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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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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張維卿,男,天津 - 河北,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永曆四年九月,清軍為徹底擊敗盤踞於舟山群島的魯監國系統明軍,先期圍剿與其勢同犄角的四明山反清武裝。是役,清軍在擊潰當地明軍主力後進行了血腥的洗山的行動。
  自此之後,一度由於滿清的民族壓迫而人口激增的四明山地區再也無力組織起大規模的反清武裝,而四明山的陷落也直接導致了一年後的舟山之戰中魯監國系統明軍的孤立無援,以及浙江反清大局的徹底敗壞。
  永曆四年七月,穿越者陳文意外的出現在此地,在這片抗倭名將戚繼光曾經護翼過的土地上以重建戚家軍的名義重新開啟幾十年前被強行打斷的中國軍事近代化之路。
  自此之後,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拯救斯民,重建華夏文明!

【其他作品】: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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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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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前路

永曆四年六月,紹興府。

自魯監國元年,明軍潰於錢塘江始,滿清正式佔據這片土地已經四年有餘了。

曾經車馬如織的官道上,如今卻行人寥寥。官道旁的稻田裡,在這個收穫的季節裡卻依舊顯得綠意盎然。細看去,竟是雜草肆意的生長,早已淹沒了田壟的界限。

遠處,一座土地廟孤零零的矗立在田野的另一側,大抵是長久無人祭拜的緣故,顯得破敗不堪,就連大門似乎也和廟祝一起逃了荒。

破廟的角落裡,陳文倚坐在牆邊,費力的啃著手中那塊黑乎乎的餅子,不住的冷笑。

一塊手錶就換了這麼點東西,我也是醉了。

記得以前看小說,說是有人用了一塊手錶換了十萬兩白銀,當時還覺得好流弊。可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嘛。咱現在這一頓飯就十萬兩白銀,鋼鐵俠估計都沒有這麼土豪吧?

收起了剛剛的胡思亂想,陳文把細細咀嚼過不知道多少次的最後一口餅子嚥了下去。接著,他一邊舔舐著嘴角殘渣,一邊低著頭找尋那些可能會掉在衣服上的碎塊。

這土豪飯吃得真尼瑪境界,根本就吃不飽嘛!

直到實在是找不到什麼了,陳文摸了摸猶自不滿足的肚皮,閉上眼睛把頭靠在了牆上,試圖讓自己倚得更舒服些。

來到這裡已經三天了,從最初的迷惑、憤怒,再到悲傷、無奈。到了最後,在肚子的最後通牒之下,迫不得已的用身上的那塊手錶換了這麼塊餅子。

想想自己,畢業多年了,還不過是個小業務。每個月的工資雖然還沒到白領的份上,但也差不太多。在這家公司幹了幾年了,老闆總算是放了話,拿下這單,自己就可以升職。

回想下我錘的名言,升職、加薪、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還真的有點小激動呢。

可結果呢,自己還是太年輕了,一頓酒喝大了,打個車回家,就莫名其妙的到了這個時代。至於現在還躺在公文包裡,已經簽字蓋章並且號稱是公司最近兩年最大的那單合同,真特麼是日了哈士奇了。

算了,還是想想怎麼做才能繼續活下去吧。

陳文掏出了口袋裡的錢包、鑰匙和手機,看了看角落裡的單肩包,裡面應該還有個充電寶和幾隻筆吧。再聯想一下先前的那隻手錶,這些東西能撐多久?一個星期?還是十天?至於錢包裡的工資卡、信用卡還有那兩百塊軟妹幣……

得了吧,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個辦法,總要找點事情做。

陳文想了想,自己上學時雖然成績不怎麼樣,但是在這識字率低下的古代應該也能算是能寫會算了吧,做個賬房應該不成問題。做了賬房以後還可以當掌櫃,開店舖,進而憑藉著後世的營銷經驗成為一代豪商。

就算做賬房沒人要,憑藉著這副現代營養標準下養出來體格,放在普遍營養不良的古代人中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鶴立雞群,就算是看家護院什麼的也應該沒問吧。不是也有人作家丁也做到了極品了嗎?

人能是,我亦能是。

但是,問題又回來了,眼下無論是做賬房還是干家丁,都先得剃個頭,否則是找不到工作的。

若是放在現代,剃頭而已,叫事兒?面試過那麼多家公司,什麼樣的用人標準沒見識過,出了門少則免費多則幾十上百,一個小時之內穩定達標,SoEasy。若是無法接受,換個公司即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此時此刻的「剃頭」卻是那個人類文明史上最為臭名昭著的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剃髮易服!

永曆四年,浙江的美發市場基本上已經被那個傳說中的只留一個小辮兒的霸氣頭型給一統了。陳文覺得他自己這麼拉轟的小短髮,別說是進城去做賬房,就是去搬磚餬口,都要擔心還沒進城腦袋就先讓人給搬了。

這滿清的佔領區看來是不能去了,那明軍的地盤呢。

在陳文的記憶裡,根據明朝人筆記,明朝政府對於老百姓留什麼頭型向來都不感興趣的,尤其是到了明朝末年,什麼樣的奇裝異服都有。

陳文覺得,如果按照他曾經看過的一本小說裡描述的,他的髮型完全可以算是曾經被迫剃髮,後來脫離了清廷佔領區後又自行續發的義民。

這樣一來,髮型倒是是沒問題。可是,去哪支明軍的地盤呢?

陳文回憶了片刻,最近的當屬魯監國行朝,現在佔據浙江的舟山,包括四明山、天台山、溫州三盤在內的浙東上百家義師都尊奉魯監國號令。

不過,魯監國他老人家已經沒幾天好日子了。三個月後,清軍圍剿四明山明軍,洗山;明年的八月,清軍進攻舟山,屠城。而這期間,魯監國系統的明軍各部還在搞兼併和內鬥……

然後是永曆朝廷,這個時代實力最強的明軍系統,廣西、廣東、貴州、福建、湖廣、四川的諸部明軍和前順軍各部皆奉永曆天子為正統,就連雲南的大西軍也在和永曆朝廷洽談收購事宜。

可問題是,他到了那裡,是跟誰混呢。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或者是永曆天子?聽起來哪一個都不比其他選手強多少。

最後是地處福建的延平郡王鄭成功所部,如果從距離上看,只能勉強算是不遠不近,不過這個距離也不是他現在所能企及的。但是,如果能夠堅持一下抵達福建的話,那裡卻是堅持時間最長,也最安全的所在。

只不過,在陳文的印象裡,好像國姓爺的發展歷程也並不是很順利,幾乎每次連戰連捷之後總會吃一次大敗,然後把還沒來得及消化的勝利果實再全部吐出去。而且,忘了是今年年底還是明年年初,他老人家的大本營中左所也有被清軍攻陷。

身處殘明亂世,何處可以避秦。

拋開了這些無謂的念頭,一向樂觀的陳文突然感到了些許慶幸。

他從上學時就喜歡看小說,這些年在論壇和小說裡也算是瞭解了一些明末清初的歷史。雖然細節上會有所錯漏,但是他對於比較大的歷史事件記得還算清楚。若非如此,就憑他這頭型,一頭撞進清軍佔領區,然後,就沒有什麼然後了。

是的。

面包,總會有的;機會,總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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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一章 計畫

驕陽似火,所幸是在山中,清涼的山風尚可吹散些許熱浪。

今天是六月二十七,入山已經整整五天了,如果從來到這個時代開始算起的話已經有十多天的時間了。

樹林邊,陳文看著溪水中倒影,搖著頭自嘲的笑了笑。

爛雞窩一樣的頭型,臉上的灰土被汗水沖的一道又一道;他先前為了見大客戶才換上的西裝業已破爛不堪,唯有還算完好的口袋才能讓陳文勉強不去肉痛它曾經的售價;腳下那雙農家換來的草鞋,已經露出了從襪子中脫穎而出的腳趾,而腳底也憑藉著愈加厚實的老繭成為了他的身上唯一沒有變瘦反而變胖的部位。

就這樣子,估計就算回去了也得讓人當做是乞丐吧。

這些日子下來,陳文身上能夠用來交換的東西已經所剩無幾,從單肩包、中性筆、鑰匙到皮鞋、錢包,甚至連充電寶都被自己當做鎮紙賣給了一家有小孩開蒙的人家。如果不是怕被人當做流氓的話,就連皮帶他都打算拿去換乾糧了。

即便如此,他還客串了一次教書先生和不知道多少次路遇土匪劫後餘生的客商。就這樣,靠著一條三寸不爛和暫時還不夠格做群眾演員的演技,陳文愣是撐到了現在。

所幸,這裡距離他先前制定的計畫中第一階段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

根據先前制定的計畫,陳文首先需要前往四明山區的大蘭山寨,設法求見四明山地區明軍的最高統帥,魯監國行朝冊封的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翊。而後,憑藉著他記憶中的歷史上清軍進攻四明山時的一系列軍情,換取一份足夠他到達福建中左所的盤纏。最後趕在九月之前,離開四明山地區。

陳文記得早上那位老鄉說過了前面的拐口,一直走下去,再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大蘭山。

就算王翊需要時間驗證消息的真偽,我也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時間足夠了!

等有了足夠的盤纏,陳文覺得,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前往福建了。

至於頭髮的問題,到了那時,還叫個事兒嗎?直接剃個和尚頭,再買幾綹頭髮,編成小辮往腦袋上一粘,山寨版金錢鼠尾,連材料帶手工也花不了幾個大子兒。

至於真去留一個小辮,那還是算了吧。國產電視劇的廣大造型師們靠著一部又一部辮子戲,已經反覆論證過了,雖然滿清後期的豬尾巴大辮子有夠難看,也比那種純粹野蠻人范兒的金錢鼠尾強,哪怕只是強一點點。

不自由,毋寧死。

愛留什麼頭型我的自由,老子又不是村裡的姑娘小芳,大辮子都不打算留,你滿清憑什麼強迫老子留那耗子尾巴。

等到了福建先找個地方潛伏下來,確認鄭成功回師趕跑了侵入中左所的清軍後,他就可以去投效了。

想一想,今年應該沒什麼業務了。到了明年,鄭成功先後取得了磁灶、錢山和小盈嶺三次大捷,自已靠著以前泡論壇混來的歷史知識完全可以打打醬油。

對了,還有施琅。記得那廝好像也是明年降清的,運營的好的話,到時候就順便給那位施琅大將軍雪藏了,省得給後人找麻煩,還要專門給他拍電視劇。

陳文記得他當初在網上,曾經看過這麼一種說法,說是鄭成功一生有兩次改變中國歷史的機會,一次是李定國進攻廣東,而另一次則是前期一切順利後期瞬間爆炸的南京之戰。

既然如此,陳文覺得如果他可以在這當中發揮一些作用,從而獲得鄭氏集團信任,獨領一軍的話,那麼就可以走上開發海南島或者台灣,編練西班牙大方陣,建立近代騎兵的快車道。

屆時,想必席捲天下,亦不過是等閒事耳。

想到這裡,陳文把最後一小塊乾糧扔進了嘴裡,投袂而起。還有一天的路程,自己緊緊皮帶再多喝點水,很快就到了。

是的,很快就到了。

………………

山間的小路上,四明山薛岙游擊王升騎著匹比騾子大不了多少的駑馬緩步前行。

在他身後,一隊破衣爛衫面黃肌瘦的士兵或是耷拉著腦袋,或是將鏽跡斑斑的竹槍拖拉在地上,如同打了敗仗一般緩慢的跟著那匹「騾子」。

「真他娘的。」王升暗忖道。

自從江上師潰,大量的或潰兵、或義師、或土匪、或是根本沒有什麼名義的武裝紛紛進入四明山地區。那時,清軍忙著追,明軍忙著跑,誰也沒有精力理會這裡。也是在那時,王升在這裡立起了寨子。

想想那段時光,要有多逍遙就有多逍遙,沒吃食了就去周邊的泥腿子家裡搜刮搜刮;吃飽了就在寨子裡曬曬太陽;若是有興致,就出去弄幾個小娘消遣消遣。

沒過多久,一些大明的文官生員開始試圖經營這片土地。而這四明山上,彷彿一下子就變了風氣,或曰將軍總兵,或曰御史侍郎,大傢伙彷彿是追逐蘇樣的潮流般,一個個搖身一變,成了大明的官員。而王升也跟隨著潮流帶著手下加入了那個東林復社名士馮京第的義師。

這一晃到了去年,大清的嚴招撫開始遣使浙東各山寨和島嶼的守臣。從那時開始,勳臣如開遠侯吳凱、義安伯顧奇勳、定遠侯石仲芳,文官如呂一成、高樹勳等紛紛降清,至於掛印將軍、總兵、副將之流更是不可計數。

那段時間,王升也很是動過一些心思。只是,他不過是個游擊將軍,官職卑微,手中也不過兩百餘兵士,無糧無餉,投靠過去也撈不到什麼肥差。

他思前想後,總覺得要是能立下大功,比如綁了馮侍郎去投大清。若是那樣,沒準真能混個大清的實權游擊將軍,哪怕是守備也好,總比一個殘明的有名無實的游擊將軍要強得多吧。

可惜的是,在馮京第軍中,除了他自己的部下外還有千餘士卒分屬其他武將,使得他完全沒有把握拿下馮京第。

今年五月,嚴招撫的使者上大蘭山,被王經略部將左都督黃中道烹殺,此後清廷似乎對招撫一事好像就不是很上心了。而這讓王升很是憂心,如果清廷不招撫了,那麼估計就快要進剿了,留給他做選擇的時間也就相對不多了。

此時已是六月,正是農忙的時候,王經略分給了馮侍郎一個巡查部分地段的任務,為的是防止有人劫掠百姓或是有細作進山作間。而馮侍郎就把這個任務中的一部分交給自己,按照官場的規矩,自己會把任務繼續下放,直到最基層的軍官。可是馮京第這廝竟然讓自己這個堂堂的游擊將軍親自去做把總千總的工作,實在是欺人太甚。

一路行來,莫說是細作了,就連亂兵匪人都見不著半個。想想卻也正常,自從去年王翊二次攻陷上虞以及擊潰奉化清軍之後,四明山附近各府縣連催科的小吏都不敢下鄉了,除了佔著不殺來使的名頭來往的使者,誰沒事跑這作死來。

即便如此,王升還是覺得滿清獲勝的幾率要大一些,畢竟現在整個浙江,明軍也只能在山區屯守,所以還是要想辦法降清才是活路。

只是,這些天下來,唯獨讓王升感覺奇怪的是,他此次巡查的區域以前是劉大刀的防區,一路走來雖然也看到了一些大蘭山的人,可都是毛金剛的部下,難道王經略又要有動作了?

這時,王升已經聽到了身後兵士傳來的低聲的抱怨,此時已是正午,確實不好再繼續走下去,隨即他便轉過頭。大聲喊道:「過來前面的拐口,有個樹林子,我們在那休息一個時辰。」

「大帥英明。」

「謝大帥。」

「大帥愛兵如子。」

參差不齊的奉承聲中透著一樣的無精打采,這讓王升很是有些不痛快。

算了,這麼熱的天兒,大人不記小人過。等過兩日,到了離大蘭山遠點的地方,尋個小娘樂呵樂呵才是正途。

待王升把頭轉回去,卻看見遠處的拐口,一個留著短髮、身著奇裝異服、形似乞丐的高大漢子正大步流星的向著自己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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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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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變化

來人,正是陳文。

陳文剛出山道的拐口,就遠遠的看見了一個騎著騾子的胖大漢子和他身後的一群提著竹棍的丐幫弟子。

只是待到近處,陳文才看清楚了那群乞丐的竹棍上大多有個鏽跡斑斑的槍頭。

臥槽,原來這就是竹槍啊,要演武狀元蘇乞兒了嗎?

陳文心中暗笑,這一路行來,他也很是見過幾次這個時代的軍隊,不過卻沒有一支能慘到這個份上。這是尼瑪軍隊巡邏嗎?分明就是丐幫遊行嘛。

只不過,陳文很清楚,封建軍隊也是軍隊,乞丐兵也是兵,丘八這種生物,太平時節都不好招惹,更何況這還是亂世。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他便一如先前一般,毫不猶豫的站到了路旁,任由這群乞丐兵先行通過。

乞丐兵一個又一個的從陳文身邊經過,少有人說話,大多只是或豔羨、或敬畏的打量了下陳文,便走了過去。唯獨讓陳文覺得奇怪的是,那個滿臉油光、膘肥體壯的長老卻是從來到走始終在盯著他看,彷彿多看兩眼就能再長二斤肥肉似的。

陳文畢竟在社會上混過幾年,看人多少還是會點。那個長老的眼神讓陳曦很不舒服,總覺得會有什麼事要發生。於是乎,待最後一個丐幫弟子從自己身邊過去了,他立刻向著自己要去的方向疾步前行。

可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身後的遠處響起。

「兀那漢子,別走。」

聽到這話,陳文的第一反應是跑。這等亂世,正規軍軍紀都不怎麼樣,更何況這幫雜兵,自己這等孤身上路的旅人自然是離他們越遠越好。

但問題是他這兩條腿的肯定是跑不過對面那個四條腿的,而且剛剛側身而過,他分明看見那位長老的騾子上掛著滿裝的弓袋和箭壺,萬一對方在那一刻飛將軍靈魂附體……

得了吧,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陳文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去,換上了一副禮節性的笑容。「這位,嗯,將軍,有什麼事嗎?」

來人是個瘦弱少年,扛著竹槍一路小跑,氣還沒喘勻。本來已是戟指在手,結果一聽陳文稱他為將軍,立刻把手搖的飛快,滿臉的尷尬。「不敢這麼稱呼,不敢這麼稱呼,小人不是什麼將軍,那個,我家大帥請小哥過去一下。」

「有勞。」

很快,陳文就跟著那小兵走到了他口中的大帥跟前。側目一看,周圍那些兵丁或蹲、或坐、甚至還有躺在地上曬太陽的,而那長老身側只有幾個挎著腰刀的軍官親兵模樣的傢伙還在規規矩矩的侍立著。

不是說封建軍隊連拉屎放屁都管嗎?怎麼覺得還沒有自己上學那會兒軍訓來得嚴厲呢。

這時,為首的那個挎著腰刀的軍官上前一步,一手扶著刀把一手戟指向前,大聲說道:「好叫你這廝知道,我家大帥便是大明兵部右侍郎馮老大人麾下心腹愛將,游擊將軍王升王大帥。」

那形象,像極了陳文看過的電視劇裡的狗腿子。

原來這個騎騾子,不對,是騎馬的長老還是個游擊將軍啊。陳文想了想,明末多稱呼鎮守總兵官為大帥,就算是諂稱的話頂多也就這麼叫副將啊。

一個游擊將軍,還大帥呢,裝什麼大尾巴狼。

至於那個什麼馮老大人,魯監國的兵部右侍郎,應該就是那個清軍圍剿四明山時被部將出賣殉國的馮京第吧。對了,出賣他的那個部將叫什麼來著,這個得好好想想。

這時,那狗腿子似乎看出了陳文在神遊天外,按住刀鞘,一把將腰刀抽出了大半。「你這廝,見了我家大帥還不下跪!」

一瞬間,周圍還站著的幾個親兵也將腰刀拔了出來,就連那些蹲坐的兵士也大都站了起來。

雪亮的刀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眼見於此,陳文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

真是瘋了,這時候走神個什麼勁兒啊,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快去大蘭山,然後去福建。在這浪費什麼時間啊,得盡快擺脫了這幫人。

算了,跪就跪吧,瞧瞧這廝的體重,估計也逃不過三個月後的那場浩劫,權當是提前拜烈士了。

「久聞王大帥威名,如雷貫耳,在下陳文,叩見王大帥。」陳文學足了電視劇裡的姿勢,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個頭,繼續說道:「在下萬萬沒想到能有幸得見王大帥尊顏,剛才實在是呆了,還望王大帥恕罪。」

王升居高臨下的看著陳文,笑了笑。「起來吧。」

「謝王大帥。」陳文長身而起,低下頭側目而視,狗腿子已收刀入鞘,而其他人也恢復原狀。

「真是壯士啊。」

「謝王大帥誇獎。」

壯士?

陳文心中冷笑。21世紀普通居民的營養標準在17世紀大概只有豪富之家才能達到,一個按照21世紀營養攝入標準下成長起來的現代人,自然要比在亂世中出生、長大,成長期普遍營養不良的古代人在體格上要有優勢得多。

不過嘛,他最近倒很是過了段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估計氣色上未必比得了眼前這位「大帥」

「壯士哪裡人士?」

「回王大帥,在下南直隸人士。」

在路上陳文就想過,雖然已經打算好面見王翊和鄭成功時都自稱是天津衛人士,但是如果被不相關的人盤問的話這麼說的話反而過於引人注目。

而南直隸就很好,尤其是南京,那裡是清初明朝遺老最大的聚集地,南京來個人見王翊,並不奇怪。而且,明時的南直隸包括後世的安徽,而天津話本身源於宿州方言,口音這關也過得去。

南直隸?一個人千里迢迢的從南直隸來四明山,定然是有要事。

王升故作漫不經心的問道:「壯士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要事啊?」

陳文想了想。記得以前在書上看到過,馮京第和王翊的關係似乎不錯。馮京第湖州軍破之後,便上四明山和王翊合軍一處,後來雖然分守各處,但也是互為犄角。而且,他記得馮京第好像和王翊還是老鄉,同鄉外加有著共同的革命目標,這關係按說應該是很鐵的。

嗯,還是說實話吧。

「在下此來,乃是受人所托,上大嵐山求見王經略。」

古人不是都講究什麼忠孝仁義嗎?受人所托遠行千里,一個義士的印象分應該夠這位將軍放自己走了吧。

陳文暗忖道。「沒準還能混點幹糧,今天晚上就不用餓肚子了。」

南直隸!受人所托!求見王翊!還在這個節骨眼,會不會是軍情?

王升感覺自己的心跳的越來越快,隨即厲聲問道:「本帥奉王經略、馮侍郎軍令,盤查進出四明山道路。你有什麼事,須得與本帥說清楚,否則本帥斷不能容你這等這來歷不明之人上山。」

臥槽,這人也太不識相了吧,我去見你老大的鐵瓷兒你都要管啊。

於是,陳文硬著頭皮,一鞠到底,說道:「在下雖然粗鄙,也聽過王大帥忠誠信義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今日之事本不該讓大帥為難,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在下來之前曾答應過此事只可入王經略一人之耳,還望王大帥優容則個,日後定有回報。」

看來真的是大事,如果是軍情的話,那麼送到大清那邊,便是大功一件。不過先要把這廝抓起來,拷問一番。

既然如此,只見王升眯著眼睛,四下看了看,然後冷笑道:「我看你這廝分明就是細作,左右,將這廝給本帥拿下!」

話音方落,那狗腿子軍官立刻抽刀在手,而他身邊的幾個親兵也將腰刀拔了出來,就連原本蹲坐在地上的兵士們也都持著竹槍圍了過來。

看著眼前這群身高只有一米六幾甚至不到一米六的瘦小枯幹的明朝人,陳文突然他想起了那個曾經在網上很出名的關羽和武田信玄約架的笑話。

可惜的是,這個笑話發展到了今天,已經變了味道——武田山猴子攢的人個個穿著內增高,不僅如約而至,還都帶著兵刃,而自己不僅武力值遠低於關聖帝君的零頭,還赤手空拳的一個人。

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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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三章 選擇

怎麼辦?

看著明晃晃的刀槍愈加的向著自己逼近,就連槍尖的點點鏽跡也都看起來像是干透的血跡。

陳文很想咽口唾沫,好讓自己狂跳不止的心稍微鎮定下來,可是嘴裡卻干的如同被烈日暴曬過的土道。

怎麼辦?!

前排的竹槍手身後,一個親兵好整以暇的擺弄著一個繩子。

陳文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拿出來的,但是他在論壇上看過人家說,古時候砍頭都要先綁起來,不是怕犯人逃跑,而是刀斧手怕出刀時犯人躲避,以致沒有一刀斃命,丟了面子。

怎麼辦?!!

這傢伙想殺我!為什麼?

陳文踉蹌的後退著,他知道,身後不遠就是山壁,自己根本無路可逃。

不行,我還沒活夠呢!

我來到這個時代忍饑挨餓了十多天,不是為了死在這裡!

我還要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我還要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我還要很多很多,至少我不甘心曾經那個籍籍無名的自己在這個時代就這麼默默無聞的死在這荒山野嶺……

手已經觸碰到了身後的山壁,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些燙手,已經是退無可退了。

陳文深吸了口氣,按照這些年混社會的經驗,沒有達不成的交易,只有給不起的回扣。自己先前只是急於擺脫這些人,好趕去大蘭山,所以一直用言語敷衍。既然眼下已經敷衍不過去了,那麼只有一個雙贏的交易才可以擺脫困境。

「王大帥敬忠職守,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陳文舉起雙手,大聲說道:「只是不才有個思量,在下實有十萬火急的要事要求見王經略,王大帥若不放心在下的身份,可否由王大帥帶在下上大嵐山。」

聞言,王升先是一愣,隨即擺了擺手。只見那狗腿子立刻一聲令下,已經逼到陳文身前的長槍白刃便收了回去。

近在眼前的利器離了身子,陳文長舒了口氣,立刻抖擻精神,說道:「若是在下所言屬實,王大帥送在下上山,王經略那裡自是會記得王大帥的好處;若是在下所言不符,王大帥明察秋毫,押送細作上山,也是大功一件。」

「王大帥若是能帶在下上山,就是在下也定會記得王大帥的大恩大德。」說罷,陳文又是躬身一禮。

王升想了想,這裡畢竟是劉大刀的防區,距離大嵐山太近,來往的很多都是王翊的部下,能不在這動手還是不在這動手的好。

他隨即笑道:「壯士或許不知,在這四明山上馮侍郎和王經略官品相同,壯士有事和馮侍郎說也是一樣的。不如這樣,壯士隨本帥前去拜見馮侍郎,如何?」

從這廝到壯士,陳文自覺得命是暫時保住了。他很清楚,同樣是上山,去見王翊比較符合自己的利益,而去見馮京第更符合這個馮京第部下的利益。

但是對於陳文而言,自己上四明山根本不是為了報信,而是為了賣情報。

陳文記得自己在論壇上讀到過一些關於大嵐山明軍首領王翊和王江的故事,兩人雖然境遇和結局不同,但是都不像是不知變通的人。尤其是王江,一個可以為了救母削髮為僧去見清軍大帥,等母親去世之後又設計玩大逃亡繼續反清的人,想來是應該不會太介意買賣情報的事情。

而馮京第,則完全不同,從留都防亂揭帖,到乞師日本,再到黃宗羲關於馮京第領兵期間的評價,一副自以為是的書呆子形象躍然於腦海。這樣的人,或許忠誠和氣節都是不缺的,但卻絕對不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對象,尤其是在自己處於絕對弱勢的情況下。

以陳文的直覺,自己去見馮京第的話,無外乎兩條路。乖乖和馮京第合作絕口不提去福建的事,那麼估計就會被當作大熊貓送到舟山;如果提出離開四明山的事,只怕立刻就會下獄,到時老虎凳辣椒水估計都得算是客氣的了。

那麼,去還是不去。

不去的話,估計現在就得沒命;去的話,無非是多活三個月和多活一年零三個月的區別。

這個回扣,恐怕自己是真的給不起啊!

既然如此,陳文站直了身體,輕輕的拍打著衣衫上的塵土,藏在西服內口袋裡的物件清晰的將它的存在感傳遞到了自己的手掌。

還有機會!

隨即,他一鞠到底。「既然如此,一切有勞王大帥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王升笑了笑,隨即對那狗腿子使了個眼色。

那狗腿子點了下頭,立刻招呼了兩個士兵,跑過來去攙扶陳文。「陳先生,這地面不平整,您慢著點。」

「有勞了。」說罷,陳文便順從的跟著王升馬後,向著自己來時的方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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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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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弄巧

山間的夕暮,比山外要來的更早一些。山腳下的那座破爛的山神廟裡,一群人正在院子為了晚飯的事情忙碌著。

王升踞坐在山神廟的正中,看了看倚坐在牆角已然昏昏欲睡的陳文,露出了絲絲笑意。

這已經是陳文跟著他去見馮京第的第三天了,一路上陳文該吃時就吃,該睡時就睡,到了上路的時候從來沒有磨蹭過,無論一程走多少也都沒有抱怨過。甚至昨天碰上那隊毛金剛的部下時,陳文都沒有做出什麼異樣的舉動,簡直比他的部下們還要聽話。

王升本來覺得陳文在身材上較之這時代的常人要高大一些,看起來也有些力氣,脾氣應該不會太好,想不到卻是出了奇的老實。只是其人少言寡語,問話就回幾個字,不問也不跟人說話,反倒讓他有些隱隱的不安。

直到今天正午,陳文特意過來向他掃聽馮京第相貌、性格和愛好什麼時,王升才打探出來,原來這廝還識文斷字,難怪不怎麼講話,合著是和那馮侍郎一樣自持是讀書人,不屑與武人講話。

沒事,很快你這廝就會後悔你爹媽生下你這廝時少生了幾張嘴出來。

似是投桃報李,待王升回答完陳文的問題,再向他打聽其上山的目的時,陳文終於回了個準話。確實是軍情,而且還是清軍那邊的情報。只是可惜的是,當王升再向細處問,陳文便決口不言。

看來這廝還不算太傻啊。

不過僅僅這些,就已經讓王升狂喜不已。需要一個讀書人孤身上路、遠行千里趕來報信的軍情,就憑這個,也絕對不會是件小事。如果和他先前的思量吻合,是清軍準備進攻四明山的消息的話,那麼送到了大清那邊絕對是大功一件。

王升思前想後,總覺得如果到時能夠再能帶一隊清軍把馮京第那廝綁了的話,大清那邊怎麼也得給他一個實權游擊外加個肥差作為酬勞吧。

坐在山神廟中,王升暗自計算了下路程,若是按照當下這個速度,大概明天正午的時候,就能離開大嵐山的防區。到時候找個地方,嚴刑拷打一番,就不信撬不開這廝的嘴!

想到這裡,王升嗅到了一股烤兔肉的味道,根據他的經驗,那隻兔子已經基本熟了。

於是,王升起身走出山神廟的大殿,從親兵手裡接過了為他一個人準備的美味,看了看眼前這群正對著自己手中的物事嚥口水的士兵,微微一笑。

後面都是些殺頭的買賣了,是時候籠絡下軍心了。

王升走到院子中間,撕下了半隻的兔肉,將它交給那狗腿子,說道:「本帥之用兵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些日子,弟兄們都辛苦了,這半隻兔子就賞給你們了。」

話音方落,那狗腿子立刻帶著一眾士兵跪地行禮。「大帥愛兵如子,我等必為大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而此時,大殿之內,陳文立刻睜開眼睛,躡手躡腳的湊到大殿門後。見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經集中在了那半隻兔子之上。

陳文心中暗道:「是時候了!」

隨即,他立刻轉過身,飛快的向著大殿的神台走去,邊走邊從西服內口袋裡將手機掏了出來,機器是他先前詐稱去方便時已經打開了的,解鎖,將音量調整到最大,找到並設置他準備播放的視頻文件。

待走到神台前,陳文將手機放在這座廟宇所供奉的神靈的泥胎腳下,點擊播放,然後飛快的退後兩步,面向手機侍立。

機會只有一次!

這時,一個清亮柔美的女聲從手機裡傳來。

「YouKnowIstillLoveYouBaby.Anditwillneverchange.」

「好像有女人的聲音!」大殿外一個距離最近的親兵突然說道。

這破爛的山神廟裡怎麼可能有女人?剛才又不是沒搜過,難道所有人都瞎了嗎。王升剛想轉過訓斥這個親兵,可是話音尚未出口,他似乎也模模糊糊的聽到了些什麼。

「真的有女人的聲音!好像是在唱歌。」一個平素裡聽力便很是不錯的士兵確認道。

剎那間,一眾正在分兔子肉的士兵紛紛停了下來,側耳聆聽。

「IwantnobodynobodybutYou」

「是從大殿裡傳出來的!」

王升立刻轉過身去,三步並作兩步的爬上了大殿的台階,只見剛剛還靠在牆邊打盹的陳曦已經站在了神台前。

「IwantnobodynobodybutYou」

此時,王升已經很清楚的聽到了在院中時那有些模糊的聲音。他緩緩的走到神台前,疑惑的看了陳文一眼,卻看到這個高大的讀書人竟然目光呆滯,滿臉的難以置信。順著他的目光,王升很快就鎖定了神像腳下的那個正在釋放著光影和聲波的物件。

眼前這個薄磚似的物體似乎通向了另一個世界。一座似是點兵用的高台上,五個年輕的小娘子穿著自己從未見過的服飾,圍繞著各自身前的頂著個圓形鐵網似的棍子,隨著樂曲的節奏翩翩起舞。

她們或嬌羞、或嫵媚、或調皮、或可愛,她們的衣著火辣撩人,她們舉手投足間滿是誘惑,而她們的歌聲中又似乎在訴說著一些自己未曾見識過的情愫。

這是,這都是些什麼?

那一刻,王升就好像被這個他從未見識過的物件吸取了魂魄一般,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

這時,院內的一眾軍官、親兵和士兵也跟在王升身後紛紛湧入了大殿。而映入他們眼簾的卻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和那個高大的書生,在女子不知名的歌聲和樂曲所編織的旋律中站在神像面前,氣氛異常詭異。

「Iwantnobodynobodynobodynobody」

眼見於此,一眾人只得輕手輕腳的走到神像前,很快他們在視線的索引下,迅速的發現了造成這一切的源頭。

幾乎是一瞬間,這些出身不同、閱歷不同、軍職不同或許未來也不盡相同的底層武人們一如他們的長官一般,呆若木雞。

真是一群土鱉,一首NoBody就宕機了?這要是放個小蘋果的話,你們這一個個的還不得變成深井冰了的。看到這一切的陳文心中不住冷笑。

「一個、兩個……」

憑藉著提前站位的優勢,陳文順利的被眼前的這些人擠到了人群的最後。

「五個、六個……」

在那天確定自己別無選擇之後,陳文滿腦子都是怎麼脫身,直到自己拍打塵土時觸碰到裝在西裝內口袋的手機時,一個計畫開始在他的腦海裡浮現了出來。

「九個、十個……」

在21世紀,手機播放視頻文件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是對於17世紀的人類,無論是手機還是視頻文件都是他們完全無法想像的事物。而陳曦的計畫就是利用這種無法想像所帶來的震撼去吸引這些人的注意,從而便於自己的逃脫。

但是,脫身需要時間,只憑著這些卻是絕對不夠的。所以陳文就需要這個視頻文件來強化這種震撼,而這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存在手機裡的NoBody,便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

「十三、十四……」

NoBody是著名韓國女團wondergirls的「復古三部曲」的壓軸之作,這首歌自發行以來以著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風靡全球。其成功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對於陳文而言,他需要的只有兩點。

其一,便是重複。在21世紀那個信息大爆炸的年代,很多人都知道重複的運用可以加強語勢、強化旋律,增強語言節奏感,從而有力地表現情感。這首歌不斷的重複著「Iwantnobodynobody

butYou」幾乎佔據了整首歌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如果只算Nobody這個單詞的話更為驚人,這樣所強化的節奏感可見一斑。

其二,經過這兩天,陳文基本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農家子弟出身,而且大多沒有成親,也沒有什麼機會接觸異性。

而這個視頻中,首先,這些女子的穿著在21世紀或許沒什麼,但是對於17世紀這個程朱理學統御華夏大地的時代而言,卻是著實的過於暴露了。再者,雖然該舞蹈的動作簡單,但是正是這些簡單的肢體語言,傳達出了女性嬌羞的嫵媚和調皮的可愛,並且凸顯出女性的曲線美。而最後,再加上那根始終被陳文認為是起性暗示作用的立式話筒……

在陳文曾經的那個時代,Nobody最火的那幾年裡,每每商業街上的電子屏或是賣場的電視播放它,便總會引來人駐足觀看。甚至,他曾經見過有人光顧著看大屏幕而撞到電線杆上的呢。

見此刻已經一如他預料的那般,陳文的嘴角劃過了一絲笑意。一個在21世紀都能引人矚目的物事,沒有理由震懾不住眼前這群17世紀的土包子。

「十七、十八……」

短短三分鐘的視頻,被陳文調成了循環播放,可是電量只剩下兩格,而這還要感謝那塊被自己當鎮紙賣掉的充電寶。

機會只有一次!

因為他根本沒辦法和這個時代的人解釋手機、視頻、充電之類的東西,也再沒有第二個手機。而且就算有也沒用,這種事可一不可再。

所以,現在就得離開。

陳文倒退了兩步,緩緩的轉過身,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大殿。

不對,少了一個!

陳文驚慌的轉過頭。還好,這群人還在發呆,絲毫沒有發現他的舉動。於是乎,他只得硬著頭皮再次數了一遍人數,而結果竟然是真的少了一個。陳文想了想,應該是那天叫他過去的那個靦腆少年。

眼見於此,陳文立刻把頭轉了回去。由於他已經走出了大殿,院子裡的一切已經進入眼底。可是那裡卻是空無一人。

他在哪?!

陳文嚥了口唾沫,試圖讓他的心靜下來。是了,應該還有一個看門的,那個少年應該在院子外面!

走到院子裡,陳文摸了摸身上的皮帶,看著那些被撇在地上腰刀和竹槍,心中猶自發狠。

那可是殺人啊!我是瘋了嗎?

陳文搖了搖頭,做了幾個深呼吸,隨即走出了大院。

「小兄弟。」看著少年轉過身,陳文力爭平靜的說道:「王大帥看見個新鮮物事,不知道是什麼,叫你進去參詳參詳。」

「哦。」少年不疑有他,轉身就走進了院子,可是剛越過院門就立刻轉過身來。「陳先生,您不進去嗎?」

陳文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調到了嗓子眼裡,盡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我自然也是要進去的。」

見那少年面露輕鬆之色,陳文微笑著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機靈點,不懂的話就別亂說。這年頭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懂嗎?」

「嗯,我懂了,謝謝您。」說罷,那少年便抱拳行禮,然後便隨著陳文走了進去。

待陳文進了大殿,眼前的眾人竟一如《我是傳奇》中威爾史密斯看到的那群正在睡覺的病毒感染者一般,站在神台前不住的喘著粗氣。

用不用這麼變態啊。

看到這令人驚悚的一幕後,陳文立刻向那少年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打攪到其他人,便將那少年安排在了他先前站的位置。

結果,那少年也如同他們的前輩們一般不出意料的宕機了。

總算是兩全其美了。

見正在播放視頻的手機依舊在忠實的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陳文長舒了口氣,立刻走了出去。

院子裡有半隻兔子,另外的半隻已經只剩下骨頭了,還有一些干糧散落在篝火旁,而另一半已經被扔到了鍋裡泡水煮制了。

陳文迅速收拾起一張包袱皮,將烤兔子肉和一部分還算乾淨的乾糧放了進去。

這時,他看了看大殿裡的人群,已是滿臉的自得。

「抱歉了,王大將軍,馮侍郎本寶寶就不去見了,咱們交易作廢。不過嘛。買賣不成仁義在,我會記住您在17世紀為了抗韓事業而做出的豐功偉績的,麼麼噠。」

隨即,陳文便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院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深夜

神台上的手機早已沒電,但是王升和他的部下們卻依舊沉浸在先前的旋律之中。

這,到底是什麼?

王升無力的倚坐在牆邊,目光呆滯。而他的部下們也大多如此。

突然,那狗腿子軍官突然喊了一聲。

「陳先生不見了!」

剎那間,一切的答案彷彿都浮現在王升的眼前。

不管那是什麼,這玩意兒一定是這個姓陳的干的,把他抓回來肯定能弄明白的。

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我打算投清的事,他肯定不是因為這個才跑的,那麼就是他不敢去見馮京第。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肯去見馮京第,但是這廝去大蘭山應該是不會錯的,畢竟是受人所托,這等自詡為義士的讀書人肯定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緊接著,只見王升猛地站起身,大聲說道:「兒郎們,剛才的那東西一定是那個姓陳的弄出來的,我們抄近路去大蘭山把他抓回來,問個清楚」

聽到這話,軍士們轟然應是,氣勢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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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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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成拙

大蘭山,後世因山高霧大更名為大嵐山。其山距離餘姚四十公里左右,位於四明山地區的腹地,素號「四明山之心」。

自古以來,凡起事浙東者,多有據大蘭山而守。是故,黃宗羲在《行朝錄》中曾寫道「大蘭山,即四明之山心也;則四明之為山寨舊矣。」。而到了陳文穿越前的那個時代,這裡因為盛產高山雲霧茶而有了「中國高山雲霧茶之鄉」的美稱。

「多謝老丈了。」

沿著這條路再走一里多地就可以看見大蘭山老營的轅門。時值正午,陳文摸了摸額頭,還是燙手。

再撐撐,馬上就到了。

七月初四,這已經是陳文脫身的第六天了。

按道理說,他本來早就應該抵達這裡,可是在來的路上他竟然迷路了。好在陳文剛來時在夜裡聽過幾次「哈士奇」叫,從那之後便一向是寧可走遠路也要走在大路上。後來他靠著不斷的問路,才算是把方向糾正了過來。

來到這麼個科技落後的時代,對於方向感不佳的人而言真是要命的事啊。

從來到這個時代以來,出於對「哈士奇」的敬畏之情,陳文每天晚上都是儘可能的去借宿農家的柴房或者是在破廟之類的有瓦遮頭、有牆擋風的地方過夜。

也幸虧這個時代民風淳樸,而陳文又把他自己說成是前段時間被土匪搶劫的可憐人,再加上穿越前的時代營養還算過得去,就更加深了這種印象,使得很多人就這麼被他騙取了同情。

可是,自從脫身之後,陳文壓根就沒辦法確定王升那一夥人有沒有來追他。每每一想到當他借宿農家或是破廟,睡的正香之時,那群兵痞突然出現,對著他嚴刑逼供以給他們解釋「沒電」是個什麼意思,以及這個「電」是怎麼從雷公電母那裡弄來的問題時,陳文就覺得不寒而慄,所以這些天只得露宿野外。

本來,雖然是在山區,但是盛夏時節,又是在江南,靠著他找到的一些勉強可以擋風的地方以及那包「竊」來的乾糧,硬撐著也勉強過得去。

可是自從他迷路之後,乾糧的消耗速度超出了預期不說,這幾日露天野營很是睡不踏實,再加上昨天晚上還下了場雨,結果陳文一早動身時,就發現他自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竟然感冒了。

所幸,堅持到現在,總算是到了。

陳文拄著一根木棍,眺望著道路盡頭,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道路的盡頭,一座和他在電視劇裡看過的樣子相差無幾的巨大營寨浮現在眼前。轅門外幾個士兵筆直的站在兩側,而寨子裡似乎也很是忙碌。

「這應該就是王翊駐節的大蘭山寨了吧。」陳文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待他正準備加快步伐走上前去之時,幾個端著竹槍的漢子突然從路旁的樹叢中衝了出來。

眼見於此,陳文下意識的退了兩步。待他定睛一看,為首之人竟然是那個游擊將軍王升!

「陳先生,別來無恙。」

王升冷笑著帶著手下們緩緩的圍了上來,他很清楚,雖然想進寨子不只有這麼一條路,但是別的路也有自己的人守著,陳文只要想上山就肯定會碰到他的人,只是沒想到竟然直接撞到他懷裡來了。

「本帥自問一路上待陳先生不薄吧,您就這麼不告而別是不是太過失禮了?」

這話怎麼覺得那麼耳熟呢?

眼見著這六個人已經隱隱的將他封住了他的所有去路,陳文只得站在原地思索著脫身之策,只不過他的口中卻依舊在敷衍著。

「王大帥,您看,既然已經都到這了,不如咱們一起上山,求個雙贏,可好?」

「雙贏?」王升笑了笑,從那狗腿子手中接過陳文的手機。「陳先生真不愧是讀書人,滿嘴都是學問。不過嘛,本帥還有些別的事需要陳先生為我答個疑、解個惑。」

你們這群王八蛋是打算讓老子把那幾個妞從手機裡給你們摳出來嗎?看著王升滿臉的戲虐,陳文心中勃然大怒。

王升那邊的這六個人已經漸漸的圍了上來,四個士兵挺著竹槍封住了陳文的左右和退路,而王升和那狗腿子軍官則堵住了他的去路。陳文知道,一旦被圍死便再無生理。

這時,陳文的腦海中已經腦補出了他在電視劇裡看到過的,審問犯人時那燒紅的烙鐵「噗呲」一聲按在被審問者胸膛的場景。

那就魚死網破吧!

只見陳文突然滿臉興奮,抬起手好像再向那狗腿子軍官身後打招呼一般。待那狗腿子軍官剛要轉頭之時,陳文毫無預兆的將手中的拐棍衝著王升擲了出去,也不看有沒有投中,整個人便勢若瘋虎般衝了上來。

而此時,王升正在細細的把玩著陳文的手機。這些天相處下來,陳文給他的印象分明是個書生,哪裡想到他會在這樣絕對的劣勢的情況下下選擇困獸猶鬥呢。

王升將將躲開那根體積過大的暗器,正待反手拔出腰刀。可是此時的陳文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仗著身高體重的優勢,傾盡全力的一腳將他踹倒在泥地裡。

而不遠處的那狗腿子軍官,顯然沒有被人這麼戲耍過。他先是一愣,隨即拔出了腰刀。

可是此時,陳文已經一把將王升的佩劍拔了出來,按在了這個躺倒在地的游擊將軍的脖子上。

「誰敢動一下,老子就宰了他!」

在求生**的刺激下,陳文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痛楚和無力,卻而代之的是彷彿無窮無盡的力量。然而,他卻很清楚,這種感覺一旦消失,整個人就勢必如同虛脫一般,再無半點氣力可以驅動。

所以,必須要快!

那狗腿子軍官見上司已被陳文挾持,立刻張開雙臂,攔住了已經衝上來的士兵。

「把兵器給老子放在地上,轉過身,趴下!」陳文大聲喊道。

那狗腿子軍官看了看周圍的幾個士兵,又看了陳文,似乎有些猶豫。

眼見於此,陳文立刻滿臉猙獰的把王升拽了起來,將刀刃向著他的脖子逼近,把嘴湊到他的耳邊,說道:「您就不想說點什麼嗎?」。

雪亮的劍身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劍刃還沒有觸碰到王升的脖頸,他就大聲喊道:「你們這群狗娘養的還不照做?!想害死老子嗎?」。

聽到這話,不敢違逆上司的軍官和士兵們立刻照著陳文所說的開始去做。

看著眼前這群傢伙照著自己的吩咐一一做好,陳文毫不猶豫的從王升顫抖的手中奪回了自己的手機,塞進了口袋,繼而微笑著說道:「多謝王將軍還專程給我把手機送回來。如此盛情,只是不知道,您這麼聽話,您爸媽知道不?」

隨著時間的推移,陳文感覺自己的氣力開始逐漸衰退,他轉頭看了看自己和大營只見的距離,那對於他而言顯然不可能挾持著王升過去。

待這些人趴好,陳文將劍從王升的脖子邊移開,將其推了出去,緊接著,他抬起一腳就踹在了王升的後背上。只見那王升直接栽倒在了泥水中,陳文丟掉佩劍轉身就跑。

「給我殺了他!」

身後的聲音傳來,陳文顧不得腳下的泥濘,發足狂奔。

可是,這種高負荷的運動對於他本就虛弱的身體而言實在是太過沉重。體力在迅速的流逝,幾次摔倒在路上,幾次又強撐著爬起來,兩條腿越加的無力,就連呼吸也越加的困難了。

我已經要撐不下去了嗎?

陳文停下腳步,雙手撐著膝蓋,如同狗一般喘著粗氣。他的耳朵裡嗡嗡作響,彷彿總有些什麼想要從口中湧出來。

追兵越來越近了。陳文奮力的抬起身,只覺得眼前發黑,一閃一閃的全是小星星。

我,絕不放棄!

他拍了拍腦袋,竭力得讓自己的頭腦重新清晰起來,而後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挪動著。

似是欣賞夠了這場追逐,一個頂盔摜甲的軍官從大營裡跑了出來。

見狀,陳文心中狂喜,他深吸了口氣,將身上所剩無幾的體力自肺部洶湧而出,經過聲帶和音腔向著前方猛烈的釋放了出去。

「救命啊,我有重要軍情求見王經略,後面那群清軍細作要殺我!」

緊接著,他兩腿一軟,便徑直的摔倒在地上。

雨後濕熱的泥土讓陳文倍感親切,彷彿撲到了小時候奶奶家的老院裡那床趕在下午天晴時晾曬的被自己畫了地圖的棉被。

看到這裡,守門的軍官毫不猶豫的吹響了遇襲的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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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前奏

大蘭山老營的傷病所裡,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正在圍繞著陳文忙碌著。

良久,老者在紙上寫了一堆近乎於狂草的小字,便隨手交給了旁邊打下手的小僮。

「陸老,如何?」一個穿著緋色官袍卻大抵只有三十幾歲模樣的官員發聲問道。

「回稟王經略,這位小哥除了身上的摔傷,只是風寒而已。不過,他體力透支,倒是需要時間修養。」

在此時的浙東,能被稱之為經略的只有魯監國任命的經略直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翊。

王翊抬手阻止了陸老郎中行禮,問道:「他什麼時候能醒來?」

「待老夫施針,便可甦醒。」

「如此便有勞陸老了。」

「不敢。」陸老郎中上大蘭山已經有一年多了,從未見過王翊有過今日這般焦急。雖然頗有些詫異,但是陸老郎中手中卻絲毫不停。

不一會兒,陳文便悠悠轉醒。「我這是在哪?」

「此乃大蘭山老營,本官就是王翊。」

王翊,他就是王翊?陳文看著眼前這位年輕文官,心中不由得想到。

真是年輕啊。

雖然陳文在來之前就知道王翊此時應該只有三十幾歲,但是親眼看見之後,還是不免有些驚訝——明朝的經略直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大概相當於陳文那個時代南京浙江軍區司令、國務委員兼國防部副部長外加中央紀律委員會副書記吧。

在他印象裡,這裡面任何一個職務起碼得五、六十歲的年紀才有機會坐上去,就算從政之後一路順風順水,也得五十歲左右吧。而王翊此時往大了說也不過是個奔四的年紀,如果不聯繫時代背景,他真的會以為王翊其實是本穿越小說的男豬腳呢。

想到這裡,陳文馬上起身行禮,可是身體的虛脫感使得他剛要起身就又躺倒了下去。

「免禮,小哥來找本官有何要事,但請直言。」

而這時,似是感受到了陳文的目光,陸老郎中立刻向王翊行了個禮,然後趕忙帶著那小僮走了出去。

門已關好,屋子裡只剩下陳文和王翊兩個人,陳文思索片刻,按照自己先前設計好的話語開始回答。

「回稟王經略,在下陳文,字輔仁,北直隸天津衛人士。」

一個正常人類是不可能憑空出現的,即便是孫悟空也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就像解釋電是什麼一樣,陳文覺得自己同樣無法解釋穿越是什麼意思,所以一個無法被人調查的身份就非常重要。

「輔仁?可是論語中的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的那個輔仁?」

「正是。」

得到這個回答後,王翊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只是陳文並沒有注意到這點,他的腦海裡還在考慮著後面的話要怎麼說才能提高印象分。

「甲申之後,在下打算傚法辛稼軒南下投效王師。」

辛稼軒就是辛棄疾,辛棄疾在年輕時抗金歸宋,以五十人襲擊數萬敵軍的大營,擒拿叛徒南下的故事頗為傳奇。陳文相信,王翊肯定知道。

「只是家父年老多病,在下不忍起行。今年年初,家父病逝,在下操辦完喪事立刻變賣傢俬南下。」

孝是儒家思想體系的基本支柱之一。儒家有很多關於孝的名言和典故,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孔子那句「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這樣的回答既可以提高可信度,又可以將自己的形象豐滿起來。

說到這裡,陳文心中突然一沉。穿越以來,自己始終奮力掙扎求生,雖然艱苦,但也算是充實。可是,自己那個時代的父母,或許還在等著自己回家……

陳文強抑著已經開始發酸的鼻子,繼續說道:「在下經過南京時,受先父好友所托,前來求見王經略。」

從合理性上而言,一個沒有官身的年輕人是不大可能獲得這樣重要的消息的,而陳文同樣不覺得他自己可以按照後世諜戰片編造一個故事。而這一句受人之託,所有類似的問題就都可以推出去。再者,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也符合儒家的理念。

「韃子議定,今年九月,最晚不超過十月集結大軍圍剿四明山地區的王師。」

聽到這裡,王翊眉頭皺了一皺。

「韃子的具體計畫,在下怕被人搜出來,早先已經把它燒掉了。」

「可還記得?」

陳文點了點頭,說道:「記得。」

聽罷,王翊的神色露出了一絲輕鬆,說道:「輔仁先好生將養,過幾日身子爽利了本官再來看你。」

「多謝王經略。」陳文舒了口氣,本來他也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經過了今天這麼一鬧,他打算再重新考慮下先前的計畫。

「不必客氣,養好了身體,才能更好的為朝廷效力。」說完,王翊便走了出去。

傷病所的小院裡,王升和他的部下們跪在陽光下,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

王翊關上門,與那陸老郎中吩咐了幾句,便走了過來。

「王將軍。」王翊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升。

「末將在。」

「你也是跟隨馮侍郎多年之人,不意行事竟還能如此魯莽滅裂。」

「末將該死,末將該死,末將有眼無珠,還請王經略恕罪。」王升立刻以頭蹈地。

「你非是本官部下,本官不便責罰於你,你且把這封信交給馮侍郎,滾!」話音方落,王翊的從人就將一封書信遞給了王升,而王翊則看也不看,徑直的向著中軍大廳而去。

王升跪在地上,看著手中的書信,面色複雜。他很清楚,這封信上即便沒有關於他的事,他也要和馮京第解釋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大蘭山,這一頓責罰想必是跑不了了。

「大帥,先起來吧。」說著,那狗腿子軍官將王升扶了起來。

王升盯著傷病所,滿臉陰沉,只見他偏過頭對那狗腿子軍官說道:「找兩個機靈點的,把那個姓陳的打聽清楚,若是他要是離開四明山,就帶人找個地方把他給本帥作了。」

「遵命。」

………………

大蘭山老營中軍大廳的二堂裡,一個服緋的年輕文官正在核對賬目,直到王翊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他停了下來。

王翊坐下後,揮退了旁人,對那文官說道:「長叔,你這邊如何?」

那文官看了看賬冊。「到現在為止,全無錯漏,這個孫黑臉果然有一套。」

「小戶人家出身,自然更會精打細算一些。」

聽到這話,那文官突然促狹一笑,說道:「完勳,你這話好沒道理,君不見你這耕讀傳家之人有多會精打細算。」

「有你王長叔在呢,我何必去費那心力。」王翊笑了笑,接著只聽他說道:「不過,此人倒也確實對得起他這個諢號,能嚴於律己,更能管住下屬。若是不出錯漏,今年秋收後完全可以將他升作庫大使,你覺得呢?」

「嗯,只怕是一個庫大使配不上他的才具。」那文官點了點頭。「你那邊呢?」

「那個人叫陳文,我見他似乎暫時不願再多說什麼,就沒有多問。只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的話,我們先前制定的計畫可能就要做出變更了。」

說完這話,王翊沉吟片刻,說道:「不過他的話是否可信,還要再試探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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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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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報

夕陽西下,陳文躺在這裡已經整整一天了。

「今天應該是七月初五了吧。」

從床上起來,陳文伸了下懶腰,身上的痠痛不見了,頭也不暈了,只是還有些疲乏,或許是昨天運動量太大了吧。

「這位老中醫開的藥還是很有效果的嘛。」

經過了一天的休息,陳文覺得他已經可以也必須去見王翊了。

本來,按照他先前制定的計畫,自己應該在見到王翊的第一時間就把情報說出去,這樣是最為正常的。可是,王升的出現卻打亂了自己的計畫。

不能再等了,這樣重要的情報,報信的人不應該第一時間把詳情說出來嗎?就算身體不適,也不能真的等王翊來見自己。陳文覺得,每過去一天他的話的可信度就會低一分,所以他根本耽誤不起。

當然,等清軍正式開始圍剿的時候,王翊倒是會信了陳文的話了,可是,那時他若是再想離開便是千難萬難了。

「日子過得真快,還剩下不到兩個月時間。」

看著窗外的暮色,陳文不禁感慨,已經過了十幾天日出而行,日落而息的日子,自己還是不太適應這樣的生活習慣。他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機,已經沒電了,自己大概是再也聽不到那份熟悉的開機音樂了。

「不過它應該還可以當鎮紙用,就像那個充電寶一樣。」

陳文推開門走了出去,目光所及,自己身處在一個小院之中,對面屋子的廊下,陸老郎中和那童子正在吃飯。

「真不是時候。」陳文走了過去。

見他走來,陸老郎中站了起來,說道:「小哥起來了?」

「是,身子舒服多了。多謝陸老救命之恩,在下這廂有禮了。」陳文行禮如儀。

陸老郎中立刻將陳文扶了起來。「不可如此,主要還是小哥底子好,老夫也沒做什麼。」

「陸老,您過謙了。在下想求見王經略。」

「哦,不先吃點嗎?」。陸老郎中頗為詫異。

陳文搖了搖頭,說道:「多謝陸老,只是在下睡到現在,已經耽誤一天了,事關重大,還請陸老告訴我在哪可以找到王經略,我自己去。」

「這樣的話,那小哥隨我來吧。」

陳文先是一愣,隨即釋然,這裡畢竟是軍營,不同於自己曾經來往的辦公場所。自己還真是不合時宜啊。

「那麼,有勞陸老了。」

出了小院,便是校場,而中軍大廳所在的院落就位於校場的正北面。

陳文亦步亦趨的跟隨著陸老郎中,很快就到了大院門前。只見陸老郎中上前和守門的軍官說了兩句話,那軍官看了陳文一眼就轉身走了進去。

沒過一會兒,一個小吏打扮的人便隨著軍官走了出來。那小吏看了看門前的兩人,衝著陸老郎中行了個禮。隨即,陸老郎中回過禮便轉身離開了,而是由這個小吏將陳文引到了門房。

而這一切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

門房裡已近乎坐滿了人,一眼望去,不是青、綠常服的文官、就是鎧甲軍服的武夫,無一例外的年輕。不待那小吏指引,陳文便自顧自的找了個座位。

一屋子人看著腳踏草鞋、破衣爛衫還滿是泥土和污垢的陳文無不皺眉,他身邊那位黃鸝補子的文官見陳文坐了過來,更是立刻起身換了個位置。

「怎麼還來個乞丐?」

「別是來告狀的吧。」

「胡說什麼,萬一人家是個投軍的義士呢。」

「投軍的義士應該去求見黃都督、毛金剛他們,跑這來幹嘛?」

真是一群民國少奶奶。

陳文也不理會他們,怡然自得的坐在那裡。

很快,門又打開了。

只見那小吏腳不沾地的衝了進來,氣還沒喘勻便大聲說道:「陳先生,王經略有請。」

「有勞。」陳文離開了那把還沒坐熱乎的椅子,走了出去。

只聽身後,那小吏對著一眾官員說道:「王經略說了,今日不理事了,各位明天再來吧。」

眾人聽後一驚,須知道,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無論是王翊還是王江只要有公事,不管是民事還是軍務,也不管是多晚,向來是今日事今日畢,從來沒有推到過第二天。

一眾官員不由自主的將目光移向陳文,滿臉的不可思議。

陳文隨著那小吏向中軍大廳走去,只見中軍大廳裡,一群青、綠服色的文官正在起身離去。

自大廳出來,這群文官便三三兩兩的走在一起,用著或詫異、或疑惑的目光看著如同乞丐一般的陳文。

「知道的少一些或許是好事,起碼不需要現在就得為了兩個月後的那場浩劫憂心。」

待走到大廳前,陳文在那小吏焦急的目光下整理了下衣服,又用手攏了攏頭髮,隨後便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

中軍大廳的大堂裡,王翊坐在正座上,而一個孔雀補子的年輕文官坐在下手,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王翊看見陳文,先是一愣,隨即把那小吏招了過去,低語了幾句。那小吏上下打量了下陳文,便走了出去。

而此時,陳文看著坐在下手的文官,細細的思量著。

按道理,見到不相識的人應該等相識之人介紹。可是對他而言,當前最需要的不是知道這個人是誰,而是需要在接下來交談中的獲得主動權。

「要不要賭一把。」

陳文端詳著那文官,滿臉的精明,一看就不是個好糊弄的角色。官服很得體,也很乾淨,只是袖口上有些黑點,是墨跡吧。另外官靴上有些白點,是白灰還是麵粉?

陳文想了想,一個長於案牘,時常出入糧庫的三品文官……

「希望史書沒有騙我。」

「在下陳文,叩見王經略,叩見王副憲。」陳文行禮如儀。

王翊和那文官對視了一下,說道:「免禮。」

「謝王經略,謝王副憲。」

待陳文起身後,王翊問道:「輔仁怎麼不再休息幾日?」

「陸老妙手回春,在下已經大好了。再者事關重大,也容不得在下偷閒了。」

這是那個坐在一旁的文官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本官就是王江的?」

猜對了。

陳文舒了口氣,對王江說道:「大蘭山二王,如雷貫耳,怎會不知?再者,副憲的袖口有墨跡,顯然經常處理案牘之事,靴子上有幾個白點,在下揣測是麵粉。如此便不問可知了。」

王江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和靴子,與王翊相視一笑。「好一個見微知著。」

「副憲過譽了。」陳文躬身一禮。

在他的印象裡,史書上四明山一帶這一年之間出現過的南明三品文官應該有兵部侍郎王翊、李長祥、張煌言和馮京第以及副都御使黃宗羲和王江這麼幾位。

王翊就在眼前;李長祥和張煌言現在應該在舟山;黃宗羲在那次赴日乞師後就已經不在魯監國朝中了,而是和錢謙益一起搞起了「地下工作」;那麼剩下的選項只有馮京第和王江了。

有道是相由心生,根據史書記載的關於馮京第的故事,應該是一個書生氣頗重還有些剛愎的形象,顯然不是他。而且若是馮京第在場那個王升也應該在,畢竟他和王升先前有過衝突,可是陳文先前卻聽說了王升已經在昨天已經下山的消息。

而相較之下,關於王江的記載雖然不多,但是他後來設的那個局給陳文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這副面相顯然更接近眼前的這個人。

此時,王翊問道:「輔仁此來想必有以教我。」

「不敢,在下此來只是為了將昨日未盡之事盡了。」

聽到這裡,王翊立刻正襟危坐,說道:「此刻此地已無第四雙耳朵,輔仁但說無妨。」

陳文想了想,說道:「可否借紙筆一用。」

「那輔仁過來說罷。」

陳文走到王翊桌子前,拿起了毛筆,蘸了蘸墨,提筆在紙上按照他的記憶畫了幅浙江的地圖。

俗話說的好,有圖有真相,沒圖你說個JB。

王翊和王江站了起來,看著陳文的塗鴉,直到他標註了地名才意識到這是張地圖。

陳文見二人的注意力已經被自己所吸引,指點著地圖說道:「監國四年,監國殿下進駐舟山。」

公元1649年,魯監國在福建收復的失地再度丟失,在張名振、阮進、王朝先火並黃斌卿後進駐舟山,戰略上也從恢復福建轉為經營浙江。

「韃子浙閩總督陳錦唯恐浙江再如福建一般,故與固山額真平南將軍金礪、浙江巡撫蕭啟元和浙江提督田雄議定,趁監國陛下於舟山立足未穩,行先招撫後圍剿,先去枝蔓再除根本之策。先前嚴我公的招降只是其中一部分,自今年始對不肯降虜者採取圍剿的策略。」

嚴我公的招降活動是在全國範圍內大規模反清起義風起雲湧,清軍疲於奔命又不善水戰的背景下的必然選擇。由於兩個月前王翊的部將剛殺了嚴我公的勸降使者,將這樣的事和陳文即將要告訴他們的聯繫在一起,便可以提升其話語的可信度。

「而韃子的計畫,分為南、北兩線。」

「南線,韃子以金華總兵馬進寶為主將,領金華、處州、溫州、台州四府綠營及浙閩總督標營中軍副將張國勳所部圍剿溫州何兆龍、金華徐守平、處州葉靈化等部義師。」說著,陳文在地圖上畫了幾個箭頭,分別由金華府治延伸到金華東永山、溫州以及處州。

「當然,本來韃子的目標還有溫州三盤的平夷侯和閩安侯,不過……」陳文搖了搖頭。

平夷侯周鶴芝和閩安侯周瑞是同族兄弟,是故魯監國命令二人一起駐紮溫州三盤,結果卻弄得兄弟鬩牆,周瑞南下投靠鄭彩,後來成了鄭成功的部將,周鶴芝則被上投奔魯監國麾下的水軍大將蕩胡侯阮進。

這是魯監國行朝發生的一件很知名的內鬥事件,其結果直接導致了在明年發生的舟山之戰中,舟山明軍被迫分兵迎戰由台州北上的南路清軍。

聽到這裡王江立刻打斷了陳文。「平夷侯和閩安侯怎麼了?」

「難道這件事他們還不知道?又或者是此時根本就還沒發生?」陳文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件事是今年幾月發生的。

既然如此,陳文只得故作詫異的說道:「二位上官不知道嗎?平夷侯和閩安侯水火不容,現在已經分道揚鑣了。」

話音一落,只見王江先是一愣,隨後嘆了口氣,表情有些頹廢,而王翊則全然不為所動。

陳文斷沒有沒有想到王翊竟然會是這個表情,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下面是北線,韃子唯恐四明山與舟山互為犄角,議定今年九月以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帥本部八旗兵及寧波綠營出奉化,以浙江提督田雄帥提標營及紹興綠營出餘姚,會師大蘭。」

「韃子計畫在蕩平貴部後,以大蘭山為中心,遊騎四出,掃蕩四明山,不論老幼,一概處死,以防止王師再利用此地。」

在陳文那個時代的歷史上,清軍九月出兵,就是按照陳文提及的方向進軍的,在攻佔大蘭山之後進行了血腥的洗山暴行。

而就在這期間,馮京第身死,王江被俘。而王翊在擊退清軍無望之際,被迫前往舟山向平西伯王朝先求援,試圖在清軍雲集四明山之際從海路偷襲杭州。可是等到他第二年初輾轉到達舟山時,王朝先已經被定西侯張名振和蕩胡侯阮進殺死。

七月,王翊回返四明山,看到的是「山中諸將,降殺且盡」,而此時,清兵已經開始集結,準備進攻舟山。無奈之下,他只得前往天台招兵。七月二十四「為團練兵執於北溪」,不降,到八月十二,被清軍殘忍殺害於定海。

「而在下也正是為此而來。」

陳文看著眼前面露憂色而陷入沉默的二人,暗自思量著這其中的利弊。

或許我可以做得更多,清軍勢在必得,但是如果王翊可以帶領四明山的百姓暫避鋒芒的話,或許會有更多人能夠活下來。

如果四明山明軍沒有被徹底消滅的話,對於抗清大局而言便能多保留一份力量,而對於自己來說,也是一份資歷和善緣。

陳文沉吟片刻,決定再扔下一顆深水炸彈。

「另外,在下不知道二位上官是否知道,如今定西侯與平西伯不和,雙方業已勢同水火。」

話音方落,王翊和王江幾乎同時開口問道。

「韃子總兵力幾何?」

「舟山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陳文說道:「二位上官,在下是先回答哪個問題呢?」

王江先是一愣,隨即抬手示意陳文先回答王翊的問題。

陳文猶豫了片刻,說道:「據在下所知,提標營三千兵,全員出動;紹興綠營兩千人,寧波綠營三千人,應該是抽調部分參戰;杭州駐防八旗四千兵,出兵數量未知,不過應該不會少於兩千。這還僅僅是戰兵,輔兵不得而知。」

陳文根本就不知道清軍出兵多少,因為他看過的書上沒寫這些。既然如此,他也只得按照比較合理的說法儘可能的往多了說。按道理,七、八千的戰兵,輔兵只會更多,這樣的兵力顯然不是大蘭山明軍可以抗衡的。

而此時此刻,陳文的目的很是明確,那就是促使王翊暫避清軍鋒芒。因為歷史上四明山明軍就是在今年幾近全軍覆沒的,以至於到了明年浙東明軍對於進攻舟山的清軍起不到一星半點的牽製作用。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走吧,活著才有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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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履歷

見王翊再次進入沉默,陳文轉過身開始回答王江的問題。

「這件事乃是先父的好友連同清軍入侵計畫一起告訴在下的。」

陳文根本沒辦法解釋,所以乾脆直接把鍋甩給了那位不存在的長輩。

「不知令尊的這位好友,我二人可認識?」

這個王江,真是個問題寶寶。

陳文想了想,那就按照先前編好的繼續吧。「在下的這位世父估計到二位上官會問。只讓在下告訴二位,收復南京之日,只道是天津右衛陳三的好友的便是。嗯,先父族中行三,就是這樣。」

「天津右衛?輔仁是軍戶出身?」

有明一朝,衛籍出身並不一定是軍戶,其中也有民戶。不過在明朝,軍戶社會地位低下,若是衛籍民戶沒有必要的話是不會強調衛籍出身的,以免被人認定是軍戶。

「正是,我家在太祖時本是青州左衛世襲百戶。永樂二年,成祖皇帝遷青州左衛為天津右衛,我家便落戶天津衛城……」

明初,由於開國和靖難,當時很多武官都獲得了世襲軍職,比如戚繼光的祖上,就是在洪武年間出征雲南殉國後獲得的登州衛指揮僉事的世職。不過對陳文而言,一個世襲百戶就夠了,太高了過於顯眼,反而不好。

「到了在下的祖父時就已經是余丁了,數代以來皆是以商賈之事為生……」

按照明朝軍戶制度,衛所軍戶正丁從軍,余丁便和民戶差不太多,可以去從事其他行當,甚至可以參加科舉考試。比如弘治正德年間的內閣大學士,那位「劉公斷、李公謀、謝公尤侃侃」中的李東陽就是金吾左衛的軍戶家族出身。

「弘光元年,韃子攻破南京,家父聞訊後就一病不起,之後身子就不行了。直到先父去世時,口中始終叨唸著陸放翁的示兒……」說著,陳文裝模作樣的摸了摸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淚。

陸放翁就是陸游,而他在臨終時的那首示兒是陳文上學時印象最深刻的一首古詩詞

此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這首詩直抒胸臆,完美的體現了在蠻夷侵佔中國半壁後,一位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老人一生的心願和滿腔的悲憤。用這首詩來襯托一位明朝遺老臨終時的心態最好不過。

可是陳文卻知道,在陸游去世後的第六十九年,南宋王朝兵敗崖山。得知這個消息後,陸游的孫子陸元廷憂憤而死,他的曾孫陸傳義絕食而死,而他的玄孫陸天騏更是在崖山之戰中投海自盡。

以至於到了元朝,南宋遺民林景熙曾嘆道:「青山一發愁濛濛,干戈況滿天南東。來孫卻見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

王翊和王江聽著陳文娓娓道來,一個更加立體豐滿的形象逐漸浮現在他們的腦海。一個世襲武人的後代,為了完成先父的遺願而南下投效已是風雨飄搖之中的王師。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這樣的人應該去選擇自己的道路。而這正是陳文需要展現給他們以及未來的老闆鄭成功看的,哪怕他們所看到的角度根本不同。

二人對視了一眼,王翊便說道:「聊到現在,輔仁想必也餓了,不如先吃過飯,再說。」

眼見於此,陳文心中暗道,從他進入這間屋子開始,這兩個人已經對視了多次。每次對視完就好像已經交流過了一樣,這份「神交」的技術,顯然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經略這麼一提,在下確實是有些餓了。」

他很清楚,從自己進入這間屋子開始,所說的話數據量實在太大,他們二人「神交」的能量條估計已經不夠用了,勢必需要時間商量一下。

聽到這話,王翊起身便走到門口,打開了大門。

先前那個小吏此刻已經手捧著一個托盤,站在門外。托盤之上,一套衣服連帶著鞋襪網巾通通放在那裡。

那小吏見王翊打開了大門,從門外隨著他走了進來。

「本官見輔仁衣衫不太整潔,便叫人尋了件衣服,輔仁可先沐浴更衣,再去吃飯。」說著,王翊將托盤遞到了陳文的手中。

「多謝二位上官體懷。」陳文行禮後,接過那托盤,便隨著那小吏走了出去。

出了中軍大廳的院落,陳文亦步亦趨的跟著那小吏三拐兩拐的進了一間大屋子。屋裡放著一個半人高大浴桶。水是熱的,空氣中瀰散著隱隱的熱氣。

見陳文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環境,那小吏便道了一聲失陪,走了出去,並且順手把門關好。

陳文見那小吏出去,便把新衣服放在牆邊的凳子上,脫下衣服,聞了聞。

臥槽!

這酸爽,簡直無法想像!

隨後他飛快的把身上的衣服扒了個精光,踩著竹製的台階跳進了浴桶裡。

真舒服啊。

陳文愜意的靠在浴桶的一側,不禁的感慨。

十幾天了,自己沒有洗過一個澡,渾身上下不光髒的如同泥人一般,也變得臭不可聞。而在這一刻,身體的疲乏也在水溫的刺激下,隨著水蒸氣消散在空氣中。

十幾天了,自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天殫精竭慮的為著能夠活下去,為了達成目的而奔忙。而在這一刻,彷彿這一切都變得有意義了。

陳文反覆的搓洗著身上的污垢,靜靜地思量著。

到現在為止,一切還是按照自己先前設計的劇情發展。雖然有些小瑕疵——陳文的眼前浮現了王翊那張無動於衷的臉。這應該不重要,等拿到了盤纏就可以向著福建中左所一路揚長而去了。

至於他們能不能逃過這場浩劫,自己已經盡了人事,剩下的就是天命了。這個數量級的敵軍,自己這樣的一個**絲宅男可沒有辦法。

畢竟是一VS幾萬,還是算了吧。這等事,估計還是應該找個「位面之子」來才能逆轉未來吧。

漸漸的,陳文的眼皮越來越重,很快就睡了過去。

………………

中軍大廳裡,王翊和王江依舊坐在先前的位置。

「如何?」

王江看著那份地圖,思索了片刻,說道:「他帶來的情報很詳盡,可信程度很高,應該不是假的。如果我是陳錦的話,我也不可能放任王師在浙江做大。而且,這樣的細節所需要的閱歷和經驗也絕對不是像他這樣年紀的人可以編造得出來的。」

「再者,此人雖然穿著破爛不堪,不過看皮膚牙齒,應該是出身富貴之家。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這樣的人沒有必要冒著生命危險跑來撒謊,只是他口中那個世伯……」

聽到這裡,王翊說道:「情報應該是真的,這一點無需置疑,兩個月時間完全沒有必要撒謊。至於他這位世伯,總有機會相見的。」

「不過,此人知道的好像也太多了,浙江韃子各部的兵力、平夷侯和閩安侯之事、舟山之事還有那張地圖,這些即便是我們也不是知之甚少就是聞所未聞。他是如何知道的?難道都是他那位世伯說的?」

「等一會兒再和他談談自然就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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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答案(上)

「阿嚏!」

視線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陳文依然坐在浴桶裡,可是水已經涼了。他趕忙從浴桶裡爬了出來,拿起布擦乾身體。

感冒剛要好,反覆了可受不了。

擦乾了身子,陳文看了看地上的西裝,又看了看凳子上王翊的餽贈,毫不猶豫的拿起了那套新衣服。

既然人家給了,不穿好像不給人家面子似的。再者說了,一套17世紀的漢服,拿回去能在帝都二環以裡換套三居室了吧。

算了,還三居室呢,拿回去也得上交國家。

陳文回憶著以前一部古裝電視劇裡的樣子,笨手笨腳的開始穿衣服,深衣、網巾、淺面鞋……

衣服一件件穿好,很合體,幾乎趕得上定做的了,可是卻怎麼也系不上。

不對,漢服是右衽。

孔老爺子曾經說過「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漢人穿衣服是右衽,胡人穿衣服才是左衽呢。

這古裝電視劇害死人啊。

陳文穿好了衣服,看了看扔在地上的西裝,把皮帶抽了出來,系在了身上。又把手機掏了出來,揣進了懷裡。

他低下頭打量了下自己,好像還是有點彆扭。

彆扭就彆扭吧,誰要問就說天津衛流行這麼穿好了,反正他們也沒去過。

陳文拿起地上的衣服,打開門走了出去。

那小吏低眉順眼的站在門外,見陳文出來,他說道:「陳先生可洗好了,經略和副憲在等您一起用飯。」

聽到這話,陳文頗有些尷尬,自己求人辦事居然還讓人家等自己吃飯,也是醉了。

「實在抱歉,在下過於疲乏,剛才在裡面睡著了。」陳文躬身行禮,問道:「冒昧的問一句,在下在裡面呆了多長時間?」

那小吏讓過了陳文,回道:「陳先生進去一個時辰了。」

臥槽,一個澡泡了兩個小時,怪不得水都涼了,這尼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做大寶劍了呢。

「麻煩問一下,請問哪有扔垃圾的地方?」

那小吏看了看陳文手裡的衣服,說道:「陳先生把它給我就可以了。」

「有勞了。」陳文將衣服遞了出去。

只見那小吏接過後,眉頭一皺。

就著夜色,陳文差點兒笑了出來。

外衣還不算什麼,十幾天沒換過的內衣褲,這味道,沒誰了吧?

那小吏扔過了東西,陳文跟著他很快就回到了中軍大廳,大廳裡並沒有人。接著,那小吏將他引進了二堂的一個偏殿,王翊和王江二人已經坐在那裡,顯然是等候良久了。

陳文滿臉尷尬,行了一禮。「在下剛剛在浴室睡著了,還請二位上官恕罪。」

王江笑道:「無事,輔仁帶病之身,不忘家國大事,有古人之風。和我二人談了那麼久,想必也累了,不必介懷。只是須得注意身體,別再著涼了。」

「多謝二位上官關懷。」陳文躬身行禮。

「輔仁先坐,飯菜馬上就上來。」

見陳文行禮坐下,王翊向那小吏擺了擺手,那小吏便關上門走了出去。

很快,一個廚娘打扮的女子提著食盒走了進來。只見她素手翻轉,幾下子就將食盒中的物事在桌上一一擺好,隨後便侍立一旁。

兩葷兩素一個湯。

竟然還是四菜一湯的標配,想不到當年朱元璋為了整治達官貴人窮奢極欲而專門設計的標準,到了兩百餘年後的時下竟然還在執行。不是說洪武朝之後,明太祖制定的一切關於提倡節儉、反對**的制度全部SayGoodbye了嗎?

陳文看了看飯菜,嚥了口唾沫。只可惜都是些家常菜,並沒有什麼寧、紹一帶的名菜。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從飯菜開始上桌起,陳文就徹底被這飯菜的色香吸引了。作為一個入門級吃貨,啃了十幾天乾糧,實在是無法忍受了。

好容易等到王翊開始動筷,陳文便再不客氣,立刻甩開腮幫子大吃起來。或許是這些日子忍饑挨餓的原因,陳文覺得這頓飯食格外的香,簡直恨不得一張嘴當做兩張來用。

王翊和王江被陳文的吃相嚇了一跳,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示意那廚娘去替陳文布菜。

陳文道了聲謝,便繼續用飯。

一餐無話。

那廚娘前後為陳文續了數次飯,直到盆干碗淨陳文才表示自己已經吃好了。

從來到這個時代開始,陳文便是飢一頓飽一頓,昨天更是在感冒的情況下虛脫。也正是因為感冒的緣故,到今天不過是吃了幾碗粥而已。洗了澡之後,就更加的餓了。

長久以來,陳文按照著既定計畫行事,一步一步的走下來,眼見著眼前的二人想必已經相信了自己道出的情報,剩下的無非是混盤纏的問題了。心情分外輕鬆,所以這頓飯吃得相當開心。

心滿意足之下,他打了個飽嗝。緊接著便不好意思的說道:「讓二位上官見笑了,在下已經好些日子沒吃過這麼香的飯菜了,實在是情不自禁。」

見桌上的三個人已經吃完,那廚娘從外面端了幾杯水,陳文學著另外兩個人的樣子,漱了漱口。

待那廚娘收拾東西出去後,王翊開口問道:「我見輔仁也讀書識字,可曾讀過聖賢書?」

陳文想了想,眼前這兩個人都是讀書人出身,同樣的身份顯然會增加好感。況且,明朝可是講究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一個讀書人的身份也更有利於自己後面計畫。

可是,這等事卻是不能亂說的。萬一對方說兩句四書五經裡的段子,自己可全然不懂。畢竟對於他曾經那個時代的年輕人而言,能把課本裡的「論語六則」都背下來就算是不錯了。

「在下少年開蒙,字是識得。不過在下少時頑劣不堪,對於四書五經全無興趣。倒是史書讀了一些,平日裡也以此為樂。」

說自己沒讀過書顯然不為人信服,可是四書五經以及那些科舉讀物對於陳文那個時代的年輕人而言太過於遙遠,中考高考什麼的根本用不上,既然用不上又有什麼必要讀呢。

況且現在對於八股文的評價很低,什麼箝制思想、除了科舉無全無用處之類的話比比皆是。就連明末的著名思想家顧炎武也曾說過「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壞人材有甚於咸陽之郊……」是以陳文更提不起興趣去讀了。

不過,陳文平日裡喜歡泡泡論壇,起碼歷史故事混了一肚子,自稱讀過些史書也說的過去。

王翊沉吟片刻,說道:「有時間還是應該多讀些聖賢書,即便不考科舉,多聽聽聖人之言也是大有好處的。」

「王經略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

陳文面上恭敬,心中卻嗤之以鼻。身處殘明末世,光靠讀聖賢書就能把清軍讀走嗎?這個時代到是有不少讀書人依舊在讀所謂的聖賢書,也不過是去考滿清的科舉而已。若不是王翊在陳文那個時代的歷史上忠貞不屈,最終死於清軍之手,他真想諷刺一二。

算了,道不同,不相為謀。趕緊弄盤纏吧,早一點兒去見鄭成功,便距離成功更近一點兒。

只是不等陳文開口提盤纏的事,王江便問道:「對於韃子進攻四明山之事,輔仁既然提前知曉,想必心中已有成算,可否說出來,為我二人參詳一二。」

陳文想了想,自己既然希望他們暫避鋒芒,那麼在這個問題上也是可以好好做做文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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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答案(中)

這個問題倒是撓到了陳文癢處,畢竟是應試教育體制下批量生產出來的讀書人,押題這等基本功還是會的。

不過做戲做全套,這時候還是需要謙虛一下。

「此事事關大局,二位上官想必已有萬全之策,在下一介白丁還是不好插嘴吧。」

「有道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輔仁但說無妨。」王江盯著陳文說道。

你們倆兒不就是二人嗎?

陳文整理了下措辭,說道:「副憲剛剛提到的問題,在下確實想過,應對之策無非有三。」

「其一,二位上官既然已經知道此事,大可以遣人在韃子佔領區大肆宣揚,這樣的話韃子可能可能會因為洩密而終止行動。若是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想必是極好的。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聽到這裡,王江眉頭一皺。「輔仁的意思是韃子會提前出兵?」

「正是。」陳文微微一笑,能夠讓對方自己說出來印象才會深刻。

隨即他解釋道:「王師佔據舟山,與四明山互為犄角,於韃子而言便是如鯁在喉。他們若不趁舟山王師現下無力援助四明山的時機進攻,等到了犄角已成之時,寧波的韃子就會腹背受敵。所以此次韃子對四明山勢在必得,極有可能會提前出兵。」

「那其二呢?」

「其二,很簡單。權當做不知道此事,向舟山和天台求援。兩個月後,便在這四明山上和韃子決戰!」

視線所及,王翊似乎事不關己,全然沒有反應,而王江卻面露憂色。

陳文不清楚王江憂心何處,但這並不妨礙他繼續說下去。「不過嘛,那舟山之事既然在下的世伯知道,憑著嚴我公的那條三寸不爛想必韃子也會知道……」

「那其三又如何?」

「這個其三嘛。」陳文深吸了口氣,是時候圖窮匕見了。

「趁韃子尚未入山,帶領四明山百姓撤往天台,與新昌伯匯合,保全實力。韃子今年掃蕩浙江沿海南北各路義師,無非是為明年進攻舟山做準備,此事已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能保全力量,明年韃子圍攻舟山時才可以有所作為。」

永曆二年,清軍圍剿剛剛攻陷上虞的王翊所部義軍。軍潰之後,王翊引殘兵至天台依附當時還是定遠將軍的新昌伯俞國望。而後待清軍主力撤退,王翊出兵擊敗當地團練,很快就聚眾萬人,立寨大蘭山。

在陳文看來,按照慣性思維,他們既然已經有過一次東山再起的例子,那麼面對相同的處境只要按照曾經的辦法再來一次不就很好嗎?

聽到這裡,王江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那麼,輔仁是建議我等暫避鋒芒嘍?」

看來自己的意圖還是過於明顯了。

「這只是在下的一點愚見,若是說的不對,還望二位上官見諒。」陳文猶豫片刻,繼而堅定的回答道:「昔晉楚城濮之戰,晉文公也曾退避三舍。還望二位上官考慮則個。」

城濮之戰,晉文公大敗楚軍,終成霸業。陳文用典並不恰當,不過急切之下他也只想到了這個。

聽到這裡,王江便不再繼續說話。反倒是王翊卻問道:「此間事了,輔仁可有何打算?」

難道留在四明山嗎?

陳文心中冷笑,情報你們也知道了,若是選擇硬拚,我不過是在這等死,若是選擇暫避,我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何必呢。

「在下打算去福建。」

「福建?」聽到這話,王翊和王江無不詫異。

「是的,在下的世伯托在下給福建的忠孝伯帶個口信兒。」

鄭成功那個忠孝伯的爵位是隆武天子冊封的,而此時他已經有了新的爵位——永曆天子冊封的威遠侯。不過對此陳文不打算計較,因為隆武帝已經殉國了,而永曆帝還在和魯監國並立。自己又何必因為這個引人不快呢。

這個回答顯然不足以取信於他們,此時王江直截了當的說道:「輔仁人才難得,不如留在這大蘭山,本官可以和王經略聯名向監國殿下保舉個一官半職。至於帶信之事,輔仁若是信得過我,我可以找人代為傳達,如何?」

「這……」聽到這話,陳文怦然色變,絕對不能留在這裡,生死不論,留下來就勢必趕不上明年施琅降清了。

既然如此還是說實話好了。

陳文起身行禮。「二位上官賞識之恩,在下銘感五內。只是在下此去除了送信還準備投效忠孝伯軍前,還請二位上官恕罪。」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王翊和王江的預料,他們對視了一眼。王江便開口問道:「投軍為何要去福建,浙江一樣有王師在。」

浙江和福建的明軍能一樣嗎?

陳文清晰的記得,明年舟山之戰後,魯監國系統的明軍紛紛成為鄭成功部下,就連魯監國本人也在鄭成功的地盤上當起了寓公。只有定西侯張名振所部還在勉力維持著浙江明軍的獨立性,即便如此,張名振所部在軍事行動上一樣要受到鄭成功的節制。

而這期間,從永曆五年的舟山之戰後開始算,到永曆十三年的南京之戰,浙江明軍的兵力和戰鬥力沒有絲毫提升不說,反倒下降了不少。

反觀福建明軍,雖然鄭成功幾乎每次連戰連捷後都會遭逢大敗,但是到了南京之戰時已經坐擁十幾萬大軍和一支橫行中國海的艦隊。也正是憑藉著這樣規模的軍隊,他才有機會進行這場豪賭。

接下來該怎麼說呢?

陳文斟酌了下措辭,說道:「並非在下小視浙江王師,只是在下留在浙江的話不過是個無用之人,若是去福建的話,對於驅除韃虜、中興大明的事業還能盡一些綿薄之力。」

「此話怎講?」

「我家經商多年,也接觸些海貿的生意。雖然只是在海商出海前出售需要的貨品,待他們返航時收購併轉賣他們帶回的方物,但是對海貿也算略知一二。」

「海貿?」這個回答勾起了王江的興趣。「浙江一樣可以做海貿啊,何必捨近求遠?」

這人還挺執著的,陳文無奈之下只得繼續說道:「忠孝伯一家做海貿多年,在福建廣東甚至是浙江都有人脈和貨源,在海上有信譽和不被人輕視的艦隊,在倭國、朝鮮、大員和馬尼拉等地都有出貨的渠道,而這些浙江王師都沒有。」

「原來如此。」對於商賈之事,王江作為總掌大蘭山明軍後勤的官員也是懂得一些的。陳文所說的東西雖然新鮮,但是對於他而言一樣脫不開行商坐賈的那一套。

只見王江故作輕蔑的笑了笑,說道:「據本官所知,忠孝伯不過萬餘軍士,轄地不過數個海島,輔仁就算海貿做的再好又能如何?」

他這是在玩激將法嗎?

陳文心中苦笑,形勢比人強,自己今天必須說服他們。既然如此,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了。

「在下相信,未來幾年之內,忠孝伯的麾下可以迅速擴張到二十萬大軍,從而成為決定我大明能否中興的一支決定性力量。」

「海貿利潤竟如此豐厚?」

陳文搖了搖頭,又拿了張紙自顧自的畫了幅福建及台灣的地圖。「並不是海貿利潤的問題,海貿首先要有貨源,現如今韃子佔據大半個中國,哪怕忠孝伯人脈再強,也一樣拿不到多少貨物去做海貿,又何談利潤二字。」

見眼前的二人已經被自己的話吸引住,陳文便在地圖上台灣海峽的位置畫了一條線,然後手指著繼續說道:「關鍵在於地理位置,泰西海商想要把貨物運到江浙和北方或者販到朝鮮和倭國,必然要經過這條航線,而我大明的海商想要把貨物運到馬尼拉同樣也要走這條航線……」

歷史上鄭芝龍就是在一統閩海黑白兩道之後,鄭氏集團憑藉著收取過路費在清軍入關前的那些年,每年可以獲得幾百萬兩白銀的收入。從而逐步獲得了整個福建的軍權,獲得了擁立隆武天子的實力。

到了後來,鄭成功重新統一鄭氏集團之後,每年也能夠獲得百萬兩以上的收益。也正是憑藉著這一點,他才能夠依靠中左所的彈丸之地養兵十幾萬並且建立了一支無敵於中國海的艦隊,而且這還是在台灣沒有收復的情況下完成的。

「這等事,從崇禎年間鄭芝龍接受招安開始,石井鄭氏已經做了幾十年了,無論是人脈還是航線都沒有任何人可以和他們爭得了的。」

幾百萬兩?如今的浙江明軍之中,大蘭山算是發展的最好的,儘管如此,他們也只能靠著收取稅賦和建立軍屯來養兵,每年所獲連這個數字的零頭都達不到。

王江嚥了口唾沫,問道:「那如果不走這條航線呢?」

「不走也可以,大明的海商從江浙或是江北去朝鮮和倭國可以不走,不過問題就又回來了……」

「沒有貨源?」

「正是如此。至於泰西的海商嘛。」說到這裡,陳文決定藝術誇張一下。「要不就直接在廣東交易,不過廣東的商人吃不下那麼多貨物;要不就走台灣以東的大洋,不過那裡風高浪急,十船九沉。」

看著王翊和王江如同看怪物一般看著自己,陳文心中暗道不妙,自己好像說的太多了。必須的趕緊蹭盤纏跑路,否則被強留下來就不妙了。

「在下南下時變賣傢俬,可是到了揚州附近時,路遇韃子綠營兵,在下趁他們劫掠同路的行商百姓時逃脫性命,銀錢卻丟的一乾二淨。」

這時代清軍的軍紀是出了名的爛,不過想想也很正常,二戰時的日偽軍也沒有對中國的老百姓秋毫不犯。

接下來的故事,陳文決定把自己先前編好的再改一改。「經過南京時,在下的那位伯父倒是資助了些盤纏,到福建也是足夠的。可是前幾日路遇那王游擊,又被他劫掠個乾淨。」

史書上記載,那段時期,四明山範圍內的明軍只有王翊、李長祥和張煌言的部隊軍紀良好,而其他義師大多有著劫掠百姓的惡行。

所以,陳文決定讓那位王大游擊過一把大俠癮——背鍋俠也是俠嘛,不能拿豆包不當乾糧哦。

待陳文把這個「倒霉蛋兒」的故事講完之後,便可憐巴巴的說道:「所以在下想先向二位上官借些銀錢,待在下到達福建後向忠孝伯講明後,再設法遣人相還。」

在這裡陳文一定要強調鄭成功,便是暗示自己可以作為四明山和福建明軍的中間人,從而促使他們出盤纏送其去福建。

聽完這段話,王江哭笑不得,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剛剛拒絕了別人的延攬就張嘴找人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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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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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答案(下)

啪,啪,啪。

王翊拊掌而起,說道:「今天這幾個時辰,我二人獲益良多。只憑著此事,輔仁便可稱得上是才智之士。」

古代的才智之士就這麼不值錢嗎?

在現代自己這麼個沒錢沒權沒對象的三無騷年,這麼就成了才智之士?

難道說我生不逢時嗎?

「經略謬讚了,在下實在當不得這個詞。」陳文心中苦笑,從吃過飯開始,自己的節奏一直被王江掌控著。該說的、不該說的,自己都不得不說。

真是小瞧了古人了。

「輔仁就不再考慮下了嗎?」。

這是準備摔杯為號了嗎?陳文深吸了口氣,不對,依照史書上這兩個人的性格來看,不至於這樣吧。

「還望經略見諒,此事在下南下前就已經考慮過了,到了南京之後,在下的那位世伯也建議在下如此。二位上官若是覺得不方便的話,在下這就下山,便不叨擾了。」說罷,陳文便起身行禮。

此時,王江也站了起來,勸解道:「輔仁誤會了,我二人並無他意。只是不知輔仁需要多少銀兩。」

陳文想了想,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是以物換物,對於這年頭的物價沒有絲毫概念。忘了是誰說的,明中葉,一百兩銀子夠一個人好吃好喝的從江南到北京城打個來回,還有富餘呢。

不過此時是明末,銀價貶值加上兵荒馬亂的。那麼,料敵從寬。

「二百兩銀子吧。」

王江笑了笑,說道:「不如這樣,本官先給輔仁一百兩,只當是定錢。待證實韃子有進攻四明山的意圖後,再將剩下的交給輔仁,到時本官再出二百兩紋銀以壯輔仁行色,如何?」

「那就多謝二位上官盛情了。」陳文嘆了口氣,果然還是沒那麼容易離開。不過也無須著急,此時距離九月還有一個多月呢,時間應該夠。再者,他還有一些其他計畫。

「今日已晚,明天一早我便遣人給輔仁送去。」見陳文行禮感謝後,王江便端茶送客。「聊了那麼久,輔仁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若是想到了什麼,可以隨時過來。」

「多謝二位上官體懷,在下告辭了。」

說罷,陳文便跟隨二人走了出去。那小吏依舊在大廳的門口等候。

陳文行了一禮,便隨著那小吏離開,向著傷病所的方向走去。

看著陳文離去的背影王江突然語出驚人:「完勳,你覺得他口中的那位世伯會不會是錢牧齋?」

果然此言一出,王翊怦然色變。「如果真是如此,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

錢牧齋就是錢謙益,而牧齋是他的號。從早年的文壇領袖、東林大佬,到後來的水太涼、頭皮癢甚。錢謙益這個名字無論是在明季還是現代,都稱得上如雷貫耳。

永曆三年,也就是去年,錢謙益在他的妾室柳如是的鼓勵下,以「楸枰三局」向他的學生瞿式耜致書,並且開始積極的策反他認為儘有可能反正的清軍將領——時任金華總兵的馬進寶。而後者在之後的南京之戰中也表現出了鼠首兩端的態度,這和錢謙益的策反不無關係。

不過在此時的四明山,錢謙益的名聲,遠遠還沒有開始洗白,依然在頂風臭十里的集合之內。

在他們看來,錢謙益既然曾經投虜,肯定和那些尚在清廷中的漢官有所交集,他想弄到這樣的情報並不是不可能;其次,陳文那所謂的世伯如此行事可能是兩面下注,也可能是無顏面對他人,如果是後者的話,就算他肯據實相告,只怕陳文也會怕他們聽到錢謙益的名字後會對情報心存疑慮。

而最重要的是,鄭成功是錢謙益的學生。他可以說是南直隸的明朝遺老之中,最有理由建議他人去投鄭成功的人。

這時陳文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誤認為是那位錢某人的世侄。而造成這個結果其原因非常簡單——穿越者和「原住民」在信息上的絕對不對等,即穿越者眼中的歷史與「原住民」眼中的將來。這也正是陳文現在面對這個時代所擁有的唯一憑藉。

思前想後之中,王翊神色複雜,這個假設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陳文的言談行止,畢竟他需要為整個四明山明軍的生死存亡負責。

在他眼中的陳文,讀書識字、能言善辯、對於海貿有一定瞭解、而且這或許只是他所擁有的知識面的冰山一角。雖然這和他的年紀全然不符,但是自己卻總覺得看不懂這個人,而且他相信這種感覺王江也有。

眼下韃子已經佔據了大半個中國,皇明已是危如累卵。即便是浙江這等當初反抗極烈的地方,也很少有士人願意投奔王師了,而更多的不是選擇隱居就是出仕滿清。

在識字率低下的古代,撥到盆裡就是菜啊,誰又捨得將人才讓給別人。哪怕他可能與那個臭名昭著的錢謙益有關。

「過兩日,讓九如和他談談。」

王江想了想,嘴角劃過一絲笑意。「這等人能從北直隸一路南下至此,只怕不是九如能夠說服得了的。不如讓他與那孫黑臉同住一段時間,或許能讓他改變一些對於浙江王師的印象也猶未可知。」

聞言,王翊先是一愣,隨即笑道:「虧你王長叔想得出來,就這樣吧。」

解決了陳文的問題,王江反而滿臉憂慮。「那新昌之事怎麼辦?」

提到這個問題,王翊又恢復了先前的淡定。「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必須守在四明山,設法擊退韃子。只要俞伯和陳帥、劉帥那裡能夠得手,並且能夠站穩腳跟,那麼明年王師便大有可為。」

「若是守不住呢?」

王翊想了想陳文先前提到的關於張名振和王朝先的話,目光愈發的堅定,只聽他口中迸出了四個字。

「唯死而已。」

聲若裂石,心如蘭兮。

聽到這話,王江嘆了口氣,隨即說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望俞伯他們能夠得手,那樣我們就算死在這裡也值得了。」

………………

「阿嚏!」

此時,陳文已經回到了傷病所,他擦了擦鼻子,心中暗道不好。

這別是感冒要反覆了吧?

思慮及此,他立馬緊了緊身上的被子,無不惡趣味的想到。

身子弱時,果然不能沾涼水,要不還真容易得病啊。怪不得錢謙益能活八十三歲,這養生一事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只是不知道頭皮太癢是什麼意思,頭皮屑嗎?

拂去這些胡思亂想,陳文開始回憶今天與王翊和王江談話的過程。

期初,憑藉著先發制人和信息上的優勢,自己佔據著談話主動權。等洗過澡吃完飯,先前的優勢已經不復存在了。而自己或是因為精神放鬆的緣故,表現也只能用拙劣來形容。從頭到尾被王江牽著鼻子走。也正是這個原因,自己說了太多不應該說的。

這澡洗的實在無語,難道我以後辦大事前要停止洗澡幾日?

那若是到了七字黨的口中豈不就成了不愛洗澡陳輔仁了嗎?

想到這裡,陳文只得稍加安慰自己。

王翊和王江不過是生員出身,年歲也不過三十出頭。若是承平之時,他們應該會按照一個正常明朝士人的官途走下去,先是舉人、進士、甚至是點狀元,然後從推官、縣丞、主簿之流的小官開始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兒的前行,直到宦海沉浮個二三十年後沒準會在中樞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而眼下是卻是風雨飄搖的殘明亂世,他們才能出仕不過數年便身居三品高位。毋庸置疑,這一切都是他們通過自身的忠誠和能力獲得的,是他們應得的。可是,閱歷和經驗卻並不是由官位決定的,比起那些久經宦海的人精們,他們應該還是過於稚嫩的吧。

這兩天相處,王翊和王江並沒有給自己帶來太大的壓力。對陳文而言,雖然他到現在為止所說的話幾乎都是自己編造的,但是這些卻都是必然將要發生或者是對方根本無法驗證的,經過了一路上十幾天的反覆推敲,他自覺得並沒有留下什麼把柄。

經過儒家的傳統教育,古人應該比現代人要忠厚老實一些,吧?

但願如此。

從來到這個時代開始,陌生的環境以及由此產生的懷疑和恐懼,陳文感覺自己對任何事和人都產生了很強的防備心理。

我尼瑪別是得了受迫害妄想症了吧,這年頭可沒有心理醫生啊。

算了,還是想想明天該怎麼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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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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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盤纏

一覺醒來,那小吏便攜著一個包裹來見陳文。

「這是經略和副憲交代的。」

陳文想了想,應該是那一百兩銀子吧。隨即他打開了包裹,一片一燦燦的光輝映入眼簾,真可愛啊。他抑制著在每錠銀子上親一口的想法,數了數,一共十九個銀錠子。

十九?

這個數字怎麼被一百整除?

我小學數學好像不是體育老師教的吧?

他仔細端詳了下,這十九個小可愛好像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沒有哪些要比別的大一點兒或者小一點兒。

陳文眉頭一皺,只見他拿了一錠出來,遞在了那小吏的手上。

「這兩日先生忙前忙後的,實在辛苦了。在下初來乍到,身上也沒多少銀錢。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那小吏猶豫了一下,躬身接過銀子,謝道:「多謝陳先生厚賜。先生什麼的不敢當,小人姓胡,家中行二,您叫我胡二就行。」

「原來是胡二哥,失敬失敬。在下初來貴地,還望多多關照。」說著,陳文躬身行禮。

「陳先生言重了,您可是二位上官看重的人。若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吩咐小人就是。」

「那就多謝胡二哥了。」

胡二想了想,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低聲說道:「這些銀子小人從銀庫拿出來時就這樣了。」

「哦?」

「本來他們給小人時只有十八個,小人告訴他們這是二位上官特別吩咐的,他們才又加了一錠。」

這是在邀功嗎?

算了,王江不是還答應三百兩銀子嘛。眼下不是省錢的時候,只要能到中左所,還會缺銀子嗎?

陳文強抑著怒氣,又拿出來一個,遞了過去。

這時,只見那胡二把新遞過來的銀子推了回去,連忙說道:「陳先生誤會了,小人不是這個意思。有些銀子能拿,小人不會客氣;有些銀子不能拿,小人也絕對不會沾包。」

這是什麼意思?

「那麼,胡二哥的意思是?」

「小人從銀庫只拿了這十九錠銀子,銀庫的人也歷來是這樣的。這件事情陳先生自己知道就行了,勿要說與他人。您剛來,可能不太清楚,這銀庫的庫大使乃是褚九如褚贊畫的族弟。您就算鬧上去也沒用,反而日後要時時的被他們穿小鞋。」

這算什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嗎?

陳文記得天啟朝時,無論是東林黨執政還是閹黨持國,對於東江鎮的漂沒都高達三成,而到了崇禎朝,遼餉以及之後的剿餉、練餉對於明軍各部的漂沒程度更是遠遠超過了這個比例。如果這樣算的話,眼下這等時局,如果不算那句特別交代,這也只有一成的漂沒,看來這大蘭山在貪腐一事上已經算是管的很嚴的了。

算了,反正自己也沒有打算為了五兩銀子去得罪人。

想到這裡,陳文不由得暗自冷笑,還真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啊。特別關照的都不能例外,真特麼是一群有原則的封建官僚。

「多謝胡二哥提醒。」接著關於那錠銀子又是推讓了一番,只是那胡二依舊是不要。

不過,陳文還是信不過他,隨即他又拿出了些銀子央求胡二幫自己買一套文房四寶。

收了買東西的銀子,見雙方熟絡了起來,那胡二便開口問道:「小人有件事不知陳先生可否為我解惑?」

他要問昨天我去見王翊的是嗎?這個肯定不能說,此事一旦曝光,對於整個四明山地區就是扔下了一顆核彈頭,王翊肯定會要了自己的命的。

陳文看著這小吏,從這兩天的表現來看,這不像是個不謹慎的人,否則王翊他們怎能容他。只是此人若真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最好還是提前回絕。

「胡二哥若是要問昨日求見王經略的事,在下實在不能相告。」

未待陳文說完,胡二立刻擺手,打斷道:「陳先生莫要害我,這等事豈是小人有資格知曉的。」

只見他惶急的衝到門口,打開門四下看了看,而後舒了口氣,又走回來繼續說道:「只是小人祖上是開裁縫鋪的,見先生先前所穿的衣服料子特別。小人見識淺薄,實在看不出來,故有此問。」

「原來如此,在下誤會了,還望胡二哥見諒。至於這個料子嘛……」陳文眼看著胡二期待的目光,說道:「這料子來自泰西,叫做化纖。」

「泰西啊。」那胡二頗有些失望。

至於的嗎?陳文記得化纖好像是兩百年後的十九世紀由英國人發明的,這個時代就算是歐洲人也沒見過。自己先前的衣服只此一套再無他例,你這應該覺得長見識了啊。

作為一個自詡為充滿了正能量的新青年,陳文怎能容忍這份遺憾。

「這化纖呢是泰西的一位叫做達芬奇的讀書人發明的,他還有幅畫叫蒙娜麗莎,號稱是泰西名畫之首。」

十五世紀中後期,人類世界出現了兩位妖孽級人物。一位是明朝的文學家、思想家、哲學家、軍事家,心學之集大成者,精通儒、道、佛三家,與孔子、孟子、朱熹並稱的陽明先生王守仁。而另一位就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科學家、發明家、畫家,文藝復興時期最完美的代表,被愛因斯坦認為,其人的科研成果如果在當時就發表的話,科技可以提前30-50年的達芬奇。

在陳文看來,這等超越時代的事情,自然要這等自身就超越時代的人來幹才不會被人懷疑。既然王先生不方便,那麼只好有勞達先生了。

「陳先生真是見多識廣,小人此番長見識了。」

這不就對了嗎?

寒暄了幾句,那胡二便起身離去了。

待陳文把胡二送走,卻看見那小僮坐在陸老郎中屋的廊下背書。他先前聽陸老郎中說過,這個小僮是陸老郎中的孫子,而他的父母都死於永曆二年清軍的那次圍剿。

「軒兒在練字呢?」

那小僮見陳文走了過來,連忙起身行禮。「陳叔叔好。」

「你練你的,我只是來看看。」

「是。」那小僮又坐下繼續練字。

第一次聽陸老郎中叫他軒兒時,陳文差點兒以為他叫陸高軒呢,戰戰兢兢的詢問之下,才得到了一個喜憂參半的答案——陸文軒。

用不著面對韋爵爺了。

同樣,也見不到韋爵爺那七位夫人了。

陳文站在陸文軒的背後,看著小孩兒的筆觸劃過,只是在翻來覆去的寫一個永字。

原來是「永字八法」啊。

所謂「永字八法」,乃是以「永」字八筆順序為例,闡述正楷筆勢的方法,是書寫楷書的基本法則。它講求的是點為側、橫為勒、豎為弩、鉤為趯、提為策、撇為掠、短撇為啄、捺為磔。

剛入山時,乾糧用盡,陳文就曾經靠著這「永字八法」在一戶農家客串了天教書先生,賺取了一天飽飯和兩天的乾糧。不過也僅僅這樣了,他的飯量只用了一天就給那戶農家吃怕了,估計等陳文把三字經教完,這一家子人非得去賣身不可。

「這字是誰教你的?」

只聽那孩子奶聲奶氣的說道:「是爺爺教軒兒的,爺爺說這個字寫好了,別的字就不會寫得太難看了。」

是爺爺啊……

陳文記得,小的時候自己上課外興趣班,也是爺爺提出要自己去學寫大字的。那時,父母更希望自己能把時間和精力用在學英語上,畢竟英語以後是要考試的。可是,爺爺卻說寫大字能夠陶冶情操,比學那勞什子鳥語有用,為此,一向孝順的父母還和爺爺吵了一架。

爺爺去世後,沒有了那個熟悉的聲音的督促,他很快就把課餘時間都用在了打籃球和玩電腦遊戲上,只是偶然收拾東西時,才能從故紙堆中找到那份曾經的記憶。

到了這個時代,英語哪怕在英國都得不到上層社會的認同,相比之下,他們更流行說法語。而此時,來往於中國海的歐洲人,也是以西班牙人和荷蘭人居多,他們更不會去說英語。

自己學了那麼多年的英語一下子沒鳥用了,或者說從畢業開始就沒鳥用了。

「爺爺,還是您說的對啊,寫大字真的比學那鳥語有用。」

陳文仰望著天空,良久。

………………

大蘭山老營中軍大廳的二堂。

王翊和王江一邊吃飯一邊聽著胡二關於給陳文送銀子一事的回覆。只聽他說起從進門開始,直到他起身離開陳文所說的每一句話,只是略過了那段銀庫貪沒的事情。

「這五兩銀子既然是他給你的,你便自己留著好了。」

「謝經略賞。」接著胡二轉過身。「謝副憲賞。」

「你卻是有心了,經略和本官都沒有注意到他那件衣服的料子。」

「小人從小在裁縫鋪長大,才能注意到這個。再說這不過是小事,二位大人日理萬機,每天忙的都是大事。自從二位大人到了大蘭,這四明山百姓的日子就越來越好了,過不了多久……」

「好啦,好啦。拍馬屁的話就不必再說了。今天且記住了,下次再這樣你就不用在身邊伺候了。」此刻,王江滿臉的不耐煩,國是如此,自己一天忙到晚,睡覺都覺得浪費時間,哪有心思聽這個。

「小人記下了,小人記下了。」

「泰西的料子,長叔,看來你我都小視這陳輔仁了。只是接下來的幾個月,你我只怕是沒時間理會他了。」見王江微微一笑,王翊便轉過頭對胡二說道:「你去把糧庫的倉大使孫鈺帶來,告訴他,本官有事情吩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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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堅冰

第二天一早,那胡二又攜著兩個包裹來見陳文。

不過,包裹裡並不是銀子,一個裡面裝了一套換洗的衣服,而另一個是先前陳文拜託他購買的文房四寶,以及買東西剩下的銀子。為此,陳文又和胡二推讓了一番,那胡二依舊沒收。

也是個有原則的人啊。

送走了胡二,陳文便將那套文房四寶送給了陸文軒,為的是報答陸老郎中的救命之恩,不過理由卻是給孩子讀書用,這讓陸老郎中很是不好意思。

推辭了陸老郎中的千恩萬謝,陳文又回到屋子裡,把銀子收拾到之前那個包裹裡。算上昨天下午給那位守門軍官的謝禮和銀庫貪沒的那部分,這一百兩銀子已經消失了快一半了。

真不禁用啊。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畢竟自己還要在這大蘭山待上一個月或者更長的時間,打點好人際關係沒準哪天就能救自己一命。

再說,不還有王江答應的那三百兩嗎?就算萬一拿不到,剩下的銀子省吃儉用應該也能用到廈門,了不得就再客串幾次教書先生嘛。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到了下午。

陳文吃飽了飯正躺在床上養膘,只見那胡二又跑了過來,說是王翊要見他。

難道清軍提前行動了?不會吧,我這只小蝴蝶可還沒開始扇翅膀呢。

很快,陳文就跟著胡二來到了中軍大廳。中軍大廳裡,王翊依舊坐在首座上,而一個穿著綠色官袍的年輕文官坐在下手,卻不見先前形影不離的王江的身影。

「在下陳文,叩見王經略。」陳文行禮如儀。

「請起。」見陳文起身,王翊繼續說道:「看輔仁的氣色,比前兩日要好上許多。」

「有勞經略掛懷,在下已經大好了。」

「那就好,養好了身子才能更好的為朝廷做事。」

「王經略說的是。」

陳文和王翊寒暄了幾句,卻始終不見那綠袍小官起身告辭。

莫不是說今天的事情和他有關?

這時,王翊抬手示意,繼續說道:「這位是糧庫倉大使孫鈺孫博洋。」

倉大使?這官兒好像連九品都沒有吧,怎麼稱呼來著。

陳文想了想,隨即躬身道:「在下陳文,見過孫司倉。」只是前半句聲音大,後半句聲音小。

孫鈺面無表情的起身回了句免禮,便又坐了回去。

看來是沒叫錯,也幸虧自己想起來大使是用來稱呼太監的,若是那麼叫了豈不平白惹是非。

待抬起頭陳文開始仔細端詳此人。

這算什麼,明朝小鮮肉兒?

只見眼前這人個子不高,卻是面如冠玉、鼻若懸膽、劍眉星目,顏值足足甩了陳文八百里開外。只是那目光,銳利得竟彷彿有若實質一般,稍微破壞了一些美感。

喂,櫻木君,眼神殺人的幹活,大猩猩的不會。我這剛認識個人,他沒準會思密達。

不過,王翊接下來的話立刻打斷了陳文的胡思亂想。

「輔仁既然身子大好了,那本官就放心了。不過這裡畢竟是大蘭山老營,輔仁身無官職,長久住在這裡也不方便。故此,本官安排了你與博洋同住,收拾一下,今日便過去罷。」言語之中,竟隱隱有著送客之意。

王翊這是什麼路數?

這大七夕節的給自己往這麼一小鮮肉兒家裡放,這樣真的合適嗎?

你就不怕我給他掰彎了?

而這時,只見那孫鈺長身而起,躬身一禮。「那下官這就告辭了。」

啊?這麼快!

見王翊將目光投向自己,陳文也匆匆行禮,隨後緊追著孫鈺走了出去。

待出了大院的門口,陳文趕快對孫鈺說道:「孫司庫,在下還有些東西需要取。」

孫鈺看了陳文一眼,指著轅門說道:「我在南門等你。」言罷,他便轉身欲走,只是剛轉過身又似乎想起了什麼,返身說道:「陳兄不必稱呼我的官名,直接稱呼即可。」

陳文拱手一禮。「不敢。」

他知道古人的稱呼一般分為姓名字號,成年之後,他人不便再直呼其名,這時便會起一個字用來稱呼。當然,在古人看來,這只限於平輩論交,若是長輩,依舊可以稱呼姓名。而號則多為本人所起,除供人呼喚外,還多用作文章、書籍、字畫的署名。

不過,既然孫鈺已經稱呼自己為陳兄了,那麼……

「孫兄?」

「嗯。」說罷,孫鈺轉身往庫房方向走去。

用不著那麼酷吧,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陳文搖了搖頭,便走了回去。

回到房間,陳文把銀子分作兩份,比較少的一份揣在懷裡,比較多的那一份則和早上胡二拿來的那套衣服放在一個包裹裡。

自己的東西好像就這麼多吧。對了,得去跟陸老郎中道個別。

聽聞陳文要走的消息,陸老郎中立刻返回藥廬,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包已經包好的藥,珍而重之的交給了陳文。

這是?

陳文想了想,在他以前看過的小說裡,一般情況下郎中作為臨別贈禮給的藥不是增長功力的就是壯陽的。想想那個被自己暴打的游擊將軍,這裡應該不是仙俠世界。

那麼,嘿嘿。

都是男人嘛,想不到這正兒八經的小老頭兒也有這麼一面。

可是等陸老郎中把話說完,陳文立刻就無語了。原來這服藥是陸老郎中特意配的,為的是防止自己剛剛好的感冒再反覆了,而且他還囑咐陳文今天晚上睡覺前一定要喝了。

想起那中藥的苦味,陳文就好像被潑了盆涼水一般。

算了,醫者父母心嘛。

道過謝,陳文便轉身離去。

出了傷病所,陳文便立刻向轅門方向走去。這時孫鈺已經到了,只是此時他已經換了一身青色的粗布直裰,晃眼一看,竟赫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而他的手裡也多了一條韁繩,韁繩的另一端則是一隻背著個布袋子的驢子。

「有勞孫兄久等了。」

「那我們走吧。」話音方落,孫鈺就牽著驢子往外走。

陳文本來還打算跟那守門軍官寒暄幾句,畢竟是個熟人。可眼見於此,也只有行個禮追了出去。

孫鈺並非是本地人,而是剛剛來到大蘭山不久,暫時還沒有像其他官吏一樣擁有在老營裡面分房的權利,是故,他便暫住在山腳下的村子裡。

平日裡,他每天都是這麼騎著驢子上下班的。不過,今天他也只能牽著驢子和陳文一起走回家了。

見氣氛有些冷淡,陳文想了想,開口打破了沉寂。「孫兄的字起得真好,很有古賢人之風嘛。」

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初次見面多誇誇別人總能留下個好印象吧。

可是,只見那孫鈺轉過身,眉頭一皺,淡淡的說道:「風雨博施的博,牧野洋洋的洋。」言罷,便轉過身去,牽著驢子繼續前進。

這話把陳文噎的。「那個,在下誤會了,還望孫兄見諒。」

「無事。」這次連頭也沒回。

一路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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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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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溫柔

下了山沒多久,陳文和孫鈺終於來到了村西口。

村子是依山而建,茅屋和土坯房雜亂的分佈其間,到是一條從西到東的村路分外明顯。孫鈺的家在村東,所以要穿村而過。

小村裡,炊煙四起,扛著鋤頭的農夫,挑著扁擔的漢子都在緊趕慢趕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其間,一群光著屁股的熊孩子則邁開了小短腿,在人群中肆意奔跑,而追在他們身後的卻是「該吃飯了,再不回家小心又要被你娘打屁屁」的童音。

今年年景不錯,這大蘭山腳下也算太平。早點吃飯,剩下燈油錢,勤儉著度日,日子肯定會更好的。

「哇,是那個姓孫的書生,他長得好俊哦。」

「你這死丫頭思春了,回去就告訴娘,好早點把你嫁出去。」

「切,你還說我?你剛剛明明都看直眼了,叫你幾次才聽見。」

周圍兩個小村姑的爭吵聲隱隱約約的鑽進了陳文的耳朵裡。

真是哪個時代都不缺花痴啊,想想現代那些看見帥哥就尖叫得不能自已的小姑娘和阿姨們,看來古人還是太矜持了。

「你看見他身後跟的那個漢子了嗎?真高啊。」

聽到這裡,陳文不自覺的支起了耳朵。

「大概是個新來的跟班吧。」

「………………」

我趙日天不服!

只是,然並卵,周圍的大姑娘小媳婦依舊在在討論那孫書生。在這個「高富帥」的概念還沒有得到有效普及的落後年代,陳文暫時還沒有辦法將他較之孫鈺唯一的優勢,或者說是21世紀人類較之17世紀人類的普遍優勢——身高體重,從量變轉化為質變。

既然如此,陳文只得跟在依舊面無表情的孫鈺身後,安心的扮演「跟班兒」這個新角色了。

影帝都是從路人甲開始演起的,忍了。

村東頭的孫家,一個粗布麻衣的小婦人正在灶台前笨手笨腳的忙碌著。

孫鈺推開了小院的大門,牽著驢子走了進來,而陳文就跟在最後。

「相公回來了。」那小婦人見孫鈺回家,連忙擦了擦手,跑過來去接孫鈺手中那驢子的韁繩。

「娘子,我自己來吧。」孫鈺搖了搖頭,自顧自的將驢子牽到畜棚裡,在食槽裡添了些干草。

那小婦人見狀立刻轉過身去拿撢子,待她拿完雞毛撢子回來,才注意到小院裡多了一個人。

「這位就是陳家叔叔吧?」

看來他們早就知道自己要來。

不過,我的現實存在感就那麼低嗎?

「小弟陳文,見過嫂夫人。」陳文行禮如儀。

那小婦人立刻道了個萬福,便不在和陳文說話,趕忙過去幫孫鈺撣土。

盯著別人的老婆看在哪個時代都是不禮貌的行為,不過,這卻不妨礙陳文用餘光觀察。

但見那小婦人身著粗布麻衣卻剪裁得體,十指纖纖不似久事家務。左右臉頰上各有一抹黑灰,還勉強算得上對稱,大抵是從衣袖上蹭上去的,只是這樣子竟把自己弄得跟只小花貓似的。可是細看去,這小婦人卻是柔情綽態、靨輔承權、皓齒朱唇、明眸善睞,與那孫鈺倒是稱得上郎才女貌的佳偶。

只見,孫鈺抬起手捻著衣袖,去幫他的妻子擦去臉上的灶灰。雖然依舊是面無表情,可眼中卻滿是柔情。

這死面癱,合著明朝就流行花式虐單身狗嗎?

這時,陳文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超**絲的念頭——你這用衣袖擦完了,還不得你媳婦給你洗衣服嗎?平白增加勞動量,非智者所為也。

「好啦,相公,陳家叔叔還在呢。」此時,小婦人已是羞臊的滿臉通紅,幾欲滴血。

這果然還不是二十一世紀那個可以毫無顧忌的秀恩愛的時代啊。

眼見於此,陳文立刻仰望那七月四五點鐘的天空,也不知道對誰大聲說了句:「今天的月亮,嗯,真圓啊。」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孫鈺了。怪不得這廝一路上就沒給過我好臉色,人家嬌妻在側,素手研磨、紅袖添香什麼的,自己這麼一個電燈泡算哪門子事兒啊。

王翊這人真不會辦事兒。

此時,似乎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一個十一二的半大小子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兄長回來啦。」

原來還藏著另外一個電燈泡啊,心安了。

孫鈺眉頭一皺,說道:「年歲也不小了,還這麼毛毛躁躁的,今天的功課做完了嗎?」

那半大小子突然尷尬了起來,低聲的說道:「還,還差一點兒。」

聞言,孫鈺厲聲喝道:「回去做好,做不完不准吃飯!」

「哦。」那半大小子立刻垂頭喪氣的轉身走了回去。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長兄如父啊。

就在這時,一股子糊味從廚房傳了出來,只見那小婦人臉色突變,立刻又著急忙慌的跑回了廚房,而她的手裡卻還拿著那個雞毛撢子……

自顧自的用手撣過土,孫鈺轉過身來,對陳文說道:「陳兄,在下家中狹小,這些日子只得麻煩你先與舍弟同住一屋,實在抱歉。」

小院座北朝南,順時針來看的話,正北面是一間大屋,身兼著主臥、客廳和書房的用途;東側是廚房、柴房以及畜棚;西南面是廁所,而正西便是剛才那半大小子回到的屋子,也是孫鈺給陳文安排的屋子。

「孫兄客氣了,我喜歡熱鬧。」兩個電燈泡呢,又發光又發熱的,能不熱鬧嗎?

聞言,孫鈺便將陳文引到了屋子裡,孫鈺的弟弟正在西屋正面的桌子上寫東西。

「這是舍弟孫銘。」孫鈺轉過身將陳文介紹給他弟弟:「這位便是陳先生。」

兩廂見過禮後,孫銘便又回去繼續做功課,而孫鈺則將陳文引到一側,示意這是陳文的住處。

陳文想了想,便從懷中掏出了五兩銀子,說道:「這是在下的生活費,還望孫兄笑納。」

而孫鈺卻推回了銀子,依舊面無表情的指了指那驢子背來的布袋子,說道:「陳兄安心住下就好,其他的無須憂心。那裡面是副憲批給你的那份,你無須給我這個,嗯,生活費。」

想的真周到啊。

這算什麼,監護人嗎?

那我要不要怯生生的叫你一聲「若白師兄」呢。

見推讓不過,陳文只得說道:「那就有勞孫兄代我向副憲致謝了。」

「陳兄客氣了,本應如此。」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飯做好了。」的聲音。

只見孫銘飛快的寫完最後幾個字,起身對孫鈺說道:「兄長,功課我已經做完了。」

「嗯。」孫鈺看了一眼陳文,說道:「先去吃飯,晚上再檢查。」

北屋的中堂擺了一張大桌子,孫鈺的妻子依次的將飯菜擺上桌,隨後便回到了廚房。

說到底,這畢竟是封建社會,雙方稱不上通家之好,見面已是迫不得已,同桌吃飯肯定是不能的。當然啦,在明末也不是沒有例外,比如錢謙益家的河東君就不太受這等約束,而錢牧齋本人也一向由著她。

桌子上擺了三個菜一個湯,土豆炒青菜、清炒肉絲、韭菜炒雞蛋外加一小鍋青菜豆腐湯,而先前燒糊了的就是那個土豆炒青菜。

飯菜聞起來很香,這讓陳文想起了前天晚上和王翊王江一起吃的那頓飯。不過,這裡面卻沒有他先前透過廚房打開的窗子所看到的白藕、紅菱等物。

對了,那些東西應該今天晚上乞巧的貢品吧。

其實,在廚房裡還有一隻白煮雞。按照金華府一帶的傳統,七夕之日,每家都要殺一隻雞,意為這夜牛郎織女相會,若無公雞報曉,他們便能永遠不分開。

寓意很是美好,不過那隻雞的命運就要苦得多了。因為今天它除了性命不保,晚上更是還有別的任務,以至於要到明天才能被擺上餐桌。

這時代又沒有冰箱,壞了可怎麼辦啊。

「陳兄,你怎麼不動筷呢。」

「哦。」陳文反應過來後,便起身盛了一碗湯。南方人先喝湯後吃飯,這個他還是懂的。

雖然食材只有青菜和豆腐,但是湯的味道卻很是鮮美,尤其是這個時代還沒有味精,所以更為難得。

喝了一口後,陳文立刻恭維道:「這湯味道真棒,孫兄這口福實在是羨煞旁人啊。等小弟日後成親了,定要讓弟妹來和嫂子好好學學這門手藝。」

這話入耳,孫鈺的目光也柔和許多。「陳兄客氣了,彫蟲小技而已。」

拍不動你的馬屁,那就拍拍你媳婦的,難道你嘴裡還敢蹦出個「不」字兒?

小鮮肉兒童鞋,圖樣圖森破啊。

自覺得扳回一局的陳文又夾了筷子清炒肉絲,只是放入嘴裡剛咀嚼了兩口,他的臉色就陡然一變。

這菜也太鹹了吧,齁死寶寶了。

於是,陳文立刻又盛了碗湯,一飲而盡。

不是說古代鹽鐵專賣,鹽價是很貴的嗎?這小媳婦兒這麼放鹽也太敗家了吧。

可是,同樣夾了肉絲的孫鈺卻依舊吃得很開心,而且目光中竟隱隱透著一股柔情。

難道他除了面癱以外,味覺還有問題嗎?

這孩子真可憐。

很快,陳文又找到了一個盟友,這就更加堅定了他的這種想法

但見,孫鈺的弟弟在吃了一口之後,立刻就吐到了碗裡。不過,他的小動作也就到此為止了。只見孫鈺冷著臉瞪了他一眼,那可憐的小傢伙立馬就又把肉絲吞了下去,趕緊扒了兩口白飯才沒落得陳文那般。

小朋友有經驗啊。

接著,孫鈺又連忙湊到陳文耳邊,低聲說道:「內子不善烹飪,還望陳兄海涵,」聲音之中,竟頗有些愧疚。

這還能說什麼,陳文立刻低聲回道:「孫兄多慮了,在下是北方人,口兒重,這味道正好。」

這個回答顯然不足以騙過孫鈺,只見他立刻起身行了一禮。

而眼見於此,陳文也只好起身回禮。

和古人吃飯運動量真大啊。

不知道是被先前那個菜齁得厲害,還是新入口的這個菜根本就沒放鹽,陳文再夾了口韭菜炒雞蛋卻根本沒吃出來任何味道。若是算上那個燒糊了的土豆炒青菜,這一桌子也就只有白飯和湯能下口了。

這小媳婦大概是把韭菜炒雞蛋該放的鹽全都倒清炒肉絲裡了吧。

也幸虧了那個封建社會女子不同席的傳統,陳文做主把鹹得沒邊的清炒肉絲和完全沒有味道的韭菜炒雞蛋來了個大雜燴,也總算是中和了一下味道。

而那孫鈺更是厲害,上來慢慢的吃,等陳文和他弟弟吃完後,他竟把剩下的菜全部消滅個乾淨。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幹了,顯得經驗十足。

吃過飯,孫鈺的妻子又回來了,不過那小臉兒上依稀還有些許淚痕,低著頭不敢看人。待她看到盆干碗淨之後,更是又要哭出來一般。

此時,只聽見孫鈺柔聲說道:「今天有進步,陳兄還誇讚你做得湯好喝呢。快收拾了吧,晚上還要拜七姐呢。」

「是的,相公。」滿是哭腔的小媳婦立刻開始收拾桌子,手速驚人。

入夜後,孫家的小媳婦在院子裡放了張小桌,擺好了先前準備的巧果、蓮蓬、白藕、紅菱等貢品,還將一個裝著蜘蛛的小盒放在桌上,開始拜七姐。

而屋裡,孫鈺則正對著一張畫著面目猙獰、金身青面、右手握硃筆、右腳獨立於海中大鰲頭頂的形似鬼怪造型的畫像下拜,而案前就是那隻陳文先前沒注意到的白煮雞。

按照長幼的順序,孫鈺拜後,便是他弟弟。待孫銘拜完,孫鈺見陳文依舊像是在看西洋景兒一般全無動靜,皺著眉頭問道:「陳兄不也是讀書人嗎?難道天津衛那邊不拜魁星嗎?」。

魁星?那是什麼?

陳文並不知道,七月初七即是乞巧節,也是魁星誕。魁星是道教中主宰文運的神。魁星信仰盛於宋代那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朝代,從此經久不衰,成為封建社會讀書人於文昌帝君之外崇信最甚的神明。到了這一天,女子要拜七姐,而家裡的讀書人就會拜魁星。

不過在他的那個時代,經過了常年的唯物主義教育,考試不是靠作弊就是各憑本事。就算有人要拜也多是去拜關公,畢竟他老人家管的事情比較多,能者多勞嘛。到了後來似乎也有人開始拜范進了,並且尊其為考神,只是並不普及罷了。

電光火石之間,陳文腦子裡竄出了好幾個念頭,最後回了句:「在下沒打算過要考科舉,所以就沒拜過。」

這個答案似乎還算合格,孫鈺便沒有再說什麼。

拜過魁星,孫鈺便開始檢查他弟弟的功課。眼見於此,陳文便藉口累了回房休息去了。

又不是沒上過學,那小子吃飯前趕出來的功課能有多少質量,不挨卷才怪,自己在那豈不是礙人眼。再者說了,萬一那孫鈺哪根筋不對問自己該怎麼寫,那不就剩下出糗了嗎?

果不出所料,陳文還沒來得及進屋,北屋的訓斥聲就開始了。不過,最後的結果陳文並不清楚,因為等那小子哈氣連連的回來時,他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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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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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孫鈺

七月初八,孫鈺正值休沐,便沒有出門,天一亮就去督促他弟弟的學業了。

而此時,陳文卻還躺在床上睡懶覺。大抵是他養病時昏天黑地的睡了一天,生物鐘又自動調了回來,不需要上班的日子,一個宅男不睡懶覺還能幹嘛。

「還真是個紈褲子弟啊。」孫鈺搖了搖頭,輕手輕腳的幫他弟弟把筆墨紙硯都先搬到北屋。

直到日上三竿,陳文才懶洋洋的爬起來。看著窗外的天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好像論壇上說古人不吃中午飯,一天就兩頓飯的。至於在老營那幾天一日三餐的日子,已經全然被他理解為病號飯了。

只是陳文不知道,古人並非一定每日兩餐,吃幾頓基本上是由經濟生活水平決定的。隋唐以前,普通百姓一日兩餐,貴族一日三餐,而隋唐之後,普通百姓只要過得去也會選擇一日三餐。當然,窮苦之家,一日一餐也要度日,天子就算不餓一天也要吃四頓,那是特例。

不過,三餐制盛行於世的同時,兩餐制也並沒有消亡。在《清稗類鈔‧飲食類》中就有記載「我國人日食之次數,南方普通日三次,北方普通日二次」。如當時的蘭州人便「日皆二食」,而浙江寧波、紹興一帶則是「日皆三飯」。當然,這同樣是和當地經濟條件直接掛鉤的。

在孫家,孫鈺本人是官身,每月有俸祿可領,養活一家三口不成問題。孫家的小媳婦雖然做飯手藝差了點兒,但是對於女紅一事卻是出了奇的在行,總能貼補些家用,或許這就是術業有專攻吧。再加上眼下四明山地區比較太平,物價也就相對的要低一些,一日三餐倒也正常。

不過,陳文的到來直接導致了孫家多了一張吃飯的嘴,所幸,王江適時的補貼卻也彌補了這一塊的損耗,孫家的生活水平並沒有因此而下降。

待陳文出了房門才發現,孫家的小媳婦正在做午飯,這讓陳文心安的同時又對網絡上那些斷章取義的信息很是憤慨。

這時,孫家的院門被人敲響。

出於防止孫家的小媳婦再次把菜燒糊了的考慮,陳文立刻示意自己去開門。

打開院門,一個五短身材、滿臉橫肉的漢子提著兩隻兔子正站在門外。

「您好,請問您找誰?」陳文客氣的問道。

只見那漢子看到陳文,先是一愣,隨後倒退了兩步四下環視周圍,滿臉疑惑的開口說道:「我找孫舉人,你……」他看了看陳文的衣著。「嗯,您是?」

舉人?臥槽,這死面癱竟然還是個舉人啊,真是小瞧他了。陳文分明記得王翊和王江好像才不過是個秀才啊,那麼他如此功名是怎麼才混成個不入流的倉大使的呢。

「在下姓陳,暫住於此,孫兄正在裡面讀書,兄台請進來說。」

待陳文將那漢子引進來,孫家的小媳婦也從廚房走了出來,隨即道了個萬福。「原來是吳家叔叔啊。叔叔的衣服奴家已經補好了,本打算下午給叔叔送過去呢。」

「此事已是有勞嫂夫人了,某自己來取就可以,嫂夫人客氣了。」那漢子將手中兔子遞了過去,說道:「這是某昨日在山裡打的,正好補補身子。」

陳文嚥了口唾沫,不禁想到,這確實可以補身子啊。有詩曰: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洗淨剁成塊,焯水炸金黃,放入砂鍋中,加料大火煮,小火燉四刻,中火慢收汁,出鍋分小塊,淋油裝成盤。Nice!

可是,即便如此,那孫家的小媳婦卻不肯接。「每次都要勞煩吳家叔叔破費,這怎麼好意思呢。」

倒是那漢子卻顯得頗為豪爽,只聽他說道:「這破費什麼啊,嫂夫人幫我等弟兄縫補衣服不也沒要過一文錢嗎?你們這大戶人家出身的就是太客氣。」

大戶人家?陳文心中疑惑。

孫家的小媳婦千恩萬謝的接過了兔子,又對陳文和那漢子介紹道:「這位是吳家叔叔,諱登科,是外子的同鄉。這位是陳家叔叔,諱文,表字輔仁,乃是外子的同僚。」

原來自己在孫家的對外身份是面癱兄的同事啊,這瞎話他怎麼也沒提前和我對口供呢,這廝不會連這也忘了吧。

「原來是陳官人啊,失禮失禮。」那吳登科肅然起敬。

「吳兄弟客氣了,兄台即是孫兄同鄉,你我二人兄弟相稱即可,無須多禮。」

人家雖然這樣說,但是自己終究是白身,絕對不能太過分了,否則只會惹人討厭。可是這在吳登科眼裡,卻是陳文性子隨和,無端端的平添了些好感。

兩廂見禮之時,孫鈺也從北屋裡走了出來。「吳賢弟來啦,正要吃午飯,留下來一起用飯吧。」

聽到這話,吳登科也不客氣,立刻便招呼著去打酒。

夏日天氣炎熱,又沒有空調,飯桌便擺在了小院裡,而孫家的小媳婦依舊是躲在廚房裡吃飯。

桌子上,一隻白煮雞、一盤土豆燒兔肉、一盤韭菜炒豆芽、一盤拌黃瓜和一大鍋青菜蛋花湯。當然,還有吳登科剛才提回來的兩罈子黃酒,以及昨天作為貢品的紅菱白藕等物權作是下酒菜。

連著兩天吃韭菜,這讓陳文看孫家夫婦的眼神有些曖昧。只可惜沒有茴香豆,不能過傚法一把孔君乙己。

四人坐定,見主家動筷之後,陳文不疑有他的開始盛湯夾菜。湯還是一如既往的鮮美,可是誰知道,今天的土豆燒兔肉竟然比昨天那個清炒肉絲還咸。回想起自己昨天的那句「在下是北方人,口兒重,這味道正好。」的話,還真是嘴賤啊。

緊劃拉兩口白飯,陳文又去夾了塊白煮雞。入口之後,只覺得這雞真心是白煮了,一點味道也沒有。不過,剩下的兩個菜還不錯,總算是沒有全軍覆沒。

走眼了,這小媳婦兒做飯分明就是個神經刀嘛。

以後在孫家吃飯,這菜斷不能再貿貿然進嘴了,要不然自己非得被這小媳婦齁成燕巴虎不可。那時,她可就算是無意間替滿清除去了一大害了。

酒過三巡,還不能喝酒的孫銘就被他哥哥瞪回了屋。沒過多會,孫鈺便借不勝酒力退席去盯著他弟弟讀書去了,就連躲在廚房的孫家小媳婦在把溫酒的熱水重新換過後,也回了北屋去做女紅。而酒桌上就剩下了陳文和吳登科二人。

黃酒的度數不高,溫飲更顯酒香濃郁、酒味柔和。一罈子下去之後,對於陳文而言,現代的高度酒喝得多了,這樣的度數實在是很難喝大。不過,好像眼前這人卻似乎要有些眼餳耳熱了。

而這正是陳文需要的。

推杯換盞之間,幾個酒桌上的葷段子立刻就拉緊了彼此的距離,漸漸的吳登科開始把不住自己那張嘴了。

這讓陳文感覺沒什麼挑戰性,畢竟自己還沒怎麼費心思套話呢。可是,等他重新縷清吳登科所言的前後順序後,忽然覺得自己對眼下這個時代有了更深的體悟。

孫鈺是金華府金華縣人,小戶人家出身,其父母在府治開了家小食鋪子勉力供他讀書。

孫鈺從小便極為好學,蒙學時就甚得先生看重。崇禎十年,年僅十三歲的他第一次參加科舉便考中了童生,雖然比起十二歲中舉的楊廷和要遜色不少,但是一樣不妨礙被當時的金華府治的士紳們譽為神童。三年後,孫鈺再戰考場,拿下秀才功名,並且還是金華府的案首。

而孫鈺的妻子姓易,乃是金華縣鄉間的大戶人家,有房有地,在府裡的幾個縣也有不少店舖,只不過,他家卻不是縉紳。

在明朝,大戶人家卻不是縉紳,在時人看來也不過是土大款而已。易老爺子一輩子謹小慎微,但是縉紳們瞧不起他,官府的攤派從來沒少過他,就連官府的小吏也敢拿他打趣。為此,老爺子受了一輩子的氣。到了臨去世前,他將自己最疼愛的小孫女許給了當時剛剛考中秀才的孫鈺,並且留下遺囑,要兒子全力支持孫鈺科舉。

又三年,孫鈺中舉,雖然這次的名次不高,但是一個十九歲的舉人,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前途不可限量了。況且,在明朝一個舉人的功名就已經可以享受朝廷對於讀書人的優惠政策了。也是這一年,孫鈺迎娶了易氏為妻。

十九歲的官員預備隊,這在陳文那個時代大概得是官、紅、富二代才有機會吧。

就這樣,一個底層社會家庭出身的孩子,憑藉著自身的努力徹底改變了自己和家族命運。此時此刻,無論是孫家還是易家都在期待著崇禎十九年的科舉了,期待著孫鈺金榜題名,獨佔鰲頭。而孫鈺,也更加的奮發讀書,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

直到這一刻,在陳文看來,孫鈺的人生尚且如同他那個時代的勵志劇一般,正在向著必將取得成功的方向奮勇的前進著。

可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就在所有人都滿懷著希望的時候,通向崇禎十九年時間軸卻在崇禎十七年無情的被歷史的滾滾洪流徹底打斷了。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李自成攻破北京,明廷在北方的統治土崩瓦解。緊接著,一片石之戰,大順軍慘敗,李自成退出北京,清軍入關。這時,孫鈺由於許都的餘部依舊作亂於金華府,只得和家人避難於鄉間。

而此刻,南京的明廷實權派們卻開啟了一個貫穿整部南明史的新日常——內鬥!

第二年,清軍南下,南京陷落,弘光天子被俘,監國潞王降清。緊接著,清廷一紙剃髮令,天下騷然,基本上已經死挺了的明廷迎來了迴光返照。一時間,浙江風起雲湧,魯王監國於紹興,與清軍在錢塘江連番大戰。這時,許都餘部已經被明軍鎮壓,於是孫鈺接受了征辟,為同鄉的督師大學士朱大典贊畫軍務。

魯監國元年五月,清軍突破錢塘江,魯監國系統明軍全線崩潰。六月十八,孫鈺奉命前往永康招募士卒以保衛金華。六月二十三,清軍南下,三天後將金華團團包圍。而孫鈺則還在招募兵勇,試圖為金華解圍。

七月十六,清軍攻破金華,朱大典全家死節,而清軍則藉口「民不順命」盡屠其城,而這之中,就有孫鈺留在城中的父母。數日後,在鄉下娘家養胎的易氏得知孫鈺父母的死訊,傷心之下昏倒在地。醒來時,孩子已經沒了。

而在得知這一連串變故後,曾經的陽光少年孫鈺就再也沒有笑過。

這一年,孫鈺辭別岳父加入了嵊縣人尹燦的義軍,在軍中做了一個主管錢糧的頭目,而剛剛流產的易氏則選擇帶著陪嫁丫鬟追隨夫君。直到今年三月,尹燦兵敗身死,身在尹燦部將周欽貴軍中監軍的他便離開了金華,前往大蘭投效王翊軍前。

聽到這裡,北屋已經隱隱傳來了低聲哭泣,陳文知道那是易氏的聲音。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無意間的殘忍。只見他長身而起,一杯水酒敬酹於地,在吳登科已經變得混沌的目光中面相西南遙遙一拜。

吳登科所講述的這些歷史事件,作為現代人的陳文基本上一點即明。就算很多吳登科不知道的歷史大事,他通過腦補也知道個大概。

雖然,在陳文那個時代史書中是不會記錄孫鈺這樣的小人物的。可是他卻很清楚,清軍入關以來,剃髮、易服、圈地、投充、逃奴、禁關可謂是惡法遍地。貪官污吏盤剝士農工商,八旗綠營劫掠客商生民,中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更不要說是屠城禁海那等一次便是數萬、數十萬人遇難的慘劇了。

那些年的華夏大地上,可謂是家家有血債,戶戶有塵冤,這樣的遭遇又僅僅只是孫鈺一家嗎?

而這,也正是陳文從來到這個時代的那天起,就從來沒有考慮過去給滿清做順民的原因之一。

文明與野蠻就應當勢不兩立!

思慮及此,陳文突然對給孫鈺起外號叫「面癱」的事情莫名的產生了一絲愧疚。

算了,還是叫冰塊臉吧。

這樣子,他或許還會有能夠融化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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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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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觸動

重新落座,陳文長舒了一口氣,心中的憤懣也舒緩了許多。接著,已經醺醺然不知所以的吳登科一飲而盡,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而在陳文看來,相較之下,吳登科的故事就完全是另一個畫風了。

吳登科是金華府義烏縣人,佃戶家庭出身。他的高祖父和浙江抗倭名將、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吳惟忠是同族兄弟。只不過他的那個所謂的親戚關係已經很遠了,遠到了陳文都不知道這該算是出了多少服了,也遠到了吳惟忠的發跡對他家沒有起到任何影響。

聽說過一表三千里,這合著還有一堂三千里的啊。

吳登科三歲時,其父被下鄉催科的小吏打成重傷,沒多久就去世了。寡母獨自撫養了他幾年後,也因為積勞成疾卻無錢醫治而離世。於是乎,宗族裡就送他去給一家縉紳地主放牛,因其父母雙亡,他自小便備受欺凌。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東陽縣諸生許都起事,一時間應者云集,旬日間竟有十萬眾。其軍以白布裹頭為號,因號「白頭軍」。白頭軍連戰連捷,先克東陽縣城,繼下義烏、諸暨、浦江、永康、武義、湯溪、蘭溪等縣,全浙大震。

就在這樣一個人心惶惶的背景下,年僅十六歲的吳登科趁夜潛入當年打傷其父的那個小吏家中,將其殺死。不過,殺人之後他並沒有如那衛家無忌一般投案自首,反而參加了許都的起義軍。

到此為止,吳登科的行為若是按照後世的標準,已經可以進入了自發反抗階級壓迫的範疇。當然,在狡詐的地主階級面前,缺乏思想指引和正確領導的農民起義者不是被腐蝕拉攏就是自我消亡。

崇禎十七年正月二十八,白頭軍進攻金華縣失利,無糧不支,敗退紫薇山。因此,許都向明廷投降,監司王雄擅自允諾,後其人及部下六十四人為浙江巡撫左光先所殺,許都餘眾復叛。

魯監國元年,尹燦在金華府起兵反清,那時已經帶領十幾人的吳登科率部加入,也是在尹燦軍中,他結識了孫鈺,並從孫鈺的同鄉口中得知了他的故事。

到了今年三月,尹燦兵敗被俘,後被清軍殺害於東陽縣東街。吳登科就和孫鈺一起帶了幾十個手下一起來到大蘭山投奔王翊。

一個是擁有舉人功名的讀書人,另一個是殺人在逃的農民起義者;一個因為許都餘眾叛亂而避禍鄉間,另一個乾脆就是許都的餘眾。而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兩個根本不應該有交集的人竟然相識並成為了朋友,還一同走上了反抗滿清民族壓迫的革命道路。

真不知道是這兩個人荒唐,還是這個時代荒誕。

可是,等吳登科來到大蘭山後,王翊的部下們認為其人屢次從賊,又並非寧紹本地人士,均不放心讓他帶領部下加入戰兵營。可是,古人偏偏又極重鄉情,吳登科的手下都是金華人,自然不願意分開。

於是乎,王翊決定征辟孫鈺,並在大蘭周圍分授荒地,好讓吳登科和他的部下們自給自足,不至於為禍鄉里。只不過,吳登科等人造反多年,大多不是那等土裡刨食兒的人,一來二去反倒是把地租給了別人,自己打獵的時候居多。

待吳登科講完,孫鈺一家早已從北屋出來。陳文看著那淚眼婆娑的易氏,勸慰的話卻始終堵在胸口說不出來。可若是用他曾經矇騙王翊的話來敷衍,陳文又開不了口。畢竟在他心中,先前對於王翊,他本身就抱著交易的心態;而眼下對於他們,卻完全是交流。

無奈之下,陳文卻想起了他曾經在一部網絡連載歷史小說。正是因為那部小說,陳文才開始對明史產生興趣。而在其開篇的一個故事,眼下卻是應景非常。

只見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說道:「我以前讀書時看到過這樣的一個故事:元天歷元年的一天晚上,鳳翔府一個叫做朱五四的人的妻子陳氏生下了一個男孩。根據當時起名的習慣,他給這個孩子起名叫朱重八。」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孫鈺,只聽他急忙喝到:「陳兄慎言。」

「孫兄,請讓我把故事講完。」接著,陳文繼續說道:「朱五四是個佃戶,不過他還有一個小豆腐店,這讓他可以勉強養活他的妻子和四個兒子兩個女兒。」

「很小的時候,朱重八便開始給當地的一戶劉姓地主放牛。那時,他不想放牛,他想去讀書,可是家中卻無錢束修。」

束修就是古代的學費,是孩童入學時贈予老師的見面禮。這個詞讓孫鈺頗為感觸,他想起了當年他的父母是如何的省吃儉用供他上學,想起了他是如何刻苦攻讀,想起了,太多太多……

「那時,朱重八最大的夢想就是趕快長大,到時找當年給他父母做媒的媒婆幫自己找一個手腳勤快的姑娘做媳婦,然後生下屬於自己的孩子。等孩子到了自己的現在歲數,就叫他們去給劉姓地主的兒子放牛……」

這故事很像陳文那時代那個放羊娃的故事,不過在古代,農婦、山泉、有點田,這是中國農民的不二夢想。當然啦,地主誰都想做,可是這世上又有多少地主,現實一點總是好的,至少夢醒時分心中不會太疼。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至正四年,朱重八十七歲時,淮河兩岸爆發了嚴重的瘟疫和乾旱,元朝皇帝害怕不賑災老百姓會揭竿而起,於是下令賑災。」

「可是,元朝皇帝下旨就一定有用嗎?糧食從倉庫運出,中樞的高官們先貪墨一部分,然後是各路的官員,接著是州、縣,一級一級下來,到了老百姓手裡,就已經所剩無幾了。」

「而朱重八的家就是尋常的老百姓。這一年的四月初六,他的父親餓死了、初九,他的大哥餓死了、十二日,大哥的長子餓死了、二十二日,他的母親也餓死了。拋開出嫁的姐姐和入贅的三哥,老朱家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的二哥還活著。」

「我想,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了吧。」

聽到這裡,吳登科已是老淚縱橫,他想起了他的父親,想起了他的母親,想起家中的老黃牛和小黃狗,也想起了這一切是如何一一離他而去的……

「朱子說,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婦柔、禮師信友、敬老愛幼。朱重八的父親死了,母親死了,大哥死了,侄子也死了,他沒錢上學,也沒錢娶媳婦,他的朋友們也都去逃荒了,而這一切都是暴元的昏君和奸臣造成的!」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去造反,他選擇在埋葬家人後去做和尚,因為他要替更好的家人活下去。可是寺院裡也沒有糧食,他在廟裡待了一個多月後就被轟了出去,美其名曰化緣。就這樣,有糧食時在廟裡打雜,沒糧食時出去化緣,一直到了至正十一年。」

漸漸地,在酒精的催化下,陳文的意識開始融入了故事中的世界,眼前再無他人。

「至正十一年,韓山童和劉福通打出了『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口號起兵反元,一時間,天下震動,各地紛紛爆發了大規模的反元起義。」

「也是這一年,朱重八的一個姓湯的好友給他寫了一封信。他看過信後,找了另一位姓周的朋友卜了一卦。卦上說,留則死,去則活。既然如此,他離開了那座他呆了數年的寺廟,前往那座他命中注定要去的城市,濠州。」

「到了濠州之後,朱重八成為了濠州大帥郭子興的親兵。之後的日子裡,他作戰勇猛、處事冷靜、思慮深遠,逐漸得到了郭大帥的重用。也是在這段時期,他開始學著讀書寫字。後來,他給自己取了一個新的名字——朱元璋!」

本來還在美滋滋聽故事的孫銘此刻瞪大了眼睛,他從小就如同他哥哥一般,只讀科舉用書,為的是以後能夠考上功名。對於本朝太祖的名諱他是知道的,可是先前的那個卻記得不甚清楚。

「朱者,誅殺也;元者,暴元也;璋者,乃是玉製的利器。誅殺暴元的利器!我不知道他當時是帶著何等仇恨的目光寫下這三個字的,但是我卻知道,在他的人生中這是最重要的事,是可以不惜以身為祭的事,也是他唯一可以為他的父母親族做的事。」

而這,也是孫鈺這些年來唯一可以為他的父母所做的……

「很快,他出眾的才能得到了郭大帥的認可,郭大帥為了拉攏這個青年才俊決定把他的義女馬姑娘許配給他,而這位馬姑娘就是他日後相濡以沫的妻子,一生之中唯一的妻子。」

「不過,好景不長,由於他的能力太過於出眾,這引起了郭大帥的嫉恨。於是,郭大帥隨便找了個藉口就將他打入了黑牢,並且要活活餓死他。」

「眼見於此,他的妻子馬氏只得不停的去向義父求情,可是卻沒有任何用。為了不讓他被餓死,馬氏便把剛燙好的烙餅揣在懷中,到牢中探望時送給他吃,每次胸口都會被燙傷,但每次都會去送。」

「如此深情,試問,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此刻,易氏已是捂著嘴發出了「嗚嗚」的哭聲,而她的夫君則將她擁入懷中,滿懷深情的聽著眼前這個大逆不道的傢伙繼續講著這個同樣大逆不道的故事。

「或許是王者不死吧,最後郭大帥還是把他放了出來。他出來之後,發現自己就這樣跟著這幫人混下去一輩子也別想誅滅暴元,於是乎他就申請帶兵出征,而那個郭大帥大概是覺得眼不見為淨,也就讓他走了。」

「從此,龍游大海、虎歸山林。從定遠開始,連戰連捷。李善長、徐達、李文忠、馮勝、鄧愈、常遇春、湯和、劉基、宋濂等等等等,數年間,群賢畢至。很快,陳友諒、張士誠授首,方國珍歸降。而他,也終於等到了他所期盼已久的那一天。」

「至正二十七年十月甲子,太祖高皇帝以右丞相徐達為征虜大將軍、以平章常遇春為副將軍統軍二十五萬北伐中原。十個月後,王師光復燕京,暴元從此被逐出中國。」

「此後,高皇帝先後發動八次北伐。到洪武二十年,捕魚兒海之戰後,暴元徹底宣告滅亡。而那個曾經的青蔥少年也終於在垂暮之年完成了他當年許下的承諾。」

故事已經講完了,但是陳文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是的,結束語。

於是乎,他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隨即深吸了口氣,用先前不曾有過的鄭重其事的語氣,開口說道:

「故事講到這裡,我想引用前宋開禧年間《討金檄文》中的一句話——天道好還,蓋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順,雖匹夫無不報之仇!」

話已出口,陳文只覺得鬱結於胸的滿腔憤懣一掃而空,頓覺渾身舒爽。

可是這時,他卻忽然發現這孫家小院裡已經不止是先前的五個人了。一眼望去,只見院內、門口、甚至是牆頭都已經站滿了人,每個人都如同被人收了三魂七魄一般,呆呆的站在那裡。而陳文在這群人中竟然看到了胡二的身影。

壞了!

陳文心中一驚,一下子酒意盡散。眼下可是封建社會,自己如此直呼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名諱,可是犯法的事情。

那罪名叫什麼來著,是了,好像叫大不敬吧。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若是只有剛剛那幾個人聽見也就罷了,本來這故事就是講給他們聽的,可是眼下卻出現了那麼多人,這可怎麼辦啊?

這時,站在門口的一個漢子卻突然大聲說道:「先生說得太好了。壯哉,我大明天子!」

「先生說的真好。」

「先生說的確實好。」

「先生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真是太有才了。」這話怎麼這麼彆扭呢。

一時間,恭維之聲響徹村東。

待稍微靜下來,胡二又上前公佈了一件喜事,原大蘭山老營糧庫倉大使孫鈺被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翊和戶部主事兼右副督御史王江聯名晉陞為庫大使,仍管糧庫。

從「從九品」晉陞為「從九品」,只是實權大了些,卻也花費孫鈺不少打賞銀子,這才歡天喜地的送走了報喜的使者。

接下來,孫家在鄰居和剛剛聽故事的人們幫忙下,開了個流水席。只是在席間,陳文接受的敬酒絲毫不比孫鈺要少,就彷彿陞官的事情也有他一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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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餘音

第二天,尚且頂著宿醉的孫鈺便早早的趕到了大蘭山老營。因為今天對於他而言,除了正式的封拜除授外,還要進行交接賬冊、盤點庫存的工作。

大蘭山寨下設五營五司。王翊掌五營軍務及四明山各地訟獄,而王江則負責五司庶務。

所謂五營,即是中左右前後五個戰兵營,中營由經略王翊署武將直領;前營指揮黃中道,即是數月前烹殺嚴我公使之人;後營指揮毛明山,乃王翊舊將;左右二營則由嵊縣人劉翼明統領,這據說也是現下四明山戰鬥力最強的兩個營頭。

五營之中,中營駐紮大蘭山老營,其他四營則分駐要地。

而五司則是指稅賦、屯田、營造、庫務、徭役五司,專司後勤庶務,以養官吏將士。孫鈺所任職的糧庫便是庫務司的下屬部門。

糧庫平日裡負責監管屯糧、菜蔬、酒水、醋醬等物。比起庫務司的另外一個大部門銀庫而言,這裡的貪腐更多來自於損耗——鼠患、蟲患、潮濕、過期、腐壞變質、儲存不當等等等等,無一例外的成為了損耗的理由,而這裡有多少是真正的損耗,恐怕糧庫的人自己也不甚清楚。

幾個月前,孫鈺來到大蘭山後就以舉人的身份被直接任命為糧庫倉大使。從他到任起,根據其在朱大典及尹燦軍中處理庶務的經驗,以著極快的速度重新整理糧庫屯務,並對其下屬加強監督管理,從而最大限度的降低不必要的損耗。而這也為他贏來了一個人盡皆知的諢號,孫黑臉。

只是不知是誰竟有這等才具,這諢號起得想來倒也算得上是一語雙關了。

今天的除授很快就結束了,在眾人的豔羨和嫉恨的目光下,孫鈺趕忙回到糧庫交接賬冊、盤點庫存去了。而這時,王翊也得到了昨日陳文在孫家開講朱元璋奮鬥史的報告。

「他真的敢直呼高皇帝名諱?」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王翊拍案而起。「這個無君無父的狂徒!」

「經略息怒。」說著,胡二已是跪倒在地。

雖然收過陳文的銀錢,但是胡二很清楚他的力量來源於何處。昨日陳文開講之時,他正好趕去孫家,整聽了個滿耳。而那小村子本身就在大蘭山腳下,那裡有個風吹草動山上都會很快知道。

陳文用詞不當之事本身可大可小,可若是王經略或者王副憲先從別人而不是自己口中得到了消息,這樣很可能會惹得上官不滿,若是因此失了上官的寵信,這對自己而言,後果可能會是極壞的。

所以,這裡就只有先對不住那陳先生了,雖然他的故事講得極好。

可是,剛剛還憤怒不已的王翊,卻沒有繼續說話。神色變幻幾次後,只見他輕輕坐下,搖著頭自嘲的笑了笑,隨即淡淡的說了句:「年少輕狂。」便不再理會此事。

胡二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在他的印象裡,王翊一向是嫉惡如仇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只是他並不清楚,此刻在王翊的心中,卻已經打算要好好敲打一下陳文了,只不過並不是現在而已。

………………

此時的陳文,自然不知道山上的事情。他雖然一如既往的睡到日上三竿,但是卻早在昨天就已經在盤算著接下來的日子了。

自從上山前的那幾日,被那個王游擊迫之甚急,陳文就開始考慮要不要在大蘭山招攬些人手,以便一同南下的問題了。

在17世紀創業,什麼最為重要?答案很簡單——人才和信息。

信息陳文有,至少在他這只小蝴蝶能扇出的空氣順利轉化成龍捲風之前,信息並不成問題。而人才,則是他現在最需要的。

作為一個現代人,陳文對於自己文不能治政、武不能殺賊的客觀現實很是有自知之明。

有道是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既然是做事業,那麼就勢必需要組建團隊,組建team,這個道理陳文還是明白的。

因為這樣做,一方面,他在一個多月後前往福建的路途可以更為順利,不至於再像先前那樣被那種十來個人的犯罪團夥凌迫;另一方面,則是這樣子他在鄭成功軍中也更好做事,手中有自己人不容易被人矇蔽和架空。

陳文相信,等他帶著挑選好的人選到達福建,這些浙江人在那個充斥著福建本土人士的鄭氏集團中必然會團結在自己周圍,形成一個微型派系。這對他日後獨領一軍,也可以算是完成了最初的人才積累。

他很清楚,無論是17世紀還是21世紀,都無法將每個人的才能全部發揮到極致。所謂野無遺賢、人無匿才,只不過是古代文人的誇張之辭而已,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況且他也並沒有想過要收藏一群臥龍鳳雛、五虎上將之類的人物,且不說明末是否有這樣的人才,就算是有他也不曾打過主意,因為他所依靠的將是制度的勝利,而不是個人能力的勝利。

經過兩天的相處,陳文對這個冰塊兒臉司庫產生了一定的好感,尤其是昨天聽那個分明喝大了的吳登科在無意間流露出的一些隻言片語,更讓他產生了延攬孫鈺的想法。

只是,且不說是否能夠延攬成功,就算成功了,孫家那一家三口皆是徒手不能縛雞之人,完全不能在前期勝任保鏢的職能。既然如此,陳文也只好再尋下手對象,而這些人則須得是那等在武力值上要優於常人的存在。

想要發展下線,就要先去認識人,這是銷售行業的不變法則。本來陳文還在犯愁如何在這個陌生的時代結識更多的潛在客戶,可是經過了昨天的演講,卻給了他一條新的啟示。

成功的戰術萬變不離其宗,其實只有兩個基本點:其一,面對對手,以長擊短;其二,面對自身,揚長避短。

在現代,他很喜歡去逛歷史論壇、看歷史小說,而從這之中也知曉了很多歷史故事。這些雜學在那個信息大爆炸的年代算不得什麼,可是在沒有網絡、沒有公共圖書館的古代,卻是少有人能夠觸及的。

那麼,自己為什麼不把這樣的優勢發揮出來呢?

於是乎,陳文就爆發了打著宣傳夷夏之防的名義,通過講古來傳播民族主義思想,從而發展下線的念頭。尤其是他所需要的是那種對於和滿清拚殺到底有著執念的同類,是和他自己一樣的同志之人。

只不過,陳文並不覺得他自己是希特勒那樣天生的演講家,想要給人講古,並且能夠引人入勝,就須得寫稿子以便研究措辭,這是他當年做培訓時所積累的經驗之談。而寫稿子就需要大量的筆墨紙硯。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陳文通過客串教書先生和在孫家的這兩日,才知道現下雖然造紙術完成實用化已經過去一千六百多年了,可是紙張這種一次性消耗品對於普通人家而言依舊是過於昂貴,就連孫鈺這樣的小官吏平日練字也多是蘸水寫在木板上。

不過,陳文並不知道孫鈺本身只是個特例罷了,古代官吏那恐怖的灰色收入支撐家中讀書人平日的紙張消耗簡直不要太輕鬆。

思慮及此,陳文自覺得他怎麼著也算是做客,不好給人家造成額外的負擔的了。於是,他便約了吳登科今天一同到鎮子上買些筆墨紙硯什麼的。

只是待陳文去從包裹裡取銀兩時,才發現先前陸老郎中囑咐喝藥那檔子事兒,已經被自己丟到了爪哇島去了。

不過回想一下這兩天的飯食,陳文立刻就心安了。不是說鹽能消毒嗎,估計感冒病菌都已經被消滅乾淨了。現在的他只覺得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這還沒用藍天六必治呢。

敲開了吳登科家的大門,只見吳登科依舊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對於陳文的到來他很是詫異,在陳文提醒下他才想起來昨天流水席上的事。

於是,吳登科穿好衣服,將準備拿去出售的皮子捆好,手中的竹槍一挑,便帶著陳文前往幾里外的鎮子。

或許是運動開了,血液中的酒精被沖散,吳登科也善聊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詢問陳文的官職。

陳文自覺得在說瞎話一事上,古人怎麼也比不上現代人,於是昨天晚上散席後就找孫鈺對了下口供,只是不知道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的孫鈺記住了多少。

「在下並非王經略的下屬,只是來大蘭山公幹的,過段時間就走。」

「哦。」看上去吳登科似乎還有些遺憾。「到時您準備去哪?」

這廝想跟我一起走嗎?陳文自問還沒有那麼大魅力,僅僅相處一天就可以讓他人冒著客死異鄉的風險追隨自己。

「福建。」

「哦。」吳登科想了想,又問道:「您在那官居幾品?」

哎,又是一個問題寶寶,只不過這吳寶寶比先前的王寶寶水平也差得太多了。

「不入流的,否則也不能叫我來幹這跑腿的勾當,你說是也不是?」

「竟然是這樣啊。」得到這個回答後,吳登科似乎變得有些激動。「某覺得以您的才幹不應該如此。」

這麼會說話啊,陳文不由得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刮目相看,不過應該還有後話吧。

「吳兄弟過譽了,個人有個人的機緣。」

「陳兄說的有道理,只不過某覺得有些事不只是機緣那麼簡單。」

看來是真有後話啊。

陳文順著他的話茬問道:「此話怎講?」

「陳兄您是知道的,孫舉人那等才華,我們兄弟都是親眼見識的。可是山上的那群寧波人、紹興人卻只給了個這打雜的小官,分明就是欺負我等是外鄉人嘛。」

接著,吳登科可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他心中對於孫鈺和他的那幫兄弟在這大蘭山受到的不平等對待一口氣吐了個痛快,只聽得陳文個無話可說。

終究是鄉情啊。

陳文記得他剛畢業時第一個工作,老總是上面指派來的山東人,公司裡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現了本地幫和山東幫兩撥人。而且他還聽說總公司有規定,禁止本地人在當地做老總,升到一定職位就會被調到外地,大概就是為了防止其成為地頭蛇後侵犯總公司的利益吧。

陳文知道,現代很多公司都有類似的規定或者潛規則,而且這也並不是到了現代才出現的,中國古代異地為官的制度其實也是出於這等考慮。

可是,這樣的規則卻並不適用於眼下的時局。

永曆四年,殘明已是危如累卵。從曾經的大一統王朝到現下的割據政權,明廷本身已經無力甚至無意去控制地方實權派做大了。相較之下,一個願意效忠明廷的地方派別的存在,總比一個由於朝廷的摻沙子行為而離心離德的地方集團對於明廷更加有利。

四明山地區本身就處於紹興、寧波和台州的交界處。這大蘭山更是在四明山北部,緊鄰寧紹兩府。而山寨的兩個主事之人也都是寧紹人士,更加可以利用鄉情來招攬人才,擴大勢力。是故其麾下寧波、紹興人居多更是在正常不過了。

在陳文看來,雖然孫鈺、吳登科這一群金華人並非是摻沙子來的,可是他們的出現已經對本地集團造成了威脅,所以他們受到些排擠,也是很正常的事。

雖然吳登科此刻負能量爆表,但是陳文依舊很有涵養的聽了下去。然而,在吳登科那些翻來覆去的怨氣之中卻有一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某的高祖父和吳大帥乃是同族兄弟,戚少保當年教授的兵器武藝某哪一樣不精通,若論勇武,某殺過的韃子比他們宰過的雞都多,憑什麼那幫子假娘們兒踩在老子頭上。」

是啊,金華民風彪悍,向來是出好兵的地方。當年戚繼光那支碾壓倭寇、橫掃蒙古的戚家軍不就是出自金華府的義烏、東陽二縣嗎?

只不過,陳文對於眼前的這個吳登科興趣卻並不大。

其一,陳文的招攬目標第一個便是孫鈺,孫鈺本身已經是金華人了,若是再招攬這個有一群同鄉手下的吳登科,自己就要冒著被人架空的風險了。

其二,吳登科雖然自稱武勇過人,不過自己根本就沒見過。有道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時候看到的都不一定做得數,更別說聽來的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兩天接觸下來,吳登科這人給陳文的感覺並不好。雖說這人豪爽、義氣、不拘小節,但是其人文盲、貪杯就不說了,心理年齡不成熟,還大嘴巴。自己在鄭成功軍中作為一個外鄉人勢必要謹小慎微,這樣的手下太容易坑爹了。

一介文盲,真好意思叫登科這名字。

不過自己眼下也沒什麼熟人,權當是認識其他人的媒介吧,反正這傢伙為人四海,認識的人多。

走了好一會,陳文和吳登科終於到了鎮子上。

這鎮子顯然要比陳文暫住的村子人煙稠密得太多,不過和他當年旅遊的江南小鎮有所不同,這裡還沒有被遊客淹沒。雖然現下由於大蘭山軍紀嚴明,寧紹清軍佔領區的那些被逼的活不下去的百姓紛紛向這裡聚集,甚至因此產生了一些畸形的繁榮,但是和陳文所預期的還是有一定差距。

吳登科把陳文領到了鎮上唯一出售文房四寶的字畫店,然後就自顧自的前往先前收過他獵的皮子的店舖賣皮子去了。

表明了來意,陳文選了一套和上次托胡二買的一模一樣的文房四寶,可是等掌櫃要價時卻比先前的多了一兩。

這讓陳文很是無語,合著是宰生客啊。

隨後,陳文對這套物事開始挑三揀四起來,最後彷彿是無意間的說了句。「上次胡二哥幫我買的可比這便宜。」

聞言,掌櫃的先是一驚,隨後低聲問道:「您說的胡二哥是?」

「大蘭山老營經略府王經略跟前伺候的胡二啊,這你都不知道?怎麼在這地頭混的。」

「您認識胡二老爺啊,小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掌櫃的立刻恭敬了起來。

「也不是很熟,前些日子在老營養病時托他買了點東西而已。」

能在老營裡養病的怎麼說也應該是個奢遮人物。

聽到這話,那掌櫃的更是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也不和陳文將價錢了,直接往下壓了五錢銀子。還一個勁的表示東家不在,自己一個打工仔也就這麼大權限云云,還請陳文這位「大官人」一定要見諒。

這都是陳文那時代銷售人員們用爛了的招數,大家心照不宣罷了。不過陳文也沒打算再往下劃,畢竟這附近就這一家,以後可能還要來,只是又多買了些紙張,便在那掌櫃的依依惜別的目光裡離開了字畫店,前去先前剛才和吳登科約好的地方。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十八章 準備

到了約好的地點,吳登科已經在那裡等陳文了。見已至正午,陳文便請吳登科到路邊的小食鋪吃午飯。

飯菜剛上桌,只見從不遠處的胡同裡出來一隊送葬的隊伍。

陳文吃著飯,只聽得旁邊桌的食客提到這去世之人是什麼把總的母親,不過那把總兩年前就戰死了,而那個披麻戴孝行子侄禮的卻是那把總的一個結拜兄弟。再之後就是什麼義薄雲天之類的話,聽得不甚清楚,他也沒去在意。

吃過飯,陳文和吳登科起身回去。

出了鎮子沒多久,那吳登科又莫名其妙的提起了先前送葬的那家人。

那戶人家姓柳,是個把總,具體叫什麼和是誰手下的吳登科卻表示沒聽說過。兩年前,清軍圍剿四明山,柳把總戰死,留下了一個哭瞎了眼的老娘。得到這個消息,先前在他家寄居過的一個好友主動承擔起了奉養他的老娘的義務,直到現在去世。

竟然還不是結拜兄弟啊,這讓陳文很是吃驚。

柳把總的這個好友叫李瑞鑫,遼東廣寧人士。沙嶺慘敗之後,其家逃亡關內。後來其父因為是遼東人,便在黃得功的營中做了個小軍官,到弘光時已是游擊身份,而李瑞鑫和其兄也成了黃得功的親兵,很受信用。

弘光元年,清軍南下,劉良佐、劉澤清以及高傑的餘部李成棟、吳勝兆、李本深等人望風而降,而江北四鎮中碩果僅存的黃得功卻選擇繼續效忠弘光天子。

清軍聞弘光天子藏於黃得功軍中,進攻太平,黃得功身死,總兵翁之琪投水自盡,部將田雄、馬得功等人獻弘光天子與清軍。時李瑞鑫之父力戰而死,其兄和他以及一併親兵想把黃得功的屍身搶回來,結果卻是其兄與眾人皆死,只有他負重傷殺出重圍。而他家中的寡母、大嫂、幼妹均失蹤於亂軍之中,想來是遭逢不幸了。

之後,此人尋訪寡母等人未果,於是浪跡於江湖,也不曾再跟隨哪部明軍。幾年前,他在路上遇到了曾經同在黃得功軍中的柳把總,便來到了四明山。而後面的事情,陳文已經知道了。

「那他平時做什麼營生啊?」

「打獵啊,聽說有時出山殺幾個綠營兵領些賞錢。這人眼高於頂,聽說就連劉大刀想要招攬他都被頂了回去。」

靠殺綠營兵領賞錢過日子,用不用這麼猛啊。

陳文想了想,問道:「我聽孫兄說過吳兄弟武勇過人,不知道這人和你相比又如何?」

但是讓陳文沒想到的是,只見吳登科吱吱嗚嗚了半天,才吐出了句。「他擅長騎射,某精於步戰,五五開吧,。」

得了吧您啦,老子還說咱爺們打英雄聯盟和巔峰時的Faker五五開呢,問題是誰特麼信啊。

陳文想了想,一個能在武勇這方面讓吳登科這等自視甚高的人都不得不承認的傢伙,肯定有兩把刷子,弄不好兩個人還比試過。

最重要的是,這人在好友殉國後,主動奉養其母,也算是個孝義之人。想來到是個不錯的目標,只不過還要再想想怎麼下手才是。

到了村口,陳文便和吳登科別過。只是分別之時,陳文提出要吳登科幫忙放出消息,就說自己明天晚飯後在今天路過的村南的那個打穀場講古。

聽到這個請求,吳登科彷彿得了多大的面子似的,一拍胸脯便應了下來,甚至力保自己一定不會叫陳文失望。

回到了孫家,陳文突然想起來他那個手機本來是打算當硯台用的,這下又白花錢了。等拋開胡思亂想,他便開始閉門寫他在路上就想好的稿子。

有道是萬事起頭難,明天晚上的第一場需要開個好頭,而且還不能讓人覺得自己是個說書的先兒。畢竟在古代,還沒有表演藝術家這個稱謂。說書的叫先兒,演戲的叫戲子,都是被人輕賤的行當。

這個時代,從事類似職業的人們大概也想不到幾百年後他們徒子徒孫們會成為耀眼的明星吧。這就是平民時代和太平年代的必然產物,因為人們需要偶像。

既然如此,第一篇就要表明立場,展現自己和這時代的文藝工作者的不同之處。於是乎,第一篇文章的內容就可以確定了。

陳文的奮筆疾書,很快就吸引了同屋的孫銘的注意。沒過一會兒,這小傢伙就扭扭捏捏的蹭了過來,看著陳文不斷的修稿,不斷的定稿。很快,他就被陳文筆下的故事徹底吸引住了,以至於等到他哥哥回來時他的功課連一半還沒做完。

面對怒氣值即將爆滿的孫鈺,陳文只得把自己的稿子拿給他看。很快,孫鈺就如同他弟弟一般了,以至於等到飯好了易氏來催他吃飯也被他用過一會兒之類的詞彙敷衍走了。不過易氏可不敢對他相公爆格,因為那可是背夫之舉,是這個時代一個賢妻所不能觸及的禁區。

等到孫鈺看完陳文花了一下午時間趕出的那一大堆草稿,再看看還在等他吃飯,顯得可憐兮兮的弟弟,頓時便沒了脾氣,只說下次不做完功課不許看陳文的稿子,也不許陳文給他弟弟看。

到了晚上,不方便熬燈耗油的陳文又抽出時間和孫鈺談了談國內國際形勢。

延攬人才嘛,不能張嘴就問約嗎?那樣太糙;也不能一見面直接來句,您好,請問您知道安利嗎?這特麼是17世紀,會被人當做是尋找失蹤人口的。而談談當前形勢就很好,可以展現自己的立場和能力,也可以闡述自己的見解以吸引同類,從而提高他人對於自己的期望值。

第二天一早,陳文便在孫家人詫異的目光下率先起床。突然有事情做了精神狀態就顯得特別好,起床後跑了一圈步就趕回來吃早點。待用過早餐就又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開始根據記憶繼續寫稿子。

今天的任務重,上午要把昨天的草稿整理出來,下午則需要把定稿背下來,同時還要再做修稿。

到了晚飯前,陳文也算是把計畫之內的做完了。吃過晚飯,他便大步流星的前往村南的打穀場。而本想和陳文同行的孫銘卻因為趕出來的不合格功課被他哥哥按在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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