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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有魚(上)


有魚一族有這種想法並非沒有原因,他們會製作舟楫、結網捕魚,便有些看不起深山中那些相對原始落後的野民。清水氏覆滅後,外來的商販雖然減少了,但也還會有,因為位置的原因,商販帶來的東西如今大部分都和有魚村族人交換,然後再被有魚村人帶到中央谷地與其他各部族交換,他們等於壟斷了與山外的商貿。

有魚村共有六百多名族人,是蠻荒中人丁最興旺的一個部族,也擁有多名已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修士。比較起來,假如路村沒有若山和若水這兩位高手,實力是無法與有魚村抗衡的。但外人並不完全清楚若山究竟有多厲害,對於若水,大家更是瞭解得很少。

剛開始的時候,有魚一族的野心還並不太過分,他們只想佔取清水氏一族覆滅後最大的好處而已。可是這幾年過去了,他們自以為看清了蠻荒中的形勢,想法便越來越多。有魚一族的首領,漸漸不僅想取清水氏而代之,還想統御蠻荒中各部族聽命、能號令其他各部族,這必然會導致越來越多的衝突。

最早的衝突是由一種很特殊也很珍貴的東西引起的,就是鹽。清水氏族人在那片谷地邊緣開鑿了幾口鹽井,鹽井種能汲出鹹泉,煮鹹泉可以制得鹽。這一帶蠻荒中各部族需要的鹽,以往只有兩個來源,要麼是清水氏族人所制、要麼是山外的商販運進來的。

但在以前,山外的商販所到達的最終地點也是清水氏的城寨,所以各部族還是要到清水氏的城寨中用各自的物產來換取鹽。清水氏一族覆滅後,鹽井一度廢棄商販亦不至,山中各部族有段時間極度缺鹽。

缺鹽,就少了一種處置與保存新鮮肉食的方法,也不能給其他食物調味。這些倒是其次,反正山中各部族的新鮮肉食基本上都會很快吃掉,採用晾乾、烤乾的方式也能再保存一段時間;更重要的是身體受不了,人在長時間勞作中的耐受力會下降,甚至會引發各種病癥。

各部族開始在鹽井汲取鹹泉,然後拿回去直接讓族人飲用,可是在險峻的山路上運送鹹泉實在太費勁了,後來就各自開始煮鹽。但維護鹽井是一種高明複雜的技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專有的工具,不是一般部族能承擔的。

有魚氏便趁機佔據了鹽井,他們會打魚,有很多時候打到的魚一次吃不完,因此更需要鹽處置保存,而且他們從外來的商販那裡打聽,也漸漸學會了怎麼開鑿與維護鹽井。有人能專門鑿井維護並煮制食鹽當然是好事,它總計需要男女近百號人才能維持。

鹽雖然很重要,但畢竟不是衣食,僅僅有鹽也是活不下去的。很難有一個部族能抽出近百人來專門產鹽,他們衣食都要靠其他人的勞作來供養,就算有魚一族這麼做也很勉強。但有魚村佔領鹽井後卻有更多的好處,所出產的鹽不僅自用,還以高價與其他各部族交換物產。所謂「價」是一種衡量的概念,表示要交換某種東西所要付出的代價。

這種代價是可以估算的,假如這近百號人不採鹽的話,從事其他勞作能夠獲得多少物產,那麼大致就可以交換到他們所出產的那些鹽,這是原始部族之間最樸素的觀念。有魚村剛開始也是這麼做的,可是後來開價便越來越高,遠遠超出了這個限度,引起了其他各部族的不滿,衝突當然難免。

有魚村首先安撫了蠻荒深處、居住地最遠的幾個妖族村落,答應用鹽和他們交換其他部族所沒有的一些特殊物品。那麼剩下來的紛爭,就發生在距離相對較近的人類部族之間了,有魚村則表示出一種蠻橫的態度。

在這種情況下,唯一有實力與有魚村抗衡的就是路村。但是族長路山心裡也明白,如果不算上他和若水這兩位高手,路村是鬥不過有魚村的。他們這樣偶然出現的高手,在部族裡並不能常有,而且他早年也曾到巴原中遊歷,親眼見到過巴國分裂後諸子爭王的戰亂,不希望這一帶蠻荒各部族也陷入那種慘烈的紛爭混亂中。

若山想起了太昊、神農、軒轅等史上各位天帝在身為人皇時期的傳說,他們都是聯合了各部路結盟、解決紛爭共決事務,所以若山也想用這種方式來解決。可是建立一個部族聯盟的話,首先就要將有魚村說服,而大型的聯盟也要從小型的聯盟開始。

路村還難以單獨與有魚村抗衡,但是再加上實力不算弱的花海村,就足以讓有魚村低頭談判了。在他們的號召下,也能得到其他各部族的支持,以解決鹽井衝突為基礎近而解決那片谷地上的其他紛爭,最終形成部族聯盟。

經歷過衝突戰亂場面的若山心裡清楚,鹽井的事只是一種徵兆、一個發端,如果不將衝突在萌芽狀態中解決,那麼將會導致更大範圍、更嚴重的紛爭,甚至會引發部族之間的混戰。很多人的命運講師淒慘的,蠻荒中的很多部族也承受不了那樣的衝擊。

前天若山帶著伯壯、仲壯等族人,到了原清水氏城寨所在的谷地,就是去商談這件事的,卻恰好同時發生了花海村的猴子騙路村人東西的事情。以此為契機,他回來後順勢就與花海村談成了結盟。

結就是聯結,就像兩件東西被繩子綁在一起,而盟則表示遵守共同的約定。

五歲的虎娃當然不清楚山爺做成了怎樣一件大事,村寨外的紛爭尚非他所瞭解,那是大人們操心的事情。倒是斷崖上架起的那座橋引起了他濃厚的興趣,他也是第一次很直觀的瞭解「橋」這種東西。曾有很長一段時間,虎娃一直認為橋是蠱辛發明的、又被山爺改進,很久之後等他走出蠻荒見到了更多、更古老的橋,才清楚原來不是這麼回事。

有了這座橋,也給虎娃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改變,他的童年有了更多的樂趣,足跡也能走得更遠、有了更開闊的眼界。過了橋的斷崖那邊,是一片相對開闊的緩坡,再往上穿過山林大約走三里多路,便能來到花海岸邊的花海村。

山野中有各種危險,村寨中的孩子是不能亂跑的,但自從這座橋通了之後,人們經常往來,從路村到花海村之間的這片區域也變得相對安全。在群山環繞的地帶,放眼望去便山巒,在虎娃的童年,所見最開闊的風光便是花海,也是他在現實中所見到的最美的風景。

之所以說是現實中,因為他還擁有夢境。自從進入初境修煉後,虎娃就很少再做別的夢了,但他的修為遠未達到至人無夢的境界,後半夜還是自然會睡著,睡著了偶爾也會做夢。他經常做那個同樣的夢,感覺卻總是很朦朧飄渺,醒來後記不太清楚。

……

路村除了狩獵和養雞、到山中挖采葛根等東西之外,主要的物產就是榆樹莢、青岡橡的果實、火麻與菽豆。村後的山中有大片的青岡橡和老榆樹林,那是天賜的禮物,而火麻與菽豆是族人自己種植的。但是受地勢所限,路村周圍並沒有大片可精耕的土地,只能在村後的山坡上開闢出一片火麻林環繞的菽豆田。

他們還把火麻和菽豆的種子撒在周圍山林中,使之雜亂的生長,這只能是野種天收了。野種天收的產量以及採集難度,遠遠比不上自行開田耕作。那座橋通了之後,斷崖對面卻有大片合適的地方,路村又有了更多的勞力,他們走過斷崖又開闢了新的火麻林和菽豆田。

再後來花海村人也學會了種植火麻和菽豆,他們從山上向下方開闢田地,漸漸與路村人所開闢的田地連接成片。多年後的花海村不僅與路村結盟,而且通過交往與通婚,生活方式與各種習慣漸漸接近直至同化。

花海村人原本無姓,後來就有人以路為姓,而另一部分人則以花為姓。兩個原本很接近的部族因為一座橋被同化融合,路村與花海村形成了山中一個小小的部落,擁有兩座田地相連的村寨。

遠方樹的理清水也暗暗點頭,路村的族長若山確實是這片蠻荒中最為出色的人物之一。若山就是在他的指引下度過初境得以修煉的,不到四十歲便邁入了五境。可惜就像世上絕大多數修士一樣,終身也難邁入六境,這幾十年來,若山的修為一直就是五境九轉巔峰。

若水邁入五境比若山晚了幾十年,如今卻已經是五境七轉,與若山的修為也相差不大。評價一個人當然不能只看他的修為,修煉只是個人的事,若山仍還要在與別人打交道,擁有各種身份和成就。在理清水看來,若山讓路村與花海村結盟,可稱挫銳、解紛、和光、同塵。

當然了,花海村與路村融合為一個部落,那是很久之後的事情。在虎娃的童年至少年時代,他們還是兩個剛剛結盟、尚處於相對獨立發展的部族村落。倒是兩村結盟後不久,蠻荒中央谷地的鹽井紛爭被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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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有魚(下)




路村與花海村結盟成為蠻荒中最強一股的勢力,而有魚村的行為也招至了其他部族的不滿,若山又得到了更廣範的支持,所以他們聯合了各部族和有魚村商談。最終的結果仍然是有魚村負責經營鹽井,但是開價變得更為合理。

維護鹽井、保持源源不斷的產鹽需要近百人協同勞作,這近百人所產鹽的價值,不僅包含他們從事其他勞作所獲的物產價值,而且應交換到更多。因為這是一種技能更高的勞作,不是人人能幹的。還要考慮開鑿鹽井使用與損耗的工具也須專人加工,其中有些還是普通人無法製作的,比如鑄鍛而成的金屬器物,這種代價就很難明確衡量了。

所以若山提了個建議,各部族若想負責經營鹽井,都可以自己報價,若有誰打算搗亂、故意報價很低,那麼接下來一年他們就得按這個價向大家提供鹽。這樣商談到最後,還是讓有魚村經營鹽井的最有利。

有魚村獨自抽出近百號人手也不容易,若山又提出,可以讓各部族派人來幫工,所獲得的報酬就是鹽。於是各部族鹽的來源就有了兩個,第一是用物產交換,第二是派人到鹽井勞作取酬。以解決這個爭端為基礎,蠻荒各部族漸漸形成了一個不算緊密的鬆散聯盟。

那片谷地中的田地,根據自發耕作的情況進行了明確的劃分,而中央適合建築房屋的平地為各部族共有。漸漸的有更多人開始在那裡建造房屋,各部族雜居混處,也有人開始將清水氏城寨廢墟中的石料拆除自用。

清水氏城寨漸漸消失,谷地中出現了一片新的、範圍更大建築群,中間還交錯分佈著小片田地,建築之間的空地上形成了新的集市,到達這裡的外來的商販也漸漸多了起來,各部族的需要的鹽又有了第三個來源。

假如再有城牆的話,這便是一座城郭的雛形。但這一切只是雛形而已,在虎娃的童年時代,人們才剛剛解決鹽井紛爭,但蠻荒中的變化已開始不可以逆轉的出現。

有魚村並沒有損失什麼應得的利益,事實上,他們因自身的優勢仍享有最大的好處,但有魚村的族長以及族中的若干高層人物卻很不滿。因為在這些事件的商談中,一直以路村的族長若山為主導,山爺的大名傳遍了蠻荒中各部族,受到人們一致的尊敬,儼然已是部族聯盟的領袖,這原本是有魚村族長謀求的地位啊!

雖不滿也無奈,有魚村的高層只能暫時隱忍。

虎娃對此所知不多,他的童年是無憂無慮的快樂,甚至沒有意識到歲月的流逝。理清水一直在為虎娃擔憂,也在關注著他的修煉,可惜如今的山神已經沒有當初那般若大神通,只能看見他日常舉止卻無法暗中感應神氣的變化,所以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虎娃並無什麼神通法力,當然也談不上使用什麼神通法力,他在大人們眼中不過是個特別健康快樂的孩子。理清水既然看不出端倪,若山和若水這兩位高手也沒發現什麼。

但虎娃在很健康的成長,令理清水很驚訝同時也鬆了一口氣。這孩子五歲時已初境九轉圓滿,照理說早就可以邁入二境修煉了,這樣便會導致各種隱患。可是虎娃並沒有邁入二境,他一直在修煉初境,如果這麼算的話,他究竟是初境第幾轉了?

世上能明白此事的,也只有虎娃自己,可惜虎娃還沒有意識到什麼。假如計算他的初境修煉究竟有幾轉之功,前後恐怕有九九八十一轉、歷時好幾年。但虎娃遲遲沒有進入二境,令疑惑中的理清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虎娃之所以沒有邁入二境修煉,並非是因為沒人教他,也並非初境修煉不得圓滿,原因只是最簡單的道理——就是他不能!

他這是一種自發的、最樸素的、諳合於大道的修煉經歷,二境修煉的是腑臟筋骨,在生長發育沒有達到一定階段之前,虎娃在這種自然的狀態中就邁不出那一步。這對虎娃而言反倒是一種好事,避免了理清水最擔憂的事情。

漫長的枯坐歲月中,理清水也在充滿好奇的等待——虎娃究竟能從什麼時候開始邁入二境修煉呢?也許是從童年到少年的過渡期,當感知已完全發育成熟之後,身體的各種機能也進入快速成長的階段。而虎娃的二境修煉,應該就伴隨著身體漸漸發育成熟的過程。假如事實真的是這樣,就等於印證了理清水的猜測與判斷。

理清水不愧為世上頂尖的大宗師,他的猜測與判斷是完全正確的。但理清水也始終想不明白一件事,虎娃當初究竟是怎麼邁入初境修煉的、這種自然的狀態又是如何出現的?

其實人生有一種玄妙的境界尚非理清水所知,若山與若水就更不清楚,虎娃本人也許有朦朧的感覺,但他還無法總結與訴說。初境又稱初照境,那種奇特的狀態,其實每個人都曾經歷過,就是剛剛來到這個世上的嬰兒時期——人之初。

胎兒將脫離母體未脫離母體之際,生命已經孕育成熟擁有了意識。可是五官卻很難接觸到除了生命律動外的信息,整個身體被羊水包裹處於一種封閉的狀態,眼楮也未睜開。此時人沒有任何雜念,意識活動最清晰的感應就是自身,宛如初境中的內照。

當人們離開母體出生到這個世上,但五官感知尚未發育完全,他們往往以一種非常朦朧的感知去延伸瞭解這個世界,似五官又非五官,或者很難明確的說是哪一類感知。這種感知滿足嬰兒的好奇,使他們獲得某種安適,也會讓他們受到驚擾。

人之初,皆經歷過初照境,但長大後卻不會留下記憶,這種經歷只是潛伏在識海深處。嬰兒的初照境是與生俱來的一種狀態,並不意味著什麼神通,要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他們必須睜開眼楮張開雙手,然後漸漸脫離這種狀態。

比如虎娃,他最早的記憶就是從山爺點亮那盞燈開始的,並不記得嬰兒時的經歷。但是人們能夠進入初照境修煉,原因就是曾經擁有過,只是在塵世中越行越遠,已經很難找回了。

當人的感知漸漸發育清晰之後,因為各種機緣再進入初照境,此時並不僅是回歸嬰兒的狀態,也是一種全新的昇華,就像水蒸發為水汽、再凝結為水滴。此事靈智已開,可以主動去探索、體驗、感悟與修煉,這就是修士所謂的初境。

若水讓族中年滿十六歲的男子與十四歲的女子觀看她紡布,以此指引他們入初境,這種選擇並沒有錯。而虎娃是個特例,他是自然喚醒或者說回歸了嬰兒的狀態,但又伴隨著對世界的感知和認識的成長,進入了初境修煉。因此他九轉圓滿之後仍在修煉初境,直至同樣以自然的歷程邁入二境。

這一點也是理清水尚不明白的,他只清楚虎娃已不道修煉了初境多少轉。族人們當然不清楚虎娃的狀況,但虎娃卻成為大家都喜愛的孩子,尤其是兩村結盟之後,他也受到了花海村人的歡迎。

虎娃經常跑到花海村去看山水,族長蠱辛叮囑他不要跑到水裡去玩以防出現意外,同時也叮囑其他族人關照這個孩子。虎娃在花海灘邊揀到過天鵝蛋,也按照規矩交給花海村共同分配。但是每年到了合適的季節,虎娃幾乎總有天鵝蛋吃,經常還有天鵝肉吃,盤瓠跟著他也沾了不少光。

花海村的天鵝蛋是共同分配的,根據揀到的多少和族人的貢獻。花海村有三百多人,當然不會每次人人都分到一個完整的蛋,可是路村的虎娃卻是一個例外。每次花海村分天鵝蛋的時候,不論多少,都會拿出一個完整的蛋送給他。這是當年的承諾,因為蠱辛族長對虎娃說過,只要他答應了換給花海村一隻公雞,今後就會有天鵝蛋吃。

水婆婆私下裡問過虎娃,當初既然已明白花海村人的企圖,為什麼還答應得那麼痛快?虎娃則眨著眼楮反問道︰「假如花海村人也會養雞,路村人的雞蛋會少嗎?」

水婆婆笑道︰「當然不會!但那樣的話雞蛋就不是路村人所獨有了,你是怎麼看的?」

虎娃稚聲稚氣的答道︰「其實我們村的雞蛋,自己都不夠吃呢,只是有時候不得不拿出去換更想要的東西。花海村就算學會了養雞,也是一樣的。

路村人學會了養雞,有肉有蛋,就可以節省很多功夫,有更多的時間和力氣去做別的事情、得到更多的東西,花村人也一樣啊。這樣大家的東西都多了,各自能交換到的東西也就更多了,我幹嘛不答應呢?」

水婆婆好奇的追問道︰「你就是這麼想的?」

虎娃︰「這就是我看見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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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第二箭(上)



虎娃並沒有多想,他這個年紀也不會去做複雜的推理思考,他就是看見了最簡單的事實。原始部族的物產總是處於極度匱乏的狀態中,沒有什麼東西是過盛的,就算自己能勉強省出來的,還可以拿出去和交換別的東西。只有大家都能拿出更多更好的東西來,生存與生活才有更好的保障。

遠處的理清水聽見了他這番話,不禁暗暗讚許。虎娃看見的這番道理,在理清水看來可能並非對所有事物都適用,但在這件事情上卻完全沒錯。若既以與人己愈有、既以為人己愈多,那就應順勢而為。

春去秋來,時間漸漸又過去了三年,虎娃已經八歲了。當他終於從初境邁入二境時,也是理清水首先發現的,而虎娃在蠻荒中遭遇了來到路村後的第一次危機考驗。

在這三年中,蠻荒中各部族偶有紛爭但也都能得到解決,各部族也在那片中央谷地陸續建立了立足點,人們之間的交流融合越來越多。若山經常不在村寨裡,很多時間都住在那片谷地中,路村人也在那裡建造了房屋為據點,並派人輪流值守。

花海村與路村雖尚未像多年後那樣融合為一個部落,新開闢的田地也還沒連接成一片,但來往已比三年前要密切得多了,兩村人之間的通婚也更加頻繁。八歲的虎娃比三年前長高了一大截,身子也壯實多了,但不像其他精壯男子那樣虎背熊腰般的彪悍,骨肉身形很均勻,樣子仍然有些細皮嫩肉的。

那根自幼伴隨他的天青籐環,套在腳脖子上已經有些緊了,被取下來戴在手腕上,尚稍有些松,但已不至於滑脫。族長山爺因為經常不在村寨,如今已很少率隊去狩獵,路村率領狩獵隊伍的人換成了伯壯,每次外出狩獵仍然帶著盤瓠。

這天山爺和盤瓠都不在村寨中,天氣也是陰沉沉的,就像有雨卻總也下不來的樣子,令人心裡堵得慌,彷彿混身都不自在,卻說不清究竟是哪裡難受。虎娃莫名感覺很悶,人也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並沒有出去玩鬧,很早就休息了。

這天後半夜,虎娃很罕見的又做了一個清晰的夢。夢中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片黑暗,他感到的並不是害怕,而是又餓又渴、很難受。

天亮之後,山中下了一場小雨,雨後雲開霧散,空氣異常清新,一道彩虹掛在了山間。虎娃又吃到了花海村送來的天鵝蛋還有天鵝肉,莫名又覺得神清氣爽,那難受的感覺已完全消失了,他又跑出去玩。

虎娃走過木橋,穿過一小片新開闢的火麻林與菽豆田,離開山路進入了草木雜亂的叢林中。這片地方在路村與花海村之間,雖然也是原始叢林,但很少有猛獸出沒,還算是比較安全的地帶,只是偶爾也會有危險。

虎娃經常來往花海村與路村,八歲大的孩子不可能總是老老實實只走在山路上,偶爾也會跑到山林中去探險。這一片的山林中有菽豆,是族人隨意撒下的種子,讓它們野種天收。而菽豆時常會引來野雞啄食。

虎娃就是在山路上看見一隻野雞撲扇著翅膀飛過,才從後面跟著跑進山林的。他的肩上斜挎著一個麻布兜,裡面塞著他從小搜集的寶貝——好幾枚像雞蛋一樣的石頭。虎娃的眼力非常好,穿過樹影能準確的捕捉到那只野雞的飛行軌跡,在密林中尋找道路摸了過去。

野雞停在一根樹枝上,虎娃悄悄的接近,盡量不發出聲音,借助樹木的掩護不被野雞看見,同時也靠近下風的位置。八歲的孩子還不能參加村中的狩獵隊伍,他這些舉動都是自然學會的,也有可能是在模仿盤瓠。盤瓠早已是路村的第一狩獵高手,還經常和虎娃一起玩耍,虎娃親眼見過盤瓠是怎麼撲獵野雞的。

在離得好幾丈遠的地方,虎娃摸出一塊石頭,用力扔了出去。雞蛋般的石頭在山林中劃出一道漂亮的軌跡,準確的打中了野雞的翅根部位。野雞的一側翅根被打斷了,撲扇著另一根翅膀掙扎著落入灌木叢中。

虎娃卻沒有立刻跑過去揀起獵物,就在石頭砸中野雞後的瞬間,一支箭突然從對面方向飛來,沒有射中野雞卻擦中了空中落下的石頭,擦出一串火星折射而出,飛落到林外的斷崖下。虎娃向箭射來的方向喊道︰「什麼人?你差點射中我!」

虎娃的感知已十分敏銳,但他剛才是從另一個方向悄悄摸過來的,注意力也全在野雞身上。而那人早已潛伏在灌木叢中,離他的距離也比較遠,所以他並沒有發現。這一箭突然從對面射出,虎娃從小就學會了判斷箭飛行的軌跡,看出這支箭是射不中那只野雞的,如果不是被石頭擦了一下偏離了方向,最後落向林中卻恰好能射中自己。

虎娃並沒有責怪對方的意思,對方也應該沒發現他,這只是一個意外,但他確實被嚇了一跳。這時灌木叢中也蹦出來一個人,正飛快的跑向野雞墜落的地點,他聽見虎娃的聲音也嚇了一跳,站定腳步轉過身來詫異的喝道︰「怎麼是你!」

虎娃也認出了這個人,正是花海村的「猴子」,此人三年前曾騙了路村人的東西,被他當眾指認,後來又被花海村以族規處罰。虎娃答道︰「原來是你在這裡獵野雞,你剛才那一箭沒有射到野雞,卻差點射中了我。」

這幾年虎娃經常跑到花海村玩耍,村民們都很喜歡他,只有猴子越看他越不順眼。自從出了那件丟人的事,族人們對猴子就沒什麼好臉色,平時也只分派給他在山中開墾田地之類的重活,還沒有什麼好處可以貪佔。

集體狩獵和採集所獲得的東西,都要交給族中集體分配,不讓猴子參加,就是對他不信任,但這也怪不得別人。

猴子不僅被綁在路村的石頭上暴曬了一天,回到花海村後又被族長蠱辛用籐條狠狠抽了一頓,讓族人引以為恥、引以為戒。責罰完畢,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但對於猴子來說痛苦並沒有結束,他失去了族人們的信任,也難有機會再得到更多的好處。

族中分配東西的時候,他總是分不到最好的那一份了。三年了,他再沒有吃過天鵝蛋,更別提天鵝肉了,族人們集體出動揀天鵝蛋的時候也不會叫上他。更令人鬱悶的是,虎娃這個外村的孩子,卻每次都有一枚完整的天鵝蛋吃,還能經常吃到天鵝肉。

昨天花海村又組織族人撿了不少天鵝蛋,又獵了幾隻天鵝。今天蠱辛族長就帶人去了路村,把蛋和肉也給虎娃送去了,而猴子又是一點都沒分到。

猴子當然很後悔自己當初做了那樣的事,這在部族中是從未發生過的。但他也常常在想,假如不是虎娃這個小崽子指出了自己,他也就不用受這些罪了。猴子看見虎娃時總有一種感覺︰就是這個孩子吃了本該分給他的天鵝肉和天鵝蛋,也奪走了本應屬於他的快樂享受。

今天族人們都去做別的事了,又指派他在山坡上開挖田地。猴子也饞啊,悄悄從庫房裡拿出了族中最好的弓箭,跑到下方的山林裡獵野雞。假如運氣好能獵到的話,他就悄悄找個地方烤著吃了,然後把嘴搽乾淨、將弓箭悄悄放回去,便誰也不會知道。

猴子的運氣真不錯,躲在草叢裡不久就看見了一隻野雞飛來停到樹枝上。他一箭射去,野雞應弦而落,心中一陣狂喜趕緊蹦出來撿獵物,不料卻有人突然出聲,扭頭一看竟是虎娃。

聽見虎娃的話,猴子心中頓有一股怒意升騰,他揮舞著手中的弓喝道︰「明明是我射中的野雞!你這小孩,怎麼總是胡說八道?」

虎娃從麻布袋裡又摸出一枚雞蛋似的東西,很認真的答道︰「野雞不是你射中的,而是被我的石頭打下來的。你剛才沒有看見空中的火星嗎,箭射中了雞怎麼會有火星?那是箭簇擦到了石頭上,並沒有射中雞。」

猴子可沒有虎娃這等好眼力,他根本沒看清楚這些,怒氣沖沖的嚷道︰「胡說什麼!就憑你,離得這麼遠能用石頭能把野雞打下來?明明就是我的箭射中的!你這小孩,仗著大家都喜歡你,又想搶我的東西嗎?告訴你,這裡可沒有別人,我是不會客氣的!」

虎娃卻搖了搖頭道︰「我沒想搶你的野雞,但它確實是被石頭打中而不是被你射中的,你去看一眼不就清楚了?」

落地的野雞還在草叢裡撲騰呢,卻被灌木荊條給纏住了。猴子跑過去一看,當即就傻眼了,野雞身上並沒有插著他的箭,而是折斷了一根翅膀。不遠處還落著一枚雞蛋大小的卵石,卵石上有一道被什麼堅硬銳利的東西擦過的痕跡。

猴子心裡突然有點發慌,扭頭喝問道︰「你在我打獵的時候亂丟石頭,把我的箭砸飛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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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第二箭(下)



猴子射失的那支箭可比一只野雞珍貴多了,哪怕多少只野雞也換不回來啊,因為其箭簇是精鋼制成。世上原本沒有精鋼這種東西,普通人還不會冶煉此等器物,它們都是修士高人以神通法力煉化而出,這些箭簇就是當年山神賜給花海村的。

精鋼的質地既堅韌又鋒銳,但必須小心養護,每次使用後都要用鹿皮擦拭干淨,並細細的涂抹上油脂,否則就會生銹,等銹蝕完就什麼都剩不下了。當然了,也有高人以精鋼煉化的器物不銹不蝕、難以摧毀,還擁有神奇的妙用,但那樣的東西已經屬于法器,山神不可能賜給普通人使用,這種普通的精鋼已是部族中制作武器最好的材料。

族人們的武器分兩種,有些也是屬于私人的物品,比如在集體勞作之外的時間,自己尋找材料加工出來的東西,一般都可以自行保留,族規雖嚴格但也有人情味。可是像精鋼箭簇這種東西,肯定是全族共有的,在集體狩獵時才會拿出來分配給最好的獵手使用。猴子今天射箭時也很小心,注意了方向和角度,原本是不會飛落深壑的,可是誰能想到空中突然砸過來一石頭?

見猴子這麼問,虎娃答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躲在那邊射出一箭,如果不是石頭恰好擦中了箭,你這一箭恐怕就射中我了。箭飛到斷崖下面去了,已經找不回來了。這只雞雖然是我打下來的,你若是想要,就送給你吧!反正我也吃了你們村不少天鵝蛋。”

虎娃倒是挺大方,並沒有跟猴子計較。猴子卻氣急敗壞的叫道︰“你說的倒輕松,快賠我那只箭,那箭頭可是精鋼打造!”

虎娃愣了愣,他沒想到猴子居然要他賠箭,但看猴子的樣子,他突然反應過來了,開口問道︰“你是不是私自拿了族里的弓箭,一個人悄悄跑到這里獵野雞?箭射丟了不能怪我,你自己回去對蠱辛族長說吧。這里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會對他說的。”

族人們外出狩獵時難免會發生各種意外狀況,就算保管與使用得很小心,有些珍貴的器物也難免損毀或丟失。但這種責任不會讓使用者獨自承擔,因為這是一種集體勞作,收獲和損失都屬于全體族人。像今天這種情況完全是個意外,誰能想到呢?可是猴子這麼氣急敗壞的要他賠償,虎娃也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見自己干的事情被虎娃看穿了,猴子又是一陣發慌,連冷汗都流了下來。假如他偷偷將弓箭放再回去,便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回事;假如箭沒有丟,就算被別人知道了,族里的處罰也不會太重,可現在這種狀況是猴子承擔不起的。

一支精鋼箭簇損失了,假如算在猴子的頭上,他用什麼才能賠得起?恐怕這永遠都別吃想天鵝蛋了吧!沒有天鵝蛋吃倒是小事,族人們又將怎樣看待他、處罰他,自己在族中的處境又將會多麼淒慘?猴子是吃過苦頭的,一想到這里,他已不寒而栗。

虎娃看見猴子在那里發愣,便轉身開了,那只野雞也不要了。可是他在樹叢中還沒有邁出幾步,陡然感覺遍體生寒,後背肌肉發緊連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是一種對危險的直覺感應,來自于他漫長的初境修煉中那種超越常人的奇異感知。

這時猴子又抽出了一支箭,張弓搭箭正對著虎娃的後背喝道︰“你站住!”猴子見虎娃就要離開,一瞬間已經完全慌神了。他本想求這個孩子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可是虎娃又怎麼會听他的呢?他又想到威脅這個孩子不敢說出去,于是便拉開了弓箭。

虎娃已經轉身走了,步子邁得並不快,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很近。當箭尖指向虎娃後背的時,猴子的想法轉瞬間又變了。他就算此刻嚇住了這個孩子、使其答應不說出去,可一旦離開這里,虎娃就不必再怕他,況且一個小孩子又怎能管得住嘴呢?

猴子本就恨虎娃,很不得這個孩子從此消失,眼前不正是大好機會嗎?一箭射死虎娃,讓後將之丟下山崖,便誰也找不到了!這孩子可能是在山林中迷路走失,也可能被野獸叼走了,或者是失足滾落山崖,誰也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也不會有人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

殺意是在一念之間出現的,此時猴子的弓還沒有完全拉開。而虎娃已經感應到異常凶險的氣息,他很干脆的轉身一揮手。就听猴子突然發出淒厲的慘呼,搭在弦上的箭飛了出來,卻根本沒什麼準頭也沒射出多遠,他的右臂也軟軟的垂了下來,疼痛中仍不住的慘叫。

……

當猴子張弓搭箭指向虎娃的後背時,遠方樹得丘上的理清水就暗自冷笑,知道有人要倒霉了,他所擔心的當然不是虎娃。

今天的事情,理清水一直在看著。虎娃方才用石頭蛋打下了那只野雞,理清水就暗暗一驚,同時也在心中長嘆一聲——這孩子終于邁入了二境。

八歲的虎娃看上去雖不是那麼魁梧,卻十分強健有力。他身體與力量的並沒有超出這個年齡的限度,仍只是一個孩子,但全力扔出的那塊石頭,也許一般的壯年男子都無法與之相比,速度、力量、時機、準確性堪稱完美。

人扔出一塊石頭,究竟使用的是什麼力量?腕力、臂力、背力、腰力還是腿力?或多或少都能用上,但一般人主要使用的是手臂,渾身的協調發力並不充分。

而虎娃在發力的一瞬間,全身的力量甚至包括感知,都達到了最完美的協調狀態。初照境並沒有獲得控制外物的神通法力,但在反復的修煉中,虎娃的感知已經清晰無比,掌控和運用身體時的感覺也是渾然一體。他這不是刻意的,就是自然做到的。

更難得的是力量、速度和準確性皆無可挑剔,在他能清晰感知範圍內,幾乎是指哪兒打哪,只是石頭能飛到便不會落空。這是與一般人不同的地方,比如猴子想射那只野雞,射出的箭卻不是他預想的軌跡。

長年使用弓箭的人可能有所體會,經過很長時間的習練後,技藝漸漸就成了一種本能,一眼看見不同距離的目標,張弓搭箭抬手就能射出去,往往八九不離十。如果這種反應接近了完美的狀態,那麼這個人就堪稱神射手了。

神射手並非都嚴格經歷過初境九轉圓滿、成功邁入二境的修煉,但其中的原理是一樣的。有的人在某些時候能做到箭無虛發,可是感覺不佳時箭就失去了準頭,因為他並不能恆常地保持在那種狀態中。

看見虎娃扔出那塊石頭打落野雞,理清水就清楚他的狀況了。虎娃這些年不知習練初境多少轉終于突破到二境,清晰的感知與身體的控制已完美的結合。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猴子的凶險動作他瞬間就能感應到,猴子根本傷不到他。

果不其然,虎娃轉身的同時,已將手中又拿出的石頭蛋打了出去,動作看似很隨意連瞄都沒瞄,可是力量和速度都無可挑剔。石蛋飛出一道疾速的軌跡,正打中猴子的右肩,而猴子根本就沒反應過來。

虎娃想打哪兒就能打哪兒,而且在他的力量範圍內,想把猴子打成什麼樣就能打成什麼樣。對自身的清晰的感知,也意味著對他人的了解,既然對每一塊骨骼和肌肉的活動都能感知得那麼清晰,那麼他很自然的就清楚——怎樣的力量、從什麼角度、打在什麼部位,便能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一位經歷了長年格斗訓練的戰士,若擅于感悟總結的話,也能掌握這樣的技巧。對于虎娃而言,這就是自然的修煉之功,他此前從未用石頭蛋打過人。

猴子左手持弓推開,右手搭箭在弦,弓剛剛推開到一半,他的右肩關節就突然被打脫臼了,伴隨著韌帶的撕裂傷。這傷不算重,將關節接回去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但當時會非常疼,所以猴子慘叫不止。

弓已經張開了一半,右手一脫力,箭自然就飛了出去,卻沒有力量與準頭。虎娃看得很清楚,所以站在那里動都沒動,看著這支箭射在了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山路那邊突然傳來雜亂的聲音,有人喊道︰“誰在里面?出了什麼事情?”也有人叫道︰“是猴子的聲音,他好像受傷了!”

花海村的族長蠱辛帶領一群族人穿過樹叢出現在這里,看見這個場面驚駭的問道︰“虎娃,你怎麼也在這兒?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猴子在灌木叢邊單膝跪地,左手捂著右肩一副疼痛難忍的樣子,而右臂已經軟軟的垂了下來,他身邊落著一張弓,後背的箭筒里還裝著三支箭。虎娃則站在離他三丈開外的地方,距腳邊三尺的地上也插著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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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不該這麼問(上)



這三年來,花海村與路村的交往頻繁,就連族長蠱辛的女兒也嫁給了路村的叔壯。這天蠱辛到路村去看女兒,順便送點東西,其中就有給虎娃的天鵝蛋與天鵝肉,他還特意帶了不少族人同行。這些族人有的也與路村是姻親,有的則是健壯的青年,去和路村適齡未嫁的姑娘們找機會多熟悉。

族人們已習慣了集體外出,他們是一大早去的,午後才回來。蠱辛兩者人剛剛走過橋,就听見了山林里傳來的動靜,尊進來發現這樣令人震驚不解的情形。

見蠱辛和花海村的人來了,虎娃不緊不慢的答道︰“蠱辛大叔,我今天想去花海那邊玩,走到半路上看到一只野雞飛進了林子,我就追了進來……”

虎娃只說了自己見到的與當場發生的事情,至于猴子偷拿族中弓箭等僅憑猜測的事情他並沒有多說。蠱辛的臉色越听越陰沉,有人喝道︰“猴子,今天沒有派你去打獵,你怎麼把庫房里的弓箭私自拿出來了?還是最好的箭!”

蠱辛沉聲問道︰“猴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猴子早就不敢慘叫了,忍住痛流著冷汗大聲辯解道︰“族長,你別只听這小孩胡說。今天早上我出來挖地,听見林子里有野雞叫,就想順便打幾只野雞給族人帶回去。回到村子里庫房沒有人,您又不在,我就將弓箭拿出來了……”

相比其他頭腦簡單的族人,他倒是很狡猾也很聰明,見事情瞞不住了便換了一套說辭,聲稱自己只是好心想為族人獵幾只野雞,這樣的話就算私拿弓箭也不是什麼大的過錯。至于遺失的那支箭嘛,是被虎娃用石頭給砸飛了,而他怎麼能料到恰好有個孩子跑出來亂丟石頭呢?

猴子說話的時候,蠱辛已經檢查了那只野雞和附近的各種痕跡,緩緩開口道︰“很顯然,虎娃並沒有撒謊。雞確實是被石頭打中的,恰好被砸斷了翅膀根落了下來,而你的箭擦中了石頭。”

猴子解釋道︰“是的,那只是一個意外,我也想不到啊!但這孩子卻用石頭砸我,我一不小心就被他打傷了!”

蠱辛說話並不快,臉上也沒有什麼發怒的表情,卻莫名讓人感覺有點壓抑,熟悉他的族人都知道,這位族長此刻已經怒極。只听他緩緩問道︰“你私拿弓箭的事情暫且不說,野雞是誰打中的也不重要。我想問,既然第一支箭已經不見了,地上怎麼還有一支箭呢?野雞已經落地,你這一箭射的又是誰?”

虎娃剛才已經說了,他轉身離開的時候,猴子張弓搭箭突然要射向他的後背,他才轉身又扔出了一塊石頭。見族長想追究,猴子趕緊搖頭道︰“我沒有射他,只是因為丟了一支精鋼箭簇心里懊惱,想嚇唬嚇唬他。”

蠱辛︰“那這支箭怎麼飛出去了?”

猴子︰“我的肩膀恰好被石頭打中了,手一松,箭就飛了。”

族長︰“肩膀被打中,箭是不會自己射出去的,除非你當時已經開弓了。你這樣一個強壯的大人,面對一個孩子,用得著將箭指向他的背後、還要把弓拉開嗎?”

猴子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妙,大聲叫道︰“我就是比劃比劃,做個樣子,並不是真的要……”

蠱辛厲聲打斷他道︰“比劃?無人的山林,假如你踫到另一個人對你這麼比劃,你覺得什麼意思呢?假如你對我這麼比劃,你猜我又會怎麼做呢?事情已經不必再說了,你必須接受最嚴厲的族規處置!”

山野密林中並無旁人,柘木硬弓、精鋼箭簇,短短三丈的距離,一個健壯的成年人張弓搭箭指向一個孩子的後背,這場景意味著什麼?只要手指一松,孩子就會沒命!猴子自稱是嚇唬人,可是又嚇唬給誰看呢?

蠱辛要用最嚴厲的族規來處置,旁人都嚇了一跳,這就意味著猴子會當場沒命啊!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有人趕緊在旁邊小聲勸說道︰“族長,這是不是太嚴厲了?無論如何,虎娃毫發無傷啊!”

猴子也嚇壞了,單手扶地跪在那里道︰“族長,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蠱辛嘆息一聲,語氣低沉道︰“猴子,你當年犯過錯,受到教訓之後卻沒有學會真正的悔改,反而一錯再錯。今天的事,第一箭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你絕不該又射出第二箭。箭已離弦,便無法回頭了。

我比你大十歲,也算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而這里的人,大多都是從小與你一起長大的伙伴,他們在為你求情。我實在不忍心親手殺了你,那麼就按照族規驅逐你。你走吧,就是現在!除了身上穿的衣裳,什麼都不要帶走,永遠不要再接近花海村!”

花海村最嚴厲的族規有兩種,第一種當然就是處決。但對于原始部族而言,每一位族人都是寶貴的,在艱險的環境中生存必須依靠集體協作的力量,除非是犯下無可挽回的大罪,否則這條族規極少被執行。那麼最嚴厲的另一條族規,就是驅逐了。

在蠻荒深山中,獨自一人是無法生存的,驅逐也就和殺了此人差不多,只不過不必本族親自動手。猴子雖有殺心也有惡行,但虎娃畢竟安然無恙,所以才會有族人為他求情。蠱辛確實也不忍親手處決族人,于是決定當場將他驅逐,就連等到回村後再執行都不必了。

猴子聞言已經癱軟在地,涕淚橫流不住的哀求。有人忍不住又小聲道︰“族長,這麼處罰是否也太嚴厲?驅逐出村,他是活不下去的!”

蠱辛搖頭道︰“如果我們不這樣處罰,你認為路村人會答應嗎?假如是外族人這樣對待我們的孩子,我們花海村又會答應嗎?而以虎娃與花海村的關系,猴子的做的事就更不可饒恕!”

不同的部族爭奪獵物的事情偶有發生,但那爭奪的只是獵物。若是射殺一個毫無威脅的孩子,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回事。射中了自不必說,就算沒有射中,也足以引發兩族之間的一場戰斗了。而如今路村與花海村交好,就更應該嚴厲處置,因為這一箭等于射向了自家人的孩子。

大家都清楚無法再為直接猴子求饒了,于是又有人問虎娃道︰“孩子,你是怎麼看的,可不可以不這麼嚴酷?”

虎娃眨著眼楮還沒答話呢,蠱辛摸著他的腦袋開口道︰“孩子,你還太小,不必回答這樣的問題。”然後對那名族人正色道︰“你不該這麼問虎娃,想讓不懂事的孩子開口原諒猴子,然後就找到借口讓我們饒了猴子嗎?那支箭不論射向誰,事情都是一樣的,不因為是虎娃還是別的人而改變。那你就不要去問虎娃,更不應該誘使一個孩子!”

虎娃見猴子的下場也太慘了,又听見這樣的問題,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呢,蠱辛的話倒是給他解開了難題。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道理,點了點頭道︰“蠱辛大叔,我知道了,這是你的事。”

這時蠱辛已經拿過了弓箭,張弓搭箭對準猴子道︰“若是在以往,將你驅逐出村,你絕對活不了太久。可如今山中形勢有變,你或許還有機會活下去,希望你這次能真正知道悔改。現在就走吧,永遠不準再靠近花海村與路村十里之內!”

猴子他終于爬了起來,扶著一條胳膊從山林間離開。虎娃突然喊道︰“我剛才已經說了,你想要那只雞,就送給你吧,現在你想拿走就拿走。”

猴子不敢回頭,卻咬著牙還是把那只野雞拎走了。他此刻右臂受了傷,身上又沒有武器,這只野雞恐怕是夠他活好幾天的食物。蠱辛摸著虎娃的腦袋又說︰“你真是個聰明的好孩子,石頭扔得也很準啊!”

虎娃答道︰“這是我從小就愛玩的。”他說的倒是實話,路族人都知道虎娃從小愛揀石頭蛋玩石頭,後來就連花海村不少人都知道了。

虎娃今天先用石頭先打中了野雞,又將猴子的肩膀打脫臼,蠱辛等人很驚訝,但他們也沒有想到別的,只是感嘆這孩子從小玩石頭還真沒白玩,今天真的很走運、石頭打得也太準了!

雞蛋大小的石頭,八歲的孩子倒也能用力砸出去,如果速度和力量恰好合適,走運的話也是能打斷野雞翅膀的。而猴子當時正在發力拉弓,卻突然被一塊石頭打中了肩膀,也是有可能導致脫臼的。

所以大家都覺得虎娃十分幸運,除此之外當然也不可能有別的解釋,誰能想到這個八歲的孩子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已邁入了二境呢?

這次危機事件,隨著猴子被驅逐也就處理完畢了。蠱辛如此果斷的處置,也算化解了剛剛結盟不久的花海村和路村之間,可能會出現的一場沖突危機。當時並沒有路村人在場,山爺和水婆婆也都是事後听人轉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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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不該這麼問(下)



若水聽聞此事,特意對若山說道︰「也太便宜那個傢伙了,荒山野地、箭已離弦,分明就是在謀害虎娃!若換做我,就絕不會留他性命。可惜我得知消息已經晚了,要不然就截在半路將那個猴子扔下山崖,反正他的下場也是一個死!」

若山勸解道︰「若是花海村人不處置,我們自可登門問罪。可是蠱辛當場就驅逐了猴子,而且虎娃也確實沒事,這已經是最嚴厲的處罰。若真的處決他,花海村人也會對蠱辛這位族長不滿;而我們已無話可說,若是繼續追究什麼,同樣會引起花海村人的反感,對如今的形勢不利。如此處置,已是最合理也是最好的結果。」

水婆婆恨恨道︰「話說得倒不錯,那種情況下蠱辛也只能這麼辦。但如果我在當場,一定會殺了猴子的,誰也無話可說!」

若山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道︰「你若是趕到當場,就算殺了猴子確實也沒人能說什麼,可惜你當時不在啊。……猴子倒是小事,倒是有魚村最近的動靜有些不尋常,很可能會發生大事,我們要做好準備。」

若山與若水這兩人的脾氣不太一樣。若山身為族長,考慮問題很周全,平時待人也很寬厚。但若水長年在村中看護族人,族人生病都由她救治、甚至很多孩子都是她接生的,所以她打心眼裡就非常護犢子。

此事過去了,可是水婆婆總覺得還是不放心,私下給了虎娃一根她親手製作的竹管,幾寸長非常小巧,可以隨身帶著。用力吹響這根竹管,會發出清亮尖銳、穿透性極強的聲音。虎娃若遇到什麼意外的危險,就能以哨音示警。

……

在花海村驅逐猴子的第二天,族長若山從中央谷地回村了,伯壯也率領狩獵隊伍回來了。若山還特意帶人去了一趟花海村詢問情況,黃昏時水婆婆給了虎娃那根竹哨。經歷了昨天的事,虎娃對另一件事更感興趣了,就是揀石頭蛋。

虎娃揀像雞蛋一樣的石頭已有多年經驗,可以說在方圓二百里蠻荒各部族內,沒有人比他更擅長於此事。剛開始時,虎娃注重的是形狀,最好的當然是和雞蛋一模一樣,後來他攢的石頭越來越多,初境修煉越來越精深,又開始注意其他的東西。

石頭和石頭也不一樣,輕重、質地、軟硬、手感皆不同,他開始重點挑選那些玩起來最順手的石頭蛋。

初境九轉,靜中之動、動中之靜反覆修煉,能清晰的感知自身的一切,彷彿忘掉了周圍的世界;對周圍的世界有清晰的感應,又彷彿忘掉了自身的存在。到最後不僅內照分明,而且對周圍的一切也有了一種玄妙的感應,是謂九轉圓滿。這一點虎娃五歲時就做到了,更何況又反覆習練了這些年。

那些沒有生命的石頭,在他手中也有不同的感覺和感知,彷彿都有其獨特的物性。當虎娃邁入二境開始無意中洗煉自身筋骨腑臟時,對外物的感知也不再僅停留於表面看上去的樣子,他開始洞察其特性。

虎娃搜集了很多石蛋,無論是握在手裡還是以延伸的感覺去體驗,都是令他最舒服的、特性最純粹的,而且這些特性也各不相同。有些卵石讓虎娃特別有「感覺」,但它們往往不是雞蛋的形狀,虎娃也揀回去了。他見過族人磨製石具,心中暗想等將來自己長大了有力氣,也可以將這些石頭加工成雞蛋的樣子。

但是像這種感覺特別好、特性特別純粹的石頭蛋,是非常難以遇見的,虎娃也不強求,但每次發現都會莫名欣喜。

自從斷崖上有了橋,虎娃可以經常去花海岸邊玩耍,就有了更多揀石頭蛋的地方。花海由山中的溪澗匯流而成,圍繞著大湖,群山間有很多條溪澗,有的溪流只在雨季才出現,有的山澗則是常年不斷流。每到洪水季節,都會有很多的山石被衝下來,河道上遍佈大大小小的卵石,像這樣的地方便是虎娃的樂園。

這天他又去了花海,卻沒有進花海村,從湖的另一側繞過去到了山中更高的地方,沿著一條溪澗衝出的河谷向上爬,一路尋找著他所喜愛的石頭。盤瓠也晃著尾巴跟在後面,瞪著一雙狗眼專注的尋覓,還不時閉上眼楮好像在感知什麼。

溪澗衝出的河道最寬處有好幾丈,在水流平緩的地方,河道中央還長著樹。這個季節雨水不多,大部分河床都已露出地面,細細的水流從碎石間漫過。河床隨山勢呈階梯狀,有些地方很陡峭,假如是在水量充沛的季節,可能會形成疊湖景觀。而此時水卻不多,只在一些平緩地帶留下了水坑與水窪,大多不過齊膝深。

虎娃最喜歡在這樣的時節到這種澗流中尋找,因為碎石都露出了地面。這條山澗他來過好幾次,曾經找著過好幾枚特別喜歡的石頭蛋。下游接近湖邊的地方幾乎已被他和盤瓠搜遍了,最近並沒有新的石頭衝下來,所以一人一狗漸漸走向了更高更遠、以前從未涉足的深山。

這對一個孩子是很危險的,族長山爺也叮囑過,假如盤瓠不在身邊,揀石頭的時候就不要順著溪澗向上走太遠。虎娃倒是很聽話,但今天盤瓠就跟著呢,所以他也沒太注意。虎娃最近感覺自己的力氣變大了、精力也更充沛了,這是一種很正常的現象,他畢竟也在長大嘛。所以他也能走得更遠、攀的更高、動作也更敏捷靈活,同時還不覺得累。

這其實也是一種很鍛煉體魄的方式,在深山高原如此艱險的地勢中跋涉,卻覺得輕鬆快樂。很多猛獸在幼年期喜歡遊戲打鬧、追逐奔跑,看似無謂的在浪費體力,卻是在自然中鍛煉體魄,這是身體成長與學會生存必須的過程,與虎娃現在的狀況也有類似之處。

進入二境修煉,不僅是定坐中體會那無形的力量,還要適時的去運轉,才能達到洗煉筋骨的效果。虎娃能攀上險峻的峭崖,還能翻動河谷中大塊的石頭,他很努力卻並不刻意。這天的收穫不錯,他揀到了一塊感覺好型的石頭,走到高處又揀到了另一塊非常特別的石頭蛋。

這塊石頭太標緻了,簡直就是雞蛋嘛,樣子足以亂真!看表面的顏色和形狀,和雞蛋一模一樣,普通人假如不拿在手裡摸一摸、掂一掂,根本分辨不出來。虎娃開心的笑了,比吃到十個雞蛋還高興,捧在小手裡摩挲、感覺了半天,還很專注的延伸感知去體會。

盤瓠也覺得很驚訝,歪著腦袋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然後也在旁邊翻揀。它卻沒有找到同樣的石頭蛋,於是有些不滿的朝山林中叫了一番。它此刻的叫聲帶著天賦震吼神通,算是練嗓子吧,盤瓠早已意識到自己這種獨特的本領需要主動的修煉,而不僅僅是在狩獵時施展。

但盤瓠在村子裡卻不能這樣叫,山爺也能不讓啊,所以顯露本事都是在外出狩獵的時候。時至今日,就算很多花海村的人都不清楚路村的這條狗有多厲害。但是在村寨周圍的野林中,若山卻鼓勵盤瓠經常這麼做,這不僅是練習天賦神通,同時也能驚走無意間接近村寨的猛獸、讓它們不要把這一帶當成定居獵食的領地。

吼聲包含的衝擊力是可以控制方向的,所以虎娃聽見的只是普通的狗叫,但遠方的山林裡卻有鳥兒驚飛不斷。就在這時,虎娃突然抬頭道︰「盤瓠別叫了,那邊有點不對勁,好像是一個大傢伙被你驚動了。……它不僅沒走,反而朝我們這邊衝過來了!」

盤瓠隨即也察覺到了遠處的凶險,前爪放了下來四肢著地,後背弓起望著山上,它在運勁蓄勢力,準備隨時發起攻擊。

虎娃話音未落,就見旁邊平靜的小水潭上蕩起了一圈圈波紋,因為遠處傳來的震動。緊接著就聽見了龐然大物奔跑的聲音,沿著相對開闊平緩的河谷,高處山林中衝出一隻犀渠獸。

這頭凶狠的怪獸,樣子有點像山中偶爾出沒的犛牛,但身上沒有長毛,鼻樑正中只有一根長長尖角。它的體型也比犛牛大得多,肩高約有一丈、體長接近兩丈,就像一座移動的小山。怪獸狂跑時河谷中碎石四濺,帶著轟鳴之聲,沿途撞斷了不少小樹速度卻絲毫不減。

犀渠獸通常都是十幾頭左右小規模成群活動,很少見到它單獨出現。這頭犀渠獸可能是爭奪配偶失敗或者是被種群驅逐,因此獨自在山野中亂走,離開了經常活動的領地竟然跑到了接近花海的地方。它剛才正在上游飲水,被盤瓠的吼聲驚動了。

一般的野獸被驚動後第一反應都是離開,可是這只犀渠獸也許心情不佳、正處於煩躁易怒的狀態,竟將這吼聲當成了一種挑釁和挑戰,紅著眼楮竟發狂般的順著河谷衝了下來。看它的來勢,就算最堅固的寨牆也能一舉撞垮,假如是某個部族的狩獵隊伍遇到這種情況,也會趕緊閃避,不會正面與之衝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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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狂奔的犀渠(上)


哪怕是路村的狩獵隊伍首領、已邁入二境多年的伯壯,看見這個場面心中也會打怵,只能首先選擇避其鋒芒,絕不會正面迎擊一隻發狂的犀渠獸。可是虎娃站在水潭邊並沒有動,只是靜靜的看著犀渠獸朝他狂奔而來——這孩子嚇傻了嗎?

若是聰明的話,他應該趕緊向側面跑、爬上陡峭的高處,尋找亂石間犀渠獸那龐大的體型無法穿過的狹窄地帶躲避,或許還有可能保住小命,同時趕緊全力吹響隨身帶的竹哨,或許花海村那邊有人能聽得見。水婆婆給他這根竹哨,就是在遇到危險時用的,難道他沒有意識到嗎?

在虎娃的看來,這個場面確實並不算危險,所以也用不著吹竹哨。而且他清楚自己離花海村有多遠,得繞過大湖再往山上爬半天才能到達這裡,就算有人能聽見哨音,來得再快也絕不會比眼前的犀渠獸更快。

他當然更不是嚇傻了,只是在觀察、非常專注的觀察,此刻雖不是夜間定坐修煉,卻一樣進入了那種奇異的狀態,彷彿好幾年前站在空地上觀看水婆婆紡布。他延伸出清晰的感知體會著犀渠獸動作的第一個細節,甚至包括奔跑中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的運動與受力情況。

虎娃早已內照分明,但人的身體結構畢竟與各種獸類不同,他也需要去觀察體會。很多四足獸類的運動都有相似的特點,行走時基本上是在三足落地的狀態下邁出一足,並且有明顯的順序,比如左前、左後、右前、右後。

但在奔跑時就會有變化,隨著速度越來越快,漸漸變成了兩隻後足蹬地、身體騰空、兩隻前足落地、後足落地前足抬起、後足再蹬地……。身體從騰空狀態下落時,兩隻前足著地幾乎是同時的,但也有一個非常短暫的時間差。

盤瓠平時雖直立行走,但快速奔跑時也是這個樣子,虎娃早就瞭然於胸。犀渠獸狂奔的動作和盤瓠是類似的,但由於它的體型太龐大、身軀過於沉重,所以騰空的時間非常短、高度比較低,而且每次前蹄落地都特別沉重,濺得河谷中碎石亂飛。

犀渠獸狂奔時低著頭、可怕的獨角直指前方,地面的震動越來越明顯。虎娃卻好似處在一種忘我的狀態中渾然不覺,眼前的犀渠獸成了一幅動態的畫,每一個動作的細節都在清晰的向他展示。

盤瓠的神情很凝重,蹲在虎娃的身邊並沒有亂叫,眼楮死死的盯著奔來的犀渠,目光中甚至有些興奮和期待。它當然知道山爺要它在野外保護虎娃,可惜這些年都沒踫到過什麼讓它大展身手的機會,它也清楚自己長了不少本事,如今終於可以在虎娃面前露臉了。

這頭犀渠獸看上去很可怕,需要小心對付,等它奔到四丈到五丈距離之間,再發出威力最強大的震吼,讓這個大傢伙失神減速,然後自己就可以猛撲過去跳上它脖子,張口咬它的要害、將撕咬的力量穿透它的筋骨!

盤瓠就是這麼打算的,眼看犀渠獸沿著河谷已經衝到了五丈開外,它正要發動,虎娃卻突然先動手了。孩子的雙手各拿著一個石頭蛋,正是今天剛剛揀到的兩枚,嗖嗖兩聲就砸了出去,並沒有擺什麼誇張的造型,動作非常乾淨利索。

盤瓠的目力如今已比普通的狗眼強得太多,它能看清兩枚石頭蛋在空中滑出的軌跡。看似同時出手,其實也有短暫的時間差,在空中飛過是一前一後。虎娃並沒有打犀渠獸的眼楮這樣明顯脆弱無防護的部位,因為還有五丈多的距離,犀渠獸只要反應快稍扭頭就能躲開;況且就算打中了,犀渠獸閉著眼楮也能衝過來。

虎娃的石頭雖然又快又急,能將一個成年人打倒,但對犀渠獸卻沒什麼用處。犀渠獸粗糙的皮有人的一根手指那麼厚,筋骨強悍力大無窮,石頭就算打在腦門上,也就差不多等於用力給人彈個響指。

虎娃打的是犀渠獸根本躲不開的部位,石頭離手的時候,犀渠獸的身體正好有短暫的騰空,第一枚石蛋打中目標的時候,正是它左前蹄落地受力的那一瞬間,打中是蹄子上方與小腿相連的關節部位,大致相當於人的腳踝。

虎娃用了全力,猛獸的前衝之勢則更驚人,犀渠獸的腳踝部位只有很薄的皮包著堅硬的骨節,石蛋「啪」的一聲就碎了。犀渠獸雖沒有受傷,但也很有些吃痛,恰在蹄子落地承受著最大衝擊時挨了這麼一下,左前腿當即就微微一軟。

但這一擊還不至於讓它失去重心摔倒,緊接著它的右前蹄落地,時間間隔極短,普通人幾乎分辨不清。另一枚石頭蛋也飛到了,重重的砸在它右腿前方同樣的位置。這枚石蛋就是虎娃剛剛揀到的幾可亂真的「雞蛋」,它並沒有碎裂,而是「 」的一聲被彈出很遠。

與此同時,就聽「 嚓」一聲,犀渠獸的右前蹄居然從與小腿相連的關節部位折斷了,前腿一軟沉重的上身便往下一撲,可是那巨大的速度慣性仍在,它竟翻了個跟頭仰面飛了起來,重重的摔在了河床上向前滑行出很遠,激盪起一股碎石煙塵。

虎娃的石頭蛋怎麼能把犀渠獸的腿打斷呢?其實主要的力量不是來自於這枚石頭,而是犀渠獸自己。它的左前蹄吃痛微微一軟,緊接著右前蹄落地,而兩隻後蹄仍然處於騰空的狀態,龐大的體重以及奔跑時的衝擊力,瞬間都落在了這一隻腳上,全靠關節的緩衝。

石蛋正在這一瞬間打中相對最脆弱的部位,犀渠獸的「腳」崴了,就像一個繃緊的東西突然出現了裂痕。在這裡情況下崴了腳可不比平時,後果太嚴重了!緊接著就在龐大的體重壓力和飛奔的慣性衝擊下關節脫臼了,而它的身體卻仍在前衝,一隻蹄子便硬生生的折斷了。

犀渠獸翻了個跟頭從高處仰面摔落,在河灘中滑出很遠,恰恰停在離虎娃身前三尺的地方。它的半邊身子浸在水潭裡,半邊身子倒在碎石灘上,已經一動不動了。犀渠獸並不是被虎娃的石頭蛋砸死的,它向前摔倒時下巴戳在地上、後半身飛起,自己將脖子給摔斷了。

盤瓠有點看傻眼了,仍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動未動,突然噴了一口粗氣整個身子都趴倒在地。它運轉全身的力量已經達到最緊張的狀態,結果這股勁卻沒發出去,硬生生的被憋住了,也難怪會有這種反應。等它再直著身子站起來的時候,看向虎娃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盤瓠不是沒見過人們打獵,相反它已身經百戰,卻從沒見過虎娃這樣一個孩子揮手就放倒了一頭發狂的犀渠獸。更令盤瓠感嘆的是,虎娃一點得意或吃驚的樣子都沒有,輕輕鬆鬆、平平常常,給人的感覺就像在石頭上敲碎了一個雞蛋。

盤瓠今天本想在虎娃面前露臉、顯弄自己的本事。他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盤瓠總喜歡跟在虎娃屁股後面亂跑,虎娃就像是它的兄長。後來盤瓠的本事大了,但它也沒有認為自己比虎娃更了不起,只是感覺自己很有用。它剛才的想法,本有些小弟在老大面前顯能耐的意思。

不料虎娃卻來了這麼一手,讓盤瓠佩服得是五體投地啊!它的能耐沒顯成,虎娃的能耐卻把它給當場鎮住了。盤瓠搖著尾巴、伸著舌頭,一副想討好的樣子,假如這條狗會說話,此刻可能想說的意思就是——老大,你太厲害了!我崇拜你,以後堅決跟著你混!

虎娃的神情卻很平靜,他搓了搓小手,看著那倒下的龐然大物居然還嘆了一口氣︰「唉,這個大傢伙也太不走運了,它為什麼非要衝過來想殺我們呢?假如它跑得不是那麼快、沖得不是那麼猛,我還真沒辦法打倒它,就得帶著你趕緊逃命了。……那枚石頭蛋哪兒去了?剛才它沒碎,被彈飛了,你快幫我找回來。」

虎娃很清醒,他說的是實話。假如犀渠獸站在那裡不動,他的石頭蛋打過去根本造不成實質的傷害;假如犀渠獸跑得慢一點、不是那麼瘋狂的猛衝,他也不可能這麼輕鬆的將之放倒。這頭猛獸筋骨強橫、皮糙肉厚難以力敵,可是虎娃並不需要對付它最強大的力量,只需擊中其最脆弱的破綻即可。

話說起來輕鬆,但前提是能找得到這種破綻,還能把握稍縱即逝時機準確的擊中,並且讓對方躲不開。虎娃做到了這一點,而且他看見犀渠獸衝來的時候,就清楚自己能做到,就像清楚拿一個雞蛋磕在石頭上、蛋殼自然就會碎掉一樣。

找東西是狗的最擅長,盤瓠聞言趕緊跑向河谷旁的雜樹叢,屁顛屁顛的叼回了那枚石頭蛋,獻寶似的將它交給虎娃。虎娃摸著石頭蛋自言自語道︰「這塊石頭真不錯,應該好好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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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狂奔的犀渠(下)



天色已不早,他們應該回村了,可是虎娃看著這頭龐大的犀渠獸又犯起了愁。這傢伙有好幾千斤重呢,花海村和路村所有的人加起來,恐怕一頓也吃不了,但怎麼把它弄回去啊?

虎娃躊躇片刻,然後對盤瓠說道︰「我在這裡看著獵物,你快回去叫人,想辦法把這個大傢伙運回去,大家都可以飽飽的吃肉了。」

盤瓠用力的點了點頭,一溜煙跑下山了,急切的要回村報告這個喜訊。照說它不應該離開虎娃,山爺吩咐過要在野外保護虎娃的安全,但此時的虎娃在盤瓠的眼中已經比自己厲害多了,所以它才會放心的離去。

這條狗還挺有心眼,它下了山並沒有繞湖跑到花海村,而是直接溜回了路村去找人。盤瓠邊跑邊在心裡琢磨,假如它和虎娃聯手配合,村中的伯壯、仲壯、叔壯、小槿這四名「高手」加起來,恐怕能都輕鬆放倒。至於山爺和水婆婆嘛,則不在考慮範圍內了。

山爺見盤瓠急急忙忙的自己跑回來了,而虎娃卻不見蹤影,吃了一驚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但見這條狗眉飛色舞的樣子又不像。

盤瓠比劃著要山爺和伯壯跟它走,看意思好像還要讓他們多帶些人,彷彿是去揀什麼天大的便宜。山爺帶著一群精壯男子,拿著武器一頭霧水的跟著盤瓠走了。他們穿過木橋繞過花海岸邊,順溪澗來到深山高處,終於看見了虎娃守著的那頭龐然巨獸,皆大吃一驚。

若山當即就教訓盤瓠道︰「你怎麼能把虎娃一個人留在深山裡,自己跑回去報信邀功,萬一再有危險怎麼辦?」見盤瓠眨著狗眼被呵斥的有些發懵,他又說道,「你應該和虎娃一起回去找人,這麼大的犀渠獸,誰還能偷走嗎?」

然後若山的語氣又變得溫和起來︰「記住了就好!今天你的表現真不錯,既保護了虎娃,又獵殺了這只犀渠獸。……你快送虎娃下山吧,到花海村找蠱辛族長,叫再多帶些人來。」

好幾千斤的犀渠獸,山中又沒有路,河谷曲曲折折很多地方十分狹窄陡峭,當然沒有辦法抬下去,得就地剝皮分解骨肉。犀渠獸的筋骨強壯堅韌,龐大的體型倒在那裡就像一座小山,厚而硬的皮用普通的器物很難切開,若山帶的人手確實有點不夠。

到花海村去找蠱辛,盤瓠雖不會說話,但虎娃自會把事情說清。路村趕到的眾人沒有看見當時的情景,想當然的就以為是盤瓠獵殺了犀渠獸。時間已經是下午了,要趕快幹活,所以也沒來得及多說什麼。

這頭犀渠獸雖然算是路村獵殺的,但是蠻荒各部族之間也有不成文的規矩,這裡是花海村世代狩獵的地盤,而路村人的獵場則在斷崖那邊的山中。所以他們在這裡獵獲了這麼重要的獵物,當然不能瞞著花海村偷偷運回去,還應該拿出一部分來與花海村分享。

蠱辛帶著大隊人馬趕到山中時,天已經黑了,兩族精壯男子合力連夜分解了這只龐大的犀渠獸,並在水潭邊點起了火堆、打著火把照明。他們務求以盡快速度幹完,要趕在天亮後就運下山,中午前便能讓兩族人都吃到新鮮的犀渠肉。

就因為時間太緊,來的人又太多太雜亂,把河谷碎石上的痕跡都給踩沒了,若山並沒有仔細檢查現場,只想當然的認為這是盤瓠的傑作。若山知道盤瓠的本事,若是盡展神通全力出擊的話,它確實能撲殺這樣一頭犀渠獸嗎,而盤瓠自己沒受傷則比較走運。

花海村的人當然要問這是哪位英雄的壯舉,當得知竟是盤瓠那條狗干的時,很多人驚訝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們這才知道盤瓠的厲害!花海村的狩獵隊伍也曾在深山中遠遠見到過十幾頭成群的犀渠獸,但都小心的避開了,還沒有獵殺過呢。

犀渠獸不僅肉可以吃,筋、骨、皮都大有用處,尤其珍貴的是那一支長長的獨角。蠱辛倒是很客氣,雖然事情發生在花海村的傳統獵場中,但畢竟是路村人的功勞,所以他只命族人背走了一部分肉,將筋、骨、皮都留給了路村人。

路村如今總共有接近五百人,花海村居民則有三百出頭,肉分成了八份,路村人拿五份、花海村人拿三份。天亮時將鮮肉背下山,中午之前就變成了香噴噴的肉湯和烤肉,所有人都敞開了吃,很多人到最後連腰都彎不下來了。像這樣的日子,就是原始部族的節日,大家都興高采烈。

這次的英雄雖是盤瓠,但在花海村人看來最大的功勞還是屬於虎娃的。因為盤瓠畢竟是一條狗,是虎娃帶著狗上山並獵殺了一頭犀渠,又帶著狗下山通知大家去背肉,這孩子簡直太了不起了!假如他們知道犀渠獸就是虎娃放倒的,還不知會驚訝到什麼程度呢。

虎娃昨天是在花海村過的夜,因為他與盤瓠趕到村中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他過夜的地方離雞棚不遠,就是花海村的柴房。部族居民既然已經學會了生火,就需要引火燃火之物,平日在山林中收集苔蘚、軟草、枯枝、松明、木料晾乾,然後堆放在專門的屋子裡。

鑽進柔軟的乾草堆裡睡覺很舒服,人們還給他拿來很多張獸皮鋪著,第二天上午,他和盤瓠也是在花海村吃的肉,一邊吃一邊聽著眾人的誇讚。虎娃並沒有說自己打倒犀渠獸的經過,眾人都快把他誇上天了,他又何必再自誇呢?

前天剛剛發生的猴子被驅逐出村的事情,彷彿已經徹底過去了。花海村中很多人本就看對猴子沒好影響,只是覺得同為族人、他的下場令人可惜,但這也怪不到虎娃頭上。虎娃在蠱辛處置猴子時什麼話都沒說,回頭還讓猴子把野雞拎走了,是多麼可愛的孩子呀。

今天又來了這麼一出,花海村人就更喜歡虎娃了。這是虎娃第一次在花海村過夜,他經常來往花海村,如果天太晚了後來就留在花海村的柴房中睡覺,路村人也很放心。但這樣可也能導致另一種情況,假如虎娃不在路村,大家便以為他去了花海村;而花海村的人沒看見虎娃,自然以為他還在路村。

這世上確切瞭解虎娃行蹤的,恐怕只有遠方樹得丘上的山神理清水。虎娃在山中的遭遇以及所為,也讓理清水嚇了一跳、吃了一驚。理清水曾經指引過很多人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見過的修士那就更多了,但他從未見過虎娃這種情況。

虎娃的修煉完全是法自然之道,彷彿就是那條他與白煞都企圖尋找的大道本源之路。虎娃揮手就放倒了犀渠獸令理清水感到震驚,換成另一個二境修士,也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更何況一個八歲的孩子?這孩子真是了不得啊,能將事物看得那麼清晰,這不僅在於眼界與心境,更重要的是那種無法形容其玄妙的自然狀態。

理清水能察知方圓二百里內的各種動靜,當然察覺到了另一種危險正在接近這個孩子。虎娃雖然能對付狂奔的犀渠,卻對付不了這樣的威脅。理清水也在暗暗禱告,希望虎娃能夠平安過了這一關,這也許有點可笑,因為他本人就是山神——平時接受各部族禱告的人。

……

盤瓠跟著虎娃回路村後,這幾天的表現很有點不正常,它總是邁開大步、昂首挺胸,一副很得意的樣子。難道是因為這條狗獵殺了犀渠獸,自以為了不起才會如此自矜自伐嗎?可是看上去又有點不對勁,它擺出這副模樣時總是跟在虎娃身後,又是給誰看的呢?

其實盤瓠的想法很樸素也很簡單,它覺得虎娃太厲害了,就連自己跟在後面感覺也很威風,所以不自覺才會有如此姿態。很多年後世上有個成語叫狗仗人勢,看來這種傳統古已有之。

盤瓠在村中昂首闊步沒顯擺幾天,又被伯壯帶出去狩獵了,而山爺前幾天就已離開了村寨又去了中央谷地。虎娃這天又是一個人跑出去玩,上次打碎了一枚石頭蛋,但還留下了一枚讓他特別鐘愛的石頭蛋,所以他想再找找。

虎娃也記住了山爺的叮囑,一個人的時候不能走太遠,所以並沒有去上次那個地方。他穿過木橋走過一片火麻林和菽豆田,右側的荒林就是上次踫到猴子獵野雞之處,而左側的山林後是一面陡坡高崖,有一條細細的飛瀑洩落,他想去飛瀑下面找石頭。

尚未走到飛瀑下的水潭那裡,虎娃的感覺就很有些不對,雖然是大白天,卻彷彿是深夜一般,周圍的樹影顯得是那麼陰森,總像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他在溪澗邊停下了腳步,蹲在地上像是在尋找石頭,手中握起一塊雞蛋大小的碎石,卻閉上眼楮凝神感知周圍的情況,隨即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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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水婆婆打猴子(上)




聲音來自高崖上,那里生長著大片茂盛的冷箭竹,在竹林的邊緣有一道細瀑流下,的視野非常好,向前後能看清花海村和路村的位置。那麼遠的聲音傳到耳中已細若蚊蟻,但虎娃卻能听清楚。

只听一名男子問道︰“那孩子,就是你說的虎娃?”

另一名男子答道︰“是的,就是他!魚大人,你快抓住他吧!”

“大人”是個很奇怪的稱呼,虎娃以前從未听見過,他還以為這個人的名字就叫“魚大人”呢。但第二個開口說話的人他卻認識,就是被花海村驅逐的猴子。猴子居然又騙人了,騙了全村的人!蠱辛讓他永遠不要再接近花海村的十里之內,他此刻顯然已違反了這個約定。

那位魚大人又吩咐道︰“周圍沒有別人,正是好機會,你們悄悄摸過去把那孩子抓住。花海村比較遠,不會听見動靜的,但要小心斷崖那邊的路村。這個位置比較高、遠遠的能看見,你們到下面的樹林里動手。”

離得比較遠、旁邊還有流水聲干擾,他們以為這個孩子不可能听得見,可是虎娃偏偏听見了。緊接著他又听見了更多的聲音,有人從山崖上小心翼翼向下攀登,加上猴子總共竟有十五人,從偶爾傳來的磕踫聲中還能分辨這些人帶著武器和弓箭。

他們居然要抓自己,虎娃不清楚為什麼,突然想到可能是猴子想報復。猴子上次就用弓箭指著他的後背想射殺他,如今又帶著這麼多同伙來,虎娃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人能不能躲開弓箭?假如距離足夠近,等箭離弦時再躲已經來不及了,動作反應也是需要時間,最好在對方即將射箭時提前避開。虎娃本能的想到,假如這麼多人同時向自己射箭,避開了一支但旁邊還有別的箭射來,他也是很難保住小命的,所以得趕緊閃。

對方不想驚動路村的人,要在低處在密林間悄悄的動手抓他,而虎娃也一轉身走向低處進入了密林。密林可以遮擋視線,對方從高處看不見自己,可他隨即又有一種非常特殊的感覺或者說感應,他發現自己躲不掉,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並沒有消失,哪怕是隔著密林的樹冠。

虎娃倒也沒有慌,那些人正從陡峭的山崖上爬下來,又盡量不發出太大的動靜,速度不可能太快,而這個距離和視線他們也不可能拿箭射他。虎娃一邊往山路那邊走,一邊揀起了幾塊雞蛋大小的石頭,也沒管樣子長得像不像雞蛋了。這個距離又隔著樹叢,他也同樣砸不中那些人,只是提前做個準備。

高崖上爬下來的人,並不清楚虎娃已經發現了他們,見虎娃進入了低處的密林心中暗喜,展開隊形也悄悄的摸了過去。虎娃走得並不快,但速度總比那些人快一點點,所以距離還是緩緩拉開的。等到他鑽出林子來到蜿蜒的山路上時,突然撒開小腳丫向著路村的方向全速狂奔,同時用力吹響了水婆婆給他的那根竹哨。

魚大人並沒有攀下山崖,他自以為身份高貴不必親自動手,有事下個命令就行了,而十五名精壯男子在山林抓一個孩子當然手到擒來,更何況其中還有兩名二境高手呢。他的修為已如四境,這次還帶著族中的法器,剛才虎娃雖然在山崖下密林中,可他延伸的神識能將其行蹤鎖定。

如果這位魚大人想殺虎娃,剛才虎娃近山崖下時他就可以動手了,祭出法器便可凌空取其性命。但他的目的不是來殺這個孩子,而是悄悄的將之活捉帶回去,而且也不認為這種事情需要自己動手。

虎娃一路往回走一路揀石頭,他也沒有太在意,雖然這孩子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出了他的法器能攻擊的範圍,但他的手們也下了山崖跟了過去。可是等虎娃突然飛奔吹響竹哨時,魚大人臉色急變,他萬沒料到這孩子已經發現了危險,而且吹哨示警,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那十五名攜帶武器的手下听見哨音,他們本能的愣了愣,這時就听魚大人在遠處山崖上喝道︰“回來,我們快走,已經暴露了!”

虎娃的哨音很響很有穿透力,不僅路村那邊听得清清楚楚,就連花海村都能听得見。魚大人倒是很干脆也能判斷清楚形勢,立刻放棄了目標決定趕緊撤離,趁著那兩村的族人沒有趕到之前、對方也不可能看清自己是誰的時候,從山林中消失。

只要不暴露身份和企圖,下次還可能有得手的機會,否則魚大人本人就算能逃走,他的手下也會被截住。這位魚大人直至此刻,都不認為自己會有什麼危險,他這樣一位四境高手,當然是想走就能走,只是怕暴露手下的身份和自己企圖。

林間追蹤虎娃的十五人,有十四個听見命令立刻轉身,快速的又向山崖上面爬。只有一個人揮舞著一只梭槍,也撒開腳丫飛速地追了上去,看架勢要將虎娃截殺在山路上才甘心,正是被逐出花海村的猴子。

魚大人暗罵一聲該死,立刻站起身來張弓搭箭,他瞄的卻不是虎娃而是與自己同來的猴子。一般人是不可能將箭射出那麼遠的,但他卻能做到,憑借著神通法力鎖定目標並操控箭支的飛行軌跡。猴子只要還沒有跑到斷崖邊那麼遠的距離,他便能射中。

恰在這時,身後突然有個聲音冷冷的問道︰“魚梁,你怎會出現在這里?”

魚梁大驚失色,手中弓箭落地隨即轉過身來,懷中飛出一件彎月形的骨器,散發光華護住周身,但他的心卻沉了下去。他的十四名手下還沒爬上來呢,只有自己一個人背對高崖站著,面前卻出現了四個人︰路村的族長山爺與勇士仲壯、叔壯,還有花海村的族長蠱辛。

若山說話時手底下可沒閑著,魚梁的反應夠快了,而他的動作更快,隨著話音一揮骨杖,一道無形的勁力直擊而出,“啪”的一聲將魚梁身前的光華打散、骨器擊落。魚梁法術尚未施展就被破,胸口遭受無形的勁力重擊就像被一座山撞中,吐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便向後跌落高崖。

若山的骨杖向後一挑,便將半死不活的魚梁隔空又給卷了回來,重重的摔落在腳邊。而蠱辛、仲壯、叔壯等三人已經走上前去,張弓搭箭居高臨下接連射落。那十四人正在手抓岩石攀登高崖,根本無從躲避,況且這也是修士射出的箭,其中還有蠱辛這樣的三境高手,所以片刻之後他們皆被射中滾落,就連那兩名二境修士也不例外,解決的是干淨利索。

山崖這邊的情況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逆轉,而虎娃還在撒開腳丫狂奔呢,他的哨音響起時,水婆婆就從屋里“飛”了出來。她的秀發飄飛衣袂舞動,手持一根紫色的七尺竹枝,身姿飄逸就像一朵流雲。

其實水婆婆還不能真的在天上飛,但她的腳每次點地,身形都能快速的飄出很遠,看上去就像在滑翔著貼地飛行。她來得非常快,當虎娃跑上木橋的時候,她也沖出村寨趕到了斷崖邊的橋頭,說了一句︰“孩子別怕,沒事了!”

虎娃剛才確實很怕,否則也不會悄悄走回山路、突然吹響哨子就跑,但看見水婆婆沖出村寨時就不怕了。而且他也沒有慌亂,此刻已知道另外十四個人並沒有追過來,那種被緊盯著的感覺也消失了,只有一個猴子還在後面窮追不舍。

猴子卻沒有看見水婆婆,山路蜿蜒,兩側是一人多高的火麻林,要拐個彎轉過去才能看清楚斷崖那邊。他知道虎娃吹響哨子撒腳就跑,但是路村很遠而花海村則更遠,他卻離虎娃很近,自信完全能夠在火麻林中抓住虎娃,在其他人趕來之前將之帶回去交給那位魚大人。

他一個健壯的成年男子,抓一個八歲的小孩還不輕松嗎?至于虎娃上次用石頭將他的肩膀打脫臼的事,那只是一次偶然,瞎踫的運氣而已!可虎娃的速度遠卻超出他的預料,在火麻林中始終沒追上。

猴子的左手拿著一支梭槍,一人長的棗木桿,尖端以獸皮割成的細帶綁著一塊磨尖的黑曜石。這支梭槍是魚大人那伙人給他的,既可以當武器也可以當登山時的拐杖。他的右肩關節早就接好了,這幾天傷勢已無大礙,只是劇烈活動時還會疼。

猴子越追不上虎娃,心中的恨意就越濃烈,哪怕不能將這個小崽子抓回去,從後面給他一梭槍也能解恨啊!而虎娃此刻已在斷崖橋頭站定腳步、轉過身來,手中握緊了石頭,等著猴子追過來。只要猴子跑到五丈開外,他就能一石頭將之打倒,就怕猴子看見水婆婆便不敢再追了。

可是虎娃並沒有等到動手露臉的機會,猴子的身影剛剛從火麻林中轉出來,水婆婆手中的竹杖就飛了出去,似一條蛟龍凌空打了個旋,帶著一股勁力打向了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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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水婆婆打猴子(下)




水婆婆的竹杖並沒有直接落下來打中猴子,它從天空飛過的時候,站在橋頭的虎娃分明聽見了水聲,或者說不是聽見而是感覺到的,彷彿有一道無形的激流從天空捲過。

竹杖是凌空虛打,可是落下的流水沖擊之力卻好似無處不在,地上的猴子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招架,只能慌亂的舉起了梭槍想擋上一擋。只聽「 」的一聲,梭槍就斷成了好幾截,猴子被打得筋斷骨折栽倒在地。他之所以還剩了一口氣沒當場斃命,是水婆婆要留住他的小命好問話。

虎娃張著小嘴一臉驚嘆之色,就與盤瓠看見他打倒犀渠獸時的表情差不多。虎娃當年親眼見過山爺施法凌空定住那凶悍的怪鳥,就發生在他的記憶之初,雖未曾見過水婆婆動手對敵,但想來她的本事爺是非常大的。

所以虎娃對水婆婆有多大本事並不感到特別吃驚,但親眼見到這樣的神奇手段,仍然深為震憾。那根竹杖在空中打了個旋,又無聲無息的飛回到水婆婆手中。虎娃的視線以及身子也跟著竹杖的飛行軌跡轉了過來,他驚嘆道︰「水婆婆,您好厲害呀!」

水婆婆笑著走過木橋道︰「我當然很厲害,但只對壞人厲害。」

虎娃又說道︰「其實我能打倒他的!」聽他的語氣,竟然是自己能搞定、不勞本事這麼大的水婆婆親自動手的意思。

水婆婆又笑了,伸手摸著他的腦袋說︰「我知道,你是個能幹的好孩子,跑得很快石頭打的也準,哨子還吹得這麼響,等長大了一定是族中最出色的勇士!……你回去告訴族人都不要再過來了,也暫時別回答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交給我來處理就好,我回頭會告訴大家的。」

虎娃一指遠處的高崖道︰「那上面還有人,聽見哨子都跑回去了。」

水婆婆點了點頭︰「我知道,山爺也知道,已經都處理了。你不必再害怕,也不要告訴族人、讓他們都害怕,記住了嗎?」

虎娃不太清楚水婆婆為何不讓他將這件事告訴族人,但他剛才確實是嚇著了,水婆婆大概也不想讓族人都嚇著吧,於是點了點頭,很聽話的走過木橋回到了村寨。很多族人聽見竹哨聲剛剛跑出來,就被虎娃攔住了。他轉述了水婆婆的話,讓大家就在村寨裡不要亂跑。

就在虎娃轉身對向那高崖時,那邊的激鬥早已結束,沒有人看見動靜,就連虎娃都沒看見。花海村的人聽見哨音也向這邊趕來,但他們來得更晚,在湖邊通往山林的路口就被適時出現的蠱辛族長攔住了,蠱辛也同樣將族人勸了回去。

水婆婆和虎娃說話時是滿面笑容,使人一看見就忘記了害怕,但她打發走虎娃走向猴子的時候,神情卻變得一片肅殺,令人不寒而顫。猴子身受重傷動彈不得,被水婆婆用竹杖挑進了山林,她與山爺等人匯合了,然後就再沒有別人見過猴子。

當天黃昏,路村與花海村的族人都聽說了一個令他們大為震驚的消息。因犯下大過、被驅逐出花海村的猴子竟不思悔改,違背誓言又來到了附近的密林中潛伏,手持梭槍居然想截殺單獨經過的虎娃。機靈的虎娃吹哨示警,趕來的水婆婆於蠱辛等人拿下猴子,已將之處決了他並棄於深壑。

淳樸的族人們感到難以理解——怎麼會有猴子這種人!而若山和蠱辛分別告訴族人,其實猴子只是從微小的錯誤開始的,但一錯再錯卻不知正途所在,終於落於萬劫不復的深淵屍骨無存,他的下場是自找的。

族人們所知的都是事實,但他們並不瞭解其中還有更複雜曲折的內情、更令人害怕或憤怒的真相,只有若山、若水、仲壯、叔壯還有蠱辛等幾名參與者完全知情。虎娃也知道猴子另有同夥,但他沒有親眼看見那些人,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來歷。

事後山爺告訴虎娃,那些人都是猴子請來幫忙的壞蛋。如今猴子已經被處決了,那些壞蛋也都被打發掉了,以後不必再擔心。但是這些事情沒必要告訴族人們、讓他們覺得害怕,只需提醒他們別做與猴子一樣的錯事就好。

壞蛋就是已經腐壞了不能吃的蛋,假如吃了味道很噁心而且會讓人生病,不論是天鵝蛋還是雞蛋都一樣。它可以用來形容圖謀不軌做壞事的人,這是一種比喻,而虎娃從小就懂得什麼叫比喻。他一向很聽山爺的話,所以也保守了這個秘密。

……

那些「壞蛋」是從哪兒來的,他們怎麼和猴子走在了一起,山爺和蠱辛等人又怎會突然出現?此事說來話長。

魚梁也就是猴子口中的魚大人,來自有魚村,他是有魚村中地位僅次於族長的第二號人物。有魚村是如今這一帶蠻荒中人口最多的一個部族,在這麼多年的繁衍生息中,族中也會漸漸出現一些小的家族勢力,他所在的那一支家族人丁興旺,而本人有幸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如今已是一位四境高手,地位當然很重要。

魚梁在原始部族中,是一個非常聰明有頭腦的人,從小就精於算計各種事情,他是有魚村的狩獵隊伍首領。有魚村人所謂的狩獵,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在魚海中打漁,偶爾也會進入山中捕獸。與路村情況不太一樣的是,有魚村中有一個叫長老會的組織。

所謂長老,是指是地位高的尊長和年紀老的人,在蠻荒中,呼人為「老」也是一種尊稱,健康長壽總是令人羨慕與尊敬的。長老會以族長為首,成員包括村路年紀最大的三位長者,還包括所有已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神通法力的族人,他們決定族中的大小事務。

有魚村的族長魚大殼,有率領族人號稱有魚氏、取當年清水氏而代之的野心,進而想號令蠻荒中各部族聽命。魚梁是對這個想法最堅定的支持者,並且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實現。壟斷鹽井和商貿是控制蠻荒部族最好的手段,可是這第一步野心還沒等達成,就被若山聯合各部族給打消了,魚梁對此也深感不滿。

各部族這幾年都在那片中央谷地建立了定居據點,魚梁也主動請命率領一批族人來到谷地中駐守,既看護鹽井也監視各部族的動靜。前不久有一支商隊從遙遠的山外來到了蠻荒中,他們受到了有魚村最高規格的熱情接待,魚不梁恰好有事回村見到了這支商隊。

這支商隊與常見的商販不太一樣,其中顯然有地位很特別的貴人,其他人都稱呼這位貴人為大人。這讓魚梁很是羨慕,他在村中的地位也很高啊,所以也落下了一個毛病,私下裡叫手下們稱呼他為大人,感覺很是受用。

大人的稱呼只是一個小插曲,主要是那位貴客帶來了很多讓人大開眼界、甚至想都想不到的好東西,也有不少珍貴的貨物。交換山中的特產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打聽這一帶蠻荒近年的情況,特別是對清水氏一族發生的變故很感興趣,追問了很久,可惜有魚村也不知道詳細的內情。

以前的商販都是與各部族以物易物,彼此交換自己想要的東西,而那位貴客還特意提出,他想收集犀渠獸的角,越完整、越漂亮的角價值就越高。如果有魚村能夠搞到,他將賜給他們夢寐以求的寶物。

這支商隊只到達了有魚村便返回了,並沒有繼續進入蠻荒深處,消息也只有有魚村知道。有魚村的族長告訴他們,清水氏一族已在八年前覆滅無存,如今這一帶蠻荒中各部族以有魚村最為強大,必將取清水氏當年的地位而代之,並能號令各部族聽令。

那位貴客聽了之後也不疑有他,便點頭說道︰「只要你們有這個實力,我會支持你們統領蠻荒各部,並提供給你們更多的器物、幫助壯大各部族的實力。但只有一個條件,此地蠻荒各部族要臣服於平原上的巴國、聽從巴國的號令,這裡的勇士也要聽從徵召、為巴國發揮所長。只要立下功勞,國君自會有封賞。」

蠻荒中的各部族恐怕還不太清楚什麼巴國,但有魚氏當初就是從巴原遷入深山的,他們的祖先曾是理清水的扈從,對世代相傳的事情當然也有所瞭解。巴原上曾經有一個統一而強大的國度,就叫做巴國,不僅統御方圓三千里的平原,也是周圍群山中各部族的首領。

若將這片蠻荒中央那方圓三十里的谷地比做巴原的話,那麼巴國的地位就相當於此地曾經的清水氏一族,是方圓數百里內各部族默認的首領。

可是一百多年前,巴國國主亡故、諸子爭位,三千里巴原一度陷入漫長的戰亂,後來分裂為五個國度。每個國度都號稱自己繼承了巴國正統,也都號稱巴國。

清水氏最早也是巴國所屬的部族,理清水出身於此,所受的封地也是這裡,後來便回到了這裡隱居、遠離了巴原上的紛爭戰亂。對於這些深山部族,巴國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實際控制力,但清水氏理論上還是巴國的臣屬,族人若進入巴原也得聽從國君號令。

若是巴國尚在,清水氏還應當每三年派使者向國君進貢蠻荒中特有的物產,並帶回國君的賞賜。但是巴國已分裂內亂、並無共主,這百年來當然也就沒有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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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壞蛋的故事(上)




其實這一帶蠻荒中很多古老的部族,或多或少可能都與多年前的巴國有點關係,比如路族。巴國的祖先當年進入巴原時,路族的祖先就曾經受徵召加入開闢道路的隊伍,他的名字叫武丁,後人稱之為路武丁。路武丁後來也返回了深山中的部族、帶回了不少東西和見聞,他的後人便以路為姓,此後才有了越來越興盛的路村。

經過長期的戰亂之後,巴原五國都需要休養生息、無力再發動大規模的國戰,所以巴原上近幾十年比較沉寂,只是偶有小規模的衝突而已。但是幾十年又過去了,已經重新蓄積起力量各國中有人又開始不安分起來,圖謀著擊敗與攻佔其他的國度。

到達有魚村的這位貴客,就來自於如今的五國之一,這個國度恰好毗鄰這片蠻荒,走出深山的道路就通往那裡,他們當然也自稱巴國。這位貴客當然也不是普通的商販,而是國君的使者,特意來打探這片蠻荒中的情況。

國君既有野心,當然要聚集各種可以動用的力量,所以也想到了以前巴國所屬的蠻荒各部。這位國君知道清水氏的存在,也知道那片蠻荒的各個部族中有著各種奇人異士,還有不少身強力壯、擅於格鬥的勇士。這樣的力量當然不能為他人所用,就算不便大舉徵召,能夠成為自己名義上的部屬、做為潛在的後備力量也是好的。

國君也隱約聽說了清水氏覆滅的事情,近年來也有商販進入蠻荒、帶回了不少消息,所以他也想搞清楚確切的情況,於是就派一位使者率領一支商隊進入了深山。這位使者見到了有魚一族,詢問了這片蠻荒中最近的形勢,於是就決定不必再往更深處走了。

使者的目的已經達到,見到了此地最強大的部族,再往前走沒有必要。而且他也不習慣和深山野民打交道,這蠻荒中的路途也太艱險了,於是便返回巴原覆命,並留下話還會再來。

這位使者帶著使命而來,從他的角度當然支持態度恭謹的有魚族統領蠻荒各部,然後成為巴國穩定的臣屬,將來便可在各部族中徵召勇士到巴原效命。可是有魚村的高層自己心裡卻清楚,若想收服蠻荒各部聽命,所面對的最大的阻力就是路村和花海村結成的聯盟。

原先的野心未及伸展就被打消了,可是國君的使者到來,又讓他們看到了希望。於是魚梁主動請命,率領一支由精銳戰士組成的狩獵隊伍,在族中宣稱將去高處的深山中獵取犀渠獸。其實獵取犀渠獸只是一個名義,有些事情暫時連普通族人都不便知曉,否則難免走漏風聲。

魚梁集中這樣一支精銳的隊伍進山,主要目的當然不會是為了與犀渠獸群去拚命,而是摸清花海村和路村的底細、搜集重要的情報,以制定將來的攻伐計劃。

有魚村的高層也認為,要想讓路村臣服,首先要打破路村和花海村的聯盟,最好選擇相對弱小的花海村先下手,讓大家都看到花海村的下場,別人以後也就不敢再跟著路村搗亂了。蠻荒中發動大規模攻伐行動最大的障礙,就是距離太遠、路太險,對彼此的情況不瞭解。

魚梁以狩獵犀渠為名帶隊進入深山,他要摸清楚花海村的地形地勢、出入的道路、族人們的作息規律、狩獵隊伍什麼時候外出、村中什麼時候最空虛等等情況。還有另一個情況也需要考慮,如今斷崖上有橋,而路村離花海村不遠,對付花海村就要防備路村來援。

所以魚梁也要觀察與搜集路村的情報,在他的設想中,如果將來要突襲花海村,就要選擇路村和花海村都是最空虛的時候,而且時間最好是半夜。

路村與花海村之間隔著一道斷崖深壑,出路村過了深壑向上走三里多、再越過一道山梁,才能看見花海岸邊的花海村。半夜裡族人都睡著了,這麼遠的距離也聽不見另一邊的聲音,若突然動手誰也防備不過來,一定要做得乾淨利索不留後患。

清水氏的覆滅,至今不知是何人所為,但也給了有魚村一個啟發,如果深夜突然發起襲擊,在準備充分的情況下也是可以覆滅一個部族的。想出其不意滅掉花海村,最好能聚集百名勇士,這是有魚村目前能動用的最大遠征力量。

只要成功了,就能以花海村為據點,趁機撲殺毫不知情返回花海村的外出族人,連路村恰好過來走動者也一舉撲殺,然後快速離去。只要花海村一滅,路村將難以獨自與有魚村抗衡,其他各部族也會受到震懾。有魚村既威懾各部族,再給大家許以好處,便能達到目的。

可是這麼大規模的行動,又要穿越漫長艱險的蠻荒群山,怎麼才能保證行蹤隱蔽不被人發現呢?魚梁也想到了一個計劃,就是分成小股的狩獵隊伍,分批從不同的方向進入山中,然後都繞道集結在花海村附近,等待恰當的時機發動雷霆一擊。他這次的行動,就是一種試驗與試探。

但這麼做需要一個非常熟悉當地情況的嚮導,而魚梁偏偏得到了一個嚮導,便是被花海村驅逐的猴子。有了猴子帶路,魚梁這幾天已經在花海周圍高處各隱蔽的地點觀察了很久,今天又悄悄來到了那片視野最佳的高崖上。

當站在高崖上遠眺時,魚粱心中上述的計劃才漸漸清晰成型。但還沒等他回去將計劃說出來,人便被若山抓住了,所帶來的手下也全軍覆沒。

……

猴子被驅逐出花海村,身上沒有帶武器,只拎著一隻野雞。他忍著疼將受傷的右肩關節接上了,走到很遠的地方才將那只野雞趁著新鮮給吃了,然後沿著崎嶇的山路獨行,目的地便是那片中央谷地。只有在那裡他才有可能找到機會活下去,獨自留在蠻荒中是必死無疑。

還算他走運,同時也有多年在蠻荒中的生存經驗,半夜選地方宿營並沒有被野獸叼走,第二天在山路上也沒有踫見強大的猛獸。蠻荒各部族人在野外的食物,並不僅是那些需要獵殺的飛禽走獸,山中的野果、植物的睫塊、甚至各種肥美的蟲子都是可以吃的。

當猴子端著一條受傷的胳膊又進入山林找食物時,恰好被帶隊悄然而來的魚梁發現了。蠻荒深山中遇到獨行者是很罕見的情況,魚梁就命手下抓住了猴子詢問其來歷,當得知猴子是被花海村驅逐的族人時,心中大喜過望。

魚梁告訴猴子,既被部族驅逐,一個人在蠻荒中絕對活不下去,就算到了中央谷地,也得有其他部族願意收留才行。可是中央谷地中也有花海村和路村的人定居值守,只要聽說了他的事,又有哪個部族又會收留他呢?猴子要想活命的唯一辦法,就是聽他這位魚大人的號令,只要能為魚大人立功,將來說不定還能活得很舒服、甚至天天有魚吃。

猴子當即表示願追隨魚梁,他還真的立刻給魚梁立了一功,就是說出了虎娃的來歷,幾年前聽小姑娘綠蘿告訴他的——虎娃是清水氏唯一的血脈遺孤。

猴子當然要說自己是怎麼被花海村趕出來的,全是因為一個可恨的小崽子,而這小崽子還另有一個特殊的身份。魚梁聽聞是大吃一驚,當即就命手下給了猴子一隻梭槍,讓他在山林中防身並可以當做拄杖,又問了很多關於虎娃的情況。

魚梁此行的目的是探查道路、搜集花海村以及路村的情報,能找到猴子這樣一個熟悉情況的嚮導已是意外之喜,而得知虎娃的存在更是喜中之喜!當他聽說虎娃經常跑到花海村去玩,在那條偏僻的山路上往往只有這孩子一個人經過的時候,便動了別的心思。

魚梁是來做偵察試探的,當然不會暴露自己,可是若有機會能將虎娃抓回去也是大功一件。虎娃代表著一種繼承的地位,各部族的主要財物都是族人共有,清水氏留下的東西從名分上也是屬於虎娃的。前段時間的鹽井爭端,是因為鹽井已無主,而山中各部族的衝突,也是因為清水氏一族消失後留下了各種空白。

有魚族的長老們之所以有更多的想法,有一個因素是不可忽略的,他們的祖先就是清水氏祖先的扈從,當年跟隨理清水來到這裡定居並繁衍生息。清水氏沒有了,有魚族便有一種想當然的感覺,他們理應繼承清水氏留下的一切。可是山中各部族並不認這個道理,有魚一族也沒這個權利。

但有了虎娃在手,情況就不一樣了,可以名正言順的要求繼承清水氏所留下的一切,控制虎娃成為有魚村的族人,便能從道義和名分上解決這個問題。這樣有些小部族就不會參與爭奪,而有些部族就算不滿,也不是強大的有魚村的對手。

更重要的是,虎娃是清水氏一族的後人,而那片蠻荒谷地是清水氏的受封之地,控制了虎娃進而控制這片地方,也會得到平原上的巴國理所應當的支持。這種繼承關係就算是國君也不可否認的,否則那位國君又何必號稱自己繼承了巴國正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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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壞蛋的故事(下)


滅花海村、削弱路村、震懾各部族,控制虎娃繼承清水氏所留下的一切、取得平原上的巴國理所應當的支持、進而成為統御整個蠻荒部族的有魚氏,這一系列計劃是多麼完美,就連魚梁也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這位天才在猴子的帶領下潛入到最合適的位置,真的發現了虎娃獨自出現在山野中,但他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太久,就被山爺帶人給滅了,不僅計劃難以實現,就連任何消息都不可能再傳出去。

……

而若山怎會來得這麼及時?他帶領一批族人在中央谷地駐守,當然不是每天看風景,除了結交各部族首領、解決各種爭端,也關注著各部族的動靜,特別是有魚村的異常動態。

一直駐守在谷地中的魚梁前陣子回村了,再返回時卻帶著一隊精銳的勇士,其中還有兩名身懷神通的修士,隨身帶的武器等物也是最精良的,這立刻就引起了若山的警覺。魚梁等人在谷地中休整了一天,然後出發進入了深山,據說是去打獵。

魚梁其實也不想讓若山起疑,他沒走前往路村的那條路,因為從那條路上去山中只有路村並無別的部族。魚梁走的那條路在谷地另一側,到高處有好幾條分叉,通往不同的部族,有大片不屬於任何部族傳統獵場的區域。

魚梁走這條路應該不會引起誰的懷疑,可是若山偏偏早就在懷疑他。魚梁這支隊伍威脅不了花海村或路村,但是足以襲擊一些弱小的部族了。而且有魚村人通常只捕魚很少進山林中打獵,就算打獵的話,下方的魚海附近就可以林,沒必要進入谷地再往上進入那麼遠的深山啊!

有異於常情,便是可疑之處,就算魚梁想襲擊深山中很遠的小部族,也不是若山想看見的。於是若山帶著仲壯和叔壯,也悄悄的尾隨在後面。在這樣的險峻深山中追蹤,既不被對方發現又不能追丟了,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但若山修為高超,魚梁帶的人又比較多、難免留下各種痕跡,而擅於狩獵的部族居民也擅長於追蹤這些痕跡,所以一直不遠不近的悄然跟著。若山發現這些人真不是來打獵的,他們帶足了乾糧,只是偶爾順手獵一些東西而已。

由於若山的距離比較遠,只在後面追蹤他們留下的痕跡,並沒有看見魚梁是怎麼抓住猴子的,可是第二天在高處看著這支隊伍經過一片開闊地帶,其中卻突然多了被花海村驅逐的猴子,若山也吃了一驚,暗中猜到了這些人的目的地。

魚梁在猴子的領路下,果然找到隱蔽的道路潛入花海附近,並登上視野良好的高處觀察花海村和路村的各種動靜,他們在附近偷偷摸摸轉了好幾天、反覆的觀察著。而若山一直跟著他們,還派叔壯悄悄通知了蠱辛。

山爺沒有搞清楚魚梁究竟想幹什麼,所以暫時也沒驚動這些人。這天魚梁來到那片高崖上,恰好發現了虎娃獨自一人在荒野中玩耍,當即決定悄悄將虎娃抓走,然後就帶隊離開這裡,此行將極為圓滿。

由於隔著那座高崖,若山等人是在後方,他們並沒有看見山崖下的虎娃。等魚梁命令手下爬下山崖動手時,他們也覺得情況不對,摸過去也打算動手了,卻恰好聽見虎娃吹響了哨音。虎娃的哨音可以說是個意外,若山本打算不驚動族人悄悄解決掉魚梁的。

魚梁帶來的十四名手下,在攀登高崖到一半時,便被崖上飛來的箭射落斃命。若山活捉了魚梁,但此人嘴很硬,並沒有審出太多有價值的信息。倒是水婆婆抓住了猴子,問出了很多內情,可以推測出更多的東西。

魚梁當然不會告訴猴子山外使者到來的事情,有魚村已經下令禁止族人私下談論,他更不會說出自己的計劃。但這些天猴子和這些人走在一起,聽這些有魚村族人的交談,有意無意間也能知道很多事情,清楚他們是來偵察花海村以及路村的情報,那麼將來肯定會有所圖謀。

所以猴子不聽命令仍然追向虎娃時,魚梁曾想射殺他,就是為了滅口。可惜魚梁沒有來得及,猴子這個活口仍落到了水婆婆手裡。問清楚事情始末之後,若山等人將魚梁與猴子也都給宰了,並悄悄處置了屍身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魚梁和他帶來的十四名精銳手下,就這樣和猴子一起無聲無息的丟掉了性命,就連有魚村也不會知道他們是怎樣消失的。若山等人的手段很乾脆,蠻荒各部族的民風雖然古樸淳厚,但生存在險惡嚴酷的環境中,真起了爭鬥也是血腥冷酷的,沒那麼多留情的餘地。

正因為如此,若山才想盡量避免更多的血腥衝突,搞不好大家會同歸於盡的。

事情的最終結果,就連花海村與路村的族人都不知情,更別提其他人了。若山與蠱辛並不是不相信族人,但知道的人多了,難免會走漏風聲。族人們只知虎娃吹響哨音是因為猴子悄悄跑回來想傷害他,而猴子已被處決,山村部族又恢復了寧靜。

……

天黑之後,若山已經處理完所有的事情,稍有些倦意,但他並沒有休息,坐在屋中又點亮了那盞油燈。豆粒大小的燈光燃起,照見了整間屋子內的情形,他一扭頭問道︰「虎娃,你怎麼還沒睡,又找來我有事嗎?」

虎娃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走進來答道︰「山爺,是您叫我有空來的呀!您怎麼又點亮油燈了?」

若山笑了︰「我是要你明天來,沒讓你半夜不睡覺來找我啊。點燈,當然是給你照亮的。好孩子,你今天的表現真不錯,是怎麼知道吹哨示警的?」

虎娃︰「是水婆婆告訴我的呀,遇到危險就吹響哨子。」

山爺追問道︰「你是怎麼發現危險的?」這一問事出有因,假如虎娃等那些人已經爬到山崖下、拿著武器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就算來得及吹哨子恐怕也跑不掉,一定是提前發現了危險。

虎娃眨了眨眼楮答道︰「我今天想去瀑布下面揀石頭蛋,走過去的時候恰好聽見上面有人說話,是猴子的聲音,他要人抓住我。我當時只聽見聲音還沒看見人,趕緊轉身走了,到了山路上吹響哨子就跑。」

若山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很好,以後踫到這種事情也要小心。現在沒事了,你回去睡覺吧,記住水婆婆和我叮囑你的話,不要對別人說多什麼。」

虎娃一向很聽山爺的話,點頭答應一聲就回去了,走到門口時卻又問了一句︰「山爺,那我以後還能不能跑出去玩?」

若山又笑了︰「能,當然能,就和以前一樣。猴子已經被水婆婆處決了,事情也都已經解決了。」

虎娃回屋之後忽然微微皺了皺眉,因為他察覺到又有人進了山爺的屋子,正是水婆婆。原來水婆婆也找山爺有事呀?虎娃倒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便自己休息了,睡之前仍然定坐於小床上行功修煉。

水婆婆的身形飄然進了若山的屋子,坐在了油燈的對面。她與若山說的話,虎娃並沒有刻意去聽,就算凝神想聽也是聽不見的,因為兩人都運轉法力攏住了聲息。水婆婆說道︰「有魚村應該想偷襲花海村,魚梁是來探路的,這麼做很蠢!」

若山嘆了口氣道︰「他們有這個想法,我明白原因,但是真的太蠢了。想滅花海村,需要集合他們全族精銳的戰士發起偷襲,蠻荒路途艱險、距離又這麼遠,假如真有這種行動,又怎麼可能不被發現呢?」

若水︰「我只是覺得奇怪,他們為何要這麼做?」

若山︰「我也覺得奇怪,可能只是一種癡心妄想吧。我們更只要有所警覺,便不可能讓他們得逞。但經過了這件事,他們應該也不會亂動了。」

在若山和若水看來,魚梁此番探路,若真的是打算在將來集合族中戰士搞偷襲,這種想法是很愚蠢的。無論是有魚村還是路村,都不可能動用全部的力量跑到別人的地盤上征伐。艱險而漫長的道路就是最大的屏障,且這樣的動作不可能不被人察覺。

有魚村再強大,也沒有能力大舉遠征路村或花海村,路村和花海村也是同樣情況。誰要這麼做了,簡直就等於自己找死,在谷地中的平常衝突,與勞師遠襲、發動存亡之戰完全是兩回事。

而如今有魚村莫名損失了一隊最精銳的勇士,其中還有魚梁這樣一位四境高手和另外兩名二境修士。他們可不是普通的族人,有魚村原先若是手腳俱全,此刻至少等於被剁掉了一隻胳膊,短時間內既不敢也無力再挑起什麼爭端了。

水婆婆又說道︰「猴子是在半路上遇到魚梁他們的,他告訴了魚梁虎娃的身世來歷,而這些人一個都沒走脫,消息並沒有傳出去。」

若山︰「真沒想到,這件事是三年前綠蘿無意中告訴猴子的,我已經吩咐過,知情者嚴禁再提及此事,也不許私下談論。至於花海村那邊,如今也只有蠱辛知曉,他是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

水婆婆也嘆息道︰「虎娃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世,這樣也好!如果我們永遠都不知道清水氏覆滅的真相,那就永遠也不要讓他知道。……我剛才聽見你問虎娃的話了,這孩子真的很難得。我感覺再過幾年,他一定能邁入初境的,假如能得到世間真正的高人指點,成就絕不會亞於你我。」

若山感慨道︰「若是山神還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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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夢境的演變(上)

若山曾有很多次機會,有可能發現虎娃的狀況——他早已邁入初境修煉、如今甚至已是一位二境修士。比如虎娃將猴子的肩膀打脫臼,他與盤瓠深山中獵殺了那頭犀渠獸,今天又聽見了猴子等人在高崖上的說話聲。

若山卻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不是因為他不夠聰明,事實恰恰相反,他可能是這片蠻荒中最為睿智的人。原因只是一種先入為主的成見,他根本想不到,所以將各種事情都歸結于巧合或其他的原因了。

若山與若水說話時,虎娃正在定坐修煉中。他此時的修煉與初境中已有所不同,這種變化也是自然發生的,就像飛瀑流到山崖下,在低洼處自然就匯成了水潭。當初那隨著清晰的感知而帶來的身心躁動,早已被收攝,處于一片安寧的狀態,不僅是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而是動靜相融。

不用刻意去看去想,就能感知身體內最細微的變化與運動,在這種狀態下是已忘記了外界的存在,就算能知道到外界發生的事情也不會在思緒中留下痕跡,除非是受到極大的擾動脫離了這種定境。

人的意識存在于哪里,頭腦中嗎?從生理的角度是如此。但當人們閉上眼睛感受自身時,以心觀身,那么這顆心又在哪里?忘卻尋常五官之后,感知又是從哪里出現的?

虎娃當然不知道這便是“攝欲見元神”的征兆,要等到很多年之后他才能回頭去總結,如今只是一種最樸素的自然體驗。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周身流轉,巡行著先天自然的道路,當它與意識為一體,再運行到身體的不同部位時,意識仿佛也在跟隨。

意識于存在中游走,元神隨元氣在經絡中循行,人在自身這片天地中巡行,這是一種奇妙的定境體驗。筋骨腑臟在這個過程中受到洗煉,是無意又似有意,生機漸漸達到一種在先天條件下接近完美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甚至可以祛除傷病。

這種狀態的出現,其實就是所謂神通法力的源頭。但此時也許還不能稱為神通法力,它并不能對誰去施展,只是在洗煉自身。但是人進入這種境界也有外在的表現,會變得健壯有力,在先天的身體條件下達到一種最完美的狀態。

所以進入二境的戰士,不僅敏捷有力,而且身體協調、反應極快。據理清水所知,自古以來人們對登天之徑的探索走過很多條不同的道路,最終能到達的高度各不相同。比如有些修煉方法只到二境為止,也許是找不到繼續向上突破的路徑,也許是不知還有更高的層次。

那么有人就會追求各自能達到的狀態極致,比如在二境中運轉這流轉的力量反復的洗煉筋骨腑臟,使身體變得超常的強悍,甚至力大無窮,到了極致狀態還可以運轉外放的內勁。這種修煉永遠都在二境之中,看上去仿佛也是無窮無盡的,可是到了暮年,終究也有力衰散功的那一天,而且在盡管人的巔峰狀態時會很強壯,但未必更長壽。

理清水見過這種秘傳,路族就有,是他們的祖先路武丁留下來的,被稱為武丁勁或者開山勁。百年前路村曾有族人修習,而如今的若山族長是得到開山勁傳承的最后一位族人。

若山是在理清水的指引下進入初境修煉的,理清水則告訴他,開山勁只能修煉到二境為止,看似可以永遠習練下去,卻是一條走不到盡頭的無涯路,永遠都在二境之中。

如此也就罷了,以二境的修為追求那種力大無窮的神通,過度運用身體形骸的力量,會給自身帶來極大的傷害與隱患。若山練了也就練了,但以后最好不要輕易動用開山勁,理清水則給了他更高境界的指引,若山如今當然也用不著施展開山勁了。

但在若山之前,路村人世代習練開山勁,只要修成此功,族中勇士們個個強壯有力,在蠻荒中從一個不滿二百人的小部族漸漸走向強盛。但像這些人往往都難得長壽,這個部族中也從來沒有出現過三境修士,他們甚至連三境是什么都不知道。

山神出現指引若山,若山才知其中玄妙,他沒有繼續習練開山勁,而是修煉理清水所教的“五氣”之功,后來成功突破了三境。若山因習練開山勁也留下了隱患,待他突破四境之后,山神又教了他另一套秘訣,消除了隱患,接著又突破了五境,所以才得青春與壽元長久。

此后若山便沒有再傳授族人開山勁,因為他知道了另一條修煉的道路,希望族人若有幸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也能與他一樣走得更高更遠。就連若水也只是聽說過族中世代相傳的開山勁,但沒有修煉過。

如今虎娃也邁入二境修煉,他既沒有得到理清水的指引,也沒有得傳族中古老的開山勁,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追求三境的突破,也不是在追求力大無窮的狀態,就是覺得這樣感覺身體更舒適,人也更清醒、更有精神。

當他進入狀態時,伴隨著元神元氣自然的循行,綿綿若存無始無終,元神中就浮現出體內的經絡竅穴。很久之前軒轅天帝也曾傳“靈樞訣”留于世間,據說修成靈樞訣,并邁過八境九轉七十二階登天之路而成仙者,便會飛升軒轅天帝所開辟的帝鄉神土永享長生。

靈樞訣的根基,就在于經絡竅穴的修煉。虎娃當然也不可能知道這些,他連靈樞訣的名字都沒聽說過。這只是一種自然的體驗,當元氣自發巡行洗煉形骸時,先天的經絡竅穴便浮現于元神運轉中。

所謂二境九轉,就是這種身心神氣的洗煉,當周身天地全部洗煉達到均衡完美的狀態之后,所謂的功力就會更上一層,反復至九轉方得圓滿。九轉圓滿也是有征兆的——仿佛神氣流轉可由內而外,無形的感知能觸外物。

如果勉強打一個比喻,二境九轉圓滿的狀態,就像能伸出一只無形的手、直接摸到外界的東西,而不僅像初境圓滿那種隱約能夠感應到周圍事物存在的狀態。只要在神識所能觸及的范圍內,就算閉上眼睛也能感知到外物的大小、形狀、甚至溫度與律動。

每一層境界的修煉都是更高境界的根基,比如山神理清水,假如不是以當年的初境與二境修為位根基再往上層層突破,以他現在的狀態也不可能察知方圓二百里內所發生的一切。理清水很關注虎娃,他很想知道這孩子何時能二境修煉圓滿?而虎娃將來二境修煉圓滿,又會怎樣自然突破三境?

虎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修煉二境,他只是自然的體驗與經歷這種成長,與平時做別的事沒什么兩樣。但理清水卻覺得自己不能再等太久了,他已經察覺到這片寧靜已久的蠻荒中有危機正在到來,這些部族恐怕都可能會被卷進去。

若山處置魚梁等人非常干凈利索,沒有走漏一點風聲,有魚村也不會知道這批族人遇到了什么,只知他們消失在深山中永遠沒有回來。但若山同樣不知道國君使者到來的事情,更不清楚遙遠的山外、巴原上所發生的變化。

理清水雖然很關注虎娃,但他最關心的還是盤瓠。盤瓠完全將自己當成了路村的族人,而且成了路村的守護獸,假如路族卷入大的沖突中,敵人首當其沖要對付的就是盤瓠。因為盤瓠的本事,在虎娃獵殺那頭犀渠獸之后已經廣為人知了,這就像虎娃所謂的身世來歷,很容易給他帶來危險。

理清水在考慮,選擇什么樣的時機去指引這條狗,讓它真正明晰修煉的道路。這條狗的靈智已開,能聽懂的話也越來越多、能理解的意思也越來越復雜,或許可以嘗試著與它溝通了吧?正有一批有魚村的族人消失不見,對理清水而言倒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好機會,就算有人察覺異動暗中追查,也會被別的線索誤導。

但理清水還沒法下定決心,他的機會不多、能動用的手段也有限,要等到最恰當的時機、將一切都考慮成熟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虎娃又來到了若山的屋中。若山有些驚訝的問道:“孩子,你又找我有什么事嗎?雞已經叫了,你為什么不在外面看熱鬧?”

虎娃答道:“我確實有事想問問山爺您,我昨天又做了一個夢。”

若山關切道:“難道你做惡夢了嗎,夢見了白天的事情?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不要害怕,事情已經過去,就不必再多想了。”

虎娃卻搖頭道:“不是昨天的事情,夢里是我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我一直在做這個夢,原先總是記不清,現在越來越清楚了,夢卻開始變化。昨天后半夜我又做了這個夢,覺得好奇怪,山爺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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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夢境的演變(下)


虎娃從小經常做一個同樣的夢,夢中那秀美的山川、妙曼的身影,令他覺得是那么美好與神往,可是夢境太朦朧,他始終都記不清楚。但是當一個人反復做同樣的夢時,漸漸的在意識深處也會留下印象,在身心非常安寧的狀態中能回憶起那樣的場景,別忘了虎娃如今已是一名二境修士。

夢境很飄渺,那是他從未見的人、從來沒去過的地方,所以只是一種“印象”,當他想將這種印象回憶清晰時,總是顯得很模糊。但是最近他偶爾再做同樣的夢,場景卻越來越清晰,融入了很多他所見過的風景。

他在現實中所見過的最美的山水風景,便是花海風光,于是夢境中那秀美的山川就出現在一座花海般的大湖岸邊,山中有流云飛瀑、繁花翠樹。但是現實中的花海邊并沒有那樣一座山的,山上不可能有那樣一個人。她的身影離得極遠,可是虎娃卻總能看見,仿佛穿越了時間和空間,這就是夢境的特異之處。

虎娃如今已經知人人都會做夢,而且夢境是不同的,對自己為何總是做這樣一個夢也感到很疑惑,所以開口請教山爺。

而若山也覺得很納悶,苦思良久并無頭緒,只有對虎娃說道:“你的眼界越來越開闊,夢境也會伴隨人的成長,它可能就代表著你在世上欣賞與向往的事物。比如你覺得花海很美,所以你在夢中就看見了花海般的風景。”

虎娃并沒有得到太滿意的答案,就這樣走了。虎娃走后若山卻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這是為什么呢,難道與這孩子的身世來歷有關?……或者,他在夢中看見了山神?嗯,這個可能性很大!山神已隱跡,但可能還在這片蠻荒中留下了某種指引或氣息。假如是這樣,這孩子將來真的能夠邁入初境修行。”

越這么分析,若山就越覺得有道理,認為虎娃是夢見了山神,否則沒法有更合理的解釋。若山雖知山神的存在,但從未親眼見過山神本人的樣子,更不知道他的名字叫理清水,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若山雖然曾聽見過山神的“聲音”,甚至曾在山神的指引下修煉,但所謂山神的聲音并不是像尋常人那樣在耳邊開口說話,而是一種印入腦海中的意念,包含著種種意思,能理解的時候自然就理解了。既然是無聲的意念印入腦海,當然也分辨不出男女了,而山神除了自稱山神之外,也從未做過其他的自我介紹。

這是虎娃第一次對人說出他自幼所做的那個夢,山神理清水也是大吃一驚,然后暗自長出一口氣,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世間也只有他這等高人才能理解這種奇異的事情。若山以為虎娃是夢見了山神,理清水卻清楚虎娃夢見的不是自己,而且那種經歷也不能完全算是夢境。

那是有人留給虎娃的一種的意念,在懵懂嬰兒的意識深處,就是當初從密室中救出虎娃的那位白衣女子所為。虎娃夢境中看見的人應該就是她,夢境中的場景也可能是她所在的地方,這是一種指引。

能在人的腦海中留下這種指引,修為至少要突破六境,其手段又被稱為神念心印。突破六境后才能施展這種手段,但也不是對任何人都能隨意施展,會因對象的不同受到很大的限制。假如對方是一位已三境九轉圓滿的修士,那么這種限制就很小了,可在他的元神中留下盡可能復雜的神念心印,包含各種信息,就算一時接受與解讀不了,對方也可以在定境中慢慢的體悟。

但是同樣的神念心印,卻不能印入普通人的腦海中,否則會對人的意識造成極大的沖擊,導致神智錯亂。而一個剛剛出生才幾個月的嬰兒,感知尚未發育完全,意識既純凈又相當脆弱,是不可能留下神念心印的,就算勉強為之,這孩子恐怕當場就會變成一個白癡。

所以那女子給虎娃留下的不能算神念心印,只是極淡、極淺的一縷意識,在柔弱的嬰兒神智能承受的范圍之內。因此虎娃自從有記憶始,就會記得自己經常做那樣的夢,但夢中的情景又是他不可能看清的。

這縷極淡的意識既然不能以印入嬰兒的腦海、傷害他的神智,那么漸漸的也會消散無存。它雖然消散了,但并不意味著虎娃本人不會再做這樣樣的夢。當一個人在嬰兒時期反復經歷同樣的夢境,也會形成潛意識,還會經常重現這種夢境,但此時夢境已屬于他自己。

人的意識很玄妙,既然夢境的場景是那么飄渺,當它自然成為虎娃本人的夢境時,就會憑著想象填補很多他本人在現實中看見的東西,使它變得清晰,甚至能賦予夢境各種不同的變化。比如在虎娃最近的夢中,他就看見了那飄渺的山峰矗立在如花海般的大湖岸邊。

理清水為何會長出一口氣呢?因為他終于打消了盤踞在心頭八年來的一個陰影。雖然明知道誰也不可能派一個嬰兒來做臥底,但理清水的心中卻不可能不有所疑忌。

不能責怪理清水過于小心或者是多心了,無論是誰有他那樣的經歷、在如今的處境中,行事都不得不萬分謹慎。其實近年來,理清水已經漸漸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答案令人驚訝,她很應該就是巴原七煞中最年輕的玄煞!

巴原七煞是巴原一帶七位傳說中的高人,在普通人心目中借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認為他們有飛天遁地、呼風喚雨、移轉日月之能,僅聽名號就令人敬畏無比。但身為七煞之首的理清水卻很清楚,他們不過是一些境界高深的修士而已,行走世間時偶露手段震驚巴原,所以才會留下如此聲名。

七煞的名號最早就是從理清水開始的。理清水曾是巴國理正,主掌訟獄刑罰,親手處置過很多惡貫滿盈之徒。有一次他抓住了幾位重犯,但這幾人卻與國君有舊。國君知道理清水不會放人,而且罪證確鑿已沒有赦免的理由,無奈之下就調理清水去主持巴國學宮,這是一個令舉國尊重而不是舉國害怕的職位。

而下一任理正則為國王的這幾位朋友脫罪、把他們給放了。

理清水剛剛主持學宮不久,國君突然亡故,儲君不知被何人暗殺,當時的理正大人無力查出真兇并穩定局勢,諸子趁機爭位導致巴國陷入內亂。都城在內戰中被毀、學宮亦被廢。理清水離開學宮后突破六境并菁華訣大成,當他在回鄉的途中恰好遇見一伙強人在一個村莊中擄掠,正是曾經被他拿下收監的那伙國君的朋友。

理清水并沒有顯露身份,出手將這些人當場誅殺,當被救的村民問他是誰時,他便回答為“清”。巴國內亂中,很多層被理清水定罪、關押中死囚也趁機逃了出來。這些罪徒有的投靠到爭王諸子帳下效力,替他們在對手的地盤上殺人放火;有的則聚集在一起于混亂的巴原上為非作歹。

理清水誅殺了第一批人之后,自覺不能就這么離去,為人之事要有始有終。雖然他已不再是理正大人,而巴國也不復存在,但他知道很多人曾犯過怎樣的罪行。那些窮兇極惡之徒是被他親手拿下審問定罪的,如今不思悔改仍在亂世中作惡,所犯下的罪行甚至比當年更盛,理清水覺得自己有責任把當年的事情做完。

于是理清水行走巴原,將那些逃脫大獄、又繼續作惡的罪人一一找到并清除,他沒有泄露自己原先的身份,但威名與兇名卻傳遍了巴原,被人稱為清煞。

清煞之名是一個發端,再后來的一百年多年間,有不同的高人因為種種原因震懾巴原,又被人稱為白煞、蒼煞、象煞、劍煞、命煞與玄煞,與最早的清煞合稱巴原七煞。玄煞是其中出現的最晚也是最年輕的一位,她得此名號也就是近年的事情。

理清水只認識巴原七煞中的另外三位,當然沒見過比他年輕了三百多歲的玄煞。由于在蠻荒中隱居,他對玄煞的情況也并不了解,只知道有這么個人、也出自赤望丘而已。理清水對自己的清煞之名尚不在意,更不會去特意打聽這種事情了。

近年來理清水被禁錮在樹得丘中枯坐,也開始關注山外的情況,尤其是那些外來的商販私下里所談的各種事情,他才漸漸了解到有關玄煞的傳聞。玄煞出身赤望丘的白額氏一族,雖不是白煞的嫡系后人,但也是共祖同族。據說她不到雙十年華便邁入六境,并修成了少昊天帝所傳的吞形訣。

赤望丘是巴原邊域的一處寶地,白額氏不僅占據了那座傳說中凡人難見的神山,其族人還控制了山腳下巴原邊域的大片沃野,附近很多小部族都聽從白額氏的號令。巴原內亂的最終結果是分裂成五國,臨近的兩國也曾打過白額氏的主意,想把這片沃野和各個部族納入自己的統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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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巴原七煞(上)












臨近的兩國的舉動皆以失敗而告終,白煞並沒有親自出手,是一位妙齡少女率領赤望丘的部從毫不客氣的接連擊退了兩國的征伐,她由此也留下了玄煞之名。據說玄煞是一位身姿綽約、形容秀媚的女子,她看上去美麗柔弱,但出手卻一點都不含糊。很多敵人看見她妙曼的身姿與容顏,在目眩神馳中就送了命。


有人曾經私下猜議過,假如有朝一日白煞登天而去,那麼理所應當就由玄煞來執掌赤望丘一脈。但赤望丘的情況近來又發生了變化,白煞的一名親傳弟子星耀在八年前亦突破了六境,行走巴原各國闖下赫赫聲名。


而且巴原上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出現了一種傳聞,七煞中成名最早的清煞已不在人世,有人說他已登天長生,還有人說他與白煞斗法落敗而亡。听聞消息的人,大多不知這是赤望丘有意放出來的風聲,但也引起了巴原上各國修士的議論。


清煞已不在人世,新近崛起的星耀這幾年又漸漸被人稱為星煞,填補了原先的清煞之缺,巴原七煞還是七煞,只是換了一個人。論年紀,星煞其實比玄煞大了近二十歲,但他成名更晚,是後起之秀。其實以他們這等高人的修為,這樣的年紀差距幾可忽略不計了。


如今的巴原七煞,赤望丘一脈有其三。赤望丘也成了巴原修士們心目中的聖地,更是一股誰也無法撼動的強大勢力。紛爭中的五國,假如誰能得到赤望丘的支持,無疑將佔據極為有力的形勢,甚至得到巴原中各派修士的擁護。


可是赤望丘卻對巴原上的五國紛爭仿佛不感興趣,只是出手重重的教訓了兩個不知好歹的國度,其後並沒有插手巴原上的內戰,而如今的五國都對赤望丘恭敬有加,每年都會供奉大量的珍奇器物。


玄煞已經好幾年沒有消息了,據說正在閉關修煉玄功,而星煞則是風頭正勁。在理清水看來,玄煞可能是修煉中遇到了什麼問題不得不閉關。這女子成名太早,突破重重境界又太快,當繼續求證更高境界的修為時,很可能會遇到麻煩。


但這也只是理清水的猜測,而玄煞這幾年確實都沒有再公開露過面。當了解這些情況之後,理清水便猜到來當初救下那個嬰兒的女子應該就是玄煞,而且玄煞對白煞的秘密行動應該並不知情。




理清水曾听見當日白煞與星耀的私密談話,白煞命令星耀以及這次參與行動的手下,就算回到赤望丘之後,也絕對不能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而當時玄煞並不在場。那麼玄煞為何又會來到清水氏一族的城寨呢?理清水也只能去猜測。


玄煞可能就是來尋訪清煞的,想向他這位巴原七煞中成名最早、傳說修為最高的前輩請教。別人也許不清楚清煞的隱居之地是樹得丘、而樹得丘就在這片蠻荒中,但玄煞應該听說過,哪怕是出于好奇,在行游中順便來到此地尋訪也是很有可能的。


她可能是在路上揀到了那個孩子,並將之托付給清水氏一族的祭司撫養照顧。人對于自己挽救的生命總是有感情的,所以她留下了那個天青藤環。正是因為那天青藤環,後來又玄煞察覺到了清水氏城寨的變故。


玄煞找到這里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尋訪傳說中的上古遺跡。據說千年之前,太昊天帝尚未長生登仙之時,曾行游天下山川,並在巴原一帶的深山中駐足修煉,留下了一處遺跡。有人認為若能找到這處遺跡,或許能發現太昊天帝不僅登仙長生、還能開闢帝鄉神土成就天帝位的秘密。


想當初,太昊天帝的後人、巴國的祖先也是因為這個傳說才率領部眾萬里迢迢進入巴原,他們雖然沒有找到遺跡,卻建立了巴國。如今這個傳說早已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極少有人知曉,但是玄煞也是有可能听說的。這位修為高超的年輕一代後起之秀,想進入蠻荒試試運氣也可以理解。


自從理清水歸隱蠻荒成為這一帶山神之後,近百年來已經沒有什麼人跑到這里來找什麼上古遺跡了,但是數百年前斷斷續續卻有不少人到過這里。大約就在理清水剛剛歸隱樹得丘不久,巴原七煞之一的劍煞也曾來到這片蠻荒尋訪上古遺跡。


理清水曾現身與劍煞相見,這兩位高人相談甚歡、彼此結為好友。但是理清水也沒有告訴劍煞那處上古遺跡所在,這是一個秘密,如今只有理清水知道的秘密。樹得丘中的龍血寶樹與瑯瓊林,最早就是得自那片遺跡,理清水依仗菁華訣大成才將它們成功引種到樹得丘上。




白煞當然也應听說過上古遺跡的傳聞,他也認為理清水找到了那處遺跡,所以才能邁過登天之徑的最後一步,而那處遺跡應該就是樹得丘——理清水身為山神的隱居修煉之地。如今樹得丘中的一切已歸白煞所有,當然也用不著再尋找什麼。


可是只有理清水清楚,樹得丘並非上古遺跡所在。如今理清水只想將這個秘密告訴一個人,或者不能稱之為人,他要指引盤瓠前往那里。


理清水原先擔心有人監視盤瓠的動靜,但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誰會沒事干監視一條狗呢?再機靈的狗也不過是一條狗而已,這世上沒人清楚它對理清水的特殊意義。所以理清水更擔心的是有人通過某種方式在監視虎娃的動靜,而虎娃和盤瓠從小在一起玩,讓理清水疑慮重重的便是那女子究竟在虎娃身上留下了什麼手段?


如今終于清楚了那女子的身份,同時也了解到她究竟留下了何種手段,理清水終于放下心來,開始琢磨自己究竟該怎麼做?他在樹得丘上已枯坐八年,神氣與整座山峰的生機融為一體,這是一個不可逆轉的過程,再想恢復是不可能了。


這些年他也一直在暗中凝聚殘留的神念,勉強可以發起一次召喚,只希望那條狗已經足夠聰明、能夠領會他的指引,同時也不要引起赤望丘的注意。因為理清水施展這種手段,必然會驚動赤望丘的,但這是他不得不做的冒險。


……


就在處理掉魚梁和猴子等人後不久,路村的狩獵隊伍回來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再外出狩獵。其實路村如今已不缺衣食,就算不打獵也能保障生存,但人們對于更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沒有止境的。


若山將族中精壯男子分為兩撥,一撥隨他去了谷地的中央平原駐守,關注著各部族尤其是有魚村的動靜,那里扼守了通往蠻荒深山特別是路村的道路咽喉;另一撥人則留在村子里,打造與加工各種器物,並修繕與加固寨牆與房屋,同時又在斷崖上架設了另一座木橋。




狩獵不僅能獲得食物以及獸骨皮毛等材料,也是訓練精壯族人學會配合協作、熟悉戰斗與格斗最重要的方式。這幾年路村人的狩獵比以前頻繁得多,因為有了盤瓠,收獲也比以往大得多,如今到了該稍事休整的時候。不僅是勇士們需要休整,山林中的**也需要休養生息,而且頻繁的狩獵使武器用具損耗很大,也需要打造補充。


這段日子是盤瓠最為清閑的時光,它當然不用參與修築寨牆,也不會幫助打造器物,成天四處溜達巡視“領地”,並在村寨周圍的山林中留下自己的氣味。這就是一條狗的習慣,而且它的身份也相當于路村的守護獸。族人們知道盤瓠的本事,也不會擔心它的安全,就由著它在山林里亂跑。


虎娃也經常跑出去玩,比如到花海岸邊看風景、撿石頭蛋,如果天黑前回不來,就在花海村過夜,兩個村子的族人都已經習慣了。有時盤瓠與虎娃在一起,而有時盤瓠自己跑得太遠,便是獨自一狗,像它這樣的狗也不會找不回家。


山爺去了中央谷地不在村寨,水婆婆每天都要率領與監督族人做各種事情,沒人管的盤瓠就撒歡了。它經常跑得很遠,當天回不來便在山中過夜,族人們也不覺得意外。這天盤瓠出門前,虎娃拍著它的狗腦袋道︰“在外面小心點,別玩太久了,順便叼只野雞回來。”


盤瓠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邁開兩條後腿跑走了。虎娃就在村寨里等野雞,結果一連等了三天盤瓠才回來。虎娃當時正在村外的溪澗邊玩耍,剛剛察覺到遠處有動靜,盤瓠飛奔而至突然從溪澗對面跳過來,嚇了他一跳。他站起身來道︰“你怎麼跑出去這麼長時間,野雞呢?”


盤瓠直搖頭,搖得兩只耳朵亂晃悠,用兩只前爪急切的比劃著什麼,然後又叼起虎娃的衣角使勁拽,那意思仿佛在說︰“問什麼野雞啊,我有重大發現,你快跟我來!”


虎娃從小就跟盤瓠混在一起,沒人比他更了解這條狗的神情語氣,仿佛連每個動作都能讀懂——它肯定是在山中發現了什麼,而且也迫切的想帶他去看看。于是虎娃就在溪澗里洗了洗小手,整理了一下背在身上的麻布兜,跟在盤瓠身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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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巴原七煞(下)












從村寨出發,各個方向通往不同的地方。向西沿著深壑是一條蜿蜒崎嶇的山路,為路村歷代先人所開鑿,通往原清水氏所在的蠻荒中央谷地。這是一條下山的路,那狹長的深壑也消失在中央谷地的邊緣,在斷崖上沒有架橋之前,它也是通往路村唯一的道路。


路村向南便是深壑斷崖,越過斷崖走三里多路翻過一道山梁便是花海岸邊,那邊是花海村所在也是虎娃經常去玩耍的地方。向東沒有路,只有綿綿群山,但蠻荒中的族人總能在山中找到野徑。那廣大的區域中棲息著不少飛禽走獸,是路村人世代狩獵的場所。


北面也就是村寨的後方,山腳的緩坡如今已被開闢成火麻林環繞的菽豆田,還生長著成片的榆樹與青岡橡。再往上地勢越來越陡峭,路村人進入這片深山往往都是為了采集葛根、野果和他們認識的一些藥材。這片山起起伏伏好似連綿無盡,地勢越走越高。極高處盡是裸露的岩石,幾乎寸草不生,哪怕在夏季都很冷,山頂上常有積雪。


路村人從來沒有翻過那座山,因為沒必要,高處極其險峻根本無路,而且沒有任何東西可采摘、也沒有獵物可獲取。盤瓠帶著虎娃就是往後山上走,沿著村外的那條溪澗向上攀登,經過火麻林邊緣的密林,進入蒼茫的原始叢林中。


時間是初秋,滿眼是蒼翠的顏色,林間到處書灌與細竹,樹根與石頭上生著厚厚的苔蘚,溪澗里有不少倒伏的樹木,有的沉在水中恐已經歷的千百年。走入其中四面的景物都差不多,放眼都是幾人合抱粗的樹木,除了近處的流水聲,遠處還間或傳來各種奇怪的聲音。假如不辨陽光的話,走在這樣的原始叢林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在沒有路的地方,人走過的軌跡就是路。盤瓠好像已經很熟悉方向,在叢林間四足落地一路奔跑,虎娃也得飛奔著才能跟得上。其實在這種叢林中奔跑是很危險的,濕滑的苔蘚會讓人失去重心,踩在尖銳的石頭或折斷的竹木根上也很容易扎傷人,若不慎摔了一跤滾落到岩隙或山崖下,往往就會有生命危險。


盤瓠仿佛並沒有意識到一般的孩子絕對跟不上他這種速度,還能在這種叢林中安全的穿行,在它眼中,虎娃比自己厲害多了,所以一定能安然無恙的跟上。還好虎娃長年修煉初境,不知經歷了多少轉之功,如今已是一位二境修士,身體敏捷有力、知覺敏銳清晰,所以還是能追得上盤瓠。




沿著溪澗越走越高、越走越深,已經是部族居民不會孤身深入的地方,也是路村人極少到達的深山區域。一直都是上山的路,盤瓠以飛快的速度奔跑幾乎就沒停過,從上午日出後不久一直跑到了午後。這條狗可真不簡單吶,假如後面跟著的不是虎娃,換個人可能早就累趴下了!


若是部族的狩獵隊伍,絕不會像他們這樣幾乎是沿著直線一味爬山,而且穿越那麼多艱險荒僻的地方,同樣一段路程,恐怕需要連續跋涉好幾天。


下午的時候,盤瓠到達了一個水潭邊。這個水潭約有三丈方圓,但最深處也只有三尺左右,水流清澈見底,周圍生長的樹木都是那麼搖曳秀美,展開的樹冠籠罩在水潭上、倒映在碧水間。


原來流往山下的那條溪澗就發源于此,水潭中的碎石間還有泉眼汩汩的溢出清流,周圍的高處也有涓涓細流匯入潭中,那是遙遠的山上融化的雪水。虎娃贊嘆道︰“哇,好漂亮啊,真是個洗澡的好地方!……盤瓠,我們歇歇吧,你究竟要帶我去哪里?”


盤瓠應該也跑累了,來到水潭中低頭喝了幾口水,然後伸起一只前爪往北方指了指,意思還要去更遠的地方。然後它坐在水潭邊休息,將兩只後爪就放在潭水中泡著。虎娃覺得這個水潭以及周圍的風景很美,坐在這里很舒服,甚至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他休息時無意中發現此地還有別人來過。潭邊的樹林里散落堆積著一些葛藤,看痕跡新舊不一,有許多已經是很久前留下來的,很顯然不是自然堆積或者是被山水沖來的,而是人工摘取加工處理後的東西,其中那些細長的葛絲和根睫中的葛粉都被取走了。然後他又在旁邊的翠竹上發現了幾根纏繞的葛絲,絕對不是自然纏繞,帶著人工編織的痕跡。




這附近並沒有別的部族,只有山下遠方的路村,誰又會跑到這麼僻靜的地方來呢,難道是水婆婆?以水婆婆的本事穿行荒林來到此地並不難,這里可能是她經常洗澡的地方,也在這里習練過如何編織水布,環境確實很好很幽靜。


虎娃猜對了,這里還真是水婆婆經常沐浴之處,而且當年她也曾在此地修煉,那御物之法的極致、操縱無數葛絲編織成布,便是幾十年前在此地修成的。若水恐怕也沒想到盤瓠會帶著虎娃經過此處,平時不可能有族人能跑到這里來。


水潭中沒有魚,但附近的溪澗中卻有岩蛙,虎娃今天還沒吃飯,跑了這麼遠的路當然也餓了,便順手捉了幾只岩蛙回來,剝皮洗淨,以石鑽木並用干燥的苔蘚引火,串在樹枝上烤熟吃了一頓。盤瓠這只饞狗也跟著他一起吃。


虎娃此時才突然發現盤瓠身上竟然有傷,從道傷口從後背至腰側有半尺多長,就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過或割破,是明顯的外傷,但傷口應該不深,並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傷害與生命危險。族人們也經常受到各種外傷,虎娃從小就見慣了,已經很有經驗。


像這種傷,表面上雖不致命,但需要及時包扎與處置,否則失血過多火引起感染的話,也是會送命的。三天前盤瓠離開村寨的時候,身上還沒有傷,那麼它受傷就應該外出的這幾天發生的事。可是虎娃剛才發現的時候,它傷口已經愈合了,只是傷口附近的狗毛還沒有重新長好。


這個發現令虎娃很驚訝,如今在這一帶蠻荒中已經很少有什麼猛獸能傷到盤瓠了,而且按照這種傷勢,就算處置及時,盤瓠又體質特異、恢復極快,恐怕也得十來天才能愈合。現在時間最多過去了三天,它的傷口怎麼就已經長好了呢?而且它還是這麼活蹦亂跳,一點都看不出剛受過傷的樣子!


虎娃追問了一番,可惜盤瓠並不會說話,它比劃著兩只爪子嗷嗷叫了半天,還一邊蹦著做演示,虎娃連蒙帶猜勉強才明白了大概的意思。盤瓠就是前往那個地方的路上,被一個危險的壞蛋突然偷襲了。




那家伙雖然偷襲傷了盤瓠,但是盤瓠大展神通隨即反擊取勝,將之撲殺當場。盤瓠也知道處置傷口,而且如今的恢復能力驚人,趕到目的地之後又有奇遇,竟然讓傷口很快就愈合了。它著急趕回村寨就是為了告訴虎娃最新的奇遇,想把他也帶過去看看。


狗的意思讓虎娃似懂非懂,同時也好奇得不得了,想知道盤瓠究竟有什麼神奇的發現?吃完東西之後,一人一狗又匆匆的繼續趕路。水婆婆在深山中到達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那個水潭,虎娃再往前走,便等于在探索路族人從未進入過的全新地域。


山勢越來越高,氣溫也越來越冷,林間的雜草灌木越來越少,漸漸只有高大的冷杉與松木分布。盤瓠的速度剛開始跑得比上午還快,可是後來也漸漸慢了下來,因為這里的空氣已變得越來越稀薄。假如換做常年生活在平原上的人,乍來到此地可能感覺連氣都喘不上來,更別提這樣飛速的奔跑了。


虎娃常年生活在高山上,且體質異于常人,所以他仍然能跟得上。越往上走山林越稀疏,植被也漸漸變得低矮,等他們穿出一片碎石密布的山林,眼前便是怪石嶙峋的陡峭岩壁。抬頭看是一片青白色的裸露岩峰,有些避光的岩壑中分明還有積雪。


時節是初秋,但高峰頂部常年會下雪,而且雪落在背陰處一時不會快速融化。巍峨的峰頂仿佛就橫亙于眼前,可是走了很長時間仍沒有到達,這時太陽已落山,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虎娃站定腳步在後面喊道︰“盤瓠,我們還要走多遠?不能再亂跑了,天快黑了,得趕緊找地方過夜!”


深山中的各部族居民,天一擦黑就要返回村寨,絕不能在外面亂跑,這是虎娃從小養成的習慣與生活經驗。他雖從未出過遠門,但也經常听外出狩獵的族人談論在山中的經歷,太陽下山之前就要選好安全的宿營地準備過夜,不能等到天黑之後再找地方。


虎娃也是第一次在村寨外過夜,感到很新奇、心中也有一絲興奮,但他還沒有忘記提醒盤瓠。盤瓠卻站起身來搖了搖頭,伸出爪子指了指前方,還用力的叫了幾聲,意思是要虎娃趕緊跟他走,反正要盡快翻過前面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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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太昊遺跡(上)










這個時候再返回村寨是不可能了,他們所在之處又是存草不生的裸露岩峰,風很大空氣很冷,確實也找不到合適過夜的地方。虎娃心想盤瓠這幾年經常跟狩獵隊伍進山,也不知在山野中過了多少次夜了,應該比自己更有經驗,于是又跟著它奮力向上攀登。


他們當然沒有去翻越巨峰最高處的尖頂,而是翻過了兩座積雪的峰頂間一個相對較低、容易穿過的坳。在他們到達山坳之前,天已經黑了,但前方的上山脊線卻仿佛鍍著了一層金光,天空中的雲層也有反光,所以還能隱約看見四周的景物。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攀登這樣的山峰是異常危險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更何況是徒手攀爬。昏暗中並不能完全看清周圍的景物,風化的岩石很容易坍塌,低處堆積的碎石也會形成滑坡,還有很多暗藏的裂隙與谷壑。但虎娃此刻已擁有相當敏銳的感知,就算不用眼楮看,昏暗中也可以勉強跟隨盤瓠快速趕路。


當虎娃登上山脊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愣住了,明白了盤瓠為何一定要冒著天黑翻過山頂。他來處山腳下,遠方的路村此時應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族人們也都已經回屋睡覺了,可虎娃卻感覺迎面的陽光刺眼——山這邊的天居然還是亮的!


無論是路村還是花海村,都位于連綿的群峰環抱之間,虎娃小的時候,除了頭頂的天空,能展開的視線從來沒有超出過周圍十里之外。後來他邁過斷崖到了花海村,見到了高原上美麗的大湖,那已是視野最為開闊的風景了,但花海仍在群山之中。


在村中每天太陽落山後,就意味著天黑了,但虎娃今天第一次走上了太陽每天都會落下的、那遠方的山頂,在太陽落山之後又一次看見了太陽。一輪圓日就懸在更遠方的山脊線之上,雖不像是正午時那麼熾烈,但仍然金光耀眼、難以直視,而周圍的半天雲霞都被染紅了。


更遙遠的山脊、尚未落下的太陽,比虎娃的立足處更低,因此陽光竟是以接近于平射的微弱仰射角度照來的。假如虎娃背後有一片巨大的遮擋物,影子將會投射在比他更高的位置,虎娃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甚至連想都沒想到過。




他此刻站在極高處,甚至比遠方的太陽位置還要高,身前身後極目望去一覽無余,視線不知能穿透多少里的距離。從這里回頭看不見遠方的花海,卻可以看見圍繞花海的峰頂,這種感受是對心神的極大震憾與沖擊,仿佛整個天地都無限的打開了,而人站在其間顯得是那麼渺小。


虎娃並非一般人,他感受到這種震憾與沖擊,有那麼一瞬間進入了奇異的定境,仿佛自己的身形也舒展開來、融入到這天地之中,接受著這無窮無盡的意境洗煉,而他的心神則在與天地同化的形骸放游、體悟著前所未有的玄妙。


是盤瓠的吼吠聲將虎娃從這種奇異的定境中驚醒,應該是催促他趕緊下山,眼看遠方的太陽已經落到了遙遠的山脊線上,這里也很快要天黑了。虎娃跟著盤瓠快速跑下山時不禁在心中暗想,假如有人的速度足夠快,能夠追趕太陽在蒼穹上的腳步,那麼他眼前的太陽是否就會永不落山?


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他們又進入到一片原始叢林中,盤瓠領著虎娃爬上了一株參天巨木,很高處有一片很多條枝椏同時張開的地方,還算寬闊平坦,既能窺探地面上的各種動靜,又被茂密的樹冠遮擋,顯得安全而隱蔽。這一帶最常見的樹木是冷杉,只有一根粗壯筆直的主干和細小的橫枝,盤瓠能找到這麼一株奇異的大樹並不容易,看來就是它上次經過這里時所選擇的宿營地。


當天夜里他們就在樹上過夜,虎娃選擇了一個盡量舒服的姿勢盤坐,後半夜又躺下來睡覺,而盤瓠則人模狗樣的也盤坐在一旁。由于是在山野中過夜,虎娃不論是定坐還是睡覺都保持著一種自然的警覺,一旦受到驚擾,就會立刻有所反應而醒來。


這一夜虎娃似醒非醒了好幾次,他能听見地面上有微弱的沙沙響動,帶著某種原因危險的氣息,但還不至于對大樹上的他造成威脅。听聲響並非猛獸,而是一些爬行動物和各種毒蟲。


天亮後爬下巨樹繼續趕路,山這邊是一片谷地,最低處也要比路村高多了。除了他們昨天過夜的那片叢林之外,這里的植被並不算很茂盛,氣候較冷、環境相對與世隔絕,並沒有大型動物出沒,但是在初秋的季節里卻有很多毒蟲。比如虎娃就發現了不少蜈蚣,有的竟然有兩尺多長,僅僅看樣子就知道毒性很厲害,假如被蜇一口誰都不會好受。




這里自古便無人跡到達,就算深山各部族的狩獵隊伍也不會到來。虎娃也看見了究竟是什麼東西傷了盤瓠,那是一條手臂粗的長蛇,鱗片堅如精鐵閃著點點金光,靠近胸側的位置竟然有幾片鱗像羽毛一樣張開、似刀片般鋒利。


盤瓠上次經過這里的時候,被這條突然撲出的長蛇偷襲。但盤瓠的反應很快,並沒有被蛇咬中,卻被鱗片擦傷了。而那條蛇也沒有好下場,被盤瓠當場獵殺,虎娃經過時又看見了。但虎娃並沒有來得及停下腳步細看三天前戰場,盤瓠又叫著催他趕路,好盡快穿過這片毒蟲出沒的荒林。


可能是因為昨日已登上了附近一帶最高的山峰,今天走的路感覺比較輕松,穿過這片高原谷地並沒有用太長的時間。大約在正午之前,他們又登上了另一道山脊,就是昨天看見太陽第二次落山的地方。


登上了山脊才知道前方高度差不多山峰不止一座,起起伏伏又走了很遠,到了午後來到了群山中的另一片低谷,盤瓠興奮的叫了好幾聲,意思是地方到了!這條狗站定腳步往谷中比劃了一番,神情略顯得意,仿佛在問虎娃——你能不能在這里發現什麼?


虎娃望著那片低谷,它世群山間的一片很不起眼的小盆地,大約有幾里方圓,邊緣地帶有很多裸露的岩石,生長著稀疏的草木。這里顯得荒涼、干旱與貧瘠,幾乎沒有動物活動的痕跡,連毒蟲都沒有,是個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盤瓠帶他到這兒來干什麼?


虎娃閉上眼楮,釋放感知去搜索,也沒有任何特別的發現,不由露出困惑之色。而盤瓠的表情明顯是在笑、學著人一樣的笑,然後揮了揮爪子,示意虎娃跟著他走,進入這片荒涼的谷地之後,盤瓠已經直起了身子,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穿過亂石與灌木叢,這一帶沒有水源,也沒有根睫肥美多汁的植物生長,灌木中也不結什麼可吃的野果,反而還長了很多硬刺。當然也就沒有什麼動物棲息在這里,就連鳥兒都不會飛落。走到接近谷地中央的地方,前方是一片怪扭樹。




所謂“怪扭”,只是深山野民的一種稱呼,它葉子有點像槐樹,枝條有點像柳樹。當它的樹干長到一丈多高之後,枝條就會互相纏繞並向周圍張開,然後一直垂到地下,遠看就像一座綠色的小房子。


這一帶的草木很是低矮稀疏,接近谷地中央的怪扭樹卻非常茂盛,垂下的枝葉密密麻麻完全遮擋了視線。盤瓠伸爪子撥開怪扭枝條鑽了進去,虎娃也跟著進入了另一片奇異的空間。


由于茂盛的怪扭樹枝條完全垂地,遮擋了外面的光線,所以在樹冠下是一片黑暗,虎娃等眼楮適應了黑暗,伴隨著感知的延伸才接著往前走。又經過了好幾棵怪扭樹,再撥開枝條卻突然看見了亮光。


這亮光並不是樹梢上撒落的陽光,來自于前方一個神奇的地方,虎娃終于徹底看清了這里的地貌。谷地中央比外面看上去更低十余丈,竟有泉水分布,積成了好幾片淺淺的水面,水面之間也有干燥的高地,前方鋪著光潔的白色石板,居然是人工鑿建的路。


那些怪扭樹就生長在水邊的高坡上、圍繞著谷地中央,形成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天然屏障,盤瓠帶著虎娃穿過怪扭林,恰好走到了這條路上。兩側的淺水中竟生長著蓮花,圓形的蓮葉有的在半空舒展,有的鋪開在水面上,其間還點綴著碗口大小的花朵。


虎娃從來就沒見過蓮花,當然更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只是覺得那葉婷婷舒翠、那花嬌艷多姿。而且這里蓮花十分奇異,花瓣從里到外共有三層、每層有五瓣,且這五瓣顏色皆不相同。花瓣的從蕊處生出的根部顏色很淺,而過度到尖端與邊緣時顏色變得最深。


那紅色的花瓣從花心處的淺粉漸變成鮮紅,像暈染開的雲霞又像噴薄的火焰;白色的花瓣從近乎無色透明的根部直至邊緣的純白;黃色的花瓣似是帶著淡淡的金邊;青色的花瓣從嫩綠過度到深翠;黑色的花瓣只在邊緣顯現出純黑,根部似藍又似紫、顏色由內向外逐漸變深。


在花瓣環護中央嬌嫩的花蕊,則幾乎是透明的,隱約帶著淡淡的五色光輝,也不知是它自身的光澤還是映射出花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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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太昊遺跡(下)

幾片蓮池之外的干旱的土地上,有不少大小形狀各異岩石分布,其間還生長著十二株巨大而怪異的樹木。這種樹的主干十分粗壯,表皮很滑嫩並不像普通樹皮,道有些像深青色果實的表皮,主干一直向上生長到十余丈高,低處並無一根分岔。


在主干的頂端,很多彎曲的枝條似游蛇、似虯龍向著上方及周圍伸展而開,整株樹像一個巨大的長柄蘑菇,又像一只伸向天空的怪手。這里共有十二株巨木,分布的非常有規律,樹冠與樹冠並不是簡單的交織在一起,彼此相觸的枝條也自然的相互纏繞,覆蓋著深綠色的針葉。


虎娃並不認識這就是傳說中的龍血寶樹,而這十二株龍血寶樹要比樹得丘上的那些樹古老與高大多了。十二株巨樹就像十二根柱子,交織在一起的茂盛樹冠則像十余丈高的屋頂,而周圍高坡上生長的那一圈怪扭林,則像屋檐下的圍牆,完全籠罩與遮蔽了谷地中央這個神奇的世界。


假如站在外面望向這片不起眼的小盆地,盆地中央只不過生長著一片灌木叢而已,根本察覺不到那里的地勢低下去一塊,所見的“灌木叢”則是十余丈高的巨樹之冠綿延成片。


由于樹冠和周圍扭樹林的遮擋,這個神奇的世界中終年不見陽光,那麼水中的蓮花又如何能生長?這里有光,非常柔和的光線從中央向四面射出,是那麼的皎潔,又絲毫不令人覺得刺眼,光芒來自五株發光的樹。


通體縴細窈窕的樹,形狀就像美麗的珊瑚,樹干和枝條都帶著玉質的光輝,而樹葉則是翡翠般近乎半透明。有的枝節上五葉並生中央環繞一花,但這些樹上的花並不多,因為它們幾乎結滿了果。拇指肚大小珠狀的果子也是半透明的,內部隱約流轉著五色光澤,就像那些蓮花的蕊。


虎娃並不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瑯樹,他也沒有見過珊瑚,不知該怎麼形容它們,只覺得這樹太美了,美得簡直如同夢幻一般!


五色神蓮與瑯玉樹,傳說中天帝所擁有的不死神藥,這里竟然同時出現了兩種!五色神蓮在這一里方圓小世界的幾片水面中生長。瑯樹只有五株,照說通常情況下還不能稱之為瓊林。但這五株樹皆有三丈多高,樹身上散發出的瓊輝照亮了這一片奇異的世界。




虎娃張著嘴差點忘了合上,跟著溜溜達達的盤瓠向前走去。盤瓠的神情有些得意洋洋,就像有了天大的發現、終于可以在虎娃面前炫耀一番。穿過蓮池又經過一株巨樹旁,盤瓠停了下來伸爪示意——讓虎娃好好看看那里。


虎娃注意到樹皮上有痕跡,以一個旋轉的角度從上往下的劃痕,顯然是狗爪子留下的。狗有指甲,但不像虎豹那般尖利,而盤瓠的指甲如今已非常厲害,假如它運轉勁力有意劃出,能撕裂最堅韌的獸皮。


可是樹皮上只有一道淺淺的劃痕,仔細看並非是因為盤瓠的爪子不厲害,這劃痕是三天前留下的,就像人的傷口一樣,當初被割開的地方如今已經“愈合”了。


在那劃痕的最下端邊緣,樹皮上還凝結著一滴“淚”——淚滴狀的樹脂。龍血樹皮被割開所滲出的樹脂若無人采收,在陽光下會散發出一股奇香,漸漸凝結成半透明紅色的龍樹血竭。假如在奇香未散發之前,有高人以特殊的神通秘法采收,則可以得到更珍貴的、靈性無損的龍血樹脂。


但是在這個奇異的小世界中,並沒有陽光烈日,只有玉樹瓊輝,周圍還有五色神蓮的清香飄拂,所以龍血樹脂凝結成了一種別的地方不可能出現的東西——龍樹淚珀。虎娃見到的就是龍樹淚珀,它不僅保留了龍樹血脂的所有靈性,還相當于經過最神奇的高人法力煉化。


虎娃當然不知道這些,他只是好奇的將這滴“淚”從樹皮上摘了下來,拿在在指尖輕輕的捻了捻。此物淡紅色,手感竟然有些發軟還有彈性、處于一種半凝結的狀態。當它在指間捻動的時候,或是因為虎娃的體溫或是因為肌膚的摩擦,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息。


以虎娃如今的修為,已有一種仿佛是天性中自然的感應,能夠回避一些常人察覺不到的傷害,假如此香有毒,他一旦聞到就會有回避的警覺。但是這股香息卻令他感覺十分舒服,仿佛連一連奔波疲勞都被洗去,周身神氣運轉也變得安適順暢。




他又將龍樹淚珀交到另一只手,伸手聞了聞剛才的指尖。指尖上也有淡淡的余香,卻仿佛能沁潤到肌膚里,然後漸漸消散于血脈。虎娃雖然不認識此物,但憑感應也知道這是好東西啊!盤瓠卻在一旁有些不滿,因為虎娃有點出神,並沒有注意到它。


狗叫了幾聲吸引了虎娃的注意力,它又比劃了一番,將身子貼在樹上就像蹭癢癢那樣蹭幾下。虎娃忽然明白了盤瓠的意思,原來它上次受的傷就是在這兒被治好的。盤瓠用爪子在樹皮上劃了一道,然後將滲出的樹脂蹭在了傷口上。


這是多麼神奇的靈藥啊,竟能讓原本至少十來天才能長好的傷口這麼快愈合了,假如虎娃不夠細心的話,甚至還發現不了盤瓠受了傷。這真是一塊寶地,難怪盤瓠要把他帶來開眼界。


一人一狗又向那五株發光的樹走去,五株樹都生長在這片地方的中央。在玉樹環繞之中,還有一座小小的祭壇,以色澤溫潤純淨的白玉築成。虎娃之所以覺得這個地方像祭壇,因為路村中央也有一座青石祭壇,形狀看上去差不多。只是這里的祭壇要小得多,它只有一尺多高、一丈方圓。


他們走了很遠的路、穿過了艱險的群山、見到了美麗的風景,此刻終于到達了目的地。虎娃就在祭壇邊坐下休息,手中仍在摩挲著那滴龍樹淚珀。奇異的香息並不濃烈,總是淡淡的散出,仿佛自然環繞周身彌漫,沁入肌膚之中、洗滌形骸筋骨。


他的肚子突然咕咕響了幾聲,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經過長途跋涉坐下來舒舒服服的休息時,又那麼通常第一個反應就是餓了,可是這里上哪兒去找吃的去呢?


盤瓠當然听見這動靜了,知道虎娃餓了而且它自己也餓了。還沒等虎娃說話呢,就見它蹦著竄了出去,噗通一聲跳進了近處的蓮池。虎娃吃了一驚,卻沒來得及阻止。


這里可不是普通的高原濕地,有龍血寶樹翼護、瑯瓊光照拂,更有上古太昊天帝當年布下的法陣匯聚天地間的生機靈氣,蓮池中乃是萬古長清之泉。假如將這里的水裝上一瓶,折斷一根普通的樹枝插在瓶中,也可讓樹枝生機不失。




蓮池中的水並不深,盤瓠如果仰起頭還能將腦袋探出來,此時它卻把頭低下去了,在蓮葉和蓮花下的泥土里亂刨,浪花涌動把那片水都給攪渾了。虎娃看不清盤瓠在水里面刨什麼,只看見蓮葉譽蓮花亂顫,很是大煞風景啊。


這些蓮葉和蓮花給人的感覺太美了,簡直美到了一種極致,站在池邊看著就是一種享受。而盤瓠倒好,直接跳進去在水里亂刨,虎娃正想把它叫上來。就听 嚓 嚓幾聲,盤瓠已經叼著一節東西自己蹦上來了。


那是幾節白色的藕,蓮花蓮葉的根睫,就如竹子埋在土下的竹鞭。然後盤瓠又跳進了另一片蓮池,卻沒有繼續在池底刨。嘴里叼著兩尺多長的三節藕睫,使勁晃了晃腦袋,原來它自己也知道把剛才那邊的水攪渾了,再到這邊的清水里將藕涮干淨。


虎娃又注意到蓮池中的情形,這里就連泥土都十分奇異,渾水中的細土散開就似雲煙飄蕩,漸漸又沉入水底,水很快仍是一片清澈。這時盤瓠已經把那白生生的嫩藕叼了過來塞到虎娃手里,站直身子伸出舌頭看著虎娃,意思是這東西可以吃、他們倆一起吃。


藕是從盤瓠水下的泥土中挖出來的、標準的狗刨之物,只是簡單涮了一下而已,拿在手中卻不見一絲淤泥、干干淨淨縴塵不染,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樣子。虎娃甚至感覺這藕根本就不用涮、只要出水就是干淨的,也不知是水的原因還是泥的原因,或者是藕本身的特性,又或者兼而有之。


看來盤瓠對這里的情況很熟悉,既然吃的都找到了,也就不必客氣了,虎娃掰開藕睫給了盤瓠半截,自己拿著另外半截啃著吃。虎娃既然沒有見過蓮花,當然也沒有見過藕,不知道它叫做藕,更不知道藕應該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手中這截根睫入口,清脆香甜無比。


普通的藕吃的只是中間的主睫部分,兩段藕睫之間的細節是不能吃的,既沒滋味也咬不動。但虎娃不知道這些啊,他將所有的部位全吃了,而且感覺都是那麼好吃。


一般的食物經咀嚼之後都是碎渣,吃東西便是將之混合汁液與唾液一起咽下,普通的藕當然也是如此。可是這里的藕卻不一樣,藕中有九竅,掰斷後還有細絲相連,放入口中咀嚼到最後竟不留任何殘渣,全部化為純淨的汁液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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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智者千慮(上)










虎娃嚼得也不是那麼仔細,很多還沒有嚼開的小塊就這麼咽了下去,但以他如今已內照分明的修為,對腑髒元氣的運行感應得很清晰,驚訝的發現這種食物太特別了,就算沒有完全嚼碎,在腸胃中也能漸漸的徹底消化、被完全吸收不留一點殘渣。


太好吃了,所以難免吃得有點快,等發現食物特異之後,虎娃開始細嚼慢咽。狗沒有手可以抓著藕,盤瓠將那半截藕放在白玉祭壇上啃得亂七八糟的,碎末飛的到處都是,然後又伸出舌頭去舔食。


虎娃拍了狗腦袋一下道︰“你慢點吃,嚼仔細了!我感覺這東西很不一般,對身體很有好處,不能浪費了!”


盤瓠也不知听懂了沒有,反正挨拍之後也吃得稍微慢了點。兩尺長小臂粗細的三節藕睫分成兩截,看上去不少,但入口的感覺如此美妙,很快就被吃完了。盤瓠坐在虎娃身邊,意猶未盡的伸了個懶腰,以它特有的表情咂了砸嘴。


虎娃太了解盤瓠了,知道它是什麼意思,也跟著感嘆了一句︰“簡直太好吃了,假如再有點肉,那就更好了!”


在那遙遠的地方,樹得丘頂上的理清水听聞此言,差點把鼻子都給氣歪了!太昊天帝所擁有的不死神藥五色神蓮啊,千百年來多少絕頂高人也夢寐難求之物。想當初理清水用盡平生手段才將龍血寶樹與瑯樹移栽到樹得丘上,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成功引種五色神蓮,用根睫和蓮子培育都不行。


五色神蓮只能生長在這片上古遺跡中,太昊天帝選擇的寶地,匯攏天地靈息所鑿建的蓮池,並以無形的法陣環護,龍血寶樹的靈氣助益、玉樹瓊輝千年不斷的照耀、萬古長清的靈泉滋養,五色神蓮才得以生長。




而盤瓠倒好,蹦到水底直接挖出了五色神蓮根睫,就這麼狼吞虎咽的吃了,然後還感慨怎麼沒有肉!五色神蓮的藕能和肉一起吃嗎?能倒是能,反正也吃不死人,可是沒人會這麼糟蹋東西!世間無論什麼樣的高人得到此物,都會闢谷靜心多日,然後才會小心服食煉化其靈性融入形神之中,唯恐受到半點凡濁之氣的摻擾。


倒是虎娃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理清水的氣稍微順了點,只听這孩子皺起眉頭又若有所思道︰“這種根睫炖肉滋味一定更好,但是呢,它還是更適合單獨吃。現在我已經體會到身體吸收此物之後的感覺了,可以好好端坐,把它的好處都發揮出來。”


沒有人教過虎娃修行,所以什麼靈效啊、元氣啊、法力……這些東西他都沒听說過,因此也不會用這些詞來形容什麼,只會用最簡單的語言來描述,但意思絕對是很明白的。盤瓠听聞此言便扭身指了指那白玉祭壇的中央,那里有一塊圓形的平石就像一個坐墊,恰好可容一人端坐。


虎娃于是就起身到那里去定坐行功了,而盤瓠伸了一個懶腰,就在白玉祭壇邊的五色蓮池旁仰面朝天睡著了,伸著狗腿微微張著狗嘴,粉紅色薄薄的狗舌頭還有一小截露在外面。它這兩天大概也跑累了,服食了五色神蓮的藕睫,身體感覺特別舒爽,正可好好的睡一大覺,時間還沒到半夜呢,這里也看見月光,用不著打坐修煉。


遠方的理清水又有一種沖動,恨不能將這條狗拎起來狠抽一頓,先打個半死再說。它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干了什麼?一條不懂事的狗帶著一個什麼都不認識的孩子,闖進千年之前太昊天帝感悟天地間的生機、創出菁華訣的遺跡中,刨開萬古靈泉中的神土,折斷三節不死神藥的藕睫,然後人狗平分了。


吃了也就吃了吧,但你好歹定坐行功煉化神藥靈藥啊,就這麼呼呼大睡,真把不死神藥當骨頭啃了?理清水已多年沒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了,他隨即有所警覺立刻收攝心神,不想讓樹得丘中有異狀再讓人察覺,看了半,氣也就漸漸地消了下去,只有暗自無奈地嘆息。


盤瓠當然是被理清水引到這個地方來的,這也是多年來他第一次動用山神的手段,不惜以驚動監視他的赤望丘為代價。理清水當然是選擇了最恰當的時機,當時盤瓠出了路村過了斷崖,又跑過了花海村進入了蒼茫深山中。那一帶周圍還有好幾個部族,都離得不遠也不近。以它的位置,相對于路村所在,與太昊遺跡完全是兩個方向。




理清水以勉強殘聚的神念與盤瓠溝通,指引它去尋找很遠的深山中一個地方。對于腦海中突然出現的外來意念,盤瓠也被嚇了一跳,轉著圈亂蹦在山林中狂吠,企圖找出對方。理清水又趕緊設法安撫其心神,並嘗試著進一步溝通。


懵懂的盤瓠終于意識到是怎麼回事,有人以不可思議的手段在告訴它一些事情,讓它去找一個地方。這狗也很好奇,跑回路村的方向又進入自古無人涉足的深山,一路來到了這片上古遺跡中。在半路上,盤瓠還遭遇了一條怪蛇的偷襲,還好它反應及時,撲殺了那條強大而危險的怪蛇。理清水也為它捏了一把汗。


當盤瓠開始往回跑的時候,理清水便再沒有與這條狗溝通過,一來這樣做可能會暴露盤瓠的位置;二來經過先前那一番折騰,這幾年暗中殘聚的神念之力已所剩無幾,暫時很難繼續施展手段了。


他在先前那番意念中,盡量告訴了這條狗一些事情,比如可以利用那處遺跡中的龍血寶樹療傷,並有清晰的圖景演示。盤瓠應該完全明白了也記住了,它恰好受了傷,就那麼給自己療傷,這也讓理清水甚感欣慰。


而理清水想告訴盤瓠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在要在那座白雲祭壇最中央的位置修煉,並進入一種特殊的定境,展開形神這奇異的小世界氣息融為一體。在這種情況下,理清水不僅能清晰的感知到它的神氣運行,還能在定境中與之溝通,卻不會被世上其他人發現,就連白煞布在樹得丘中的感應法陣也不會察覺。


理清水當年是先發現了太昊遺跡,後鑿建的樹得丘,樹得丘也是太昊天帝未成道前曾駐足的地方,而且離清水氏一族的居住地很近。理清水如今端坐的那座石台,就是仿造太昊天帝留下的白玉台,對于他們來說那不叫祭壇,就是修煉的法座。


理清水在樹得丘中的山神法座上,與遺跡中的白玉法座能有玄妙的感應聯系,這是他如今最隱秘的手段,也是他費盡心機指引盤瓠來到此地的原因。




聰明的盤瓠應該明白理清水想讓它做什麼,它治療了自己的傷勢,然後人模狗樣地來到法座上定坐修煉了一番。可惜這條頭腦尚簡單的的狗,還理解不了理清水說的那些含義更復雜、更玄妙的“話”,並沒有進入他所要求的定境。所以理清水雖能感應清晰這條狗修煉時的神氣運行狀態,卻無法與之心神溝通。


人們很難了解剛剛開啟靈智的**究竟是怎樣修煉的,這是一種自悟的狀態,若是邁不過那一步,誰也無法勉強。山爺指引盤瓠,也只是盡量讓它從自發進入到一種自覺的狀態,至于其他的東西,目前還難以教會更多。但也從未有人像理清水這樣,以這麼特殊的方式去感知一條狗修煉時的神氣運行。


假如勉強參照人間修士的境界,這條狗目前的狀態大約相當于初境八轉、將將要邁入第九轉。但這只是理清水憑經驗的感覺而已,也無法形容的那麼確切。盤瓠的靈智在漸漸開啟,對于一條狗來說,它已經相當聰明了,很多方面甚至比一個七、八歲孩子還要機靈。


但它畢竟仍是一條狗,受先天所限,它尚不能學會與理解的東西仍然太多,在此階懵懂段修煉的主要是本能。雖然因為天賦神通的開啟,它可能比同境界的修士更為強大、有很多二境修士恐也不是它的對手。但它如今所展現出的靈智,在目前的修為境界中已經是極限。


所以盤瓠雖領會了理清水的意思,跑到那法座上入境修煉了一會兒,但它的境界和狀態達不到要求。理清水別說無法與之心神溝通,就算能的話,恐怕也無法對這條狗解說明白更多的東西。此刻它听不懂的就是不懂,太多的意念進入腦海強迫它理解,甚至會引發神智的混亂。


而此刻這條狗倒是很清醒也很開心,就這麼沒心沒肺的睡著了。想睡就好好睡吧,在這種心神自然放松安適的狀態下,神氣自行于筋骨腑髒中運轉,倒是也有助于吸收五色神蓮藕睫的靈效,無形中祛除傷病以及體內種種暗疾隱患,這也是五色神蓮藕睫的神效之一。


五色神蓮之藕,其靈效非常強大,比如對一位七境修士邁入八境,它都有非常重要的助益作用。但更神奇的是此“藥”無“毒”,所謂無毒就是不傷人,甚至可以不把它當成什麼靈藥,就當成普通的藕食用,只是那樣的話,其很多靈效便等于浪費了、沒有發揮更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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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智者千慮(下)












浪費就浪費了吧,就算盤瓠與虎娃懂得煉化藥力,以如今的修為境界也根本發揮不了其大部分靈效,就這麼順其自然的吸收也好。理清水只有無奈的這麼想,然後將注意力又集中在正于法座上修煉的虎娃身上。


盤瓠顯然知道那法座有什麼用處,所以虎娃想端坐入境時,它就讓虎娃坐在了那個地方。這對于理清水來說倒是一個意外,他指引盤瓠來到這麼偏遠遺跡中,盤瓠不會說話、也不能告訴別人什麼,從而能盡量回避某些潛在的危險。


但是盤瓠當日只在法座上修煉了一會兒,他還沒機會與盤瓠做更多的溝通,然後這條狗就興沖沖的跑掉了。盤瓠在山野中幾乎沒有停留,一直沖回了路村,居然這麼著急的就將虎娃又給領來了。


看盤瓠的樣子很得意,又有些像在賣弄般地獻寶。理清水熟悉這種神情,當它與虎娃一起在溪流邊找石頭蛋時,若找到了一塊很好很漂亮的石頭蛋,拿去叼給虎娃也是這個表情。難道今天發現這上古天帝所留下的遺跡,也被這條狗當做一個漂亮的石頭蛋了嗎?——這種聯想讓理清水感覺很無語。


但是虎娃卻不了解這麼多,吃了那些藕睫之後,感覺到周身的神氣運行變得無比順暢與充沛,需要定坐行功以運轉煉化。這就像一個人在特別興奮的狀態下,總感覺有使不完的勁,需要發泄一番才行。


虎娃此刻並非是精神或身體上的興奮,而是感受到了神藥的靈效,僅就體魄而論,目前的虎娃是明顯還不如盤瓠,他可不能像盤瓠那麼舒舒服服、沒心沒肺的就睡大覺,恐怕睡也睡不著。


圓形的祭壇已無瑕的白班砌成,最中央是一整塊圓形的平石,微微高出一些,恰好就像一個坐墊。石頭給人的感覺通常是堅硬而冰冷的,可是虎娃盤坐在上面的時候,形神卻感覺坐下的玉石溫潤而柔軟,身心特別安定。


並不是玉石變軟了,而是在這里入坐,神氣運轉特別舒適,筋骨也處于一種完美的放松協調狀態。仿佛很多年前就有人在此處定坐,仍留下了某種氣息無形中指引了虎娃。虎娃入座便是入境,他還是第一次在午後時分如此修煉,體驗著神氣運轉洗煉形骸的玄妙。




虎娃並不知道什麼修煉秘訣,這就是一種自然的體驗,同時也是所謂二境中最根本的修煉。因為服用了那藕睫的關系,他此刻的神氣特別充沛,在反復的巡行洗煉下,感覺筋骨形骸都變得那麼純淨、幾乎沒有任何雜質。


流轉的神氣在體內運行,是清晰的感知同時又是神奇的力量,仿佛就這麼無窮無盡的在運轉著。虎娃心神收攝在自身之內,形骸百脈就相當于所巡行的天地,漸漸的這天地消失了或者說消散了,又與周圍的奇異小世界融為一體。


這種狀態,虎娃昨天黃昏時就曾有所感悟,當時他在天黑後登上了山脊,卻又一次看見了遠方的落日,陽光從極遠處仰射而來,他的視野是第一次那麼開闊無際,仿佛心胸也變得舒展無盡,自身亦似融入天地之間。


可那時他被盤瓠的叫聲驚醒了,接著下山找地方過夜,今天才來到了這里。當又一次在定境中自然洗煉形骸、運轉神氣到達一種極致狀態後,虎娃便又進入了這種定境,這也與他服用的藕睫有關。


藕睫埋藏在萬年長清靈泉下的神土中,匯聚了此地生發氣息的精華。無論是瑯玉樹還是龍血寶樹,包括那些五色神蓮都是扎根于此處生長,而在土下成片相連的藕睫,所凝聚的這種特性最為純粹。


虎娃煉化吸收神藥的靈性,定境中仿佛身形消散化為了世界,神氣與這片世界中的氣息流轉呼應。理清水的關注也是第一次能確切的察知虎娃究竟在怎樣修煉到,他感覺又驚又喜同時也有些困惑。


理清水勉強還能形容盤瓠如今的修為相當于初境八轉,可是虎娃相當于二境幾轉,他卻說不清,不是感應的不夠清晰,而這種感覺難以形容。既然沒有人教過虎娃怎樣修煉,虎娃也沒有遵從任何一種法訣,就是自然的神氣運轉洗煉形骸,只有境界體驗,而沒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想法。




虎娃並不知道什麼叫“功力”,也從來沒有追求過什麼“功力”,他的二境修煉在每次定境中仿佛都是一氣呵成的,神氣巡行周天完成完整的一轉。而此刻則是連綿流轉不息,仿佛二境自第一轉至第九轉往復無盡。


據理清水所知,虎娃才剛剛突破二境不久,難道就已經二境九轉圓滿了嗎?但仔細探查又不像,這孩子境界清明可功力尚弱,當然還沒達到九轉圓滿的狀態,但分明已經體會到那種境界。這是因為他修煉的過程很特殊,還是今天神藥的靈效過于充沛,就連理清水也說不清了。


理清水還有一絲朦朧的明悟,他本以為這孩子在如今的境界下服用五色神蓮藕睫,其靈效大部分是浪費了。因為這種藕睫雖可極大的助益修煉、甚至能增長功力,但有很多境界尚是虎娃目前修煉不了的。但此刻看來,以虎娃這種狀態煉化吸收靈效,等于與形神融為一體,就算目前無法發揮其效,等到將來修為境界更高時,神藥的靈效仍會自然發揮出來。


這倒是一個新發現,而理清水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發現,就是虎娃現在的這種狀態正是他想要的——可以與之在心神中交流溝通。但理清水並沒有著急開口,因為虎娃剛剛服下不死神藥的藕睫,進入這種前所未有的境界,對修煉也是至關重要的。理清水可不像盤瓠那麼懵懂,並不想驚擾虎娃,而是盡量讓他體驗如常。


也許是連日的來回折騰實在太累了,也許是因為那藕睫充沛的靈效在洗煉形骸,盤瓠這一覺睡得非常沉、非常香,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時才醒來,它也不知道這一天之中發生了哪些事。


而虎娃是午後定坐入境的,這次定坐比以往任何一次感覺都要安適、時間也更久,不知不覺中外面的群山已夜幕降臨。但在這片奇異的小世界里卻看不見星光,只有那五株瑯樹仍散發著柔和的瓊輝,虎娃坐在樹木環繞的中央,所以他連影子都沒有。


但這里仿佛也能感應到天時的變化,那些五色神蓮緩緩合上了花瓣,花朵又變成了尖尖的花苞狀,等待著第二天太陽升起後再度開放。理清水很有耐心,他也在等待著虎娃體驗這前所未有的玄妙之境,要在最合適的時機與他交流溝通,不能驚擾這孩子出離定境。


恰在這時,理清水突然又緊張起來,卻不是因為虎娃。這片小世界上方有人正御器飛過,並展開強大的神識四處搜索著什麼。來者是赤望丘白煞的傳人星耀,也就是在如今的巴原七煞中取代原先清煞之位的“星煞”。




理清水運轉殘聚的神念與盤瓠溝通,指引它來到太昊遺跡,這麼做當然也驚動了赤望丘。星耀曾跟隨白煞登上過樹得丘,對這一帶的情況也比較熟悉,當樹得丘的監控法陣終于出現異動時,他立刻就趕來察探究竟,這也是當年白煞讓他負責的任務。


事情發生在五天前,那座感應法陣十分神奇,探出被禁錮的理清水當時與山外某個人聯系過,那人的位置則在深山密林中,附近有好幾個部族。這是白煞等待已久的信號,星煞于兩天內就趕到了,並準確的找到了盤瓠當時所在的位置。


那時候盤瓠早就跑掉了,不可能還一直呆在原地。于是星煞就開始追查是什麼人、恰好在那個時間、經過了那個地方?假如是在山外的平原大道上,想追查這種事也許很困難,但是在這蠻荒之中卻要簡單得多。


各部族居民深處廣袤的蠻荒,他們熟悉與能活動的地域範圍並不大,也不會獨自離開村寨進入深山,就算是外出狩獵也都是集體行動。如今在那片中央谷地中,各部族都建立了據點,也經常有人往來,但各部族仍然是集體行動,不可能一個人獨自穿行深山。


也就是說各部族的外出情況都是可以查清的,而且恰好是在那個時間經過了那個地方,線索就更簡單了。星耀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就掌握了各部族居民外出的情況,可是並沒有人在那個時間曾到過那里。就算有,各部族居民也都不知情!


這讓星耀感到很困惑,難道是誰悄悄離開了部族所在村寨,獨自一人穿行深山恰好到了那個地方,理清水便殘俱神念之力與之交流溝通?星耀御器飛上天空,在附近一帶蠻荒中尋找著各種可疑人物。


蠻荒中各部族的生活很簡單了,凡是星耀認為可疑的人,稍一查證便知當時根本不在那個地方。于是星耀又開始了更大範圍的搜索,這次並沒有明確的目標,只想看看能否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或者有誰獨自身處深山?就在這個時間,星耀恰好飛過了這片谷地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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