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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十九章 質疑

待陳文到了打穀場,已經有十幾個人了,不過他都沒見過。

於是,陳文便自顧自的找了個石磨的檯子坐下,這時,吳登科趕了過來,和陳文提到他一共約了四十幾個人,一會兒就到,希望陳文能等會開講。

耐著性子等了半個小時,人算是基本上到齊了。至於沒來的,陳文也不打算等了,只當是人家飯晚就可以了。他咳嗽了兩聲,吸引了下人群的注意力,示意大家坐下,便準備開講。不過嘛,有些話卻是要提前說明白的。

只見陳文拱手一禮,繼而說道:「在下陳文,表字輔仁,暫居村東孫家。余少時好讀史書,偶有所感。現今胡騎凶逞,百姓有倒懸之苦,仁人志士為求興復漢家江山捨生忘死。余暫居於大蘭,自當講述我漢家英雄事蹟,以求激勵人心,早日光復舊地。」

「好。」帶頭喝彩的吳登科立刻被陳文瞪了一眼,怏怏的盤腿坐好。

「在下祖上乃是世襲武將出身,余不敢以說書賤業辱沒祖宗英明。是故,在下所講皆是史書中記載之事,諸君若是想聽演義,可起身南向,鎮上的酒樓裡有說書的先兒,他比在下更精於此道。」

眾人目瞪口呆的聽著這史無前例的講古開場白,竟無一人出聲質疑。

「今日所講乃是前宋岳王故事,以今日為例,余所講之中未有高寵槍挑鐵滑車、陸文龍挑二呼戰四將之類,因為那是說岳中杜撰之事,史書之中並無其人。不過,楊再興血戰小商河卻是史實,接下來會講到。」

陳文口中的說岳便是《說岳全傳》,全稱《新增精忠演義說本岳王全傳》,乃是由明末清初的浙江杭州人錢彩編次、清中葉乾隆年間的廣西人金豐增訂的長篇英雄傳奇小說。

《說岳》全書共20卷80回。前61回是岳飛的「英雄譜」和「創業史」;後19回,主要講述岳飛死後,岳雷掃北的故事。歌頌了岳飛及其麾下將士英勇作戰、精忠報國的忠勇行為,鞭笞了秦檜等人賣國求榮、陷害忠良的醜惡罪行。

陳文小時候曾經在奶奶家的收音機裡聽過劉蘭芳老師所講的《岳飛傳》,其原著便是這本《說岳全傳》。他只記得該作品經過劉蘭芳老師的演繹更顯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用以激盪人心其實是甚好的。不過現下說書人地位低下,不符合陳文延攬壯士的需求,所以他只講史書中的故事。

「陳先生您就講吧,您講什麼我們都愛聽。」

「就是,吳大哥都跟我們說了,您是有學問的官人,並非那說書的先兒。」

想不到這粗漢子還有這樣細緻的一面。

向吳登科點頭示意後,陳文說道:「今日所講,乃是前宋鄂王岳飛故事。岳王名飛字鵬舉,生於崇寧二年的河北西路相州湯陰縣,也就是現在的河南承宣佈政使司彰德府湯陰縣。」

「岳飛出身於普通農民家庭,年少時,為人沉厚寡言,常負氣節。喜讀《春秋》、《孫子兵法》。」說道這裡,陳文頓了頓。「三國時也有一位英雄喜歡讀《春秋》,諸君可有人知道是誰嗎?」。

這時,坐在前排的一個漢子大聲說道:「陳先生,您說的是關二爺吧?」

在得到陳文肯定的回答後,那漢子立刻就贏來了週遭人崇拜的目光,其人也不自覺的坐得筆直,更加認真的聽陳文後面的話。

「岳飛喜歡讀《春秋》,關羽也喜歡讀《春秋》,由此可見,想要成為名將,須得先讀書,而讀書須有側重,《春秋》就是極好的選擇。」

此言一出,其他人到也還好,只是那吳登科卻突然問道:「陳兄,您說的那個《春秋》是講什麼的書,在哪能看到?」

陳文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不知道是誰突然「噗嗤」一笑,大聲說道:「吳大哥,你大字不識一個還要讀《春秋》啊。它認識你,你認識他嗎?」。

接著,眾人便是哄笑成一片。

「尹二狗!你這廝是皮癢的緊啦?」說著,吳登科便起身欲打。

眼見於此,陳文先示意吳登科坐下,對於他這種刨根問底的態度,陳文並不想打擊,不過也不想多說,因為這樣會影響到他接下來的節奏。

「《春秋》一書乃是春秋時代魯國的編年史,由孔聖人修訂而成,乃是儒家六經之一。具體的內容我也記不清楚了,你可以去問孫兄。」

「哦。」只見那吳登科竟好像真的把這話聽進去了,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打算準備去找孫鈺把書借來讀讀。

我大概是想多了吧,陳文心中不禁自嘲。

「岳飛早年曾師承於周同,學習騎射。不久周同去世,岳飛每到初一、十五便去祭拜,尊師重道堪為後世楷模。後來,岳飛又向著名槍手陳廣求學,學習刀槍技法,練成之時其武藝竟無敵於一縣。」

「對了,關於岳飛的師承的問題,在演義中只提到周侗,還說他和林沖、盧俊義、史文恭是師兄弟。可是,其他三個人不過都是《水滸傳》的虛構人物,此事想來是那施耐庵先生借岳飛武藝映襯這三人罷了,當不得數。所以師兄弟一說乃是杜撰。」

「啊,原來是這樣啊。」那個剛才回答問題的漢子突然發出了一聲這樣的感嘆。這讓陳文開始懷疑《說岳》是不是現在已經成書了。

「宣和四年,大宋與金人結盟滅遼,以求收復當年被石敬瑭出賣的幽雲十六州。可是這時的宋軍已經糜爛到了幾乎無可救藥的程度,面對已經接近亡國的遼人,傾其全力也只是迎來了慘敗。而這也讓金人看到了大宋的虛弱,為後來南下攻宋埋下了伏筆。」

這裡,陳文不打算講什麼宋軍內部矛盾,也不打算去講遼軍統帥耶律大石後來的經歷,因為這與岳飛無關,暫時沒必要浪費口舌。

「這期間,大宋朝廷在真定府招募敢戰士,作為北伐軍的補充,而未及二十歲卻滿懷報國壯志的岳飛憑藉他出色的武藝成功入選,並且成為了一個分隊長。」

「這時,後方有賊寇作亂,岳飛便領兵進攻,以伏兵之計生擒作亂的賊首,立下大功。可是這一年,岳飛的父親去世了,於是他便趕回家鄉守孝。而這就是岳飛第一次從軍的經歷。」

「兩年後,岳飛家鄉附近發生水災,岳家生計艱難,為了謀生,他又到河東路平定軍投戎,被擢為偏校。」

講到這裡,陳文的聲音開始低沉了起來,因為下面即將到來的是整個故事的低潮期。

「又一年,金人南下試圖滅宋,宋徽宗為了不當亡國之君連忙禪讓給他的長子,也就是後來的欽宗皇帝,而他們也就是後來岳飛北伐時提出的迎回二聖中的這二位。」

「原來就是他們啊。」又是先前回答問題那位,陳文的這個說法讓在座的很多人對這位徽宗皇帝產生鄙夷之情。

「這年,金人包圍大宋京師東京汴梁城,宋欽宗被迫求和,割讓太原等地,於是金人撤軍。然後,宋欽宗又反悔了。於是金人大舉進攻太原,在攻陷太原後再次包圍汴梁。」

「這一次,汴梁城再也沒有上一次那樣大規模的勤王軍了,兵力與宋軍相差無幾的金人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攻破了城池。金人攻佔汴梁後,燒殺搶掠、**擄掠、強迫漢人剃髮可謂無惡不作,幾與如今之滿清韃子無異。」

此言一出,眾人皆流露出憤怒之色。如何形容都不如拿眼前的實例做對比來的清晰,況且陳文手中並無史料,本人也不是考據帝,具體情況他根本記不下來。

「余早年對於滿清韃子當初一定要起國號叫後金很是奇怪,後來讀到這段歷史才算是明白了,怪不得韃子非要如此呢。雖然他們本非一族,但是從野蠻一事上來看還是有師承關係的。」

接著,陳文扔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靖康二年四月初一,金軍在擄掠了大量金銀財寶後,挾持著宋徽宗、宋欽宗、皇后、太子、公主、宗室以及孫傅、張叔夜、秦檜等幾個不肯屈服的官員還有不下十萬人的百姓作為他們的奴隸一起帶回金國。」

「秦檜?」眾人瞪大了眼睛,全然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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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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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解惑

「秦檜?」眾人瞪大了眼睛,全然不可置信。

陳文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了,因為他最初讀到這段歷史時也是這個樣子。「沒錯,就是秦檜。那時的秦檜還不像後來那般賣國求榮,只是人是會變的。沒有人生下來就是漢奸,這完全在於大難臨頭之時的抉擇。」

「舉個例子,崇禎十五年,松山之戰王師敗績,主帥洪承疇被俘。當時無論親疏賢愚,所有人都認定洪承疇會義不辱身,就連烈皇都親自撰寫祭文,賜祭九壇。可是誰又想得到那洪賊不光降了韃子,還爬上了韃子皇太后的床,與那奴酋皇太極做了同靴兄弟。」

崇禎祭奠洪承疇確有其事,後世常有人拿此事諷刺洪承疇。而大玉兒色誘一說卻出自野史,當然,正史也不會寫這個。但是經過了後世那鋪天蓋地的清史劇的洗禮,陳文那個時代的電視劇觀眾只要看過辮子戲的就沒有人不知道,孝莊床上三兄弟的故事。

只不過,這在現在而言卻是聳人聽聞的,而陳文要的就是這份聳人聽聞,因為這是他們願意接受的。

「洪承疇睡了韃子皇太后?」果不出陳文所料,這個爆炸性信息直接把眾人打矇蔽了。

陳文用著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正是,那時的韃子皇太后還是莊妃,是奴酋皇太極的小妾。這個消息是我無意間從北直隸的真韃子嘴裡聽到的,當是他們在酒館裡吃酒。本來我只以為是說笑,後來又聽到其他韃子也說過幾次,可謂眾口一詞,這才敢相信。」

這樣的桃色八卦實在是比故事本身更加奪人眼球,只見那群漢子竟自顧自的討論了起來,激烈之處不下後世外國議會論戰。

「都把嘴給老子閉上!」只見吳登科滿臉怒氣,一下子站了起來。「你們在這爭論有個卵用,等日後把那洪賊抓來自然可以問個清楚!」

有志氣!

可是,陳文卻知道,歷史上洪承疇並沒有再被人擒獲。雖然他活著時飽受譴責,死後也被清政府定性為貳臣大加諷刺,可是他的故居卻在新社會成為了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這樣的事情估計他自己也不曾想到吧。

拋開這個明顯跑題的念頭,陳文暗自思量,不能任由他們繼續如此了,須得把話題帶回來,否則自己博學的名聲沒傳出去,淫棍的名聲倒是人盡皆知了。

待吳登科制止了眾人的議論,陳文繼續說道:「我記得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曾經有一首詩這樣寫過: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從現在看來,正應在了這兩個不要祖宗的狗漢奸身上。」

見眾人皆陷入沉思,陳文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時候,當時還是康王的宋高宗正在河北招募軍隊,試圖為汴梁解圍。剛剛從平定軍突圍回到家鄉的岳飛目睹了金人入寇後百姓慘遭殺戮、奴役的情形,心中憤慨之下,便意欲投軍,驅除韃虜。可是他又擔憂老母年邁,妻兒力弱,在亂世中難以安身,心中猶豫不決。」

「眼見於此,岳飛的母親姚氏便積極勉勵岳飛「從戎報國」,還為他的後背上刺上『盡忠報國』四字以為訓示。岳飛牢記母親教誨,別過親人,便去投軍抗金了。從此,我華夏的歷史上終於迎來了一位力轉乾坤的英雄。」

「盡忠報國?陳先生,不應該是精忠報國嗎?」。新的質疑又出現了,而陳文也樂於解答這些質疑的聲音,因為這樣留下的印象會更加深刻。

「這個問題我曾經花費了很長時間去查閱史書,也詢問了很多相識的讀書人。最後的結論是關於岳母刺字的故事,其實在宋朝時是沒有相關記載的,就連岳飛的孫子岳珂的著作裡也沒有相關記錄。這件事情第一次出現是在元朝人修的《宋史》裡。至於精忠報國嘛,各位可以去查,那是從本朝的話本小說裡才流行開來的說法,更不可信。」

「靖康二年五月初一,康王在今天的歸德府商丘即皇帝位,是為宋高宗,改元建炎。這期間,岳飛先後在河北兵馬大元帥府、河北西路招撫使張所、抗金名將王彥等部參加對金人的作戰,並打出了新鄉大捷。」

「後來,岳飛與王彥在用兵方略上不和,率部接受東京留守宗澤的領導。宗澤其人能力出眾,很快就穩定住了局勢。而岳飛也憑藉著他的膽識、謀略和勇武,不斷的殺賊立功,從而獲得晉陞。」

「可是好景不長,宗澤連續二十四次上書宋高宗趙構,力主還都東京,並制定了收復中原的方略,均未被採納。他因壯志難酬,憂憤成疾,最終於建炎二年七月十二,臨終三呼「過河」而卒。後來也是宗澤之子和岳飛一同扶柩至鎮江的。」

「對了,這位滿腔忠義的老英雄宗澤和吳兄弟乃是同鄉,也是金華府義烏縣人士。」

「啊?」吳登科不出陳文意料之外的一驚,可是流露出吃驚神色的卻不只是吳登科一人,在場四十幾個起碼有一半人是如此。

這倒是讓陳文哭笑不得,怪不得此事吳登科這廝那麼上心呢,合著這四十幾個人應該大多都是他的老鄉吧。即在自己面前買了好,又增添了和同鄉的情誼,真是一舉兩得啊。

「可是,宗澤的繼任者杜充卻沒有他的那份能力。沒過多久,剛剛開始穩定住局勢並試圖北伐的宋軍開始迎來了連戰連敗,先後丟失了汴梁和建康兩座大邑,建康就是今天的南京城。建康失守不久,杜充就降金了。」

「這期間,一些將領在失敗的情緒下就動了投金的念頭,於是他們就推舉當時已經頗具威名的岳飛為主帥一同投金。岳飛假意應允,乘其不備,與之相鬥,竟連殺數十人,準備投金的諸軍盡皆驚懼,接著岳飛訓誡了一番,軍心遂安。」

聽完這話,場下的不少人都對岳飛的有勇有謀表示了由衷的讚歎。待打穀場重新安靜下來,陳文的語氣也逐漸激盪起來。

「建炎四年二月,金軍統帥完顏宗弼在狂追宋高宗三百里後,發現自己真心跑不過這位長腿天子後,於是帥兵劫掠臨安、明州等地,準備回金國享福去。結果途徑常州之時,遭到了岳飛的阻擊。是役,岳飛四戰四捷,生擒金人萬戶等十一人。嗯,那個完顏宗弼就是演義裡的那個反二號金兀朮。」

「那反,那個一號是誰啊?」

這時,只聽那個被吳登科稱為尹二狗的漢子立刻譏諷道:「笨蛋,反一號肯定是秦檜那狗賊啦。」接著,他又轉過頭向陳文問道:「是吧,陳先生。」

「正是如此。」

得到了陳文確定的回答後,那漢子眉毛一挑,滿臉的傲氣就好像是在說:「瞧瞧,你們二狗哥哥我也是有見識的人。」

「常州阻擊戰之後,岳飛奉命和當時駐紮鎮江的韓世忠一起收復建康。而這時,韓世忠在黃天蕩與完顏宗弼決戰,此戰,韓世忠的妻子梁紅玉親自擂鼓助戰,士氣大振的宋軍最終以八千兵大敗十萬金軍,極大的打擊了韃子的囂張氣焰。」

「好!」

「陳先生講得真好,梁紅玉女中豪傑啊。」

「韓蘄王也是慧眼識珠啊。」

看著韓世忠的風頭在這裡徹底被他的妻子壓下去,陳文絲毫不覺得意外,獵奇的心態幾乎每個人都有,況且梁紅玉也確實配得上女中豪傑這四個字。

「其實,梁紅玉這個名字是本朝萬曆年間張四維首輔起的,先前的史書裡只說是梁氏,沒有記載名字。」

「哦。」

「黃天蕩大捷之後,完顏宗弼被韓世忠堵在黃天蕩了四十八天,飢寒交迫,最後靠著漢奸獻計挖通了秦淮河,又設法燒燬宋軍艦船的船帆,才勉強脫身。」

聽到這裡,眼前諸人似乎很有些惋惜。作為一個現代人,陳文無法評定當時的情況下如果金軍被堵在江南最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不過這不妨礙他在這上面加把火。

只見他話鋒一轉。「這樣的例子其實還有很多,比如發生在本朝的渾河血戰,亦是如此。」

「天啟元年三月,瀋陽渾河之畔,為了掩護身後的浙軍同袍結陣,三千四川白桿兵毅然從浮橋上渡過渾河,在北岸列陣。」

「這時,圍攻瀋陽的韃子見王師抵達,立刻派出了正白旗迎戰。出乎韃子意料的是,一向凶悍的正白旗在川軍面前潰不成軍。眼見於此,老奴只得又派出其親領的正黃旗出戰,同樣不敵。兩次攻擊,韃子傷亡高達兩千餘人。」

「如果事情按照正常的情況發展下去,川軍掩護浙軍結陣完成,兩部匯合,韃子本不足持。老奴若是撤軍而去,或許只損失部分兵力;若是強衝大陣,能否倖存尚且未定之數。」

「可是,正當韃子拿川軍毫無辦法之時,漢奸李永芳收買了瀋陽的被俘炮手,向川軍大陣開炮,轟開了軍陣,而後韃子一擁而上,川軍大敗,最後只有少量川軍撤退回南岸。」

「擊潰川軍後,韃子渡過渾河迎戰剛剛完成結陣的浙軍車陣。車陣乃是戚少保當年用來對抗蒙古韃子騎兵的利器,可是在川軍慘敗的情況下,浙軍的車陣就顯得肉搏兵種數量單薄。」

「可是即便如此,浙軍的將士們依舊屹然不動,憑藉著車陣不斷的擊退韃子的進攻。於是韃子不斷抽調援軍,後來連瀋陽城的守城部隊也抽調一空,才在浙軍彈盡矢絕的情況下突破車陣。」

「見突破了車陣,韃子歡呼雀躍,可是當他們看到車陣後的情狀後,那即將獲勝的興奮之情立刻煙消雲散。因為車陣之後,便是由倖存的浙軍將士以哨為單位組成的一個又一個鴛鴦陣。」

「靠著戚少保傳下來的鴛鴦陣,處於數量上絕對劣勢的浙軍將士奮勇廝殺,鴛鴦陣所到之處,韃子便是血肉橫飛。但是此前連續兩天的急行軍和激烈戰鬥造成體力不支,使得浙軍將士不斷的倒下,永遠的倒在了遼東那冰冷的黑土地上。」

「直到最後,從最開始就大概只有韃子幾分之一兵力的浙軍只剩下了總兵官童仲揆和戚少保的侄子戚金以及數十個負傷的浙軍士卒。此刻,夕陽西下,精疲力竭的韃子再也鼓不起沖上去廝殺的勇氣了,在老奴的一聲令下,韃子萬箭齊發,童總兵和戚將軍等人全體殉國,無一人降虜。」

光有惋惜是不夠的,痛恨才能印象深刻。

參加渾河血戰的浙軍都是來自當年戚金將軍按照戚繼光整訓方法重新編練的新的戚家軍,而這些人大多來自金華府的東陽、義烏二縣,與眼前的眾人大多有同鄉的關係。在陳文看來這樣更容易產生兔死狐悲之情。

「而這期間,總兵官童仲揆先後向已經接近戰場的奉集堡總兵李秉誠、虎皮驛總兵朱萬良等三萬遼軍和遼東巡撫袁應泰求援,可是卻沒有哪怕一個人到達戰場。」

「韃子很強嗎?很強。真的不可戰勝嗎?我不信!至少那些殞身渾河之畔的忠烈們向我們證明了,韃子也是人,老子一刀捅進去他特麼也得死!」

「若是沒有漢奸轟開川軍大陣,若是遼東巡撫和援軍哪怕只有一部站出來接應這些浙軍將士,瀋陽之戰也不至於此。若不是如此,這天下之事也不至於發展到今天這個樣子。」

「可正是這些狗漢奸和慫貨遼軍導致了浙軍的全軍覆沒,也正是這些狗漢奸和慫貨遼軍敗壞了國事,讓更多的百姓因為他們的貪婪、自私和怯懦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他們卻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就如同哈巴狗一般趴在韃子腳下去舔食他們掉下殘羹冷炙。」

陳文很清楚,他這樣說其實是極片面的。

自遼事起,無數的遼東將士為了收復故土戰死沙場,可也有更多的遼軍卻在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斷的出賣隊友,渾河血戰中的川軍和浙軍、松山之戰的秦軍以及歷次援遼的各部明軍的下場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而這其中,作為賣隊友這門學問的集大成者,關寧「坑爹」鐵騎的領袖人物祖大壽和吳三桂這對舅甥,更是連自家親戚都不放過。而等他們把能賣的全賣光了之後,這群人渣就毫不猶豫的把頭一剃,規規矩矩的去給滿清奴隸主們當奴才去了。

想想後來吳三桂反清稱帝,真是讓人唏噓不已。一個人能夠靠賣隊友成為人生贏家,也是千古奇聞了。不過若是再聯想下他那個敗亡結果,到分明是他不賣隊友的話這個遊戲就不會玩了的樣子。

眼見著天色已晚,本來打算以岳飛收復襄陽六郡作為今天的結束點的陳文,也只得放棄了這個想法。

真是計畫趕不上變化啊。

只是眼前的眾人,卻還是那般沉默的坐在地上,全然沒有自己講述靖康之恥時的憤怒和黃天蕩大捷時的雀躍,這讓陳文對於今天的演說效果產生了懷疑。

可是,過去的事情無法挽回,既然今天已經這樣了,那就再看明天吧。

「今天天色已經不早了,諸君還是先回去吧,夜深了路不好走。若是想多聽些,明日每人帶一根柴火,點起篝火也不至被夜裡的山風吹得傷了身子。」

說罷,陳文拱手一禮,便自顧自的向孫家走去,彷彿全然沒有再理會眾人的打算。

回到孫家,陳文匆匆的和孫家人見過禮,也沒有什麼心思和孫鈺再聊些什麼,便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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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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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講古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完全亮,吳登科就跑來敲孫家的門,看他的樣子好像一晚上都沒睡好。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他想找孫鈺借《春秋》看看。可是他又怕孫鈺上值早,碰不上,所以才來打擾他人清夢。

在孫鈺滿心疑惑的將書房的一本《左傳》交給吳登科後,只見眼前這人竟然在他全然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細細的摩挲著書皮,眼中滿是珍愛,就彷彿是在撫摸新婚妻子的肌膚一般。

這樣的色授魂與,孫鈺也曾有過。他早年家貧,每借到一本好書時都會這樣。可是他卻萬萬無法將這一切和眼前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聯繫在一起。

在確定吳登科沒有得病之後,孫鈺便趕忙著去上值了。從來到大蘭山,他肯定是每天第一個到的,今天也不會例外。

孫鈺走後沒多久,陳文就起床了,今天還要繼續講古,所以要提前做好準備。雖然昨天的結果看樣子不是很理想,但是他相信,只有堅持下去才會成功。

見陳文出了屋門,吳登科立刻就跑了過來,張嘴就要陳文給他講解他手中的那本《左傳》。

到了這時,陳文卻顯得比孫鈺更加鎮定,畢竟昨天已經見過了吳登科的神情。他二話不說就把書放到了西屋的桌子上,然後拽著吳登科去北屋吃早點。

吃飯時,看著吳登科心不在焉,滿臉猴急的樣子,陳文竟突然有種場景錯亂的感覺。

待吃過早飯,陳文便帶著吳登科去西屋講《左傳》。

只不過,他只講了一個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就以吃多嚼不爛的名義把吳登科推出了門。臨別時還告訴他今天晚上的講古繼續,另外明天早晨再給他講下一個故事之前,他得好好談談今天這個故事的感想。

送走了吳登科,陳文回到屋子裡繼續修改先前已經做好的演講稿。

昨天晚上講過的可以先不管,今天要從收復建康開始,岳飛的故事還很長,郾城之戰和岳飛之死都是重頭戲。

除此之外,陳文又修改了下結尾,希望能夠比先前設置的更加符合這個時代的道德標準。

廢寢忘食的忙了一天,吃過了晚飯,陳文帶著忐忑的心情向打穀場走去。早上聽吳登科提及,昨天陳文走之後,大夥盡皆沉默不語的散了,也都沒有說什麼,這讓他對昨天的演講效果更加質疑了。

倒是今天,孫鈺和孫銘兄弟也跟在陳文身後去聽他講古,這讓他頗有些喜憂參半。

大概是機遇與挑戰並存的緣故吧。

走在路上,村子裡但凡看見陳文的人大多會對他指指點點,而其中的一些聲音也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你看,那就是昨天晚上講古的陳先生,聽說他好有學問呢。」

看來還不錯嘛。

「原來就是他昨天說洪承疇睡了韃子皇太后的啊。」

媽蛋。

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剛過去一天,就好像地球人都知道了似的,這桃色新聞的傳播能力也太強大了吧。

待陳文和孫家兄弟走到村口,只見打穀場裡竟早已經有不少人在那裡等候了,一眼望去,竟比昨天還要多。而且,無論是從村子裡,或者是從別的方向,竟然還有人不斷的往打穀場而去。

只是一點,無論已經到了的還是正在趕來的,手裡都拎著一根木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史前古惑仔集會呢。

對此,陳文的心中也只剩下了哭笑不得,只希望他們不都是來聽桃色新聞的。

似是看到了陳文的到來,吳登科立即越眾而出,一路小跑的來到陳文和孫家兄弟跟前,行了一禮,然後大聲說道:「陳兄,昨天大夥聽了您講古後,都覺得您博學多聞,絕非常人。這不,今天大夥又都來了,還叫上不少熟識的兄弟一起來聽您講古。」

陳文拱手回禮,他知道這裡肯定有不少是吳登科的功勞,而且若不是他的話,昨天自己基本上也是冷場。

走在前往昨天那個石磨的路上,不斷有人向陳文行禮,訴說著他們對陳文的仰慕。而陳文也一一回禮,唯恐失了禮數,讓他人覺得自己傲慢無禮。

這是他在現代從來沒有獲得過的禮遇,也是來到這個是時代後一次獲得如此的禮遇,而他相信,這亦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待陳文走到石磨前,吳登科示意眾人將手中的木柴堆放在人群中央的位置,並預留了空地,準備在天黑之後點燃篝火。

見眾人重新落定,陳文便不再等待,開始今天的講古。雖然此時依舊有人趕來,但是出於時間安排的考量,也只能如此了。

只不過,不光今天新來的人要求陳文將故事重新講起,就連昨天就已經來過的熟面孔也想再聽一次。既然如此,陳文只得迎合眾意,把岳飛的故事從頭講起。

所幸的是,每次有人出現疑問想要打斷時,都會被附近已經聽過的人制止,然後低聲與其按照陳文的說法解釋,所以講述的飛快。而且,陳文也沒有再去講渾河之戰的故事。

很快,陳文就將昨天講過的故事又講了一遍。接著,他便沿著黃天蕩大捷繼續講下去。

「在韓世忠和金軍相持於黃天蕩的同時,岳飛已經開始率部進攻建康的金軍。」

「建炎四年四月二十五日,岳飛在建康城南三十里的清水亭首戰告捷,史載,金兵橫屍十五里。五月初,岳飛在建康南面的牛頭山紮營,在夜間以百人敢死隊騷擾金軍,金軍傷亡甚大。於是,完顏宗弼決定放棄建康,準備從建康城西北的靖安鎮向北岸的宣化鎮渡江。」

「見韃子準備逃跑,岳飛立刻帥領騎兵三百、步兵二千衝下牛頭山,大破金軍,進據新城。接著又追至靖安,消滅了未及渡江的金軍。此役,岳家軍僅斬殺真夷就超過三千,擒獲二十多名軍官。至此,建康得以收復。」

「紹興二年,岳飛平定了作亂於道州、賀州的賊寇曹成。而這一戰後,一個曹成的部將加入了岳家軍,他的名字叫做楊再興。」

「紹興四年春,岳飛上《乞復襄陽札子》提議北伐收復失地,其目標便是金人委任的傀儡,偽齊皇帝劉豫控制的襄陽六郡。對此大宋朝廷表示認可,但宋高宗又特別規定岳家軍不得稱『提兵北伐或言收復汴京』,只以收復六郡為限。」

「紹興四年四月十九,岳家軍自江州起兵北伐。五月初五,岳家軍直抵郢州城下。第二日黎明時分,岳家軍向郢州發起總攻。戰鬥異常酷烈,岳飛坐在大纛下指揮,忽然有一大塊炮石飛墜在他面前,左右都為之驚避,岳飛的腳卻紋絲不動。見主將如此,士卒皆奮勇攀登雲梯,攻上城牆。此戰殺敵七千餘人。」

「郢州收復後,岳飛決定兵分兩路。由張憲領軍攻隨州,岳飛親領大軍直趨襄陽,與敵軍主將李成決戰。誰知那李成見郢州一日便被攻破,再無勇氣據守,倉皇逃遁。五月十七,岳飛兵不血刃,凱歌入襄陽。五月十八日,牛皋與張憲合兵攻下隨州,俘虜了五千敵軍。」

「此役,年僅十六歲的岳雲,手持兩桿數十斤重的鐵錐槍,第一個沖上城頭,為收復襄陽重鎮立下了大功。所以,演義中說岳雲是用錘的,又是謬誤。」

「哈哈。」經過了前半段的重新宣講,新來的人在其他人的解釋下,也漸漸的開始相信陳文的話了,即便陳文說出一些和他們先前聽到的有所不同,也多是善意的笑笑。

「岳飛出師大捷,讓韃子委任的傀儡皇帝劉豫分外恐懼,於是那廝急忙抽調大軍,並請來了大批真夷,號稱三十萬大軍,準備奪回襄陽。可是,立刻就被岳家軍擊敗。見不能如願,敵軍只得固守鄧州,以遏制岳家軍北上的勢頭。」

「七月十五日,王貴、張憲在離鄧州三十餘里的地方,與敵軍數萬人接戰。岳飛又分遣王萬、董先軍兵突擊,敵軍大潰。俘金將領楊德勝等二百餘人,奪馬二百餘匹,衣甲不計其數。只有敵將高仲帶領殘部逃入鄧州,閉門堅守。」

「七月十七日,岳家軍收復鄧州,活捉了高仲,斬殺敵軍無算,岳雲再次率先登城。鄧州收復後,岳飛隨即派遣李道前往唐州,並於二十三日收復了唐州州城。與此同時,王貴和張憲在唐州以北三十里,再次擊敗金與偽齊聯軍,以掩護李道收復州城。同一天,信陽軍也被攻克。」

「至此,岳家軍成功收復襄陽六郡,而這也是岳飛第一次北伐中原。」

「岳家軍收復襄陽六郡是靖康之後,偏安江南的大宋第一次大規模收復失地。收復襄陽六郡後,岳飛積極恢復生產,整頓防務。很快,這裡就成為了大宋北部防線的防禦和進攻重心。而這裡一直到了一百多年後才被後來的蒙古韃子攻陷,大宋也在那不久就亡國了。」

「建炎四年,也就是岳飛正在致力於收復建康的時候,洞庭湖匪鐘相、楊幺裹挾飢民起兵反宋。大宋朝廷數次圍剿,皆鎩羽而歸。到了紹興五年二月,忍無可忍的大宋朝廷派出了岳飛統軍五萬進攻洞庭湖。」

「紹興五年四月,岳飛抵達潭州,賊眾聞聽岳爺爺至,競相投降。到了六月初二,楊幺麾下大將楊欽歸降岳飛,楊幺部眾大多解體,只剩下他和部將夏誠尚且據寨自守。眼見於此,岳飛遣降將楊欽為嚮導,大舉進攻楊幺、夏誠。很快,楊幺被俘身死,夏誠也被擊敗。綿延數年的洞庭湖匪亂被岳飛在兩個月之內徹底平定。」

「此戰,岳飛收服兩萬七千餘戶,十萬餘人,得壯丁五六萬人整編入軍。與舊部共分為背嵬軍、前軍、右軍、中軍、左軍、後軍、游奕軍、踏白軍、選鋒軍、勝捷軍、破敵軍、水軍等十二軍,到了此時,岳家軍軍勢大成。」

這時,見黃昏已去,陳文便招呼著吳登科等人點起篝火。

接著,他又繼續講述岳母去世、岳飛第二次北伐收復商州等地、第三次北伐成功守衛了襄陽等已經收復的土地和南宋朝廷內部主和派與主戰派的矛盾以及岳飛第四次北伐中原中的楊再興血戰小商河、郾城大捷、潁昌大戰等役。

直到陳文講述到朱仙鎮大捷後,岳家軍包圍開封,準備直搗黃龍之時,夜色已經深了,可是打穀場內眾人的熱情卻也到達了頂點。

可是在這歡呼雀躍的場面下,陳文卻知道,這個故事講到了這裡,英雄奮起逆轉華夏命運的篇章已經結束,而屬於英雄的史詩也即將落幕。

「正當這十年之功,幾近大成之時,宋高宗竟然下令班師回朝。岳飛鑑於已然完勝的戰局,上書爭辯,可得到卻是十二道用金字牌遞發的班師詔。」

「等到,岳飛撤軍後,本已經無力再戰的金人再次襲來,重新侵佔了岳飛此次北伐收復的失地。至此,十年之力,廢於一旦!」

「紹興十一年,金人見無力滅宋,便重開議和。這時,那個戰場上的失敗者完顏宗弼給奸相秦檜置信說『始殺岳,復議和』,於是,狗漢奸秦檜開始大力陰謀陷害岳飛、韓世忠等主戰派將領。」

「紹興十一年四月,張俊、韓世忠、岳飛三大將被調離軍隊,到臨安樞密院供職。八月初九,岳飛被罷樞密副使,岳飛自請回到江州廬山舊居賦閒。」

「岳飛此時已無兵無權,但對他的迫害卻仍在步步緊逼。在秦檜授意下,張俊利用岳家軍內部矛盾,威逼利誘都統制王貴、副統制王俊先出面首告張憲『謀反』,繼而牽連岳飛。」

「張俊私設公堂,向張憲嚴刑逼供,毫無結果之下,竟捏造張憲口供『為收岳飛處文字謀反』。岳飛在江州居留,為時甚短,就接到宋廷的命令,召他回臨安府。」

「紹興十一年十月十三,岳飛被投入大理寺獄中,此前其長子岳雲也已下獄。岳飛義正詞嚴地面對審訊,並袒露出背上舊刺「盡忠報國」四大字,當時的主審官何鑄見此,亦為之動容。何鑄查得岳案冤情,如實稟告秦檜。秦檜卻說:『此上意也!』,於是改命其親信萬俟卨主審此案。」

「紹興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宋金『紹興和議』達成:由宋向金稱臣,將淮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劃歸金國,並每年向金貢奉銀絹各二十五萬兩匹。」

「和議雖已達成,但是岳飛依然沒有被釋放。萬俟卨等逼供不成,為了坐實冤獄,又為岳飛羅織罪名,欲將岳飛置之死地。」

「屆時,眾多忠義之士不忍岳飛被陷害,上書為其伸冤。可是等待他們的卻是罷官奪職和下獄處死。眼見於此,曾經被岳飛保護過的韓世忠也出來過問此事。」

「我記得史書上是這樣寫的:獄之將上也,韓世忠不平,詣檜詰其實。檜曰:『飛子云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世忠曰:『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是啊,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這句話直到今天依舊正聾發聵。可是,宋高宗和秦檜這對昏君奸臣卻打定了主意要置岳飛於死地,奴顏婢膝的換取韃子所謂的寬容。」

「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宋高宗下旨:『岳飛特賜死。張憲、岳雲並依軍法施行,令楊沂中監斬,仍多差兵將防護。』」

「這一天,岳飛在大理寺獄中被殺害,時年三十九歲;岳雲和張憲被斬首。而岳飛的供狀上只留下八個字作為絕筆」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幾乎是用吶喊將這八個字吐出口之後,陳文卻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他頓了一頓,長舒了口氣,讓自己胸中的憤懣之情得到了片刻的釋放。

接著,陳文說道:「余少年開蒙,頑劣不堪,但是當先生講解岳王的名篇《滿江紅》時,卻是認真非常,至今猶記在心。」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曾經有人問岳飛:『何以致太平?』岳飛回答道:『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惜死,天下太平矣。』而這也是他一生的寫照。」

「史書中記載,士兵生病了,岳飛親自為他調藥。將士遠征,岳飛的妻子李孝娥就會去他們的家慰問,有戰死的,會為他流淚痛苦並且撫育他的孤兒。朝廷有賞賜犒勞,都分給手下官兵,一絲一毫也不佔有。」

「岳家軍軍紀嚴明,號稱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士兵只要奪取老百姓的哪怕只是一根麻繩,也會立刻斬首示眾。士兵夜裡宿營,老百姓知道是岳家軍來了,都願意接納,可是絕對沒有士卒敢擅入。」

「岳飛善於以少擊眾。凡是有所行動,就召集手下軍官,商議確定然後作戰,所以兵鋒所指,所向披靡。即便突然遇到敵軍襲擊也毫不慌亂。就連深恨岳飛的完顏宗弼也評論岳家軍是: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我想,大概正如說書先生口中的那樣吧,岳飛乃是應劫而來,乃是為了力挽華夏之天傾而來,我們這些漢家兒郎應為有這樣的英雄而感到驕傲。也正是這樣的一位輝耀古今的千古完人,卻最終殘死在昏君奸臣的屠刀之下。」

「現在我們試想一下,若是沒有那十二道金牌,岳家軍勢必直搗黃龍,收復燕雲舊地,洗雪靖康之恥。若是沒有那十二道金牌,無力繼續作戰的金人勢必退回塞外,泯滅於蠻夷之中,而大宋也再不用繳納歲幣,為蠻夷臣屬。若是沒有那十二道金牌,憑藉著山河之險,一百多年後,人才濟濟、科技發達的煌煌大宋也未必會亡於暴元!」

「可是這一切,卻結束於那十二道金牌,結束於那莫須有的罪名,結束於那句始殺岳,復議和的無恥讕言。昔劉宋殺檀道濟,道濟下獄,嗔目曰:自壞汝萬里長城!。今日看來,正乃是歷史重演。」

「所幸,天日昭昭,宋高宗天閹無後,大好江山只得讓與他人之子。」

「所幸,天日昭昭,秦檜之妻王氏善妒且不能生育,以致那奸賊只得過繼他人之子為嗣。」

「所幸,天日昭昭,紹興三十二年,宋孝宗即位,岳飛沉冤得雪,數十年後,宋寧宗即位,追封鄂王。」

「從此之後,歷朝歷代,供奉不絕,血食不斷。」

「自此,始可知,忠臣義士有上天垂憐,有生民眷顧;昏君佞臣為祖宗厭棄,為百姓唾罵。」

看著眼前已經嗚咽成一片的眾人,陳文再不想說什麼了。

他仰望夜空,暗自禱告。

願後世子孫再不忘記任何一位為了華夏文明的延續而奮戰過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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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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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放棄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已是七月十七了。

這些天來,陳文每天早上聞雞而起,然後為已經趕來的吳登科講解《春秋》。

本來,陳文以為吳登科在聽完他講關羽和岳飛都讀《春秋》的事之後跑來借書,並央求其講解不過是一時興起而已。

可是,讓他沒想到從那以後吳登科每天都會一早趕來,聽完之後才去做些營生。甚至為了應對陳文那個關於感想的問題,他開始每天午飯時都要去老營找孫鈺,只為了讓孫鈺能抽空再給他講解一番,以便加深印象和獲取新的靈感。而這也讓陳文開始對吳登科轉變了一些印象。

給吳登科講完《春秋》之後,陳文便開始為晚上的講古做準備,而這一般要持續到午飯時分。吃過午飯,陳文則開始約見一些有了初步瞭解的目標,一直到晚飯時分才會結束。而晚飯之後,他便會如期前往打穀場講古。

在最初的兩日講述岳飛的事蹟之後,陳文又接連講述了班超三十六人定西域、馮奉世矯旨斬莎車國王、傅介子震驚列國的斬首行動、耿恭的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和王玄策一人滅國的故事。

隨著一天天的過去,每天來聽陳文講古的人數也從第一天的四十餘人,到第二天的近百人逐漸發展壯大,到了今天已經有足足四五百人之眾,以至於這個村子的打穀場已經有些裝不下了,而這似乎還在繼續增長。

每天一到晚飯後,周圍的村子、南面的鎮子和山上的老營,總會有人成群結隊的向這裡趕來,等到講完之後,再成群結隊的往家趕。而村子裡的村民們,也藉著近水樓台的緣故,在這裡出售些酒水和吃食。

這一切,似乎對於他們而言就彷彿是在趕集一般。

雖然在人數突破兩百的時候,他就準備換個更開闊的地方講古了,但是在村長隔三差五送來的螃蟹面前,陳文突然發現他的理由似乎也開始變得無力了起來。

講古結束後,陳文便通過和聽眾的交談發展新的目標,以便第二天下午約見。結束後,他便回到孫家和孫鈺繼續聊聊國內國際形勢。

而對於陳文而言,這一天之中也就此時能見到孫鈺了。這些天大蘭山老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孫鈺每天都要很晚才能下值,而且累個半死,以至於其很少其很少去聽陳文的講古。

這樣的日子,對於陳文而言可謂充實而緊迫。充實在於每天都有事情做,不像住在大蘭山上的時候總會由於無所事事而懷疑。而緊迫則是因為距離九月清軍圍剿四明山抗清基地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夜已深,今天的故事也已經基本講得七七八八了,但是眼前的眾人卻依舊因為故事中甘延壽、陳湯斬殺匈奴郅支單于的事蹟而激動不已。

「斬殺匈奴單于之後,甘延壽和陳湯便向大漢天子報捷。這封奏疏我讀書時曾經看到過,其中有一句話甚合我心。故此,昨日我特意找孫司庫借書把這段話抄寫了下來,今天誦讀與諸君。」

說著,陳文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大聲朗讀。

「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康、虞,今有強漢。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藩,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好!」

「陳先生講得真好!」

「好一個甘延壽、還一個陳湯、好一個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真是一語道盡了我漢家威風。」

見打穀場上的氣氛已經到了極致,陳文心中暗道。

以前在網上看人家說「大明王朝315年,不和親、不賠款、不議和、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大清帝國275年,和萬年親、賠萬億款、割萬里地、屠萬億民,天子棄國門,君王萬里遁!」,那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

那時陳文只覺得,滿清本身就披著封建的殖民政權,做那些事情本來就沒什麼不正常的,畢竟崽賣爺田心不疼嘛。而前面那段明朝的話分明就是針對其說的,用來對比的,也沒有太過在意。

可是從這些天的聽眾反饋來看,剛明這兩個字還真不是說著玩的。

這些天,每當陳文講到諸如漢唐和親、宋朝議和、割地、歲幣的段子,下面的聽眾們往往都會露出不屑的神色,甚至有人就會當場強調本朝故事。尤其是土木堡之戰後,明廷寧可換皇帝也要跟蒙古人幹到底的事蹟更是被多次提及。

有明一朝,以驅除韃虜開國,之後一位天子病死在北伐的路上,一位天子在兵敗被俘後也決不妥協,在中期更有一位天子親自上陣,還斬首一級,甚至到了王朝末期的最後一位天子,他雖然做皇帝遠不如去做一個長跑運動員來得稱職,但是他依舊沒有選擇過屈服於異族。

而這一切正是在南宋聯合蒙古滅金,暴元入侵中國,弱宋不能自守,遂令神器蒙塵的歷史悲劇下造成的。

陳文記得蒙古人在滅金和滅宋的過程中,使北方漢人人口銳減六成,而南方的損失也超過三成。明朝人沒有任何理由去信任蠻夷,因為他們的祖輩已經為此付出過了慘痛的代價。就像他曾經的那個時代,雖然總會有人哈日,可是絕大多數人對日本那個至今不承認侵略暴行的懦夫國家提不起好感是一個道理的。

在明朝人眼裡,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面對蠻夷,只有一句話——打,打到服為止!

而這也讓陳文在考慮,明天要不要去講那位武悼天王冉閔的故事,畢竟那一紙殺胡令的歷史背景和現下卻是頗為相似,想來是能夠引起共鳴的。

思考良久,在打穀場重新安靜下來後,本打算就此結束的陳文決定在聊聊一個輕鬆的話題。

「在甘延壽和陳湯回朝後,關於那枚郅支單于首級的處理問題,卻引發了一段千古奇聞。」

「那時,漢朝的丞相匡衡和御史大夫繁延壽認為,按照《禮記》的說法,春季是掩埋屍體的季節,所以不適合懸首;但是車騎將軍許嘉和右將軍王商卻引用《左傳》中孔子夾谷之會的典故,認為誅殺優伶,首足異門而出,是在盛夏,所以單于的腦袋,還可以懸掛十天。」

「這場尋章摘句式的論戰,堪稱歷代腐儒中的經典之作。到了本朝的萬曆年間,馮夢龍先生在他的作品《談概》中就曾特意點評道,除了懸首的問題不合聖人關於春季掩骼埋胔的教導外,還要問一問斬首郅支單于,在那些腐儒眼裡是不是也不符合《禮記》之中的秋後問斬之律。」

話音方落,便是滿場哄笑。

陳文記得,他當初在一篇講述漢代使者的文章中看到這個段子時,也曾笑到肚子疼,而眼前這群人的表現絲毫不出意料之外。

只是這時,坐在前排的孫銘突然問了一句:「陳大哥,您說的那位馮先生是萬曆年間的人,那麼他還在世嗎?」。

這個小電燈泡子!

對於這種熊孩子,陳文實在無話可說。

有問題不會回家問嗎?

就你知道萬曆年間和現在不過相距三十來年嗎?

你難道不知道三十多年能夠發生很多事情嗎?

這倒霉孩子,就應該讓你哥哥不放你出來,規規矩矩的在家把《飛奪瀘定橋》抄個二十遍,抄不完不許睡覺。

即便如此,在孩子滿是求知慾的目光下,陳文也只得作出回答。

「馮先生是南直隸蘇州府人士,一生之中寫過很多膾炙人口的作品,我曾經讀過他所寫的『三言二拍』,至今記憶猶新。韃子南下時,他刊行了《中興偉略》等書進行反清宣傳,並且不顧七十歲高齡親自奔走。到了監國元年時,他被韃子殘忍的殺害了。」

此言一出,笑聲戛然而止。

「狗韃子!」這聽吳登科低聲唾罵了句,而眾人盡皆沉默不語。

宣佈散場之後,陳文在逐漸離去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那是他計畫中的一個重點招募對象。

「請問是李瑞鑫李兄弟吧?」

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的李瑞鑫轉過頭,一張臉冷若冰霜,全然不似陳文平日裡接觸的人一般。

「陳先生,我帶柴火了。」

啊?

我特麼不是問你這個!

陳文搖了搖頭,微笑著說道:「有空嗎,坐下來聊聊?」

「下次吧。」說罷,李瑞鑫拍馬便走,馬蹄濺起的塵土險些撲了陳文一臉。

「陳先生肯跟他說話是跟他臉,這廝竟然給臉不要臉,好膽。」看著吳登科攥緊的拳頭,彷彿真的要撲上去和那李瑞鑫廝打一番。

「算了,那就下次吧。」說著,陳文衝著吳登科笑了笑,拉著他轉身向村中走去。

………………

與此同時,大蘭山老營中軍大廳的二堂裡,王翊和王江正在聽著胡二的匯報。

經過了上次告狀的事件,胡二發現王翊似乎對陳文有著某種特殊的重視,此後他便再沒說過陳文的壞話,只是如實的報告了他的近況。

自從陳文開始講古,胡二立刻派了他的妻弟去聽,然後再回來給他講,而他到了第二天再講給王翊和王江。想來他妻弟也算盡職,甚至連第一天的渾河之戰都從那一日的聽眾口中聽了下來,所以王翊也知道了陳文關於渾河血戰的一些分析。

不過,對於王翊和王江而言,這也只不過是每天晚飯時分的調劑品。這些天下來,運向東坑的糧草和武器已經以著各種名義偷偷發貨了,下個月南線的戰事就會如期開始,誰也沒時間專門去聽一個還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來的年輕人所講的故事。

「王玄策?」這個名字似乎在王翊的記憶中並未出現過,只見他轉過頭向王江問道:「長叔,這個名字你有印象嗎?」

王江皺著眉頭思索了許久,才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道:「我只記得好像哪本書寫過,說是唐太宗好像是因為吃了一個大臣從印度帶來的仙丹才駕崩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此人?」

「他有提到這個嗎?」。王翊向胡二問道。

胡二想了想,他的妻弟記憶力很好,也很聽話,每次都能把陳文的話複述個**不離十,應該不會有遺漏吧。

「沒有,不過小人的妻弟聽陳先生說,這個故事是他從一本印度的史書上看到的。」

「印度的史書?」王翊和王江對視了一眼,分明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正是。」胡二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不過對於他而言,印度除了跟唐僧西天取經有關外,便再沒聽說過,直到這次。

「據陳先生說,這書是他早年從一個叫什麼吉利國的泰西商人手裡買的,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王玄策是誰。」

「原來如此,你先退下吧。」

「是。」

待晚飯用過,王翊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交給了王江。

王江接過信,從已經打開信封中拿出信瓤,細細的翻覆看了幾次,隨即對王翊笑道:「看來那三百兩銀子我是賴不掉了嘍。」

「明天便給他吧,省得人家惦記。」王翊笑了笑。

聽到這話,王江皺著眉頭問道:「你不打算挽留他了嗎?」。

「他若是想走,也不必強求。」王翊心中暗嘆。

這些天以來,雖然在他看來,陳文的學問似乎有些博而不純、雜而不精,但是他的那份博聞強識卻顯得有些太過離譜了,這完全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可是經過了那天的對答,他又並不覺得陳文像是楊廷和、李東陽那樣的幼時便能博覽群書的神童。

只是王翊並不知道,在後世那個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一個現代人通過網絡在一個月內獲得的知識,是絕大多數古代人窮極一生都無法企及的。

可是,即便如此,王翊還是不準備留下陳文,或者是說他對於先前準備留下陳文的事情產生了一絲牴觸的情緒。

從小到大,王翊無論是在家還是求學,三綱五常始終佔據著他心中傳統道德觀念的主流。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尊卑有序才能長治久安。

可是,從陳文這些天的講古來看,這個傢伙的腦子裡似乎沒有任何尊卑觀念,好像什麼人在他眼裡都是平等的一般,這太過聳人聽聞了。

仔細想想他這些日子以來的遣詞造句,無論是對於明太祖朱元璋,還是宋高宗趙構,亦或是其他講古中的出現過的皇帝都毫無敬意可言。若只是直呼其名也就罷了,他甚至還給宋高宗起過外號,更指斥其天閹無子。

這是一個忠臣孝子會說出來的話嗎?!

要知道,哪怕宋高宗殘害忠良、信用奸佞,但他也是華夏正統的天子啊,一個胸懷忠君之念的人怎麼可以這樣說啊。

這樣的人,王翊從來沒有見過,自然也不知道這樣的人未來是會成為什麼樣子。但是,經過了多年以來的讀書,在他的印象裡,總覺得大概只有陳勝、項羽、黃巢、劉福通那樣的混世魔王或許才會是這個樣子的吧。

也正因為這樣,王翊很害怕,如果把陳文留下來並委以重任的話,萬一最後培養出來的是一個新的混世魔王的話,那麼,他豈不是成了大明王朝的罪人,這讓他死後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明天就把銀子給他吧,這個問題還是讓朱成功去頭疼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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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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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緊迫

第二天午飯前,胡二便費力的提著一個包裹來到了孫家。

陳文打開一看,才知道是那三百兩銀子,或者說是發票三百兩實收兩百八十五兩的銀子。

銀庫的人果然還是那麼有原則啊。

看到這銀子,陳文立即便開始懷疑是不是清軍提前行動了,再聯想下這些天大蘭山老營那莫名其的忙碌,更加堅定了他對此的想法。

不行,三天之內一定要走,萬一清軍統帥腦子抽風提前動手或者乾脆就是黃宗羲寫錯了,那可就不妙了。

拿出五兩銀子當做跑腿錢打發了胡二。陳文看著剩下的銀子,彷彿在他們身上從眼下的緊迫局面中看到了未來和希望一般。在他看來,只要有銀子,就可以按照既定計畫帶著人離開大蘭山,前往福建。到了福建,憑藉著自己的歷史知識,沒有理由不能上位。

而這些天下來,陳文通過講古也已經選定了幾個招攬對象,孫鈺、吳登科、還有幾個和吳登科同來此地的鄉黨和一個來自台州府的漢子。

孫鈺自不必提,無論是能力還是人品,作為行政官員或是監察官員都能夠勝任;那個台州府的漢子是個獵戶出身,擅長設伏、箭術和近身搏鬥,曾經孤身獵虎,這放在現代可是能拉出去槍斃的罪過,以後可以作為特戰人員培養;吳登科的幾個鄉黨都是武勇過人之輩,前期可以作為保鏢,後期可以作為軍官。

倒是吳登科本人,本身是不在陳文的招攬範疇之內的。不過接觸久了,倒覺得這人頗有一些可取之處。此人雖然五大三粗,但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主兒,再加上那份對於成為名將的執著,萬一是個吳下阿蒙式的人物呢,那不就賺大了嗎?至於貪杯和大嘴巴那些坑爹的缺點,完全可以無視了,自己長那麼大又不是沒被隊友坑過。

等離開大蘭山的範圍,陳文覺得他還可以通過秘密結社的方式來建立政黨、凝聚人心。名字他已經想好了,就叫天地會,天父地母、反清復明,自從看過《鹿鼎記》他就對這個名字產生了好感,而且口號宗旨也合拍。

到時候再把表字改成近南,也是完全可以的嘛。反正現在陳永華才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就算他是個神童,這時候應該也還沒有註冊這個商標呢。再者說了,到了福建後,陳文也打算尊奉萬雲龍為帶頭大哥,就算鄭成功知道了也不會拿他怎麼樣。

到了那時候,嘿嘿,施琅小寶貝,你可絕對不能提前降清哦。一定要等著哥哥我來親手雪藏了你,麼麼噠。

想到這裡,陳文頓時心情大好。在他的請求下,易氏也只得把已經收拾好只差下鍋的食材收拾起來,將村長送來的螃蟹煮了幾隻,權作是午飯。

溫熱的黃酒、正肥的河蟹還有下酒的茴香豆。若不是身處殘明末世,這樣的小日子,真特麼滋潤啊。

吃過午飯,陳文並沒有繼續去發展下線,而是給自己放了一個假,在屋裡睡了個午覺。養足了精神,晚上講完古再和那個台州府的漢子聊聊,爭取把事情敲定下來。

等到他睡醒時,已經接近晚飯時分了。出了房門,卻突然發現孫鈺已經到家了。

看著孫鈺那尤未消散的怒氣,陳文只覺得莫名其妙。起早貪黑的忙了那麼多天,今天好容易正常下值了,卻還是生了一肚子氣回的家,他這是怎麼了?

一飯無話。

吃過晚飯,陳文依舊前往打穀場講古,這對他來說好像已經成了工作一般。

走到半路,陳文碰上了也要去打穀場的吳登科。結果剛一見面,一項大嘴巴的吳登科就忍無可忍的開始痛斥老營部分官吏惹惱孫鈺的暴行了。

原來,這幾天,孫鈺起早貪黑的是因為有軍糧要起運,而且數量相當不小。到了今天,已經是最後一批了。

於是,糧庫的小吏們便一起央求著孫鈺,同意他們像銀庫那邊一樣在賬冊中做些損耗,只說是撒在路上了加運的,也算是大夥忙了這麼多天的體己錢。

這個理由很合理啊,在現代見慣了這等行為的陳文絲毫不覺得意外。

可是,這樣在陳文看來都算合理的行為,作為糧庫主管的孫鈺竟然不同意,不僅不同意,還把那群小吏痛斥了一頓。

後來不知怎的,銀庫的人也都跑來看熱鬧,就連銀庫主事褚素先也過來勸說孫鈺。這下就更熱鬧了。

「那王副憲他們怎麼不管呢?」

吳登科用見到怪物一樣的表情看著陳文,說道:「這等事,哪裡都有,上官們還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不下面還要不要干活了。」

「那最後怎麼解決的?」

「那還用說,孫舉人將那幾個鬧得最凶的糧庫小吏挨個一人二十大板。」只見吳登科滿臉驕傲得彷彿他口中的事情是他自己做的一般。

臥槽。

還能這麼幹啊?

「那銀庫那邊呢?」

「銀庫那邊的看完了這邊打板子,聽說是依舊我行我素,那褚素先臨走時還說了些不中聽的,至於說了什麼,我就不太清楚了。」

「不過,糧庫這邊在孫舉人的監督下,還是足額的把軍糧裝車,也不許他們往賬冊裡做損耗。要說還是我們金華府出來的讀書人比那幫子混蛋清廉呢。」

是不是啊,這也能激起你的家鄉自豪感啊,愛服了油。

拋開對吳登科的鄙視,陳文開始回憶起這些天在孫家的點點滴滴。孫鈺平日裡練字的那塊木板和易氏起早貪黑的做女紅貼補家用,再想想那次吳登科酒醉後的隻言片語,看來若不是王江提高了大蘭山官吏的薪資待遇的話,孫家可能連肉都吃不上。

合著這傢伙是和海瑞海青天一個流派的啊。

這尼瑪怎麼行啊,無論是什麼社會,得罪了上司會被欺壓,得罪了同僚會被排擠,得罪下屬會被矇蔽。海瑞當初一年買一次肉孝敬老娘的故事可以感動大明王朝,可眼下這殘明末世的你這麼幹不被人打黑槍,不對,是射黑箭才怪啊。

不行,今天講古完事,得抓緊和他好好聊聊。

清軍快要圍剿四明山了,這樣的愣頭青還是帶走的好,便宜了王翊、王江還在其次。若是死在了一個月後的那場浩劫的話,那豈不是又少了一個清官了嗎?

這事兒得抓緊辦。

一路走來,但凡是看見陳文的,都會向他行禮打招呼。而陳文雖然心中有事,也斷沒有缺了禮數。等走到了打穀場,只見今天好像比昨天的人還多。

待陳文走到石磨前,見場下眾人大多坐好,便立刻宣佈開講。今天事情還很多,得抓緊時間,而且今天要講的故事可以說是全程高能,需要解釋的也太多。

「余讀書時,曾經聽到過這樣的一句話:有道是,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而今天,我要講的就是這位英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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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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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白袍

見眾人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了過來,陳文便開始娓娓道來。

「故事的主人公和在下同姓,也姓陳,名慶之,字子云,南直隸常州府宜興縣人士,與本朝的盧象升盧總督乃是同鄉之人。」

「陳慶之年少時,乃是南朝梁武帝蕭衍的隨從。南朝梁這個概念或許不為人所熟知,但是若說三國演義和隋唐英雄發生的時代,大家應該會熟悉一些吧?而南朝梁就在這兩個時間段之間。」

這時,場下傳來了會意的笑聲。

莫說是在場的人了,對於南朝梁這個朝代,陳文讀書時也不甚瞭解,只知道是和北魏並立的,南朝宋齊梁陳四朝之一。而其與隋相距不遠,也是因為張麗華和陳慶之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的緣故才聯想得到的。

「陳慶之本人雖然手無縛雞之力,甚至拉不開普通的弩機,也不會騎馬射箭,但卻是一位帶兵有方,足智多謀的智將。而陳慶之的這個故事卻要從梁武帝大通二年說起。」

「大通二年,與南朝梁並立的北魏爆發了爾朱榮之亂。北魏並不是曹操的那個魏國,乃是三國歸晉後幾百年,一個胡人建立起來的王朝。這個王朝在統一北方之後,便立刻開始漢化,算是一個歆慕華夏的王朝吧。而那個爾朱榮卻是個徹頭徹尾的胡人,書上說他是功高孟德,禍比董卓。」

「啊?」曹操和董卓的威名果然比什麼北魏、南朝梁什麼的來的有震撼力,果然拿熟悉的東西往上套效果更佳。

「爾朱榮作亂之後,北魏宗室北海王元顥南下降梁,並向梁國借兵復國。思慮再三之後,本著以小博大的念頭,梁武帝決定派出陳慶之護送其平亂即位。而這只平亂大軍有多少人呢?七千,只有七千人。而這七千人皆身穿白袍,史稱白袍軍。」

復國平亂就帶七千人,這個數字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而在他們眼裡,陳文口中的那個北魏似乎也是個大國,這七千人夠幹什麼的,送死嗎?

「中大通元年四月,也就是第二年,陳慶之帥軍出發,攻破滎城。北魏將軍邱大千奉命帥軍七萬鎮守九座城池,結果一天之內,陳慶之攻陷三城,邱大千投降。」

「嘶。」七千人一日下三城,這樣的戰績讓場下眾人倒吸了口涼氣。

在古代戰爭中,由於城牆的存在,攻城戰往往曠日持久。蟻附攻城就不說了,無論是打造攻城器械還是穴攻都需要時間,除非有內應開城門或者守軍士氣低落或者兵力遠遜於攻防,否則一日而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剛剛提到的這一戰,防守方七萬大軍分守九城,平均一下也比攻擊方的那七千人要來的多,而陳慶之卻能一日連下三城,才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同月,北海王元顥在陳慶之的保護下於睢陽稱帝。四月二十,陳慶之攻佔考城,殲滅北魏濟陰王元暉業率領的兩萬羽林軍,俘獲其人。」

「五月初一,陳慶之攻大梁,北魏大梁守軍望白袍而降。陳慶之遂引師西進,劍指北魏都城洛陽。大梁陷落的消息傳來,正在鎮壓青州邢杲起義的北魏上黨王元天穆率軍三十萬回師勤王。」

「三十萬?」這個數字確實驚人,畢竟明太祖北伐暴元不過出兵二十五萬。

「無錯,正是三十萬大軍。」陳文笑了笑,接下來才是後世網絡上被稱之為南朝第一名將陳慶之走向神壇的幾次大戰。

「五月二十三,陳慶之攻陷滎陽,大破北魏南道大都督楊昱麾下七萬人,生擒其人並都督元恭,滎陽太守西河王元悰。滎陽剛剛易手,北魏援軍即至,於是陳慶之帥白袍軍三千背城力戰,擊潰元天穆先鋒爾朱兆騎兵萬餘。」

「聞訊,北魏虎牢守將爾朱世隆棄城而走。這個虎牢就是三國演義中劉關張三英戰呂布的虎牢關。」

「哦。」

見如此說果然更能讓聽眾理解,陳文便繼續說道:「虎牢關陷落後,下一個進攻目標會哪呢,有人知道嗎?」

聽到這個問題,眾人皆進入了思考,倒是那個被吳登科稱呼為尹二狗的漢子反應迅速。「陳先生,是洛陽吧。」

「正是,就是洛陽。兩天後,元顥在陳慶之的護送下進入洛陽城,改元建武。」

「陳慶之攻下洛陽後,元天穆再次來襲,先後攻克了大梁和睢陽,截斷了陳慶之的後路,同時又派趙平郡公費穆領兵兩萬攻陷虎牢關。」

「面對這樣的困境,陳慶之立刻回師迎戰元天穆。元天穆見陳慶之至,連忙帶著四萬人渡河而走。隨後,陳慶之收復了大梁和睢陽,而剛剛攻克虎牢關的費穆則率軍投降。」

「後來,司馬光的《資治通鑑》上說,陳慶之一路行來,凡取三十二城;四十七戰,所向皆克。」

「這還不算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陳慶之的白袍軍歷經這四十七戰幾乎沒有什麼傷亡,只是在進攻滎陽時損兵五百。其結果是,陳慶之將滎陽守將楊昱軍中除他之外三十七名軍官全部處死,並且令蜀兵剜腹取心食之,以報此仇。」

場下的眾人目瞪口呆的聽著這一連串聳人聽聞的戰績,這個人戰績的誇張程度竟然比先前聽過的王玄策還嚇人,若不是陳文一口咬定史書上這麼寫的,任誰也不會相信啊。

陳文很清楚,這個故事若是放任下去肯定會產生懷疑,而懷疑這種情緒對於他即將要做的事情會產生很不好的後果,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在疑問出現前將它扼殺在搖籃裡。

「我讀書時曾經仔細研究過,最後得出了三個結論。其一,陳慶之麾下白袍軍雖然一直得不到補充,但是卻是七千戰兵無疑,而北魏動輒數萬、數十萬大軍,其實只有考城之戰是面對兩萬戰兵,其他各役雖然戰兵應該也遠遠多於白袍軍,但是多多少就不好說了。」

「其二,由於爾朱榮之亂北魏的將領軍士們對北魏朝廷離心離德,而陳慶之北伐的目的是護送北魏宗室登基,所以,戰局一旦不利,北魏的軍隊就會投降陳慶之護送的北魏宗室元顥。因此,白袍軍雖然得不到補充,但是也不需要分兵守衛城市和戰略要地,每戰都可以集中全力,而他的對手雖然兵力佔優,卻人心不定,這樣以虎狼之師迎戰烏合之眾,焉有不勝之理。」

「其三,陳慶之北伐之時,北魏權臣爾朱榮正在平定六鎮之亂,而陳慶之出發時,山東爆發了聚眾十餘萬戶的邢杲之亂。北魏朝廷當時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先攻陳慶之,另外一個是先平邢杲,結果他們選擇了後者,因為他們覺得邢杲的人數多,陳慶之就七千人翻不了多大的浪。」

「結果嘛……」陳文笑著搖了搖頭。

見眾人紛紛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陳文便繼續講了下去。

「陳慶之一路北上的時候,那個先前提過的爾朱榮正在外鎮壓叛亂。結果一聽說洛陽被陳慶之攻陷了,立刻帶領他手下的大軍匯合了元天穆的殘部,足足有數十萬大軍,回師試圖收復洛陽。」

「爾朱榮回師後,陳慶之一看,對方幾十萬大軍,死守洛陽肯定不行,於是他帶著白袍軍渡河守北中郎城,而由元顥領降軍留守洛陽。爾朱榮圍北中郎城三日,經十一戰,被殺傷甚眾,幾欲退兵。結果有人獻計,爾朱榮於是在統領大軍繼續圍困陳慶之的同時,派少數軍隊渡河偷襲洛陽。」

「結果讓人跌破眼鏡,重兵把守的洛陽一戰即下,稱帝沒多久的元顥逃跑,後來被擒殺。陳慶之得到消息後,立刻帥軍突圍,準備退回梁國。」

「陳慶之突圍後,爾朱榮一路狂追,可是卻拿他一點辦法沒有。就這樣,陳慶之統帥白袍軍一路南下,爾朱榮一路尾隨,就彷彿是送客一般。」

聽到「送客」這個詞,場下的部分人流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而參加圍困和追擊陳慶之的軍隊中有些什麼人呢,我列舉一下。首先是北魏,爾朱榮一家,賀拔勝賀拔岳兄弟。」

「北魏後來分成了北周和北齊,北周方面,宇文泰一家,關隴貴族中的大柱國趙貴、獨孤信、侯莫陳崇、李弼之弟李標,十二大將軍中的侯莫陳順、宇文貴;北齊方面,高歡、侯景、潘樂、蔡俊、叱列殺鬼、張宴之等人。」

「這些人名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當時的北魏和後來的北周北齊的名將們,幾乎全部參加了對陳慶之這支孤軍的作戰,而結果卻是,這些名將們卻拿陳慶之一點辦法都沒有。」

大概是今天聳人聽聞的段子實在太密集了,這些陌生的名將顯然沒有激起眾人太大的反應。但是對於陳文而言,既然講出來了,就需要讓聽者能夠明白。

「北齊方面且不說,北周的建立者宇文泰創建了一個新的軍事制度,叫做府兵制。府兵制從宇文泰開始,一直到唐玄宗天寶年間廢止,綿延四朝,甚至本朝的軍戶制度其實也是由府兵制轉變而來的。」

「啊?」見眾人的興趣已經被調動起來,陳文繼而說道。

「為什麼府兵制能夠綿延四朝,其實很簡單,除了其極大的提高了軍隊的戰鬥力意外,這項制度出現的同時一個新的權利集團——關隴貴族也隨之出現,從西魏、北周的宇文家,到大隋的楊家和大唐的李家其實都是關隴貴族的成員。」

「宇文泰作為創立者不說,大唐的太祖高皇帝李淵乃是西魏掌握軍權的八柱國之一的李虎的孫子,而大隋的開國皇帝隋文帝楊堅則是西魏十二大將軍中的楊忠之子。當然,除此之外,楊忠還有另一個身份,他在進入北魏軍隊前曾經是陳慶之那支白袍軍的成員。」

藉著楊忠的出身,陳文順利的將故事帶了回來,見眾人皆露出了驚愕之色,他便安下心來,繼續講述這個故事。

「可是,眼看就到梁國地界了,山洪暴發,白袍軍全軍被山洪吞沒,陳慶之僅以身免,後來他化妝成和尚才回到梁國。」

「陳慶之回到梁國後,有先後帥軍參加了幾次對北朝的攻防作戰,幾乎全無敗績。」

「在陳慶之死後數年,他的手下敗將侯景殺過長江,侯景在江南殺得屍山血海,數年後才被平定,從此梁朝一蹶不振。侯景之亂後五年,平亂的梁將陳霸先取梁而代之,建立陳朝,也是南朝最後一個朝代。」

故事已經講完了,陳文很清楚陳慶之北伐失敗其實還有一些根深蒂固的原因,只是他已經不打算再講下去了。

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有機會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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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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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編劇

陳文沉默了片刻便宣佈散場,在散場的人群中,陳文沒有發現那個每天必來的台州漢子的身影,卻又一次看到了李瑞鑫。

明天下午再去找他好了,今天抓緊時間和李瑞鑫談談,若是能談下來,便多了一員騎將。

「李兄弟,今天可有時間?」

李瑞鑫聽到陳文的聲音,立刻皺起了眉頭,回答道:「陳先生乃是讀書人,找我這等武夫作甚?」

我哪裡得罪他了嗎?

陳文想了想,微笑道:「不瞞李兄弟,我家世居北直隸,聽說李兄弟乃是遼東人士,故而想要多親近親近。」

同樣是北方人的背景,在四明山這個浙江的地界,身邊都是南方人的環境自然會更加親切一些。

可是聽了這話,李瑞鑫突然激動了起來。「陳先生,我聽人說過您講的渾河之戰,我也知道有些遼軍做事情不地道。但是,希望您明白,不是所有遼人都是慫貨,至少先父、先兄和我都不是,靖國公也不是!」

李瑞鑫口中的靖國公並不是永曆天子冊封的前順軍將領袁宗第,而是弘光天子冊封的靖國公黃得功。

竟然是因為這個啊,陳文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見來聽講古的人群已經散盡,陳文的視線與李瑞鑫那忿忿不平的目光脫離了接觸,轉而仰望天空,若回憶狀。

「我記得第一次在這裡講古時,曾經說過,我年少時頑劣不堪,於讀書一事全無興趣,這並非謙辭,而是事實。」

等待著回答的李瑞鑫莫名其妙的看著陳文,他絲毫不明白眼前這個人到底想說什麼。

「那時的我每日只知道和鄰人、夥伴廝混,不求上進。開蒙之後,更是變本加厲,有一次更是趁著先生打盹的時候點火把先生的鬍子燒了。」

燒先生鬍子的事情陳文沒有做過,因為他上學時老師多是女性,不過終日玩鬧之事卻是有的,尤其是在接觸電腦之後,曠課也曾偶爾為之。

「八歲時的一天,先父告訴我,家裡要來客人,會住上一段時間,要我老實一些。年少的我並不以為意,直到客人進門的那天我才知道,來的是先父的一位家住在高陽的至交好友和他的女兒,而他的女兒便是我指腹為婚的聘妻。」

上學的時候,陳文就曾經喜歡過一個妹紙,而人家對他卻沒什麼興趣。不過,這並不妨礙陳文以著一個過來人的身份給李瑞鑫編故事。

「那一天,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觸手可及,可是我彷彿是呆傻了一般什麼都說不出來。那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她懂得很多,能夠引經據典,雖然大多不是很深奧的典故,卻總能引來長輩的讚歎。可是即便如此,她卻從來不會在我面前炫耀,因為她知道我不懂,她不想讓我難堪。而在她面前,我第一次覺得自慚形穢。」

李瑞鑫靜靜的聽著這一切,沒有絲毫轉身離開的想法,雖然他依舊不明白陳文為什麼要說這個。

「第二年,她的父親又帶她來我家做客,她依舊站在我面前,依舊觸手可及,而我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雖然我知道從出生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注定是我的妻子,而她的父親帶她來我家也只是為了讓我們能夠培養些感情,但是我卻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那一年,在她走後,我開始發奮讀書,可是但凡有關科舉的讀物我都絲毫讀不進去。直到有一天,先生講岳王的《滿江紅》時,我終於茅塞頓開,我讀書識字,即便不考科舉也可以讀史書啊,這樣我和她也可以有共同語言的。」

在現代人印象中,中國古代禮教森嚴,男女之防極重。但是遍讀史書,男追女、女追男的愛情故事卻比比皆是,給予了後世的廣大編劇們無窮的想像空間。而陳文的這個故事卻是個大雜燴,因為對於愛情他也沒什麼經驗。

「又一年,我十歲,她也十歲,我們坐在後花園的小亭裡談天說地,在書房裡暢談至夜色將近。她告訴我,作為一個讀書人,有比金榜題名更加榮耀的事情,那邊是完成一部史書。她告訴我,即便考上狀元也終有一天會被人遺忘,可是一部史料詳實的史書卻可以流傳後世。」

「從那以後,這就成為了我的夢想,為此我每天都在研讀史書,而她,每年也都會來住上一個月。每到那個月,我苦思冥想、奮筆疾書,她素手研磨、紅袖添香。我們知道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崇禎十二年,因為那一年便是婚期,從那以後我們便會成為一體,直到永遠。」

每個人都有過夢想,哪怕它無法實現,每個人都有過愛情,哪怕它只是憧憬。陳文在後世的文學影視作品中看到,這兩種美好的事物一旦融為一體,勢必一加一大於二。

「然而,這一切對我而言卻只是一場幻夢。崇禎十一年,韃子破關而入,高陽縣駐防的軍隊聞風而逃,留下了一城百姓。很快,韃子就包圍了高陽縣城。而那時,本來有機會逃到保定府的帝師孫閣老憤慨於官軍的怯懦,毅然留下與百姓共進退,家岳乃是孫家的好友,便也留了下來。」

「那一戰,城頭上沒有哪怕半個官軍,有的只是孫閣老的子孫、家人、鄰居、朋友和高陽縣的百姓,而站在他們身後為他們擂鼓助威的則是那位七十六歲高齡的孫承宗孫閣老。」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韃子攻破了高陽縣城,孫閣老被俘後義不辱身,而家岳一家男丁皆戰死於城頭,女子皆投井自盡。但是,我的聘妻卻是個例外。」

聽到這裡,李瑞鑫的心頭不由得一慌,一個美好的故事最終成為了悲劇,但是他卻不希望這個故事變得更加悲慘,因為他家也是這亂世造就的悲劇之一。

「高陽陷落後,我曾花費重金僱人去打探消息,一個月後,打探消息的人帶著一個岳家僥倖逃出升天的家丁推著一具棺材來到我家,而那裡面便是我的聘妻。」

說罷,陳文以著他拙劣的演技轉過身,擦了擦眼睛,然後深吸了口氣,彷彿在抑制眼淚繼續流出一般,隨後重新轉過身,仰望著天空。

「她就躺在那裡,穿著準備在大婚時要用的禮服,安靜得彷彿睡著了一般。而她的胸口,一個由匕首造成的豁口分外明顯,我想,那應該是我送給她的那把匕首造成的。直到這時,我終於知道了,城破之際,她為保名節,提前穿上了禮服,坐在梳妝台前,將匕首送進了心臟。」

「第二天,在家族的祖墳我以正妻的名義將她風光大葬,而等所有人走之後,我把我們一起寫過的史書拿出來在她的墳前燒掉,因為沒有她,這個夢想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見李瑞鑫已經被自己編織的悲傷情緒所感染,陳文對李瑞鑫說道:

「這個故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即便是王經略也不曾知曉。李兄弟,是不是慫貨不是靠說的,而是靠做的。我聽說過你的事蹟,也聽說過你父親和兄長的事蹟,更清楚靖國公的忠貞不屈。我相信你們都不是那等人。」

見李瑞鑫的臉色已有些緩和,陳文突然大聲質問道:「但是你覺得這樣子就夠了,是嗎?」。

在眼前那充滿了震驚的目光中,陳文彷彿在釋放怒氣一般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多年來一直找尋你母親、嫂子和妹妹的事情,也知道你時常下山襲殺綠營兵的事情,難道你以為你這樣做就能對得起你父親兄長還有靖國公的在天之靈了嗎?」。

「現在殺死靖國公的逆賊劉良佐還活著,出賣弘光天子的叛徒田雄、馬得功也還活著,這群害得你家破人亡的混蛋還都特麼的錦衣玉食的活著。或許你打算傚法豫讓刺趙襄子一般,等他們都想不起來這世上還有你這一號人的時候再找機會去殺他們。但是這樣就夠了嗎?」。

眼見著李瑞鑫瞪大了眼睛,彷彿被猜到了心事一般。陳文心中不由得一驚,難道他真的打算這樣做嗎?可是史書上說劉良佐等人都是壽終正寢的啊,難道眼前這人也死在了一個多月後的那場浩劫之中嗎?

拋開了這些無謂的胡思亂想,陳文繼續厲聲問道:「劉良佐為什麼要殺靖國公?田雄、馬得功為什麼要背叛靖國公出賣弘光天子?還有你們一家為什麼背井離鄉流落關內?這些年你特麼到底想過沒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看著李瑞鑫已經漸漸湧出淚水的那雙滿是激憤眼睛,陳文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只是他很清楚,此時此刻,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不管你想沒想過,但是我卻想得很清楚。崇禎十年九月,韃子破關而入,烈皇以總督宣、大、山西軍務盧公象升督天下勤王軍。盧總督乃是天下聞名的知兵之人,無論是面對韃子還是流寇都鮮有敗績,這個任命可謂得矣。」

「盧總督在進京面聖時在烈皇面前力主迎戰韃子,終為主和的大學士楊嗣昌所不容,於是那奸賊楊嗣昌便勾結兵部侍郎陳新甲和監軍太監高起潛陰謀陷害盧總督。盧總督出兵後,高起潛領關寧軍獨走,而陳新甲則不予盧總督所領的山西三鎮官兵糧餉。眼見於此,大同鎮總兵王朴那狗賊立刻逃走。」

「即便如此,盧總督依舊帶領著宣府鎮和山西鎮的官兵追擊韃子。盧總督領軍追至鉅鹿,終於追上了韃子,盧總督派遣兵部主事楊廷麟去求援,而這時,負責指揮關寧軍的高起潛就在不到五十里的雞澤帥兵劫掠百姓,對盧總督的求援全然不理。」

「盧總督追至蒿水橋時,終被韃子包圍。及戰,宣府、山西二鎮總兵臨陣脫逃,盧總督力戰而死。盧總督死後,那數萬關寧軍也不戰而潰。」

「我曾經想過,如果楊嗣昌不陷害盧總督,如果陳新甲發放糧餉,如果高起潛帶領關寧軍隨盧總督同行,如果宣大三鎮沒有離陣脫逃,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麼盧總督一定能夠為高陽縣城解圍,無論是孫閣老還是岳家一家人都不會死於韃子之手!」

「我很清楚,就是這些見不得忠良用事的奸佞,就是這些劫掠百姓內行面對韃子卻只會望風而逃的狗官兵,就是這些殺千刀的韃子,就是他們殺害了我的聘妻,就是他們使得我拋棄了夢想,也是他們擾亂了這天下,使得家父鬱鬱而終。」

故事聽到這裡,李瑞鑫含在眼眶裡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了。他不是為了陳文的遭遇而哭泣,而是為了這些年來的背井離鄉,為了在這場亂世中身死和離散的家人,為了直到今天他依舊無法報仇雪恨而哭泣。

他蹲在地上,抱著頭大聲的哭泣著,彷彿是在將這些年淤積在心中的悲痛和怨恨一口氣釋放了出來,在漆黑的夜色下,顯得分外淒涼。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陳文知道他距離成功已經不遠了。在現代很多人都知道,最能夠拉近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就是同病相憐,而他也是知道的。

最初,陳文認為他在這個時代沒有檔案和人際關係是極大的劣勢,可是這些日子下來,他突然發現了自己這麼個「黑戶」其實更方便按照自己的需求編造履歷。

經過了這十餘天的講古,陳文發現他的口才比先前要強得太多,甚至比他做銷售的那段時光還要強。他甚至覺得,如果在初上大蘭山時便有現在的口才,他絕不會被王江那麼容易就牽著鼻子走,說了那許多不該說的話。

陳文知道,在現在而言,他所擁有的只有歷史和口才,歷史是資源,而口才則是途徑和手段,而更好的發揮這些長處將是他獨領一軍之前最大的依仗。

「燒掉那些史書之後,我便開始研習兵書,因為我要親手終結這個亂世,將這些狗賊趕盡殺絕,為先父和那個我曾經深愛過的女子復仇。我相信,終有一天我會得償所願,為此我願意以身為祭!」

從**戰爭開始,到抗美援朝以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勢擊敗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國,中國人在那些年裡承受了太多的屈辱,也付出了太多的血淚,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滿清!

陳文堅信,如果如果沒有滿清年復一年的屠殺和愚昧,以著中國人舉世聞名的勤勞和智慧,幾百年後的中國斷不會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在四明山的這段日子裡,陳文聽到了太多這個時代的苦難。他相信,那輛出租車把他載到這個時代一定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就是將由他終結後世的苦難。

這樣的使命感在陳文的心中點燃了一團早已準備好的篝火,他確信,如果能夠終結滿清的統治,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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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理念

看著依舊泣不成聲的李瑞鑫,陳文堅定的說道:「李兄弟,以你的武藝不應該在此蹉跎歲月。和我一起走吧,去福建,那裡才有未來,才是報仇雪恨、終結亂世的開始。」

聽到這話,李瑞鑫停止了哭泣,站了起來,滿臉疑惑的問道:「陳先生,恕我冒昧的問一句,您為什麼不願意留在這裡,這裡距離南京很近,小人覺得,只要能夠收復南京一切便大有可為。」

南京!

就憑著這句話,此人就不應該默默無聞的死在這裡。

陳文沉吟了片刻,輕蔑的說道:「我知道這裡離南京很近,也正是因為太近,這裡並不容易發展出足夠抵定南京的實力。而且浙江王師如同一盤散沙一般,韃子就靠著嚴我公的一條舌頭就能動搖山海,此處實非成就事業之地。」

無論是魯監國行朝內鬥頻仍,還是這兩年嚴我公勸降了眾多的不穩定分子,都是李瑞鑫看在眼裡的。聽完這話,他也不由得流露出了贊同的神色。

「而福建則不同,我準備投效威遠侯軍前,他佔據海島可以不受干擾的練兵,他擁有眾多海船和水手,而我的計畫則是利用數年的時間通過練兵和參與威遠侯的軍事行動來鍛鍊士卒、擴大軍隊規模,然後利用海運一口氣將數萬大軍直接投放南京,一戰定勝負。」

李瑞鑫瞪大了眼睛,憑著他一個從來沒有接觸過海運的明朝人,又如何能夠理解這樣天馬行空的想法。

「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歷史上鄭成功不就是這麼做的嗎?而且他還成功了,若不是那場莫名其妙的南京之戰,沒準他就真的逆轉未來了。

陳文笑了笑,說道:「為什麼不可能?唐末兩浙第一名將顧全武就這樣幹過,而且成功了,雖然他只是從紹興府海運軍隊到嘉興,但是那時的海運技術能夠和現在相比?我大明的海商既然可以靠海運每年往日本和馬尼拉倒騰瓷器、蠶絲、絲綢等物,那我們為什麼不能靠海運行軍作戰呢?」

陳文的這段話在李瑞鑫的腦海中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這樣匪夷所思的戰略戰術實在是讓他大開眼界。李瑞鑫覺得,這樣的戰術既然自己想不到,那麼滿腦子騎射無雙的韃子也一定想不到吧。

看著李瑞鑫的神色,陳文覺得勝利距離他已經近在咫尺了,於是乎他決定再扔出一個爆炸性的理論,把這扇門開得大一些。

「或許李兄弟你心中會疑慮,我陳文憑什麼相信自己一旦到達威遠侯的麾下就可以受到重用。」

這句話正是李瑞鑫此刻心中所想的,再絕佳的戰略戰術也需要有實行的資本,否則不過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我曾經很奇怪,為什麼歷史上很多名將都要讀《春秋》,而我所見過的武將裡大多卻連字都不認識?」

這個問題的出現一下子引起了李瑞鑫的興趣,雖然他沒有考慮過,但是聽聽總會有進益的,就像聽陳文講古一樣。

「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李衛公問對》中有對用兵的正奇之論,相應的對武將也有類似的劃分,他說武將分為兩種,一種是守將,而另一種是鬥將。所謂正而無奇,則守將也;奇而無正,則鬥將也,奇正皆得,國之輔也。」

「守將易得,鬥將難求。事實上絕大多數合格的武將都是守將,因為只要規規矩矩的用兵便不會有大錯;但是鬥將則不同,鬥將好用奇兵,勝則一戰功成,敗則全軍覆沒,是故,奇正皆得,國之輔也。而這些國之輔弼便是歷史上那些真正意義上的名將。」

把論點帶回到名將這個概念之後,陳文繼續講了下去。

「《孫子兵法》講為將五德:智、信、仁、勇、嚴。從古至今,我華夏誕生過很多名將,他們其中的一些或許在後四種德行上更為明顯,但是你仔細回憶下,即便是這些正奇皆得的名將中又有哪個不是智力超絕之人?」

「說到現在,問題又回來了,為什麼名將們都要讀書?這很簡單,這世上只有很少的人天生就才智過人,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是通過讀書,一個常人也可以增廣見聞,提高智力,所以那些渴望建功立業的名將們才會去讀書。」

「也正是這個原因,文官大多不知兵,但是真正知兵的文官反而比武將更善戰,比如熊廷弼。薩爾滸之戰後,熊廷弼代替楊鎬經略遼東,期間重整軍備、安撫流亡,屢次擊敗老奴。後來就連那些反對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其在遼則遼存,去遼則遼亡。」

發覺自己好像有點扯遠了之後,陳文立刻把話題轉了回來。

「每個人讀書都會有不同的感悟。余自九歲開始讀史書,到崇禎十二年始讀兵書,兩年後再讀史書。直至今年,自覺小有所成,方才南下投效王師。」

說到這裡,陳文話鋒一轉。「李兄弟久歷戰陣,又曾在靖國公帳下效力,想必也知兵之人。在下斗膽請李兄弟參詳則個,可好?」

「不敢,陳先生乃是大才,小人聆聽受教就是了。」說著,李瑞鑫躬身一禮。

「如此在下就獻醜了,李兄弟可知道廟算一詞?」

「廟算?」聽到這詞,李瑞鑫面露輕蔑。「那是文官的事情。」

文官領兵就個笑話,尤其在武將眼裡,更是如此,而陳文要的就是這份蔑視。

陳文笑著搖了搖頭。「上古之時,廟算就已經存在,在那個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時代,這個詞是指戰爭開始前在廟堂占卜的儀式。」

「到了今天,就像李兄弟說的,那是文官的事。而據在下所知,絕大多數領軍文官看來,所謂廟算就是對著地圖或者乾脆連地圖都不去看就憑空設想一個計畫,然後叫武將去實施。不過,我要說的也和這個沒有半點關係。」

明朝中後期,隨著文官在地位上徹底壓倒武將,出現了一種三駕馬車的指揮體系。即文官負責戰略運籌、監軍太監負責軍需的發放和分配、而武將則負責克敵制勝。

這樣的體系對於文官來說有著極大的優勢:打了勝仗,文官功勞最大,其次是監軍太監,而武將的軍功就只能去算斬首;打了敗仗,就是武將執行不力,如果武將力戰而死,那麼就肯定是那些閹豎貪墨了軍餉導致戰敗,反正鍋用不著文官來背。

「《孫子兵法》中說: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呼。」

「可是怎麼算,你想過嗎?」。

這怎麼算?

李瑞鑫迷茫的搖了搖頭,聽著陳文的後話。

「舉個例子,我讀書時,發現了很多戰場上或是戰場之外的規律,並將他們總結了下來。其中一個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兵種相剋理論。」

兵種相剋理論出自美國著名軍事歷史學家阿徹‧瓊斯所著的《西方戰爭藝術》,乃是20世紀後期才完成的軍事歷史著作,這個理論在陳文那個時代的電腦遊戲裡得到了普遍的運用,諸如遠程克近戰、近戰克突進、突進克遠程之類比比皆是。

「我將歷史上出現過的兵種分為四大類,即是重騎兵、輕騎兵、重步兵和輕步兵。這裡的輕重並非披甲,而是他們在戰場上負責執行的作戰任務。」

「即是重騎兵持馬刀、騎槍衝鋒,輕騎兵持弓箭、投石索騷擾,重步兵持長槍、刀盾列陣進攻防禦,輕步兵持弓箭、弩機、火銃、火炮作為火力支援。」

說到這裡,李瑞鑫覺得自己模模糊糊的觸碰到了陳文口中的理論的脈搏,只是依舊不太清楚罷了。

見李瑞鑫還有些迷茫,陳文想了想,說道:「這樣說吧,兩個騎兵,一個頂盔摜甲把自己和戰馬包得密不透風在陣前持弓箭射擊,另一個則是人馬皆一絲不掛持馬槊衝鋒,哪個是重騎兵?哪個是輕騎兵?」

聽到這裡,李瑞鑫恍然大悟。「自然是衝鋒的是重騎兵,射擊的輕騎兵啦。」

「回答正確。」說著,陳文微笑著雙手拊掌,這李瑞鑫不愧是黃得功親兵出身,對於軍事的領悟能力很是不錯。

「我所說的兵種相剋理論就是在同等訓練程度、軍官指揮能力和平坦無干擾地形等理想條件下下,戰場上會普遍出現的重騎兵克制輕步兵、輕步兵克制輕騎兵、輕騎兵克制重步兵、重步兵克制重騎兵的戰場常態。」

聽到這裡,李瑞鑫呆若木雞,呼吸越加的沉重起來。這些理論就彷彿在他的腦海裡設置好的定時炸彈被引爆一般,讓他感到無法呼吸。

陳文所說的他很清楚,無論是從黃得功那裡,還是從他的父親兄長口中,他得到了很多關於戰陣之上出現什麼狀態,使用什麼兵種應對的經驗之談。

可是這些卻從來沒有人總結過!

李瑞鑫知道,在中國歷史上出現過許許多多能夠稱之為名將的人,但是能夠被歷朝歷代所膜拜的兵聖只有孫武子一個人而已,因為他的《孫子兵法》為後世兵家所傳頌。當然,本朝的戚少保憑藉著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戰績和那幾部為天下武人研讀和收藏的兵書,儼然成為了新一代的兵法大家。

可是,眼前這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讀書人,卻只是憑藉著讀書就能將武將們用鮮血和生命的代價換來的不傳之秘總結成理論,這難道就是天縱奇才嗎?實在是太過於聳人聽聞了。

眼見於此,李瑞鑫決定考一考陳文。

「陳先生,您說輕步兵克制輕騎兵,這是一定的嗎?」。

陳文想了想,回答道:「輕步兵之所以克制輕騎兵是因為步弓、弩機之類的武器要比騎弓射程要遠,而且在地面上比在馬上更容易拉弓。所以,這在理想條件下是一定的,但是戰場上卻不一定會如此。」

「一旦輕騎兵放棄了對射,衝殺到輕步兵眼前,憑藉著其攜帶的馬刀和馬匹的衝擊力發起衝鋒的話,就可以完成從輕騎兵到重騎兵的轉換,形式自然會被逆轉,所以戰陣之上輕步兵需要重步兵保護。」

「不過,這也只是輕騎兵面對輕步兵和輕騎兵這樣的投射兵種才會如此,如果輕騎兵有這招去衝擊重步兵的大陣或者是和重騎兵對沖,那麼只會死的很慘。」

「既然您說到了轉換,那麼輕步兵可以轉換為重步兵嗎?」。

「可以,不過要看他面對的誰?如果他只是面對同樣的輕步兵的話,這樣做可以,但是其他兵種就不行了。比如面對重騎兵,重步兵靠的是長槍結陣才能克制重騎兵衝鋒,就連刀盾手這樣的重步兵都不行,更何況只是客串的輕步兵呢。」

「輕騎兵既然克制重步兵,那麼它克制重騎兵嗎?」。

「輕騎兵克制重步兵的原因,是在於它可以通過速度的優勢來不斷騷擾沒有輕步兵支援的重步兵,從而使得重步兵無法結陣。重步兵的陣型一旦被破壞,那麼它在戰場就不過是一盤散沙罷了。」

「理論上,輕騎兵也可以克制重騎兵,不過這種克制並不是完克,因為重騎兵不像重步兵只能結陣衝鋒,重騎兵可以在輕騎兵停下射擊時發起衝鋒,而輕騎兵一旦被近身,那麼下場就和被重步兵衝鋒的輕步兵一樣,而這關鍵還在於兩者的精銳程度和將領的反應,就已經不是單純的理論了。」

「舉個例子吧,成吉思汗曾經根據草原圍獵發明了一種戰術,叫做莽古歹戰術。蒙古人面對重步兵結陣時,就是通過輕騎兵的騷擾打亂重步兵的戰陣,然後用重騎兵衝鋒徹底擊敗對手;而面對重騎兵時,一樣是用輕騎兵騷擾,引誘重騎兵衝鋒,然後用速度的差距拉開距離,就像放風箏一樣,如此往復,直到對方重騎兵馬力不足時,再由重騎兵衝鋒結束戰鬥。」

這個戰術是陳文從論壇上看到的,至於是不是這樣用,他並不清楚。

「原來是這樣啊。」李瑞鑫猶豫了片刻,說道:「那麼……」

在陳文回答了這個問題後,李瑞鑫接著又問了三、四個問題,有的陳文馬上就做出了回答,而有的則是考慮了一會兒才交出答案。不過,成績看來都還算及格。

終於,李瑞鑫拿出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陳先生,如果對方戰陣輕重步騎四種兵種齊全,應當如何應對?」

這個問題就要困難很多了,陳文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已經不是理論那麼簡單了,而是到了考量主帥能力的時候。」

「這樣啊。」這個答案顯然不足以說服李瑞鑫,而他的臉上也流露出了一些遺憾。

看到了李瑞鑫的神色,於是,陳文再度變身為充滿了正能量的新青年,就像他曾經面對胡二時那樣。

「我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本人學習兵法是半路出家,也沒有上過陣,面對戰場經驗豐富的武將時肯定會吃虧。所以我的辦法是建立一個贊畫軍務的團隊,通過對天時、地形、武器射程、裝具和兵種搭配等影響勝負的條件進行估算,然後利用眾人之智來壓倒那些身經百戰的良將。」

陳文口中的贊畫軍務的團隊其實就是近代軍隊的參謀制度,近代軍隊憑藉著這項制度完成了指揮體系的蛻變,而其中的參謀系統就是軍隊的大腦。

傳統軍隊是憑藉統帥自己一個人忙活,所有的信息都在統帥一個人身上彙總,由他自己制定方案,決策方案,監督執行方案。而參謀體系把統帥解放出來,使其重點思考戰略決策,參謀來負責方案設計,執行統帥意圖,從而使精密如機器的近代軍隊成為可能。

此言一出,李瑞鑫立刻陷入了沉思,而思考的結果卻是他越是想下去就越覺得激動不已。

從他的父親成為黃得功營中的一個把總開始,李瑞鑫便在黃得功帳下效力。黃得功武勇過人,始終是他的榜樣,而他也渴望有一天可以像黃得功一樣憑藉著自己武勇封侯賜爵。

黃得功死後,隨著榜樣的消失和家人的失散,他便陷入了痛苦和迷茫。這麼多年了,他見過很多武將,但是在他眼裡卻沒有人能夠比得過黃得功的,所以他也再沒有為任何人效力過。

可是今天晚上發生的這一切,卻著實的讓他大開了眼界。

作為親兵,李瑞鑫很清楚黃得功只是粗通兵法,更多的是靠著武勇戰勝敵人,而這也是對於這個時代的武將而言最簡單也最常見的辦法。

但是,今天陳文的一席話,卻讓他明白了,為什麼歷來智將要比勇將的評價更高。想想歷史上的那些智將只憑著一己之力就能把敵人溜得團團轉,幾乎沒有什麼傷亡就能戰而勝之,他就已經無法抑制心中對於那些智將的崇拜。

可是眼前這個人雖然沒有什麼武藝,也沒上過陣,但是其不僅只靠讀書就總結出了戰場經驗,竟然還想出了建立團隊來通過廟算戰勝對手的設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智將嗎?

無論答案是否如此,都讓他感到不寒而慄。

李瑞鑫知道,按道理,這都是陳文未來在將來用於掃平群雄的不傳之秘,可是他卻願意毫不猶豫的告訴了自己,這讓李瑞鑫的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種名為士為知己者死的情感。

「陳先生,您的才智實在是,實在是」說到這裡,李瑞鑫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我相信您可以在威遠侯麾下得到重用,我也相信您能夠報仇雪恨,我更相信您一定可以親手終結亂世、開創太平。」

即便如此,只是李瑞鑫心中還是不太贊成陳文去投效鄭成功,他覺得陳文這樣的人應該自立門戶,而不是寄居於他人門下。

看著李瑞鑫那炙熱如火的目光,陳文長舒了口氣,這鍋肉終於可以入口了。

這一晚上,他從編造那個悲慘的愛情故事以拉近距離開始,到後來靠著兵種相剋理論和近代參謀制度才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肯定,實在是不容易啊。

陳文覺得,這廝如果再問下去的話,他很可能就沒有那麼容易回答得出來了。

「那麼,李兄弟,你敢不敢和我陳文一起做下這場驚天豪賭呢?」

李瑞鑫擦掉了臉上的淚水,目光越加的銳利起來。只見他單膝跪倒在陳文面前,雙手抱拳,大聲說道:「小人李瑞鑫,願意追隨陳先生驥尾,矢志不渝!」

陳文雙手扶起了這個高大的漢子,充滿了自信的說道:「李兄弟,從馬得功開始、田雄、劉良佐,到那些毀了我們一切曾經的美好的韃子,我會和你一起把這些血仇清算個乾淨的。」

夜空中,陳文的使命感與李瑞鑫那報仇雪恨和光宗耀祖的**交織在一起,互相激盪,良久。

而此時,遠處的村口,本打算來找陳文在外面談談的孫鈺卻站在牆壁的陰影下,目瞪口呆的聽完了這一切,隨後悄悄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待陳文回到孫家時,北屋的燈已經熄了,而聽一直在給陳文留門的孫銘說,孫鈺晚上出去了一次,回來時臉色比下午剛回家時還要難看。

陳文嘆了口氣,這一晚上查克拉消耗得有些過度,就算跟孫鈺攤牌大概效果也不會太好,還是算了吧。

至於那個什麼「孫鈺小寶貝跟哥哥我一起去福建,然後哥哥我罩著你,而你就可以安心做你的清官」之類的話,看來也只能明天見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二十七章 星君(上)

七月十九,多雲轉陰。

或許是昨天晚上心力消耗過度,陳文再次睡到了日曬三竿。可是,一覺醒來,孫鈺已經出門了,這讓陳文很是無奈。

今天不是休沐嗎?

想不到這廝還是個工作狂,真是僅見了。

匆匆的吃過了早點,陳文便出門了。按照昨天的計畫,今天他需要和那幾個既定目標攤牌,所以時間相當緊迫。而上午,他本打算接著孫鈺休沐和他先攤牌,可是誰知道這廝竟然加班去了,於是乎,只得改變計畫去見那個台州漢子。

與此同時,大蘭山老營中軍大廳內。

「卑職有要事稟報,敢請二位上官屏退左右。」

閒雜人等退去之後,身穿著一襲布衣的孫鈺將昨天晚上他所聽到的陳文和李瑞鑫複述與王翊和王江,不過他只是說了廟算和兵種相剋理論,其他一概略過不提。

聽著孫鈺娓娓道來,王翊和王江不約而同的流露出了驚訝之色,只是王江更多是驚喜,而王翊則更多是驚懼。

一席話說完,孫鈺跪地行禮,大聲說道:「卑職奉二位上官令觀察陳文才具,今已有結論。其人謙和有禮、博聞強識、深通兵法,可謂才具無雙,且與韃子勢不兩立。卑職懇請二位上官重用其人,勿使天下後世有明珠暗投之恨。」

聞言,王江立刻問道:「這些都是陳文總結的?」

「正是,卑職聽到他對李瑞鑫說起時,李瑞鑫起初也是驚異不已,後來反過來詢問各種應對之策後,更是驚為天人。」

聽到這話,王江更是驚喜不已。雖然他不通兵法,但是李瑞鑫其人他卻是聽說過的。

黃得功的親兵出身,正經戰陣殺出來的武人,論武藝這大蘭山百里無人能敵。若說到兵法,就連陳天樞、劉翼明也都曾讚賞過,更是為了不得其人而嘆息過。

可是,這樣的一個眼高於頂的人竟然被陳文一番話就收服了,可見陳文的兵法韜略顯然已經達到了一定的高度。

現下的局勢,身懷如此才具,自然是要重用的。

「完勳?」只是當王江轉過臉看向王翊時,卻被王翊那一臉的冰冷和驚懼嚇了一跳。

「孫司庫,本官叫你去留意那陳文的舉動和才學,你倒是完成的很好嘛。」

聽到王翊的口氣,孫鈺先是一愣,未帶解釋些什麼,卻聽到王翊再次開口了。

「本官問你,陳文此人講古之時,可有直呼高皇帝名諱之事?」

「本官問你,陳文平日言談,可有調侃、嘲笑歷朝歷代華夏天子之事?」

「本官問你,陳文日常之處事,可有尊卑之概念?」

「本官問你,今日之事可是此人指使你前來作說客的?」

先前那三問,孫鈺無言以對。

這段時間接觸下來,在他眼中,陳文為人謙和,雖然愛睡懶覺,卻不似尋常紈褲子弟。無論是官身小吏,還是販夫走卒,他都能以禮相待、暢所欲言,從來沒有因為身份而歧視過他人,也沒有因為他人的地位而奴顏婢膝,在他眼中彷彿人皆平等一般。

雖然這在此時是不可理喻的,可也正是這一點讓孫鈺欽佩不已,但是他也很清楚,這樣的性格在這個尊卑有序的社會下必然會被視為異類。

只是孫鈺不知道,隨著人文科學的發展,近代反帝反封建運動的風起雲湧,幾十年後的中國,自由和平等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在那個時代,沒有人認為其他人可以天經地義的奴役他們,也沒有人認為中國如果沒有了皇帝和主子,老百姓們就活不下去了。

正如陳文曾經讀過的一部小說所說的——每個自由人都是他自己的君王!

可是,王翊這最後那一問卻讓孫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憤怒和失望。

「卑職並非任何人的說客,也不會接受任何不相干的指使。卑職今日前來為陳文請求二位上官重用,其人並不知曉,卑職也不需要他知道。只是此人確實才具無雙,若能為王師所用,於國事必有進益。」

說著,孫鈺一頭磕在地上。「卑職此心昭昭,天地可鑑,日月可表。」

擲地有聲!

王江坐在一旁靜靜的觀察著眼前這二人的一舉一動,孫鈺的人品操守他是相信的,此乃是這段時間孫鈺通過工作成績應得的;而王翊的憤怒,他似乎也摸到了一絲脈絡,但是這卻讓他不寒而慄。

「孫司庫,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不可能不知道亞聖所說的五倫啊。難道你就不覺得陳文此人無視尊卑禮義,心中無有忠義之心嗎?難道你就不怕他日後會成為陳勝、黃巢、劉福通那樣擾亂天下的混世魔王嗎?」。

接著,王翊語重心長的說道:「陳文才學非凡,我等有目共睹,而且這很可能只是我們只是看到一部分而言。可是你難道就沒有考慮過,他的能力越大日後擾亂天下的力量就越大嗎?」。

雖然王翊並不認識蜘蛛俠的叔叔班帕克,但他還是說出了一番類似的話。

此言一出,孫鈺立刻驚呆於原地,猶自看著正在喘著粗氣,彷彿費勁全身氣力才將這塊堵在心中的巨石搬開一般的王翊。

而王江則癱坐在椅子上,細細的回憶著和陳文相處時的每一個細節,以及從胡二口中得知的陳文平日裡所講的故事。

很快,孫鈺就反應了過來,眼中的目光也瞬間恢復到了剛進門時那般有若實質的狀態。

「卑職平日與陳文交往時,曾聽他言及過星相之學,卑職記得他當時是這樣說的。」

中國古代禁止私學天文,因為中國自古以來「君權天授」、「天命轉移」、「天人合一」的思想使中國古代天文學帶有神秘的色彩,不得不與星佔、讖緯之學帶有瓜葛,從而淪為純粹的統治工具。但是,私下學習卻是屢禁不止,甚至被視為時尚。

孫鈺知道,陳文平日裡的言行舉止雖然儘可能的模仿周圍的人,但是在細節和理念上卻總是與常人大為不同。既然王翊已經先入為主的認為陳文有擾亂天下的可能性存在,那麼所性全無顧忌的說下去,否則只會後患無窮。

「三代之時,君主賢明,官吏清廉,貧富差距極小,百姓安居樂業,也沒有飢餓和貧寒,即使是升斗小民也可以書怨華表,所以世間沒有冤獄,沒有不平之法。是故,那等不忍言之事千載方有一次。」

「秦漢之後,昏君佞臣大行其道,特權階級盤剝、強佔百姓家產,使得貧富差距加大,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貧寒、飢餓引來爭鬥不休,所以百年便是一大劫數。即便偶有明君賢臣治世,也不過是拖延了王朝覆滅的日期,至多三百年,便會熒惑四出,天下板蕩。」

「熒惑星動,百姓流離失所,帝星飄搖。此刻若有武曲星君下凡,或可延續國祚,若無武曲星君下凡或所降星君回天乏術,則搖光宮破軍星君降世。」

「當破軍星大放異彩之時,萬星失色,帝星黯淡。直到破軍星君掃盡熒惑,帝星方能重熾。屆時,破軍星君再歸星位,直到下一次其他星君無力回天之時才會再次大亮。」

這段話乃是先前陳文和孫鈺暢談天下形勢之時,有一次無意間提到了甲申國難和李自成所引發的言論。

作為一個現代人,陳文知道封建王朝末期體制僵化、**橫行、軍紀敗壞等原因,導致了百姓流離失所,正是因為吃不上飯,為了生存百姓才會揭竿而起、反抗暴政,於是天下大亂。

雖然這期間,作為受害者的流民同時也在充當施暴者的角色,但是這一切卻是由於統治階級的**和貪婪所造成的。

有道是亂世人為蟻,求生即為賊。

若是能太太平平的活下去,依靠著自身的才能和力量一步步改變命運,活得更好。又有幾人願為蟻,幾人願為賊?

聽完了這一切,王江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說道:「這,不是這樣的啊。」

確實不是這樣的!

在歷朝歷代的封建士大夫的口中,這個理論應該是自古熒惑星動,則奸佞出,可是即便如此,也不過是使帝星飄搖,絲毫不能減弱紫薇星君的光芒。可是破軍星君一旦降世,則萬星失色,帝星也黯淡無光。

千百年來,武曲星始終壓制著破軍星,使其不能大放異彩。三代之時,明君賢臣,聖聖相繼,破軍星千年放得大亮。而秦漢之後,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大治之後百年,最多三百年破軍星便會大亮一次,是為三百年一大劫也。

是故,劫數天定,非人力所能及也,

「我也是這樣問他,可是他卻給我舉了個例子。」

「弱宋立國百餘年,宋徽宗昏君臨朝,蔡京、高俅等奸佞持國,百姓無以為生,宋江方臘紛紛揭竿而起,就連夷狄也乘亂入侵中國。後岳王出世,抗擊金兵,收復失地,雖未能掃盡熒惑,卻使得破軍星不至在那時便大放異彩。」

「南渡百餘年後,史彌遠、賈似道、留夢炎接連禍國,蒙元南下。因宋高秦檜冤殺岳飛,武曲星君不再降世,於是上天降下了文天祥文丞相那樣的文曲星君。若是承平之世,文曲星君一人足矣,可到了亂世,唯有武曲星君方能掃盡熒惑。是故,弱宋不能自守,夷狄竊取華夏。」

「再過百年,劉福通以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為號,起兵反元,破軍星大亮,掃盡熒惑。而後有本朝太祖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掃盡海內胡腥,華夏帝星重熾,破軍星君方才歸位。」

陳文的理論本身就是在偷換概念,但是他不承認暴元為華夏正統的言論,在眼下的時局卻是極其符合這些有志於驅除滿清、中興大明的明臣的口味。

不過,陳文記得,但凡是天下大亂後重歸一統的王朝,立國初期無不輕徭減賦、抑制兼併、清除**。因為開國之君皆是從亂世中的屍山血海中走來,他們很清楚是什麼造成了這一切,使王朝傾覆。

可是,這樣做卻觸及到了特權階級的利益。待開國之君百年,承平之時出生的新主臨朝,對於這些沒有了深刻的體會,便會被特權階級的聲音淹沒,新的輪迴便會重新開始。

「歷朝歷代,概莫如是!」

孫鈺雖然有舉人功名,享受著明王朝的優待政策,但是他出身貧寒,父母千辛萬苦的打理著那個小食鋪供他讀書,還有忍受著貪官污吏的盤剝,這些都是他看在眼裡的。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更加發奮的讀書,考取功名,試圖改變家族的處境。

相比之下,王翊和王江先前只是秀才身份,還不足以借此獲得特權,耕讀傳家的他們對於這些更有體會。否則當年許都一人作亂,緣何旬月間十餘萬人景從?正因如此,王江陷入了沉默之中,唯有沉思。

而此刻,一向堅定的王翊不出意外的怒火重燃。

「你們二人真是糊塗啊,難道你們看不出他已經以破軍星君轉世自詡了嗎?你們就不怕日後無顏面見列祖列宗嗎?」

孫鈺很清楚,王翊顯然已經對他複述的陳文所講的話產生了共鳴。可是作為一個忠臣,王翊依然害怕,萬一陳文心懷叵測,其人一旦勢大便會對大明王朝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而這也是他無法容忍的。

眼見於此,孫鈺只得說道:「王經略,您所講的卑職很清楚。可是眼下韃虜佔據中國十之**,國朝危在旦夕,越來越多的士人不是出仕滿清、就是隱居鄉里,他們已經對國朝失望以極。此時若再無英雄奮起,崖山之哀只怕很快便會重現於今了啊。」

說到這裡,孫鈺的目光再次尖銳起來。

「卑職知道,搖光宮破軍星君青睞那些勇於任事、剛強堅毅、善惡分明、甚至爭強好勝之人,可是並非擁有這些特質的人就一定是破軍星君的轉世分身,開陽宮武曲星君一樣青眼於那些剛毅果決之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陳文真的受破軍星君庇佑,那又如何?事在人為,李自成身邊都是牛金星、宋獻策那等不知忠義為何物的小人,他李自成自然要謀朝篡位。陳文雖然忠義之心不強,卻深信夷夏之防。如果我們可以善加引導,陳文未必不能成為岳王那樣的忠良。」

聽完這一番話,王翊心中的怒氣開始緩緩消散,而王江的目光也逐漸的重新靈動起來,似乎是若有所思一般。

「你先退下吧,此事本官和王副憲還需要再行商議。」

行過禮,孫鈺便大步走出了中軍大廳。

天色陰沉,如同當今的時局一般,只有些許陽光能穿透雲層。孫鈺仰望天空,心中迴響著他在王翊面前強行抑制住的話語。

「如果事不能為,那麼只要能夠報仇雪恨,只要能夠驅除韃虜,使九州不至再度沾染胡腥。我孫鈺不在乎由哪位宗親大王即皇帝位,也不在乎哪位中土英雄登基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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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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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星君(中)

晚飯時分,陳文回到了孫家。

和昨天相比,今天的攤牌行動卻顯得極其的不順利。

上午,陳文匆匆的趕到臨近的村子去見那個台州漢子,結果卻從鄰人口中得知,那廝竟然在昨天就已經離開了。

更可氣的是,他的鄰居告訴陳文,那漢子正是聽了陳文的講古,覺得自己生逢亂世,不能在此蹉跎歲月,所以決定南下去投效新昌伯俞國望。至於為什麼要去投俞國望,那是因為俞國望麾下台州人很多,不會受到地域歧視。

聽完這話,陳文嘴上誇讚一番,可心中卻不由得大罵。

看來是不需要搶先註冊天地會了,直接註冊同盟會好了。就憑著我這堪比尤里的洗腦能力,直接組織暴動或者攢人刺殺滿清高官不就完了嗎?還打仗干毛線啊。

從那出來,陳文也顧不得吃午飯,開始按照名單挨家挨戶的穿吳登科那個幾個鄉黨。可結果卻是這群混蛋一個個的不是要聽聽吳登科的意思,就是打算先看看孫鈺的行止。

等陳文見到吳登科時,這個五大三粗,且一向心直口快的漢子竟然也是扭扭捏捏的想問問孫鈺是怎麼決定的。

這幫金華佬還真特麼抱團,陳文心中不禁暗罵。

在他看來,他和李瑞鑫交往不過兩次,就能憑藉著後世的軍事思想將這個眼高於頂的漢子收入囊中,想來那些已經接觸了將近半個月的目標們,他應該是可以手到擒來的吧。可最後的結果呢,竟然會是如此。這讓他有種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感嘆。

只是,陳文沒有想過。李瑞鑫本身對於此地已經不存在歸屬感,尤其是他的好友和好友的母親相繼離世之後,一顆投軍殺賊的心又重新熾熱起來,而他的出現正給了李瑞鑫這個機會,所以才會如此輕易。

用句三國遊戲裡的說法,李瑞鑫本身就是在野武將,而陳文的聲望值雖然不高,但是潛力很大,所以人才登庸起來比較容易。

而吳登科等人卻是截然不同,他們這一夥人乃是一起來到大蘭山的,雖然在此地不太受待見,但是由於孫鈺已經被大蘭山集團所接納,而且獲得了晉陞,使得他們對此地心懷希望。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正是如此。

再套一次先前的說法,和李瑞鑫不同,吳登科等人並非在野武將,而是在職武將,雖然忠誠度不高,但也是有主君的武將。故此,人才登庸起來就要困難得多了。

那麼,一切的節點就都在孫鈺一個人身上了,陳文心中暗道。

待陳文回到孫家時,晚飯已經做好。本來陳文還打算先和孫鈺談談,可是一想到晚上還得講古,就暫且熄了這份心思。而孫鈺雖然也有此意,但最後還是決定等陳文回來再說。

吃過晚飯,陳文回到西屋去拿今天講古要用的稿子,這個故事他很熟捻,但是也要在講之前複習一下,否則說錯了的話就丟人了。

待他翻出了先前準備好的那份存稿時,陳文心中暗罵,自己真是被清軍可能提前出發的消息沖昏了頭腦,若是講過這篇之後再去找吳登科等人攤牌的話,效果肯定要比現在強得多。

待陳文來到打穀場,現場已經是人頭攢動,他二話不說,環顧一禮便直奔主題。「今天要講的乃是本朝的一位英雄。」

「他祖籍南直隸,卻出生於山東。」

「他任職於登州,卻揚名於浙江。」

「他一生轉戰多地,卻鮮有敗績。無論倭寇、北虜聞其人之名無不遁逃。」

「他一生斬首十五萬餘級,可是歷次交戰傷亡卻從未過百,更是創造了零傷亡的神話。」

「他便是享譽嘉靖、隆慶、萬曆三朝的國朝第一名將,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總理薊鎮、保定、昌平軍務兼薊鎮總兵戚繼光戚少保。」

「好!」

從陳文開始描述,便已經有人模模糊糊的猜到。隨著他娓娓道來,越來越多的人已經激動萬分的等待著他道出答案。直到那個輝耀古今的名字從他的口中說出的那一刻,場下無論是金華人、紹興人、寧波人、台州人亦或者是來自其他地方的人們皆盡情的歡呼了起來。

這一刻,陳文心中不禁感慨,在現代,戚繼光或許只是個名人,只是大家口中的民族英雄,只是影視劇所青睞的對象。可是在這個時代,戚繼光是一位英雄,是每一個華夏子民的英雄,因為他一生致力於抵禦異族侵略,護衛華夏蒼生。

「我也一定會成為這樣的英雄的,對此我深信不疑!」在歡呼聲中,陳文默默的向上天許下了承諾。

很快,打穀場再次安靜了下來,因為絕大多數人都知道一旦過於吵鬧陳文便會暫停下來,而不知道的人也在整體氣氛的感染下自覺的安靜了起來。

「戚少保生於嘉靖七年十月初一,據說因為是子時生人,等戚少保的老爹戚公景通得子的開心勁兒剛減弱一些,突然想起了還得起名字時,已經是破曉時分了,所以戚少保就有了繼光這個名字。」

這時,場下傳來了善意的笑聲。

「戚公景通一生官運很好,從登州衛指揮僉事到大寧都指揮使,後來還做過京營的神機營副將,這個職位戚少保後來也做過。」

「雖然戚公景通不如其子那般驚才絕豔,卻為人正直,為官清廉,也正是這樣良好的品格,很好的影響了他的下一代,也就是戚少保,所以戚少保帶兵秋毫不犯,去世後更是家無餘財。」

「嘉靖二十三年,十七歲的戚少保繼承了祖上傳下來的世襲軍職,登州衛指揮僉事。而這個職務,還要從至正十三年開始說起。」

「至正十三年,本朝太祖高皇帝攻克定遠,一個忠厚老實的漢子投效軍中,成為了高皇帝的親兵,他的名字叫做戚祥。戚祥雖然才具上不及當時的那些名將,卻最是勤勤懇懇,上司交託的事情都會用心做好。到了洪武十四年,麗江王傅友德、涼國公藍玉遠征雲南,戚祥英勇殉國。」

「戰後,高皇帝接到了陣亡將士名單,在那上面他看到了這個熟悉的名字,從而想起了那個曾經跟隨在他的身後,一生老實本分、兢兢業業的身影。於是,高皇帝在聖旨上寫上了這樣的一段話:授戚祥之子戚斌為明威將軍,任職登州衛指揮僉事,世襲罔替!」

在中國人眼中,無論自己是否成功,沒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功成名就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並不是貶義詞,而是一種夢想的寄託。而戚祥的故事正應了這一點,雖然他沒有驚才絕豔的才能,但是他憑藉著努力為後人應得了施展才能的平台,這才有了他的後代戚繼光名留青史的機會。

「嘉靖二十五年,戚少保被朝廷任命管理登州地方衛所的屯田事務,當時山東沿海一帶遭受到倭寇的燒殺搶掠,於是,戚少保寫下了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的詩句,渴望著有一天能夠指揮大軍,殺賊護民。」

「嘉靖二十八年,戚少保考中了武舉人。第二年,戚少保去京城參加會試,準備拿下武進士,甚至是武狀元的時候,庚戌之變爆發了,戚少保奉命守衛京師九門。這期間,他寫下了《備俺答策》,得到了朝廷的高度評價。庚戌之變結束後,朝廷下旨山東衛所參加防秋,戚少保歷年皆有參加。」

「嘉靖三十二年,受剛剛復出的萬曆朝首輔張居正的舉薦,戚少保晉都指揮僉事,負責管理登州、文登、即墨三個備倭營及其下屬的二十五個衛所,防備騷擾山東沿海的倭寇。」

「記得戚少保有一首詩叫做《過文登營》,應該就是這個時候寫下的,我特意把它抄了下來,現在唸給諸君。」

說著,陳文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開口唸到。

「冉冉雙幡度海涯,曉煙低護野人家。誰將春色來殘堞,獨有天風送短茄。水落尚存秦代石,潮來不見漢時槎。遙知夷島浮天際,未敢忘危負年華。」

「兩年後,滿懷著驅除倭寇、保境安民之心的戚少保被朝廷調往倭寇作亂的重災區浙江,並在嘉靖三十五年七月出任參將一職,負責寧波、紹興、台州三府的防務,我們現在身處的四明山,就是戚少保曾經護翼過的地方。」

「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倭寇直奔慈溪而來。於是,戚少保下令組織了一支上萬人的衛所兵,以獅子搏兔之勢去剿滅倭寇。到了龍山所時,終於與倭寇遭遇。可是剛一開戰,上萬明軍的前鋒就被只有千人的倭寇打的四散奔逃,就連中軍也為之動搖。」

「眼見於此,戚少保當機立斷跑上了戰場上的一處制高點,拉弓便射。戚少保箭無虛發,連發三矢,每一箭都會射中倭寇的一個頭領。倭寇也不傻,若是讓山上那人一直射下去,豈不全軍覆沒了嗎?於是,他們做出了正確的決定,逃跑!」

「倭寇轉身一跑,剛剛還被追的抱頭鼠竄的士兵們似乎是受到戚少保武勇的激勵,立刻轉過身去追倭寇,由此戰局逆轉,王師取勝。至於斬首多少,我不太清楚,不過唯一知道的一點是,如果戚少保沒有力挽狂瀾,估計這一萬王師就得被倭寇計算斬首了。」

聽完這段滑稽的龍山之戰,場下的眾人紛紛議論了起來,或言戚繼光箭法精準,或言衛所兵戰力低下,好不熱鬧。直到打穀場重新歸於安靜,陳文才開始講述接下來那場更為滑稽的雁門嶺之戰。

「嘉靖三十五年十月,倭寇再次進攻龍山所,不過他們面對的將是後世被稱為俞龍戚虎的史詩級名將組合。不出意外,戚少保和俞大猷率軍猛攻,三戰三捷,倭寇趁夜逃竄。發現倭寇逃跑,戚少保率軍追擊,結果追到雁門嶺之時,遭到了倭寇的伏擊。」

「遭遇埋伏,戚少保臨危不亂依舊指揮士兵進攻,可是他那時的手下們卻不聽那個,轉身就跑,反倒把戚少保甩給了倭寇。眼見於此,戚少保也只得跟著那幫慫兵跑路,倭寇則乘機乘船逃走。」

戚繼光留在這個時代和後世人心中的印象,永遠是那個戰無不勝的身影,正因為如此,絕大多數人選擇性的無視了英雄的失利。

見場下的眾人再次議論起來,陳文也少有的解釋一番,他大聲說道:「英雄並非是一蹴而就的,即便驚才絕豔如戚少保,也曾經失敗過。而正是因為這些失利,才促使他不斷前進,最終成為了戰無不勝的名將。」

「陳先生說得有道理,大夥都安靜下,聽陳先生繼續講下去。」

陳文向那個出頭維護秩序的老者拱手示意,隨後繼續講下去。「戰後,戚少保向上司投書,要求編練新軍。而他的上司直浙總督胡宗憲雖然很欣賞戚少保,但是卻不認同戚少保的想法,他在回信中寫道:浙江人要是能訓練出來,我早就去練了,還用等你來?!」

聽到這話,場下的眾人頗有一些發出了嗤之以鼻的蔑笑聲。

「嘉靖三十六年二月,戚少保再次提出編練本地新軍的要求,其中說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豈無材勇?誠得浙士三千,親行訓練,比及三年,足堪禦敵,可省客兵歲費數倍矣。戚少保言辭誠懇,於是胡宗憲便於這一年的十二月將兵備僉事曹天祐的三千名士兵撥給戚少保訓練。」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胡宗憲集結了包括俞大猷和戚少保在內的兩萬精銳包圍岑港,可是倭寇據險而守,王師損失慘重,形勢膠著。同年五月,大批倭寇進攻台州,戚少保奉命馳援,可是到達是才得知倭寇見台州軍民抵抗甚烈,轉而進犯溫州。於是戚少保率軍追擊,六戰六捷,倭寇全軍覆沒。」

「好!」

「真不愧是戚少保。」

「誰說咱們浙江沒有勇士了,那姓胡的不曉事。」

聽著這些議論,陳文心中暗笑,戚家軍還沒出場呢,這些人不怕歡呼得太早會被打臉嗎?

「隨後,戚少保立刻回軍包圍岑港,可是,直到七月依舊是久攻不克。至此,朝廷震怒,將俞大猷、戚少保等將領撤職,明令他們戴罪立功,一個月內必須攻破岑港。於是,王師對岑港展開了夜以繼日的進攻,倭寇見狀燒燬大寨,轉移到了他處造船遠逃,既而流劫福建。」

「岑港之戰後,由於倭寇不僅沒有被剿滅,反而流竄福建,朝廷追究責任,胡宗憲因為俞大猷和彈劾他的御史都是福建人,懷疑是俞大猷在背後使壞,就乾脆把責任推到了俞大猷的身上,俞大猷則因此被逮捕入獄。」

「這件事給了戚少保極大的觸動,他意識到自己手裡的這只新軍依舊不足以平滅倭寇,而一旦他再次失敗,便隨時有可能像俞大猷一樣替人背黑鍋。於是,戚少保再次投書,要求重新編練新軍,而招兵的地點他已經選好了,便是金華府義烏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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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星君(下)

眼見著戚繼光即將前往義烏徵兵,吳登科等金華人立刻歡呼了起來。而場下的其他人也很高興,畢竟戚繼光是要殺倭寇的,只是沒有吳登科等人那般興奮而已。

「嘉靖三十八年九月,戚少保攜帶著胡宗憲准許徵兵公文與千總陳伯俸一同來到義烏縣城,求見義烏縣令趙大河。張榜招兵後,第一天並不大順利,不過到了第二天,有感於戚少保的威名,義烏縣出名的好漢如陳大成、吳惟忠、王如龍等人都帶著鄉鄰跑來應徵。」

聽到了吳惟忠的名字,吳登科欣喜之情油然而生,兩隻眼睛彷彿要噴發出岩漿一般。

「與此同時,戚少保又從台州徵集了包括後來的廣東代總兵都督張元勛在內的台州鄉勇一千人,合計四千,開始練兵。第二年二月,朝廷調戚少保鎮守台州、金華、嚴州三府。也是在這期間,戚少保發明威震天下的鴛鴦陣。」

戚繼光第一次徵兵士卒的籍貫來源在後世說法很多,有的說是三千義烏人,有的說是四千義烏人,也有的說是一千五百義烏人和一千五百處州人外加一千台州人,還有說是三千義烏人和一千台州人的。

陳文並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相,於是他選擇說出來的是最後一種,因為這樣更符合他當前的利益。

「戚少保與倭寇交戰多年,深知其擅長使用雙手倭刀,以武勇見長,而衛所兵也農夫出身,不能力敵。是故,戚少保設計的鴛鴦陣以長牌、藤牌、狼筅、長槍、鏜鈀等長短兵器互相配合,每人只需做好本職工作,列陣之時十二人便如同一人,倭寇即使再勇武亡命,也絕非十二人之敵。」

聽到這一番話,吳登科、尹二狗等在場的金華府人士很多都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嘉靖四十年四月,兩萬餘倭寇分兵數路進犯台州。戚少保改變了曾經的分兵防守的策略,轉而主動進攻。第一支倭寇進攻的方向是寧海,戚少保立刻應援。可是剛走到半路,戚少保得到了一個消息,倭寇的另一部此時正在前往新河。」

「這個消息立刻引起了軍中的震驚,因為新河是戚家軍的老營基地,將校士卒的家屬都在那裡,而且多是婦孺。新河若是被倭寇攻陷,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聽到這裡,場下的眾人也紛紛緊張了起來,雖然他們大多覺得戚繼光不可能丟了新河,但還是隨著陳文的講述紛紛緊張了起來。

「不過這個時候,戚少保卻鎮定自若,只是從容的傳令留守海門的游擊將軍胡守仁領所部作為援軍,而他自己卻帶領主力繼續進攻寧海的倭寇。他為什麼如此鎮定,這個很簡單,因為新城裡有一個即便勇武如他也惹不起的人物,那個人就是他的正妻戚王氏。」

此言一出,旁人還好,只是以吳登科為首的幾個金華人和前排的幾個台州人臉色卻開始變得不太自然。

眼見於此,陳文繼續說道:「王氏出身將門,其父做到過總兵官,在嘉靖二十四年的時候嫁給了戚少保。為什麼說戚少保惹不起王氏呢,因為王氏本人就是一位巾幗英雄。我們知道戚少保武藝高強,罕有敵手,在戰場上也曾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可是和王氏比試,戚少保卻根本不是對手。」

「啊?」眾人長大了嘴巴,彷彿下一刻下巴就要掉下來一般,而先前臉色變得不自然的那些人卻流露出了理所當然的神色。

而陳文則一想到他即將要講到的話題,就立刻笑出了聲。

「我以前聽說過一個故事,話說有一次戚少保和王氏吵架,吵著吵著打了起來,戚少保打不過就跑回了軍營。到了軍營,將校們一聽說這麼回事,立刻表示要給戚少保出頭,於是他們就跟著戚少保回了家。回到家,戚少保讓丫鬟把王氏叫出來,結果王氏直接就出來了,無視那些全副武裝的將校們,問戚少保:你找我幹嘛?戚少保一聽這話,汗立馬就下來了,靈機一動回了句:請夫人閱兵!」

這是後世一個非常有名的妻管嚴的故事,版本很多,不過基本上男女主角都是戚繼光和王氏。

聽完最後一句,立刻就是滿場哄笑。待笑聲過後,陳文才繼續開講。

「或許有人覺得這位王氏太過強橫,並非是那等賢惠女子,其實則不然。戚少保雖然有世襲軍職,但是大家都知道,衛所軍官如果不去盤剝軍戶便會很窮,可戚少保又不是那種人,所以家裡過得很不富裕。」

「有一次,家裡買了一條魚改善生活,等晚飯時端上桌時只剩下了魚肉最肥美的中段,而戚少保吃飯時王氏卻只是坐在旁邊看著,一問才知道,原來王氏已經吃過了,她把魚頭和魚尾沒肉部分吃了,留著中段給戚少保。不僅如此,戚少保一向是個窮將軍,王氏為了讓戚少保有錢能跑關係獲得更好的職務,更是曾把自己的首飾賣了。」

「這樣的女子又如何不能稱得上賢惠二字呢?」

本來陳文還打算講王氏不孕不育,戚繼光納妾,王氏休夫的故事,仔細想想,還是算了吧。

「言歸正傳,嘉靖四十年四月二十五,倭寇進犯新河,王氏當機立斷把武庫裡的軍服兵器分給了城裡的老弱婦孺,然後大大方方的帶他們上城頭搖旗吶喊。倭寇不明所以,決定等城頭消停了再做攻城。」

「等到了拂曉時分,倭寇才發現是中了王氏的虛張聲勢之計,於是立刻攻城。就在這時,胡守仁將軍的援軍也趕到了。胡將軍一看倭寇果然在新河城下,二話不說直接招呼,王氏也帶人從城中殺了出來,兩廂夾擊,倭寇大敗。新河之戰,倭寇死傷兩百八十餘人,戚家軍僅陣亡三人。」

「新河之戰的同時,戚少保在寧海一舉擊潰倭寇,倭寇死傷兩百餘人,而戚家軍僅一人輕傷。可就在這時,戚少保卻得知,一支倭寇已經抵達了距離府城二十里的精進寺。」

「於是,戚家軍立刻整裝,一夜間奔襲一百一十里趕在了倭寇前到達府城。而這時,倭寇已經出現在了兩里外的花街,戚少保當機立斷命令煮飯,然後告訴將士們打敗倭寇回來吃飯。」

「軍令如山,戚家軍的將士們忍著飢餓,又趕去花街,看見倭寇直接開干。是役,戚家軍斬首三百零八,生擒二人,溺死不計其數,並救出五千多百姓,而己方僅陣亡三人,最誇張的是等回到府城時,飯還熱乎著呢。」

「此戰之後,戚少保連戰連捷。至五月二十七,戚家軍共計擒斬倭寇一千四百二十六夷,焚溺死者四千有餘,而己方累計陣亡不到二十,史稱台州大捷。」

看著場下歡呼的人群,陳文喝了口水,待重新安靜後繼續開講。

「台州大捷後,戚少保升任都指揮使,戚家軍增募兩千人,達到六千之眾。而倭寇在發現戚少保不好惹之後,立刻轉而入侵福建。」

「嘉靖四十一年,戚少保受命前往福建抗倭。抵達福建後才知道,那裡的情況比浙江還差,倭寇在福建數十人就敢侵擾地方,而當地軍隊卻束手無策。有鑑於此,戚少保決定擒賊擒王,帥軍進攻福建三大倭寇巢穴,而第一個目標就是橫嶼。」

「橫嶼是福寧州寧德縣東北的一個小島,離岸約有十里,和大陸之間隔著淺灘。漲潮時,海水將島嶼與大陸分開;潮退後,則滿是泥淖。倭寇在島上修築防禦工事,侵佔已經長達三年之久。」

「眼見於此,戚家軍在途徑的地段鋪上乾草,隨著戚少保的鼓聲向前爬行。到達橫嶼岸邊後,戚家軍結陣進攻,倭寇大敗。此戰,斬首三百四十八級,生擒二十九人,解救百姓三千餘人,而己方僅陣亡十三人。」

「橫嶼之戰後,戚家軍夜襲牛田,擊潰上萬倭寇,斬首六百八十八級,無一人傷亡。隨後強攻林墩,在被漢奸出賣的情況下,斬首九百六十級,俘虜二十六人,溺死燒死三千餘人,己方陣亡九十人。」

「三戰之後,戚家軍名震天下,福建倭寇偃旗息鼓。十月,戚家軍返回浙江。十二月,朝廷任命戚少保為分守台、溫、福、興、福寧中路等處副總兵。」

「戚家軍回返浙江後,倭寇氣焰復熾,興化府淪陷,福建震動。嘉靖四十二年二月,戚少保再赴義烏招兵一萬人,其中包括吳惟忠的弟弟吳惟賢。四月,戚少保領軍抵達福建。五月,福建巡撫譚綸以戚家軍為中軍,俞大猷為右軍,劉顯為左軍進攻倭寇據點許家村,斬首兩千餘級,僅陣亡十六人。」

「此後數年,戚少保與譚綸、俞大猷、劉顯、湯克寬等將領配合作戰,歷經大小五十餘戰,徹底消滅了侵犯福建、廣東的倭寇和勾結倭寇的吳平等部海盜,到隆慶元年東南沿海倭亂平息。」

講完了戚繼光平定倭寇,陳文長舒了一口氣。這個故事是從他第一天打算講古開始就在準備的,期間又是四處借書,又是苦思冥想,總算是把稿子準備了出來。

而平海衛之後的很多數據,他自己已經記不清楚了。所幸如許多的數據衝擊下,他玩了個春秋筆法,一筆帶過,場下的眾人也沒有要求他詳細的講下去。

休息了片刻,陳文又開始講述戚繼光北上守禦薊鎮的故事。

「隆慶元年,先前在戚少保考武舉會試時來搗亂的俺答數犯邊地,而土蠻亦同時入寇,進犯薊鎮,北疆形勢開始嚴峻。十二月,戚少保奉命北上練兵,到京師不久,便上《請兵破虜四事疏》。」

「隆慶二年二月,戚少保出任神機營副將。不知道大家還記得否。開篇時我曾說過,這個職務戚少保的父親曾經坐過,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隆慶二年五月,朝廷任命戚少保總理薊、昌、保練兵事務,節制三鎮與總督同。隆慶三年正月,朝廷破例以戚少保總理兼任薊鎮總兵,鎮守薊州、永平、山海關等處。」

「期間,戚少保屢次上書,修繕長城,並增設三千餘個空心敵台,極大的加強了長城的防禦能力。」

「隆慶三年二月,在譚綸和戚少保的要求下,已經升任為薊州東路副總兵的胡守仁將軍奉命帶三千義烏兵到薊州。第二天閱兵,突降大雨,眾軍盡散,唯三千戚家軍立於校場。時暴雨如瀑,戚家軍將士站在雨中紋絲未動,北方邊軍驚駭。」

「同年,戚家軍北上薊鎮兵力增至約一萬,到了隆慶六年已至二萬。戚繼光以這批部隊為骨幹,編練薊鎮官兵,有效的提高了北方邊軍的戰鬥能力。」

「隆慶二年,朵顏部酋長董狐狸率領三萬韃子入寇,戚少保以車營抵擋,並親率八千銃騎突襲董狐狸牙帳,全殲朵顏部三萬人,俘董狐狸侄子長昂,董狐狸僅以身免,逼得董狐狸扣關請罪。」

「這裡的朵顏部就是成祖皇帝靖難時從寧王那借的朵顏、福余、泰寧三衛騎兵中的那個朵顏衛。」

陳文一直覺得,明成祖朱棣將北京行都司讓給朵顏三衛的行為是他一生中有限的敗筆之一,因為北京行都司的失去,薊鎮由內地變成了邊牆,北京城也因此暴露了出來。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朱棣常年與蒙古人作戰,又怎麼可能信任朵顏三衛的蒙古人會忠心耿耿的替他和他的子孫守衛邊牆的。

「隆慶五年,蒙古土默特酋長俺答的孫子把漢那吉投降。俺答既想要回孫子,又攝於戚少保威名不敢入寇,於是和議開啟,朝廷封俺答為順義王,開設互市,此後長城內外四十餘年無用兵之患,沿邊曠土皆得耕種」

「萬曆三年正月,董狐狸的弟弟長禿領鐵騎五萬入寇,戚少保再次率八千銃騎出塞包抄,全殲五萬蒙古韃子,活捉長禿。而後,朵顏部請罪投降,並且在戚少保在薊鎮的日子裡再沒有入寇過。」

「北虜見戚少保坐鎮薊鎮不敢招惹,於是轉而入寇遼東。萬曆七年十月,戚少保奉旨援遼。時北虜進攻山海關,戚少保誘敵出戰,大敗之,追殺百里。萬曆八年十月,戚少保再度援遼,與遼帥李成梁配合作戰,再破北虜。」

「至萬曆十年,戚少保守衛薊鎮十六年。加固長城,築建燉台,整頓屯田,訓練軍隊,制訂車、步、騎配合作戰的戰術,形成牆、台、塹密切聯絡的防禦體系,多次擊退北虜,被時人譽為:足稱振古之名將,無愧萬里之長城。」

看著場下興奮的人群,陳文決定把先前制定好的結尾修改一下。

「萬曆十年二月,內閣首輔大臣張居正病逝,戚少保受到了朝廷內部清算張居正的影響,被調到廣東任總兵官。戚少保調往廣東後,先前請降的朵顏部再次入寇薊鎮,朝廷震怒。」

「萬曆十三年十一月,兵部給事中張希皋再度彈劾戚少保,戚少保因此遭到罷免,終於萬曆十六年十二月十二病故於登州。」

「幾十年過去了,有人說戚少保曾經重賄於張居正,也有人說張居正奔父喪時戚少保曾經以軍士為其護衛,甚至戚少保的好友王世貞也也說他贈送過美姬於張居正。」

「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一點興趣也無,我只知道戚少保一生驅除倭寇,抗擊北虜,解救華夏生民於危難,我只知道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甚至在他百年之後,他所建立的軍隊和提拔的將領依舊在捍衛著我大明的尊嚴。」

「萬曆二十年,日本關白豐臣秀吉派出十五萬大軍侵略朝鮮,並計畫在吞併朝鮮後入侵我大明。萬曆天子在接到朝鮮國王求援後,下旨出動遼東和戚家軍等部王師援朝。」

「萬曆二十一年正月,王師圍攻已經被倭寇佔領的朝鮮重鎮平壤。吳惟忠將軍奉命領戚家軍進攻易守難攻的牡丹峰,交戰之中,吳將軍胸口中彈尤死戰不退,為進攻他路的王師做出了強有力的牽制。此役,王師斬首一萬五千餘級,而負責牽制的吳將軍所部就斬首超過兩千。」

「萬曆二十五年二月,豐臣秀吉不甘失敗,又從本土調集十四萬大軍,再度入侵朝鮮。」

「萬曆二十五年十二月,主帥楊鎬集中兩萬三千王師,七千朝鮮兵圍攻蔚山。至二十三日,攻入蔚山城,倭寇死傷大半,餘部退守島山。而後,倭寇已五萬大軍來援,王師轉攻為守。」

「萬曆二十六年正月初二,倭寇再次派出萬餘援軍,與城內倭寇呈兩面夾擊之勢,主帥楊鎬臨陣脫逃,王師大敗,吳惟忠將軍及領河南兵的游擊將軍茅國器斷後,其餘王師方能倖免。」

「萬曆二十六年十一月,王師攻入島山,時奉命援朝的陳蠶將軍等率領新到的浙軍所部到達,倭寇無心戀戰,為王師所破,焚溺死者萬餘。」

「萬曆二十七年四月,殘餘倭寇逃匿海島,王師奉旨回朝。顯皇帝接受百官朝賀,祭告太廟。次月,下平倭詔昭告天下,曰:義武奮揚,跳樑者,雖強必戮!至此,萬曆朝鮮戰爭終以王師大獲全勝為結束。」

「萬曆四十六年,建州老奴**哈赤叛亂,全遼震動。至天啟元年,戚少保之侄戚金將軍統領新編練之戚家軍援遼,於瀋陽渾河之畔與建奴血戰,殺傷甚重,終因援軍不至而全軍覆沒,更無一人降虜。」

見場下眾人皆面露激憤之色,陳文高舉手臂,大聲喊道:「戚少保,壯哉!戚家軍,壯哉!」

「戚少保,壯哉!戚家軍,壯哉!」

「戚少保,壯哉!戚家軍,壯哉!」

「戚少保,壯哉!戚家軍,壯哉!」

「……」

場下的眾人皆學著陳文的模樣,揮舞著手臂不停的呼喊著,聲振群山!

而此時,身處人群之中的孫鈺卻猛然間想起了,那一日陳文和他講述破軍星君故事時最後說出的那段話。

「本朝立國百年,武曲星君降世,掃蕩倭寇韃虜,並留有戰陣兵書傳世。只是後世秉政領兵之人,多是貪婪無恥之輩,吃空餉喝兵血以養家丁。是故,星君所留下之戰陣兵法再不得用,星君所建立之無敵雄師亦不復見於世。」

那一刻,恍然大悟的孫鈺竟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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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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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救贖

夜深了,山呼海嘯般振臂高呼的人們直到精疲力竭才依依不捨的散去。

陳文和孫鈺結伴走在返回孫家的路上,二人很有默契的一言不發,直到進了家門,孫鈺將他正在裝模作樣讀書的弟弟轟到了北屋,才準備和陳文說些什麼。

陳文一如既往的開始了鋪墊工作,這樣的順序對於他而言絕對稱得上是駕輕就熟這四個字。從當年剛畢業做促銷員開始,他就是如此工作的,因為他相信與其去告訴別人自己的商品如何如何,不如設法讓別人自己相信效果會來得更好。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洗腦,陳文相信孫鈺應該不會對前往福建太過反感。只不過他還沒有鋪墊完,孫鈺的一句話就徹底打亂了他的思路。

「陳兄,你昨天和李瑞鑫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一字不差。」

陳文看了看孫鈺的神色,不似作偽,這讓他不由得舒了口氣。根據昨天的經驗,李瑞鑫既然都能夠被說服,那麼和他在一起相處了那麼久、並且下了無數工夫的孫鈺應該更容易被說服才對。

或許他已經準備好和自己一起前往福建了也說不定,想到這裡陳文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他已經做好了聆聽孫鈺同學表忠心的準備了。

「今天一早,我已經把這些話匯報給王經略和王副憲了,二位上官對陳兄的才具頗為欣賞。」

此言一出,陳文如墮冰窖。

中國古代託了孔老爺子的福在識字率上一向比其他地區要高出很多,甚至工業革命後的英國也一度被中國在識字率上碾壓,但是中國古代那巔峰時期不超過百分之三十的識字率和現代動輒百分之九十幾的識字率相比,還是和渣渣一般。

在現代,一個人不認識字的話會被旁人恥笑為文盲,可是在古代,一個人不認識字才是正常事。在這個時代,如果一個人認識字,則會在旁人豔羨的目光中被尊稱為秀才。

正因為如此,從制定上大蘭山用情報換取盤纏的計畫開始,陳文便知道,如果他不想被幾兩或是幾十兩銀子打發,或者不想被嚴刑拷打情報來源的話,那麼他所要扮演的角色就必須是個讀書人。

可是事情一向都是兩面的。

在眼下滿清佔據中國十之**的時局下,大多數的漢族讀書人不是選擇了避世隱居,就是選擇了去參加滿清的科舉。像陳文這樣依然願意投效大明的讀書人就顯得如此的難能可貴。

陳文覺得,如果換位思考,他是王翊的話,也會試圖延攬這樣的一個人才,哪怕他這個讀書人根本就考不了科舉。

正所謂,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

陳文相信,王翊和王江都能夠稱得上君子二字,就連他先前怎麼也不肯去見的馮京第,他也不覺得那會是一個卑鄙小人,因為書上記載著他們的事蹟就給了他這樣的感覺。

是故,在他觸王翊之初,就沒有隱瞞他要去福建的心思。說到底,他覺得王翊除了是殘明的官員以外,還是個篤信聖人教誨的讀書人,從感情上他應該更能夠理解陳文所試圖表現出來的心態,從而實現其趕在清軍圍剿前遠離險地的計畫。

可是,這一切必須是在陳文沒有表現出什麼太強的能力的情況下。

陳文很清楚,如果他本身沒有顯示出什麼能力,以王翊的性格而言應該會看在他的那份情報的面子上,給他一筆盤纏容許他前往福建。可現在經過了孫鈺這麼一來,王翊和王江肯定會重視他的才能,因為他很清楚他那一夜到底說了些什麼。

在陳文的眼中,他的這種行為就跟一個頗有才華卻無甚影響力的年輕人,在抗戰時期身處軍統局那個座無虛席的會議室裡,振臂高呼老子要投那個什麼來著的會是一樣的下場,Facebook的下場!

孫鈺,你這是害我啊!

「陳兄,我知道,我這樣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便將你說給別人話進行上報的行為很是下作。我也知道,以你的才具即便在忠孝伯軍中也不難出頭,你的那個計畫很雖然匪夷所思,但是有你在也一定有機會成功。」

說道這裡,孫鈺以著無比誠摯的語氣對陳文說道:「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福建已經有忠孝伯那樣的英雄了,浙江一向是出好兵的地方,你的才具留在這裡難道不比去福建會有更大的作為嗎?」

孫鈺的話對陳文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強行壓抑著心中恐懼和憤怒,低聲問道:「孫兄,你和王經略他們說了多少,請如實回答我。」

在得知了孫鈺對王翊王江二人只提及那個廟算和兵種相剋理論的答案後,陳文的怒氣便開始逐漸消散。

雖然對陳文而言,那個聘妻的段子只是用來拉緊距離而編造的謊言,但是孫鈺卻顯然認為此事乃是陳文的**,故而沒有如實告訴他的兩位上官。

雖然孫鈺沒有對此作出解釋,但是陳文卻能夠通過彼此的瞭解而相信他。

從來到孫家開始,陳文便知道王翊和王江的用意。孫鈺每日皆要上值,若說監視,就憑著他的妻子和幼弟,也未免太過兒戲了。所以,他覺得王翊他們一定是希望孫鈺能夠影響自己。

而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相處,孫鈺本人的操守和對於大蘭山左近的瞭解逐步加深,也確實改變陳文對王翊親領的這支浙江明軍的印象。

可是,僅僅改變印象就能夠成為足以支持他留下來的理由嗎?

陳文深吸了口氣,不容置疑的對孫鈺說道:「孫兄,既然如此,我便告訴你我為什麼要來大蘭山……」

接著,陳文將清軍的入侵計畫如實的說給了孫鈺,並且毫不隱瞞的告訴了他自己對於吳登科等人的招攬結果以及他對於孫鈺的招攬企圖。看著孫鈺震驚不已的表情,他知道,這等事王翊和王江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即便是來接觸自己的孫鈺,亦是如此。

「從家鄉出發時我就已經決定了去福建投軍,如果不是途徑南京時得到消息,我也不會到大蘭山來的。孫兄,和我一起走吧,一個多月後,這裡便是人間地獄,留在這裡,必死無疑。」

看著大腦被如許多的海量數據衝擊得有些卡屏的孫鈺,陳文直言不諱的說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走吧,活著才有機會報仇雪恨。」

那句報仇雪恨倒是將孫鈺重新打醒了,只不過他卻並沒有像陳文設想的那樣思慮片刻後一口答應下來,反而變得更加激烈起來。

只見孫鈺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面,向陳文質問道:「陳兄,就算我等與你一走了之,可以避開韃子的兵鋒。那麼,你告訴我,這裡的百姓怎麼辦,他們難道就只能等死嗎?」

那你打算讓我怎麼辦?

聽到孫鈺的話,陳文心頭大怒。

在制定那個計畫之初,他並非沒有考慮過能否憑藉著一己之力改寫這段歷史,可思前想後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

歷史上清軍圍剿四明山期間,當地各部明軍對於清軍造成的殺傷極為有限,而且這其中還有不少選擇了投降清軍。也正因為如此,他絲毫不覺得他有必要和能力去帶這些豬隊友去刷這個史詩級副本。

明知不可為,何必為之?

陳文依舊坐在那裡,面無表情的對孫鈺說道:「這個你應該去問王經略!此事早在大半個月前我就已經通知他和王副憲,並且力勸過他二人。孫兄,難道你覺得我一個赤手空拳的外人,還能做什麼嗎?」

看著啞口無言的孫鈺,陳文繼而問道:「既然事不可為,我也只能救下那些願意信任我的人。孫兄,你若是信得過我,便和我一起走吧,唯有留下性命才能為生者伸冤,為亡者雪恨。」

而最後這句話,也是陳文始終在安慰他自己的。

在陳文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孫鈺思慮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陳兄,多謝你的好意。有道是食民之祿,為民請命。這裡雖然不是我的家鄉,但是韃子若是想荼毒這裡的百姓,我就算是拼卻了性命也要阻止他們!」

食民之祿,為民請命。

陳文從沒有懷疑過孫鈺在這件事上會口是心非,可是在他看來這樣的人應該有更大的舞台,而不是默默無聞的死在這裡,所以即便他已經知道孫鈺心意已決,卻依舊決定再掙扎一下。

「難道你就沒想過你的妻子和幼弟嗎?難道你就沒想過那些和你同來的同鄉嗎?他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你死在這裡,又如何為你的父母、為你尚未出生就命赴黃泉的孩兒、為曾經信任過你的朱大典督師報仇雪恨?」

孫鈺深吸了一口氣,對陳文說道:「我已經想好了,等韃子圍剿前,我會叫吳兄弟帶人護送內子和舍弟回鄉,並留書叫他們去廈門投奔陳兄。至於那些血海深仇……」

說道這裡,孫鈺走到陳文面前,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在地上。「便有勞陳兄看在這些日子相處的情分上,記得替我、替這些年來被韃子殺害的百姓們伸張正義吧!」

聽著孫鈺彷彿是在交代後事一般的話語,陳文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傷感和自責,他連忙把孫鈺扶了起來,卻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孫鈺起身之後,拱手行了一禮,便離開西屋,只留下陳文獨自一人呆坐在桌旁。

………………

夜已經深了,北屋的燈早已熄滅,而孫鈺的弟弟也沒有再回到西屋。陳文很清楚,這是孫鈺在給他機會離開。

陳文熄滅了屋子裡的油燈,將剛剛寫好的留書放在桌子上,用油燈壓好。接著便背上裝著衣服、銀兩和手機的包袱,離開了孫家,至於那些手稿則留了下來,權當是紀念。

走在前往南面的鎮子去尋找李瑞鑫一同南下的村路上,陳文依舊被孫鈺提前留下的遺言所帶來的悲傷情緒所籠罩。很快,他就來到了村南的打穀場,那片幾個時辰前還人滿為患的演講場所。

即便知道時間寶貴,陳文還是選擇在打穀場的那個石磨的檯子上坐一小會兒。因為他知道,這一去,可能十幾年都不會再回來,也可能一輩子也再也沒有機會回來看看,這是他第一次享受萬眾歡呼的地方。

坐在檯子上,觸摸著冰冷的石磨,這些日子裡的經歷彷彿歷歷在目……

官道旁的破廟裡,一個人倚坐在牆邊啃著塞牙的乾糧,做著春秋大夢。

入山前,靠著永字八法客串了一次教書先生,並且用充電寶當做鎮紙換了一天的乾糧。

前往大蘭山的路上,被那個游擊將軍挾持,而後靠著包袱裡的那個手機脫身。

到達老營前,被阻在轅門前的奮起而擊。

在老營養傷時,陸老郎中和他孫子相依為命的舔犢情深。

在孫家時,孫鈺的那張冰塊臉、易氏那神經刀的廚藝以及孫鈺幼弟每天應付差事一般的完成功課。

還有講古時歡呼雀躍的眾人。

還有總是隔三差五送來螃蟹的村長。

還有那位南邊鎮子上每天偷偷摸摸的帶著柴火趕到打穀場偷師學藝的說書先生。

還有……,太多太多。

他們並不應該就這麼死在這裡,他們都有著自己的親情、愛情、友情,他們都擁有或大或小的夢想,他們也願意為了家人和夢想而奮鬥,為了改變生活條件和社會地位而奮鬥,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又一個冰冷的數字。

雖然陳文並有孫鈺那種食民之祿,為民請命的理念,但是經過了多年的愛國主義教育,他堅信著一個道理,那就是侵略者如果想要奪走屬於我們的東西,那就要用命來換!

就像曾經的那首《游擊隊之歌》唱的那樣:

我們生長在這裡,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無論誰要強佔去,

我們就和他拼到底!

就是這樣,哪怕不能力敵,也要保住這些人的性命,這樣子他們總會有機會奪回屬於他們的一切。

這一刻,接受了常年的唯物主義無神論教育的陳文仰望星空,凝視著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顆,似乎是對著那顆星辰所代表的開陽宮武曲星君一般唸唸有詞。

「戚少保,這裡是您曾經護翼過的土地,我陳文立志要成為您一樣的英雄,煩請您保佑我能夠拯救此方的百姓,進而驅除蠻夷,掃清海內胡腥,重建華夏!」

下一秒,在陳文的眼中,北斗第六星似乎真的閃爍了一下,彷彿是在回應他的祈求。

………………

這一夜,孫鈺雖然身心俱疲,但是卻怎麼也睡不著。

即便如此,他還是一如往常的時辰才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他從北屋走了出來,推開西屋那一夜未鎖的房門。

觸摸著冰冷的床鋪,看過了陳文的留書,孫鈺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想壓下什麼不該有的情緒一般。接著,已經恢復了往日般冰冷模樣的他把留書塞進了懷裡,走向對面的廚房。

廚房裡,孫鈺將王江前兩日再次分給陳文的「生活費」費力的提了出來,在睡眼稀鬆的孫銘詫異的目光下,將其重新放回了驢子的背上。

在他看來,這是王江分給陳文的,既然陳文已經離開了,那麼這些東西就還是應該歸公的。

匆匆的吃過早飯,孫鈺推開院門,低著頭正準備將驢子牽出去。

只聽見他身後,孫銘大聲的叫道:「陳大哥,你怎麼背著包袱坐在外面呢。」

聞言,孫鈺猛地抬起頭,只看見陳文坐在小院側前方的那顆歪脖樹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眼見於此,陳文從歪脖樹上跳了下來,走到院門口。

「在外面坐了一晚上,沒忍心砸門把你們吵醒。」說著,陳文伸出了手。「孫兄,你贏了,是不是該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

聽到這話,孫鈺的眼眶中已隱隱含著些眼淚,他的手伸進懷裡,將陳文的那份留書掏了出來。

接過留書,陳文三兩下便將其撕得粉碎,隨後扔到空中,如雪花般漫天飛舞。

「今天還要去見王經略,時間不多了,我得厚著臉皮找他老人家要個官兒噹噹。」接著,他對孫銘說道:「你陳大哥我先去補個養顏覺,你小子兩個時辰之後記得叫醒我,否則以後就別想聽講古了。」

說著,陳文回到西屋,關上了房門,整個人直接躺在床上,鑽進了被窩。

看著陳文遠去的背影,孫鈺那冰塊兒一般的面龐上劃過了一行熱淚,而嘴角竟似乎是準備試圖強行牽出一絲隱隱的笑意。

孫銘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右手顫抖著指著他哥哥,顫聲問道:「兄長,你這是,你這是,你這是在笑,是在笑嗎?」

而此時此刻的孫鈺卻似乎全然沒有聽到他弟弟的話,只是彷彿自言自語一般。

「我知道,你一定會留下來的;我也知道,你的身上有著一些無論是我還是王經略他們都不懂的東西。因此,我相信,你就是那位列祖列宗不忍華夏淪為夷狄而降下的星君。總有一天,你會帶著我們報仇雪恨的,對此,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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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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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思潮

放下包袱,騎在驢子上彷彿整個人都輕鬆了幾分的孫鈺便趕去上值了。

只是大約半時辰的光景,陳文的補覺計畫就被突然來訪的胡二給徹底打斷了。

「陳先生,王經略有請。」

看著胡二那堆積著笑容的臉,陳文的起床氣一下子就沒了釋放的通道。知會過孫銘,若是吳登科上午來聽《左傳》,就叫他下午帶著那些鄉黨一起來找陳文。在此之後,陳文便和胡二一起前往大蘭山老營。

進了中軍大廳,陳文行禮如儀。而後王翊揮退了閒雜人等,只留下他和王江,便開口說道:「輔仁這些時日過得還好?」

陳文拱手一禮。「多謝經略掛懷,孫司庫一家待在下極好。」

「孫司庫一向慎言慎行,倒是對輔仁卻稱得上推崇備至。」

陳文知道,王翊所說的乃是孫鈺舉薦的他的前事。「孫司庫謬讚了,在下不敢當。」

看著陳文的表情,王翊很清楚這顯然只是陳文的謙辭,繼而他說道:「本官和王副憲商議良久,今有一要事準備託付於輔仁,不知輔仁可否為我二人分憂?」

「王經略但說無妨,在下自當盡力而為。」

王翊頓了頓,說道:「監國殿下準備再次派遣馮侍郎作為使臣,前往日本借兵助戰。輔仁博聞強識,口才更是了得,本官打算向監國殿下舉薦輔仁為鴻臚寺寺丞,充任副使,與馮侍郎同行。」

赴日乞師?

這段歷史陳文倒是很清楚。從1645年的弘光元年到1659年的永曆十三年之間,浙江抗清集團先後八次以個人或是魯監國朝廷的名義赴日乞師,其中前四次是由周鶴芝主導的,因為其人與日本薩摩藩主有舊;最後一次則是朱之瑜的個人行為。

而剩下的三次,便是馮京第在長崎「哭秦廷」的第五次、馮京第和黃宗羲同行再赴長崎的第六次和魯監國被日本和尚詐騙的第七次。

陳文想了想,按照史書的記載,現在到舟山之戰爆發前,好像魯監國行朝都沒有再赴日乞師過啊!

是黃宗羲寫漏了?

還是我這只小蝴蝶翅膀子扇得勁兒有點過大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陳文記得,關於赴日乞師,其實當時的浙江抗清人士並不是鐵板一塊,甚至包括兵部尚書余煌和肅虜伯黃斌卿都對此表示反對。其中黃斌卿是害怕支持此議的周鶴芝借助日本薩摩藩的勢力對他不利,等周鶴芝不再主導之後,他便派了他的弟弟跟著馮京第去日本;而余煌則認為此舉是引狼入室。

相對的,贊同的一方則包括首輔張肯堂、侍郎馮京第、御史黃宗羲和平夷侯周鶴芝等人。

其中馮京第為反駁余煌,提出了吳三桂借清兵導致眼下滿清佔據中國十之**的局面,而此刻借兵日本則是因為無地可失,能擊敗清軍就是賺了的奇葩論調。另外對於日軍軍紀問題,馮京第則表示嘉靖朝作亂的倭寇都是些海盜和浪人,他要借的都是日本正規軍,所以不可同日而語。

在書上看到這段歷史之後,陳文毫不猶豫的就把馮京第劃進了東林黨棍的集合之中。所以,當王升提出要陳文隨他見馮京第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找機會逃跑,因為他實在沒興趣和這種人講理,哪怕他是那種能夠做到臨危一死報君王的忠臣。

而作為一個現代人,陳文在這個問題上是余煌的絕對支持者。

身在此時,殘明危如累卵,陳文能夠理解他們那種急於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態。但是,作為一個來自於21世紀的中國人,他很清楚近代對於中國的百姓傷害最深的國家是誰。就算今日此事與他無關,他也絕對無法認同這種做法。

因為這是原則問題!

不過嘛,原則歸原則,話卻不能說得太直白,雖然他並不清楚王翊對此事的看法,但是陳文卻知道,王翊與馮京第、黃宗羲二人的關係匪淺,甚至和黃宗羲是兒女親家,這樣的關係使得他必須注意措辭。

「在下少時讀書,曾經看到過這麼一件事。」

「祥興二年,崖山海戰,宋軍大敗,左丞相陸秀夫背負天子投海,隨行的十多萬軍民亦相繼跳海殉國!消息傳到日本,日本舉國茹素三日,以悼念大宋的滅亡。」

這個故事並非出自信史,而且日本方面也沒有相關記載,只是陳文在論壇上看到過的。

聽到這段話,王翊和王江不約而同的認為陳文贊同赴日乞師的國策。可就在這時,只見陳文話鋒一轉。

「此事過後,日本和當時還叫做高麗的朝鮮的國內在哀悼華夏亡於韃虜的同時,卻出現了另一種思潮,他們稱其為華夷變態。」

「所謂華夷變態,說的就是當華夏亡於韃虜,蠻王夷君入主中原,華夏文明創造者漢人則淪為下等民族。那麼,曾經的華夏就變成了蠻夷,而他們這些接受了華夏文化思想的蠻夷則相應的變成了新的華夏。」

所謂華夷變態,其實來源於日本江戶時代前期長崎藩上報給德川幕府的中國形勢報告書,也叫唐船風說書。該書涵蓋的時間範圍正是滿清入主中國的那段時期,而日本則認為這個時期是中國變為夷狄的過程。因此,日本將該書所記載的事情和記載的時期稱之為華夷變態,而這種思想也實際深遠的影響了後世的日本對華態度。

在當時及後世的日本人和朝鮮人看來,這個時期,中國逐漸淪為了蠻夷的殖民地,漢家衣冠被剃髮易服的嚴刑峻法扼殺,華夏文明的道統被滿清的瘋狂殺戮所斷絕。那麼,當曾經的華夏逐漸演變為蠻夷之後,他們這樣僥倖存留下漢家衣冠的蠻夷國度就變成華夏。

而這也就是後世網絡上著名的「崖山之後再無中國,明亡之後再無華夏」的來源。

陳文很清楚,他所編造的故事中,「華夷變態」的思想出現了嚴重的時空穿越。不過在他看來,明朝官方與日本的交流遠沒有唐宋時那麼頻繁,而民間則更多是走私形勢的貿易往來,在這個沒有網絡、沒有電話、甚至沒有無線電的時代,就算這種理論穿越了,王翊也很難弄清楚這種思潮到底有沒有發生過。

果不其然,聽到了這段話之後,王翊和王江皆呆若木雞,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還會有這等事情。

眼見於此,陳文知道他已經成功,繼而說道:「據在下所知,如今日本國內諸侯林立,他們在自家的土地上打仗都一向是**擄掠、無惡不作,更何況是在他國。屆時若是日本真的派兵而來,勢必倭患與韃子互相交雜,試問中國百姓何辜?」

「況且,在下根本就不相信日本會派兵而來。」說到這裡,陳文再次拿出了以擺事實來講道理的看家手段。

「顯皇帝在位時,日本舉國數十萬精銳兵犯朝鮮,被封頂不過五萬的王師吊起來打,從那之後日本對我大明武力畏懼甚深。現下王師尚且不敵,日本執政之人又有何德何能敢於冒著國家動盪、家破人亡的風險派兵前來送死?」

陳文知道,歷史上日本對於南明王朝乞師求援一事,其實同樣不是鐵板一塊。薩摩、長崎等藩傾向於同意此事,因為這樣他們可以獲得增強實力的機會;而德川幕府顯然也看出了這點,所以對於此事持否定態度,但又害怕南明真的能夠翻盤,到時會找他們麻煩,於是更多的是贈送一些物資作為援助。

無論從感性上,還是從理性上,陳文都不願意赴日乞師這種事再發生,所以從一開始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讓王翊等人能夠明白,他們所試圖去抓的這根救命稻草其實只是在自取其辱。

「在下只知道,這九州膏腴之地乃是我漢家列祖列宗歷盡艱辛而得,無論是北虜、南蠻、東夷、西戎,只要敢犯我華夏者,自當奮戰到底。就算力不能敵,只要我漢家兒郎沒有死絕,遲早也會有後人為我等報仇雪恥,怎麼也輪不到那些本就是蠻夷的倭寇來摻和!」

陳文這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一番,直說得中軍大廳冷場了半天,後來還是王江下場打了個圓場,表示他們會考慮陳文的建言,才親自把他送了出去。

待王江回到中軍大廳,王翊卻彷彿還在思考些什麼。眼見於此,王江卻是一陣大笑起來。

「完勳啊完勳,你我還打算假借此事來壓一壓他的脾氣,想不到卻被他好生的教育一番,這傢伙還真是個惹不起的人物啊。」

此時,王翊卻嘆了口氣,說道:「長叔,看來我們是真的錯了,此事須得稟報監國殿下,亦要說與馮躋仲和黃太沖,至於這赴日乞師的事情必不能再做了。」

………………

陳文回到孫家時,還未到午飯時分,可是吳登科和他那一眾鄉黨卻早已來到,把孫家的小院擠了個滿滿噹噹。

自覺得剛剛第二次撥了王翊好意的陳文,毫不猶豫的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與眾人。

聽到朝廷準備再次赴日乞師的消息,吳登科等人皆怒形於色。在這些浙江漢子眼裡,倭寇和滿清沒什麼區別,都是蠻夷,他們一旦到了中國肯定要燒殺搶掠、肯定要**擄掠,就像幾十年前他們的那些祖宗一樣。朝廷如此作為,豈不是引狼入室嗎?

而聽到陳文義正言辭的駁斥了這個觀點後,眾人竟好像出了口惡氣一般,尤其是聯想到陳文因此放棄了那個從六品的清貴官職,更是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一個北直隸人士,為了浙江百姓不受倭寇的侵害,毫不猶豫的駁斥了上官的無禮要求,更是毅然回絕了加官進爵的好意,這是一種什麼精神?這是鮮明的民族主義精神!

試問,如果不是英雄好漢,又怎麼可能做出如此決定呢?

收穫著眾人的恭維,陳文心中暗笑,這一切都是在他預料之中的。在現代時,他所認識的浙江人就普遍不喜歡日本,到了昨天講戚繼光之時,更是徹底刷新了他對這個時代浙江人仇視倭寇一事的理解上限。

而此時,他一定還是要把這件事添油加醋的說一遍,便是為了下一句話做準備。

「諸君不必再恭維在下了,這些都是應該做的,其實我也可以算是浙江人,自然不能容許倭寇再次禍害浙江的百姓。」

「啊?」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詫異,因為陳文從來都是自稱北直隸人士,今天這是怎麼了?

見眾人果然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無恥的穿越者繼編造出身、家人、世伯和聘妻之後,再一次將黑手伸向了他此時還遠沒有出生的一位祖輩。

「大家都知道,我家乃是天津右衛世襲百戶出身,而這個世職則是家祖在洪武年間獲得的。」

接著,陳文編造了一個浙江杭州人士在元至正年間加入了大明王朝的軍隊,成為了岐陽王李文忠的親兵的故事。

「家祖戰必先登、退必殿後,從軍十數年便積功升至衛指揮僉事,就連岐陽王也對家祖讚不絕口,更是親自教授過家祖一些練兵的訣竅。洪武五年,家祖隨岐陽王北伐暴元,阿魯渾河一戰,家祖英勇殉國。高皇帝以家祖之長子為青州左衛百戶,世襲罔替。」

這故事從頭到尾編的就一如戚繼光得祖上那般。

「成祖皇帝時,青州左衛改為天津右衛,我家便定居於天津衛城。所以,在下的家族雖然已經離開浙江兩百餘年了,應該還算是浙江人士吧?」

得到了這個答案後,眾人由於長期接受陳文講古洗腦的緣故,立刻便不再作疑,進而更加的激動了起來。

那個一向被吳登科稱之為尹二狗的漢子則更是挑起了大拇指,大聲說道:「陳大哥的祖上是咱們浙江出來的英雄,陳大哥怎麼可能不是浙江人,最起碼也是祖籍浙江。」

在現代人看來,一個人即便祖上是浙江人,但是他家已經遷居他地兩百餘年了,怎麼說也應該算是遷居地的人士,而不應該按照祖籍去算。可是在明朝則不然,只要族譜可循,哪怕這一家人已經離開此地一千年了,他的祖籍也應該是此地的。

隨著陳文祖籍案的蓋棺論定,這群金華人和陳文的關係也更加的親熱了起來。

眼見於此,陳文覺得是時候圖窮匕見了。

「在我看來,只有戚家軍才能掃平倭寇韃虜。所以,我打算重建戚家軍!」接著,陳文站了起來,向眾人伸出了手。「在下自問雖然自不量力,但是也願意一搏。不知諸君可有願意和我一起為了驅除韃虜、收復漢家失地而奮鬥的嗎?」。

沒有得到預想的熱烈回應,讓陳文頗為詫異,眼見著這群人喘著粗氣直勾勾的看著他的模樣,讓陳文頗有些雞皮疙瘩往外跳的感覺。

只見此時,吳登科拍案而起,大聲說道:「陳大哥這話真是說進了咱們兄弟的心裡去了,不瞞您說,昨天聽了陳大哥講的戚少保,我一晚上沒睡著。今天一早起來就把弟兄們約了出來,來找陳大哥商議此事,為的就是希望您能夠留下來,想不到您也是這麼想的,真是太好了。」

「哦?」這一下,反而輪到了陳文感到詫異了。

這次,倒是那個尹二狗鄙夷的看了吳登科一眼,彷彿戰勝了的公雞一般大聲說道:「俺們幾個東陽縣出來的都商量好了,我等兄弟願奉陳大哥為主帥,到時候陳大哥領兵,孫舉人主持政務,大夥抱團殺回金華老家,豎旗招兵,重建戚家軍,橫掃天下。」

說著,尹二狗竟哈哈大笑起來,彷彿那個橫掃天下的志願馬上就能實現一般。

見被尹二狗搶了白,吳登科以著更大的嗓門說道:「我等也是這麼想的,陳大哥博學多才,就連孫舉人對您都是讚不絕口,平日講古之時對兵法和戰局的詮釋也很到位,只要上過兩次陣,肯定能成為良將。我們兄弟願意奉陳大哥為主,重建戚家軍!」說著,吳登科竟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起頭來。

見吳登科如此,眾人也紛紛表示自己也是如此想的,彷彿是趕上了千載難逢的定策之功一般,一個個紛紛跪倒在地。

「我作主帥?」雖然這是陳文本來就希望得到的,但是自己還沒有開口就送到了嘴邊,反而猶疑了起來。

「當然。」說著,尹二狗站了起來,以著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陳大哥莫要謙虛,您出身將門,又是出生在北地的南方人,和戚少保的出身相差無幾,這肯定是老天爺的意思才會如此巧合。再者說了,您從北直隸一路向南,孤身一人上路,自然心志堅定。有道是三軍之災起於狐狸,主帥自然要您來當軍隊才能打勝仗啊。」

什麼?

「三軍之災起於狐狸?」吳登科顯然對這句話持保留態度,可是又不知道到底錯在哪裡。

「自然是狐狸。」尹二狗以著不容置疑的口吻,堅定的說道:「林子裡什麼東西疑心最大,當然是狐狸啊。吳大哥,還是得多讀讀書啊。」接著,這尹二狗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色。

雖然最後被尹二狗嘲諷了一句,但是吳登科似乎也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便沒有再說什麼。

陳文知道,這個尹二狗是這群金華人裡少有的能夠認識一些字的,不過水平大概也就跟小燕子、韋爵爺相差彷彿。

接下來,小院內的眾人紛紛三五成群的向陳文表示自己也是這一決定的支持者,並保證會聽從陳文的號令。而這也讓陳文徹底看清楚了這群金華人的地域構成,倒是可以稱得上金華府的各縣都湊齊了。

人數最多的是吳登科那一群來自義烏縣的,有十數人之多;然後便是尹二狗那群東陽縣人,也有不到十個人;最少的是蘭溪縣,只有一個人;而這其中金華府治和永康縣的可以算作一個團隊,這大概跟孫鈺有關係吧。

「國中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這話還真沒說錯。

總共不到五十個人,竟然也能分成那麼多個小團體,這倒是讓他想起了上學時的那群總是三五成群的同窗了。

這一刻,陳文無不惡毒的想到,大概是這群人互相之間根本拿不出個妥協的方案,再被吳登科在這群人中的威望以及尹二狗的封建迷信思想那麼一煽動。於是,就出現了那個由自己領兵,孫鈺處理政務的體系。

陳文記得,孫鈺和吳登科這群人好像都是從尹燦的部將周欽貴那裡出來的。而在他的記憶裡,周欽貴所率領的反清武裝好像一直堅持了康熙年間的三藩之亂才被剿滅。這群人既然分屬各地,為何會有志一同的從那裡離開,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大蘭山呢?

拋開這些暫時還不相干的事情,陳文抬手示意眾人肅靜,隨即說道:「諸君推舉我是對我的信任,我也不會辜負大家的好意。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夠明白,重建戚家軍不是那麼簡單的,我們需要為此付出很多,甚至要犧牲某些個人利益。」

見眾人流露出思索的神色,陳文繼續說道:「大家既然推舉我作為主帥,我自然不會讓大家吃虧。犧牲只是暫時的,這些在未來都會以其他形式償還給大家,而且會遠遠比我們所付出的要多得多。」

陳文很清楚,作為一個帶頭人,如果連自己團隊成員的利益都無法保證的話,那麼這個團隊也不可能有什麼成績。

「或許大家會奇怪我為什麼那麼有信心,原因很簡單,我不單單是對自己有信心,我同樣對我眼前的諸位漢家義士有信心,我更加對岐陽王和戚少保有信心。我相信,從今天起,我們將會走向一個又一個勝利,直到光復九州的那一天!」

聽完這一席話,眾人盡皆歡呼起來,彷彿光宗耀祖、衣錦還鄉的那一天已經近在眼前。

而在這群起激昂的人群身後的大門外,一個畫風截然不同的傢伙突然出現在了陳文的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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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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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推銷

這是胡二今天第二次登孫家的門了,可是這一次的心境卻與上次截然不同。

看到陳文的招呼,胡二立刻告罪擠了進去,隨後滿臉堆笑的向陳文下跪行禮。

「恭喜陳先生,賀喜陳先生。王經略以建言有功特授予陳先生大蘭山中營贊畫參將之職,小人此來就是請您上山進行正式的封拜除授的。」

建言有功?贊畫參將?

建言一事可以是指赴日乞師,也可以是指先前的情報,不過肯定沒有那麼簡單。陳文覺得王翊今天早上叫他上山本身就是打算招攬他,而這個建言有功不過是個任命官職的接口罷了。

至於那個什麼贊畫參將,陳文卻並不稀罕,身處亂世,無拳無勇便是任人魚肉,上午的那個從六品的鴻臚寺寺丞自己都不稀罕,何況是中午的這個贊畫參將呢。

看著陳文竟流露出了不以為意的表情,胡二立刻又湊到陳文身前,代表王翊向陳文解釋:陳文的這個贊畫參將不是贊畫軍務的閒職,而是領中營軍務的實權職務。並且表示王翊說了,陳文以後也可以轉為正式的文官或者武職。

陳文知道,現在大蘭山中營是由兩個贊畫副將在管,一個叫沈調倫,另一個叫鄒小南。沈調倫是餘姚大族沈家的子弟,晚明著名陽明心學傳人、姚江書院的創辦者之一沈國模的兄子;而鄒小南的家世雖然不太清楚,但是據說也是寧紹一帶的才子。

事實上,這兩個人都是以文官的身份暫管營伍,就像先前褚九如暫管左右兩營,到了劉翼明上山時就將這兩個營交給其統領是一樣的,因為這樣更符合明朝中後期以來武將領兵、文官監軍的傳統。

聽過了胡二的解釋,陳文很清楚,王翊的意思就是暫時授予他贊畫參將,如果他真的有能力把兵帶好,就會像當初的劉翼明一樣直接將中營交給他負責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陳文相信,憑藉著他腦子裡那超越了幾百年的軍事理論和後世的練兵方法,他不覺得自己無法拿到那個營伍的領兵實權。

只不過,王翊卻是把媚眼拋給了瞎子看,陳文從一開始就對這個安排根本提不起哪怕一絲一毫興趣。

只見陳文淡淡的說道:「此事在下斷不能應允,不過在下也不會讓胡二哥難做,這便隨胡二哥上山與王經略說明。」

本來,小院裡的眾人在聽到陳文被任命為贊畫參將的時候,一個個的臉上都像是在放光一般,流露出了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

對他們而言,剛剛宣誓效忠的統帥就立刻從白身一躍而成為贊畫參將,這讓他們彷彿看到了此刻他們這些還什麼都不是的小人物可能很快就會被提拔成軍官的場景。畢竟陳文這個贊畫參將只是個火線幹部,自然需要提拔些親信來掌控軍隊,按照慣例,這樣的任務一般都是由他們這些第一批的效忠者來擔任的,這讓他們如何不感到興奮。

可是,當每個人都認定陳文會接受任命的時候,他竟然拒絕了。這使得小院內一時間鴉雀無聲。

對於陳文的決定,眾人很是想不明白。大多數人還只是為陳文感動可惜,而這其中諸如尹二狗之流的一些心思活絡的人卻覺得,如果陳文接受了任命就意味著可以名正言順的往中營安插人手,到時候大可以借中營這個編制的雞下重建戚家軍的蛋,這樣難道不好嗎?

眼看著沒有時間和眾人講明白,陳文便拿出些銀子叫吳登科帶著這群人和孫鈺的弟弟去村子裡的食鋪吃飯,並且叫孫銘帶一份給他的嫂子。

陳文知道,他和這群人始終霸佔著小院,孫家的媳婦雖然和這些人大都認識,但是也不好意思出來做飯,他如果不這樣做,那麼易氏就得餓著肚子給他弟弟做飯了,這樣陳文頗有些過意不去。

安排好了一切,陳文便跟著胡二再次向山上的老營走去。

待陳文重新回到中軍大廳,便毫不猶豫的將王翊的任命回絕了,而這使得王翊很是詫異。

於是乎,陳文再次兜售起了他那面重建戚家軍的大旗。

「國初時,衛所兵戰力橫行天下,無論北虜、南蠻還是倭寇當之皆成齏粉。隨後,衛所制度敗壞,衛所兵徹底淪為農夫,再不能戰。」

明朝初期,朱元璋建立了衛所制度,號稱不費一文養百萬大軍,其實是改良了南北朝隋唐時的府兵制。初期效果很好,衛所兵為了田土和世襲軍職奮勇作戰,所以戰鬥力驚人。

不過這項制度很快就開始敗壞了,洪武和永樂兩朝都曾經下達過法令,試圖阻止這個勢頭,效果卻很不好。到景泰年間,軍戶逃亡數量已經達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而這也是景泰帝決定讓于謙來插手五軍都督府事務的原因之一。

「永樂時,成祖皇帝北伐蒙元餘孽,南征交趾亂臣,於是集中衛所兵精銳設立京營,直至土木堡之戰,一朝喪盡。」

一方面,朱棣以靖難起家,對宗室和武將缺乏信任,另一方面,五伐蒙古、南征交趾的軍事行動的進行,導致了京營的產生。京營設立之初,戰鬥力強悍,甚至土木堡之戰都並非是戰力的問題。

但是,隨著土木堡之戰後,文官集團徹底壓倒勳臣武將集團,京營也逐漸淪為了在京勳臣、文官、太監和錦衣衛的奴僕,再不能戰。

「嘉靖時,為了應對倭寇北虜,本朝開始專任武將編練營兵,也就是募兵制。初期效果顯著,尤其是湧現出了俞大猷、戚繼光這樣的名將。」

「不過,執掌營伍兵的武將很快就出現了吃空餉喝兵血以養家丁親兵的行為,而朝廷為了一些原因也默認此道。此後,營兵不堪作戰,交鋒只得由武將領家丁親兵衝鋒在前,而家丁親兵雖然敢戰,但是數量稀少,往往為北虜和流寇以數量淹沒,故此國朝屢戰屢敗,直到今日。」

營伍兵的出現是衛所制度和京營先後敗壞的必然選擇,而後面那些吃空餉養家丁的事情,王翊也很是清楚,因為這個時代的軍隊都是這樣的,甚至此時的大蘭山五營也不能免俗。

大蘭山五營號稱五千之眾,其實只有三千人,其他的部分則被各級武將吃空餉以養家丁親兵。而清軍那邊的綠營兵一樣是如此,滿清為了應對此道,也只得不斷增加給予各級武將的工資,以求養廉,為此還特別建立一項制度。

「眼下韃子佔據中國十之**,王師和他們比練家丁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的。所以,在下覺得,眼下練兵的關鍵不是練家丁,而是設法提高營兵的戰鬥力。」

王翊思考了片刻,他還是想不明白陳文到底準備做什麼,隨即他問道:「輔仁,打算如何行事?」

「如果二位上官信得過在下的話,在下打算新編一營,以戚少保成法練兵,重建戚家軍。」

說完這話,陳文想了想,大蘭山的財政情況雖然不錯,但是讓王翊直接拿出一千人的軍餉武備壓在自己身上,大概他也未必敢如此。

「初期不需要太多兵員,三百即可,一月當有小成。」

「一月?」此言一出,王翊著實的嚇了一跳。

本來陳文提出重建戚家軍就已經嚇了他一跳,這是他所完全沒有想到的,而一個月就能有小成,也是在太過聳人聽聞了。

「正是,在下有這個信心。」說著,陳文微微一笑,整個人所洋溢著的自信也開始感染著王翊。「這些日子,在下結識了一些金華府的壯士,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對戚少保曾經編練的鴛鴦陣所使用的兵器頗為瞭解。在下打算以此為核心,招攬壯士,建立營伍。」

雖然陳文對於王翊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但是做買賣自然要給自己加一層保險。

「在下的祖上曾長期在岐陽王麾下效力,岐陽王善於練兵,且其人治軍嚴謹,所部軍紀嚴明。是故,他老人家總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

吹了一波李文忠,陳文繼而說道:「在下的祖上曾得到岐陽王親自指點練兵的訣竅,並編寫成一本小冊子,我家稱其為《武靖遺書》。此書雖然不在身上,卻已被在下爛熟於心。在下思量過,如果以戚少保的兵書戰陣配合岐陽王的練兵理論,勢必可以事半功倍。」

歷史上李文忠在練兵上頗有長才,而其子李景隆在洪武朝除了剿滅倭寇的戰功外,也始終是在各地練兵。這也就是陳文決心把編造的出身往李文忠身上套的原因,為此他甚至不惜再編造了一個《武穆遺書》的明朝版本。

「一個月後,王經略可以挑選四明山任何一營以同等數量的軍士與在下編練的營伍比試,若在下不能獲勝,甘受軍法!」說著,陳文拜倒在地。

「此話當真?」

「在下現在就可以立軍令狀。」

「好!」見陳文如此堅定,王翊便不再作疑。雖然他對陳文的能力有一定的信心,但是最終促使他確定此事的還是李文忠和戚繼光的赫赫威名。

「既然如此,本官委任輔仁為大蘭山老營游擊,單設一營,編制五百人,一個月後與中營在校場比試。」

果然是中營。

「末將遵命。」此刻,陳文心中不住冷笑,一個月後,就叫你們這些軍盲好好見識見識鴛鴦陣的威力。

王翊雙手將陳文扶了起來,微笑著問道:「本官有一個問題,不知輔仁可否為我解惑?」

「經略但說無妨,末將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隨著從屬關係的確定,陳文面對王翊的稱呼和自稱也隨之改變。

「本官很奇怪,中營都是些老兵,而且編制也大,輔仁為何不願意接受中營的任命?」

這個需要奇怪嗎?

從昨天晚上決定重建戚家軍伊始,陳文就已經決定不去接受任何一支舊式軍隊的領兵實權了,除非這支軍隊願意被他打散重新整編。不過,這在大戰前夜的大蘭山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末將準備以戚少保的兵法戰陣練兵,戚少保之鴛鴦陣由十二人組成,缺一不可。現今中營吃空餉喝兵血之風已成,末將若是以此編練鴛鴦陣,除非將中營編制徹底打散,軍官全部清除,否則斷然無法成軍。只不過,兩個月之內,韃子就會圍剿四明山,既然如此,還不如留下中營,重新編練一營對王師更為有利。」

「原來是這樣。」王翊笑了笑,他很清楚,陳文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只有那麼點兒,不過他也不打算說透。「輔仁可謂思慮深遠。」

陳文躬身行禮,謙辭道:「末將只是一得之愚。」

「輔仁確信可以杜絕吃空餉之風?」

聽到這個問題,陳文的目光立刻尖銳了起來,只見他堅定的回答道:「末將自當身體力行,絕不負經略所托。」

「好!」陳文的回答讓王翊很是滿意,他斬釘截鐵的說道:「從即日起,輔仁所轄營伍本色折色皆足額發放,有敢貪墨者,輔仁可上報於本官或王副憲,必當嚴懲。」

得到這個保證後,陳文立刻拜倒在地,大聲說道:「末將代將士們謝過經略大恩。」

接受了任命,陳文又隨著王翊一起吃了頓午飯,席間探討了一些當前的局勢,陳文也不在藏著掖著,進而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這使得王翊很是滿意。

飯後,王翊將他先前給王江看過的那份書信拿給了陳文。陳文看過之後,心中卻不免自嘲。

真是腦洞太大,想得太多了。

書信沒有留下落款,據說是餘姚縣城的一個小吏發來的。其中提到了今次夏收,不僅餘姚的糧食全部自留在庫,而且紹興府其他府縣的糧草也在秘密向餘姚集中。

陳文不懷疑這份書信的真實度,因為書上記載著王翊再破上虞之後,「浙東列城,為之晝閉。胥吏不敢催租縛民,惴惴以保守一城為幸,皆為陳忱講解。」

雖然這其中不免有些是黃宗羲等浙東史派人士的誇張之辭,但是這些日子下來,從紹興府一直來到大蘭山,一路上所聞所見,讓陳文覺得這段話就算誇張也誇張不到哪去。身處亂世,鼠首兩端之徒永遠是最多的,畢竟誰也不會跟自己的性命有仇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清軍在本年九月會圍剿四明山一事,確實千真萬確。書信中雖然提及糧草調動反常一事,卻未有提及清軍調動的問題,這顯然只是兵馬調動前,勢必需要進行的糧草調動工作,看來他所懷疑的清軍提前圍剿應該只是杞人憂天了。

見陳文絲毫不為所動,王翊又提及了他準備在下個月進行的軍事行動和堅守四明山的決心以及一旦失敗由王江負責轉移百姓的計畫。

前者陳文在書上看到過,並不是很看好;而後者經過了昨夜的思考,他的腦海中已經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計畫。是故,他向王翊表示,三天之內他會給王翊一份完整的計畫書,力爭保住四明山這塊浙東明軍最大的佔領區。

寒暄了片刻,陳文便起身告辭。

從上山時的一介白身,到下山時的游擊將軍領五百兵額,陳文實現了飛一般的跨越,而這一切對他而言也只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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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蘿蔔

回到孫家時,大概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鐘了,而吳登科那一眾人等也都回到了孫家的小院。

見陳文回來,吳登科等人便湧了上來。在得知陳文獲得了游擊將軍的軍職並可以新編一營後,小院內的氣氛更是高漲。

當然,這個消息的到來並非人人欣喜,尤其是在得知兵額只有五百人之後,吳登科就明確表示了他的不滿。

「先前給陳大哥的分明是贊畫參將,現在反而變成了游擊將軍,怎麼也得給個參將才是。肯定是那幫子寧波人、紹興人在陳大哥背後給王經略進讒言了,要不然以陳大哥的才幹,總兵官都做得。」

這也行啊,吳登科這廝的腦補能力也太強了。

陳文很清楚,從吳登科對其前段時間的遭遇所產生的不滿,再加上他們今天對陳文的宣誓效忠,得到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

眼見著更多人的臉色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陳文趕在他們爆發出新的不滿前,示意他們先安靜片刻。

「諸君,王經略已經任命我為游擊將軍,並新編一營由我負責,這是好事。今天,我陳文身為游擊將軍,諸君便是我陳文的守備、千總、把總。日後我陳文立下功勛,升作參將、副將、總兵的時候,諸君只要緊隨著我陳文的步伐,也必定可以隨著我陳文的陞遷而水漲船高!」

「只不過,我希望大家明白,這條路勢必佈滿了刺人的荊棘和滿是誘惑的野花,或許會有人危難於看似無法解決的困難,或許會有人駐足半路欣賞眼前的風景。但是,我陳文絕不會為此而停下來等待任何人,哪怕你們所有人全都掉隊,我也會獨自一人繼續走下去。」

「因為我要每一個奮力追隨我的人都能夠富貴榮華,都能夠封妻蔭子,都能夠光宗耀祖,因為我要我們的聲音能夠響徹這個時代!」

此時,尹二狗立刻反應了過來,只見他一下子跳到了陳文的下首處,振臂高呼:「誓死追隨陳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等誓死追隨陳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一刻,此起彼伏的手臂和一浪高過一浪的吶喊聲自孫家的小院而起,直衝雲霄。

而此時刻,已經走到了孫家左近的胡二神色複雜的和兩個押送賜物的同僚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直等待小院裡的動靜漸小才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看著胡二手中的白麻紙,陳文立刻將胡二讓到了北屋門口的台階上,單膝跪下。隨後,在眾人的矚目下,胡二將白麻紙打開,大聲朗讀。

「今察天津右衛世襲百戶陳文,建言有功,且其人遠行千里,投效王師,志在破虜。其心可表,其志可嘉,特授予大蘭山老營游擊將軍一職,允其所請,編練新營。望其人不忘國家深恩,奮勇殺敵,如此,功成之日,朝廷必不吝封侯之賞哉。」

宣讀結束,胡二的兩個同僚將王經略的賜物一一送到陳文手中,而陳文則按照慣例給予打賞。

在胡二那兩個同僚向外走的時候,陳文拉住胡二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立刻換來了胡二的眉開眼笑,只見他偷瞄著那兩個同僚出去之後,便滿口子的答應了下來,然後飛一般的追了出去。

胡二走後,陳文便注意到了這三件賜物,一口寶劍、一件山文鎧、還有一匹三歲口的白馬。寶劍和山文鎧還放在擺在院內的小桌上的托盤裡,而那匹白馬則被牽進了孫家畜棚。

他知道,在冷兵器時代,神兵、寶甲和駿馬乃是武人的生命,當年呂布不就是為了得到這些東西才會先殺丁原、後除董卓,進而被七字黨人冠之以殺爹狂魔呂奉先的諢號嗎?所以,王翊的這三件賜物倒是稱得上中規中矩。

但是,對陳文而言,其實還有一件更重要的東西,王翊已經答應過的,只是因為太重不可能拿來,估計要等他明天帶人入住了大蘭山老營的軍營,才會交託到手上。

與此同時,眾人圍繞著這三件賜物漬漬稱奇,滿眼的羨慕之色彷彿呼之慾出。寶劍和馬匹倒還好說,雖然少見,但眾人也不是沒見過,只是那件山文鎧實在太過稀罕。

山文鎧本身鍛造不易,尤其是在兩京淪陷,大量的武器鎧甲製造工匠淪入滿清之手的當下,顯得更為珍貴。

而最重要的是,在大蘭山上,山文鎧只有主帥王翊和劉翼明、黃中道、毛明山這三位掛印將軍才有。就連那些總兵、副將之流都不曾擁有的寶物,王翊竟然直接賜給了陳文這個新出爐的游擊將軍,足見其對於陳文的重視,這讓眾人更加堅定了追隨陳文的信心。

只不過,此時此刻,王翊的媚眼再一次拋給了瞎子。在陳文看來,再好的寶劍也湊到近前親自砍殺才有用,再好的鎧甲也擋不住火銃大炮的廉價彈丸。

唯獨倒是那匹馬還有點意思,他曾經聽一個做導遊的朋友說過,天津周邊的馬場裡,一匹馬騎一圈就要好幾百的軟妹幣,比做個大寶劍還貴。

而現在,這匹駿馬就屬於他自己了,這不是想怎麼騎就可以怎麼騎了嗎?到時候在這匹馬的額頭綁個羊角,那不就成獨角獸了嗎?不對,先得把羊角漆成白色的再往上綁才像那麼回事。

似乎是看出了陳文的不懷好意,那白馬立刻昂首嘶鳴,試圖表達著自己對此的不滿。

而此刻,陳文顯然沒有時間去理會那匹白馬的意見,在尹二狗等人正對著那件山文鎧,流露出先前吳登科第一次接觸到《春秋》一樣的那種色授魂與的狀態之時,他開始給眾人分配任務,而這些人也樂於去完成這些任務,因為這些都是他們可以在陳文面前表現的機會。事關他們未來的地位,陳文也很放心把工作交給他們。

待陳文把眾人一一打發走,孫鈺也下值回來了。顯然孫鈺已經知道陳文獲得了游擊將軍的軍職的好消息,酒量甚淺的他特意買了好酒好肉,準備給陳文接風。可是在陳文將晚上的計畫和盤托出後,孫鈺又自覺的把酒收了起來,表示等晚上回來再飲酒暢談。

接下來,陳文又回到了西屋,開始研究他手中這個五百人的營頭所需要的具體編制去了。

晚飯時分,吳登科趕了回來。

絕大多數人被分配的人物都是勸說一些他們熟識的身體素質能夠從軍的漢子,在今天晚上去聽陳文講古,而吳登科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項任務,就是去鎮上把李瑞鑫找來。不過,這項任務他好像完成得並不怎麼樣。

「將軍,小人趕到鎮上時,聽他家鄰人說,昨天一早他就出門了,到現在都沒回來。小人趁周圍沒人時,翻了進去,家裡的東西都在,只是兵器和馬匹不見了。小人猜想,可能是出去打獵了。」

打獵?這個結論陳文很是懷疑,尤其是聯想到昨天晚上李瑞鑫就沒出現和那個台州漢子的例子,陳文突然感覺心裡有點慌。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李瑞鑫若是反悔了也由著他去吧。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把基本盤搞定。

回想起吳登科還在自稱小人,陳文立刻幫他糾正了一下。「吳兄弟,你我乃是舊識,私下裡兄弟相稱即可,無須如此多禮。」

「小人不敢。」聽到這話,吳登科立刻拱手行禮。

眼見於此,陳文只得起身將吳登科扶了起來。接下來,他又將任命吳登科為千總的消息告知其人,並表示自己暫時不打算任命守備。

得到了這個訊息,吳登科感激涕零,立刻跪倒在地,大聲說道:「將軍知遇提攜之恩,卑職雖死難報萬一。」

屁股剛剛落座的陳文只得再次起身,將他扶起來。

從來這個時代,或是禮儀所需,或是迫不得已,陳文也曾經給其他人下跪過。而作為一個從小只在祭祖時行過此禮的現代人,他對於向其他人行這種禮節心中實在無法接受。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思慮及此的陳文立刻在研究編制的稿紙上寫下了一句,軍中無跪禮。

拋開這些胡思亂想,陳文繼續按照先前想好的繼續激勵道:「吳兄弟,現下國朝的官職雖說不比從前那般金貴,但也能光宗耀祖。好好做,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亦不過是遲早的事。」

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是吳惟忠曾經獲得過的軍職,而吳惟忠更是吳登科從小到大的偶像。

陳文將這個胡蘿蔔祭出,吳登科立刻就被打蒙了。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喜不自勝的他連忙表示以後陳文叫他向東他不敢向西,陳文叫他追狗他絕不去攆雞,若是違背誓言,子孫後代,男為盜賊,女為娼妓云云。

而這個毒誓卻讓陳文想起了他曾經看過一本小說,那本小說的主角就曾經一邊對著上司發下毒誓效忠,一邊時刻準備著在某一個時間段火並其人。

不過,陳文並不擔心吳登科也會如此,因為迷信神佛的古人對於誓言一向極為恪守。而且,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相處,陳文並不覺得吳登科是一個經受唯物主義思想洗禮過的無恥的穿越者。

當然啦,最重要的是,陳文自問他這個穿越者也絕不會成為孫得功那樣的狗漢奸,所以也不需要什麼「位面之子」來矯正歷史。

於是乎,陳文在安撫了吳登科一番後,便讓其繼續去按照他的佈置去做事情,而他則趕忙跑去調教畜棚裡的那匹大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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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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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聚眾

吃過晚飯,陳文便早早的來到打穀場,只有幾個村子裡的人在為販賣吃食和酒水做準備。很快,那些已經習慣於每日裡來聽講古的人們也三五成群的趕了過來。

直到陳文平日開講的時候,吳登科等人也攜帶著兵器趕到,只見他們向陳文點了點頭就再也沒什麼,便安靜的在前排等待。

見吳登科等人個個帶著兵器而來,很有一部分人連忙躲了起來,而大多數人只是微微讓開,他們知道,陳文講古時即便是吵鬧都會聽下來,量他們也不至在這動手。

而陳文卻很清楚,拿著兵器而來的都是他的基本盤,而簇擁在這些持兵者身邊的則是預備隊,至於其他人只能算作是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了。

過了一會兒,見人來的差不多了,陳文咳嗽了一聲,在示意眾人安靜後,便開始了今天的講古。

「今天在下所要講的,並非是史書中的記載,而是從在下孩提時便聽家父反覆講述過的一個故事,而家父當時告訴在下,這個故事是他的父親,也就是在下的祖父親口告訴他的。」

見眾人的興致已經被調動起來,陳文便開始娓娓道來。

「元至正十八年,元將楊完者率大軍進攻徽州,楊完者乃是苗人,其父反抗暴元起義,後接受招安,高皇帝攻克南京後,其人領兵駐守杭州。」

「言歸正傳,當時的徽州已是我大明的佔領區,見楊完者來攻,駐守徽州的守將岐陽王李文忠、寧河王鄧愈和越國公胡大海便在城下列陣,元軍大敗而逃。」

「於是,岐陽王、寧河王和越國公領大軍出昱嶺關,再敗楊完者軍,收起部眾三萬,驅之南下佔領嚴州、諸暨、金華、處州等地。此時,張士誠佔據了杭州,對我大明的佔領區虎視眈眈,於是岐陽王豎旗招兵,一個叫做陳三四的漢子憑藉著武勇,投入了岐陽王軍中,他便是今天這個故事的主角。」

「陳三四乃是杭州新城人士,身材魁梧,武勇過人,平日在山裡燒炭為生,因為家中赤貧,也沒有人願意把女兒許配給他,故為鄰人所不屑。岐陽王招兵後,陳三四為了能夠吃上飽飯,也為了能夠有錢娶媳婦,便加入了岐陽王的麾下。」

古時候,山中燒炭為生的人窮困潦倒,素來為人所不恥,因為農民可以通過勤勞耕種成為富農或者地主、店舖飯館的小二通過努力也有機會成為賬房或是掌櫃,但是燒炭的窮漢只要不改行便永遠是窮漢,沒有聽說過燒炭還能致富的,白居易的《賣炭翁》就曾經借用過這一職業來抨擊當時社會的**現實。

「有人或許會問,陳三四既然是杭州人,為什麼不投效已經佔據杭州的張士誠軍中呢?」

或許是陳文的這個問題引發了眾人的心中所想,很多人都流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時候張士誠已經投降了暴元了,成了暴元的太尉。陳三四是漢家兒郎,即便打算當兵吃糧又為什麼一定要去給韃子做奴才。」

「好!」陳文話音方落,立刻便有人喊出了口。本來陳文以為會是基本盤或者是預備隊的成員們,結果一看,帶頭喊好的那漢子的政治成分竟然是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

嗯,這個沒準可以發展下。

「成為岐陽王麾下的軍士後,陳三四憑藉著武勇和吃苦耐勞,成為了岐陽王的親兵。那段時間,陳三四拚命的習練武藝,每次作戰都會守護在岐陽王身側,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到大軍的主帥。憑藉著這份忠誠,他開始逐漸得到了岐陽王的看重。」

「至正二十二年,楊完者的降將蔣英等人在金華叛亂,殺害了越國公胡大海。與此同時,負責駐守處州的楊完者的降將李佑等人也發動了叛亂,殺害了泗國公耿再成。一時間,浙江局勢大壞。」

「在當時,外有張士誠,內有叛軍。岐陽王當機立斷派出軍隊平定金華叛亂,安撫其眾,並攻入處州縉雲,防止叛軍進攻金華。」

「同年,張士誠以十萬大軍來攻諸暨,岐陽王當時分兵多處,無力禦敵,便遣陳三四等人在諸暨附近製造謠言,謊稱南下平定處州叛亂的平章邵榮即將與中山王徐達是來迎戰張士誠的,結果張士誠所部聞訊大驚,準備連夜撤退,岐陽王部將、越國公胡大海的養子胡德濟與諸暨守將謝再興出城追擊,張士誠軍大敗。」

「此戰之後,陳三四成為了岐陽王親兵隊的一名小軍官,也正因為他的表現,岐陽王開始傳授他一些練兵的訣竅,希望他日後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將領。」

「至正二十三年,謝再興降張士誠,遂引兵進攻東陽縣。眼見於此,岐陽王領兵於義烏迎戰,帥千騎橫掃敵陣,大敗謝再興,收復諸暨。時,陳三四護衛在側,斬首五級,所領之兵共斬首十二級。」

「至正二十五年,張士誠派大將李伯升領二十萬大軍進攻新城,岐陽王領兵來援,駐紮城外十里處,與城池互為犄角。次日,大霧瀰漫,天色昏暗,岐陽王於軍前立誓:國家之事在此一舉,我不敢貪生而死於三軍,聞言士氣大振。及戰,岐陽王領中軍,衝殺在前,敵軍遂以精騎圍困之,岐陽王不為所動猶自拚殺。正當此時,處州援兵抵達,兩廂合力,張士誠軍大敗,斬首數萬,主帥李伯升僅以身免。」

「此戰,陳三四領精騎數十護翼於岐陽王身側,岐陽王為敵軍圍困之時,陳三四一邊護衛主帥,一邊試圖領部下殺敵,浴血奮戰,身背十三創猶死戰不退,終助岐陽王取得全勝。」

「戰後,陳三四被任命為百戶,領岐陽王中軍一部。也是在這一年,他迎娶了一位同僚的妹妹,到了轉年,更是有了他一生中唯一的兒子。」

故事講到現在,一個窮困潦倒的賣炭漢子,憑藉著忠誠、機智和武勇,一步步獲得陞遷,終於成為了中下級軍官,也擁有了妻室和傳承姓氏的長子,而這也是在明朝很多軍戶或是底層百姓心中最為典型的勵志故事。

而他的故事顯然還沒有結束,至少打穀場內聽著陳文講古的人們還希望故事中的漢子會繼續獲得晉陞,因為這個故事的主角和陳文曾經講述過的很多英雄都大有不同,他貧寒的出身給了這些社會底層的百姓更強的代入感。

「至正二十六年,高皇帝討伐張士誠,岐陽王受命進攻杭州作為牽制。待岐陽王進入杭州城後,下令:擅入民居者死,並以百戶陳三四為鎮撫,監督軍紀。時一兵強借百姓炊具,陳三四立縛之,行至城中鬧市,斬首示眾,杭州百姓遂安。此後,岐陽王獲軍三萬,糧二十萬,大多得益於陳三四斬兵安民之事。」

「洪武二年,岐陽王從開平王常遇春出塞討伐元順帝,得勝回師至柳河川時,開平王得病暴斃軍中,岐陽王遂代掌全軍。行至太原時,聞大同告急,引兵出雁門關,駐紮白楊門。元兵趁夜偷營,岐陽王屹然不動。至天亮,元兵大至,岐陽王以陳三四等部將領兩營兵誘敵進攻,待敵軍疲敝,自左右殺出,大破敵軍,俘斬萬餘人。戰後,陳三四積功升至千戶。」

「洪武三年,岐陽王奉旨北伐,行至半路,聞元順帝已死,其太子新立,遂統軍兼程前往應昌。偽太子聞訊逃竄,岐陽王俘其嫡長子及后妃、宮女、諸王、將相官屬數百人,並以精騎窮追至北慶州而返。此後數戰,俘元軍逾五萬人。此役之後,陳三四晉陞為衛指揮僉事。」

「洪武五年,岐陽王再次奉旨北伐,韃子聞風而逃。岐陽王令部將韓政守護輜重,親領大軍,每人攜帶二十天糧草,追擊元兵。至土剌河,終於追上元太師蠻子哈剌章。韃子見王師已至,連忙向阿魯渾河退卻。」

「待岐陽王引兵追至阿魯渾河,韃子數量陡然增多。岐陽王臨危不亂,帥軍發起進攻,激戰中,岐陽王戰馬中箭,落馬後猶自持寶劍與敵廝殺,後岐陽王重獲戰馬,更是殊死作戰,終擊潰敵軍,俘獲上萬人。」

「只是,在岐陽王落馬後,指揮僉事陳三四引兵回援,為保護岐陽王,最終還是戰死於他一生追隨的統帥身邊。」

講到這裡,故事的主人公終於還是沒有逃脫武人馬革裹尸的宿命,而這個忠誠勇敢的漢子也隨著故事的行進而深入人心,在得知他戰死的結局,打穀場內的眾人皆流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眼見於此,陳文繼而說道:「阿魯渾河之戰,除指揮僉事陳三四外,宣寧侯曹良臣,指揮使周顯、常榮、張耀盡皆戰死,是故,高皇帝未予以賞賜。」

「而在岐陽王回朝後,高皇帝得知了陳三四這個忠勇的漢子的故事,遂下特旨:授指揮僉事陳三四之子陳有弟為昭信校尉,任職青州左衛百戶,世襲罔替!永樂二年,成祖皇帝遷青州左衛為天津右衛,這個世職便轉為天津右衛百戶。」

「至於故事中的這位指揮僉事陳三四便是在下的祖上,我家世襲百戶的軍職也是這樣得來的。」

英雄終得善果,這是所有人所樂於看到的。但是在陳文將最後一句話說出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震驚得無以復加,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原來故事的主人公竟然就是每日前來講古,在他們眼中博古通今到了去做文官都會屈才的陳文。

這個故事是陳文根據戚繼光六世祖戚祥的經歷,在李文忠的年表中見縫插針編造出來的,是他為了將自身形象和其世襲百戶的身份立體化而製造出來的殺手鐧,同時還可以借此達到一些他所需要達到的目的,可謂一舉多得。當然,除了無恥這一條已經被他強行忽略掉的損失外,其他的他還是覺得很滿意的。

只不過,這個故事的剩餘價值到此為止還沒有被有效的利用完。

「從小到大,我的父親反覆的講述給我聽,就像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祖父在家父小時候反覆講述給他聽是一樣的,而我的祖父也是聽著他的父親這樣講述給他聽的。」

陳文記得,在他的家族中,有一位未出五服的堂伯,在共和國建國初期的那場抗美援朝戰爭中英勇殉國。他記得,那位沒有成親,更沒有留下子嗣的堂伯,在跨過鴨綠江的那一刻,已經成為了全家族的榮耀,甚至他的犧牲也只是更加加深了族人對於他的懷念。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是為了中國的未來而犧牲的,他是為了中國人不再被外人瞧不起而戰死的,他更是為了洗刷從**戰爭以來中國所經受的恥辱而英勇殉國的。

成年後,陳文每每回憶起年少時,他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還有族中的叔伯給他講起這位堂伯的故事時,他都會想起他曾經看過的一部漫畫。那部漫畫裡面說,每一隻兔子的心中都有一個大國夢!

從他來到這個時代,他真心的體會到,他的心中,真的有這麼一個大國夢。而他也願意為了這個夢傾盡全力去終結滿清的統治,從而提前改寫那段中華民族充滿了屈辱的血淚史。

「從南下的那天起,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自己聽。而我最希望的則是,在我百年後,我的兒子也會把在這華夏幾近再次亡於韃虜的末世,我為了驅除韃虜,救助萬民所做下的英雄事蹟在這個故事的同時講給我的孫子,如此往復。」

「今天,我陳文昂首站立於我祖上曾經為之戰鬥過的浙江大地,對上天起誓:蒼天厚土為證,列祖列宗在上,自今日起,自浙江始,我陳文誓要驅除韃虜,光復華夏舊地,重建太平治世。若違此誓,天誅地滅,屍骨無存,三魂七魄化為虛無;若違此誓,祖宗陵寢不得安枕,子孫後代,男為盜賊,女為娼妓!」

自從昨天晚上在打穀場吹了一夜的山風,陳文終於想明白了他當初為什麼會一心想要去福建。

初到陌生的環境,引發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而這種恐懼進而影響到了他的判斷能力。

那時的他,出於對歷史的滾滾洪流的畏懼,出於對滿清鐵騎屠戮華夏大地的恐懼,更是出於對南明王朝各部內鬥日常的惶恐,所以他一心想要去福建,在鄭成功的羽翼下,一點一點的發展壯大,然後一戰定勝負。這樣,即便失敗了,至少在有生之年,還有台灣和南洋可以作為棲身之所。

但是,經過了一夜的思索,他終於明白了,這種念頭本就是不該有的。

既然那輛出租車將他載到了這個時代的浙江,就一定有他的道理。這個時代的浙江漢人並不缺乏敢於和滿清拚殺到底的英雄好漢,只是他們缺少一個正確的思想指引和一個實實在在的偶像去追隨,他們不應該在一個又一個或忠貞不渝、或心懷叵測的頭領的帶領下一步步走向終結,而是應該在這場抵禦末世浩劫的戰鬥中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而作為穿越者的陳文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的浙江,就沒有理由不站出來,帶領著浙江的漢家兒郎收復失地,讓那些蠻夷和在蠻夷羽翼下為虎作倀的漢奸們受到應有的懲罰。這才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的使命,而不是躲藏在鄭成功的護翼下做著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最重要的是,他立志要成為戚繼光那樣的英雄,就應當像一個男人一樣去戰鬥。即便是失敗,也應當戰死在沙場之上,而不是躲在台灣或是南洋當寓公。

至於施琅,陳文相信他今天的決定不過是讓那廝多活幾年罷了,等到他真的有實力和滿清決一死戰之時,一個只會打海戰的漢奸還不就是個手到擒來的小角色嗎?

就在這時,似乎是響應陳文的誓言,身穿著吏員服色,一臉莊重的胡二雙手捧著那份白麻紙寫就的任職書向陳文走來,而在他身後,兩個衣著光鮮的從人則一人牽著陳文的白馬,一人手捧著盛放山文鎧和寶劍的托盤亦步亦趨的跟隨著胡二。

胡二走到近前,見陳文立刻背對著眾人,拜倒在地,便打開白麻紙照著今天中午在孫家時的模樣,大聲朗讀。

「今察天津右衛世襲百戶陳文,建言有功,且其人遠行千里,投效王師,志在破虜。其心可表,其志可嘉,特授予大蘭山老營游擊將軍一職,允其所請,編練新營。望其人不忘國家深恩,奮勇殺敵,如此,功成之日,朝廷必不吝封侯之賞哉。」

落款則是:大明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史王;監國五年七月二十。

也就是今天。

打穀場的眾人目瞪口呆的聽著這一切,在古人看來,以祖宗陵寢、以子孫後代立下的誓言都是最毒的誓言,是很多人寧死也不願違背的。因為一旦違背誓言,即便死後也無法安息。

而胡二的出場以及王翊的任職書則更將這種衝擊力發揮到了極致,眾人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游擊將軍就如此這般的在他們的見證下新鮮出爐了。

這一刻,即便如吳登科也沒有來得及去聯想陳文的現學現用,而是同那些已經向陳文效忠的鄉黨們有志一同的詫異於計畫中的這一切竟來得如此猛烈。

在眾人哪怕是連眨眼都害怕錯過些什麼的矚目下,陳文在胡二的那兩個從人的幫助下,換上了山文鎧和佩劍。待陳文轉過身來,曾經那個博學鴻儒般的書生,在眾人的眼前就這樣一瞬間變成了一位英武不凡的將軍。

做了半天的準備工作,又作了一晚上的秀,便只為了下一刻的都來。眼見著眾人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陳文毫不猶豫的向前一步,大聲說道:「王經略已經下令,由本將新建一營。諸君都是浙江的好男兒,可有願意追隨本將重建戚家軍,驅除韃虜,光復失地的嗎?」

聞言,吳登科立刻從迷夢般的狀態中驚醒過來,只見他越眾而出,大聲說道:「大夥都知道,我吳登科的高祖父和戚少保麾下的大將吳惟忠吳將軍乃是同族兄弟。幾十年前,吳惟忠將軍追隨戚少保掃平倭寇北虜。今天,我吳登科願意追隨陳將軍麾下,驅除韃虜,收復失地,贏得一個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的機會。」說著,吳登科右手以長槍拄地,單膝跪倒在陳文面前。

這時,一個義烏來的漢子大聲說道:「義烏乃是戚少保當年招兵練兵的所在,最初的那支戚家軍也多是我義烏子弟。我等義烏縣的好漢子對於重建戚家軍一事,絕不甘於人後,請陳將軍收下我等,重建戚家軍!」說著,那義烏漢子周圍竟稀稀拉拉的隨著他跪下一片。

這一幕倒是給陳文嚇一跳,因為這漢子並不是白天時就已經在孫家小院裡宣誓效忠的基本盤成員,而是一個預備隊,這到讓他發現其實自己還是小視了重建戚家軍這句話對於金華府的人士有多大的殺傷力。

就在這時,一向不甘人後的尹二狗也跪倒在地。「我等東陽縣出身的漢家男兒願意追隨陳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與此同時,尹二狗的一眾鄉黨也跪隨著他跪倒在地。

陳文大約估算了一下,竟有二十多人,比義烏縣出身的漢子也少不了多少。

「我等金華府的漢子,誓死追隨陳將軍,驅除韃虜,光複本鄉!」

「我們諸暨人也願意誓死追隨陳將軍,萬死不辭。」

「台州府的鄉親們,還等什麼?追隨陳將軍,重建太平!」

「……」

漸漸的,激盪的情緒逐漸傳染開來,不一會兒的功夫,竟有兩三百人跪倒在地。而剩下的人則坐立不安的站在那裡,神色頗為複雜。

前期準備了那麼許多,就是為了這一幕的呈現。不過,陳文很清楚,一時衝動是一回事,真的當兵吃糧又是另一回事,而他做著一切只是為了集結一群真正的義士。

眼見於此,陳文大聲說道:「諸君,從軍乃是關乎一家人的大事,此刻本將不去記錄諸君的性命,晚上回去和家中的長輩商量一下。明日一早,還是這裡,願意追隨本將的義士便和我一起上老營當兵吃糧!」

說罷,陳文翻身跨上了那匹白馬,隨著白馬的小碎步逐漸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

從聽到陳文被任命為游擊將軍開始,那個前來偷師學藝的說書先生就張大了嘴巴,彷彿下一刻下巴就要掉下去砸到腳面一般。直到陳文離開,他才擦掉這許久從口中流出的哈喇子,喃喃自語般的說道:「想不到說書原來也能當上將軍啊。」

很快,陳文便回到了孫家的小院門口,他撫摸著白馬的脖頸,在孫鈺的幫助下從馬背上下來。

這一下午的新鮮菜蔬真是沒白喂,這白馬倒是給足了自己面子。要是它在打穀場一個尥蹶子直接把自己掀翻在地,那可就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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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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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起點

回到孫家,陳文和孫鈺很是飲酒暢談了一番。到了第二天公雞初鳴,陳文就立刻爬了起來,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昨天喝了點小酒,恐怕一晚上都未必能睡得好。

出了房門,陳文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這時,那匹白馬應該是看見主人已經起床了,隨即嘶鳴了一聲,大概是打招呼吧。

見眼下也沒什麼事,陳文便過去開始餵馬。不過,那匹白馬似乎對於和孫家的驢子住在一起很是不滿,在陳文餵馬期間,它幾次衝著那驢子打著響鼻,更是狠狠的撇過幾眼。而那隻驢子則跟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躲在牆邊上絲毫不敢靠近白馬。

眼見於此,陳文便從廚房裡捧了把黃豆,喂給白馬,而那白馬也親暱的蹭了蹭陳文。

沒過一會兒,正當陳文正在和他的坐騎交流感情的時候,易氏已經起來了。行過禮,易氏匆匆的趕去做早飯,而陳文則回房間收拾東西。

吃過早飯,陳文便和孫家這一家人道別。雖然從今天起他只是上老營去住,和孫鈺平日裡還總能見面,但是這畢竟是搬家,總要感謝人家這段時間的照顧。

將行李掛在馬鞍上,陳文便牽著白馬離開了孫家。此刻的他心情分外忐忑,因為今天對於他而言將是全新的開始,也很可能會是他未來幾年的起點。這些日以來,或無心插柳,或有意為之,都會經過昨天的發酵後在今天得到切實的印證。

很快,陳文就來到了村南的打穀場,而此時吳登科和尹二狗已經帶著他們各自的鄉黨在那裡等待陳文了。他走了過去,和這些漢子聊了起來,絲毫沒有去擺游擊將軍的架子,而這些漢子也對陳文的禮賢下士流露出了感激之情。

很快,打算投效陳文所部的漢子們開始陸陸續續的趕來,就連這座大蘭山下的小村裡也很有一些年輕人打算追隨陳文,這半個月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使得他們對於陳文的瞭解遠比只來聽講古的人要多。小村裡,他們在親人的依依惜別下來到打穀場,準備迎接新的未來。

漸漸地,人越聚越多,很快就突破了百五之數。這讓陳文感到很是詫異,在他看來,昨天晚上那兩三百人最多能來一百也就很是了不得了。畢竟從軍是殺頭的買賣,即便沒有死在戰場上,也很可能會被軍法處死,要知道中國古代的軍法甚是嚴苛,死於軍法的士卒甚至比戰死的還要多得多。

只是他並不知道,大蘭山老營的那五個戰兵營早在兩年前王翊擊破團練兵,紮營大蘭山時就已經成軍了,這兩年下來也只有劉翼明上山時曾經招過兵,但是數量少得驚人,因為劉翼明上山前也有些在他還在他的老官長劉穆麾下時就追隨他的部下。

可是,這兩年來,總有些打算當兵吃糧的漢子投軍無門。而且大蘭山軍紀嚴明,擾民的事極少,以至於周圍的府縣很多不願意再被滿清的官吏兵丁欺壓的漢人紛紛向這裡聚集,而這些人當中頗有些想要打回老家去的漢子,以至於當地徵兵的供求關係早已發生了質的改變。

而王翊授命陳文新編營頭,則給了這些有志投軍的漢子一條新的出路,這使得他們可以通過自己的武勇來養活家人,實現夢想。是故,此刻的打穀場上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眼見著日頭漸高,陳文不打算等了,只是留下一個老成的在此繼續等待,而他則帶著這將近兩百條漢子向大蘭山老營走去。

走在路上,陳文和這些部下有說有笑,顯得很是輕鬆,更是時不時的爆出個酒桌上的葷段子弄的眾人前仰後合。

他知道在軍中不能過於壓制士卒對於異性的幻想,因為那樣做會導致軍中「撿肥皂」現象的氾濫。但是即便如此,也要在軍法上必須嚴禁其強搶民女,這不只是事關軍紀和戰鬥力,更是因為陳文想要的是一支如同岳家軍一般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軍隊。而對此,他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想法,只是暫時還沒有執行的能力。

就在這時,走在後面的人們突然嘈雜了起來。

陳文唯恐是私鬥現象的發生,趕忙走了過去,卻只見李瑞鑫騎著戰馬想要從人群中穿過去以便追上陳文。而走在後面的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早已投效陳文軍前,見他提著馬槳而來自然不肯放他過去,於是就出現了剛才的一幕。

見陳文趕來,李瑞鑫立刻翻身下馬,拄著他那柄祖傳的馬槳單膝跪倒在陳文面前,開始訴說他這兩天的經歷。

原來,在那天晚上陳文和他談過後,他就騎著馬帶著兵器出山找綠營兵麻煩,為的是能夠換些賞銀以方便其與陳文前往福建,畢竟窮家富路嘛。等他得手之後連夜趕回來,陳文已經帶著人往大蘭山前進了。於是乎,他就趕忙策馬追來,生怕追不上被擋在老營之外。

看著李瑞鑫滿是血絲的雙眼,激動不已的神情和那匹滿身汗水喘著粗氣的戰馬,陳文實在無話可說,只得將他扶了起來,並告誡他以後進了軍營就要恪守軍紀,不得再如此自由行事云云。

在陳文告誡他後,李瑞鑫連忙轉過身把鞍具後掛著的一個滴著血的布口袋解了下來,扔到陳文面前,而那個布口袋也不負眾望的把它肚子裡的東西吐了出來,那是五個腦後梳著金錢鼠尾的男子的首級。

用李瑞鑫的話說,這五個傢伙之中有四個是綠營兵,為首的那個倒是個漢八旗的假韃子。他本來只想試試運氣,誰知道剛出了山就碰上這群傢伙在劫掠客商,而那個漢八旗的假韃子更是強拉著一個姑娘往樹林裡走去。於是乎,李瑞鑫先是射箭狙擊,再是策馬衝殺,這五個二鬼子就變成了五個真鬼。

陳文看到這五個腦袋滾落到他腳旁,甚至還有幾滴血被甩到了他的新靴子上,陳文差一點兒就吐了出來,好在他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幕,只得強壓著這份噁心誇讚了一番李瑞鑫的武勇。

而在他的周圍卻頗有些既沒有見過首級,又沒有聯想到這個場景的初哥,待他們看到這些滾動的人頭之後,幾乎立刻就吐出了出來,看他們的樣子,很可能昨天的晚飯都被這幾個首級給糟蹋了。

倒是尹二狗在安撫好前隊之後,追著陳文過來,恰巧看到了這剛才的一幕。只見他意味深長的看了陳文一眼,再看李瑞鑫時,竟流露出了些許戒備的神色。

看著這群沒見過血的新兵蛋子,陳文立刻讓李瑞鑫把這五枚首級和被繳獲的腰牌兵刃展示給眾人,便又迎來了一片嘔吐聲。接下來,陳文表示,如果有人害怕,可以離開,這是最後的機會,因為上了山便是正式的軍人,想要立刻便沒那麼容易了。

所幸,這些敢於追隨陳文的漢子沒有人願意被他人嘲笑為懦夫,紛紛表示一定要留下來追隨他們的陳將軍,而且以後也一定會像李瑞鑫一般殺賊護民,為陳文這位將主爭光。就連那幾個吐得稀里嘩啦,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的漢子,也表示以後絕不會如此,一定不給陳文丟臉。

鬧劇結束,陳文看著一地的狼藉,心中猶自慶幸。若是這一幕發生在戰場上,會不會影響戰爭的結局都兩說,這一地的嘔吐物直當是提前上課了。

隨後,陳文帶領著眾人繼續前進,很快就到了老營的轅門外。陳文記得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他還被那個王游擊設伏圍攻。可是現在,估計那廝就算藏在路邊也不敢出來了吧,這小兩百口子每人一口唾沫淹估計是淹不死他,踩肯定能踩死。

看見陳文帶著一眾人上山,守門的把總看到領頭的乃是這些天出入老營多次、又被任命為游擊將軍的陳文,趕忙出來交涉。

陳文認識那把總,因為這人就是陳文第一次上山時吹響敵襲號角救了他一命的那個軍官。表明了來意,那把總立刻跑了回去,直奔中軍大廳而去。

沒過一會兒,胡二便緊隨著那把總趕了過來,見面便是滿臉堆笑的奉迎著陳文。

胡二知道,陳文從上山以來便是王翊和王江眼中的紅人,現下又是領兵的實力派,雖然這兵才剛剛開始招募吧,但也算是山上在號的大人物了。況且現下這時局,有兵便是草頭王,他這樣的小角色自然沒有必要得罪陳文。再者說了,他這些日子拿了陳文不少銀兩,無論是跑腿,還是演戲,陳文出手一向大方,而這也更加堅定了他的那顆奉迎之心。

進了老營,陳文便帶著眾人跟隨著胡二前往西校場旁邊的軍營,那裡便是陳文所部的駐地。

一路上,胡二不僅慇勤的給陳文介紹這老營的佈局,還時不時的拍個馬屁或是說個笑話,調節下氣氛,比陳文有次去旅遊時那個大爺一樣的導遊可稱職多了。

不過,對此陳文也絲毫不感到意外,畢竟這時代能做小吏的沒有一個不是滑不留手的人物,此刻他可以對著你溜鬚拍馬,沒準下一秒就會把你賣了。所以從認識這胡二之始,他便抱著不得罪人的原則來交往。再加上陳文現在的身份,更加促使其與胡二保持距離,過於生分了可能會錯過一些信息,過於熟稔又會遭上官忌諱,所以不遠不近最好。

可是眼下的這一切,卻把那些隨著陳文上山的漢子們唬得不輕。

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王翊雖然不是宰相,但也是這四明山一帶明軍的統帥,經略南直隸和浙江軍務的監軍文官首領。那胡二雖說不過是個小吏,可卻是在王經略跟前伺候的人,這廝平日裡一向不拿正眼看人,可是現在卻在陳文面前伏低做小,足見王翊對於陳文的青眼。

很快,陳文一行人就到達了西校場。這裡最初是給左營和右營修建的,所以地方很足。後來劉翼明上山後,這兩個營就由其統領,練兵一段時間後,頗具成效,便改駐嵊縣一帶,一方面防備那裡的清軍,而另一方面也是對那裡施壓。

就這樣,西校場旁的軍營便空了下來,而王翊便順理成章的將這裡批給了陳文。

胡二走後,陳文便在站在西校場的點兵台上給這些新兵蛋子訓話。

「進了軍營,諸君便是本將麾下的兵了,從今天起,只要有我陳文一口吃食,便斷不會讓弟兄們挨餓。此刻,弟兄們現在這暫住,待三日之後,兵員招募完畢,就開始練兵。」

接下來,陳文便任命了李瑞鑫,吳登科和尹二狗為千總,負責給這些新兵蛋子分配暫時的居所和打掃軍營和校場,隨後他便趕忙帶著兩個士兵前往中軍大廳,向王翊報導。

雖然一個游擊將軍麾下只有三個千總軍官的事情很是詭異,但是陳文的這個營暫時也只有五百兵額。若是放在甲申之前,吃空餉是一回事,一個守備都有上千的兵額,比如戚繼光當年為其賦詩的那個文登營,就有一千一百多的兵額,更何況是領遊兵營的游擊將軍了。

不過,眼下大明朝的官職貶值得厲害,王翊麾下前後兩營的指揮黃中道和毛明山也不過領一千兵額,實際也就六百多人,可是他們卻還都擁有著掛印將軍的階級,這樣一想的話陳文立刻就平衡了。

到了中軍大廳,王翊顯然已經知道了陳文接到任命不到一天就已經帶了小兩百人上山的事情,只是誇讚了一番陳文的效率,便讓胡二把銀庫庫大使褚素先帶來。

見到褚素先本人,陳文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王翊的意圖。只見那褚素先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相貌到還不錯,雖說瘦了些,不過皮膚很好,看來倒是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才喂得出來的。只不過,這廝的那兩撇鬍和下巴上留著的那一把老鼠鬚子實在是怎麼看怎麼不像個好東西。

這大概就是陳文那個還不知道是誰的媳婦,在冥冥之中借給他的女人的直覺吧。

見過禮,只見王翊對著褚素先耳提面命了一番,便由著陳文和褚素先前往銀庫,去取王翊之前許給陳文的那一千兩銀子的徵兵準備金。當然,還有一份安家費陳文並不打算那麼快發下去,所以便暫時寄存在銀庫。

一路上,褚素先幾次暗示陳文回扣的事情,都被他打哈哈一般藉著別的話題無視了。等陳文帶著那兩個士兵把銀子足額提走,褚素先的兩眼已經變得有如能夠噴出火一般。即便如此,陳文也沒有理會他,只留下褚素先繼續在銀庫的庫房裡COS小火龍。

嗯,今天銀庫融化碎銀子鑄錠的柴火錢肯定是能省下來了。

雖然陳文知道得罪財務是沒有好處的,但是現在對於他而言每一分銀子都很重要,因為這些很可能會影響到他練兵的效果,所以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再者說了,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清軍就會圍剿四明山,如此迫在眉睫,哪還有功夫敷衍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

回到軍營,孫鈺已經派人把今天需要的糧食、菜蔬和醬醋等物全部送來。陳文想了想,又給了糧庫的小吏些銀子叫他們每兩日送一口肥豬或一隻肥羊來,每次一結。只見這幾個人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滿臉興奮的飛奔而去,彷彿是怕陳文反悔一般。

對此,陳文只得暗笑,看來孫鈺把糧庫的小吏們逼得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到了正午,陳文留在打穀場的那老成漢子便帶著二十幾個人到了軍營。在陳文感慨人數終於破兩百的同時,他居然在這群人裡發現了兩個異類。

一個四十幾歲的童生和一個二十出頭的秀才,而這兩位知識分子竟然還都是杭州人,更無語的是這二位居然強烈要求一定要來給陳文贊畫軍務的。

笑話,文官領兵那種買彩票中五百萬一樣撞大運的事情,陳文可不打算干。就算是王翊,他也不準備讓其插手自己營頭的軍務,更何況是這兩個看樣子連《孫子兵法》都未必讀過的腐儒呢?

只不過,這兩個杭州人為什麼跑到大蘭山來,又為什麼放著老營的文官不去申請非要來贊畫軍務,倒是引發了陳文的好奇心。稍加試探之後,這兩位知識分子便毫無顧忌的把他們的遭遇吐了出來。

原來,他們本是居住在杭州城仁和縣,那個年輕的耕讀傳家,而年長的則是在城中開了個私塾。本來日子過得都還可以,即便是清軍佔領杭州也沒有受到太過巨大的影響,畢竟他們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

結果到了今年,滿清在杭州府圈地修建滿城,把所圈土地的百姓全都趕了出來,就連他們兩家也不例外。年長的一家沒有反抗,被搶掠了一番後就逃到了城外;年輕的那個秀才的長兄為了保護祖傳下來的土地,被清軍毫無理由的活活打死。

滿城一事,陳文到是在論壇上見過,只是記得杭州滿城是全國各省滿城之中最早圈地建設的一個,到了太平天國起義時被焚燬,清軍重新佔領杭州後又重建,直到辛亥革命才徹底取締。不過,他對於其時的詳情卻記不太清楚。

據《康熙仁和縣誌》記載:「此方之民,扶老攜幼,擔囊負簽,或播遷郭外,或轉徒他鄉,而所圈之屋,垂二十年輸糧納稅如故。」

黑中介也不至於做得那麼絕吧!

在此之後,旗人在當地闖入民宅,搶奪財物,毀人祖墳,向地方官索要婦女,侮辱士人,劫掠客商,使得商旅裹足不前,嚴重影響了杭州的商業活動和稅收。這才導致了滿城城牆的修建,以求隔絕兵民,減少此類事情發生。

在城外相見後,這兩個一起考中童生的同年一商量,便橫下一條心帶著家人來大蘭山投效明軍。只不過,他們都不是本地人,又不像孫鈺那般即有舉人的功名又比較會算賬。結果,在這呆了快一個月了,還沒有分配職務。

昨天晚上,他們聽了陳文講古,覺得與其在當地的文官手下做事,不如投奔同鄉來的武將。在他們看來,陳文雖然能說會道,知識淵博,但也畢竟是一個人。軍中幾乎都是些文盲,很多文案工作又一定需要人處理,那麼他們作為同鄉的讀書人就肯定會被重用。

對於他們的心思,陳文懶得去瞭解,只憑滿城一事,這二人便應該可以信任,再說他也確實需要處理文案的人才。於是乎,他便安撫了一番,表示自己接納了他們二人,工資待遇從優,不過具體職務還要等這幾日徵兵結束後再行安排。

午飯很快做好了,雖然都是些素菜,但是陳文的一句管飽還是贏得了這些新兵蛋子的歡呼,尤其是在陳文也端著飯碗和士卒們在一個鍋裡盛飯吃的行為,更是贏得了他們的好感。

只不過,那兩個士人卻還自持著身份,盛過飯便一起回到了居所,並不打算和這些丘八在一起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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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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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名冊

吃過午飯,陳文便立刻交給這兩個新近入職的文書一份工作,編寫花名冊。

從感情上而言,當一個人和其他人被書寫到一張紙或一個本子上,他們之間本身就出現了關聯,如果這些被寫在一起的人們又每天朝夕相處的話,那麼這種關聯就會很快的轉化為感情。結婚證或是這個時代的婚書除了佐證以外便有這種作用,而用到軍營裡,便是袍澤之情。

況且,除此之外,這份名冊對於陳文而言也將是他的這支軍隊制度建設、士卒軍功賞罰等事的依據,所以即便眼下人還沒招齊,但是事情也須得趕緊開始做起來。

作為主將,這份名冊陳文可以不寫上自己的名字,但是出於以身作則,他還是在稿紙的第一張寫下了他當初編造好並幾次拿出來忽悠人的那份履歷。

寫完之後,陳文看著眼前這張稿紙,實在回憶不起來他還對其他人編造過其他什麼東西了。

於是乎,他轉而對那兩個文書說道:「姓名、字號、祖籍、籍貫、父母、妻室子女、曾經從事職業還有特長,這些都要記錄下來,然後抄寫幾分。等兵員招募結束,二位先生還要把這些草稿分別騰在幾份不同的名冊上。此乃是我部的根本大事,望二位先生慎重行事。」

「學生必不負將軍所托。」那年輕的秀才立刻便應了下來,而那位年長的童生卻在應下的同時眼珠一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這時,那三個千總也都回來了,陳文先前給他們的任務是叫吃過飯的士兵回住所待命,這事情顯然已經完成了。

隨後,陳文命令這三個軍官按照兩個文書的提問回答他們的履歷,記錄下來直當是練手。這樣一來,吳登科和李瑞鑫到還好,尹二狗就成了問題。本來陳文已經在考慮給尹二狗起個好聽點兒的名字,比如尹志平,立志重建太平,不就很好嗎?如此的話,以後立了功、升了職說出去也好聽。

可是,輪到他的時候,他卻一張嘴就是「尹鉞,斧鉞鉤叉的鉞,沒有字號」之類的回答,倒是讓陳文頗為意外。

結果一問才知道,本來相熟的人不是叫他二狗哥,就是叫二狗兄弟的,既然大夥叫習慣了,他便沒有強行更正過。可是眼下當上了軍官,又要記錄在冊,他當然要對此強調了一番,省得以後上了戰場,祖宗會因為不是大名而沒辦法保佑他。

對此,李瑞鑫不出意料的還是那副不置可否的態度,倒是吳登科思來想去之後補了他一刀。「二狗兄弟,你這名字我怎麼沒聽說呢?」

那尹鉞一聽這話,立刻反駁道:「吳大哥,咱哥兩兒才認識幾年?你去問問周家兄弟去,俺家祭祖時俺爹叫俺啥,周家兄弟是俺家的鄰居,撒尿和泥長大的,他肯定知道。」

看到他如此重視此事,陳文突然感到了些許慶幸。若是此時李定國已經獲得了假黃鉞的特權,以這廝對對此的重視程度,他十有**會強調他的那個鉞,就是假黃鉞的鉞。

很快,這兩個文書便記錄完畢。他們二人只見陳文這裡已經暫時用不上他們,便在行禮過後,前去營房記錄那些士兵的籍貫來歷。

兩個文書離開了陳文的房間,屋子裡就只剩下那三個軍官了,陳文立刻掏出了一份寫好的編制計畫書,放在桌子上,示意他們自己拿去看。

只見這三個千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尹鉞把計畫書拿了起來。隨後,在陳文的一個「念」字出口之後,尹鉞開始他對於這份文件的朗讀。

「一……四……,一……十二人,……一,伍……二,正……八,……一。」

聽著尹鉞這磕磕巴巴的念出了一大堆數字,陳文剛喝到口的水差點兒噴了出來,若是讓他繼續唸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屋子裡面正在接收密電碼呢。

眼見於此,他只得給把計畫書要了過來,在尹鉞滿臉羞愧的神情下開始念道:「一哨四隊,一隊十二人,隊長一,伍長二,正兵八,火兵一。本將決心重建戚家軍,這鴛鴦陣便是我部的基本陣型。爾等對於這個配置可有異議?」

陳文拿出的編制是戚家軍鴛鴦陣的基本編制,無論是南方抗倭時,還是北方對抗蒙古騎兵時,戚家軍的武器雖有更改,但是單一鴛鴦陣小隊的人數始終沒有變過,變的是每哨的隊數、冷**的組編方式和武器構成。

對此,尹鉞和李瑞鑫並無異議,而吳登科只是皺了皺眉頭。

於是,陳文繼續念了下去。「隊長持旗槍配腰刀、伍長一人持長牌腰刀、一人持藤牌腰刀和標槍、正兵四人持長槍弓箭、兩人持狼筅、兩人持鏜鈀弓箭、火兵持尖頭扁擔,這個可有問題?」

吳登科想了想,說道:「將軍,您的這套編制和武器配置是當年戚少保抗倭時用的,現在我們面對的是韃子,為什麼不用可以克制騎兵的北方鴛鴦陣編制呢?」

聽到這個問題,陳文掃了一眼,尹鉞與吳登科一樣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而李瑞鑫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好在這個問題陳文早有預料,他說道:「吳兄弟和尹兄弟沒有去過北方,那裡一馬平川,韃子的騎兵可以成群結隊的衝鋒。可是我們現在身處浙江,這裡水網縱橫、丘陵密佈、道路狹窄,韃子即便使用騎兵也很難集團衝鋒。一直以來,王師和韃子作戰到是步戰的時候偏多,所以本將覺得南方抗倭的鴛鴦陣更合適。」

戚繼光的鴛鴦陣從在南方抗倭到前往北方直面蒙古騎兵,出現過三種編制,其中火器和冷兵器混編的第二種效果並不是很好,所以很快變成了殺手隊和火器隊分列的形式。而編制也從南方時的四四制變成了在北方使用的更加靈活、更加容易配合馬營、車營的三三制。

「當然,三位兄弟都是知道的,本將一向從善如流,若有問題須得提出來大家探討,此事事關本部生死存亡,勿要吝嗇口水。」

見吳登科和尹鉞皆沒有異議,陳文轉而向李瑞鑫問道:「李兄弟,你有什麼想法,說出來大家探討一下。」

李瑞鑫顯然意料到了陳文會問到他,毫不猶豫的說道:「卑職覺得將軍使用戚少保在南方抗倭時的鴛鴦陣在思路上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有些細節卑職覺得還可以商榷一二。」

「李兄弟,但說無妨。」

「比如,將軍以藤牌手攜帶標槍、鏜鈀手和長槍手攜帶弓箭的思路是沒錯的,這樣可以在接戰前配合火器隊殺傷敵軍。以卑職愚見,我部皆是新兵,雖然有不少人是有武藝在身的,但同時練兩種兵器是不是太過複雜了一些。」

按照常理,藤牌手持標槍、長槍手持弓箭、鏜鈀手則應該持火箭,只是大蘭山沒有火箭那種高科技產品,所以陳文退而求其次打算以弓箭代替。可是經李瑞鑫這麼一提,他突然意識到了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還有一個多月清軍就要圍剿,現在練那麼多兵器只會太多嚼不爛。

「那就擴大射手編制,鴛鴦陣士卒暫時單練一種兵器。」陳文掃了一眼吳登科和尹鉞,見他們也沒有異議,便示意李瑞鑫繼續。

「再比如,戚少保的鴛鴦陣,前排的刀盾伍長是由一個長牌手和一個藤牌手組成。卑職覺得,現在我們所面對的韃子和戚少保面對的大有不同,倭寇使用鳥銃,蒙古韃子使用弓箭,而我們面對的韃子則除了鳥銃和弓箭外,還使用飛刀、飛斧和標槍之類重型投射兵器。」

「這些兵器對於長牌手而言不算什麼,但是藤牌手就無法招架了。所以卑職以為不如將藤牌手也改成長牌手,這樣兩個長牌手在前可以更好的保護後排士卒不受韃子投射兵器的傷害。」

「不行!」陳文尚在思索,吳登科立刻就出言反對。「李兄弟,你沒見過鴛鴦陣,所以不太清楚。這長牌和藤牌的同時存在,為的不只是由長牌手抵擋敵人的投射兵器,更重要的是有長牌手推動整個陣型的前進。」

「可是長牌笨重勢必會影響到長牌手的動作,而藤牌手的存在就可以保護長牌手免受韃子突進攻擊,這也是為什麼戚少保對於長牌手和藤牌手的體型和身手有嚴格要求的原因。」

「如果全都是長牌的話,韃子長槍手一擁而上,只要能架住狼筅,刀盾兵趁機滾過來,長牌手就危險了。長牌手若是陣亡,陣型如何前進,誰又來抵擋投射兵器?所以前排必須是長牌和藤牌互相配合。」

在陳文正在聯想吳登科所設計的場景時,尹鉞開口說道:「既然已經影響動作了,不如把長牌做得大一些,反正接陣前我們也是要用縱陣來減少投射兵器傷害的。」

「縱陣?韃子若是開炮呢,雖然他們也打不準,但是如果一炮命中長牌手,那麼怎麼辦,全死嗎?」

火炮?

陳文突然發現,這個問題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戚繼光無論是在南方抗倭,還是在北方對抗蒙古鐵騎時,他的對手好像都沒有火炮這麼高科技的玩意兒。

在他的印象裡,這個時代明朝的火器研發始終在追趕西方的腳步,甚至出現了一些超越西方同行的產品。只不過這條光明大道還是被滿清那個除了騎射以外,一切高科技產品都「至為可笑」的理論打斷了,以至於太平天國時,清軍還在用明朝鑄造的火炮來抵抗太平軍。

思慮及此,陳文回憶了一下這個時代歐洲人的方陣是怎麼對抗炮兵的,結果想來想去好像就只有硬抗這一條路,甚至到了拿破崙時代都是那樣,想想就肉疼。這麼說的話,還是戚繼光的縱陣比較合算。

見三個軍官吵成了一團,越說越亂,頭大如斗的陳文立刻拍案而起。「夠啦。」

三個軍官一愣,立刻跪倒在地,口稱死罪。陳文把他們扶起來,隨即說道:「這世上沒有萬全的辦法,火炮那東西也就是城牆能扛得住,難道我們就只能躲在城牆後面嗎?縱陣依舊要用,反正韃子炮兵的瞄準技術也不怎麼樣,那就只能賭他們打不中了。」

滿清並非全無火炮,早在皇太極時代就已經開始仿製明朝的火炮了,只是效果很一般。直到孔有德叛逃和錦州陷落,才算是徹底給滿清補上了棋盤上的兩門炮。只不過無論是孔有德還是祖大壽,他們的瞄準技術都沒有學到家,和那些被孔有德殺死在登州的歐洲僱傭兵教官們相比顯得太過於業餘了。

「前排還是長牌配藤牌不變,長牌上蒙生牛皮,藤牌在不影響動作的基礎上儘量做厚一些,這個本將會和王經略說的。」說完這一大堆決定,陳文問道:「關於武器配置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李瑞鑫想了想,說道:「將軍,我部不能只有鴛鴦陣,還須得有騎兵和火器隊配合才行。」

「這個問題我想過,也問過王經略,老營武庫裡火銃很少,火炮更是一門沒有,那些東西早就下發給那前五個營了,投射兵種還是先用弓箭手。至於騎兵……」

聽到騎兵二字,李瑞熙立刻豎起了耳朵,只聽陳文說道:「王經略只答應先給二十匹馬,先編練個斥候隊吧。」

說到這裡,陳文故作猶豫,隨後斬釘截鐵的對李瑞鑫說道:「斥候隊和弓箭手由李千總負責,這兩日李千總就去把營中適合做斥候和弓箭手的士兵挑選出來。會用火銃和火炮的也要揀選出來,此事務必做好。」

「卑職遵命。」得了頭彩的李瑞鑫立刻躬身應是。

「吳千總,尹千總。」

「卑職在。」

「你二人負責鴛鴦陣的編練,這兩日把適合作為長牌手、藤牌手、狼筅手、長槍手和鏜鈀手的人選給本將一份名單,本將的堂堂之陣就交給你們了。」

「卑職必不負將軍所托。」得到了安慰的吳登科連忙躬身應是。

「那個……」尹鉞看了眼吳登科,繼而說道:「將軍,我二人不會寫字。」聽到這話,本來還傲氣十足的李瑞鑫臉色陡然一變。

是不是啊。

我怎麼找了三個文盲做領兵軍官呢。

陳文深吸了口氣,說道:「本將會把那兩位文書暫時借給你們,記得說話辦事要尊重人家,那畢竟是讀書人。」

「卑職遵命!」這一次的回答就顯得充滿了自信。

看到三個軍官自信滿滿的樣子,陳文開口說道:「三位兄弟都知道,我部現在只有五百兵額。本將已經在王經略那裡立下軍令狀,一個月後和中營比試,務必全勝。若是贏得漂亮,兵額傚法前後中左右那五營也不是不可能。」

聞言,李瑞鑫眉頭微皺,臉上頗有些不自然。眼見於此,陳文立刻說道:「本將知道,騎兵和弓箭手都需要很長的時間訓練,李千總不必憂心,本將自會與王經略說明。」

聽到陳文這話,李瑞鑫毫不猶豫的回答道:「請將軍放心,這一個月,卑職就算不吃不睡也要把斥候隊和弓箭手給操練出來,絕不負將軍所托。」

「不必強求,盡力即可。」接著,陳文轉而向吳登科和尹鉞問道:「吳千總、尹千總,你們二人如何?」

兩人對視了一眼,立刻說道:「我二人必不負將軍所托,也斷然不敢辱沒戚少保的赫赫威名。」話語中的自信溢於言表。

我對戚繼光也是很有信心的,否則誰那麼缺心眼去立軍令狀。

就在三個軍官帶著任務離開後,陳文又迎來了那兩個文書。

「將軍,這是現在已經入營的二百一十三人的全部記錄,我二人準備在您審核過後,再行抄寫。」說著,那兩個文書將稿紙恭恭敬敬的放在陳文面前的桌子上。

陳文隨便翻了幾張,字跡工整,內容也是按照自己所要求的書寫,繼而誇讚道:「字跡工整,內容詳實,二位先生真是神速。」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那年長的童生行過禮,立刻就湊了過來。「將軍,這名冊都是我二人按照順序排列的,但凡是名字下面點兩個點的,都是後面數人或十數人中領頭的。」

聞言,陳文立刻抬起頭,皺著眉頭凝視眼前這兩個知識分子,隨即淡淡的問道:「此事是你二人誰的主意?」

那年長的童生顯然是已經預料到陳文會有此問,很是心平氣和的回答道:「是學生的主意。」

「此事學生也有份,還請將軍莫要怪罪。」

怪罪?

見那年輕的秀才的神色不似作偽,陳文笑道:「果然還是同鄉之人懂得替本將想周全些,二位先生有心了。」

「不敢。」

不敢不也做下了嗎?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陳文本來覺得這年長的童生屢試不第,估計也就是個腐儒,可照現在來看到還小視了他。只是那個年輕的秀才還顯得過於稚嫩,需要時間培養。

「二位先生都是大才,日後好做,若有功勞,本將自會向朝廷為二位先生請官。」

聞言,那二人立刻面露喜色,躬身應和道:「學生必不負將軍厚望。」

接著,陳文又將安排他們二人給那三個千總打下手的事情告訴了他們,兩人也是立刻應是,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悅。

晚飯時分,在煮熟的肥肉所散發出來的香味感染下,陳文所部的士氣高漲到了一個新的巔峰。畢竟對於這些貧苦的漢子們來說,既能吃飽,又能吃上肉的日子,實在是太久沒有過過了,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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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訂製

第二天一早,陳文打著哈欠爬起來去參加老營每天的例會。本來這些日子以來,陳文多少已經開始適應了明朝人的作息時間規律,但是耐不住昨天晚上給那三個軍官講兵法一直講到深夜。

其實,陳文也沒有講什麼高難度的東西,只是把先前給李瑞鑫講過的兵種相剋理論拿出來再講一遍而已。李瑞鑫且不說,他已經聽過了,而吳登科和尹鉞的接受能力也是截然不同。

尹鉞這廝別看小名叫二狗,卻頗有些小聰明,對於陳文所提出的理論吸收很快。雖然他的接受速度和那一日李瑞鑫的接受速度相比要慢上一些,但是考慮到李瑞鑫曾經是黃得功的親兵,其父也做到過游擊將軍,而尹鉞不過是個初識行伍的門外漢,就顯得很了不起了。

這倒是讓陳文頗有些懷疑尹鉞這廝的父母在給他起小名的時候是不是打盹兒了,這廝分明就應該叫尹猴子嘛。

相比之下,吳登科的接受能力就要差許多。在陳文的印象裡,昨天一晚上,他好像始終是在給吳登科一個人掰開了揉碎了的講解這個理論的依據和變化,而吳登科的腦袋卻始終跟個實鑿的一樣,說什麼也灌不進去,直到深夜,陳文等三人都已經哈欠連連了,他才開始摸門。

所幸,陳文對此早有預料,畢竟那些天給吳登科講《左傳》時已經見識過了,眼下也只寄希望於他能夠把聽《左傳》的那股子努力勁兒拿出來鑽研這份專業性更強的學問了。

在陳文來到中軍大廳之時,人已經接近到齊了。見陳文趕到,王翊便將他介紹給了在座的眾人,而這些官員們也紛紛起身與陳文見禮,就連那褚素先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

落座之後,陳文開始細細觀察在座的眾人,只覺得這大蘭山老營的官吏年輕化搞得相當不錯。

只見在座眾人,大多三十左右的年歲,最小的應該就是孫鈺了。當然,如果考慮到這廝天生明朝小鮮肉兒的身份,還是先不計算在內的為妙,省得被打臉。

而這當中年歲最大的當屬銀庫庫大使褚素先的族兄褚九如了,其人大概五十幾歲的樣子,面相上總感覺像是個和事老。不過,這個和事老可是有著從五品鴻臚寺少卿的職務,比前些天王翊本來給陳文安排的鴻臚寺寺丞還要高一些,而這其實也跟他主要負責的那份迎來送往、聯絡其他義軍和四明山附近鄉紳官吏的工作有關。

今天的議題幾乎全部和陳文手中那個新編的營頭掛鉤,雖然這個營的兵額暫時只有其他營頭的一半,但這畢竟也是大蘭山明軍的第六個營,所以事關重大。於是乎,王江便要求五司的各部門配合陳文的組建工作,並且保證陳文所部的武備和供給,而那些涉及到的官員也紛紛應是,表示一定全力配合,絕不辜負經略和副憲的厚望云云。

隨後,王翊公佈了一個月後陳文的營與中營比試的決定。

得到了這個信息,無論是暫管中營的監軍文官沈調倫,還是負責老營日常防務的那兩個守備都開始仔細的打量陳文,那細緻程度似乎是想把陳文身上到底有多少根汗毛都數個通透。而那個被點到名的守備更是隱隱透著一絲敵意,因為他很清楚這場比賽贏了沒太大光彩,一旦要是輸了可就算是把中營的臉都丟盡了。

例會結束後,王翊又拉著陳文聊了一會兒,其實也不過是對陳文這個大明集團魯監國分公司大蘭山辦事處的新進員工的一種勉勵。

從中軍大廳出來之後,陳文便趕回了軍營,按照慣例,他在參加完上司組織的例會後,還要給下屬開例會。

看著手下的這三個千總和兩個文書,身為游擊將軍的陳文只用了一句話就結束了例會。「你們繼續去做本將昨天安排的事情。」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匆匆結束了例會,陳文立刻牽了馬帶著兩個看上去比較老實的士兵下山,一路直奔他曾經購買文房四寶的那個鎮子。

進了鎮,陳文先去了那家字畫店。掌櫃的還是那個掌櫃的,夥計也還是那幾個夥計,只不過他們已經有些認不出陳文了,並非是陳文去了韓國做整形手術,而是他今天穿著那套山文鎧出的門,早已閃瞎了字畫店裡那些人的氪金狗眼。

等到那掌櫃的想起眼前這個將軍就是曾經在他這裡買過幾次東西的讀書人時,陳文早已在定下貨品之後離去了。那掌櫃的很是擦了幾次不時冒出的冷汗,顯然他還記得他曾經打算宰生客的行為,於是乎,他毫不猶豫的吩咐手下的活計,一定要按時完成陳文的訂貨,同時必須保證質量。

出了字畫店,陳文又找了家綢緞鋪。本來以陳文的身份他所需要的東西是可以從老營的布匹庫房申領的,只不過陳文從孫鈺口中得知,這布匹庫房其實是由銀庫監管的,於是他決定不去給自己找麻煩。

綢緞鋪子是鎮上一戶鄉紳開的,而這戶鄉紳和山上的一個官吏有親,所以這家的掌櫃雖然對於陳文這個新進游擊很是曲意逢迎了一番,但也只是讓他把所需商品的價格殺到了承平年代那般。不過這對於陳文而言已經夠了,如果不是為了那份私人訂製,誰沒事下山挨宰來。

綢緞鋪子斜對面便是鎮中的城隍廟,今天雖說不是什麼趕集的日子,人卻依舊不少。

陳文帶著那兩個漢子來到張貼榜文的地方,把他先前寫好的招兵榜文貼了上去,並找來了廟裡的算命先生,告訴他每隔一刻鐘過來大聲朗讀一次,一次給五文錢,講完直接結算,由陳文帶來的那兩個士兵負責發放,今天和明天一共講兩天。

而這兩個士兵每人在榜下站一個時辰,兩個人輪流站,直到晚飯前必須回營,因為老營晚上宵禁。若是有人來問就告訴他們想投軍的直接上山,老營南門門口有人會接他們入營接受考核,考核合格的就可以當兵吃糧。

軍令如山倒,兩個士兵自然是表示堅決完成任務。那算命先生看著陳文的山文鎧和腰間懸著的那口寶劍,也毫不猶豫的應下了此事。而當他拿到了第一份計件工資之後,看著那五個銅錢,雖然沒有萬曆朝的金背,倒也沒有崇禎朝的那種薄脆,仔細一算這一天下來能賺個幾錢銀子,而且還不耽誤他算命,立刻就變得眉開眼笑起來。

孤身一人騎在馬上,陳文也不敢讓它跑起來,畢竟他現在的馬術能坐在上面走就已經不錯了。等他回到老營的時候,已經該吃午飯了,於是乎,他便直奔糧庫而去。

到了糧庫,昨天領了代買豬羊生意的一個小吏立刻就看見了他,趕忙上來打招呼。陳文和那小吏寒暄了兩句,便趕忙去見孫鈺。

見到孫鈺,陳文直截了當的提出,他找易氏幫忙做一面營旗,料子和圖樣下午的時候鎮上的夥計會送去。同時,陳文很無恥的告訴孫鈺,工錢他就不給了,剩下的邊腳料全歸你們,說完便不管孫鈺是否答應就一路揚長而去。

回到軍營,士兵們已經開始打飯了,陳文照舊在新來的士兵詫異的目光下,和士兵們在一個鍋裡打飯、在一起吃飯。

吃過飯,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去撰寫軍法。

按道理,陳文完全可以也應該去使用現成的明軍軍法,只不過在他看來,明朝的軍法過於嚴苛,動輒削鼻、切耳、穿箭游營,實在不利於建立軍人的榮譽感,而其管轄範圍也大的驚人,就連校場上發屁的音量過大都要看軍法官的心情好壞來決定生死,更是莫名其妙。

只不過,陳文根本不知道,明朝的武人其實還是比較慶幸其軍法的寬鬆,若是和秦漢之時相比,宋明的軍法還不如秦漢時的民法嚴厲,更別說和那時的動不動就夷族連坐的軍法相比了。

陳文想不起來從什麼地方看到過,說是軍人榮譽感的提升除了有助於提高其作戰能力、戰略移動速度和承受傷亡的程度,還可以降低軍隊擾民事件的發生。

當然,中國古代的統帥們有著其他辦法,比如身體力行和以著奪百姓一文即是死罪的嚴苛軍法,岳飛不提,這個時代的張煌言就這樣做過。

史書上記載,張煌言治軍嚴整,於百姓秋毫不犯,早年在浙東時就如此。南京之戰時,為了確保全勝,鄭成功和張煌言分兵兩路,鄭成功圍攻南京,而張煌言率領浙軍進攻南京上游的府縣。行軍至蕪湖,「一兵買面價值四分,只給十文」,張煌言立斬之!

正是由於張煌言的身體力行和對於麾下將士的高標準嚴要求,才會出現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滿清官吏聞風而降的盛況。雖然最後還是兵敗如山倒吧,但是這並不妨礙陳文對於張煌言的崇敬之情。

陳文想要建立起一支如同岳家軍那樣「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正義之師,他相信只有這樣才能有效的確保民族元氣的保存,不至於出現蠻夷被軍隊擊退後,百姓為亂兵劫掠依舊民不聊生的現象。而想要做到這些,從軍隊建立伊始就要開始制定並執行相應的軍法。

雖然他知道這是一條漫長而艱辛的道路,為此他將付出很多很多,但是他相信,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想要得到就一定要付出,而他也堅信他自己能夠做到。

當然,陳文想要在本營棄明朝軍法於不顧,首先還要過王翊的那關,畢竟他不是獨鎮一地的領兵大將,腦袋頂上還有監軍的文官呢。

不過,對於說服王翊,他倒是信心十足。

「修改軍法?輔仁你這是什麼意思?」中軍大廳內,王翊滿眼的疑惑,根本弄不明白陳文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回稟經略,末將覺得本朝軍法過於嚴苛,動輒施以肉刑,不利於士卒建立起身為王師的榮譽感。」

榮譽感?

王翊眉頭一皺,繼而說道:「王師就是王師,什麼叫建立榮譽感?本朝立國近三百年,也沒有聽說過還需要修改軍法才能有榮譽感的事情。難道不修改軍法本朝就不是正統了嗎?本官以為此言不當,輔仁當慎思之!」

「經略息怒。」陳文躬身一禮,說道:「末將敢問經略,王師是否應當以保境安民為己任,嚴禁士卒劫掠百姓?」

「當然!王師若是不能保護華夏生民,那不就成賊了嗎?」

對於這個回答,陳文早有預料,因為王翊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史書上記載,王翊治軍嚴整,於百姓秋毫不犯,所以浙東的士紳百姓樂於輸誠,而陳文這些日子以來所看到的也是如此。

「末將知道,經略治軍嚴整,於百姓秋毫不犯,我大蘭山王師諸將也都是按照經略的要求,嚴禁士卒擾民。」

聽到這話,王翊點了點頭,大蘭山明軍能夠發展壯大,和軍紀有著極大的關係。這個時代,無論是明軍還是清軍,劫掠百姓的事情很難避免的,明軍各部除了無意管束外,更多是因為補給問題,而滿清則是出於民族壓迫和收買漢奸武裝的考慮縱容此事。

王翊從立營之初就吸取了黃宗羲立寨杖錫寺期間,所部劫掠百姓,以致部將為山民所殺的教訓,申明軍紀,於百姓秋毫無犯,以至於永曆二年時他被浙江清軍的撫標營擊敗,在只剩下四百人的情況下,也能夠在清軍主力撤退後很快消滅了留守的團練兵,從而聚眾萬人,立寨大蘭山並且再破上虞縣城。而後,四明山左近的士紳百姓也樂於為其所用。這些都和王翊所部軍紀不無關係,百姓的支持是他最大的力量。

「末將覺得,在經略眼皮底下士卒們自然不會擾民,但是如果日後王師收復失地,經略分遣將校攻略各地,士卒們不在經略身邊,而所屬將主也不在意此等事務,那麼經略如何確保將士們安分守己呢?」

王翊想了想,說道:「輔仁的意思是讓士卒從心裡覺得自己是王師,應該保境安民而不是滋擾百姓?」

「正是。末將覺得,與其時時盯防,不如設法讓其自覺唯有如此方能無愧於心。本營初立,又有著經略和同僚們長期努力所打下的基礎。末將願意身體力行,時時教育士卒身為王師須得保境安民的本分。」

說著,陳文把稿紙翻到了另外一頁,只給王翊。「況且,末將在軍法中也有明文規定。」

王翊的目光隨著陳文的手指覆蓋到了一行文字,只見上面寫著「自本將始,有敢強奪百姓一文者皆斬之!」語句冰冷,墨跡力透紙張。

重新翻看了一遍陳文的稿紙,王翊問道:「輔仁的意思是廢除肉刑,這樣就能提高士卒的榮譽感?那麼,你營中的軍紀如何維持,只靠這些鞭笞、杖責之類真的可以嗎?」

眼見於此,陳文再一次祭出了岐陽王李文忠。「末將祖上曾為岐陽王中軍校尉,岐陽王曾對家祖說過,律法的意義不在於懲罰的力度,而在於一旦有人違反法律,就一定會被懲罰,從而杜絕犯罪。正因為如此,歷朝歷代法紀嚴明之時,多號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末將打算試行的軍法只限於非戰爭狀態,若是在戰場上,戚少保的連坐之法末將亦是要用的。」

聽到這話,王翊笑著搖了搖頭。「輔仁你總是有新花樣。」只是回想著那句自本將始,有敢強奪百姓一文者皆斬之的話語,他深吸了口氣,繼而堅定的說道:「你且在營中試行,若有成效,本官自會上書監國殿下。」

「末將遵命。」

陳文離開中軍大廳時,孫鈺早已下值並急急忙忙的往家中趕。工錢什麼的他並不在意,唯獨是陳文那面營旗到底會是什麼樣子的實在引了他很大的好奇心。

待回到家,孫鈺看著北屋桌子上陳文送來的布料,好奇心立刻就消失了。

只見桌子上的布料大多不錯,雖然不多,但是孫鈺卻看得出來,如果只是如陳文所說的只做一面營旗的話,那麼剩下的「邊角料」起碼夠做三套衣服,正好是一男一女外加一個半大小子,一人一件。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三十八章 期許

七月二十三,晚飯後。

陳文坐在房間裡看著手中的那本《紀效新書》,雖然他這些日子以來始終號稱要重建戚家軍,但其實他根本就沒看過戚繼光的兵書,有限知道一些鴛鴦陣的東西還是當年泡論壇時得來的,所以這兩天,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捧著戚繼光的兵書好好研習,畢竟以後要靠著這些吃飯,怎麼敢不在意呢。

只不過,此時陳文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天外。今天一早,孫鈺就著急忙慌的跑來質問。

聽完孫鈺的問話,陳文直接告訴他,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你不要可以,那些邊角料本身就是給易氏的工錢。再者說了,布料是他陳文從鎮上買的,沒有貪墨軍需,而買布的銀子則是先前王翊給的賞錢,至於是什麼賞錢,孫鈺應該知道。

想起孫鈺那張被堵得無話可說的臉,陳文就想發笑。可是仔細想想,上山的這幾天,王翊給的招兵啟動資金和他的私房錢一直扔在一起,也不好說哪錠銀子是公的,哪錠銀子是母的,不對,是私的。

忘了是誰說的,好像**就是從公私不分開始的。

想到這裡,陳文計算了下這些天的花銷,越算越亂,乾脆把銀子通通放在一起,全部算公賬好了,反正暫時也不會有什麼私人開銷。

就在這時,吳登科、尹鉞和李瑞鑫還有那兩個文書一起來面見陳文。

看著他們放在桌子前的那幾沓子稿紙,陳文知道先前交給他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而他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將軍,這裡不少人都不符合戚少保的募兵標準,招募他們做什麼?」

直面著吳登科的疑問,陳文知道這三個千總大概都有這樣的疑問,只是吳登科更早的說出來罷了。

「現下浙江的時局,韃子佔據了幾乎全部的府縣和平原,而王師始終被擠在山區和海島,很多百姓雖然渴望王師收復鄉里,但是如果本部不能佔據府縣,在百姓眼裡就不過是義師而已。」

「本將知道,按照戚少保募兵的標準本部應該招募那些眼睛有神,肌肉結實,老實本分,畏懼官府的人。可是現在畏懼官府的幾乎都在韃子的佔領區,本將留下的已經都是些老實人了,至於肌肉,那個只要吃飽外加適當的鍛鍊,還是可以有的。」

經過了昨天和今天那位算命先生在鎮上的城隍廟外的宣傳,很有一批有志於當兵吃糧的漢子前來投軍,每次有人到轅門外要求入營參加考核,都被陳文晾了一個時辰,為的只是留下比較有耐心的人。

直到今天晚飯時分,最後一批接受考核的待選者完成考核。陳文儘可能的留下了一批老實漢子,而那些落選者則被請吃了頓飽飯後送出老營。

只不過留下來的人很多都比較瘦弱,畢竟這亂世之中,老實本分的人吃不飽飯的多。陳文雖然配置不起那種一天一斤肉的獸人食譜,但是一天三四兩的還是可以勉力堅持一兩個月的,反正暫時還不需要他來發愁銀子的問題。陳文相信,肌肉這東西只要吃飽飯,再加上即將開始的軍事訓練,真的可以有。

「三位兄弟和兩位先生都知道,王經略給了本將五千兩銀子安家費,現在存在老營的銀庫裡。這年頭的義師哪家還有安家費?所以本將也沒有在招兵的榜文上寫明,為的就是招募一群真正渴望與韃子拚命的義士,哪怕他們現在瘦弱一些,本將也願意讓他們吃飽飯,到時操練出來,肯定比招募一些營混子要強。」

「將軍英明。」在得到答案後,三個軍官心悅誠服的躬身行禮,而他們本來準備要問的下一個問題也已經有了答案。

陳文笑了笑,說道:「這其實也是顧先生給本將的靈感。」

顧先生就是那位年長的童生,他的名字叫做顧守禮。這個人最初給予陳文的印象只是個屢試不第的酸書生,可是經過了那一日他主動暗查營中士兵領頭之人的事情,使得陳文更加相信一個人的運氣和智商可能是與生俱來的,但是閱歷卻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尤其是能力。所以他最終決定優先招募那些老實人,而不是肌肉發達的壯漢。

將三個千總和那個年輕的秀才安撫走,陳文指著那些各式各樣的名冊對顧守禮說道:「顧先生,想必心中已有成算了吧?」

「學生明白,必做得不露痕跡。」

陳文哈哈一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接下來,陳文首先將李瑞鑫舉薦的那兩份關於騎兵和弓箭手的名單抽出,放在了顧守禮的桌前,顧守禮則飛快的按照先前他製作的那份做了記號的花名冊進行對比,再將擬定的名單寫在另一張紙上。

其次,陳文將吳登科和尹鉞舉薦的藤牌手和長牌手的名單提出,和他先前擬定的隊長名單放在一起,按照籍貫分別列出。這些人將是戰陣中的隊長和伍長,是最基層的軍官。

再次,陳文將狼筅手、長槍手和鏜鈀手的名單分別按照籍貫分類,整整弄了一桌子出來。而顧全禮則在忙完騎兵和弓箭手之後,按照他手中的花名冊將平日裡總在一起的人員打散重組。

然後,陳文將顧守禮打散重組後的鴛鴦陣正兵加火兵的名單與隊長、伍長那份進行匹配,將營中每個鴛鴦陣的名單全部設計好,並為他們安排哨長。

最後,由陳文和顧全禮聯手對於整個名單進行審核,審核結束後,將無用的稿紙付之一炬。

幾乎沒用多少時間,陳文和顧守禮就將名單製作完成。並非二人默契,更多的是顧全禮能夠跟的上陳文的節奏,這讓他突然有種撿到寶的感覺。

陳文給顧守禮倒了杯水,隨即對他說道:「顧先生辛苦了,本將手中有兩個職務需要您和齊先生效勞。一份工作是負責營中的軍需武備,另一份是負責營中的文書,您可以先行挑選。」

聞言,顧守禮連忙放下茶杯,拱手一禮,他知道這是獎勵,也是試探。「學生年歲大了,負責軍需武備唯恐計算有誤,誤了將軍的大事。」

文書就不怕書寫錯誤了嗎?

陳文的兩個選項,軍需武備是肥差,即便陳文盯得緊也一樣有貪墨的空間,從來沒有聽說過軍需官會比士兵先餓死的;而文案雖然沒有什麼油水,但卻是將主的近臣幕僚,日後的前途也更加遠大一些。

「那好,就由顧先生負責文案,齊先生負責軍需武備,明日與軍官名單一起公佈,顧先生可以提前給齊先生報個喜。」

顧守禮的選擇很符合陳文的需要,顧守禮本人閱歷豐富,這兩日文件處理的也不錯,很適合負責文案工作;而那位姓齊的秀才雖然很是稚嫩,卻也可以說是一張白紙,只要書寫好了,未必不能成為清官廉吏,當然,有機會還是要讓孫鈺給他洗洗腦效果應該會更好。

這時,顧守禮提出了他在剛才製作名單時就想提出的疑問。「將軍,為什麼這甲哨的人員全都是由金華府和台州府籍貫的軍官士兵組成的呢?」

陳文軍中金華府和台州府籍貫的人士數量最多,多到了連寧波紹興的本土人士都無法與之抗衡的地步。這除了是陳文在招募階段就進行篩選的緣故,更多的還是陳文那個重建戚家軍的口號對於這兩個府的漢子更有吸引力,畢竟最初的那支戚家軍中就是由這兩個府的士兵組成,尤其是金華。

陳文笑了笑,回答道:「戰陣並非是文案整理,本將的軍中需要一支可以一錘定音的精銳,這支精銳將被投放在戰場上最重要的時間和地點,從而為全軍奪取勝利。而甲哨的四個隊全部由同府的軍官士卒組成,他們的凝聚力要比其他部隊更強一些,戰鬥力也會更高一些。」

這樣一說,顧守禮很快就明白了陳文的用意。陳文之所以要將人員打散,除了是為了防止本就互相抱團的士兵挑戰軍官的權威,更重要的是防止相同府縣的軍官做大,威脅到他的地位。甲哨雖然是由單一府籍的軍官士兵組成,但是同樣會被其他幾個哨牽制,而且甲哨本身也是由兩個金華籍貫的隊和兩個台州籍貫的隊組成,本身也存在互相牽制的作用。

只是顧守禮不知道,陳文如此做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從開始謀劃這支軍隊開始,他始終打出的是重建戚家軍的口號。既然如此,就勢必要打造一支和當年那支戚家軍一樣的模範部隊出來,即便由於兵員的問題無法全部複製,那麼也要複製出一部分。

陳文現在擁有的聲望,不足以支撐起一個讓所有將士都心甘情願的在他的旗幟之下與任何敵人都能夠死戰到底的形象。

在古代,一般來說,這種形象都是靠著武將自身的素質在士兵心中不斷體現出來而完成的。比如一個武將每戰必拚殺在前,那麼他的士兵也大多願意追隨他一起拚殺。可是,這對於陳文而言難度是係數實在是有點高,以著他那可憐的武力值實在是無法產生信心,哪怕他在身高體重上比這個時代的古人要有優勢得多。

所以,從一開始陳文就是要借助戚繼光的赫赫威名來為其張目,只有這樣他才能有信心在一個多月後和清軍在浙江的綠營精銳對決沙場。當然,只要第一戰能夠取勝,這個他借來的聲望就會成為他的一部分,並且開始在他的身上如同滾雪球一般不斷膨脹,而那時這支軍隊才真正意義的算是和他融為一體。

對此,陳文唯有自嘲,誰讓他沒有王霸之氣呢。有那東西在的話,只要虎軀一震,悍勇小弟納頭便拜,絕色美女投懷送抱,還特麼贈送武功秘籍,用得著現在那麼麻煩?

「原來是這樣,將軍思慮深遠,學生佩服之至。」說罷,顧守禮便是拱手一禮。

「顧先生謬讚了,這些不過是一個武人所必備的知識和思維方式,當不得顧先生誇讚。」

言罷,陳文撫摸著這份正式的名單,感受著手指劃過稿紙表面所帶來的觸感。

「這就是我橫掃天下的基礎,也是我所要建立的軍事集團的種子,更是我在日後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前期依仗。我會讓你們成長為參天大樹的,而我也絕不會讓你們辜負我的期望。」

出了陳文的房門,顧守禮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半是激動、半是惶恐。

將所有需要的軍需整理成冊後,陳文就趕到了中軍大廳面見王翊和王江。見了面,陳文立刻將名冊和所需要的軍備明細分別交給了他們。

王翊本來打算隨便看了看就將名冊還給了陳文,按照慣例,他作為監軍文官無須知道武將麾下軍官士卒的明細,只要保證這個武將能夠為了大明王朝作戰不至叛變即可。只不過,這份名冊了還是存在著一個問題,讓他不得不開口聞訊。

「輔仁,本官記得給你的編制是五百人,你怎麼才招募了三百四十二人呢?而且……」王翊翻動著那份名冊。「而且這還把包括你在內的軍官、文書還有,還有廚子都算了進去,現在大蘭山左近招兵就那麼困難?還是你的要求太高了?」

聽到這話,王江也抬起了頭,頗為詫異的問道:「不會吧,十兩銀子的安家費現在都沒有人來嗎?」。那形象,根本就不像是個三品大員,分明就是個錙銖必較的賬房。

陳文心中暗自腹誹了句職業病,便趕忙躬身一禮,回答兩位上官的問題。

「安家費的事情末將沒有在招兵的榜文上提及,打算明日再行告知,而銀子要到一個月後考核結束才給。因為只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所以末將決定招募一群真正的義士,而不是當兵就只為了吃糧拿餉的士兵。」

見事不關己,王江繼續埋頭研究陳文那份軍需申報明細,而王翊則很清楚陳文口中的那個一個多月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想了想也沒有再對這個問題說些什麼。

過了會兒,仔細審核過了軍需申報明細,對老營武庫裡的儲備爛熟於心的王江便開了腔。

「長牌、藤牌、腰刀、長槍、馬刀武庫裡都有,馬槳沒有,用騎槍可以嗎?」。見陳文點頭同意,王江繼續說道:「這些明日一早就可以給你。旗槍、狼筅、鏜鈀還有尖頭扁擔已經在按照你的先前提出的要求製造或者改裝,今天晚上讓工匠們加個班,應該能夠完成;火炮一門也沒有富裕的,火銃的話可以給你二十支,其他的用弓箭補齊,所需的彈丸、火藥和箭矢除去訓練時期必要的外,時用時發。」

「軍服、鞓帶、葫蘆、軍鞋、內衣、蓑衣、斗笠、綁腿、被縟等物也是明日一早送到你營中。」王江看下面的項目,皺了皺眉頭。「軍馬、鞍具、馬鞭、頭盔也是明天一早送到,盔甲只有布甲,而且現在不能給你,浙江的天氣你的士兵現在也穿不了,還不利於保存,暫時寄存在武庫,那三件鎖子甲也是明日一早。」

「至於這些訓練器械……」王江翻來覆去的看了看,隨即說道:「三日之內我便叫營造司的人弄出來。」

「末將謝過經略、副憲。」陳文拱手行禮,他知道能夠如此痛快的拿到絕大多數軍需,這裡面必定飽含著王翊和王江對自己的期許。

明天,便是成軍之日,我不會讓二位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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