼憑空將這些葛絲變成布的?接著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只怪鳥可以隔空攝物,而水婆婆此刻顯露的本事可比那只怪鳥厲害多了。


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便看不清葛絲飛舞的細節,虎娃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就不再想別的,只是想看清楚絲是怎麼變成布的,然後他就看清楚了。眼前的場景在放大,天地間彷彿只剩下無數飛絲,纏繞相連穿織成布,每一根比毛髮還細的葛絲,此刻在視線裡都變得有麻線那麼粗。


虎娃看清了葛絲編織成布的細節,然後也覺得一陣昏沉,昨天明明睡得很好,此刻怎麼又犯困了?虎娃用力晃了晃腦袋,脫離了剛才那種狀態,看見的仍然是門前紡布的水婆婆。




虎娃仍然接著看,此刻他不再感覺難受和頭暈,漸漸看清的不僅是飛絲成布,而是整個場景。這場面非常流暢、非常好看,伴隨著一種自然流動的力量,就像一幅會動的畫。虎娃已知什麼是畫,族人們曾在環繞村落寨牆石頭上刻畫一些場景,有的是打獵,有的是種樹。


這些圖案往往都很簡單粗糙,虎娃經常去看那些畫面。比如他看見一些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的圖案,琢磨明白之後,眼前恍惚就出現了一群族人在追逐獵物的場面。


此刻的水婆婆在虎娃眼中也成了一幅畫,她的髮絲在動,衣袂也在動,似以一種奇異的韻律在操控那些葛絲。空中緩緩飄過的葛布,彷彿如山中不斷流的溪澗。虎娃看見的是流水,流水為天地間的力量所操控,在山中匯流成溪澗。溪澗彷彿總是那個樣子,可是水卻不停的在流。


這是動中之靜,流動的水成為人們看見的溪澗,流動的絲成為虎娃看見的布匹。無論世上原先存不存在葛布這種東西,只要將葛絲如此編織,它便會出現;就像水中在中那般匯流,人們就能看見溪澗。要領悟這動中之靜,才能看清每一幅場景。


虎娃彷彿領悟了,這並不是用語言總結的,而就是自然進入了這種狀態,他已經忘記了自己在做什麼,甚至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存在。在這種狀態下,他彷彿在看又彷彿不在看,就這似看非看之間,虎娃入境了,以一種很淳樸的狀態。當他連自身都忘了的時候,便閉上了眼楮。


虎娃感覺自己全身內外都在動,心臟在跳動、胸肺在呼吸、全身的血液在流動,甚至毛髮肌膚都在一種潮汐般的律動中,沒有一絲一毫是靜止的。但在這種動態的感受中,他卻進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狀態,因此才能清晰的察覺到這一切。


他站在那裡好像是睡著了,面帶微笑全身很放鬆,人卻站得很穩並沒有倒下,全身暖洋洋的感覺十分舒服。虎娃此刻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水婆婆要族人們看她紡布,希望大家尋找的就是這種狀態。


水婆婆卻沒有注意到虎娃成功了,因為她根本就想不到。這個孩子太小了,還不到四歲。就算有人看見了虎娃這個樣子,恐怕也不會意識到他已入了初境,或者說初照境。




虎娃的個子很小,是圍觀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而且他身邊的很多族人都與他一樣閉上了眼楮。閉眼與閉眼的含義也是不同的,想看清楚水婆婆紡布可不好受,大多數人會感覺頭暈,只有閉上眼楮不再看才能站得住。


虎娃最後是被水婆婆的聲音喚醒的,只聽水婆婆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你們回去之後,要仔細回味此刻的感受。所有符合要求的人,下次接著來看我紡布;而其他人只要沒事,也最好都能來。」


虎娃不知時間已過去了多久,但是水婆婆那匹布已經紡完了,她的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疲倦,顯然今天所做的事遠不止表面上那麼輕鬆。族人散去了,水婆婆並沒有發現誰成功進入了初照境,但她也沒有太失望,有幾名族人的反應還是不錯的,將來可以接著練習、接受她的引導。


自始至終,水婆婆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告訴族人她想做什麼、大家又該怎麼辦。因為她知道,就算說出來也沒用,哪怕將初照境對族人描述清楚,也不等於大家就能進入那種狀態。觀她紡布,完全是一種不言之教。


遠方樹得丘上的理清水暗嘆一聲,他很清楚若水的目的,這種做法可以說是獨具用心。因為面對那些淳樸的族人們,實在沒有辦法講解初境修煉之妙。而根據理清水的經驗,就算能夠講清楚,讓別人聽懂、自覺的去尋找那種狀態,也未必比若水這種引導方式成功的機會更大。


但是就連理清水也沒有注意到,小不點虎娃今天進入了初照境,這是他同樣想不到的,因為這麼小的孩子不可能理解修煉境界之妙,就算刻意教也是不可能教會的。可能是因為若水用的法子太特別了,虎娃只是自然的體驗到了那種狀態。


對族人們來說,看水婆婆紡布顯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可是水婆婆發了話,大家又不敢不聽,就連那些不是必須去看的人也會去。還好水婆婆並不是每天都這樣做,時間又過了好幾天,她並沒有再次召集族人,很多人心裡都鬆了一口氣。


……


族長若山率領狩獵的隊伍歸來了,整個村寨一時變得熱鬧無比,人人都興高采烈。這次族中最好的獵人伯壯與仲壯沒有去,但收穫的獵物卻比以往每一次都多,因為有了盤瓠。這條看上去不起眼的花尾巴狗,在山林中動作如風,跳躍撲擊有如飛騰,尋常野獸根本就不是它的對手。




這次外出狩獵,盤瓠也學會了很多東西。山爺教它怎樣潛伏、怎樣等待最好的時機、怎樣和族人配合,也包括怎樣放棄。這條狗很聽話也很好學,最重要的是它也學會了怎樣不亂叫。


盤瓠的吼聲很厲害,全力吼出時能將驚慌的豹子震得從樹上掉下來。它要是隨意亂吼的話,會將山中的獵物都嚇跑的。


盤瓠這種極具衝擊力的吼聲與平常的叫聲不一樣,是他的天賦神通。若山借助狩獵這教會它不要隨意動用,並且漸漸學會了控制威力的方向。聲音原本是四散傳開難以控制的,可是盤瓠卻漸漸能將吼聲的威力只朝一個方向發出,而其他方位的人聽見的只是普通的狗叫。


這次收穫了如此豐富的獵物,盤瓠也成了族人們眼中的英雄。它就算直立站著,個子也不高,每個人看見它都會很走過來親熱的拍拍腦袋、摸摸脖子,搞得這條狗有點鬱悶同時也很有些得意。它在虎娃面前搖頭晃腦,用一對前肢比劃著什麼,彷彿想訴說很多事情,可惜它還不會說話。


狩獵的隊伍歸來後,水婆婆又一次召集族人觀看她紡布,距上一次的時間,已經由上弦月變成了下弦月。外出狩獵的族人中也有符合要求者,這次同樣加入了盤坐者的隊伍,水婆婆還特意命盤瓠坐也要坐著觀看她紡布。


這條狗的坐姿與其他人不一樣,它只是蹲坐而不會像人那樣交腿盤坐。很難說這位特殊的「族人」是否符合水婆婆先前的要求,它當然尚未成親,但也絕對未滿十六歲。可是狗的年齡概念應該與人不太一樣,所以族人們並未提出異議。


其他不符合要求的阻燃,仍然圍在後面看熱鬧,很多人看著看著便閉上了眼楮,虎娃便是其中之一。虎娃的感覺與上次差不多,只是那種狀態更清晰了,他並不是刻意要這麼做,就是覺得這樣很舒服很安逸,恨不得水婆婆每天都紡布要大家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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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初境的難題(上)










假如水婆婆知道虎娃竟有這等想法,不知是該高興還是生氣。她如此紡布可不是普通的功夫,僅僅在定坐中操縱這寫葛絲,就必須要有三境九轉圓滿之功。而她能夠做到今日這麼精妙,不僅因為修為已在五境,而且織布是做了幾十年的事情、最為得心應手,其中還另有玄機,所以才能借此指引族人邁入初境。


水婆婆像這樣每施展一次,都大耗神氣法力,且不說有路村人能否收集那麼多葛絲,他至少也要間隔半月才能繼續。


族人們此番觀看紡布之後,水婆婆只說盤瓠以後不用再來了,但其他人還得接著來看。盤瓠當然不必,它已入初境,水婆婆只是想確認而已。接下來的日子裡,只要是月光明亮的夜晚,山爺都會把盤瓠叫出去,讓它坐在祭壇前修煉。


雖然沒有了那怪鳥肉為引,但盤瓠已經漸漸明白山爺要自己做什麼,就是尋找那種奇異的狀態。月夜中方定坐修煉的盤瓠,漸漸能夠自發的進入初境修煉,彷彿有一種感覺在體內流轉,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甚至每一絲毛髮都在清晰的感知之中。在一片寂靜裡感知著生命的律動,當這種感知越清晰,平日的知覺就越敏銳。


盤瓠並不清楚這就叫初照境,山爺也沒法對它解釋明白,只是指引它進入這種狀態自悟修煉。但是這條狗自己有體會,它變得精力充沛、知覺敏銳,有時甚至不用眼楮看就能感覺到周圍的物體,或許是因為嗅覺或許是因為直覺,總之是形容不清楚的。


另一方面,它的天賦神通也變得越來越強大、操控的越來越自如。村寨中每日凌晨公雞打鳴時,仍偶有猛禽撲下。只要這些猛禽飛得足夠低、離得足夠近,盤瓠突然竄出朝天而吼,就能將那些猛禽震的暈頭轉向、胡亂撲騰著翅膀落到地上。


有的猛禽比較強悍,反應也比較快,雖然被盤瓠的吼聲震的暈暈乎乎,卻能飛旋離開並不墜落,但這時它們的速度也大受影響,很容易被弓箭射落。不過盤瓠還是有自知之明,它清楚自己的吼聲威力有多大,通過不同的猛禽的反應能判斷出來。


假如再出現上次那樣的怪鳥,盤瓠也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可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並沒有出現過那樣強大的怪鳥,那種遭遇畢竟很罕見。




路族人外出狩獵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只要天氣合適,若山都會帶著盤瓠集合一批族人離開村寨去山中打獵,順便也在山野中採集諸如葛籐之類的東西,每次的收穫都很不錯。路族人這些年養了雞又種植了菽豆和火麻,如今獵物也多了,日子過得當然比以前好多了。大家可以用更多的時間精力去做別的事情,也可以用物產與外族交換更多的東西。


新鮮的肉食要盡量下面吃掉,一次吃不完才製成肉乾保存。實際上肉食仍是族人們最缺的美味,除了剛剛狩獵歸來的那幾天,幾乎沒有多到一次吃不掉的情況。真正需要處理保存的是毛皮,各種動物的皮毛都要小心的剝下、清洗、去脂、晾乾,處理不好就容易霉變腐壞。


不同的毛皮有不同的處置方法,族人們已學會了簡單的晾制和揉制。有的毛皮適合製成帶毛的裘皮,在寒冷的季節裡十分保暖;而有的動物皮適合去毛製成或堅韌或輕軟的革料。若山與若水所修煉的神通法術,並不擅長在礦石中煉化金屬,卻極其擅長做這種事情。


若山族長處理毛皮,並不像村民們那麼費勁,只是將清洗後完整的毛皮放到祭壇上借助神奇的力量祭煉加工。他所處置的裘皮與革料,不僅堅韌輕便,而且能夠長時間保質、不容易損壞。虎娃就見過脫了毛的麂子皮或鹿皮,經過山爺的手,能從中剖開成好幾層,製成幾乎像布匹一樣輕軟的革料,既透氣又耐磨。


可是村中獵到野獸毛皮,不可能都讓若山族長來處置,普通的族人還是按照原始的方去加工;就像村中的布料,也不可能都是水婆婆所織的「水布」,族人們還是要用簡單的織機去編織麻布與葛布。


通過看水婆婆紡布,又見到山爺處置皮毛,虎娃發現村寨中的各種用品基本上都是通過兩種方式加工而得。一種就是村民們老老實實的用各種方法去製作,另一種就是以神奇的力量去煉製,而後者注定只能是少數情況,因為整個部族裡只有山爺和水婆婆才會。


虎娃卻不清楚自己也邁上了這條道路,只是遠未到達山爺與水婆婆那種境界。既然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世上就更無人知到了,甚至包括時常關注他的理清水。




水婆婆召集族人觀看紡布,剛開始是半個月一次,再後來是一個月一次,虎娃每次都會去看熱鬧。族長山爺後來也發了話,除了符合水婆婆指定條件者必須盤坐觀看,其他的人只要沒事也都得去。既然山爺和水婆婆都說了,族人也就必須得去了。


虎娃觀看水婆婆紡布時無意中進入了初照境,水婆婆也說過,回去之後要仔細回味觀看紡布時的感受。後來有一天夜裡,他躺在床上時也進入了這種狀態,當時的心思特別純淨與安穩,沒有人教他該怎麼做,他是自然辦到的,從此開始了不為人知的初境修煉。


虎娃並不知道盤坐入境,他在初境中要麼是站著的、當時在觀看水婆婆紡布;要麼是躺著的、當時正準備睡覺。這並非是一種有意識的修煉,進入那種狀態便擁有種種新奇的感受,於是他便不斷的去探索,就像嬰兒睜開了眼楮,自然想把世界看得更清晰。


虎娃在初境中體會到萬籟俱靜的感覺,甚至連蟲兒微弱的鳴叫都聲聲入耳,村寨外遠處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也清晰可辨。這種狀態是真正的靜,正因為靜才能夠聽清,但這樣是睡不著覺的,虎娃便漸漸學會了收攝心神不再去聽、或者是聽而不聞。


然後他有了更新奇的感受,與盤瓠的感覺差不多,他的知覺變得是越來越敏銳,能在寂靜中感受到自身細微的動態,只要是身姿稍微有些不舒服,都會很自然的調整放鬆,到後半夜就自然睡著了,醒來後覺得特別精神。


若是師父傳授弟子,講解何謂初境九轉,會說那是九靜九動的過程,反覆修煉漸漸功深,直至內照分明,才能達到初境九轉的圓滿狀態。可是虎娃並不懂這些,所以很難說自己修煉初境到了第幾轉,這種極靜與玄妙的動態交替的感受,他在漫長的歲月裡獨自體會著。


虎娃沒有問過誰這是為什麼,甚至也沒有太驚訝,一切對於他而言都是自然發生的。他還是個原始部族中的孩子,在不斷的學習和成長中。在他的意識裡,這種狀態的出現,就和人漸漸長大,手腳漸漸有力,抓東西越來越準、越來越穩一樣,就是個自然發生的過程。


時間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年多,深山中的族人對歲月的概念很樸素,只知春夏秋冬又經歷了一個天地循回。若山對盤瓠的修煉越來越滿意,如今已經不需要他再吩咐什麼,只要是有月光的晴夜,盤瓠自己就會跑到祭臺前端坐修煉。




這條狗竟然學會了一種新姿勢,前腿離地放在胸腹間,身子挺直,兩條後腿在身前交盤。這根本就不是一條狗的樣子,它是跟族中其他人學的。而族人們也沒覺得太奇怪,因為盤瓠以前也是直立行走的,它的一切行為都是在模仿人。


這條狗的天賦神通越來越強大、越來越成熟了,它也自然變得更加有力、敏捷與敏銳。當外出狩獵時,潛藏在遠處、普通族人們根本發現不了的獵物,它都能及時的發現,這不僅僅是因為天生出色的嗅覺。當然,它的嗅覺也比原先敏銳多了。


如今的盤瓠,可以說已是一帶山林中的霸主,沒有什麼猛獸是它的對手,同時它也成為了這個部族的守護獸。但這條懵懂的狗並不清楚自己有這般厲害,它在村裡還是直著身子到處撒歡,經常被大人摸腦袋以示親熱、被小孩揪耳朵拽尾巴玩耍,而它覺得很開心。


族長若山當然大感欣慰,可是若山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明確的教授盤瓠初境九轉之功,只能讓它這樣自悟修煉了,也不清楚這條狗究竟到了什麼境界。若將來有一天盤瓠能夠邁入二境,恐怕才能證明它早已初境九轉圓滿。


盤瓠學會了新本事,很想與虎娃分享這一切,或者說也想教會虎娃,可惜它不會說話。它經常在虎娃面前做出那種盤坐的姿勢,用前肢比劃著什麼,意思大概是想讓虎娃跟著學,惹得虎娃咯咯發笑。


就在水婆婆召集族人觀看他紡布的一年多之後,虎娃應該滿五歲了,水婆婆終於不再這麼做了,很多族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長達一年多的引導,如果這批族人還是達不到要求,成功的希望也就很渺茫了。


但是水婆婆功夫並沒有白費,有兩位族人成功邁入了初境,一位是十六歲的阿槿,另一位是十八歲的叔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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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初境的難題(下)



叔壯並非是伯壯與仲壯的親兄弟,他從小長得比較瘦弱,父親希望他能健康強壯,所以起名為“壯”,但村里已經有了伯壯和仲壯,他就只能叫叔壯了。至于阿槿同樣不是村里最強壯的少年,他的母親南花是從村口外斷崖那邊深山中的花海村嫁過來的。


蠻荒群山中的族人當然沒有見過真正的海洋,但深山中的大湖也被稱為“海”。據說越過村外那道幾乎深不見底的斷崖,另一端的深山中有一座大湖,每到春夏季節湖畔便開滿野花,同時湖水因為深淺的不同、在陽光下呈現出不同的顏色,又倒映出周圍群山層層疊疊的景象,所以被稱為“花海”。


花海旁的高坡上分布著一個村落,就叫花海村,“花海”既不是族姓也不是部族的氏號,就是一個表示來歷的地名。很多深山中的原始部族,並不都像路村這樣有一位留下族姓的祖先,他們甚至無姓無氏,只有自己的名字而已。


阿槿的娘名字就叫“南”,由于來自花海村,人們就按習慣稱她為南花。南花的皮膚很白、腰很細,但在族人們的眼中,她並不是一個很標致的女人。原始部族中的女子,最好是胸大、腰粗、四肢渾圓結實,這樣既能生孩子又能干活,這是最樸素實用的審美觀。


可是虎娃卻覺得南花很漂亮,是村里除了水婆婆之外最好看的女人了。南花嫁到路村之後,並沒有因為體型或相貌受到族人的歧視,她的手很巧,擅于干各種細致活,會磨最精制的骨針,所紡的布也是除了水布之外最好的。


阿槿的樣子長得像他娘,當然不是很健壯。盤瓠當初將一只母雞攆得飛過斷崖,發出一聲震吼甚至還把遠在後山的阿槿嚇得從樹上掉了下來,沒想到阿槿如今也邁入了初境。


叔壯和阿槿隨即成了山爺眼中的寶貝、接受專門的指點,山爺教導他們修煉初境九轉,這種修煉甚至比參加部族的集體勞作更為重要。如今路族收獲的獵物和物產比以前豐富多了,族人們也不必以前那樣不停的辛苦勞作才能生活,有些人便可以脫離勞作也能得到供養。




水婆婆不再耗費法力以紡布指引族人進入初境,能有兩名族人成功,已經是令人驚喜的收獲。等再過幾年,像綠蘿、虎娃批的孩子長成之後,可以再試試,目前這批族人的潛力已經發掘的差不多了。路族如今是前所未有的興旺,新生的嬰兒並未夭折的數量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一直在默默關注著這一切的理清水也不禁暗暗點頭。一個不到五百人的部族,擁有若山、若水這兩位高手,還有伯壯、仲壯、叔壯、阿槿這四名已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族人,另外還有盤瓠這條已經開啟靈智的狗。這已經相當驚人了,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者超過了百分之一!


理清水曾經做過在平原上統轄各部族數十萬人口的巴國理正,還主持過巴國學宮,他當然見多識廣。在那些生產發達、文明繁榮的大型城郭中,盡管人們所掌握的種種手段與技能要先進得多,但是能邁入初境者不足千分之一。


但越是原始古樸的部族,這種比例就越高,只要以正確的方法引導他們。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心境與心態更加樸素,心里沒有太多的事情,也沒有受到世俗間太多東西的干擾,因而更容易進入那種狀態吧?


樸素的原始部落族人,在同樣方式的引導下,邁入初境的希望更大——這是理清水總結出的規律。但這並不意味著那些落後的部族就能因此變得更強大,邁入初境僅僅是個人的修煉,而其他大部分族人並未擁有同樣的成就,他們仍生活在原始落後環境中。


邁入初境修煉,也並不意味著就能突破重重境界。表面上看,初境只能使人的知覺更加敏銳,二境只能使人的力量更強。少數人的敏銳與強大,並不能讓整個部族獲得蛻變式的進步,其改善環境與生活的作用,遠遠無法與全體族人大規模掌握運用更多的知識與技能相比。


等到邁入三境,才開始具備一些能力,可以加工一些普通人很難制作的東西。而邁入四境之後,才能煉制真正屬于修煉者的器物,也可以給普通人加工工具、完成一些效率極高的勞作。可是這樣的人少之又少,不僅需要非常出色的天賦,更需要高明的指引,原始部族中恰恰很難具備這種條件。




像路村這樣擁有若山和若水這兩位五境高手的蠻荒部族,實在是極為罕見。但是話又說回來,就算是若山、若水用盡一身神通,想為族人們做種種事情、提供給他們一切原本無法或者很難得到的東西,也是力有未及。而且他們有幸踏上了這條路,誰的目的都不是為了無休止的去做最辛苦的勞工。


就算退一萬步說,若山若水做到了這一點,使族人們生活中能享用的一切,與那些平原上先進的大族沒什麼區別,那也等于讓部族暫時脫離了原始古樸的狀態,再指引族人邁入初境,成功的可能性也會變得一樣低。而且更嚴重的是,假如有一天若山、若水不在了,部族里未必能持續出現這樣的人物,那對于他們的生存將是致命的打擊。


理清水當年在巴國學宮中就講過這個問題,並且稱之為“初境的難題”。理清水還曾預言,人們曾掌握的知識與技能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先進,甚至能做到很多以前只能憑借神通法力才能做到的事情,這也是一個規律。但與此同時,人們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將會變得越來越難。


這看上去是一個無解的難題,但理清水卻認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人類部族畢竟是要向更文明、更富足的時代發展,能邁過初境得以修煉者就算變得更少,但也不會消失,將來只看個人的心境。


而且“初境的難題”並非絕對,人們在原始古樸的狀態中更容易邁入初境,但也有前提︰不僅是都受到正確的指引,更重要的是先天靈智、生理構造上並無區別,只是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中而已。假如是靈智未開的族類,等同于山野**,邁入初境反而又變得艱難無比。


理清水觀路族眾人,又想起很久之前曾總結與思考的問題。


每個月色明亮的夜里,盤瓠仍在月光下定坐,誰也不知它已修成初境幾轉,身為一只開啟靈智之初的獸類,這個過程必然很漫長。而理清水總是默默的關注著它,有一天入夜時分,理清水卻差點又一次睜開了眼楮。




令他感到震驚的並不是盤瓠,而是石屋中原本躺著睡覺的虎娃。虎娃這天夜里竟然坐了起來,就像水婆婆紡布時那樣交腿盤坐,雙手自然放在小腹前,氣息均勻綿長,全身都處在極為放松安穩的狀態中。


虎娃會這麼做,既是水婆婆所教,也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他在初境中已修煉很久,幾乎每個夜晚都會自然進入並體會那種玄妙的狀態,他也沒有什麼行功精進的意識與目的,不知反復多少次將這種動靜交替的玄妙感覺體驗得越來越清晰。


就在這天夜里,虎娃忽覺周身氣機發動,那種玄妙的感覺仿佛化成了一種無形的力量,在體內萌動流轉,他自然就坐了起來,覺得這樣更加安適,無意中學的就是水婆婆紡布時的姿勢。虎娃仍處在初境修煉之中,靜夜中萬籟之聲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的極致便是一種新的突破。


虎娃也不清楚自己是否還閉著眼楮,但他卻能朦朧的看見小屋內的情景,接著這種感知舒展,仿佛穿過石屋見到了月色下的整個村落、盤瓠正在祭壇前盤坐。不僅是村落,虎娃還朦朧看見了村落外的山野,那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的樹木、展翅滑過夜空的靈梟。


這不可能是用普通的眼楮看見的,就連虎娃自己也形容不清他是怎麼看見的,就是一種定境中的景象呈現。虎娃並沒有去想,他只是“看見了”,然後漸漸的將這種感知收回,看見的便是自己。


他的身體還坐在床上,但意識仿佛成為了獨立的存在,能夠感知到五髒六腑和毛發肌膚。這不能用普通的視覺來形容,或者不能說是看見,而就是一種清晰的感知,清楚其形狀、位置、伴隨生機律動的狀態。


虎娃並不清楚,這就是所謂的初境九轉圓滿。而在境界更高的二境之中,主要修煉的是腑髒筋骨,獲得超過常人的力量、擁有健康旺盛的體魄,其根基便是能清晰的感知自身的一切。


虎娃此刻尚未進入二境,但已初境九轉圓滿,卻無人知曉。理清水曾經只差半步就邁出了傳說中的登天之徑,也算是世上頂尖的大宗師了,他無意間發現了虎娃的舉動,這才突然警醒過來——這孩子不知何時已邁入初境修煉,而且看他的樣子,竟有可能已初境九轉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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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山神之憂(上)


若是當年的理清水,暗中感應或試探虎娃的神氣運轉,就能清楚他此刻是什麼狀況。文學吧但如今的理清水只能默默的觀望著這一切,元神中所見與普通人的觀察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一切結論都是根據他的經驗判斷的,並無法確定。

驚訝之後,理清水又感到深深的憂慮,他在為虎娃擔心。有人也許會覺得很奇怪,這位大宗師為何不感到驚喜呢?原因恰恰是因為虎娃的年紀太小了,且無人指引。假如理清水的判斷正確,虎娃已初境九轉圓滿,此時接著邁入二境修煉的話,將對他有害無利!

在普通人直觀的概念裡,邁入初境修煉的主要是感知,而一個孩子來到世上逐漸長大的過程,便是各種感知器官比如眼、耳、鼻、舌、膚發育完全的生理過程。正因為有了感知,才有對世界的認識,然後去學習如何在世上生存並追求自己的人生。

虎娃這個年紀,正伴隨各種感知的發育完全,耳聰目明尤勝於成年人,所以修煉初境理論上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二境中修煉的主要是筋骨,不僅是表面看上去更健康、強壯、有力,還包含著內在的洗煉,使之達到一種完美的狀態。

而虎娃的身體骨骼尚未長成,這種修煉如果進行的太早,可能會留下缺陷甚至是殘疾。比如身形骨骼過早的固化,成年之後可能會成為侏儒;又比如尚且柔軟的臟器無法經受那樣的鍛煉,將留下終身的隱患與暗傷。

理清水以前從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一個五歲的孩子就已經初境九轉圓滿,誰能教會他呢?所以這種問題在實際中從未發生過。但他身為當世頂尖的大宗師,從修煉的原理能推導出這種結果,所以暗暗擔心,偏偏又無法去提醒誰。

有人可能認為,這麼早就能進入初境,恐堪稱前所未有的絕世天才少年!但理清水並不這麼認為,他所瞭解的高人中,大多都是在二十歲前後邁入初境的,至於是早幾年還是晚幾年,對今後的成就並無什麼影響。

歲月對於不同的人,概念亦不同。對於普通人而言,兩歲的小孩儘管比一歲的小孩大一倍,等到了他們成年之後也是同齡人;但四十歲的人與二十歲的人之間,相差的就是一代輩份,可是如果他們都能壽數過百,其實也相差不大了。

而像理清水這樣的高人,生機旺盛壽元長久,他已經三百多歲了,就算如今受重創被禁錮在樹得丘上,也還可以再堅持百年。對於這樣的人,他們所獲得的成就是在漫長的歲月中修煉的,至於當初是十五歲邁入初境還是二十歲邁入初境,到了這種的境界已沒有什麼區別。

但是在普通人修煉之初還是有講究的,比如已經到了三十歲的壯年,人在生活已閱歷太多,心境早就不復當初,人的性格以及與對各種事物的觀念已經成型。如果直至此時還無法邁過初境,那麼這一生能邁過初境的可能性就很小了,除非有特殊的際遇轉變。

另一方面,就算很早就邁入了初境得以修煉,也不意味著就能突破更高的境界。只有突破六境,才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當世高人、能留下完整的傳承指引。這是絕大部分修士終身也無法達到的目標,如果到了生機元氣不能繼續保持巔峰狀態時,還沒有邁入六境,那麼此生的希望就已渺茫至極。

所以人最好要在青少年時期入初境,否則就希望極小;若在身體狀態保持鼎盛之時邁不入六境,那麼也就意味著終身難有希望。除此之外,具體是什麼年齡修煉到什麼階段並不是那麼重要,也沒有入境更早便是天才的道理。而虎娃的狀況是個意外,或者說純粹是一種偶然,就連理清水也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就像盤瓠不知理清水對它的期待,虎娃當然更不清楚理清水對他的擔憂,他仍然快樂的生活在村寨裡。原始部族裡度過的童年很淳樸,幾乎沒有什麼玩具,但所有的東西又幾乎都是孩子的玩具。虎娃有個愛好,就是到溪澗旁去揀石頭——樣子長得像雞蛋的石頭。

村外有一條山泉匯流成的溪澗,在山中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很多水潭,一直流向那道斷崖邊化為飛瀑。每到暴雨季節,便有洪流從傾瀉而下,陡坡上有滾石亂飛,也有合抱粗的樹木被折斷或連根拔起順水沖流,山中是十分危險的,而村寨則建造在安全的地勢上。

溪澗旁有大大小小許多從山上衝下來的卵石與塊石,在晴朗的天氣裡,虎娃就會溜出村寨去揀石頭。只要他不越過溪澗進入深山,村寨周邊是相對安全的區域,大人們也不可能時刻都盯著。而盤瓠總是晃著尾巴跟在虎娃後面,就像個跟屁蟲,有這條守護獸在身邊,他也不會有什麼意外的危險。

族長若山大概想不到,當初的一個「比喻」,竟養成了虎娃的這種愛好。虎娃在碎石間翻找,每發現一塊樣子像雞蛋的石頭,都會歡呼雀躍喜。盤瓠也會用狗爪子幫著扒拉碎石,然後叼起樣子差不多的卵石跑到虎娃那裡去獻寶。而虎娃的要求很嚴格,只有幾乎完全與雞蛋一樣形狀的石頭才會揀走,有時大半天也找不到一塊,但他仍然玩得很開心。

這樣的石頭雖然很少見,但虎娃隔三差五就會去找,時間一長他的小屋裡也攢了一堆。有族人經過門前偶爾看見,會驚訝的叫道:「你哪來這麼多雞蛋?是不是把雞下的蛋都揀到這裡來了?快放回雞蛋筐裡去!」

虎娃每次都要解釋這寫不是雞蛋,只是樣子像雞蛋的石頭,族人們進來一摸才發現真的是石頭。再到後來,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這一天,虎娃又和盤瓠跑到澗流邊去揀石頭,對於他們來說,不停的發現就是一種樂趣。這是一個多雲的天氣,上午一直籠罩天空雲層終於飄開,陽光落了下來,斷崖飛瀑那邊升起一道彩虹,接著又被瀰漫起一片霧氣。

盤瓠突然直起身子向著水霧那邊叫了好幾聲,這並非神通震吼就是普通的狗叫;而虎娃也站起身望向遠處,他聽見了斷崖另一端傳來的腳步聲。假如有他人看見這一幕,可能會感到疑惑不解,這一人一狗離斷崖尚有一段距離,且身邊有水流聲干擾,而來者遠在斷崖的另一端的遠處,他們居然就能聽見!

斷崖那邊的人也聽見了狗叫,知道這邊有路村的人,扯開嗓門喊道:「我是花海村的,來用天鵝蛋換雞蛋了!我還帶了兩條新鮮的野豬腿,能不能再換點水布?」

斷崖那邊再往深山高處走,就是花海村。如果算直線距離,花海村是與路村最近的一個村落,兩族之間也經常交換各種東西。但由於一條幽長的深壑割裂山谷,這兩族人想見面握手可就難了,要各自往山下走幾乎一整天,到達原清水氏城寨那裡才能見面,且路途十分艱險。

但是族人們也有自己的辦法,人過不去卻可以把東西扔過去。他們用竹子做成了拋石機一樣的東西,先談好雙方要交換的物品,然後裝在麻袋裡拋射過去。拋射的地點並不是在谷壑最窄處,而是飛瀑附近相對平緩開闊的地方,距離大概有十幾丈遠,若扯足嗓門喊話,雙方都能聽得清。

交換行為一般都是花海村人發起的,因為那道斷崖就在路族村口外的平地盡頭,經常有路村人在平地上晾曬各種物產,大晴天過來喊一聲很方便。花海是深山中的湖泊,湖岸邊的淺灘中生長著大片的高山蘆葦,每年都有不少天鵝飛來產卵,因此花海村的人經常到湖灘上揀天鵝蛋,這也算是他們那兒的特產吧。

天鵝蛋的比雞蛋大得多,但是雞蛋更好吃也更精貴,所以雙方的交換條件是一個天鵝蛋換兩個雞蛋,路村人也不吃虧。用來交換的蛋都是煮熟的,否則就算有麻包裹著扔過去,落到那邊也都碎了。

今天又有一名花海村人來交換,他要用十五個天鵝蛋換三十個雞蛋,同時還帶了兩條新鮮的野豬腿。路村人聞訊趕到斷崖邊隔空喊話,簡單商量了幾句,同意再換給他幾尺水布。

尺是一種長度單位,約相當於成年人從腕到肘的距離,而人的上臂從腕到肘有一根骨頭就叫尺骨。最早的尺是也是用骨頭刻上標線製成,想當初是清水氏族人將「尺」帶入深山,後來它就成了各部族共同使用的度量單位。

商量好了,路村人在空地上生火煮熟三十個雞蛋,花海村的人就在那邊等著,反正也沒有什麼別的急事。雞蛋煮熟了再加上幾尺水布,裝在麻包裡用竹竿拋了過去,能聽見霧氣那邊麻包落地的聲音。

然後路村人就在這邊等等著另一個麻包被拋過來,可是過了半天也不見動靜。對方是怎麼回事,手腳這麼笨嗎,這麼長時間還沒弄好?這時盤瓠突然對著斷崖那邊狂吠,虎娃也叫道:「那個人走了,他竟然忘了把東西給我們!他走的時候還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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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山神之憂(下)

路村人都傻眼了,他們從未沒遇到過這樣的事,連想都想不到!蠻荒中的族人,並沒有什麼誠信守諾的概念,因為根本不需要,他們本就沒有耍詐騙人的心思,說交換那就肯定會交換的,甚至都不會去想誰先把東西扔過來。

所以虎娃也沒想到那個花海村人會故意不扔東西,以為他是忘了。這時水婆婆走出村口來到斷崖邊,望著朦朧的霧氣道:「他不是忘了,就是故意騙我們的東西。大家不要著急,等族長回來,會找花海村說這件事的。」

族人們這才反應過來,站在斷崖邊朝著對面破口大罵。剛才因為陽光恰好從雲層中射出,瀑布那邊飄過瀰漫的水霧,他們也沒看清對面那人到底長什麼樣子,這下找都不好找了。

而虎娃站在斷崖邊愣了半天,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騙人,居然有人用這種方法騙走了路村的三十個熟雞蛋和好幾尺水布!他當然不可能聽過白煞曾經對理清水說的話——蠻荒中原始部族不可能永遠保持古樸,他們遲早也會學會陰謀與欺詐,今天的事情只是一個開始。

其實「欺騙」在狩獵中也能見到,有不少野獸都很擅長偽裝,將自己掩藏在複雜的環境裡以騙過天敵的耳目。如今那個人一定會自以為很聰明,因為他成功的將露村人都騙了,白白得到了那麼多東西。

但是路村人都氣壞了,就連南花都感到氣憤和羞愧,因為那個人來自她的娘家花海村。路村人並沒有想到別的可能,斷崖對岸的深山中只生活著花海村人。族長若山是在天快黑時回到村寨的,他這次外出並不是狩獵,而是帶著伯壯、仲壯等幾名族人到原先清水氏一族生活的谷地中有事,所以並沒有帶上盤瓠同行。

族人們向族長說了這件事,山爺只是沉著臉點頭道:「我知道了,會處置的!」

這天夜裡,族人們都休息了,柔和的月光灑下,山中的景物仍依稀可見。盤瓠又來到祭臺前準備定坐修煉,卻聽見山爺的聲音叫道:「你跟我來!」

盤瓠站起身晃著尾巴跟著山爺走了,發現水婆婆竟然也在,兩人一狗出了村寨來到斷崖前,他們就站在兩側峭壁之間最窄的位置,也是當初盤瓠把母雞攆過去的地方。水婆婆說道:「白天我在村寨裡察覺動靜,等出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走了。我想起了你我的約定,總要留一個人守在村寨中,所以並沒有追過去。」

若山沉吟道:「我們不必為三十個雞蛋和幾尺布而大動干戚,但這種苗頭很危險,假如不得到處置,會讓人們以為欺騙是有利無害的行為,從而引發部族間的混亂與紛爭。所以我一定要找花海村的族長說清楚,必須讓人們有所敬畏。」

然後他又指著七丈外的另一側斷崖,低頭對盤瓠道:「你應該能跳過去的,現在就試試,這樣做比較危險,你平時要注意迴避危險。但此刻卻沒有事,我能保證你不會掉下去!」

盤瓠如今已比一年多以前聰明得多,完全能聽懂山爺這番話的意思,退後幾步在亂石間四蹄蹬地助跑幾步騰空一躍,嗖的一下便跳到了斷崖對岸。然後它在那邊站起身揮著一隻前爪像是在招手,表示自己成功了。山爺微微一笑,騰空也躍過了斷崖。

山爺帶著盤瓠去了花海村,水婆婆又回到了村寨中,而其餘的族人們仍在沉睡。但在小屋裡定坐的虎娃卻知道了這件事,他可以說是「看見的」,也可以說是在定境中感知的。當時他又進入了那種朦朧可見周圍一切景物的狀態,尚未收攝感知而內觀。

虎娃今夜並沒有在行功之後自然的睡著,等出離定境,他又在想——山爺一定是去找那個人了,帶著盤瓠想把路村被騙走的東西要回來。

山爺和盤瓠是在黎明雞叫前回村的,那時候虎娃已經睡著了。虎娃起床後發現盤瓠回來了,便問它昨夜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這條狗只是晃著耳朵很得意的樣子,反正它也不會說話當然講不清,於是虎娃又去問山爺。

山爺拍著虎娃的小肩膀笑道:「你等一會兒就知道了,我們等著看花海村的人會怎樣做。」

太陽升起之後,在村口外斷崖邊晾曬火麻籽與獵物皮毛的族人們又發現了對面有動靜,這日天並沒有霧氣出現,所以看的很清楚。花海村的族長蠱辛帶領村中數十位精壯的男子來到了斷崖前,他們在山中砍倒了一株十幾丈高的巨木,眾人人合力將它架到了斷崖上,搭了一座看上去很危險的橋。

但是走慣了艱險山路的部族男子,都踏著這根巨木穩穩的走了過來。這時若山也率領族人迎了過去,像對待客人一樣,將這些花海村人迎到了村中的祭壇前。

蠱辛滿面羞愧的說道:「請山神恕罪、請路村的族人們原諒,我們村有人做出了那樣丟臉的事情,是全體花海村人的恥辱。這裡有三十個天鵝蛋和一頭昨天剛獵殺的野豬,算是花海村的賠償。」

一旁的阿槿很不解的問道:「蠱辛大叔,花海村欠路村的只是十五個天鵝蛋和兩條豬腿,您為什麼要賠償這麼多?」

蠱辛很認真的解釋道:「昨天夜裡我已經和山爺談過了,這不僅是賠償也是懲罰,做錯了事情就得付出代價。如果只是原樣交還,那麼做錯事的人如果得逞,便騙走了別人的東西,如果不得逞也沒有損失,又如何阻止這種行為呢?所以必須要付出額外的代價!」

這番道理倒是很簡單,族人們都聽懂了。這時花海村有人不滿的說道:「當時斷崖上飄著霧,誰也看不清對面是誰,怎麼就能肯定是我們村的人呢?就算是花海村的人幹的,也只是他一個人的事,不應該讓我們全村人來賠啊!」

蠱辛扭頭呵斥道:「斷崖對岸只有我們村的人,也只有花海村的人才知道這樣和路村人換東西!若是別的部族,誰也不會獨自一人在深山中冒險走好幾天的路,就是為了騙路族這些東西。今天這麼做,是為了讓你們記住,不要干讓自己丟臉、也讓整個部族蒙羞的事情!平時收穫的獵物、交換來的東西都歸全村人所有,出了事情難道不該全村負責嗎?」

這時忽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喊道:「蠱辛族長,我知道是誰幹的了。」

眾人扭頭望去,只見說話者是人群中的虎娃,虎娃身邊還有一條像人一樣站著的花尾巴狗。蠱辛走過去蹲下來道:「孩子,你當時看清那個人了嗎,他是誰?」

虎娃答道:「你看——連盤瓠都認出來了!」隨著話音,盤瓠抬起一隻前爪指向路村中的一個人,正是剛才開口表示不滿者。虎娃又說道:「就是他,盤瓠指的人!」

蠱辛站起身來面現怒容道:「猴子,這件事情原來是你幹的!」

虎娃確實認出了那個人,聽他的腳步聲就覺得有點熟悉,這是常人難以理解的敏銳感知,但他還不敢確定,可是這人一開口說話,聽他的聲音便確定無疑了。不僅是虎娃,盤瓠也很確定的指出了那個人,就在蠱辛今天帶來的族人中。

那位名叫猴子的男子有些慌亂的退後幾步道:「小孩,沒證據你怎麼可以胡說,連一條狗亂指都能信嗎?我剛才都說了,昨天斷崖上有霧,是根本看不清對面的。」

山爺突然沉聲道:「昨天夜裡我去找蠱辛族長的時候,根本沒提到當時斷崖間有霧,今天你們來到這裡,也沒有別人說過這些,而你是怎麼知道的?」

猴子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蠱辛呵斥道:「只有幹了這件事的人,才清楚當時的情況。猴子,就是你!」

這時盤瓠突然朝猴子發出一聲低吼,後腿一蹬躍了過去,直接將他撲倒在地。很健壯的一名男子,在一條不大的狗面前竟沒有絲毫的反抗餘地。山爺及時喝了一聲:「盤瓠,你先別動,讓花海村的人自己處置。」

盤瓠並沒有張嘴咬猴子,只是將他撲倒,聞言又直起身子晃著尾巴很得意的走了回來。而猴子全身都已經軟了,好半天爬不起來。蠱辛吩咐族人道:「把猴子架起來,帶回去按族規處置,今天賠償路村的東西,也都算到他的頭上!」

這件事處理完畢,蠱辛又向虎娃和盤瓠表示了感謝,終於查出了是誰幹的。而虎娃心中則對山爺佩服得不得了,他雖認出了幹壞事的猴子,卻無法拿出讓別人都能確信的證據來。但是山爺一句話,直接就點中了猴子話中的破綻,讓猴子無法否認事實。

這就是智慧嗎?虎娃還不懂得什麼叫智慧,但在他樸素的認知中,山爺此刻表現出的就是智慧。他還隱約意識到另一件事,昨天剛剛見識了欺騙,但只要是欺騙總會留下破綻的,而世上的一切事物,彷彿都包含著等待人們去發現的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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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雞和蛋的故事(上)

其實對於若山來說,今天也是一個發現虎娃早已邁入初境的機會,否則這孩子不可能認出猴子來。但是若山卻錯過了,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因為人是盤瓠指出來的。若山與眾族人想當然的以為虎娃與盤瓠最為熟悉、明白盤瓠的意思,所以才幫盤瓠開口說了出來。

幹壞事的猴子被抓住了,但是蠱辛還沒走,他又對若山說道︰「今天來,還有另一個請求。我們想用三隻麂子換一隻活的公雞,昨天夜裡我已經說過,麂子今天都帶來了,希望您能答應。」

三隻麂子換一隻公雞,假如只算肉食的話,路村人可賺大了。但蠱辛當然另有目的,他之所以集合精壯族人、大非氣力在斷崖上架了橋,不僅是為了親自走過來道歉,也是為了能將活物安然帶回去。

事情的源頭,還要追溯虎娃和盤瓠一年多以前做的事情。盤瓠攆過斷崖的那隻雞,後來不知怎麼就跑到了花海村附近,被花海村的人得到了。花海村與路村有通婚,平時打的交道也最多,他們早就聽說路村人養雞下蛋的事情,很是羨慕。

那隻母雞就被花海村當寶貝一般供養起來,住的雞窩比一般族人的房子還要舒服。它幾乎每兩天都能下一個蛋,一年多來都是如此。可是母雞雖然下蛋,卻不能孵出小雞來,這一年多來花海村人也打聽過,知道需要有公雞配種才行。

假如他們得到一隻活的公雞帶回去配種,便可以孵出小雞,然後花海村也將有更多的雞,就這麼養下去,將來也不必總用天鵝蛋和路村換雞蛋了。而且天鵝下蛋是季節性的,每年的大部分時間是揀不到的,雞肉和雞蛋卻能從此常有。

蠱辛想得挺美啊,而若山笑著答道︰「昨天夜裡我也說了,這件事情先不要問我,而應該問另一個人。」

蠱辛不解道︰「我不明白山爺的意思,不問您又問誰呢,難道是水婆婆?」若山已經在路村做了很多年的族長,而若水幾乎與他一樣神秘。就算是花海村的族長蠱辛,也會稱呼他們為山爺和水婆婆。

水婆婆卻搖了搖頭,伸手一指虎娃道︰「不是問我,你應該問這孩子,只要他答應了便沒有問題。」

蠱辛愣住了,他沒想到山爺和水婆婆竟會這樣決定,讓他去問一個看上去才五、六歲的小孩。難道路村人因猴子的行為仍然對花海村很不滿,所以才用這樣一種方式回絕他嗎?猴子昨天喊話騙人時,第一個聽見的就是虎娃,今天當眾指認猴子的也是虎娃。

蠱辛又想到另一種可能,山爺和水婆婆不願意讓花海村繁育雞群,這樣就可以永遠將雞蛋這種好東西擁為己有。可是他今天帶著族人來誠意道歉,山爺和水婆婆又不好當眾回絕顯得自己太小氣,所以才讓一個小孩來開口。這麼點大的孩子,往往都開始有佔有東西的想法,肯定不會輕易答應的。

但見路族人均未表示異議,顯然都默認了這個決定,蠱辛無奈,只得又走過去蹲下身,和顏悅色的對虎娃說︰「好孩子,我們用三頭麂子換你們村一隻公雞,好不好?」見虎娃沒有吱聲,他又補充道,「你喜不喜歡吃天鵝蛋?假如答應了,花海村以後就經常送天鵝蛋給你吃。不僅是天鵝蛋,還有天鵝肉!」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蠱辛自己都覺得臉有點發燙,他這是在**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但心裡又希望虎娃還不懂事,希望這孩子只看見了三隻麂子比一隻公雞的肉要多得多,卻不清楚花海村人真正的打算。

虎娃笑瞇瞇的扭頭問身邊那條狗道︰「盤瓠,你喜歡吃天鵝肉嗎?」

盤瓠是條饞狗,一聽這話伸著舌頭使勁點頭。虎娃又一臉稚氣的問蠱辛道︰「你們村也想孵小雞嗎?」

蠱辛的那點小心思居然被一個孩子點破了,臉不禁當場就紅了,他只有點著頭答道︰「是的,我們花海村有一隻母雞卻沒有公雞,也想配種下蛋孵小雞,你願不願意幫忙?」

不能說虎娃這是聰明,就是心思直接,因為他清楚公雞有什麼用的。小公雞可以殺了吃肉,養大了便能打鳴、經常吸引飛過的猛禽,而對族人最重要的用途就是與母雞配種,這樣母雞才可產下能孵出小雞的蛋來。他既然知道了也就能想到。

所有人都在等著聽虎娃怎麼回答?蠱辛難解山爺和水婆婆為何要這樣做,但在路村人看來,原因卻很簡單。因為路村最早的那一窩小雞,就是從清水氏城寨中的雞棚裡抱回來的,它們原本屬於清水氏一族。

雞群雖是活物,但也是一種生產雞蛋和雞肉的東西。在原始部族中,像這樣的生產物資基本都是公有的、屬於全體族人。而清水氏族人並沒有全部滅絕,至少據路族人所知,還留下一個虎娃。如今在他們的心目中,虎娃已經完全是路村的族人了,所以這群雞也歸路族所有,但在處置這樣的問題時,自然要問虎娃的意見。

其實就算沒有這個原因,只要山爺和水婆婆共同決定了,路族人也不會提出疑義的。只見虎娃帶著純真無瑕的笑容道︰「好哇,那就換給你們一隻公雞,你自己去挑。」

花海村的人都露出了笑容,有人還在小聲的歡呼。蠱辛當然是欣喜萬分,不停的對虎娃以及若山等人表示感謝,他當場就命族人將獵到的三隻麂子抬了過來,然後便想去挑公雞。若山拍著他的肩膀道︰「不著急,你們從山那邊來作客,還帶來了這麼多東西,一起吃完飯再走吧。既然虎娃已經答應了,我這個族長代表路村,再送你們一隻母雞。」

這真是意外之喜,花海村人能帶回去一公一母兩隻雞還白賺了一頓飯,而且這頓飯格外豐盛。路村人當場洗剝了花海村人送來的那頭野豬和一隻 子,在空地上切肉烹食。這麼多肉一頓就吃得乾乾淨淨,還加上了菽豆、葛粉、榆莢粉、橡子粉等其他雜糧。

蠱辛帶來了六十多名精壯男子,和路村全體族人加在一起總共有五百多位,當然夠能吃的。花海村並沒有路村這麼富足,族人們也很少有這樣痛快吃肉、並享受如此豐富的美味雜糧的機會,他們別提有多高興了!

他們毫不掩飾對虎娃以及山爺等人的感謝和誇讚,覺得這個孩子和這位路村族長簡直就是世上最好的人!至於做錯事欺騙了路村人的猴子,那當然就更可恨了,他們一想起來就覺得羞愧。有人不禁在議論,虎娃這樣的好孩子若能健康的長大,將來應該成為路村的下一任族長,而花海村的人也一定會尊敬他的。

花海村和路村的情況不太一樣,他們可沒有像山爺這樣一直是族長的人物,蠱辛成為族長還不到十年,所以大家觀念也不同,他們會想到下一任族長的問題。

眾人都在興高采烈的吃喝,只有猴子例外,他被遠遠的綁在一塊大石頭上聞著肉香曬太陽,剛才還有不少孩子跑到他面前吐口水呢。小姑娘綠蘿對於好東西一向吃得很快,她第一個吃完了分給自己的那份食物,然後打了幾個飽嗝揉著肚子在空地旁溜躂,走著走著就來到了猴子面前,瞪著眼楮就這麼看著他。

這小姑娘的目光帶有一種審判的意味,猴子竟有些不敢接觸她的視線,閉著眼楮低下了頭,耳中突然聽見綠蘿問道︰「你叫猴子嗎?長得也不像啊!你媽媽肯定是希望你手腳靈活,但也沒想到你會做這種壞事吧?你說,昨天為什麼要那樣做?」

遠處樹得丘上的理清水也在看著路村中所發生的事情,此刻不禁暗暗笑了。這個小姑娘從小遇到各種事情就愛刨根問底,而此刻說話時的神情語氣,不禁使理清水回想起很多年前,他在巴國擔任掌管訴訟刑罰的理正時期,也經常這麼審問人。

猴子弱弱的答道︰「前天蠱辛族長和族人們商量,想用天鵝蛋、野豬與路村人換東西,我都聽見了,非常想吃雞蛋,也想能有水布做衣裳。後來我去花海邊溜躂,很走運的揀到了五個天鵝蛋,悄悄收起來沒有交給村裡,就想自己私下來交換、誰也不告訴。」

綠蘿︰「原來你有五個天鵝蛋呀,那為什麼不老老實實換十個雞蛋回去呢?」

猴子解釋道︰「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到了斷崖邊發現山間有霧,對面的人看不見我是誰,就起了別的心思。」

綠蘿點了點頭道︰「哦,原來是這樣啊!」看她的樣子好像是明白了,但誰也不清楚她真正明白了什麼。

這時猴子又說道︰「我的事情都告訴了你,你能不能也告訴我一件事?」

綠蘿瞪著他道︰「你想知道什麼?」

猴子︰「花海村想換一隻公雞回去,是為了和母雞配種下蛋孵小雞,為什麼山爺和水婆婆要讓虎娃那個小孩來決定答不答應呢?」

遠方的理清水聽見這句話,心中就暗暗一緊,希望綠蘿不要把「真相」說出來,可惜他阻止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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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雞和蛋的故事(下)

這個問題將綠蘿問住了,小姑娘也在認真的思考著,過了一會兒才皺著眉頭彷彿是自言自語道︰「聽我爹說過,虎娃是清水氏唯一的遺孤,而那群雞原先就是清水氏族人的。現在虎娃已經成了我們路族人,雞也是路村的了。給不給你們村,族長當然要問一下虎娃。」

猴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而綠蘿背手踱著步走開了、不再理會這個人。理清水卻在暗暗擔憂,他希望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就算猴子知道了這件事,這位花海村的族人恐怕也沒什麼機會把消息傳到赤望丘。理清水雖清楚虎娃並非清水氏一族的血脈遺孤,但也不希望他有危險。

想當初若山把虎娃抱回來的時候,也鄭重的吩咐過族人,不要在村外說出虎娃的來歷,從此就當他是路村的孩子!這位族長當然不像其他族人那樣頭腦簡單,他考慮事情更周全。山外不知來歷的強大敵人滅了清水氏一族,看場面是雞犬不留,而虎娃只是僥倖逃生。

若山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仇怨,但是看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要趕盡殺絕。若是兇手知道清水氏還有血脈遺孤留下,說不定也會追殺而至,可能會給虎娃以及收留他的路村帶來莫測的危險。但是發現他虎娃時伴隨著異事,使若山相信這是天意要讓路村收留與撫養這個孩子,他當然是信鬼神的,所以一定會這麼做,同時盡量避免後患。

路族人當然會嚴格執行若山的命令,甚至私下裡都不再談論這件事。這些年過去了,很多族人已漸漸淡忘了當年,完全就把虎娃當成了路村人。假如今天不是猴子特意問起,綠蘿恐怕也想不起來這茬。

綠蘿的父親就是當年跟隨若山進入清水氏城寨的族人之一,他後來與綠蘿的母親提起過此事,而綠蘿在旁邊也聽見了。那時候綠蘿的年紀還很小,恰恰就是開始記事的時候,這樣聞所未聞的事件,也給她幼小的心靈帶來極大的震憾,因此印象十分深刻。

這小姑娘也記得族長的吩咐——不能在村外說出此事,可是此時她在村子裡面啊,而且也沒想到那麼多。不提猴子無意間獲悉了虎娃的身世來歷,兩族人一起吃肉氣氛熱烈無比,若山趁機提出了一件事與蠱辛商談——路村與花海村結盟,在與其他各族打交道的時候,他們意見一致共同行動。

還沒等族長蠱辛答話呢,在場的其他花海村人便紛紛叫好、大聲贊同,覺得應該與路村人結盟,蠱辛也就很痛快的點頭了。吃完飯以後,兩位族長各自率領族人,在祭壇前主持儀式宣佈結盟,並向山神獻祭與稟告此事,以請求神靈的見證與護佑。

儀式上當然得有祭品,眾人就將剩下的兩頭麂子放上祭壇向山神獻祭,此時兩張完整的麂子皮已經剝下來了,與肉分開放置。這個儀式進行的時間有點長,除了宣告結盟之外,又反覆向山神禱告,足足用了一個多時辰。

山神「顯靈」了,儀式結束之後,那兩張麂子皮已經經過了神秘的力量煉製,變得乾淨柔軟且輕滑堅韌,已是族人所見過的最好的皮料,通常情況下是根本加工不出來的。若山將麂子皮自己留下一張,另一張送給了蠱辛,當做結盟的見證。

蠱辛接過這張麂子皮的時候,目光中滿是驚疑之色,卻沒有多說什麼。儀式結束後天也不早了,蠱辛吩咐族人先將猴子押回去,等到明日當眾以族規處置。但蠱辛本人卻沒有立刻跟隨族人離開,他又來到若山的石屋中,私下裡單獨問道︰「山爺,這兩張麂子皮,是山神為您煉製,還是您自己施法處置的?」

若山苦笑道︰「你認為呢?這五年來,你可曾聽見過山神的聲音?」

蠱辛長嘆一聲,搖頭道︰「從未再聽見!可惜我的修為只有三境三轉,無法向山神發出呼喚,只能等待山神主動開口對我說話。而以山爺您的本事,應該是可以呼喚山神的,難道也得不到回應嗎?」

若山點頭道︰「是的,我曾很多次率領族人舉行獻祭儀式,暗中呼喚山神,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我們的山神恐怕已隱寂,而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族人。」

蠱辛說道︰「我也沒有。」隨後兩位族長都沉默了,靜靜的坐在那裡直至山中的黃昏再次到來。

第二天,若山族長下令,集合族中精壯的男子並親自領隊施法,在山中砍伐了兩根參天巨木,去掉枝椏將長長的主幹運到了斷崖邊。昨天花海村人架橋的樹幹有兩個成年人並肩那麼粗,而今天路村人從山上運下來的兩根樹幹有三個人並肩那麼粗。

他們將這兩根樹幹一左一右夾著中間那根樹幹架好,又將中間那根樹幹上端表面削平,斷崖上就出現了一座穩固而安全的「橋」。隨後的一段日子,若山手持骨杖經常在這座木橋上來回走動,其實是在暗中施法煉化這三根樹幹,使之便得盡量堅固不朽,成為兩個村落之間能長久來往的通道。

若山之所以會這麼做,當然是因為這一帶蠻荒中各部族之間最新的形勢,近年來正在悄然發生著令人不安的變化。他早有這個想法,今天只是在最恰當的場合選擇了最恰當的時機,蠱辛簡直是等於帶著花海村人自己送上門來的。

以往這一帶蠻荒中的各部族雖偶有爭執,但百年來基本上相安無事,不僅因為有一位共同的山神存在,也是因為有強大的清水氏一族居中。這裡沒有任何一個部族能與清水氏相抗衡,清水氏的城寨也是各部族交換各種物品、交流各種信息的中心。

就算並不存在一個各部族的聯盟,但清水氏無形中就是各部族的領袖,有它在,這一片蠻荒大體就是太平穩定的。可是清水氏一族突然覆滅,山神也從此隱跡,給各部族的生存環境帶來了極大的衝擊,變化不可避免。

蠻荒中各部族信鬼神,發生了慘劇的清水氏城寨廢墟也被認為是一片不祥之地,剛開始那兩年,幾乎沒有人敢獨自進去。可是各部族之間早有交換與交流,又不可能不發生聯繫,蠻荒中央那片開闊谷地就是各族之間最好的交流地點,也是建立城寨、開墾田地最好的地方。

當人們漸漸不再過於害怕的時候,自然會有部族想佔據這片寶地。清水氏的城寨廢墟還保留著,但裡面有用的東西早被各部族搜走了,在廢墟旁邊的另一片空地上,又自發形成了各部族交換物品的集市,漸漸有人建造了房屋,圈起了田地。

剛開始大家都是各做各的,反正地方很大,可是到了最近,已經開始發生衝突和爭奪。清水氏不復存在後,這一帶深山中較為強盛的部族有好幾個,其中最強大的就是有魚族和路族,另外還有花海村以及深山中幾個與外人很少打交道的妖族村落也算不弱。

相對於清水氏城寨所在的那片中央谷地,路村在山上更高的地方,向上要走整整一個白天。有魚村雖然也在高山中,相對清水氏城寨位置卻處於下方,大約要向山下走半天,位於外人出入清水氏城寨的必經之路旁。

山上的路村與山下的有魚村,近年來都是前所未有的興旺。路村是因為有若山、若水這兩位高人坐鎮,更重要是擁有了比以前更豐富的物產、能夠保障族人更好的生存繁衍。而有魚村是因為位置的緣故,它處於這片蠻荒與山外相連的商道上,經過他們的村的道路雖然也很蜿蜒崎嶇,卻比蠻荒中其他的山路好走得多。

花海村附近有一座大湖叫花海,有魚村附近也有一座深山中的大湖,被稱為魚海。魚海的面積是花海的好幾倍,湖面有寬窄處好幾里之逛,湖中有的地方深不見底,似乎還與地下暗河相連。魚海中有魚,而且非常多,故此得名,生活在魚海邊的部族也自稱有魚一族。

有魚族是很多年前為逃離戰亂從山外巴原中遷徙來的,他們的祖先據說是清水族祖先的僕從,在魚海邊定居,後人便以魚為姓,卻無氏號。他們與別的村不同的地方,就是會捕魚,與生活在巴原中的很多部族一樣,自稱是太昊天帝的後人。

傳說當年太昊天帝為人皇時親手制網,教會了人們在東海邊打漁,而幫助太昊天帝治理臣民的童芒,參照網的樣子又教會人們怎樣製作羅。羅是在地面上使用的一種張開的網,既可以篩選東西也可用於捕鳥捕獸,從此羅網並稱。

有魚一族記得這種上古傳說,他們會編織漁網,同時也會製作舟楫在魚海中穿行捕魚。當清水氏一族覆滅之後,有魚村的族長以及族中的重要人物們漸漸滋生了野心,想取當年清水氏的地位而代之,有朝一日也能號稱「有魚氏」。

**PS:不好意思,今天一大早被電話吵醒兩次,後來接著睡,中午一點多才醒,因此中午沒能更新,實在抱歉。先發佈本章,稍後今日晚間還有一章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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