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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國工大人(下)
 
相比滿足國工大人提出的要求,各城廓求國工大人的事情可能重要得多。這些事對於國工而言應該都不算太困難,否則人家也不能答應;但對於城廓的民眾而言,都是自己平時很難辦到的,只要國工大人出手搞定了,各城廓就肯定不會吃虧。

    但是能獲得國君賜予的信物、成為國之共工者,無一不地位超然、要么位高權重要么隱世清修,平時所獲的供養也很豐厚,誰也不會沒事跑到別處去蹭吃蹭喝、讓人家的僕從來伺候。所以很多國工雖然偶爾也遊走各地,但若無必要,其實也用不著求助於人。

    若山身為山水城城主,也是一位五境轉圓滿修士,而且願意為山水城之共工。西嶺便上報國君,給了若山一個更高的榮譽——國之共工,並且派人將信物送到了山水城。這也是一種籠絡的手段,若山名義上成了為相室國服務的國共,但平時也用不著他跑到國都去做什麼,還是在山水城當城主,不就是發個牌嘛。

    若山的這件信物根本沒什麼用處,就算他到巴原去做什麼事情,以山水城城主的身份就足夠了,誰也不會驗看他那件國工大人的信物,帶不帶在身上都沒有區別,這個身份對他這種人並不重要。但是他將此物交給虎娃,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相室國並沒有規定,擁有國工身份的各位高人不得將信物交給他人,但實際上也沒人這麼做。沒有哪位高人會願意別人拿著自己的信物去外面招搖,況且沒有真本事的話,拿著這種信物也沒用,他人看重的不是這塊牌而是國工大人的手段;要是真有那個本事,則更沒有必要了。

    虎娃卻恰恰屬於既有本事又有必要的人,只要他亮出國工大人的信物,相室國沒有哪個關卡會盤查為難他。人們只會恭迎禮送,主動詢問他是否需要什麼幫助?這種信物以特殊的煉器之法製作,亮明身份時也亦須用特殊的御器手法展示,幾乎不可能假冒,而且它上面也沒有擁有者的名字,只有相室國的圖騰,因為當時還沒有字。

    國工的稱號通常只賜予五境以上的高手,但凡事也有例外,特別重要的部族世家的尊貴人物、出自特別重要的門派傳承、擁有人所不能的技藝者,未至五境也可能獲得。所以虎娃雖只有四境修為。拿出這種信物也未嘗不可。

    唯一的問題,就是虎娃的年紀太小了。但有不少世間高人,往往不能從表面的形容判斷其年歲,高深莫測嘛!誰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去追查得罪這種人。

    山神的一句點撥,便解決了山爺和水婆婆最擔心的一個問題,虎娃身份完成了從“流氓”,到“國工”的轉變。但是山神卻有自己的擔憂,他鄭重地叮囑了若山兩件事——

    一個月後,山神將會啟動祭壇、運轉其的法力。用一件神器將山爺和水婆婆給虎娃準備的東西都裝進去,讓他可以帶走。在其後的至少十年內,山神就等於完全隱寂了,無論再發生什麼事。都得靠山爺和水婆婆自己去判斷與應對。

    更重要的是,這最後一次啟動祭壇,也要讓虎娃得到某件神器的傳承,這個動靜山神是控制不住的。必然會被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兇徒察覺。但萬幸的是,因為籠罩太昊遺蹟的法陣存在,對方只能察覺山神與外界聯繫做了某件事情。卻不清楚究竟發生在蠻荒的何處。

    所以山爺和水婆婆要立即帶著虎娃離開這裡,隱匿行踪不被任何人發現。不久之後,必然會有高人來到這一片蠻荒四處搜尋,以若山如今的修為或許能有所察覺。但不論若山察覺到什麼,都不要流露出任何異狀,也不要去暗調查對方的身份來歷,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發生。

    就算有人在蠻荒四處搜尋,也很難發現這太昊遺跡;但假如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此處,若山也不要有任何動作,那麼就永遠不要再來這個地方。

    當然了,太昊遺跡被那些兇徒發現的可能性很小,否則他們早就找到了。今後若山和若水也要小心,若無萬分必要則不要再來這裡。就算一定要來,也絕對不能暴露行跡。

    山神所叮囑的另一件事,則與若山本人的修煉有關。若山已突破境,接下來應該可以將菁華訣修煉大成,這曾經是理清水一直期待的事情。但他做了一個早年可能做夢也想不到的決定——讓若山暫時不要再修煉菁華訣。

    因為菁華訣大成,閉關之時會引發周圍一帶的天地異象,萬物生機異常。比如有些地方的草木會莫名大片焦枯,而有些地方的雜草野樹又可能莫名其妙的瘋長。這很容易讓人察覺,連若山本人都會有危險。

    菁華訣是修煉極大的助益,理論上甚至能使人保持永遠青春的生機,蘊含著超脫長生的秘密。假如能邁出登天之徑長生成仙,它也是前往太昊帝鄉神土的指引。但山神告訴若山,就算不修煉菁華訣,也能突破更高的修為境界。

    菁華訣是修煉極佳的助益,但並非修煉所必須。理清水身為太昊天帝的秘法傳人,在指引傳人時當然會教授菁華訣,在十幾年前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會讓誰在突破境之後暫時不要將菁華訣修煉大成。

    理清水感慨之餘,又不禁想到了他與白煞當年的談話。太昊留下的菁華訣也罷,少昊留下的吞形訣也好,都是幫助修煉的一種手段,也是前往帝鄉神土的一種指引。但它們未必就是修煉所必須,而真正的超脫玄妙,在於是否諳合那先天地而存的大道。

    當然了,山神只是提了這個建議,他也無法阻止若山做出怎樣的選擇。假如若山一定要將菁華訣修煉大成,那麼最好就在太昊遺跡閉關,並藉助琅玕果的幫助,或許能掩飾天地異象,山神也教了他方法。從修煉的角度,最好的時機是境轉圓滿將要突破七境之時。

    但山神也沒有把握,這麼做能否不被外界察覺?到那時就算發生什麼意外狀況,他也無法再提醒若山了。且山神還有另一個擔憂,菁華訣修煉大成之後,無形給人的感覺也會有所不同,難免會被有心的高手察覺。

    若山若水聽到這裡,也頗覺駭然,看來當年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兇徒,其強大超乎想像,以至於山神認為若山根本就不是其對手,哪怕突破了境、當了山水城城主也不行!假如被對方察覺到他修成了菁華訣,反而帶來極大的凶險,也難怪山神要虎娃帶著盤瓠遠離此地了。

    若山答道:“山神,您不必擔憂,我行事自有分寸。”

    若水卻問道:“山神,這最後的一個月,我們還能再教這孩什麼嗎?”她總認為山神什麼修煉秘法都沒教過虎娃,有種很不靠譜很不放心的感覺,總想讓虎娃再多學些神通手段,自己心裡才感覺更踏實。

    山神沉吟道:“虎娃是在路村長大的,也算是你們路族人,如果你們想教他什麼秘法傳承,那就教祖先所傳的開山勁罷。”

    若水詫異道:“開山勁?虎娃已有四境修為,還用得著修煉開山勁嗎?”

    山神笑道:“就因為他已有四境修為,修煉開山勁才沒什麼壞處,也知道該怎麼掌握和運用這種力量、並不傷及己身。有時候人們以什麼身份出現,便最好去用什麼手段行事,這對於他來說也能多一種選擇。”

    ……

    接下來的這一個月,虎娃就在路村和族人們生活在一起,在他的童蒙時代、在他長大的家鄉,享受著難得的時光。他並沒有閉關清修,甚至也沒有再辟穀,每天午都和族人們一起吃飯。

    清晨時他在後山找一片僻靜的地方修煉開山勁,午後則走出村口外,用一柄巨斧開山鑿路。他在修煉開山勁,修煉的同時也在運用其功。路村人的祖先路武丁,曾是為巴原開國之君逢山開路的勇士,而虎娃今天則從路村向外開路。

    一個月時間,他將原先崎嶇險阻的山道開鑿成一丈來寬,沿著地勢盡量選擇平緩之處通過,向前開闢了三百步。邁出一腳的距離稱為跬,左右腳各向前邁出一跬的距離稱為步。成年男的一步約為尺,三百步則稱為一里。

    虎娃手那柄斧頭是路村世代相傳之物,也是一件上品寶器,名為開山斧,就是路武丁所留。他並未動用其他的神通,就是運用開山勁,在一個月內開出了一里之路,在他離開之前,已掌握了武丁功的極致境界。

    虎娃開山闢路也另有目的,他和盤瓠一直在蒐集各種東西,采出石料切割齊整,砍伐樹木加工成板材與料方,軟草適當以法力煉化編織為不腐不朽的草簾。這些東西每天運回來,就堆放在他的小屋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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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君子行不離輜重(上)

族人們並不知道虎娃將要離開,只知山爺讓他修煉祖傳的開山勁,見虎娃運回來這麼多東西,分明是要建房嘛!他這是要造多大的房啊?有人就和虎娃開玩笑,說他現在長大了,個也高了、身也壯了,已經開始想女人了,這麼早就想造大房為娶親做準備,還問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是不是已經有看上的?

    虎娃只是笑,卻不解釋,他確實早就說過,要擴建自己的小屋。當一切都準備妥當,在一天深夜裡,虎娃終於動手了。

    山爺和水婆婆這天都不在路村,山爺身為城主當然有很多事情,而水婆婆自上次從太昊遺跡回來後性就變了,居然和山爺一起去了央谷地。水婆婆找來工師大人辛束,說是要選址丈量規劃,設計將來山水城。

    雖然山爺這幾年不打算建造城廓,但水婆婆認為山水城遲早是要建成的,應事先把一切都準備好。城牆有多寬、多高,城垣有多大、城門開在哪裡,建成後是什麼形狀,怎樣定址、引水、劃分城區域,這些都要計劃妥當,才好測算大概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能在多長時間內修成,她甚至還在幾張經煉製的羊皮上畫了很多圖樣。

    對於水婆婆做的事,山爺只是笑、很幸福的笑,這才是他想要的山水城。但水婆婆卻不知道,她在央谷地琢磨如何建造山水城時,虎娃也在路村琢磨給她和山爺建造怎樣一座新居?

    這天后半夜,村寨寂靜無聲,虎娃在小屋定坐,他的小屋就連著山爺的屋。周圍突然無聲無息發生了各種變化,地表泥土湧動出現了溝渠,屋後的石料飛起落在這些溝渠之,依次砌成地基和牆壁。

    每一塊石料都經過切磨。彼此拼接得非常齊整,還以經過了簡單法力煉化的黏土粘合,不留縫隙。牆建好了便是屋頂,先鋪上兩端帶槽的木板,接縫處則用帶母槽的木方榫合封口,然後再鋪上編織好的草簾,草簾上再壓著一些石塊,一座建築便造好了。

    這座建築與村寨其他的石屋不同,周圍有一圈一人多高的院牆環繞,屋在間。自然分隔成前院和後院。但是院牆並沒有貼著房,前院和後院的兩側是相通的,只在前院正開了門戶。

    山爺的石屋以及右側虎娃的小屋都還在,但那間石屋的左側與後側,又新蓋了兩間房舍,而且從屋開了門戶相通。更有意思的是,新蓋的這兩間屋都是帶窗戶的,既可採光又可通風。由於有院牆的環繞,外面的人看不見窗戶。當然也無法看到屋內的情形。

    路村的石屋一律有門無窗,而且門也是沒有門板的,天冷風大的時候,可以掛上厚草簾或者豎起木板擋住門。平時屋裡顯得黑乎乎的,但大家晚上睡覺也不需要燈,天一擦黑就進屋躺下了。

    虎娃修了這樣一座帶著窗戶,而且內部牆壁上也開門。幾個屋連通在一起的房舍,倒是一種新創造。但這也不是虎娃自己發明的,山神曾向他介紹巴原上的各種事物。在印入元神的神念場景演示,也出現過各種房舍的樣。

    所以虎娃靈機一動,就給山神和水婆婆修了這樣一座房,從一間屋進去有多個房間,刻意還開了窗戶,外面有院牆環繞,同時將山爺原先的屋與自己的小屋都保留了下來,但建築本身仍完全是路村的風格。

    這一圈院牆環繞著幾間相連的石屋,劃分出了一個**的家庭區域,就像一個縮小了很多倍的村寨。這是他送給山爺和水婆婆的禮物,也是臨行之前的報答。虎娃也許並不清楚,他在路村建造的這樣一座房,其實也意味著共同生活的原始部族,向以家庭為單位組成的村落過度。

    當人們造出這種房時,就意味著他們的生活環境以及生活方式已經漸漸發生了改變,在部族的內將漸漸形成家族的概念。這是蠻荒時代不知不覺的變遷,虎娃也許有所感覺,也許還沒有清晰的意識到這些,但他自己就身在其。

    虎娃此刻當然不會聯想到這麼多,他只是想在離開前盡量為山爺和水婆婆做些什麼。這個院落是一夜之間建成的,簡直就像山神顯靈所賜予的神蹟。

    如果僅僅是以御物之法堆砌石料拼接木板,簡單的以法力煉製黏土粘合石塊,不過是三境修為的手段。但是想創造出這樣的“神蹟”,僅僅有三境修為,在一夜之間是不可能做到的。

    每一塊石料,每一根木頭,都是虎娃親手採取並加工成形的,在開採材料的同時,虎娃的元神就“有”了這些東西。他的元神定境裡所呈現的最熟悉的場景,就是太昊遺跡那片奇異的小世界;如今他又進行了另一種嘗試,在元神內景構建了一座房,這房原本並不存在於世上。

    當準備齊全後,虎娃便在元神定境施展御物之功操控這些材料,化元神內景為外景,世上便出現了這座房。虎娃用了一月之功,然後在一夜建成。這一個月他不僅在修煉與使用開山勁,也在修煉與印證四境元神內景與外景相融的玄妙。

    一堆石頭與木頭放在那裡,有人看見的只是石頭和木頭;但虎娃在鑿山開路的時候看見就是這座房,因為他心裡已有這座建築。這不僅是修煉的境界,也是面對世間事物的人生境界。建造這樣一座房舍,也是普通人能辦到的事情,區別不過是以怎樣的方式完成。

    房舍在建造的過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虎娃施法之精妙到達了極致,但他的付出與消耗,也遠遠超過了當初以石頭蛋打下了那麼多鳥人。

    創造遠比破壞更難,有人修成了神通法力,一拳可以打倒一座房舍,便自以為擁有了更高的人生境界。但同樣施展神通手段,他能在一念之間建造出所破壞的房舍嗎?這不僅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而且後者的境界顯然要高明太多了。

    一月之功一夜而成,虎娃建成了這座房也神氣耗盡,收攝心神調息涵養,進入了深寂的定境。這是四境又一次突破,說起來他應已有四境三轉修為,但虎娃自己並沒有考慮這個問題,他只是要為山爺和水婆婆蓋一座院落,送他們一份禮物、給他們一個驚喜。

    首先被震驚的當然是路村族人,天亮後,他們突然發現山爺的石屋變成了這個樣,而虎娃這些日堆積的那些材料也都不見了,顯然是這孩一夜之間建造的!人們紛紛好奇的想走進院觀看,而盤瓠卻蹲在院門口,阻止閒雜人等入內打擾。

    因為虎娃正在定坐涵養恢復神氣法力,此刻他閉關了。

    有好事者立刻跑下山,要告訴山爺這個最新消息——虎娃在村寨裡給他造了一座前所未見的房院,這也算是報喜吧,不料剛剛走出村口,就看見山爺和水婆婆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仲壯。人們紛紛圍上前去,七嘴八舌的訴說了今天的新鮮事。

    山爺來到自己的石屋前,也是吃了一驚啊。水婆婆悄聲道:“這孩好大的本事!”

    山爺感慨道:“手段倒是其次,關鍵是這份心啊!”

    山爺和水婆婆此番回到路村,就是要帶虎娃去太昊遺蹟的,但虎娃仍在小屋定坐閉關,他們也就沒有打擾,便住在新建成的院落守候。央谷地上的城主府尚未開建,路村的新房倒是被虎娃準備好了。

    ……

    按照山神的指點,山爺最近便在安排怎樣把虎娃送出蠻荒。半個月前,他派出了一支隊伍遠去巴原向國君朝貢。領隊者是工師大人辛束,他熟悉沿途各城廓的情況與國禮節,代表山水城與人打各種交道也更方便。

    自從發生與高城的衝突事件後,山水城更需要辛束這樣的“使者”。當朝貢隊伍經過高城時,辛束還特意拜訪了新任高城城主,並送上若山的禮物。

    朝貢隊伍有叔壯、阿槿、月牛兒等年輕人,山爺讓他們跟著辛束大人多學、多看、開眼界、長見識。除此之外還有角榮部的長老大角,他帶著一批頭生雙角的妖族壯士,這些人身高力大擅於驅使牛馬,正適合運送山水城晉獻國君的各種物產。

    蠻荒派使者向國君朝貢,所過之處當然很引人注目,尤其是隊伍還有頭生雙角的妖族人,這是很多城廓民眾從未見過的場面啊。人們都聽過荒野各種妖族的傳聞,大部分人卻沒有親眼見識的機會,這次算是飽了眼福。

    若山為何會將大角與一批角榮族人派往國都?一方面是因為大角自己的強烈要求,他也想到國都開開眼界,此前還從來沒有去過巴原呢。另一方面也是別有深意,若山就是要讓人們都看見——連蠻荒的妖族都來向國君朝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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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君子行不離輜重(下)

山水城有自己的特點,若山也清楚它代表何種重要的價值。妖族來朝,這是相室國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它所象徵的成就,是其他事情取代不了的。當年悅耕明白怎樣讓國君大悅,並贏得朝諸大人讚頌,若山比悅耕更明白。

    這樣一支朝貢隊伍來到國都,國君之喜簡直沒法形容,不僅是朝諸大人趁機讚頌,國萬民也交口稱讚國君的英名與仁德遠布。山水城的朝貢隊伍所獲得的賞賜非常豐厚,其價值遠遠超過了他們進獻給國君的禮物,國君還命令采風大人立即派人將此事向各地​​宣告。

    相室國君好面,而山水城給足了面。

    當然了,這些“喜訊”都是不久之後的事。此刻朝貢隊伍剛剛出發只有半個月,還沒有達到國都;而等他們再返回山水城,至少還得有兩個多月呢。

    ……

    山水城第一次正式派出使者隊伍,隆重地向國君朝貢,在這片蠻荒也是近期最熱鬧的一件大事。有很多人都希望加入隊伍,去巴原各城廓以及國都大開眼界。但是朝貢的人數也不能太多,仲壯這次就沒能參與,他覺得特別遺憾,還總是在提這件事。

    山爺真的很會體諒人心,他與長老會商議,覺得朝貢隊伍進獻的禮物還是有些單薄。山水城最近又收集了一批物產,都是高原上特產的珍貴藥材,若山打算再派一批人出山,以最快的速度趕上已出發隊伍,將這批禮物也一併獻給國君。

    這支隊伍的首領就是仲壯,率領的隨行人員都是身強力壯的精銳戰士。皆來自路村與花海村。仲壯這些年勞苦功高,而這些戰士也同樣付出很多,如此安排,也算是對他們的一種慰勞與獎勵。

    至於這第二支隊伍何時出發,總之就是近日。等東西準備齊了就走;東西什麼時候準備齊,則是水婆婆說了算。水婆婆還託了仲壯一件事,把虎娃也帶到國都去見見世面,盤瓠也跟著虎娃一起去。

    這便是山神與若山商量好的計劃,此刻赤望丘的暗探辛束早已被山爺派出去了,若山雖不清楚這個內情。但也覺得這樣安排是最妥當的。一切準備就緒,山爺與水婆婆帶著仲壯回到路村,卻看見了這所新居,而虎娃正在閉關。

    虎娃這次的閉關涵養,時間又是三天三夜。三天之後,他走出了小屋。而山爺和水婆婆察覺動靜,已經站在院等他。山爺道:“好孩,我們該怎麼謝你呢?”

    虎娃則笑瞇瞇的問道:“這房,您和水婆婆還滿意嗎?”

    水婆婆:“滿意,非常滿意!……這個地方,可以當成山水城的城主府了。”

    虎娃:“城主府,不是在城廓裡嗎?”

    水婆婆:“誰說城主就一定要住在城廓。誰又說城主只能有一處城主府?……好孩,我們該出發了。讓盤瓠留在這裡,這次我們三個人去。 ”

    他們是在入夜後離開村寨的,並且事先打了招呼,水婆婆和山爺要帶著虎娃去後山採藥。他們帶著很多東西,裝了滿滿幾個麻包,趕路的時候,都盡量收斂氣息不留下任何行跡。

    虎娃見山爺和水婆婆背的東西很多,便要求自己也扛一些,山爺卻溫言道:“孩。就讓我們幫你多扛一會兒吧。等將來,這些東西都得你自己帶著了。”

    來到太昊遺跡,山爺和水婆婆將麻包打開,把裡面的東西都放在了白玉祭壇上,令虎娃有點眼花。首先是吃的。有各種肉脯肉乾,有烤製的也有醃製的,都經過了的特殊的加工,能夠保質很長時間,還有晾乾的菽豆和鹽,也都準備了不少。其次是麻布、葛布與各種獸皮,幾套縫製好衣裳,還有好幾雙鞋。

    蠻荒族人平時在村寨裡是不穿鞋的,長年赤足行走都煉就了一雙鐵腳板,腳底的繭非常厚,甚至有點像某些動物的蹄質了。但是在特殊的場合,比如進入深山狩獵或者長途趕路,可能行走在嶙峋鋒利在山崖亂石間,還是需要穿鞋保護腳的。

    鞋的樣大多很簡單,用結實的草或麻編成厚底,用繩繫在腳背與腳踝上;更好一點的鞋,會用動物的皮與筋製成。

    水婆婆親手給虎娃做了好幾雙鞋,大小還有所不同,將他再長大些時穿的鞋也準備好了。這幾雙鞋以經過揉制的麻絲編成,看上去並無甚麼特別之處,但經過了高明的法力煉化,不僅異常結實耐磨,而且穿在腳上感覺輕柔舒適。

    再看其他的雜物,竟然還有一塊塊黃金。當年山爺在清水氏城寨的地窖發現了一批器物,其就有以黃金鑄城的禮器,是在祭奉山神的儀式上使用的。山神不讓虎娃帶走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東西,但將這些禮器重新熔化為黃金再分割成塊,也可隨身攜帶。

    其實肉乾、菽豆、布匹、獸皮這些東西,在巴原上也可以當錢用,與人交換自己所需之物。黃金的價值珍貴,不是在一般的場合用的,只用來交換特別貴重的東西。除此之外,山爺還給虎娃準備了一批陶幣,這是各城廓最通行的貨幣。

    虎娃有自己的法器,可以不需要別的武器,但考慮到他並不能總以修士的身份出現在各,山爺還是給他準備了一支短弓、一筒短箭。這弓和箭原是羽民族之物,山爺特意從七十多套弓箭挑出來最好的,又經過了精心再加工,至少也是品寶具了。

    山爺所修的神通秘法,並不擅長於煉製這種器具,但他畢竟已有境修為,無非是多下點功夫。箭更加鋒利輕巧、更堅固耐久不易損壞,最特別的是弓的樣變了。弓脊變成了直的,與弓弦貼在一起就像一根短棍,拉開後卻是一張短弓,射出的箭比原先更加強勁有力。這種弓箭很方便隨身攜帶,甚至能暗藏在衣服裡。

    至於助益修煉的靈藥,虎娃好像已沒必要再帶什麼了,他已服用和收取了那麼多不死神藥。但是按山神的吩咐,若山還是在蓮池又折取了節藕莖,並在那個陶罐裡裝了半罐萬年長清之泉。

    這片太昊遺跡並不大,裡面的不死神藥看似不少,但經過虎娃與盤瓠這些年的“糟蹋”,已經不能再繼續那樣揮霍了。不僅因為它們重新生長的歲月極為漫長,而且是互為依存的關係。此地不見天日,在琅玕瓊光的照耀,五色神蓮才得以生長;而生長在萬年長清之泉五色神蓮,就與匯聚天地間菁華氣的法陣一體,琅玕樹凝練菁華氣才能結出琅玕果。

    琅玕樹上成熟的琅玕果越多,玉樹瓊輝就越明亮。虎娃摘取了那些琅玕果還有那截琅玕枝,並沒有影響到什麼,因為這些琅玕樹已十分高大、成熟的琅玕果也足夠多,只相當於某種修剪。但若再採取太多,琅玕瓊輝就會變暗,此處便需要休養生息。

    此地還有十二株高大的龍血寶樹,其樹冠交織遮蔽天日,也與守護法陣一體,所以這片遺跡才不會被外界發現。而它們所散發的氣息,能助益藥田的靈藥生長,也是這片小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沒有再採取更多的不死神藥,但祭壇上還放著不少出自龍血寶樹的東西,分別是龍樹血竭、龍樹血脂、龍脂淚珀。

    “龍樹血竭”是滲出的樹脂在日曬下凝結落地而成,是一種珍貴的香料與靈藥,既可安神也可療傷,在高手眼還有很多別的靈效。 “龍樹血脂”則是樹脂剛剛滲出時,便以被人法力收集煉化而成,當然比龍樹血竭靈效更精純、也更珍貴。

    而“龍脂淚珀”,是在這片奇異的小世界,滲出的龍血樹脂在琅玕樹瓊光的照耀下,自然凝結成的淚滴狀之物,有著更玄妙的靈效。假如有高人想刻意煉製此物,不僅要找到龍血寶樹現場採取樹脂,且須有境以上修為。對大多數修士而言,它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這些東西,都是按山神的交待,山爺和水婆婆特意為虎娃準備的。它們並沒有都製成最珍貴的淚珀,好像有點浪費了材料,但山神卻另有用意,它們可用在不同的場合。

    虎娃身懷的重寶,比如五色神蓮與琅玕果,絕不能輕易示人。但虎娃今後也可能與修煉各派秘法的高人打交道,送他們某些禮物、與他們交換某些珍貴難尋的東西,這種場合往往連黃金都不好用。那麼這些價值不同的龍樹血竭、血脂、淚珀,就可以分別派上用場了。

    山神以及若山若水,為虎娃離山遠行所做的準備,考慮得可謂鉅細無遺。

    若山首先在祭壇央定坐,於元神呼喚道:“山神,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您還有什麼事情要交待?”

    山神長嘆一聲道:“這一天終於到了!若山,我想單獨問問你,這孩將會有怎樣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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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蒙卦(上)
既然單獨的問話,若山便沒有轉述給若水與虎娃,于元神中答道:“山神,您遠比我睿智與淵博,我想知道您的答案。”

山神又嘆息道:“這孩子自幼的足跡,從未離開過路村與花海村,在如此古樸的環境中長大,就像生長在那萬年長清之泉中。可是這一去,他的世界就變了,我雖介紹了世間種種人與事,但畢竟不是他的經歷。

此去他將融入塵世,亦受那種種沾染,就如清泉混入淤泥。與世間的萬事萬物和光同塵,對于他而言,這是修煉的必須。他也將卷入愛恨爭殺,這是無數人都曾有過的經歷,若最終從中超脫,到那時才能尋求真正的返璞之道。”

若山默然良久,本以為還有太多的話沒說,可是到此時又不知該說什么了,便離開祭壇召喚虎娃入座。

虎娃定坐之后,只聽山神問道:“孩子,你準備好了嗎?”

虎娃:“是的,都準備好了。”

事到如今,山神也沒有半句廢話,很干脆的印入一道神念信息,并吩咐道:“將你那些石頭蛋,也都放到祭壇上。”

那些浸泡在蓮池中的石頭蛋紛紛飛起,都落在了虎娃身邊,感應其物性,經過太昊遺跡中這么長時間萬年長清之泉的滋潤,似乎已更加精純一體。白玉祭壇上已經被各種雜物擺滿了,而山神的那道神念,就是告訴虎娃如何借助祭壇運轉時的法力,得到某件神器的傳承并且使用它。

元神中隱約聽見一陣嗡鳴,祭壇發出了宛如瑯玕樹般的光輝,好似一團巨大的光繭,將虎娃以及上面的東西都籠罩其中。虎娃坐伸出右手。掌心上方出現了一枚潔白的獸牙。

這不知是何種異獸之牙,約有兩寸多長,表面非常光滑,還鉆有兩個細小的孔,就像很常見的裝飾物。以元神查探也發現不了什么異狀。但它是突然憑空出現的,就在祭壇所封印的法力運轉之時,這是一件神器。

祭壇上所有的雜物都消失不見,這時虎娃的元神中傳來了山神的最后一句話:“將你腕上的藤環,也收進去。”

虎娃自幼戴著一枚天青藤環,山爺當年發現他的時候就有了。最初是套在腳踝上,后來他漸漸長大,就把藤環套在了手腕上。虎娃并不清楚這藤環的來歷,山神也沒有告訴他,他當然以為就是得自清水氏之物。此物有可能暴露他的身份來歷,所以也要收起來。

那天青藤環自虎娃的手腕上倏然消失。也被攝入那獸牙之中。兩寸多長的獸牙,怎可裝載這么多東西?因為它蘊含了一個空間結界,宛如另一個世界,他人無法察覺。

這種空間神器本是仙家之物,但那些已邁過登天之徑的仙人,通常并不需要隨身攜帶什么凡俗雜物,就算有需要。往往也另有大神通開辟隨身之空間結界。所以煉制的這種神器,大多是賜予世間傳人的,這對于擁有仙家手段者也不算太復雜,只須找到合適的材料煉化、賦予隨身空間結界的妙用。

對于仙家而言并不復雜的神器,凡人想使用卻必須獲其傳承,并擁有六境以上修為。虎娃此刻便得到了這件神器獸牙的傳承,但他卻沒有六境修為,所以無法發揮其真正妙用。他以獸牙裝很多東西隨身攜帶,有用時可以施法將之取出,但在其修為突破六境之前。卻無法再將任何東西再裝進去。

虎娃能將祭壇上的東西全部裝進神器獸牙中帶走,是借助了祭壇所運轉的法力,他只有這么一次機會。等到將來離開蠻荒,他再取出各種物品使用的時候就要小心了,因為一旦拿出來。就沒有辦法再收進去。

山神曾對虎娃說過千言萬語,然而最后一句話,卻是讓他收起天青藤環。至此,太昊當年封印于祭壇中的仙家法力終于完全耗盡,當光芒散去之后,這片奇異的小世界中寂寥無聲。定境中的虎娃莫名有種失落感,就像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忽然空了。

山神雖沒有教過他任何修煉秘法,但也給了他太多。虎娃有一種感覺,山神有著很強的目的,卻像他本人一樣隱藏在不知名的地方并未顯露。但無論如何,虎娃對山神充滿感激,直至如今,他甚至沒有親眼見過山神的樣子,更不知山神身在何處。

這時他聽見了若山的聲音:“孩子,我們該盡快離開了!”

虎娃走下祭壇時,那白玉祭壇上的情形就和他內心深處某個地方一樣,已變得空空蕩蕩,只在手里握著那枚神器獸牙,其中承載了太多的東西。若山看著虎娃,心中一時也感慨萬分,其實他心中也有太多的疑問,但一直沒有得到解答。

若山與虎娃一樣從來沒有見過山神本人,并不知道山神就是理清水、而理清水就是當年名震巴原的清煞。但若山也曾想過,山神到底是何來歷,他與清水氏是什么關系、與這孩子又是什么關系?可是山神已徹底隱寂,若山也只有盡快安排虎娃離開。

理清水最后一次運轉白玉祭壇的動靜,會觸動樹得丘上的監控法陣,赤望丘那邊立刻就會察覺。山水城的工師辛束,就是赤望丘派到這里的“臥底”,他可隨時監控一切動靜,隨身也一定帶著某種感應法器。但辛束恰好被若山派到國都去了,等赤望丘的其他高手趕來,至少還有一段時間,理清水要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若山與若水帶著虎娃迅速離開太昊遺跡,途中沒有任何停留,收斂神氣并施展神通攏住聲息,在荒野中飄行而過盡量不留下任何行跡。他們背來的那些東西已被虎娃收入神器獸牙,但山爺還扛著一個麻包,里面裝的都是這片蠻荒特產的各種珍稀藥材。

他們次次離開村寨,托言進山采藥,那當然要帶著藥材回去才能掩人耳目。他們在半日之內就趕回了村寨,臨進路村時放慢了腳步,很從容的穿過火麻林與菽豆田,從后門進入了路村。

在路上時,若山也在虎娃的元神中印入了幾道神念,介紹山外的情形加以叮囑。若山并不是很清楚山神都對虎娃介紹了什么,但他也要將自己所知告訴這個孩子。若山終于提醒虎娃——其實巴原上的狀況,遠比這里更為兇險。

這話聽上去好似不符常理,但卻是事實。那富庶廣闊的巴原,怎么會比這蠻荒深處更為兇險呢?因為這一代近百年來,因為清水氏一族存在、更有山神的守護,所以各部族的生活一直很安寧,既沒有強大的妖物威脅,也沒有劇烈的內部沖突。

山神雖隱寂,但迄今為止只有短短十幾年,外部環境還不足以出現太大的變化,這里原本就不是各種強大的妖禽妖獸的領地。蠻荒各部族之間倒是出現了劇烈的沖突,但若山很快就平定了局面,聯合各部結盟建立了山水城。

可巴原上的情況卻不一樣,就拿相室國來說,雖然在廣闊的轄境內有十幾座城廓,皆是人煙繁華之地。但在那樣的年代,距離城廓較遠的地方,在各個偏遠村寨之間,仍有大片的荒山野嶺,其間猛獸蟲蛇出沒,并有各種妖類盤踞。

廣大巴原,人煙稀少之地遠比人煙繁華的地方多得多,境內亦有崇山峻嶺分布。人們筑城結寨而居,并開墾田地、建造道路相聯,大多數時候只活動相對安全的區域中。至于那些偏僻的荒野,只有結隊的勇士以及修為高深的修士才敢深入。

獨行于這樣的世界中,相比虎娃自幼生活的路村與花海村小小之地,環境當然要險惡很多;然而更險惡的是世間人心,并非荒山野嶺。

虎娃很感激山爺的叮嚀,其實他自幼也遭遇過各種兇險,比如圖謀不軌的猴子、狂奔而來犀渠獸、還有襲擊路村的羽民族人。而山爺告訴他,這樣的事情今后可能會遇到很多,他的對手也會更強大。

進入村寨之前,山爺又悄然交給他一件東西,是一塊兩寸寬窄的牌子,正反兩面鏤刻有圖騰符文,質地似黃金卻非黃金,竟是以神通法力煉制的寒金。此物是一件中品法器,以御器之法祭出,會有非常特別的妙用顯現,正是相室國“國之共工”的信物。

山爺以神念告訴虎娃此物有何用、怎么使用,它在某些場合可以解決很多麻煩,但平時也不能隨意拿出來,否則也可能帶來很多麻煩。

等他們回到了村寨,早已等候多時的仲壯和盤瓠晃著尾巴迎了過來。仲壯詢問山爺何時可以出發?山爺則回答朝貢之物已準備齊全,現在就集合好隊伍,明天就趕往中央谷地,后天便離開山水關。

當夜無話,仲壯集合了一隊精銳戰士,第二天跟隨山爺和水婆婆前往中央谷地,隊伍中還有虎娃和盤瓠。族人們知道他們要前往國都,心中都非常羨慕。在眾人的羨慕的目光注視下,沿著崎嶇蜿蜒的山路,虎娃平生第一次離開了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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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蒙卦(下)

央谷地的情形虎娃早已知道,在山神印入腦海的那些神念曾有見聞,但還是第一次親身走入。十幾年來,這片蠻荒的變化確實很大,人們從巴原上得到了新的作物種,學會了製作更新的農具,開墾了更多的田地,修建了前所未的灌溉設施。

    人們種植的作物不僅是火麻與菽豆,虎娃還經過了大片的麥田。這裡種植的“麥”分為兩種。以央谷地為界線,谷地以及地勢更低的地方,種植的小麥,一叢叢細長的,抽穗結谷,穗長而芒短。

    從央谷地往更高處走,漸漸便不再適合小麥的生長,人們種植的是另一種看著很像但又有明顯區別的作物,穗短而芒長,叫做青稞。小麥和青稞的種及其種植方法,都是從巴原上傳來的。巴原上其實也不種植青稞,但其周邊還有很多高原地帶,那裡有青稞,種是商隊帶過來的。

    虎娃看見了各個部族的民眾、繁華的集市,還有不少頭生雙角的角榮族人來來往往,而大家都早已見怪不怪。最吸引人們目光的,反倒是虎娃身邊那隻邁開兩條腿、像人一樣直立行走的狗。

    想當初在央谷地的軍陣對峙,盤瓠就亮過相,但很多人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條傳說的狗。有不少人和山爺與仲壯他們打招呼,語氣很是尊敬與熱情,有人也問起了隊伍的孩是誰。仲壯則回答——他是我們路村的虎娃。

    就有人驚訝的說道:“虎娃!他就是那個用石頭蛋打下很多鳥人的虎娃嗎?”

    雖然山爺曾下令,不得將虎娃懂修煉的事情說出去,但他的名字畢竟還是傳到了央谷各部族人的耳。據說這個孩從小就特喜歡玩石頭蛋,石​​頭砸得特別準,那天蠱辛率領戰士們與羽民族人作戰時。他也衝出了屋,用石頭蛋砸下了不少鳥人。

    蠻荒的各種故事在流傳的過程,總是會經過誇張的加工、帶上某種神異色彩,虎娃的故事也是如此。如今也有不少路村人常住央谷地,孩們經常聚在一起玩丟石頭的遊戲。有的孩就會說:“你們丟的石頭蛋再準,也比虎娃差遠了!”

    這些當然是無心之語,也不算​​洩露虎娃修煉的秘密。但別的孩便會追問,虎娃的石頭蛋到底打得有多準?路村的孩也會越吹越起勁。

    這些都是蠻荒野聞,暫時也沒引起人們的關注,甚至連辛束都沒有特意去調查。虎娃的年紀還小。辛束沒意識到這樣的孩會有什麼特別的神通法力,認為他不過是石頭打得準、在那次的戰鬥恰好砸了幾個鳥人而已。

    但今天山爺將虎娃帶到了央谷地,人們見到了這個孩,便提起當初的傳聞並紛紛好奇的議論。看見這個情形,山爺心裡也清楚,虎娃修煉的秘密遲早是瞞不住的。他已經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公然顯露了神通手段。他當初的年紀越小,將來就會越引人注意。

    又在央谷地休息一夜,終於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山爺次日親自將這支隊伍一直送到了山水關,叮囑仲壯一定要盡最快的速度趕路。前面那支隊伍已經出發了半個月,在辛束大人到達國都之前,仲壯要帶著第二批東西追上並與他們匯合。

    眾人在山水關休息了一會兒。山爺單獨將虎娃叫到了一邊,悄然以神念道:“孩,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虎娃亦攏住聲息道:“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一些問題,山神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怎麼成為這裡的山神的?所謂山神,又是怎麼回事?”

    若山答道:“等你突破境之後,也許就會有所了解,山神應該把很多秘密都留在了神念心印。……所謂的山神,並不是真正的神明,也不僅是一種身份,應該還是一種修煉、一種象徵。”

    虎娃卻說道:“山神已徹底隱寂。其實在我看來,對於如今的各部族人而言,山爺您才是這裡真正的山神。”

    ……

    當虎娃跟隨仲壯等人離開山水關之後,若山還在琢磨這孩最後說的那句話。對於蠻荒各部族人而言,這十幾年來。他們的生存狀態以及生活環境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各部祭司已經漸漸習慣了山神的隱寂,儘管他們還在率領族人向山神獻祭。

    如今指引與保護各部族人,行山神曾行之事、亦行山神未行之事者,就是山水城的城主山爺。

    沒有山神會怎樣,人們已經不必去多想,但沒有若山的話,卻是這個新成立的部盟無法想像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今的山爺才是他們真正的山神,雖然若山就生活在他們之、並不擁有神明的身份。

    假如數百年後,山水城與山水氏一族還在,那麼若山也會被後人敬仰與祭奉,賦予他某些神靈才有的色彩。

    若山在山水關內沉思的時候,虎娃在山水關外蜿蜒的山道上,正回望那險峻的雄關。山水關的城門正上方鑲嵌的一塊巨石上,鏤刻著山水城的圖騰,以幾道簡單的線條構成。每一座城廓都有自己的圖騰,山水城的標誌是若山請教山神後親手所畫,也與太昊天帝有關。

    太昊天帝為人皇時,曾以最簡單的陰陽線條組合,畫符八種,不僅可用來計數,而且象徵著天、地、水、火、風、雷、山、澤以及世間萬事萬物,含義無所不包,被稱為八卦。若山便藉用了八卦的組合,以山和水兩個符做為山水城的象徵,上山下水,就鏤刻在山水關之前。

    這種個圖騰究竟有什麼含義?它很難言述卻可以去體會,包含著山水城從無到有、出現在世間的一切信息,既是人們從蒙昧蠻荒時代走來的象徵,也像徵著一個人從年幼懵懂走向成熟、漸漸開始學習世間一切事物的過程。

    當虎娃收回視線,轉過身來走向前路的時候,又從懷取出一個牌,便是相室國國工的信物,正反兩面都有圖騰標記。

    正面是相室國的圖騰,線條像一條蜿蜒的蛇,好似有著如人般的前臂與上身,這需要一定的想像力才能看出來。故巴國的圖騰就是這樣一種奇異的蛇紋或者說龍紋,巴原​​分裂為五國之後,各國都自稱是巴國正統,他們的圖騰也都是這樣一種蛇紋,卻各有細微的區別。

    再看牌的反面,也鏤刻著幾道簡單的條紋,組合出的形狀像一朵正在跳動與燃燒的火焰。它的含義需以意會,代表著人們加工各種器物時所用的火,進而像徵著能為人們煉製各種器物的共工。這樣一塊特殊的牌,其正反兩面的圖騰組合,便代表了相室國國工大人的身份。

    虎娃身邊的盤瓠,此刻已不再直立行走,四腳著地卻又不是狂奔,樣好像有點不太適應。

    這也是山神的吩咐,離開這片蠻荒後,盤瓠也要注意行止,狗就要有狗的樣,不要能過於引人驚詫。它若將自己當成一個人,那就下苦功好好修煉,等將來修為突破四境成為真正能化形的狗妖,那時便可以用人的面目行走世間。

    山神也曾鄭重的叮囑虎娃,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盤瓠,絕不能讓它出意外、要幫助與指引它的修煉,並讓虎娃立下了誓言。

    仲壯率領的這支隊伍裡一律都是練成開山勁的精銳戰士,因為山爺的命令,他們行進的速度非常快,普通的商隊需要十來天才能到達巴原,而他們僅僅用了四天。

    途他們也經過了幾處驛站,並在裡面過夜休息,就算練成開山勁的精銳戰士,也是不適合在黑夜裡趕路的。他們在驛站裡遇到了前往山水城的商隊,攜帶著貨物牛馬。虎娃還拍著牛的角、摸著馬的鬃毛,和那些牲畜說了不少話。

    牛哞哞叫、馬打著響鼻,應該是沒聽懂,但虎娃的神情卻很自然,自然又帶著孩特有的好奇。虎娃從小就和盤瓠在一起玩,那時盤瓠還是一條不懂事的狗,而虎娃便和它說話交談,反正是狗叫狗的、人說人的,他已經習慣了。

    那些商人都覺得這虎娃挺可愛的,畢竟是小孩嘛,對什麼都好奇。其實虎娃的身高體格,看上去已經不小了,就算是仲壯這樣的高大魁梧的壯漢,他的個頭也到其肩膀了。但他看上去就是個孩,主要是因為他的神情氣質,特別眼神仍像嬰兒那麼明澈。

    這支隊伍在途遇到了大雨,大家在雨艱難的跋涉前行。其實以虎娃的本事,滿可以祭出一支蓮,手持莖桿一晃,那蓮就可舒展而開遮蔽整支隊伍。

    但是山神有叮囑,絕不能輕易將這等神器示人,所以虎娃也只得冒風雨隨這著隊伍在泥濘跋涉。等到了下一處驛站休息時,就連那些精壯的戰士們都已經筋疲力盡,遠行跋涉確實充滿未知的艱險。

    待蜿蜒崎嶇的山路終於走到了盡頭,迎面是起伏的丘陵地帶,道路變得寬闊而平緩,他們又見到了村寨人煙。虎娃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巴原。這支隊伍在一座村寨外暫做休整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的狀況——孩和狗跑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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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拜山(上)

戰士正在生火做吃的,營地旁邊突然有一只兔子跑過,盤瓠叫了一聲便去追兔子了。虎娃也叫了一聲:“盤瓠,你不要亂跑!”然后起身去追狗,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遠處的叢林中。大家剛開始沒當回事,以為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結果東西做熟了也不見孩子和狗,一直等到天黑都沒見他們的身影。

仲壯派出戰士四下尋找,將周圍都搜遍了,卻一無所獲。他們原本是帶著虎娃去國都見世面的,怎么一到巴原就把孩子給弄丟了呢!這支隊伍又在原地停留了一整天,可是仍然找不到虎娃與盤瓠。

眾人有山爺的命令在身,要盡最快的速度追上辛束率領的那支隊伍,在辛束到達國都之前與之匯合,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于是只得繼續趕路。

仲壯率領戰士們原本也都出自路村和花海村的狩獵隊伍,他們知道盤瓠的本事,這條狗應該不會有什么事,不論是打獵還是打架都是好手,山中幾乎沒有猛獸能奈何得了它。至于虎娃,他的飛石絕技也令人印象深刻,更兼有盤瓠的保護,他們就算在蠻荒中也能生存,甚至還能自己找回。

虎娃離開山水城沒幾天,這片蠻荒又變得熱鬧起來。首先是有一位國工大人來訪,此人名叫勾皓,來自相室國中的另一座城廓松崗城,他既有國之共工的身份,當然也是一位修為高超的修士。勾皓并不在城廓中任職,平日只是清修秘法,素好行游交友,曾在國都中與辛束結識、相談甚歡。

勾皓在松崗城先是聽說了國君封建山水城之事,緊接著又聽說了山水城與高城的沖突始末,他感到很好奇也很佩服,此番是慕名來拜訪傳說中的若山城主。

當修為到達一定的境界、修煉成為日常中最重要的事情,修士們之間也會形成自己的一個世界,屬于尋常人無法介入的領域。他們皆擁有神通法力。往往也擁有共同和追求,在一起交流修煉心得、談論逸聞軼事,對彼此都有助益,也能找到“不凡”的感覺。

修士之間這種交往。也是建立個人關系的手段,假如將來有事也方便找人幫忙。若山原本生活在深山中,并沒有介入巴原上這個只屬于修士們的圈子;但勾皓的情況恰恰相反,他幾乎走遍了相室國的各個城廓,與各地的高人皆有交流印證。

勾皓的修為雖未突破六境,目前尚在五境七轉,但論對各派修煉的見聞之廣博,交游之廣闊,在相室國中恐怕是數一數二的。若山當然熱情地接待了勾皓,與他交流修煉心得、談論蠻荒趣聞。并陪同這位勾皓先生玩賞四處的風景。

來者不僅有勾皓,緊接著又有好幾位修士慕名前來拜訪,按他們的說法這叫做“拜山”,而這個說法用在若山身上倒是很貼切。

熱鬧還不僅如此,又有好幾支商隊來到山水城。他們在中央谷底與各部族人貿易之余,也對這片蠻荒很感興趣,想到各個村寨中參觀,純樸的山民們當然是很高興地表示歡迎。

有商隊來到山水城,做完生意感覺很好,便想到遠處的村寨里看看,不僅能觀賞風光而且可見識此地各種不同的風土人情。順便考察還有什么其他的特產。但這種事情在以往都是偶爾發生的,可是這一次卻不同,幾乎各個部族的村寨里都有人到訪。

若山暗暗心驚,這些人恰恰在這個時候走遍了蠻荒中的各個村寨,不可能是巧合。不能說他們全部都與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兇手有關,但其中必定混有暗查情況者。若山按照山神的叮囑。裝做若無其事,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陪同勾皓以及慕名來拜山的諸位修士每日在蠻荒中閑游。

若山當然也應這些貴客的要求,將他們帶到了路村以及花海村一帶玩賞。幾天之后,有人便很客氣的說。每日煩勞城主大人親自陪同很不好意思,他們自行在附近一帶觀光便是。這些都是有修為在身的高手,若山只是叮囑了幾句小心,也就隨他們去了,本人只是一直陪著勾皓先生。

若山已突破到六境修為,但他的神氣收斂的很好很自然,暫時并沒有宣布這一消息,仍在鞏固與體悟境界的過程中。世間修士,誰的腦門上也不會刻畫著自己有幾境幾轉修為的標志,若不說出來或者顯露手段時被人看出了底細,他人也不會太清楚。

可若山元神感應之精微遠勝從前,他在陪同勾皓游山玩水的時候,有時也隱約感應某些異狀。

天上似乎有人隱遁身形飛過,好似在山野中搜索感應著什么,也曾特意觀察過他與勾皓的行跡。若突破八境修為,便有飛天之能;而有六境修為者,若借助有飛天妙用的傳承神器,亦可御器飛天。看來另有高手也趕到了此處。

默默關注著這一切卻不動聲色者還有若水,據若水所知,有人進了路村的后山,在蒼茫叢林間搜索了很久。若水當然沒有去跟蹤或阻止他們,她也裝做若無其事,卻暗暗擔心這些人會不會找到太昊遺跡。

但情況就如山神所說,若無確切的線索,想找到偏遠的太昊遺跡實在太難了,若僅僅是飛在天上大面積搜尋,是不可能發現的,除非就在近處搜山。可是在這么大的范圍內,誰也不可能仔細搜偏每一處地方。

確實有人進了路村的后山,他們搜尋了很遠,一直走到那常年積雪的峰巔,甚至將附近山崖上的洞穴都搜查了一遍,卻沒有翻過雪山繼續前行,更沒有到達太昊遺跡附近。

心中有數的若山,此刻反倒希望來的人越多越好;如果對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山水城一帶,那么已離開蠻荒的虎娃便能從容而去。山水城很是熱鬧了一陣子,各部族人在村寨里熱情迎接各地來的客人,這是平日很少見的事情,感覺都就像過節一般,大家都很高興。

這些游玩作客者,當然不可能全是來自赤望丘的密探。他們回去之后,也將這里的各種見聞帶回了各地。后來就經常有人跑到各村寨中玩賞,花海村是他們去得最多的地方。間或也有修士來到這里,皆以云游拜山之名。

勾皓告辭離去后,又過了兩多月,辛束大人率領朝貢的隊伍回來了,帶回了國君的嘉獎以及豐厚的賞賜,這又是山水城更熱鬧的大事。各部族人覺得這段時間每天都很開心,他們并不清楚這一帶經歷了怎樣的危機。

但是隨辛束一同回到山水城的仲壯卻顯得很沮喪,他在山爺面前請罪,因為在路上弄丟了虎娃與盤瓠。

在隊伍回來的時候,辛束大人聽說了此事,也在虎娃失蹤的地方停留了一天,不僅派出眾人四下尋找,他還親自搜尋了周圍的山林,并且向附近的村寨打聽,有沒有人見到一個孩子和一條狗?但仍然毫無消息。

仲壯希望虎娃和盤瓠已經自行回到山水城了,抱著僥幸之心回來一問,結果還是令人失望。山爺問明情況,很是責備了仲壯一番,但是并沒有處罰他。當時的情形是盤瓠去追兔子,虎娃則跟著盤瓠跑不見了,而仲壯等人已盡力搜尋。

蠻荒部族中沒了一個孩子,雖不算小事,但也不是很罕見。各村寨地處偏遠深山,孩子如果亂跑而大人們沒注意,也確實容易出事,這樣的意外在每個村寨中幾乎每年都有。而且在那樣的年代,孩子的夭折率也非常高,如果不是虎娃比較特別,又深受山爺和水婆婆的喜愛,可能還不會引起更多的關注。

無論怎么傷心遺憾,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只希望虎娃并沒有遭遇危險,有朝一日在盤瓠的保護下還能再回到家鄉。

理清水最后一次運轉太昊遺跡中的白玉祭壇,立即就驚動了赤望丘。星耀利用赤望丘的力量和影響,明里暗里組織了一批人進入了山水城,前往各個村寨查探異狀,并搜索蠻荒中各片可疑之處,他本人也及時趕到了。

可是這次仍然一無所獲,星耀只能確定理清水又和外界聯系了,并施展了某種玄妙的神通,卻確定不了與理清水聯系之人是誰、當時處在什么方位。

星耀悄然進入了樹得丘,登上峰頂來到了理清水面前,他想當面看看這位山神如今的狀況,卻發現理清水已進入對一切外物渾然不覺的死寂定境,端坐在那里真的就像一座雕塑,但人仍然活著。

星耀當然清楚,白煞為何會讓理清水活在世上,而理清水又為何會這樣生不如死的活著,這是兩位高人之間另一場無聲的斗法。星耀并沒有問理清水什么,因為他知道問了也沒用。理清水如今的狀況,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更不會再清楚山水城一帶所發生的事情。

星耀莫名有一種感覺,今天的理清水,應該已不在乎白煞是否會殺了他,仿佛他想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這種感覺令星耀很不安,立刻趕回赤望丘去見白煞,稟報他所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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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山(下)

若人間仙境般的赤望丘,還是那座清幽的小院里,聽星耀說完這一切的白煞問道:“你見過辛束了嗎?在你看來,他這次出使國都,是不是有意安排的?”

星耀答道:“弟子得知消息,已在第一時間見過辛束了,就在他前往相室國國都的路上。他這次率人向國君朝貢,倒沒有什么可疑之處,因為山水城中沒人比他更適合做這個使者。但我認為,清煞既然知道山水城所發生的事情,甚至可能已識破了辛束的身份,所以特意選擇了這個時機。”

白煞:“如此說來,倒不是辛束疏忽,而是清煞有意為之。那么除了清煞之外,還有沒有別人可能識破他的身份?”

星耀:“據辛束分析,山水城中應該沒有人察覺他的身份,他非常受城主與長老會的信任,也大受各部族人的歡迎與尊敬。就算清煞可能在懷疑他,恐怕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白煞點頭道:“若有誰懷疑辛束的身份,必然是得到了清煞的提醒,所以他干脆沒有提醒誰,這才是當年清煞的手段!而不僅再是那個枯守蠻荒的山神理清水。沒想到他在如今的處境下,還能成為我的對手。……清煞已無法與外界聯系了嗎?”

星耀:“弟子可以確定,他不僅無法與外界聯系,而且至少十年之內,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事情皆一無所知。可我感到很奇怪,這次他耗盡了殘聚的神念之力做了某件事,可是卻無法感應到與他聯系的人在什么方位,這與上次有所不同。”

白煞沉吟道:“那人可能在某個特殊的地方,有高明的守護法陣阻隔;也可能身懷特別的神器,而清煞曾教他如何不被感應法陣探出方位。”

星耀:“煞主的意思是說,清煞這次聯系的,與五年前我們曾經要找的。是同一個人?”

白煞:“當然如此!五年前他第一次聯系那人,是指引其修煉,并尋找他所留下的某些東西。如今再次聯系那人,可能是此人已修煉有成,他授予其神念心印,托付了自己的傳承之秘。清煞能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從現在開始,他就將希望寄托在那人身上,這不也是我們所希望的結果嗎?”

星耀:“可是我們并沒有找到這個人。幾年前辛束曾懷疑一個離開蠻荒的年輕修士,可這次那人并不在山水城一帶。”

白煞:“你是說那個叫魚與游的年輕人嗎?他與山水城有仇。就算不是我們要找的人,也可以繼續留意。我們的目的并不是現在要將那人怎樣,而是從他身上得到想要的秘密。若我判斷的不錯,待此人將來突破六境修為并將菁華訣修煉大成,就會得到清煞留給他的神念心印。須知菁華訣修煉大成,會伴隨著天地異象,周圍一帶草木生機異常。……命令各地傳人留意,若巴原上其他地方出現這種異狀,也要立刻稟報。”

星耀卻皺眉道:“煞主。弟子認為清煞好像總能猜到我們會怎么做,他也好像有辦法讓傳人避開我們的搜尋。如果我們就是找不到,又該怎么辦?”

白煞笑了:“這可不僅僅是猜!這場游戲玩到現在,我才真正覺得有趣了。星耀。你知道嗎?如今世上已經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讓我這般動心了。清煞知道我會怎么做,而我也清楚他會怎么做,最終的結果如何。才體現了真正的境界玄妙。

你說的這個人,其實不用刻意去找,若能提前發現是最好。但就算你沒有找到他,到最后他自己也會送上門來。清煞之所以這些年愿意這樣活著,恐怕并不僅是為了傳承他的秘密,更重要的是為了報仇。他這位傳人若能修為大成,遲早是要來找我們報仇的。”

星耀有些遲疑道:“既然如此,您還要留著理清水在世上嗎?”

白煞仍然在淡淡的笑:“那要看他自己愿不愿意留在世上,而我也想讓他親眼看到,這場斗法最終的結果。事到如今,其實我不一定必須能要得到清煞的修煉秘訣,但這件事情,卻令我越來越感興趣。

修為至此,對于未知境界的好奇便越來越強烈。我想知道清煞找了一個什么樣的傳人,更想知道他又怎樣去實現愿望?須知就算一名世間頂尖高手,也不可能與我赤望丘為敵,甚至如今巴原上的任何一國都不可能。對于世事的推衍,就蘊含著邁過登天之徑的玄妙,我近來也隱約有所悟。”

白煞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種強大的自信,他對理清水明知自己會怎么做、卻在絕境中安排的種種應對手段很好奇,好奇的同時,對于堪破更高的修為境界有著強烈的渴望。在如今世上,恐怕沒有別的事情能讓白煞有這種渴望了。

白煞如今的修為已與當年的理清水一樣,是化境九轉圓滿,就差邁出那最后一步便可長生登仙。但白煞的目標,絕不僅僅是成仙而去。

星煞又說道:“既然煞主心中有數,弟子就不必多言了,您還有什么吩咐?”

白煞:“那山水城城主若山,如今的修為如何?”

星煞答道:“我也派人與他接觸過,并在暗中留意觀察。早就聽說他已五境九轉圓滿多年,而這次得到的線索,此人已有突破六境之兆。難道煞主認為,清煞所選擇的傳人是他?”

白煞搖頭道:“清煞是那里的山神,若山的修煉必定也是得自他的指引,早就是其傳人,可是與我們要找的傳人應該是兩回事。若山的年紀已經有百歲了吧,五境九轉圓滿也有幾十年。我若是清煞,也不會將傳承之秘交給他,他已經太引人注意了。

但清煞當年可能曾傳授若山菁華訣,你命辛束關注若山,此人若突破了六境并將菁華訣修煉大成,我們也可設法從他那里得到菁華訣的傳承。若山畢竟是山水城的城主,在我赤望丘眼中雖不算什么,但有些事情也不要在明面上去做,以免引起巴原各國修士的疑忌。”

星煞:“弟子明白了,會留意一切異狀的。重點是何處有人修煉菁華訣大成,而不是特意盯著某一個人。……以清煞的修為境界,好像總能知道我們的安排,那么當初,他為何沒有料到您會突襲樹得丘呢?”

白煞沉吟道:“事出意外,這是有心與無心的區別。”

白煞與星耀暫時還沒有懷疑到虎娃頭上,其實就算在巴原上找某一個名叫虎娃的孩子,幾乎是也不太可能的。因為虎娃這個名字很常見,不要說別的地方,哪怕就是在白額氏所屬的各部族村寨里,名叫虎娃的孩子至少也能找出來幾十個。

虎娃帶著盤瓠此刻正穿行在茫茫原野中,這一帶雖有村寨分布,但彼此相隔的距離都比較遠,以尋常人趕路的教程計算,從一處到另一處人們聚居的地域,大概要走上大半個白天。如果離開了連同各村寨之間的路,遠處便是大片的荒野。

虎娃和盤瓠按照山神的吩咐,一進入巴原便迅速離開隊伍,并且不能讓人再找到他們,因此盡快去足夠遠的地方。盤瓠剛開始是追兔子,將那只兔子嚇得夠嗆、玩命地狂奔。到后來那可憐的兔子就要被盤瓠追上了,眼看實在跑不掉,竟然在地上打了個滾,用后腿騰空去蹬狗。

兔子卻蹬了個空,盤瓠輕盈的一躍,跳過它繼續往前跑。緊接著兔子發現后面還有一個人在追狗,也邁過它向前飛奔,發出的聲息卻很輕微,落腳之處甚至沒留下什么痕跡。兔子懵了,直著耳朵愣了很久,搞不清楚今天究竟遇見了什么狀況。

盤瓠全力奔跑的速度當然極快,它穿越荒林野地,盡量選擇地面干燥與林木稀疏的地方穿過,這樣不容易留下腳印一類的痕跡。它一直到天黑才放慢了速度,直起身子緩步行走,看樣子像是想透一口氣——終于又能舒舒服服地走幾步。

盤瓠習慣了像人一樣以兩腿邁步直立行走,只有狂奔時才四蹄落地,這幾天讓他老老實實的用四條腿走路,實在還有點不適應。終于到了沒有人的地方,可以站起來松口氣了。虎娃走了過來道:“我跑出很遠了,仲壯他們應該找不到了。”

仲壯以及戰士們會在附近一帶搜索尋找虎娃和盤瓠,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找到這么遠的地方來。他們這一路飛奔的距離,足夠普通人以最快的速度走好幾天了。天黑后雖然放慢了速度,他們卻沒有停下腳步,就這樣每一步都如落地生根般前行,伴隨著神氣的自然運轉,既是一種修煉也是一種休息。

一輪上弦月出現在天際,夜風帶著寒意,虎娃并不覺得冷,卻感覺莫名有些凄清。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有生以來,第一次只有他一個人孤獨無依,好在身邊還有盤瓠。這與離開村寨玩耍或者前往太昊遺跡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以往不論他在山中跑出多遠,路村就是他回家的方向,但此刻卻不知腳下的路通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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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世界(上)

時間是初冬,這是一個寒冷的晴夜,星空是那樣的璀璨,虎娃一邊走一邊仰望著籠罩四野的天幕。他這幾天是從很高的地方走下來的,但看那些星星的距離,感覺似乎并沒有因此變得更遠。

虎娃聽山神說過,假如修為超越八境九轉圓滿,再邁出那登天的最后一步,就可以前往帝鄉神土永享長生。那帝鄉神土就在天上嗎,是否就是那些星星所在的地方呢?

星星在那里,而虎娃此刻要去哪里?山神并沒有告訴他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只是吩咐他要將巴原五國走遍,有幾個特殊的地方可以去拜訪、但要注意一些情況。

山爺則提醒他,離開蠻荒之后先避開高城的方向,甚至不要出現在高城的轄境內被人看見,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另一座城廓境內。假如是這樣,若有人追查他的行蹤,就會失去線索的。虎娃便是這么做的,他帶著盤瓠從黑夜走到黎明,又看著太陽升起。

山神曾向虎娃介紹巴原大概的地貌,他是沿著邊緣地帶自西向東行走,恰好迎向朝霞。虎娃曾駐足向西北方回望,那里有巍峨的群山橫亙在天邊,而山水城就在山中。山看上去好像很近,令人有一種錯覺,仿佛往回走很快便能達到。但虎娃卻清楚,其路途很遠,他就是從那里走出來的。

等轉過身,看著迎面而來的陌生世界,那驅散黑暗的陽光并沒驅散虎娃心中孤獨凄清的不安感,這時他又想起了水婆婆在他臨行前說的話:“好孩子,就當這次是與平常一樣,帶著盤瓠跑出去玩,只是走得路更遠一些、時間更久一些。

世上的壞人很多,你遇見了不必客氣,只須小心自己。但是好人更多,所以你也不必總是傷心與失望。假如你不喜歡遇見壞人,那么自己就要做個好人。”水婆婆的話猶在耳邊。虎娃的感覺終于輕松了一些。

白天的時候,虎娃與盤瓠又加快了速度,飄然而行健步如飛,避開有人煙的地方。甚至盡量不驚動山林中的鳥獸。他們以這樣日夜快慢交替,幾乎不停歇的方式趕路,很快就離開了高城的轄境,進入了另一座城廓飛虹城的地域。

到飛虹城境內,虎娃不再只穿行于荒野了,對照遠山的輪廓,按山神曾于元神中介紹的情況判斷大概方位,向著飛虹城的方向走去。他走出一片山林,眼前出現了一條路,約有五尺寬很平整。顯然是連接人煙村寨。

虎娃原先并不知道這里有一條路,理清水也不可能到過巴原的每一片地方,就算他來過這里,那也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地形地貌以及人煙分布肯定會發生某些改變。虎娃便沿著這條路繼續往東走。身邊盤瓠突然將兩條前腿落地,又是老老實實一條狗的樣子,因為它聽見了遠處山坡上的聲音。

那聲音不像是普通鳥獸所發出的,似有人以什么器物在刨土,并從土中取出某些東西抖動碼放。虎娃和盤瓠的知覺都極其敏銳,在很遠處就聽見了,繼續向前走拐了一個小彎。道路左側的山坡上果然有一個人。

那是一位頭發灰白的老者,穿著麻布衣裳,不遠處的地方放著一件脫下來的皮袍,他正用一柄短鋤在地里挖東西。老者采集的東西是一種細長的根莖,約有一寸粗、一尺長,表面是淺褐色的帶著細須。斷口卻是純白色。他將這些根莖挖出來,然后抖掉泥土刮干凈,堆放在一邊。

老者遠遠地看見虎娃和盤瓠走來時也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又往虎娃身后看去,卻沒有發現別的人。等虎娃走過的時候。那老者主動招呼道:“孩子,你是哪個村子的,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了?”

虎娃站定腳步答道:“我是從別的城廓來的,恰好路過這里。……老伯,請問這是什么地方,你又在挖什么東西呢?”

老者更驚訝了,從虎娃走來的方向,離此最近的村寨還有很遠一段路啊,怎么一個孩子帶著一條狗就這么過來了?他放下手里的東西,走下山坡道:“孩子,你怎會一個人帶條小狗跑這么遠?趕緊回家吧,要不然天黑前就回不去了,在外面有危險,你家大人也會著急的!”

虎娃笑道:“老伯,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真的就是路過,請問前面是什么地方?”

虎娃從小只生活在路村和花海村,不論碰到誰打招呼都很自然,沒有什么特別生疏和拘謹的感覺,這種習慣一旦養成,在山外碰到別人也是這樣。老者很納悶的盯著虎娃看了一會兒,虎娃的神情語氣的的確確就是個孩子,可他的個頭已經不矮了,身子骨也很結實,皮膚卻很細嫩。

老者忽然露出了釋然的表情,試探著問道:“你是一位修士吧,出來行游歷練的?”這位老者顯然亦非常人,他很有眼力與見識。像虎娃這樣孤身長途行路、沒帶什么東西還走得不緊不慢的,必定不是普通人,雖然虎娃看上去不大,但實際上的年歲卻不太好判斷。

虎娃點頭笑道:“是的,我確實懂一點修煉。”

老者也笑了:“您果然是有法力的修士,難怪呢,樣子還長得這么年輕!在這樣的時節,您穿著這么單薄的衣服,卻一點都沒有覺得冷。……這位小先生,您這是要去哪里?先坐下來歇一歇,喝口水吧。”

這位老者令虎娃覺得很親切,感覺就像曾經在花海一帶亂跑時遇見花海村的人,這幾天只在野地中穿行,終于碰到了一個人,他也很想聊一聊、聽一下周圍的情況。虎娃就在路邊的草坡上坐了下來,稱謝之后接過了老者遞來的一個陶罐喝了口水,他雖然不餓但也有點渴了。

據老者介紹,從這條路再往前走二十幾里,就是一個叫白溪村的地方。

山神曾對虎娃提到過白溪村這個地名,處于飛虹城轄境內很偏遠的地帶,再往北就是險峻的蠻荒群山了。山神之所以會提到這樣一個偏僻的城寨,因為飛虹城的城主就出自白溪村,他曾是一名五境修士。

這情況讓虎娃感覺有些熟悉,如今山水城的城主山爺便是來自更偏遠的路村,并非在中央谷地中長大,想必那位飛虹城的城主也應是很出色的人物。虎娃便很自然的問道:“老伯,飛虹城的城主就出自前面那個白溪村嗎?”

老者愣了愣,又搖頭苦笑道:“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年輕的時候還做過城主的親衛,但那位城主大人已經過世很久了,就連我都回到了白溪村養老。……小先生,看來您曾聽說過各地修士的情況,就連很久之前的事情都知道,可是如今世事已變。請問您叫什么名字、來自哪里?”

虎娃竟然知道很久之前的飛虹城城主是白溪村人,老者便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少年定是某位高人的弟子、屬于某個傳承久遠的門派。

虎娃答道:“我叫虎娃,來自很遠的地方,說了你也可能不清楚,還是不告訴你了吧。……如果我看得沒錯,你修煉過開山勁,已有武丁功的境界。”

山神提到的那位出自白溪村的修士,當上飛虹城的城主已是百余年前的事情,而老者名叫田逍,也是白溪村人,他那時還沒出生呢。那位城主掌管飛虹城六十余年,田逍年輕時曾受征召到邊境作戰,在軍陣中修成開山勁,回到飛虹城后他又做了城主的親衛,并將開山勁習練到武丁功的境界。

那位老城主雖擁有五境修為,但終身都沒有突破六境。老城主亡故之后,田逍又做了新城主的親衛,前后經歷了三任城主,后來年紀大了才回鄉養老,仍住在白溪村。

虎娃知覺精微,方才他已感應了老者挖掘根莖時的神氣運轉特征,顯然是有功底的,此人年輕時曾將開山勁修煉到武丁功之境,并且沒有留下什么內傷隱患,現在雖然年紀大了,但還沒有到氣力衰竭。

這樣一位老者當然不是尋常的村寨居民,他去過很遠的地方,曾加入軍陣在邊境作戰,當然遠比一般人更有見識。田逍剛見到虎娃時很驚訝,后來他對虎娃身份的判斷,雖不盡準確但應該也是很靠譜的。

這里距白溪村有二十多里,而且也是荒郊野外,田逍一個人就敢跑來采集東西,絲毫沒有害怕的意思,確實也是有本事在身。他采集之物叫山薯,既可以吃,可以入藥,而且晾干之后可以保存很長時間,是白溪村一種很重要的雜糧。

田逍答道:“小先生果然有眼力,竟看出了老朽的這點底細。我年輕時確實修煉過開山勁,還算有點功夫,但如今老了,氣力也大不如前。我到這里采集山薯拿回去吃,還可以留一部分讓村民們去種。此物既可以當糧食,也可補益中氣、強壯筋骨,我常年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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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世界(下)


白溪村的村民不僅養雞、養牛,而且開墾田地種植各種作物,其中就有山薯。世間最早的作物當然都是來自荒野,經過了歷代的人工培育選擇,盡量挑選結實最多、最飽滿的植株留下來繼續繁育。

山薯這種東西不挑地,種在村子附近的荒坡野地里就可以。就算村子周圍已有種值,但在那樣的年代,物質總是不夠豐富,能在更遠的山野里挖采更多當然更好。而且白溪村種植山薯的歷史并不長,只是近幾十年的事情。田逍將最肥壯的根莖完整地刨出,再帶回村子周圍種下,這樣一代代繁育下去,可以留下最好的植株。

老者在言談中早已改了稱呼,不再叫虎娃“孩子”而稱他為“小先生”;而虎娃既知對方之名,便稱老者為逍伯。逍伯對虎娃的印象也非常好,這少年看上去不大,卻很有眼力,修為也應該不低、應當出身高貴,但他并沒有很多修士那種高人一等的矜持或狂傲氣,言行令人感覺很是隨和親切。

兩人聊的時間不短,后來田逍說道:“小先生是遠道而來,也該餓了,如不嫌棄,就一起吃點東西吧。”

田逍在附近的溪澗中將幾根最肥嫩的山薯洗凈,又在平坡上生起一堆火,將山薯用樹葉包著埋在火堆下的泥土中烤熟。剛才那個裝水的罐子也被架在了火堆上,老者從懷中取出了一包麥面,撒入罐中煮成了面糊湯,面湯里還放了一點鹽,請虎娃一起吃。

虎娃已經有很久沒吃過世間雜糧了,烤熟的山薯以及煮好的面湯,味道聞著特別香,虎娃并不餓,但確實也覺得饞了。這些都是他從未吃過的東西,于是說了聲謝謝便開始品嘗。那面湯裝在陶罐中,兩人輪流喝,又剝開烤熟的山薯,入口感覺異常香甜。

虎娃無論對外物還自身的感應都已十分精微,此物確實有補益中氣之妙、還可潤肺止喘,倒是適合田逍這位老者經常食用。

旁邊還有一條狗呢,盤瓠聞著香氣已經站起來了,伸著舌頭眼巴巴的看著虎娃,很饞的樣子。虎娃便在火堆下掏出了一根山薯丟給盤瓠。就像曾經在蓮中采取藕莖丟給它一樣。這條狗吃得有點著急,還把嘴給燙了。

虎娃接過陶罐喝面湯時,也順手喂了盤瓠。這條狗吃得直舔嘴,虎娃就多喂了它幾口,盤瓠又高興得直咂嘴。

雖說有四境修為就可以辟谷修煉,但畢竟還是得吃東西。虎娃服用過那么多五色神蓮,只要行功煉化吸收其靈效,假如不出意外狀況、也沒有太大消耗,甚至十年內都可以辟谷不食。但這并不代表他不喜歡吃東西。尤其是一個人走了這么遠的路,嘗到了從未吃過的食物,感覺很是美味。

田逍看虎娃吃得很香,也面露開心的笑容。待看見虎娃將面湯喂給狗喝,感覺又有點詫異,但只是暗暗皺眉并沒有說什么。看來這孩子確實出身不凡,小小年紀便修為不俗并敢孤身遠行。就連他身邊的那條狗都很高貴,可能是平常喂好東西喂習慣了。

山薯也就罷了,反正是剛從野地里刨出來的。狗饞了那就順手喂一根;可這面糊湯,就算城廓中的居民也不是都能經常吃得到。田逍待客非常慷慨真誠,虎娃卻拿面糊湯來喂狗,所以田逍有點暗自皺眉。

但看這少年的樣子,并不是有意為之,所以田逍也沒說什么。而且虎娃絕無不敬之意,因為無論是山薯還是面湯,他自己與狗一樣吃得也很香。田逍心中也就釋然了,釋然之后反倒覺得自己方才有點想多了。

而就在田逍暗暗皺眉時,虎娃也有所感覺或者說感應,不必眼前的老人有意說什么,人們細微的表情以及神氣變化,就能反應某種情心緒。虎娃從小和不會說話的盤瓠一起玩耍,這方面的直覺相當地敏銳,他察覺到了田逍的驚詫與不悅,轉念一想也多少明白了原因,然后就沒有繼續以面湯喂盤瓠了。

有很多事情,人們之所以不懂或有失,往往只是沒有注意而已。山神雖對虎娃介紹了世間各種人和事,但他還需要親身經歷才能有所體悟,從而證以行止、相合身心。看來修煉中的御器之道,亦與世間待人應事之理相通。

吃完東西,虎娃連聲感謝,接下來他還要繼續前行。田逍又說道:“順著這條路走便能到白溪村,天也不早了,晚上你可以住在我家,只要進村提我的名字、說在路上遇到過我就行。”

田逍本人今天并不打算回村,他經常到這一帶采集山中的物產,也知道什么地方可以過夜,他明天再多采一些山薯后才回去。虎娃笑道:“我就不在您家里住了,還想繼續趕路前往飛虹城。……吃了您這么好的東西,不知該怎么報答,請您且收下我的一點心意。”

虎娃很感激這位和善的老者,田逍是他在山外遇到的第一個人,完全打消了他內心中對陌生世界的那種不安。可是虎娃穿著輕薄的葛布衣服,一看就知道身上并沒有帶什么大件物品,雖然那獸牙神器里有很多東西,但取出肉干、布匹、獸皮等物來答謝田逍也不合適。

山神叮囑過,千萬不要在別人面前顯露那獸牙是一件空間神器,所以他也無法解釋為何能憑空取出那些東西。所以虎娃手伸到懷中像是要掏東西,卻是從獸牙神器里取出了一小塊黃金。虎娃原本可以取陶幣的,可他感覺這老者待他如此真誠和善,是在山外遇到的第一個好人,以陶幣答謝未免太輕微了。

而田逍看見這塊黃金卻嚇了一跳,幾乎是立刻縮肩向后蹦了一步,連連擺手道:“小先生,這可使不得!區區一頓野食而已,我怎能接受您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們這里很少有外鄉人路過,順手相助是理所當然。出門行路總有不便之處,我也曾經在外行走、受人之助。”

田逍堅決不敢接受這塊黃金,并且還拉住虎娃叮囑了一番。他認為這位小先生出身高貴,以前可能沒出過遠門,恐怕都不太清楚這塊黃金在外面的價值,今后可不能輕易拿出這種東西來,更不必因為區區幾根山薯和一罐面湯就以黃金答謝,這樣是很容易被壞人盯上的。

虎娃只得收起黃金很謙虛地連連點頭。田逍這才松手,又叮囑虎娃從白溪村再往前走千萬不要離開道路進入荒野,尤其是不要深入北邊的山中,因為那里有一支妖族盤踞。

那支妖族叫做山膏族,不僅模樣怪異而且習性與常人不同,發飆的時候十分兇悍。他們雖在深山中很少與外人打交道,但在那一帶活動偶爾也會碰上,說不定會有危險。虎娃雖有修為在身,但畢竟只是孤身一人,就盡量不要涉險。

虎娃再度表示感謝,與田逍告辭之后再度踏上前程時,他的感覺好多了。這廣袤的巴原似乎顯得不再是那么陌生,看來在哪里都有似曾相識的人和事。

山膏族,虎娃聽山神提到過的,是飛虹城一帶山神曾特意提及的為數不多的情況之一。“山膏”是一種異獸之名,所謂異獸則與尋常的野獸不同,它們應經歷了某種特別的進化或變異,成年時會發生某種蛻變,若能成功度過便可通靈修煉。

山膏的樣子有點像野豬,毛是紅色的,傳說中它能口吐人言。而據山神分析,其實這不過是修煉有成后擁有的一種能力,并非山膏本身就會說話。而生活在這一帶的所謂山膏族人,并非異獸山膏,相比獸類他們其實也是人,且是一位修煉有成的山膏妖后代。

世間妖族的來歷,大抵如此。數百年前那頭山膏不僅修煉成妖化為人形,而且突破了八境修為。據說這頭山膏妖很好色,在附近村寨中擄女子回山為夫人,化境之妖歲月長久,這種事情他不止干過一次,所留下的很多后代都有同樣的特征。

這些后代之間互相婚配繁衍,漸漸就發展成今天的山膏一族,他們生活在飛虹城北境的蠻荒深山中。就如羽民族背生雙翅天生會飛,山膏族人也有天生特異之處,且因為是異獸的后代,還有著某種異于常人的天賦本能。

他們皮糙肉厚,四肢粗短,長著一對伸出口外的獠牙,發怒時會手腳著地像野獸一樣狂奔沖撞,連碗口粗的樹都能撞斷,還會低頭在地上刨出深溝來,非常兇悍危險。但他們平常的樣子倒是很憨厚,個個長得肥頭大耳。

就像羽民族也出了大毛這種修士,山膏族人也可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只是這對他們來說比尋常人更困難,但若修煉有成,也會擁有如異獸山膏一般的天賦神通。這些便是山神告訴虎娃的情況,而老者田逍則提醒他不要深入山野,尤其是不要接近山膏族的地盤以防發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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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豬頭的對話(上)

虎娃并沒有進入白溪村,他從村外繞了過去。這天夜間他也沒有繼續趕路,而是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和盤瓠一起定坐修煉,等天快亮時才上路,向著飛虹城的方向進發。

虎娃是個很聽勸的孩子,他并沒有深入荒野去獵奇,妖族嘛,又不是沒見過!當太陽再度升起的時候,他與盤瓠就沿著大道行走,一路并沒有碰到別人,只看見幾只兔子之類的小獸穿過道路,跳進另一側的山林,而盤瓠都懶得去追。

可是走了一會兒,虎娃就感覺有事情要解決,因為昨天吃了五谷雜糧,消化吸收得非常好,他得拉粑粑。身為凡人就有凡俗的事情,哪怕是普通人眼中高高在上、感覺多么飄逸出塵的修士,也會有這種事情,只是沒人會刻意去無聊地談論。

除非是修為邁過了七境,才可以真正的不食人間煙火,感悟天地靈息辟谷修煉。但就算有七境修為,很多人也是會品嘗人間美味的,不需要吃東西與不吃東西是兩個概念,就像虎娃,昨天其實也沒必要吃烤山薯與面糊湯。

虎娃在路邊找了個僻靜的樹叢,蹲下來解決問題。盤瓠見狀也跑進了不遠處的草窠里,像人一樣的蹲著解決問題。然而虎娃剛蹲下,就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說話者離得還挺遠,在道路北側的一處高崗上。那里有一片七、八丈高的陡峭山崖,嶙峋的怪石裸露,山崖上方生長著茂盛的灌木,有兩個家伙在灌木叢的邊緣探頭探腦,居高臨下望著遠處白溪村一帶的動靜。

只聽一人問道:“黑大頭。你說那白溪村的人知不知道,我們下個月會來搶東西?”

另一人答道:“黑二頭,你真笨!我們又沒說,他們怎么可能知道呢?”

黑二頭又說道:“雞肉、雞蛋、豆子、麥谷、山薯……以前我們不都是用豬去換的嗎,干嘛要去搶?……其實我不喜歡吃豬肉。有一股怪味道;可是他們那些人卻養不了,只有我們能養,正好可以拿來換東西,我最喜歡吃山薯了。”

黑大頭又教訓他道:“你沒聽那些皮甲人怎么說嘛,豬全身都是好東西!就算你不喜歡吃,但是別人喜歡啊。豬皮和骨頭還有鬃毛都可以拿來做東西,肉也可以熬油、做成肉干拿出去賣。”

黑二頭:“這些我都懂啊,不論是在山里抓來的大豬,還是自己養大的小豬崽,不都等于賣給了白溪村,所以才換來山薯吃啊。就算我不喜歡吃豬肉。還是有人喜歡的,你不就喜歡嗎?”

黑大頭:“你懂什么,那些皮甲人說了,我們把白溪村藏的麥谷、菽豆和山薯搶走,就不用給他們豬了!那些東西我們既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來喂豬,這樣不就有更多的豬去換東西了?”

黑二頭不解的反問道:“假如我們把白溪村的東西都給搶了。就算有更多的豬,又跟誰換東西去?”

黑大頭不滿的嚷道:“那就留著自己吃,你這個笨豬頭!他們明年還會種的嘛,到時候再換就是了,或者拿去跟別人換。”

黑二頭卻有一肚子的疑問,雖被罵了笨豬頭卻仍然問道:“現在快入冬了,假如我們把他們的東西搶光了,他們不就餓死了嗎,明年還有誰種東西跟我們換?再說了,我們已經搶過人家東西了。人家還愿意跟我們換嗎?別的村寨太遠了,就算我們跑過去,他們聽說我們搶了白溪村,估計也不會跟我們換的。”

黑大頭不耐煩的說道:“你想得太多了,怎么會搶光呢?那些人聰明得很。家家戶戶都藏著糧食呢,我們只去搶村寨的倉庫。再說了,這些人有的是辦法找吃的,你看,他們能讓山薯都長到自己的村子附近,還越長越多,我看著就流口水。”

黑二頭:“對哦,他們怎么能讓山薯都長在自己家周圍呢?我看著也流口水!……可是他們又那么多人,還有武器,我們假如去搶東西,會不會也被人當成豬宰了?”

黑大頭:“你哪來這么多廢話?那些皮甲人不是也說了嘛,會幫我們的。他們身上有皮甲,手里有刀槍,很會打仗,白溪村的人不是對手,久會乖乖的把倉庫里的東西給我們。”

黑二頭:“可是我總覺得那些皮甲人不是好東西,三閑族長會不會被他們給騙了?”

黑大頭:“就你這個笨豬頭聰明?三閑族人可精著呢,要不然怎么會是族長?今天族長派我們來觀察白溪村的動靜,我們只管完成任務就是,你管別的干什么?”

黑二頭:“可是我沒看見什么呀,他們還和往常一樣嘛!”

黑大頭:“說你笨你還不服,和往常一樣,就說明他們沒聽到風聲,我們就這么回去告訴族長。咦,這風里……是什么味道啊?有人在拉粑粑,還有狗粑粑,新鮮的!……不好,有人來了,族長吩咐絕對不能被發現,我們快跑!”

黑大頭與黑二頭掉頭就跑進了山中,他們像野獸那樣四肢著地狂奔,在灌木叢中折斷了很多樹枝。

虎娃雖然聽見了兩人的談話,但他當時的情況特殊,確實不太方便立刻過去查探,不料這黑大頭與黑二頭的嗅覺還如此敏銳,聞到了風中的異常氣味。待虎娃起身的時候,他們居高臨下察覺了這邊的動靜。等虎娃與盤瓠穿過樹木登上那道高崖,那兩個家伙已經跑得沒影了。

虎娃雖沒有親眼看見他門,但于展開元神外景也見到了兩人的樣子。他們長得黝黑憨壯、肥頭大耳,拱鼻子、大嘴岔,有一對彎曲的獠牙伸出嘴外,四肢粗短但個子并不矮,因為軀干較長,身材比例與尋常人不太一樣,就是傳說中的山膏族人。

聽他們談話所透露出的信息,山膏族人下個月要去白溪村打劫,搶奪村寨倉庫中的菽豆、山薯、麥谷等物。每年春夏秋冬天時輪回,就是自然的紀年;而月亮的陰晴圓缺,也就是自然地劃分了月份。目前的天象是上弦月未滿,若說等到下個月,應該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

假如白溪村沒有準備,到時候一定會吃虧的。虎娃在路上遇到了來自白溪村的老者田逍,曾受其恩惠,覺得自己有責任去提醒白溪村。其實就算沒有遇到田逍,碰上了這種事,虎娃也不會坐視不理的,他在路村也遭遇過同樣的事情,曾被羽民族人突然襲擊。

當初的羽民族人是想屠滅路村,而那些個山膏族人只是想搶白溪村的東西,而且還是受人鼓動。剛才那兩人說的某些話,虎娃并不陌生。理清水曾為巴國理正,緝拿懲處過很多盜賊流寇,在審問時,不少人有過類似的供述,山神也曾向虎娃介紹過。

白溪村規模不小,曾經出過一位五境修士還當上了城主,假如族人有所準備的話,應該不會懼怕那些山膏族人。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那兩個豬頭人所提到的皮甲人,虎娃并沒有聽說過哪支妖族叫做皮甲族,應該是指身穿皮甲的戰士,他們手中還拿著刀槍。

如果是城廓中的軍隊,怎么會勾結妖族洗劫村寨呢?那些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流寇,他們四處搶劫各村寨中的貴重物品,每當城廓中派軍隊追剿,他們便躲入荒野藏起來,過一段時間再去別的地方打劫。

山神也曾向虎娃介紹過巴原上的流寇,想當初巴國剛剛分裂陷入內亂的時候,曾經出現過多股流寇,其中有些人只是失去了家園,于是以劫掠求生,可到了后來就不是單純為了生存,而就是不事生產、長年劫掠了。還有的大寇本領高超、十分兇殘,經常會做出屠村滅族之舉。

等到巴原五國的形勢基本穩定之后,流寇的數量便漸漸少了,在很多地方已經絕跡,沒想到這里居然還有。虎娃一邊這么琢磨,帶著盤瓠又回頭走向了白溪村。

白溪村外有一條溪水,天然形成的河床有十余丈寬,水并不深、大多數地方只到腳脖子,最深處也不過沒。河灘上與河水中鋪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形狀的碎石。由于水淺而溪寬、碎石又多,水流經過時卷起一片白花花的浪翻。所以它被稱為白溪,白溪村亦因此得名。

虎娃看見這條溪水,第一反應是感覺這里的孩子真幸福,這是個多好的揀石頭蛋的地方啊!

白溪村近百年來應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虎娃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村落雖然有寨墻,可很多房屋建造的地點遠遠超出了寨墻環護的區域,寨墻外的很多房舍顯然是后來修的。村寨選址在白溪南岸的高坡上、洪水泛濫時淹不到的位置。

這里的大多數房舍,與虎娃給山爺和水婆婆建造的那處居所形式差不多,都是帶院墻的、相對獨立的院落,院中的居所是好幾間連在一起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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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兩個豬頭的對話(下)


此處不是路村那樣的深山,石料的開采和運輸都不是很方便,所以他們的房子有很多是在四角以木柱支撐、上方以木框鋪設屋頂,有的墻壁是也用木板拼成。更多的房屋的墻體是以版筑土坯夯成,土墻害怕雨水沖刷,所以屋檐伸出墻外的距離都比較遠。而院墻則大多是用碎石壘成,這些石頭應該就取自白溪。

曾經環護村寨的寨墻,想當年應該很是高大堅固,但如今已經年久失修,有很多地方打開了缺口,應該是方便人們出入,因為寨墻外又新修了很多房舍。不僅如此,出了村寨在白溪對面的北岸高坡上,也有一片房舍與田地分布,可能是隨著村中的人口繁衍越來越多,有人就住到了那邊。

這個在飛虹城北境很偏遠的村寨,近百年來卻發展得非常繁盛。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里出了一位強大的修士且做了飛虹城的城主,沒人會跑到這里來搗亂。在近百年的時間內,那寨墻形同虛設,反而妨礙了人們的出入方便。

如今白溪村的人口,比百年前翻了好幾倍,人們當然需要修建更多的居所、開辟了更多的田地,村寨向外擴展,甚至有人搬到了河對岸。那位老城主雖在幾十年前亡故了,但其余威猶在,這里的一直也沒有遇到過什么威脅,人們已經習慣了安逸的生活。

但是到了今天,終于有流寇煽動妖族,要來洗劫幾乎不設防的白溪村,而村民們還一無所知。

由于是初冬的時節并無太多農活,今天天氣不太好還刮著風,一大早人們都躲在屋子里沒有出來。虎娃遠遠看見白溪村。那環繞村子的寨墻已經有好幾個缺口,缺口中間被人踩成了平路,還可辨認出是原先寨門在靠近白溪的一側,那里有臺階下來直通水邊。

水邊有處地方有很多平坦的大石頭,留著多年的人工鑿磨痕跡。應該是白溪村人平時洗衣服的地方;而上游不遠有一片水灣,水流平緩清澈見底,那應該是他們平時汲水之處。虎娃沿著白溪走了過來,只看見一個姑娘正走到水灣邊準備打水。

姑娘十六、七歲的年紀,穿著麻布衣裳,外罩一件獸皮坎肩。這件皮坎肩已經舊了。好幾塊地方的毛都被磨禿了,露出了里面的皮底。她拿著一個陶罐,用麻繩提著罐耳正準備取水,就聽虎娃的聲音問道:“姑娘,你是白溪村的嗎?”

她走來的時候明明一個人都沒看見,忽聽身后有一個陌生的聲音說話。姑娘被嚇得“哎呀”一聲驚呼,陶罐脫手落在卵石遍布的河灘上、摔得四分五裂。

這也怪虎娃的習慣不太好,他以前在野外趕路,最常情況就是在路村與太昊遺跡之間來回。而山神叮囑他和盤瓠,要盡量收斂聲息隱匿行跡。這個習慣已經養成了,就算此刻不需要施法隱匿聲息,虎娃和盤瓠走來的時候。哪怕踩在碎石灘上,腳步也很輕悄。那姑娘并沒有往這邊看,所以根本就沒發現他們。

陶罐落地摔碎,把盤瓠也嚇了一跳,向后蹦出一大步才站定。姑娘轉過身來看見了虎娃和狗,又蹲下身子想低頭揀起那些陶片,而陶罐顯然已經無法挽救了。她再抬起頭時已是泫淚欲滴,用快哭出開的聲音道:“你是從哪里來的,為何要這樣嚇我?……罐子碎了,怎么辦啊!”

虎娃也意識到自己闖了禍。滿懷歉意的說道:“真對不起,我是從外鄉來的,恰好路過這里,剛才不小心驚著你了。……罐子碎了不要緊,我賠你一個便是。”

姑娘很委屈地說道:“又不是你摔碎的。是我自己沒拿好,怎么能要你賠?……這是族長家的罐子,可不是一般的陶具……”說著說著她又快哭了。

虎娃既會煉器,當然也擅長分辨器具,這個陶罐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在普通人看來,也算得上精致珍貴的東西了。它是帶“耳朵”的,能用麻繩穿過提著,打水時不用彎腰,還可以墜到很深的地方去汲水。陶具燒制的過程很容易碎裂,而加上這么一對空心的雙耳,燒成的難度就比普通陶具大很多。

不僅如此,此陶罐的坯料很細膩、器形也很精致,顯然是精心制作而成,原來是白溪村族長家的罐子。虎娃溫言勸慰道:“你不要擔心,假如不是我嚇著你了,你也不會把罐子摔碎,我說賠就一定會賠。”

姑娘有些好奇的看著他,反問道:“你拿什么賠啊,那條狗嗎?……不用了,我自己跟族長說去,怪不著你。”

虎娃在這種天氣里穿著單薄的葛布衣裳,一看身上就沒帶什么東西,至于藏在懷里的那塊黃金,姑娘當然沒看見也根本想不到。顯然這少年只有身邊這一條狗,怎么能讓他拿來賠自己的陶罐呢?

盤瓠用鄙夷的目光瞄了姑娘一眼,神情顯得很不滿意。而虎娃笑道:“我當然不能把這條狗賠給你,它是我的朋友。我說罐子就是罐子,和你剛才打碎的那個一模一樣的罐子。”

說著話他轉身向高處走了幾步,離開碎石灘到了露出泥土的地方,蹲下身開始以手摶泥。姑娘愣住了,不知道這少年想干嘛,難道他的腦子有病嗎,就想隨手用泥捏一個罐子賠她?而且燒陶的土是有講究的,這里的泥各種雜質很多,根本不適合制陶。

而虎娃還真是在用手捏罐子,將他河邊的淤泥挖出,在手中旋轉成形,到后來已經不是在用手捏了,而是那團泥坯料自行在動。時間過了不久,一個與方才形狀一模一樣的罐子就出現在虎娃的手里。他站起身來雙手捧著罐子,遞給姑娘道:“拿去吧,我賠你的。”

姑娘卻沒敢伸手去接,下意識的退后一步道:“這,這,這……你是什么人?你雖然捏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泥坯,但它不是陶罐呀!”

虎娃笑道:“我說是陶罐就是陶罐,你拿過去就知道了。”說著話又彎腰揀起了地上的麻繩,敲碎了尚連在繩子一端的破罐耳,將它系在新罐子的雙耳上,用手提著遞了過去。

姑娘驚呆了,既然用繩子能提得住,顯然就不是泥坯。她不知所措地接過罐子,用手摸了半天,還下意識的敲了敲,果然是已燒制好的陶具,還有些溫熱發燙呢。

虎娃并不是賣弄,他只是很自然的用了煉器功夫。當初他以五色神泥煉成了一只法器陶罐,而燒制這樣普通的罐子就是隨手而成的事。這是他自己闖的禍,所以也沒有吝惜神通法力。但他這份隨手而成的功底,絕非一般的修士能辦到的!

他怕姑娘等著急了,所以煉器的速度非常快,法力之柔綿、神識之精微已運用到了極致,此刻鼻尖上已經微微冒汗了。他煉制的這個罐子可比姑娘剛才打碎的那個好多了,算得上一件下品寶器了,至少普通的力量已很難將之打碎。

發愣的姑娘似突然反應過來,將陶罐抱在懷里,神情很惶恐的躬身行禮道:“薇薇剛才失禮了,不知您竟是一位路過的共工大人。……竟讓您這樣以神通法術為我煉制一個罐子,不知道我能為您做些什么?”

原來這姑娘的名字叫薇薇,她畢竟生活在白溪村這種有傳承底蘊的村寨里,見虎娃徒手摶泥、無須入窯燒制,就憑空制成了一個陶罐,便猜到他是一位傳說中的共工。城廓里的共工外出路過某些村寨時,往往也會應村寨居民要求出手做一件事情。

但她還從未聽說過哪位共工大人施展如此神技,卻只是為了制作一個普通的陶罐。在平常情況下,某個村寨請求一位共工耗費修為法力、施展這么神奇的手段幫忙,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的,哪怕將薇薇這樣的姑娘賠給共工大人都有可能。

而這位共工大人已經出手了,又會提出什么樣的要求,而她怎可能滿足呢?所以薇薇姑娘非常不安。

她的樣子并不像蠻荒部族很多女子那般結實粗壯,身形顯得有些纖柔,皮膚很白皙,鼻翼兩旁有幾枚雀斑,五官很清秀,身材雖有些單薄但也帶著窈窕的柔美。不知為何,虎娃覺得她剛才發傻的樣子很好看,而此刻站在寒風中惶恐不安的神情,也很惹人憐。

虎娃笑瞇瞇的說道:“你不要害怕,我的樣子又不嚇人!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就是賠你一個罐子而已。你那罐子確實很不錯,一般人想制做成功也很費勁,原來是族長家的,那你也是族長家的孩子吧?”

薇薇姑娘趕緊搖頭道:“我怎么會是族長家的孩子呢!我住在族長家旁邊,今天有點冷,族長讓我來給他家打水。……這位共工大人,您來我們村有什么事嗎?”

虎娃好奇的追問道:“你們族長病了嗎?”

姑娘亦好奇的反問道:“沒有啊,族長大人他挺好的,您為何要這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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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虎娃的善心上



在路村,山爺一直是族長,但從未使喚過族人為他做打水之類的事情,所以虎娃會有好奇的一問。問完之后他隨即想到這里是巴原,很多身份高貴的人身邊都是有奴仆侍奉。而這位姑娘應該并非族長家的奴仆,但那位族長顯然已經習慣了指使族人為侍奉自己。

山神對虎娃介紹過巴原上的各種情況,當然也包括這樣的事,虎娃能想明白。可是族長自己家里就沒有別人了嗎,干嘛指使鄰居家的孩子?況且在刮風的冷天,來回上下高坡打水這種事情,就算派人干也最好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嘛,何必使喚一個連水罐都拿不穩的柔弱姑娘!

所以他對那位白溪村的族長沒什么好印象,也沒解釋什么,對薇薇點頭道:“你正要去族長家?我正好有事想告訴白溪村的村民,那就托你去叮囑族長吧。”

虎娃向姑娘講述了他大清早遇見的事情兩位山膏族人暗中窺探白溪村的動靜,并有那樣一番對話。虎娃也說出了自己的分析判斷,有流寇勾結妖族要到白溪村來打劫,時間就在下個月,希望白溪村能提前有所防范。

他最后叮囑道:“也麻煩你對田逍老伯打聲招呼、告訴他這些事情。我在路上曾遇見過他,他知道我是誰。”

姑娘聽罷花容失色,嘴唇都有些發白,也不知是被嚇得還是感覺有些冷,失聲道:“山膏族,就是那些豬頭人嗎?他們怎么會來搶劫我們村,天吶,還有流寇,我要趕緊去告訴族長!”

說完話她抱著陶罐就飛快地跑回了村寨,甚至沒有顧得上再和虎娃多說什么。虎娃在河邊站了一會兒,他看著盤瓠、盤瓠也看著他。人眼瞪狗眼等了半天也沒見什么動靜。虎娃笑了笑,走向下游在河邊洗凈雙手,招呼盤瓠一聲便離開了這里。

白溪村是一個強盛的村寨,簡單測算一下房屋數量,居民千人有余。虎娃還特意讓薇薇姑娘也通知田逍,因為那位老人曾受征召到邊境作戰,不僅修成了武丁功,更重要的是參加過軍陣訓練,應該知道怎么組織族人去對付那些妖族以及流寇,這樣虎娃也就放心了。

況且時間還有大半個月。也足夠白溪村做好各種準備了,如果擔心本村寨的力量不足,也來得及派人到飛虹城向城主大人求助。虎娃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又見沒人來招呼自己,他也不想再站在那里刻意等人來表示感謝,于是就繼續趕路了。

可是虎娃沿著河灘剛剛回到道路上沒走多遠,就聽身后遠處人聲喧嘩,扭頭一看,寨墻朝這邊的缺口里跑出來不少人。當中簇擁著一位約五十來歲的男子。那人大老遠就喊道:“共工大人請留步!共工大人您請留步!”

那男子長得白白胖胖,跑得有點急,來到虎娃面前時已是氣喘吁吁,徑直噗通跪下道:“共工大人。您可不能就這么走了呀!”

虎娃詫異道:“你是誰,為何要對我下跪?……我并非本城廓的共工,只是恰好路過此地的修士。今天遇見了一件與你們村有關的事,剛才都已經告訴那位薇薇姑娘了。”

那白胖男子直接以頭搶地道:“我是白溪村的族長。叫白溪英。……大人,如今白溪村將臨大難,我們對付不了那些兇悍的山膏族人。還有殺人不眨眼的流寇。您法力高強,就請救救我們吧!”

虎娃長到十、三四歲的年紀,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下跪,而且一跪就是一大片,都是這白溪英族長帶的頭。后面的白溪村人跟著族長跑出來,看見虎娃時都很詫異這分明就是個孩子嘛,并非想象中的高人模樣。

就算是見多識廣的田逍,他當初見到虎娃,剛開始也是納悶了半天,更何況這些村民呢。可是這位族長的動作也太熟溜了,不管虎娃是孩子還是大人、樣子像不像一位高人,來到他面前順勢就跪倒了,頭磕得是梆梆響,一點都沒有猶豫。

后面的族人的神色好像都不太敢相信,不知是不相信虎娃的身份,還是不信剛才虎娃對薇薇姑娘說的那些話。但族長既然都這樣了,他們也紛紛跟隨下跪。只有族長身邊一位二十出頭的后生神色很猶豫,但見大家都跪下了,也不得不拜倒在地,他是最后一個跪下的。

虎娃納悶道:“我所知道的消息,都已經告訴你們了。你們集合族人提前做好防范,盜賊流寇便無可趁之機。就算擔心不敵,也可向其他村寨或者城廓求助,為何要跪在這里求一個過路人呢?”

白溪英族長帶著哭腔道:“您是外鄉人,恐怕不了解情況,白溪村面臨滅頂之災啊。那些山膏族人十分兇殘,而流寇也是殺人放火之輩。我們不是對手,就算派人向城廓求救也于事無補。”

虎娃皺眉道:“哦,這又是什么狀況?”

虎娃一時忘了叫這些人起來,倒并不是托大無禮,就是沒反應過來。這些人也不是他讓跪下的,一跑過來就跪成一大片,看來必有什么原因。后面的村民見族長沒起身,便也跪在那里沒敢起身。但族長身邊那位年輕人卻有些不耐煩了,雖然仍跪著,雙肩卻再微微用力,明顯是準備好了隨時起身,虎娃倒是看出來了。

白溪英族長說道:“一言難盡啊!大人您不妨跟我回村,讓大家好生招待,我再對您細說。”

虎娃擺了擺手道:“想說話,在哪里說都一樣。你們先起來吧,沒必要跪著,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白溪英聞言終于站了起來,其余眾人也全部起身,大家上前圍成一圈,而白溪英一把抓住虎娃的袖子開始哭訴,虎娃這才了解到很多原先沒想到的情況。

白溪村與山膏族世代居于此地,其實是相互依存的關系。這里雖地處偏遠,附近也是大片的荒野,但傷人的大型猛獸卻很少出現。原因很簡單,深山在白溪的北面,而山膏族人生活在山中,無形中阻擋了大型猛獸跑下山到白溪這邊來。

在當代白溪村人的記憶中,他們與那支妖族一直是安寧相處,甚至能占不少便宜。山膏族人擅長狩獵,而且會養豬,山中物產如獸皮、各種新鮮的野味,還有他們自己養的豬都會拿到白溪村這邊交換東西。

白溪村物產豐富,而且人們也更聰明,往往只用少量的麥谷或山薯就能換到一頭豬,這比他們自己馴養或上山打獵,付出的代價可要小多了。山膏族人因為摸樣怪異、腦袋又笨,還被白溪村民笑稱為“豬頭人”。

據說在很久以前,情況并不是這樣。那些山膏族人經常會跑下山、糟蹋田地的莊稼,曾經還傷過人。但在近百年前,白溪村出了一位強大的修士,他去了山中,找到了山膏族的族長將之收拾了一頓,并約定和睦相處,后來此地倒也一直很安寧。

可是從白溪村走出的那位老城主早已離世了,近十幾年,由于白溪村在周圍很多野地里種植了大片的山薯,偶爾也會有嘴饞的豬頭人半夜偷偷溜下山,刨地啃食山薯。有時候被村民發現了,大家便打著火把呼喊著將其轟走,但也沒出現過太大的沖突紛爭。

但是白溪村的村民們做夢都沒想到,山膏族人這一次居然要大舉來襲,進村子里搶奪倉庫里儲存的糧食。目前剛剛入冬,假如糧食被他們都搶走了,叫白溪村人怎么活呀?來年很多人都會挨餓的!

山膏族人繼承了祖先的天賦,身強力壯,發起瘋來手腳并用著地狂沖,連樹都能撞斷,就是腦子沒有平常人好使。他們如今的族長豬三閑也非同一般,據說已是一位三境八轉修士,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山膏族人,往往都會繼承祖先的天賦神通,白溪村中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山膏族人的可怕還是其次,更兇殘的是流寇。近年就有一股流寇活動在飛虹城與高城邊境一帶,他們行蹤隱秘極少出現,可一旦出手都會給村寨帶來慘禍。前年秋天,高城邊境就有一個偏僻的小村寨被流寇屠滅了,甚至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當時的高城城主悅耕也曾派軍陣追剿,但是一無所獲。那些流寇來無影去無蹤,不知躲到了哪里,此后很長時間都沒再出現過。沒想到兩年過去了,又從虎娃這個過路人口中得知消息,有流寇勾結山膏族人將來洗劫白溪村,這叫人如何不害怕!

至于再上一次有流寇作案,是三年前的夏天。數十名流寇劫掠了飛虹城的一個村寨,當時并沒有屠滅整個村寨,只襲擊了幾戶人家,斬殺家中所有的人,并放火燒毀了院落,然后呼嘯而去隱入山林。

被流寇所殺的人當中,居然還有一名三境六轉修士。當時曾有村民人遠遠看見那位修士盡展神通與人斗法,可是最終不敵而敗,可見這伙流寇中也有高手。飛虹城城主當然也曾派人追查流寇的行蹤下落,但同樣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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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虎娃的善心(下)


這兩起慘劇,分別發生在飛虹城與高城境內,都是離城廓比較遠的偏僻村寨,等城主聽說消息派軍陣趕來的時候,流寇早就跑沒影了。

聽到這里虎娃問了一句:“等流寇來了之后,城廓中再派出軍陣當然來不及。但既知流寇會來,為何不提前請城廓派軍陣駐扎在白溪村?你們有這么多人,若拿起武器做好準備,也不能讓流寇得手。”

白溪英只是慘笑,接著向虎娃介紹。三年前和兩年前分別有這兩起慘劇發生,高城與飛虹城邊境一帶的各村寨人人自危。當時曾傳出過不少流言,說是流寇要襲擊某個村寨。這些村寨都向城主大人提出請求,要求派軍陣駐守。

可是城廓中的軍陣也不可能同時駐守這么多地方,各村寨爭來爭去,有一個村寨的族長厚贈城中的兵師,并拍胸脯承諾供養軍陣、厚謝戰士,城主大人就將一支軍陣派到這個村寨中戒備流寇。

結果上百名戰士在村寨里住了四個多月,每天需要村寨好吃好喝的供養,還糟蹋了好幾戶人家的姑娘,幾乎把村里儲備的糧食都吃空了,也沒見流寇來。軍陣還要守護城廓,不可能總是駐守在一個偏遠的村寨里,最后還是撤了回去。

可這個村寨就倒霉了,第二年族人們要靠吃秕子、挖野菜充饑,有不少人都病餓而死。而有傳言要被流寇攻擊的其他村寨,最終也安然無恙。后來很多村寨便不再提出這樣的請求,就算有人提出請求,城主大人也不會輕易答應。

白溪英族長最后說道:“軍陣從城廓來到村中駐守,那么大的動靜,流寇也不是瞎子、子,早就能發現。有軍陣在的時候他們不可能動手,可是城廓中的軍陣也可能永遠駐守在這里。等軍陣一撤,倒霉的還是白溪村。況且就算我們向城主大人求救,城主大人也未必能相信,這位小先生,您確定會有流寇勾結妖族在下個月來洗劫嗎……”

剛才他一直稱呼虎娃為“共工大人”或“大人”,方才最后一句話卻改稱了“小先生”,并非是敬而是另有含義。一個過路的孩子,在樹叢里拉粑粑時,聽見兩個山野妖民在那里說胡話,從他們的言語之中判斷出了這件事情。可是連說話的人都沒見著。

僅僅以此為依據,恐不能做為確定的證據,讓城主大人將軍陣派到城廓邊境來。假如真有流寇勾結山膏族人來洗劫白溪村,恐怕只能靠白溪村自己了。但白溪村人過得日子安逸已久,村民們都是普通的農夫,怎能是那些兇殘的敵人的對手?

聽到這里,虎娃忍不住又說道:“我認識你們村的田逍,他不僅修成了開山勁的武丁功境界,且曾在相室國的軍陣中作戰。他應該知道怎么訓練村民拿起武器保護村寨。”

族長身邊那個年輕人忍不住插話道:“田逍已經老了,就算是當年,也不過是一介武夫,只是親衛出身又非戰場上的統帥。哪有這個本事訓練與號令全族?”此人名叫白溪虹,是族長的獨子。白溪英先后有五個女兒,其中長大成人三位,卻只得這么一個兒子。

虎娃問道:“那你呢?若我看的沒錯。你應是一名修士。”他方才已經感應了這些人的神氣特征,這位白溪虹雖刻意將氣息收斂得還不錯,但仍能察覺出一些端倪。虎娃的修為應該至少比他高一個境界。論其神識查探手段也是異常精妙,但也搞不清此人究竟有幾境幾轉修為。

白溪虹低頭道:“可惜我只是一名二境修士,而且是白溪村如今唯一的一名修士。”

白溪英族長卻趕忙說道:“原來大人您認識田逍,你們是朋友嗎?那就請到村中休息吧,田逍也會告訴您這些的。……大人您小小年紀便修為不俗、法力高超,更難得肯如此熱心助人,竟愿意以法力幫助一個姑娘煉制陶罐。

有人不小心打碎了陶罐,您尚且愿意相助,而我代表白溪村全體族人,向您求救!您能忍心看著這么多無辜者死在流寇的刀下嗎?共工大人,請救救我們!如果您有什么要求,我們會盡全力滿足的。”

白溪英又跪了下去,其他村民也跟著又跪成一片。虎娃動心了,他覺得這些人確實很可憐,尤其是跪在后面的那些普通族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內心中充滿了恐懼。假如明知下個月就將有慘劇發生,白溪英和白溪虹這樣的人還可以帶著財物跑到城廓里躲藏,但那么多普通族人是沒處躲的,他們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傳言就放棄家園。

虎娃彎腰托住白溪英的胳膊道:“你起來吧,讓大家也都起來。我跟你回村,也見見田逍老伯。我很愿意幫助你們,但也我只有一個人,想保護村寨,還必須能你們自己做好準備。”

白溪英大喜過望道:“多謝大人,白溪村全體族人一定會報答您的!我們當然會做好準備,但村中有了高人坐鎮,村民們才會鼓起勇氣。請您放心,我們還會去請別的高人來到白溪村,與您一同對抗那流寇與妖族中的高手。”

聽這位族長的意思,并不是只想請虎娃一個人來幫忙,還會去設法請別的高手來到白溪村。但是說實話,像虎娃這樣的修士,也不是說請就能請到的,虎娃恰好路過又是提供消息者,那么白溪人無論如何也要將他留下。

虎娃之所以動心、愿意幫白溪村的忙,倒不是因為白溪英許諾的報答,他甚至都沒問白溪村會報答他什么,只是因發自內心的一念之善。他想到了自己的家鄉也曾遭遇過有魚村勾結妖族的襲擊,村寨險些被屠滅——那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結果。

從白溪村想到了路村,推己及人,他也不希望白溪村遭遇那樣的命運。人們最樸素的善念,往往就是源自于此。比如田逍曾在外行走、得到過他人的幫助,他遇到遠行的虎娃也會真誠相待。

眾人簇擁著虎娃回頭走向白溪村,只見又有兩人趕來,正是大步流星的田逍領著一路小跑的薇薇姑娘。

田逍剛剛回到村寨,便聽薇薇姑娘說了此事,也趕緊追了出來,恰好正迎面遇上了虎娃。田逍問清楚了剛才的事,得知虎娃愿意留下來幫助白溪村,也躬身行禮道:“多謝小先生,老朽不知如何感激!”

虎娃清楚巴原上的禮節,也向田逍還禮道:“逍伯您不必客氣,我也曾受過您的恩惠,理應報答。”他確實受過田逍的恩惠,哪怕僅僅是一飯之恩,但他對這位老者很是感激,如果能為他做點什么事,當然更好。

那邊白溪虹見虎娃這么客氣地向田逍還禮,微微皺起眉頭似是有些不悅。因為方才他跟隨父親給虎娃兩次下跪,第一次還跪了那么久,也沒見虎娃還禮。可是虎娃竟對田逍這么客氣,那么在虎娃的眼中,田逍的身份顯然比族長父子還要尊貴。

但皺眉歸皺眉,白溪虹卻沒有表露出不滿,當虎娃的目光看向他的時候,他仍然很恭謹的點頭微笑。

待眾人穿過寨墻的缺口進入了白溪村,白溪英當然邀請虎娃到自己家去。虎娃卻搖頭道:“我去逍伯家就行,正可再問問詳情。”

其實該說的情況,白溪英剛才都介紹的差不多了。眾人們在風中站了很久,此刻都覺得冷了,又見虎娃答應留下來幫助白溪村,而且他和田逍是舊識,不禁都松了一口氣。

白溪村最早的布局和路村差不多,也是一圈房屋圍繞著一片中央廣場,村子最中央是祭壇,最外面是一圈寨墻,是如今的寨墻已有好幾處缺口。田逍住的院子隔著村中央的廣場,與村長家相對,以石頭壘成院墻,在前院和后院之間有三間并排的屋子,旁邊還有一間倉房,地方很寬敞,收拾得也很干凈整齊。

田逍將虎娃迎進最中間的大屋,屋里的地上還放著一堆山薯,是田逍剛從野外采回來的。這位老者一進屋就開始生火,并問虎娃餓不餓、要給他做吃的。虎娃搖頭道:“逍伯,我不餓。您如果想吃的東西,就自己吃吧。……您家的地方很大,怎么只有一個人住?”

田逍嘆了口氣道:“我已經七十歲了,身子骨結實、命也長,而內人在十幾年前便已亡故。我早年在飛虹城為城主親衛,孩子長大了也都居住在城廓中,只有我自己喜歡回到家鄉養老。……您不吃東西,難道這條小狗也不餓嗎?”

盤瓠晃著尾巴在屋中轉了一圈,然后也在虎娃身邊坐了下來。方才眾人簇擁著虎娃很熱鬧,卻忽略了他身邊的這條狗,誰也沒有太注意盤瓠。此刻田逍特意問狗餓不餓?盤瓠的神情顯得開心,它看了虎娃一眼,又沖田逍搖了搖頭。

田逍露出驚訝之色道:“小先生,您的這條狗很聰明啊,我說什么它居然聽懂了!難怪您出門時也會將它帶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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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人間煙火上


田逍話音未落,盤瓠突然站了起來向外面汪汪叫了兩聲,一副很興奮的樣子。文學吧只聽有人在喊道:“請問共工大人在休息嗎?族長大人派我們來送吃的。”

田逍一邊用棍子撥弄屋中用塊石圈起的火堆,一邊答道:“小先生在這裡坐著呢,你們端進來就是。”

三名身高力壯的族人端進來三個盤子,盤子裡是香噴噴的烤肉與煮好的面湯,面湯裡還加了磨碎的菽豆,他們放下東西行了個禮然後退了出去。白溪英族長禮數周全,不敢怠慢了虎娃,這邊剛進屋坐下,他就把美食送了過來請虎娃享用,估計是自己家今天正準備吃的東西,否則也不能這麼快就做好了。

虎娃看著這些美食笑道:“得多謝族長的好意,逍伯,您就坐下來一起吃吧,請問可以將骨頭餵給盤瓠嗎?……還沒跟你介紹呢,盤瓠就是這條狗的名字,它是我的朋友。”

田逍:“哦,原來是朋友啊,那怎麼能只啃骨頭呢,您也可以讓牠吃肉啊。這是族長送給您的東西,您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必問老朽。… …我怎能吃這些東西,您請自己享用吧。”

虎娃仍然笑道:“您剛說的,這已經是我的東西。我請您吃,您又何必客氣呢?”

田逍想了想,然後哈哈笑道:“倒也是啊!是您請我,不是族長請我,我又何必多心呢,多謝小先生了!”便走過來坐下來一起吃,他年紀雖大但牙口還很棒,啃骨頭啃得非常香,吃得不比盤瓠慢多少。

田逍滿嘴嚼著香噴噴的肉,聲音有些含糊不清的問道:“小先生,您好像並不喜歡白溪英族長,我老漢能看出來。否則為何請您去他家您不去。卻跑到我這裡來?”一起吃肉的時候,他的自稱就從“老朽”變成“老漢”了。

虎娃答道:“相比那位族長家,我還是更願意呆在逍伯您這裡。昨天您說過,我若留宿白溪村可以住在您家,沒想到今天還真住下了。至於你們那位族長嘛,我確實有點不太喜歡。今天早上刮風的大冷天,他卻使喚鄰居家的姑娘去河邊打水,自己家不是有個兒子嗎?還是二境修士呢!”

田逍搖頭道:“你就別提了,白溪英這個兒子,那真是高貴的不得了了。怎麼可能親自去做打水這種事情呢?恨不能喝水都有人餵!見城廓中的大人們有奴僕侍候,他便喜歡使喚村民,薇薇家是最受欺負的。至於老漢我,一直不受族長待見,就因為這些!”

白溪村的如今的族長白溪英,就是當年那位老城主最小的孫子。他出生的時候,老城主還在世,而他的父親就是白溪村的族長。那位老城主不論是在世時的地位,還是去世後的餘威。一直庇護族人百年,在人們中心目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威望。

族長並非世襲,而是由族人們推選,往往都出自部族或村落裡最最強大的家族。白溪英成年後能順利當上族長。當然是因為祖先的餘蔭。白溪英本人雖無什麼才幹本領,卻喜歡拿村中的好處給那些圍著他說好話、為他賣力的人。

久而久之,他就養成了另一種習慣,很喜歡使喚普通村民。彷彿大家就應該都聽他的、為他家辦事。 “白溪氏”是其祖父的氏號,因其所出生的村寨之名,但後來就成了族長家的姓。而且只有族長家才姓白溪,其餘村民皆不享有此姓,以示其出身高貴。

這也漸漸導致了很多村民的不滿,假如這樣下去,白溪英的兒子將來恐未必能繼續當族長。白溪英自己也有所感覺,一直在外花重金請高人指點白溪虹修煉。而白溪虹也沒讓父親失望,二十歲那年終於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如今二十四歲,據說已是一名二境九轉修士。

白溪村看似比百年前強盛了不少,但是到了白溪英這一帶,家族的輝煌已漸漸不再,可如今又出了一名二境修士,且是白溪村唯一的一名修士,白溪英父子立刻又抖了起來。自古以來在這樣的偏遠村寨裡,如果族人中只有一名修士,那麼這個人將來就應該擔任族長,幾乎沒有例外。

田逍很年輕的時候曾做過那位老城主的親衛,年老後回鄉居住,因其年紀與經歷,非常受人尊敬。因為老城主的關系,白溪英父子想當然就認為田逍是自己人、會聽他們的話,不料田逍平時卻根本不受族長的擺布。

田逍曾對白溪英說:“我當年為城廓效命、向城主效忠,這是身為親衛的職責。我所效忠的,是當時的城主而不是你。如今的我並非你白溪家的僕從,族人們也不是。身為族長應守護族人,組織號召大家為族中之事出力,而非只為你效勞。”

白溪英若專門請侍從、買奴僕侍奉,誰也不能說什麼,可是他卻喜歡使喚族人為自家做事,還視作理所當然,這是讓田逍最看不慣的地方。就算是城廓裡的大人們,也只能使喚自家的僕從,而不能使喚鄰居來做自家的事情啊!

田逍還經常指出族長的錯,別人不敢說的話只有他敢說。而白溪英父子也拿他沒什麼辦法,當然不會有好感了。

薇薇姑娘今年十六歲,父親前年去世了,只和母親兩人生活。她們家裡沒有男丁,薇薇人長得又漂亮,平時受的欺負最多。族長父子經常讓薇薇母女幫他們家做各種雜活、累活,只偶爾給一些舊衣陳糧打發,還自稱是“照顧”。

剛說到薇薇姑娘,就聽見她的聲音在外面怯生生的喊道:“田逍老伯,請問共工大人休息了嗎?”

虎娃站起身答道:“哪有這麼早休息的,正吃肉呢!是薇薇姑娘嗎?你快進來吧!”

盤瓠已經搖著尾巴迎來了去,又跟著小心翼翼的薇薇走了進來。薇薇手中端著一個裝了半盆水的陶盆,盆沿上搭著一塊軟布,盆中的水還在微微冒著熱氣,肩上也搭著一件皮袍。這是白天,屋中雖有個火堆,卻沒有太大的明火,光線比外面昏暗,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適應。

等看清了屋中的情形,薇薇姑娘向虎娃點首道:“族長大人特意派我來侍奉您,請問共工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和需要?”

田逍不滿地嚷道:“族長自己沒有女兒嗎?他想侍奉小先生,怎麼使喚別人家的姑娘?”

薇薇趕忙說道:“逍伯,您小點聲!族長只有三女兒在家,她哪裡會侍奉人?……再說了,能侍奉小先生,薇薇求之不得,這也是我的榮幸。”說到最後,她還偷偷瞄了虎娃一眼,神情充滿好奇,還帶著緊張與興奮。

田逍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虎娃,轉而點頭笑道:“說的也是,千金難求人願意啊!既然你自己願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虎娃也問道:“你幹嘛端一盆熱水來,是給我喝的嗎?太多了!”

薇薇趕緊又解釋道:“這要侍奉您梳理擦洗的。”

虎娃的眉頭微微一皺:“侍奉我梳理擦洗?不必了,外面就是白溪,身上臟了我自己會去。……你們族長這是嫌我臟嗎?可我很乾凈啊,比他幹凈!”

薇薇愣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田逍也是微微一怔,虎娃的出身顯然很高貴,就連身邊的狗吃得都這麼好,平日怎會沒人侍奉,卻問出這種話來?他隨即又微微一笑,想​​必是這位小先生故意拿話在損白溪英吧。

而虎娃又說道:“你快把盆放下吧,別不小心又摔碎了。……你就在盆裡洗乾凈手,然後過來一起吃肉。”

薇薇在門外就聞到了烤肉與面湯的香氣,她雖刻意忍住沒流露出眼饞的樣子,但唾液一直在分泌,人一直在悄悄地嚥口水。她可以說服自己不饞,但生理上的自然反應卻是控制不住的。以虎娃神識感應之精微,當然早就發現了。

薇薇卻站著沒動,搖頭道:“共工大人您誤會了,其實我平時幹活很小心的,以前從來沒有打碎過東西。……這是族長大人特意給您送上的美味,我怎麼可以吃呢?”

虎娃笑道:“既然是送給我了,怎麼處理就是我說了算,所以我請你吃。你剛才問我有什麼吩咐,這就是我的吩咐。你若再問我有什麼需要,我就需要找人陪我一起吃肉,來吧!”

這話說得無可反駁,薇薇姑娘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誘惑,便按虎娃的吩咐在盆裡洗凈雙手,也坐下來一起吃肉。她吃得那個香啊,雖然盡量在保持好吃相,但口中一刻也停不下來,以至於好半天都沒顧得上說話。

虎娃離開蠻荒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內只是服用不死神藥,已很久沒有吃過世間普通的食物。但是進入巴原後,昨天遇見田逍時便吃了山薯和麵湯,今天又吃了香噴噴的肉。看來他這番身入塵世的遠行,首先就是從感受人間煙火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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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人間煙火(下)

虎娃很清楚,假如自己不吃的話,田逍與薇薇也是絕對不會吃的。現在看這兩人狼吞虎咽吃得這麼香,他也非常開心,更覺口中的食物是人間美味。

虎娃就是一個人間的少年,他並非是帝鄉神土中的長生仙人,無論是修為還是心境,他也不可能不食人間煙火。五色神蓮或者是山薯、烤肉,在他看來都是吃的東西,只不過前者更有助益修煉的靈效、用以充饑更加耐久。

可是世間哪有那麼多不死神藥讓人吃,身在人間,此刻才是常態。滿滿兩盤子肉,田逍和盤瓠大約各吃了半盤,而吃得最多的反而是最為纖細柔弱的薇薇姑娘,她吃了大半盤。虎娃細嚼慢嚥,只吃了小半盤而已。

肉和麵湯都散發著誘人食慾的香氣,很快就被吃得差不多了,連骨頭都被啃得乾幹凈凈。田逍還拿起石塊,將大骨頭棒敲碎,將其中的骨髓也細細的吃掉。吃完一盤肉之後,田逍和盤瓠就開始喝面湯,虎娃也不再吃了。老漢、孩子和狗就看著姑娘一個人吃。

薇薇吃得太投入了、太專心了,以至於都沒意識到其他人都看著自己呢。當陶盤裡只剩下最後兩塊帶肉的大骨頭棒時,薇薇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擦了擦嘴抬起了頭,很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吃得太多了,已經吃飽了。”

她當然吃得非常飽,恐怕還從來未像這樣放開了吃過肉。虎娃笑道:“我們也吃飽了,這裡還有,你想吃就繼續吃吧。”

薇薇打了個嗝,搖頭道:“我真的不能再吃了,謝謝共工大人!”

虎娃又說道:“逍伯。那您將這最後兩塊給吃了,我們也不能浪費啊。”

田逍卻搖頭拒絕,表示自己早就吃飽了,然後看著那兩塊肉慾言又止。虎娃意識到了什麼,對薇薇道:“你媽媽還在家裡吧?待會兒你回家的時候。就把這兩塊肉帶去吧。”

薇薇又驚又喜道:“這樣真的可以嗎?我已經吃了這麼多,怎麼還能再拿走?”

虎娃笑道:“我說可以就可以,這也是我的吩咐。”

薇薇連連感謝,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趕緊又在陶盆中將手洗凈,把方才放在地上的那件皮袍雙手捧起呈了過來:“共工大人。族長大人見您的衣裳單薄,隨身又沒有帶別的東西,特意讓我給您送來一件皮袍禦寒,晚上睡覺時還可以蓋在身上,身材應該差不多正好合適。”

虎娃也在陶盆裡洗凈雙手接過皮袍,這件袍子並不是用一種動物的一張皮縫成。而是好幾種動物身上最好的皮拼縫而成,手工很精緻,刻意拼接出的花紋也很漂亮,該厚實的地方厚實、該輕柔的地方輕柔,是一件很精美的衣服。

薇薇接著說道:“這袍子是新的,今年入冬前剛做的,本來是族長大人家的三女兒穿的。皮毛非常好。身上很厚、袖子很軟,是我媽媽親手縫的。 ”

虎娃接過這件袍子,又看了看剛才盛肉的空盤,感慨道:“你們族長挺大方的,他可是真捨得呀。”

田逍卻冷笑道:“這算什麼大方!他請求您做的事情,是對抗妖族和流寇,既保護白溪村也是保全他自己家,區區一頓肉和一件皮袍,哪能與您所冒的風險相比?……小先生,我很感激您答應了族長的請求。但是您還沒有向提出要求呢。族長只說會盡力報答,卻沒講清楚會怎麼報答。”

虎娃:“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並不在乎白溪村怎麼報答,只要它值得就行。”

田逍仍然搖頭道:“您雖不在乎這些,但白溪村卻絕不能這樣做。一定要將怎樣答謝提前說清楚。不論是為了您的安全,還是為了白溪村的安危,我們也不能只依靠您一個人。這半個月時間,將盡量再請別的高手來助陣。假如不把條件說清楚,提供足夠豐厚的報酬,是請不來其他人的!”

這話很有道理,虎娃亦深以為然。今天白溪英帶著一群人追上虎娃,在路上磕頭哀求,讓虎娃動心了,因一念之善答應留下來保護白溪村。白溪英只說要感謝卻沒說要怎麼感謝,這純粹就是在糊弄小孩子,也就是虎娃這種人才會點頭的。

假如換一名修士,僅憑白溪英空口說白話,條件和報酬不講清楚,恐怕是請不來的,這畢竟與妖族以及兇殘的流寇作戰,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田逍又告訴薇薇,待會兒把白溪英找來,就說共工大人叫他來此商量事情。

接著虎娃又聊起了山膏族,既然他們與白溪村近百年來都是和睦共處、相互依存的關系,那些豬頭人為何又會受人蠱惑,想來洗劫白溪村?這麼做若能成功,暫時是有點好處,可是在將來對山膏族也不是好事啊!假如失敗的話,那後果就更別提了。

田逍又冷笑道:“那些豬頭人的笨腦子,很少能想那麼長遠。而他們的族長就算是個明白人,恐怕心裡也恨白溪村。在我看來,山膏族和白溪村之間是遲早會起沖突的,也怪白溪英那幫人不像話。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況,他們竟然成了流寇的同夥。”

深山中的妖族通常很少與外人打交道,他們的樣子都很容易把人給嚇著。山膏族人自古以來所接觸的只有白溪村,雙方交換彼此的物產、各取所需。今天族長給虎娃送來的袍子,其毛皮就是從山膏族那裡換來的。

這種交換就是一種買賣關系,但從事買賣者卻不是商人,他們所交換之物都是自己生產的、也是自己需要的。在那個年代,經商受到很大限制,普通人根本沒那個能力或實力,收購並囤積大量自己並不需要的貨物,只為了運到別處去賣給其他人而從中牟利。

不事生產只為求利的行商者,在人們眼中的地位並不高,往往也受到官方的約束。虎娃所見過的商隊,絕大多數都是各城廓組織的,帶有官方的背景。

山水城中也有很多商鋪,各部族人在那裡交換東西,但那些人並非真正的商人,他們只是代表各個部族把各自的物產運來,交換到所需要的東西再運回去。白溪村與山膏族之間的物產交換,以前也是這樣的。可是到了白溪英當族長的時候,情況就有了變化。

白溪英利用族長的身份進行組織,壟斷了與山膏族之間貿易。他組織族中的物產與山膏族進行集中的交換,每次都能佔不少便宜。這種情況剛開始倒沒什麼,可後來做得越來越過分。比如用陳年的麥谷混進新收的麥谷,甚至還在裡面加癟殼的秕子;以庫房裡存放了很久、快要變質的山薯乾,拿去交換山膏族人養大的豬。

白溪英之所以敢這麼做,是吃準了兩點,首先是那些豬頭人很笨,顯然沒有他白溪英聰明,有時候吃了虧都反應不過來。其次是山膏族人沒有別的選擇,他們只和白溪村人做生意,沒有比較就不知道好壞,所以什麼條件都只能答應,只要他們還想交換的話。

如此做法,表面上看倒也給白溪村帶來了更多的好處,他們用更少的物產便能換來更多的東西。得到好處最多的當然是白溪英本人,這些貿易要么是他親自經手,要么就派親信去辦。從山膏族那裡換來的東西,如果自己用不了,他也可以賣到別的村寨甚至城廓裡去。

但在田逍看來,白溪英的這種做法注定不能長久。那些豬頭人雖然笨一些,但也不真的沒長腦子,他們遲早會意識到白溪村在欺負人,會被激怒的。而且山膏族的族長豬三閑,據說是一名三境修士,可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遲早會與白溪村起沖突的。

如果白溪英被山膏族人報復,那是活該,田逍甚至樂意看見。但如今山膏人的做法超出了限度,白溪村面臨的將是滅頂之災,所以先必須度過眼前的難關再說。

田逍在指責族長白溪英的種種不堪時,薇薇一直低著頭不敢插話,倒是虎娃好奇地不停追問。看來正如山神所介紹的世間種種人和事,這白溪村與虎娃長大的路村確實不太一樣,白溪英也不是山爺或蠱辛那樣的族長。

虎娃又問田逍,打算怎麼對付敵人?在他看來,自己留下來只是對付妖族或流寇中的高手,保護村莊還要靠白溪村全體族人自己拿起武器組成戰陣。而田逍的回答也不算太復雜,無非是是依托寨墻布防,抓緊時間打造兵器,組織族人分成小隊作戰,再請高手帶隊指揮。

虎娃又好奇的說道:“今天聽說消息,你們族長和那些族人皆驚慌失措。但是逍伯您談起這些事情,卻沒有很緊張、很害怕的樣子。”

田逍長嘆一聲道:“因為我經歷過戰事,當初在邊境戰場,時常有撕殺,剛開始的確每天很緊張、感覺很倉惶,到後來也就漸漸習慣了。像這種事情,如果你必須得面對,越驚慌可能就越沒有好下場,真正該緊張的只是戰鬥之時,現在只須冷靜準備。

我已經老了,反正時日無多,本回鄉想安安靜靜的養老,沒想到還是要走上戰場。而我的這些族人們,他們的生活已經安逸太久了,甚至已忘了這百年的安逸是怎麼來的?再這樣下去,就算沒有今天這件事,將來也會出別的事情,也到了該警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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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數錯了(上)


說話間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田逍又在火堆中加了幾根木柴燃起了明火,火光照亮了屋子。眼看不早了,他們便讓薇薇姑娘先回去,這裡已不需要人侍候。不知是否是因為吃跑了肉的關系,薇​​薇姑娘幹活特別有勁,來回跑了好幾趟。

她先將那裝水的陶盆和麵湯已空的盤子端走,又來將那兩個裝肉的盤子拿走,這些都是需要她洗乾凈再還到族長家的。盤子裡還有兩塊肉,是拿回去給媽媽吃的;而且盤底還有不少肉上滴下來的油,用山薯將油蘸幹凈,也是一頓難得的美味。

當她終於收拾好屋裡的東西,準備去叫族長的時候,虎娃將那件皮袍遞給她道:“族長的女兒應該比你胖,但個頭是差不多的,這件皮袍你穿著也合適。多謝你今天的侍奉,這件皮袍既然是你媽媽親手縫的,我就把它送給你了。”

薇薇嚇了一跳,漲紅了臉連連擺手道:“這可使不得!這麼好的袍子,是族長特意送給您禦寒的,我哪敢穿?”

虎娃:“既然已經是我的東西,就該由我處置,讓你拿回家去,也是我的吩咐。我你身上這件皮衣已經舊了,還沒有袖子,冬天肯定會冷的。而我有修為在身,並不怕冷,既沒必要也不想穿它。”

虎娃年紀雖小,可每次很認真的地說話,彷彿總給人一種不容質疑的感覺。薇薇終究還是將皮袍抱走了,但她也沒敢就這麼直接穿上,估計是拿回家收起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只得白溪英在屋外輕咳一聲道:“共工大人在裡面嗎,聽說您找我有事?”

虎娃招呼道:“是的,我和逍伯正在討論如何守護村莊,有些事情還得找你商量才能決定。”

白溪英也進來坐下了,他身後還跟著獨子白溪虹。大敵當前。田逍倒也沒扯什麼私人恩怨,說的就是村寨布防的事情。要趕緊組織族人打造武器,不必要求像軍陣中的專用軍械那麼堅固耐久,挑選雞蛋粗細的硬木長桿,尖端開槽嵌入磨尖的石矛頭綁緊,作戰時大家站好隊形,鼓起勇氣向前直刺便行,這還要經過一些訓練。

但再怎麼訓練時間也太短了,村民們人數雖多,卻只是烏合之眾。一旦被高手沖近必然大亂。所以白溪村這邊也需要高手指揮並率領各支作戰隊伍。不可能只依靠虎娃一人抵擋對方的高手,還需要抓緊時間趕緊多請幾名高手來。

但是懂修煉的高手不是那麼容易請得動的,虎娃肯留下來,已是白溪村天賜之福。再想去請人的話,必需要有足夠的誠意、付出足夠的代價。白溪英則問道:“那我們應該付出怎樣的報酬呢?是否可以先詢問他們——怎樣才肯出手?”

田逍則搖頭道:“既然是我們求人,哪有讓人自己先提報酬的道理,又不是人家在求你給他什麼!人家若肯來救我們,白溪村能怎樣報答,必須先說清楚。”

白溪英之子白溪虹插話道:“開出什麼樣的條件。才能請來我們需要的高手呢?”

田逍看著他反問道:“你也是一名二境九轉修士,開出什麼樣的條件,才能讓你為了保護別的村寨,去和妖族、流寇戰鬥呢?”

白溪虹低下了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白溪英又看著虎娃道:“共工大人,您說呢?”

虎娃正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其實需要開出足夠的條件才能打動他的話,這世上恐怕沒有什麼村寨能做到。器物、靈藥、秘傳這些世間修士最希望得到的東西。他什麼都不缺。

但他這種情況只是特例,世間恐怕也很難再找出第二個。山神曾介紹過世間的各種修士,的情況。並不是人人都能擁有自己的法器。那些大派傳承弟子,突破四境之後才會由尊長賜予一件隨身的法器。

雖理論上有四境修為便可自己煉制法器,而實際上煉器之道並非人人所擅長,既要去尋找天材地寶、耗費煉制之功,而且一不小心還會毀損。就算已有法器在身者,像這種寶貝,誰又會嫌多呢。 ?

世上還有很多修士,他們曾受人指點或得到某些傳承,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但並不屬於哪個大型的宗門,很難得到各種資源支持,這種人往往也被稱為散修。只要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都會受到人們的尊敬,可免除城廓與國中的勞役,但未必都會受到各宗門的重視。

假如民間的某位散修足夠出色,當然會有很多人願意籠絡他,也會有大派高人願意將之收入門下。可還有很多修為平平者,若資質一般、或者年事已高、巔峰不再,繼續修煉下去也難有繼續突破的潛力,往往也只是在當地自行修煉。

所以那些三境以下的修士,通常並沒有自己的法器,因為他們還沒有禦器修為,就算是身在大派宗門中,尊長也不會賜予。甚至有不少四境的修士,在很長時間內都不擁有自己的法器。

他們往往就用一些世間的刀劍簡單地煉製成寶具,以御物之功當做飛刀飛劍使用,那在普通人看來也是神奇的法寶了。

由此也可見,培養一名真正出色的傳人,也要付出很多資源和心血。虎娃的修煉,雖非理清水所教,但理清水在他身上花的代價,足以讓世間高人皆瞠目結舌。而虎娃此刻想的卻不是自己,最後終於開口道:“答謝每人一件法器、真正的法器,也就是靈器。”

白溪虹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而白溪英的表情都快哭出來了,顫聲道:“一件靈器嗎?”

虎娃皺眉答道:“假如是每人兩件法器,你們恐怕也很難拿出來。……若覺得只是一件法器太輕微,那就每人再加兩件寶器吧。”

凡器也稱為寶器,法器也稱為靈器,皆有上、中、下三品,虎娃倒也沒有為難白溪英,並未強調是幾品法器與寶器。白溪英還沒說話,白溪虹已壓抑著怒意道:“這​​怎麼可能!”

族長父子的臉色皆難看無比,但虎娃卻發現田逍露出了笑意,只聽這位老漢撇嘴道:“怎麼不可能?小先生提出的條件,是最起碼的報酬。……白溪虹,你也是一名修士,自以為高高在上、遠比普通族人尊貴,那是否願意為了別人去拼命呢?這種代價,你捫心自問,自己會不會答應!”

白溪英苦著臉,以哭腔道:“可是我們哪能拿出來這麼多法寶?”

田逍正色道:“別的村寨可能拿不出來,但是本村寨有你白溪家,應該沒問題。”白溪英的祖父曾做過城主,又擁有五境修為六十餘年,不可能不留下什麼。田逍曾是老城主的親衛,當然多少知道些底細,直指白溪英能付得起這個代價。

白溪虹聞言慍怒道:“我們白溪家確實有幾件下品法器,也有一些不起眼的寶器,但那是祖父所留的私產,並非族中之物。現在要保護的是整個白溪村,怎能只讓我們家出這些東西?”

哦?原來白溪英出得起這些東西呀!那虎娃就一點都不擔心了,板著臉慢條斯理的說道:“請問你的祖父是從哪兒來的?沒有白溪村,怎會有他?沒有他,又怎會有你們白溪氏父子?如今我們要保護的就是白溪村,你們難道不是白溪村的族人嗎?

讓全族付出代價,這當然是對的,但只有你們家能出得起這些東西啊!我們保護的不僅是族人與族中之物,也在保護每戶人家的私產。那麼私產最多者,也理應付出最多。你們家既然有這樣一批器物,全族的人私產加起來,恐怕也遠遠趕不上。 ”

白溪虹冷哼道:“按照小先生的意思,私產最多者應付出代價最多。那麼明日我就將祖上所留的器物皆運到城廓中,若這些私產已不在村里,您又該怎麼說呢?”

田逍亦冷哼道:“你最好連夜都運走,那些流寇說不定就等在半路截殺呢!他們如果的到了這批東西,又何必再來洗劫村寨?族人們也就不必跟著你們一起倒霉了。”

白溪虹聞言變色,而虎娃又說道:“白溪英,你是族長,職責就是守護族人。而且這些年你身為族長,享受了村中太多的好處,假如白溪村被洗劫,請問你又算是什麼人呢?若流寇洗劫了白溪村,損失最慘重的也還是你家,到時候那些器物恐怕一件都留不住。這已足以讓你付出代價了,你又不是拿不出來!”

白溪虹:“我們家拿出法寶,那其他人又能付出什麼?”

田逍冷冷答道:“出力,還有可能出命!族人們都要拿起武器保護自己的家鄉。”

白溪英又問道:“共工大人,請問我們還需要再請幾位高手呢?”

虎娃答道:“你們村的寨墻,連同寨門在內共有六個大的缺口,現在想完全修復已經來不及了,只有盡力先加固其他的地方。所以至少需要七名高手,其中六人各自率隊守護一個方位,身下一人居中策應、隨時支援各方。……我算一個,最少還需要再來六個人。”

白溪虹失聲道:“這就是六件法器啊!”

田逍搖頭道:“不,是五件法器、外加十件寶器。”

白溪英不解道:“怎麼是五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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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數錯了下


田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溪虹道:“老夫雖非高手,可當年也畢竟練成了武丁功,曾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如今雖然老了,但尚可一戰。而白溪虹是本村唯一的修士,在其餘高手的策應下,我們兩人也可各率領一隊族人守護一個方位。”

白溪英驚訝道:“我家虹兒也要出戰嗎?”

田逍終於忍不住怒斥道:“你看看這位小先生,與白溪村非親非故,卻能挺身相助。而白溪虹身為族人的一員、族長之子,又是本村唯一的修士,在族人們皆拿起武器時,他理所應當挺身而出。若非如此,他還有臉呆在白溪村嗎?那現在就應將他逐出村寨,白溪村不需要,也不能容忍這種懦夫!”

這番話激怒了白溪虹,這位年輕人起身跺腳道:“你說誰是懦夫?”

虎娃插話道:“白溪虹,若你為守護村寨奮力而戰,當然就不是懦夫。……可是我聽族長的意思,好像沒打算讓你出戰。”

白溪虹咬牙道:“我當然會出戰。”

虎娃又說道:“你也不必太擔心,假如你所守衛的方位遭遇強敵,其他人會立即趕過去相助的。……村寨不會動,我們不清​​楚對方會從哪個方向襲擊,所以每個方位都要戒備,才必須要有這些人。”

白溪英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既然已有共工大人、田逍、我家虹兒三人,我們還需要再請四位高手相助。……那麼就是四件法器啊,剛才怎麼說是五件呢?”

田逍已怒,指了指虎娃,又呵斥白溪英道:“你難道眼瞎了嗎?還有這位小先生,你當然要給人同樣的報答!”

虎娃突然笑了,點頭道:“逍伯說的是,白溪族長。你確實數錯了,難道沒拿我當人嗎?我需不需要你們的報答,是我自己的事;而你該怎麼數數,是你的事。”

白溪英父子離去後,虎娃和田逍並沒有立刻休息,當天夜裡兩人又聊了很久。虎娃做任何事都很認真,認真到他自己都不必刻意認真的程度,就是那麼自然地專注。

這是他離開蠻荒進入巴原後所遇到的第一件事,不僅是在幫忙,而且他還想將其中種種情由搞清楚。它為什麼會發生。都是什麼樣的人、帶著什麼樣的目的和慾望參與其中?

虎娃又問起了流寇的情況。在相室國腹地,近幾十年來所謂的流寇早已絕跡了。三年前的夏天與兩年前秋天所發生的慘案,在這一帶的民眾聽來感覺彷彿是那麼的不真實,就像是很遙遠的年代、很遙遠的地方的傳說,怎麼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呢?

流寇第二次作案時,那個偏遠的村寨中三百餘人盡數被屠滅,沒有留下任何活口,誰也不知道他們來自哪裡、長什麼樣子、搶走了哪些東西。而第一次作案時,他們只襲擊了某個村寨裡的三戶人家。那三家的人全部被殺。房屋院落被大火燒毀,也沒人知道清楚究竟為何?

當時流寇來得太突然,事先誰也沒想到,當他們拿著刀槍沖進村寨時。其他村民甚至都躲在家裡沒敢出來。據躲在自家院墻後的目擊者事後描述,那些人都蒙著面,不知道長什麼樣子,但個個動作矯健、身手不凡。

那三戶人家是分家各自立戶的三兄弟。其中還有一名三境修士。但是流寇中顯然有修為更高者,鬥法戰而勝之。有目擊者看見了法寶騰空、在院墻上方盤旋交擊所發出的光華。

這兩起慘劇相隔時間一年多,事後皆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雖然高城與飛虹城都曾派人追查,卻沒有任何結果。第一起慘劇發生後,有人懷疑是仇殺;當第二起慘劇發生後,人們才意識到這一帶出現了一夥兇殘的流寇。但也有人認為,這根本就是兩起事件,因為情況完全不同。

如今又過去了兩年時間,再也沒見到流寇出沒,很多人則認為他們早就走遠了,否則怎麼可能就是查不到呢?這也是虎娃的疑問,他問田逍道:“第一次慘劇,有目擊者,那流寇大約有多少人?”

田逍:“據說有五十人左右,都蒙著面。”

虎娃:“第二起慘劇與第一起慘劇,是同一夥人所為嗎?”

田逍一攤雙手道:“您問我,我又去問誰呢?當時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有人認為是同一夥人,有人也認為不是。”

其實虎娃未必是想問田逍,他以往和山神交流習慣了,總是由他提問然後讓山神來解答。但田逍並非山神啊,虎娃提問的過程也是自己在思考。

他又沉吟道:“一夜之間屠滅整個村寨,一個人都沒跑掉,不像是個別兇徒所為。在同一片太平安寧的地方,這麼短時間內,怎麼可能出現兩夥人數眾多的流寇?但假如是同一夥人所為,為什麼​​第一次只襲擊了三戶人家,第二次卻屠滅了整個村寨?”

田逍皺眉道:“可能是因為第一次那個村寨較大,不比我們白溪村小多少吧,而且據說他們並無傷亡。第二次的村寨很小,只有三百多人,可能全體族人都奮起反抗,流寇有所傷亡,所以惱羞成怒。”

虎娃:“既是流寇,為什麼一年之後尚未走遠?而且作案的時間未免相隔太久了。他們都蒙著面,就是害怕被人認出來!”

田逍點頭道:“是啊,假如不是怕人認出來,又何必蒙著面呢?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

虎娃接著說道:“五十多人,做下這樣的血案,事後無論怎麼藏匿,都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線索,除非他們都會飛。”這顯然是一個不可能的假設,難道這五十多名流寇至少都是身懷飛天神器的六境高手?假如是這樣,他們也不必當流寇了,直接就可以攻占國都。

田逍:“這就是最令人吃驚的地方。據說城主還向國都求助,國君派了一名高手飛天而來,搜索了周圍一帶山野,也沒有發現哪裡藏匿著流寇。”

虎娃:“如果只是一、兩名高手還說得過去,可是五十名流寇,就算躲進深山也不能不留下任何行跡,如此只有一種可能。”

田逍探過身子道:“什麼可能?”

虎娃:“他們根本就沒躲起來,就是當地人!”

虎娃雖是第一次走出蠻荒,但理清水可是當年的巴國理正大人。山神對他介紹的那些世事,有很多都是各種案情。此地流寇出沒的情形十分蹊蹺,排除所有其他的可能,那麼原本看似最不可能的一種情況,恰恰就應該是事實。

田逍倒吸一口冷氣,壓低聲音道:“說實話,我老漢當年也這麼猜疑過,但實在不敢相信啊,只認為是自己在胡思亂想!五十多名身手不凡的兇徒,哪個村寨有這等實力?”

假如所謂的流寇就是當地人,他們到底來自哪裡?難道是各個村寨都出了幾名強人,暗中勾結在一起,還有人居中指揮,約定時間集合行兇。事後他們分贓散去,脫掉偽裝恢復本來面目,再回到各自的村寨。假如是這樣,倒也可以解釋為何查不出流寇的行蹤。 ”

虎娃:“這也是一種可能。”

田逍神色一變,突然道:“小先生,我知道您法力高強,能不能幫老漢我做一件事?”

虎娃:“您請說。”

田逍:“流寇來襲之時,設法生禽其中一人或幾人,只要摘下面罩查明其身份、審出其同夥,就能將之全部鏟除了。如果實在抓不住活的,留下屍體也行,如果真的是當地人,這也是追緝的線索。”

虎娃:“假如真是當地人,那倒不是沒有線索。有人曾看見流寇中有高手鬥法,其手段至少超過了那名被斬殺的三境修士。在附近兩座城廓中,三境以上的修士雖不算很少,但也絕不太多。而在那個時間行蹤不明者,就有極大的嫌疑。”

田逍:“可是有嫌疑並不代表有證據,迄今為止,沒有任何能指認他們的人活下來。擁有此等身份的人,在城廓中皆地位尊貴,不能僅憑猜疑就能如此指控的。況且兇徒都是本地人,完全可以找同夥串供,掩飾其行蹤。……小先生,如今我倒是希望,這活流寇一定要來。”

虎娃:“哦,您為何會這麼想?”

田逍:“我當初就有過懷疑,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只以為是瞎想,可是您今天又點醒了我。假如本地真有這樣一夥強人潛伏,真面目不為眾人所知,這是何等之危險?他們就算今日不來洗劫白溪村,他日仍會製造慘案,趁此機會,就應該將這些人的身份查明、徹底鏟除!”

虎娃點頭道:“您這不僅是在為白溪村考慮,也是為附近這一帶所有村寨的安危著想。但有一個問題,假如那些流寇沒來呢?我們就算請來高手助陣,那些人也不可能永遠呆在白溪村,若下個月流寇不來,報酬還給不給、人還留不留?”

田逍反問道:“不是您親口說的,流寇勾結山膏族人,下個月就會來洗劫白溪村嗎?”

虎娃苦笑,其實他只是在樹叢里拉粑粑的時候,發現兩個豬頭人在高處窺探白溪村,並聽見了一段對話,其中提到了“拿著刀槍的皮甲人”,也提到了下個月要到白溪村來搶東西,才推斷出了這些事情,沒想到事態越深入便越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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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眼界上


如果那些“流寇”察覺白溪村有所準備,下個月不便動手,反正他們就是本地人,有得是時間等待,等到白溪村請來助陣的高手都走了、村民們的防備也鬆懈了,然後再突然襲擊,白溪村仍將面臨大禍。

田逍憂心忡忡道:“假如花了大代價請來一批高手,流寇下個月卻不來,白溪英恐怕該哭了。他哭不哭倒是其次,關鍵是白溪村以及週邊村寨的危機仍在。所以我們要盡量不要宣揚請高手助陣之事,讓那些流寇認為能得手,還會按照計劃前來。”

虎娃說道:“那些流寇​​已經很謹慎,因為白溪村規模不小,他們也擔心這裡可能冒出來什麼高手,所以才會勾結妖族一起動手。只要這裡沒有城廓中的軍陣駐守,他們應該會按計劃行事的。其實我也覺得很驚訝,白溪村看似強盛,實則就像一隻又肥又笨的老母雞,終於引來了天上飛過的猛禽。”

田逍一拍大腿道:“小先生,您說的太對了!”

虎娃忽然又皺眉道:“可我還是覺得奇怪,那些豬頭人與白溪村有宿怨,想來搶倉庫裡的糧食,倒也勉強能說得過去。可是那樣一夥強人,難道僅僅是來搶山薯的嗎,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話說到這裡虎娃的聲音突然頓住了,與田逍對視一眼,兩人幾乎同聲道:“族長家的東西!”

討論到此刻,關於這夥流寇的底細,在虎娃心中已變得漸漸清晰。他們就是當地人,其中有至少一名三境以上的修士,而且清一色身手不凡,想當初第一次作案,目標就是那三戶人家。而那三戶人家的情況,與如今的白溪英家可能是類似的。

那三戶人家有共同的父輩祖先。其中還有一名三境修士,其祖上應該出過高手、留下了一批珍貴的器物,被那些人察知了底細。而這樣的底細內情,恐怕只有當地人、尤其是當地的修士才會最了解。

第一次行兇,沒有人認出他們,而那三戶人家也無人倖存。第二次行兇,他們可能被人識破了身份、甚至叫出了名字,所以屠滅了整個村寨;也可能是這個村寨的全體族人都拿起武器與戰鬥,但最終不敵。

那些流寇當然不會是到白溪村來搶山薯和雞蛋的,他們目標就是白溪英家。至少田逍和虎娃已經知道。白溪英家里至少藏著六件以上的法器以及其他的寶具,這已經非常驚人,值得那些人動手了。

今天晚間,白溪英不滿虎娃“被保護的私產越多、理應付出越多”的說法,表示要將家中的財物運往城廓。而田逍呵斥他,流寇說不定就等在半路截殺,如果搶走了這批東西,族人們也就不必跟著一起倒霉了。這本是一句無心的氣話,沒想到卻一語中的。

白溪英當時聞言變色。看來是被說中了心事。白溪英後來之所以肯下狠心割肉,願意拿出那些珍貴的器物邀請高手助陣,看來也是隱約猜到了那些“流寇”真正的目的。如此說來,白溪家珍藏的器物。恐怕還不止那麼點。

至於“流寇”勾結妖族,可能為了是掩人耳目,而且白溪村很大,說不定也有高手坐鎮。一群豬頭人沖進村寨搶糧食。村中必然大亂,而“流寇”可以趁亂直襲白溪英家,得手後便從容離去。就讓白溪村的村民和那些豬頭人去糾纏吧。

就算是滿村亂跑、橫沖直撞的一群豬,抓也得抓半天啊。更何況發飆的山膏族人,其兇悍可比山里的野豬,不僅能吸引村民的注意,事後也能背上所有的罪名,這是一個非常狠毒而且巧妙的計劃。

田逍原先只擔心村民們無法戰勝強敵,而現在的想法變了,甚至擔心流寇下個月不會來,這樣消除不了真正的大患。盡管可能是族長家珍藏的寶物惹來了流寇,田逍與白溪英之間又積怨甚深,但田逍還是希望能夠全力守護村寨,對抗“流寇”並查明他們的身份來歷,這可不僅僅是為了白溪英一家人。

第二天上午,田逍和虎娃主動去了族長家,又和白溪英商量了一番。而村民們皆惶恐不安​​,都聚在了村寨中央的廣場上。中午之前,白溪英召集全族男女老幼,當眾宣布了幾件事。

豬頭人勾結流寇,將要來洗劫村寨。但大家不必擔憂,有一為共工大人路過此地,願施以援手、對抗那些兇徒中的高手。從今天起,大家要打造武器、修固寨墻、接受訓練,並由等到有敵來範之時,都要盡全力保護村寨。

接下來是田逍分派任務,村寨中凡壯年男子,每十人一組接受訓練,將學習如何使用武器戰鬥。至於其他的人分為兩部分,一部分人加緊打造武器;另一部分人則到河中開採石料,抓緊時間修補與加固寨墻。

村民們立刻就亂了,有人大聲叫道:“我們家住在寨墻外面,逍老伯,你的計劃只是守住寨墻以內。那麼流寇來了,我們怎麼辦啊?”也有壯年男子叫道: “我最擅長製作木桿,可不可以只造武器,不參加戰鬥啊?”

大家亂哄哄半天,也沒分派出一個清晰的頭緒,雖然田逍一直在大聲解釋,但很多人還是各有各的想法。尤其是家在白溪對岸的那些人,甚至跑到族長面前哀求,能不能分出一隊壯年男子拿著武器到那邊守衛?

後來還是白溪英拿出族長的威嚴,跳上祭壇大聲呵斥道:“假如流寇來了,連命都保不住,你們還要顧著房子嗎?我們只能集中力量守衛寨墻以內的地方!從現在開始,住在外面的人全都搬進來,各家都擠一擠。糧食還有貴重的東西,也全部搬到寨墻裡面,等事情都過去了再說。誰要是不聽安排,就算流寇沒宰了你們,我回頭也會算賬的。”

然後又有人問田逍,寨墻外的人都退到寨墻以內,等於是放棄了自己家保護別人家,假如有所損失,族中有沒有補償?田逍不停地回答,若房屋被妖族或流寇損壞,會組織全體族人幫著修復;在戰鬥中若有死傷,當然也會由整個村寨統一撫卹於照顧其家人。

田逍嗓子都快說冒煙了,最後還是白溪英大聲訓斥才搞定場面。接下來就是安排住在寨墻外面的人家,怎麼把東西都搬進來,這一個月時間誰都擠進誰家住,誰接受訓練、誰修寨墻、誰造武器……等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吵得人腦殼都疼。

村中有人家娶了外族的姑娘,也有人家的姑娘嫁到了外村,這時又在商量去走親戚,先在外面住一個月,等躲過這次大禍再回來。說著說著,有人就要回家收拾東西準備出發了。田逍聽見了便上前勸阻,發生了一些較為激烈的爭執,其他不少村民也參與了爭執。

白溪英族長對眉頭緊鎖的兒子耳語了幾句。這位族人中唯一的修士白溪虹,一言不發回家取來了一柄長刀,走到空地中央奮力劈出一道凌厲的刀光,在地上斬出兩丈多長的一條溝,令族人們一時目瞪口呆。

然後他跳上祭壇,以族長的語氣喝道:“大家放心,只要我們做好準備,白溪村一定能戰勝來敵!但在這個時候,誰要是棄守村寨而去,甚至有向流寇與妖族通風報信的嫌疑,全體族人決不能客氣!在這一個月內,誰也不許擅自離開!若有人還是堅持要走,那麼就等到一個月後,永遠驅逐出白溪村!”

此言一出,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也沒人再堅持要離開村寨了。

虎娃在一旁邊看著,暗暗直皺眉。流寇要等到下個月才來呢,這些村民倒是已盡顯烏合之眾的本色,與虎娃所熟悉的路村與花海村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在路村,每當族中有大事發生,山爺一聲令下,所有族人都會乾脆利索地聽從安排、很自然地互相協作,哪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囉嗦事?

但轉念一想,虎娃也只能暗自長嘆一聲。村寨的情況不一樣,私財私務多、難免私心私算就多;但不論怎樣各懷私慮,也要明白一件事,合力守護村寨就是在保護所有人的私利,否則大家都不會有好結果。

且不說這些族人,就說白溪英這位族長,哪裡有山爺那樣的威望與能力?山爺無論是修為還是才幹,放眼巴原各國都是極為難得的人才。而在這白溪村中,想指望白溪英或者田逍能有山爺那般手段,恐怕太不現實了。

田逍雖是個明白人也是個難得的好人,也算很能幹,但他只是一名戰士與親衛出身,以往只是接受命令進行戰鬥,並非指揮軍陣的統帥。而他今天所做的安排,也是從一個戰士的角度,根據自己在戰場上所總結的經驗,進行了最簡單的針對性佈置:收縮防禦、分兵警戒。

這位老者雖受很多族人的尊敬,但在這種時候,還不足以統禦族人。倒是白溪英畢竟做了多年族長,比田逍更有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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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眼界(下)



這世上,哪能人人都是山爺呢?虎娃正在無奈地搖頭中,田逍走過來說道:“真不好意思,讓小先生您見笑了。我老漢畢竟不是族長,有些事情還讓白溪英去操心吧。族長命我去請高人助陣,時間緊迫,這就得出發了,小先生還有什麼指教?”

虎娃:“看來你們族長也不想大肆聲張,打算悄悄地請高手來助陣。……請問逍伯,你想去什麼地方找人呢?”

田逍:“離此地四十里有個雙流寨,​​是這一帶最大的村寨,也是幾條道路交匯之處,來往的人非常多。我想去那裡找人,或許能有過路的高手。”

虎娃又問道:“就算有高手路過,您能認出來嗎?”

田逍伸手拍一下腦門:“這倒是個大問題,我總不好挨個去問吧!”

世間高人,誰也不會在腦門上寫著自己有幾境幾轉修為、有什麼樣的本事。田逍之所以猜出虎娃是一名修士,只是因為特殊的情況。而村民們稱呼虎娃為共工大人,那是他自己顯露了神通手段,在河邊摶泥當場煉制了一個陶罐。

可是到了雙流寨,以田逍的眼力,哪能分辨出誰是他要請的高人呢,難道還要跑到集市上大聲宣揚嗎?真要是這麼做了,且不說是否走露風聲,恐怕也會被流寇察覺,說不定在半路上還會遭到截殺。

見田逍為難的樣子,虎娃笑道:“逍伯不必擔憂,我陪您去吧。雖然世間高人不會把修為寫在臉上。但我多少還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田逍大喜過望道:“有小先生相助,那真是太好了!否則老朽眼拙。還真認不出來。您當初一眼就看出我曾練成開山勁、還修成​​了武丁功,眼力驚人啊。 ”

當天中午,虎娃就與田逍離開了白溪村前往雙流寨。這條路基本上是沿著白溪的南岸而行,離那條水流時遠時近,在山林與起伏的丘陵間蜿蜒盤旋四十里,由東行漸漸轉向南行,途中還遠遠地望見了另一個村寨,在溪水的東岸。

這是一條很荒僻也不是很好走的道路。若是一般人往往都要結隊而行,但對於從小在蠻荒深山中長大的虎娃,感覺這已經是一條通達的坦途了。這四十里路對於普通人來說,通常要走整整一天,吃完早飯就出發,差不多要在晚飯前才能到達。

這一帶的生活習慣也與蠻荒中也不一樣,在路村時。族人們每天只吃一頓飯,食物由部族統一分發。但在巴原上的這些村寨裡,居民們每天吃兩頓飯,早上起床先做早飯,等吃完後太陽也就升起來了;經過一天的勞作在日落前回家吃晚飯,吃飽了就差不多天黑該睡覺了。

食物都是每戶人家自己做的、各自吃的。但白溪村還保留原始部族的某些傳統。有很多田地是族人共同所有,經常也會組織族人集體採集物產,出產之物則統一分派。村寨中也有公共的庫房,那正是山膏族人欲打劫的目標。

田逍雖年逾七旬,但一身功夫未散。腳程自比普通人快得多,他和虎娃用半天時間就趕到了雙流寨。這是迄今為止虎娃所見到的最大的一個村寨。錯落分佈著數百座房屋院落,據田逍介紹,這裡的居民有兩千多、接近三千人。

人煙之所以這麼繁盛,是因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這裡是兩條水流交匯的地方,一條是白溪,另一條叫青溪,白溪和青溪上各有一座橋,竟是以堅固寬厚的石料築成,據說是飛虹城特意派工師邀請一批共工所建。附近一帶的各村寨甚至城廓之間的來往,都要經過這兩座橋,從而形成了一個四通八達的交通要道。

有四條道路在這裡交匯,其中兩條分別跨過白溪與青溪,由於村寨很大,寨墻曾幾度向外擴建,有些地段並非是以塊石壘成,而是從附近山中伐木製成高大的柵欄。這倒有點像曾經的清水氏城寨,虎娃在山神印入其元神的景像中曾見過。

但雙流寨的規模比清水氏城寨還要大不少,它也是飛虹城境內,除了主城廓之外最大的一處聚居點。由於地處咽喉要道,所以也擁有繁華的集市,每天都有很多人從這裡經過。但在此處集市交易者絕大多數並非商人,基本上都是當地與附近的民眾。

田逍就經常挑著兩筐雞蛋跑到這裡來賣,為族人換取所需的布匹、鹽之類的物資。挑東西時候,他就沒有今天走得這麼快了,在路上需要整整一天,中午還要停下來休息吃點幹糧,第二天做完交易、第三天再挑著筐回去,來回總計三天兩夜。

在這個年代,很多地方並沒有所謂的客棧,很多村寨的居民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是客棧。行人路過村寨基本都是找人家投宿,有時也會拿一些東西做為答謝。普通的村寨平時路過的外人並不多,很多人家一般都會樂意接待,往往並不要求什麼答謝,這只是給遠行者的幫助。

可是雙流寨這個地方情況比較特殊,平時路過的人很多,路邊的人家也不方便每天都留宿外人。所以當地的族長和幾位長老商議,在集市旁邊修建了驛站,就供來賣雞蛋的田逍這類人夜間留宿。

驛站就是幾間大房子,每間屋中都沿著墻角鋪著木板和乾草,能容不少人湊合一覺,外面還帶著一個大院子,院中能生火做飯。田逍和虎娃當天就在驛站中過夜,田逍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這個地方太雜亂、條件也太簡陋,委屈了這位尊貴的小先生。

但虎娃倒是沒什麼好在乎的,他只是感到很好奇。而在驛站中投宿的其他人對虎娃也很好奇,這個眉清目秀、白白凈凈的少年,在初冬竟然還穿著這麼單薄的葛布衣裳。有人主動扔過來一塊破舊的大毛氈,借給虎娃裹在身上御寒,並提醒他夜裡小心別凍著。

毛氈並非皮料,是用動物身上軟而長的絨毛編織而成,比布料厚得多而且很保暖。這塊毛氈已經很舊了,上面破了好幾個洞,布滿污垢和油漬的痕跡,如今應該是用來包裹貨物的,帶著一些形容不出的怪味、反正不是很好聞,但裹在身上確實很暖和。

虎娃本不需要,但心中十分感激,他坐在墻角旁的草堆裡,將這塊毛氈順手披在了身上,莫名又想起了在花海村的柴草房裡過夜的時光。

當虎娃第二天起身後、將毛氈還給對方時,那人有些愕然地發現,這塊破舊的毛氈已經變得乾幹凈凈,雖然上面還有油污留下的痕跡,但那隻是痕跡已非油污;再用手摸一摸、扯一扯,竟感覺更加輕柔舒適,並且質地堅韌了不少。

可以說虎娃很無聊,一位煉成了菁華訣又掌握了煉器之功的修士,比如山爺,就擅長做這種事,而虎娃更擅長。但換成別的人,誰也不會把神通法力浪費在一塊破舊的毛氈上,哪怕施展再高深的神通手段,它也還是一塊破毛氈。

主動借給虎娃毛氈者,是一位很威武的壯士,他腳穿厚底麻鞋,身上披著氈布衣服,年紀二十多歲,身材健碩,人顯得非常有精神。他接過毛氈後有點發愣,無形中的直覺感應,此物就與昨夜借給這少年時不太一樣,但怎麼看還是自己那條毛氈,仍然是該破的地方破、該舊還是舊。

田逍已經在外面的屋簷下生火,取出隨身帶的食物準備做早飯,那少年就坐在一​​旁,身邊還坐著一條狗,看神情竟也像是在等著開飯。見這漢子站在門口發愣,田逍便笑著招呼道:“這位壯士,昨天夜裡多謝你了!如果不著急趕路,就過來一起吃點東西吧。”

那漢子看了看手裡的破毛氈,又看了看坐在屋簷下的虎娃,總感覺自己一覺醒來,這個世界彷彿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他很客氣的答道:“不過是一塊包袱皮,借給你家孩子披一晚上,又何必這麼客氣呢?”

田逍又笑道:“這位小先生可不是我家孩子,他來自別處,小小年紀已經是一位共工大人。……只不過是一點吃食,壯士又何必客氣呢!”

那漢子被嚇了一跳,原來這少年竟有此等身份,至少有三境修為才能成為城廓中的共工,但他真是一名三境修士,又何必與這些路人擠在一起過夜呢?只要和鎮上的頭面人物打聲招呼,自然會被當作貴客接待、安排好舒適的住處。

就算去投宿,也能找最好的人家,誰都知道一位共工的答謝肯定是很豐厚的。就算不是為了答謝,很多人家也以能夠接待為榮。

漢字走過去行了一禮,然後在旁邊坐下,拿著那塊毛氈有些遲疑的問道:“恕我眼拙,不知您是一位共工!請問這毛氈究——竟是怎麼回事? ”

虎娃好奇的問道:“怎麼了,我把你的毛氈弄壞了嗎?”

漢子趕緊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它莫名變幹凈了、變輕軟了、也變結實了。”

虎娃呵呵笑道:“那就好,我只是順便以法力洗煉了一番,但它也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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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心目中的英雄上

那漢子傻眼了,張著嘴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並非所有的修士都擅長於煉器,而一位共工以神通法力處置某些材料,往往都是為了煉制珍貴的寶器或發起,就沒聽說過誰會把這等功夫用在一塊又臟又破的舊包袱皮上。

這塊毛氈是漢子用來包東西的,昨夜見這少年​​衣衫單薄實在有些可憐,就順手扔給他禦寒了,萬沒想到卻是這樣一種結果。

田逍這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也愣了愣,然後露出了笑容。通過這兩天的接觸,這位老者多少也了解了虎娃的脾氣,他就是一個率性的孩子,經常會做出一些其他人看來很無聊甚至目瞪口呆的事情,比如在河邊摶泥,當場煉制了一個陶罐賠給薇薇姑娘。

那漢子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小先生,您既有此等修為,又何必在這種地方過夜呢?”

虎娃笑著反問道:“這位老兄,你不也是一名修士嗎?至少有二境修為,而且與別的修士不同,你還練成了開山勁並成了武丁功,不也同樣在這裡過夜嘛!我也覺得有些好奇,一般人若邁過初境得以修煉,又何必再去修煉開山勁這種功夫呢?”

虎娃自己也修煉過開山勁,但那是山神的吩咐,也因為是路村祖先自古所傳。其實對於他本人來說,練不練都無所謂,除非是在特殊的場合想掩飾修士的身份、只做一名戰士。

虎娃的語氣平淡且平靜,平靜地就像在問別人你臉上這個包是被蚊子叮的嗎?但漢子卻驚訝地差點沒蹦起來,他的底細就這麼輕易被人看破了!這感覺就像是一位渾身被衣物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姑娘,卻有迎面走來的陌生人說道你胸口下面有顆痣。

那邊正在做飯的田逍又愣住了,隨即又驚又喜。他剛才還在琢磨,在這雙流寨能否碰到想要請的人、又該怎樣開口求助?結果連驛站的門還沒出呢,身邊就已經坐著一位,其修為底細被虎娃點破了。

目瞪口呆的漢子問道:“小先生。您是怎麼看出來的?而且看得這麼清楚!”

虎娃仍然笑呵呵地答道:“這不是看,我也是一名修士,而且和你一樣,也將開山勁修煉到武丁功的境界。方才感應你的生機神氣,我能察覺出一些端倪。 ”

漢子連聲稱佩服,這時早飯也做好了,三人一狗便圍坐在一起吃。漢子主動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來歷,他叫靈寶,來自高城的一個村寨,此番來到飛虹城是來看望哥哥的。虎娃昨天夜裡曾披過的毛氈。原先就包著不少他從家鄉帶給哥哥的東西。

靈寶的兄長叫村寶,其經歷和當年的田逍差不多,曾受徵召加入相室國的軍隊戍邊,但是近年並無戰事,他也沒有上過戰場撕殺,卻在軍陣中得授開山勁並將之練成。靈寶的開山勁是哥哥教的,能在村寨裡自行修成這種功夫可真不簡單,可見他是一位意志非常堅韌之人。

他哥哥名叫村寶,大概就是“村寨裡的寶貝”之類的意思。普通人起名大多是這種風格。但靈寶這個名字卻有點怪,虎娃也好奇的追問了緣由。靈寶介紹時神情有幾分得意,說話間甚至不自覺有些眉飛色舞的感覺果然有故事。

據說就在靈寶出生的那一天,恰好有一位修士路過村寨。應族長的請求,這位高人煉成了一件珍貴的上品寶器。在村寨居民單調而平靜的生活中,這可是值得討論與回味多少年的大事。上品寶器雖還不是修士的法器,但也具備某些特殊的靈性了。比如虎娃從小戴的那個天青藤環。

所以父母給這個孩子取名為靈寶。而那名修士如今在相室國中也是赫赫有名,就是松崗城的勾皓先生,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國工大人。但在靈寶出生時。勾皓尚剛剛突破四境修為。

虎娃並不清楚,他和靈寶談到勾皓的時候,那位松崗城的勾皓先生正到了山水城拜山、與山爺一起玩賞風景呢。

既然叫了這個名字,出生時又有這個故事,靈寶從小就特別羨慕那些有神通法力的修士,也希望能夠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他十八歲那年,特意背著行李乾糧遠去松崗城拜見勾皓先生,想成為勾皓的弟子並得其指點。

像這種事情一般都是自討沒趣,沒有哪位高人有義務或者閑心,去指點找上門來的陌生人修煉,栽培一名正式的傳人是要付出很多心血的。他們就算想收傳人,也是自己挑選資質和悟性不錯的後輩,更重要的是知根知底,了解其家世背景、脾氣秉性。

可是那天勾皓正好閑得沒事,心情也很不錯,聽這位上門的少年講述了自己的名字及其來歷,當年竟與自己頗有些緣份,於是就開口指點了一番。勾皓介紹的無非是如何定坐入境的種種講究,這是邁入初境的基礎,讓靈寶回去自行修煉,能不能成功則看資質和運氣了。

靈寶回家之後便每日依法修習村寶,好像有點感覺但又好像沒感覺,始終沒有突破初境。這時他的大哥戍邊歸來,不僅在軍陣中練成了開山勁,同時也立下了軍功,所以得到了任用,將去飛虹城擔任巡城守備軍的一名隊長。在離開村寨之前,兄長傳授了靈寶開山勁。

做不成修士,能練成開山勁也行啊,靈寶便在家中自行修煉。並非在軍陣中那種受監督、必須每日堅持操練的環境下,全憑自覺修煉這種苦功,可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而靈寶偏偏練成了,而且達到了武丁功的境界。

在修煉開山勁的過程中,靈寶並沒有放棄勾皓所教的定坐之功,有意思的是,當他練成武丁功之後,居然邁入初境得以修煉。這是比較少見的情況,可能是他開了竅,或者在常年的定坐中終於有所感觸,終於邁過了那道看不見也摸不到的門戶。

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靈寶的修為和白溪虹一樣,也是二境九轉,同時他還和田逍一樣,也練成了武丁功。靈寶這次是到飛虹城看望哥哥後返回家鄉,雙流寨是必經之路,在驛站中投宿時恰好遇到了虎娃與田逍。

靈寶既然介紹了自己的來歷,田逍也介紹了他和虎娃為何來到雙流寨。虎娃是一位出外歷練行遊的修士,路過白溪村時恰好聽見了兩個豬頭人的談話,有流寇勾結妖族獎在下個月去洗劫白溪村。虎娃不僅通知白溪村防備,而且在村民的哀求下答應留下來幫忙,此番是來尋找高手助陣的。

但田逍和虎娃並沒有講述他們自己猜測和推斷的那些情況,比如那些流寇可能就是本地人、盯上白溪村又​​有什麼目的,只說了他們所聽到、看到的一切,同時介紹了白溪村的打算至少再請來四名高手,並答謝每人一件真正的法器外加兩件寶器。

靈寶聽完之後,奮然起身道:“竟有這等事情!若你們不嫌我修為低微,我也願意助一臂之力,去挑戰那些妖族和兇殘的流寇!”

如今世上雖然壞人並不少見,但大多數人都很簡單樸實,其中也不缺乏慷慨仗義之輩。靈寶自幼羨慕那些擁有神通法力的高人,自己又練了這麼多年的功夫,一身本領卻始終沒有太大的用武之地,聽說了這樣的事情,也覺得熱血沖動。

很多像他這樣的人,肯下如此苦功修煉,心中往往都懷著某種抱負與夢想,修成屠龍技、建立不世功,就像那些上古傳說中被歷代人所傳誦的英雄。可是在平淡的現實中,這樣夢想顯得實在太渺茫了,就連名正言順找人打架、還能贏得贊譽的機會都沒多少。

如今能幫助一個村寨,去對抗強悍的妖族與兇殘的流寇,這不正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壯舉嗎?想想都令人激動!所以靈寶當即挺身而出。

田逍趕緊起身行禮道:“老夫代表白溪村全體族人,多謝壯士!我們一定會盡所能報答您的。”

靈寶摸了摸後腦勺,又很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其實我不是為了你們的報答,這本來就是我輩應仗義挺身之事。……但像我這樣的散修,能得到一件法器的機會卻很少,就算現在用不著,也可以為將來準備著,說不定我也有突破四境的那一天呢!”

虎娃笑道:“靈寶老兄,你不用聽說有答謝就不好意思。幫不幫忙是我們的事,怎樣答謝是他們的事。”

吃完早飯,太陽已經升高了,在驛站中投宿的人們早已離開,院子裡只剩下了他們幾個。他們又聊了一會兒,談的還是白溪村的事情對敵的計劃以及各種安排。

靈寶皺眉道:“你們來到雙流寨想找人助陣,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此村寨雖大,但畢竟也只是個村寨,哪會有太多高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恰好就路過這個地方,又恰好讓你們給碰上、還能答應幫忙?

我聽說這雙流寨倒是有幾位修士,但他們皆身份尊貴,有的還在城廓中任職,平日里一般的事情都不會輕易出手,恐很難為一條偶爾聽來的傳聞去白溪村久待,更何況可能還要拼命呢?而你們又不欲聲張、恐讓流寇察覺,於是就想在這裡碰運氣。但這麼做是不行的,時間也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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