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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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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串聯(五)

九月初二,一大早王升便匆匆離開了大蘭山老營,有些事情不能僅僅依靠親信,他自己也須得跑動到了才能有所成效。

與此同時,褚九如就來到了中軍大廳,王翊在屏退左右後,和他密談了良久,才讓他離去。

褚九如走後,王翊便使人將陳文喚來。待陳文到達中軍大廳後,王翊便向他提及了昨日馮京第使王升送信的事。

由於赴日乞師的事情,陳文對馮京第的感官一向不好,雖然眼下的情況自然是兵力越多越好,但是回想起王升的那些熊兵,他還是提不起什麼興致。只不過,知道馮京第和王翊乃是至交好友的關係,陳文也不好說些什麼,只是問了問馮京第平日交好的義軍首領都有誰,可是從王翊口中得到的答案中的姓名他卻沒有一個聽說過。

所幸的是,陳文也知道,南明時期的反清運動並非個例,乃是全國化的運動。其他地方暫且不提,這浙東一帶就有數百家義師。

史書中記載「浙江義師極眾,大小六百餘起。孤村、遠堡,亦建義旗;資糧扉屨遙濟海中,莫之或吝。舟山監國一載有餘,蓋諸山寨保障之力。諸軍潰死,舟山亦亡;姓氏、事蹟湮沒十九。可傳者或不得其詳,類識之。」從現在看來,也並非虛言。

這樣一想的話,倒也正常,就像王翊先前提及的那兩路援軍,即駐軍會稽山一帶的王善長和章欽成,這兩個名字陳文一樣沒有印象,可是在王翊的口中,這兩支義軍的兵力雖然都不是很大,但是戰鬥力還都算是不錯呢。

王善長官拜威武將軍,曾為鄭遵謙部將,現屯兵會稽山。據說此人戰則陷陣,勇不可當,田雄曾經帥軍圍剿過其人,也拿他沒有什麼辦法。只是王翊和陳文都不太清楚,歷史上此人在舟山之戰後曾經參加過張名振、張煌言進攻崇明的作戰,據說其表現倒是頗為勇武。

與那個肌肉型武將王善長不同,章欽成在明亡前曾經做到都司,是個正經八百的武將。清軍南下後追隨大學士孫嘉績,負責指揮火器部隊。江上師潰後曾經一度亡命於江湖,後來王翊等人經營浙東山寨,他便再度起兵,號侢山軍,屯於南鎮。

這兩支明軍一支以肉搏作戰稱道,而另一支善用火器,在王翊看來只要他們能夠配合無間,肯定能夠給予紹興綠營比較大的壓力,畢竟他們駐軍之地距離紹興府城不能算是太遠。

對此,陳文雖然還是由於陌生而保持著懷疑的態度,但是他也沒有什麼辦法。作為穿越者,他對於歷史大勢走向和其他大局方面的東西比較清楚,可是在這些細節上就遠不及王翊這樣的土著了。

只是對於馮京第聯絡熟識的行為,陳文的心中卻還隱隱有著三人不密的隱憂。只是由於王翊對於馮京第的為人和馮京第的那些熟識頗有信心,陳文也沒敢說些什麼,畢竟沒事就擰著老闆的意思,出兵金華的計畫或許就會受到影響。

再者說了,由於歷史上田雄和金礪沒費太大力氣就掃平了整個四明山一帶的反清武裝,所以在陳文看來,若想改寫歷史,把這些義軍抱成團去和清軍剛正面也應該比歷史上那樣被各個擊破要強吧。

於是乎,陳文也沒有再說什麼,只當是默認了馮京第的行動,隨後便告辭回營繼續練兵了。

半個時辰前,當褚九如回到家時,本來只是準備下就要出發的,可是他那個本來應該在家養傷的族弟褚素先卻突然造訪,唯有耽誤了一會兒工夫。

對於這個族弟,褚九如一向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從褚九如開始追隨王翊起,便把這個賬房出身的族弟一同帶來,算來也有多年了。到兩年前立寨大蘭山,王翊和王江徹底分工,設立五營五司來管理整個大蘭山明軍,兩年下來,五營之中只有中營沒有武將總領,以沈調倫和鄒小南兩人代理;五司之中則也唯有庫務司沒有主事之人,而是有王江兼領。

褚九如很清楚王江為何會如此,庫務一司雖說只是負責管理庫房儲備的衙門,但是整個大蘭山明軍的衣食武備除去分發各部消耗的,全部都存儲在此,乃是事關整個系統生死存亡的部門,萬萬不得有失。王江這兩年始終兼領著此部門,無非就是放心不過這些在職的官吏,而這些人,甚至包括他的族弟褚素先在內,在褚九如看來也確實都不值得放心。

承平時代,官吏貪污受賄,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高皇帝靠著剝皮充草肅清了三十餘年的吏治,也不過是人亡政息。後來出了個海瑞海青天,能嚴於律己,也能嚴以待人,可也僅僅如此罷了,除了海瑞,他人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沒有絲毫變化。哪怕是那些號稱清廉的東林黨人,其實背地裡什麼樣子他褚九如也有所耳聞。

從古至今,當官的向來是貪污的多,不貪污的少,活了幾十年了,他也看透了。可問題是,此時是那等承平年代嗎?!

甲申之後,韃子破關而入,數年間已成席捲天下之勢,中國自宋亡後即將再度亡於韃虜;又兼剃髮易服,妄圖毀滅漢家衣冠文明。此時此刻,正當時漢家男兒奮發圖強之時,唯有如此方能保全衣冠文化,怎可如太平年代那般。

為此,褚九如不知道勸說過他族弟多少次,卻依然故我。只是他也知道,這**一事長久以來皆是如此,他解決不了,他族弟也哪怕是有心振作也未必敢怎麼樣,畢竟那本身就是得罪同僚的事情,更何況他族弟也本無此意。

孫鈺上山後,這個初來乍到的舉人一言一行給予了大蘭山老營的官場一股清風。在孫鈺被晉陞為庫大使的那天晚上,褚九如曾經找他的族弟深談了一次,可是從那之後,他便再也沒有提過這等事,直到昨天回到大蘭山。

在外奔波了大半個月,好容易回到老營,聽到的第一個消息竟然就是他的族弟因為意欲貪污軍餉被新近任命為南塘營指揮的陳文當眾毆打。耳邊是王翊和王江的安撫,褚九如除了對這個新來的武將的跋扈感到憤怒外,對此竟然隱隱有著些許快意,這讓他在回想起來後很是愧疚,愧疚於早年待他極好的族叔,也愧疚於從小到大都追在他屁股後面的族弟。

今天從中軍大廳回來,褚九如本來是奉了王翊的軍令前去說服幾家和大蘭山關係較好的明軍參加這個月針對清軍的反圍剿,可是褚素先的到來卻讓他改變了主意,也不差這個把時辰,先安撫兩句再走也不遲嘛。只不過,褚素先進入正題之後的話,還是讓他驚詫不已。

「兄長,小弟這些年真是鬼迷了心竅,做了那許多對不住經略和副憲他們二位上官的事,實在是不應該。更重要的是,小弟這些年全然沒有把兄長的話當回事,這些天想來實在是有愧於兄長長久以來的照顧。」

說著,褚素先一下子跪倒在褚九如面前,很是把他嚇了一跳。褚九如連忙把他族弟扶了起來,只是那副驚異的神色依舊無法褪去。

「這幾天,小弟每每想到這些,便是輾轉反側,寢食難安,心中更是愧疚難當。前幾日,小弟和那陳游擊鬧了些矛盾,最初的時候,小弟還很是氣憤不平,可是經過了這幾日的反思,其實小弟亦是有過的,也怪不得那陳游擊……」

褚九如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的族弟褚素先,看著他痛心疾首反覆訴說著自己的過錯,說道後面甚至涕淚橫流,更是用著那隻沒有受傷的左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眼見於此,褚九如連忙制止了這自傷的行為,只是即便如此,褚素先卻依舊在埋怨著他自己,絲毫沒有被勸阻住的樣子。

「……眼下國事如此,我大明江山危如累卵,忠臣義士破家為國者大有人在,小弟卻還在貪圖那些蠅頭小利,實在是辜負了二位上官和兄長的信任啊……」

褚素先說的這些話其實都是褚九如曾經對他說過的,所以分外能被褚九如接受。聽著他族弟如此悔不當初的懺悔,本來的那一點兒快意也蕩然無存,說到底是同族的兄弟,打斷了骨頭連著筋,既然自家的兄弟都已經知道錯了,那剩下的便是對於那個施暴者的憤恨了。

「……小弟想過了,等這傷一好,小弟變向二位上官辭行,離開這大蘭山,小弟實在是無顏面再面對二位上官和兄長了。」

聽到這話,褚九如連忙勸說他的族弟,什麼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之類的道理全說到了,可卻還是無法遏制褚素先想要離開的念頭,最後只得告知其自己馬上要離開,有什麼事情等他回來再行商議,才算把他這個此刻顯得異常固執的族弟暫且勸住。

得知褚九如還有公務在身,褚素先便連忙告退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褚素先的臉上再無剛才那份愧疚不已的神色,有的只是奸計得逞的自得和快意。

不是說惋惜才更有可能轉換為痛恨嗎?陳文,這可是你當初講古的時候曾經用過的伎倆,本官這次便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

十日後,褚九如來到了奉化一帶最大的一支明軍的所在地——吳奎明的寨子,而這也是他此行的最後一站了。

賓主落座後,褚九如便提及了王翊的請求。對此,吳奎明立刻表示一定遵照王經略的謀劃行事,絕不敢有負所托。

在褚九如看來,這個結果很是正常。兩年前,寧波綠營曾經出兵大規模圍剿過吳奎明,吳奎明當時慘敗而逃,是王翊親自帥軍擊潰了清軍,他才能保全性命和地位,所以即便兩地相隔甚遠,兩軍之間的交流卻始終沒有斷絕。

這期間,吳奎明始終奉王翊為這四明山一帶義軍的盟主,並且和左近交好的數部義軍保衛四明山的南部;而王翊也派出毛明山的後營駐紮在面對奉化清軍的四明山南部,以為吳奎明等部的後盾。

雙方互為犄角多年,此次一致行動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只不過,吳奎明的下一個問題還是讓褚九如有些奇怪。

「褚主事,本將聽說王經略最近以一個新來此地的軍戶新立一營,冠名為南塘,可有此事?」

這件事褚九如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他人問及了,甚至他這十日,一路行來幾乎每個義軍的首領都會問到,這讓他感到頗為奇怪。只是仔細思量下,陳文的南塘營成軍一個月就在校場比試中輕鬆擊潰了中營,自己剛剛知曉時都覺得不可思議,更何況其他人了。

「正是。」

「那麼,本將聽說好像這個南塘營成軍一個月就在校場比試中擊潰了十倍於己的老營兵,可是當真?」

十倍?

這以訛傳訛的也太誇張了吧。

「吳大帥,下官當時並不在山上,後來倒是聽王經略提及過此事,據王經略說,當時是這樣的……」

接著,褚九如將整個校場比試的細節說給了吳奎明,不僅修正了第三場雙方的兵力對比,更加強調了第二場中營其實還是贏了一場的,另外還特別提到了陳文是以戚繼光成法練兵,並且號稱要重建戚家軍。

只不過,褚九如說了這許多,看吳奎明的樣子,卻似乎並不是很相信。

「冒昧的問一句,本將聽說這個新來的將軍好像和令弟有些矛盾,可是如此?」

這個問題是先前並沒有人提及過的,畢竟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大概是自己和吳奎明過於熟稔了,他才會問及吧。

「確有此事,陳游擊年輕氣盛,恃才傲物,舍弟也有做的不是的地方,小事而已。」褚九如按捺著心中的一絲不悅,回答了吳奎明的問題。

「原來真是這樣啊。」吳奎明皺著眉頭想了想,繼而說道:「不瞞褚主事,此事也是其他將軍告訴本將的,他們知道吾與褚主事相熟,所以特地借我之口證實一下。」

「哦。」

那看來是應該還有後話嘍。

「恕在下說句不該說的,這軍中自有法度,此子手握強兵,又兼如此跋扈只會令眾將不安,於戰事並無好處啊。只怕……」吳奎明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他和那些與他提及此事的人想法說了出來。

「只怕日後也會跋扈難制,為朝廷之大患啊。」

吳奎明的話引起了褚九如的深思,即便是告辭離開吳奎明的寨子後,他依舊在思考此事。

先前無論是王翊,還是王江,都曾經提及過陳文這個武將雖然才華橫溢,但是卻尚且需要磨一磨性子才能大用。若是從今天看來,赫然已是有識之士的共識了,那麼回去自當要和二位上官說明,哪怕此人和自己的族弟有仇怨也不能放任其造成更大的破壞而敗壞了國事。

心意已決的褚九如連忙的往大蘭山趕,而此時,王升最先派出的那個親信也已經快馬加鞭的返回了薛岙。

「那邊怎麼說?」

「田大帥說了,只要此事能成,一定為大帥向陳總督請功。」

「幹得好,不過此事切不可與他人提及。」

「請大帥放心,小人定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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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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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變相(上)

十月初四,整整一個九月就這麼過去了,甚至連十月的上旬也莫名其妙的過去了數日,紹興和寧波始終沒有傳來清軍調動的消息,餘姚還是那個餘姚,奉化也還是那個奉化,好像清軍把圍剿的事情給忘記了一般。

原來健忘症也是會傳染的啊,只是不知道這病是不是也傳到了黃宗羲的身上,以至於浙東史派書中普遍性記載的九月清軍圍剿的事情怎麼會出錯了呢?總不會黃宗羲那時已經開始用公元紀年法了吧。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陳文始終在練兵,鴛鴦陣殺手隊和火器隊的訓練如故,騎兵隊則被李瑞鑫帶下山跑馬去了。用李瑞鑫的話說,騎兵不跑起來是練不出來的,即便是不跑馬,瞭解地形也是一個斥候必備的素質。對此,陳文懷揣著「反正老子也不懂」的心態表示了認可,誰讓他出生的那個時代世界各國已經不流行「有馬的」騎兵了呢。

除去這老三樣,南塘營的營屬工兵隊也在加緊訓練。只不過,他們的訓練地點一樣不在老營裡面,因為陳文實在不好意思讓他們把大蘭山老營這兩年好容易平整出來的土地重新挖得溝壑縱橫,怎麼也要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不是。

於是乎,整個大蘭山上的樹林、道路、空地便全部成為了他們的樂園。不過,除了挖坑以外,陳文對他們的要求很明確,那就是做事業要有職業操守,所以挖坑就必須得填。

此刻已經到了晚飯時分,營中的士兵也紛紛結束了今天的訓練回到營房裡擦臉洗手準備吃飯。雖然對於很多人而言吃過晚飯還準備去加練,但是也得吃過晚飯不是,須知道本營的陳將軍可是說了「人是鐵,飯食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話簡直說到了每天拚命訓練的營兵們的心裡去了。

由於兵員的增加,以及新近修建的幾套訓練設施佔用了過多的場地,西校場已經有些不敷使用了,所以王翊將大校場西側的一部分交給了南塘營來使用。

只是這樣一來,南塘營和中營的那兩個守備的部下開始在一個校場練兵,一邊是銳氣正盛的新營頭,一邊是歷經過戰火的老營頭,雙方在開始的幾天裡因為言語不和很是械鬥了幾次,最後只得由陳文或是其他千總軍官來監督訓練。而此時,陳文則正是帶著從大校場訓練歸來的兩個哨回營吃飯。

路過西校場和營房區之間的行刑區,陳文再一次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倒不是此人每天都會到行刑區報到,只是這廝每次受刑的理由都差不太多。

「這次石大牛又犯什麼過錯了?」

石大牛便是陳文一個月前在山下鎮子裡的城隍廟募兵時第一個入選者,就是那個連粥都顧不得喝就跑去找他弟弟的那漢子。

聽到是陳文在問話,負責行刑的鎮撫兵立刻轉身回覆:「回稟將軍,此兵在訓練期間脫離隊列,跑去幫助他弟弟治傷,按照訓練條例鞭笞三十。」

果然又是老一套。

石大牛的弟弟叫做石二牛,從名字上看絕對是親兄弟,這可比吳三桂字長伯,王江字長叔還要像上幾十倍不止。石大牛和他弟弟都是老實人,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很是符合儒家想要創建的和諧社會的理念。

這本來是好事,只是這兩人在分配職務時,由於膽小不說,還過於一根筋了,便只得作為火兵,而一隊之中火兵又只有一個,所以必須分在不同的隊。這樣一來,那個友善的兄長就時常跑去幫助笨的有些不像話的恭敬的弟弟,甚至往往是在訓練期間脫離隊列,而這等擅離職守的行為,在軍中可是很大的忌諱。

陳文知道,對於這個兵被安排在甲哨第四殺手隊,這個隊的很多人都有意見。只不過,負責分配的顧守禮出於此人吃苦耐勞的考慮,才將他分配在了甲哨做火兵,結果誰想竟然出了這麼個人才。從石大牛入營以來,受罰的原因千篇一律,就連至今依舊穩居南塘營受罰罪名、次數、鞭笞軍棍數量三大排行榜榜首的安有福都受不了了,用他的話說,這人純粹是記吃不記打,每次都是因為一個理由挨罰,實在是太過無趣了。

見石大牛受完罰,陳文實在無力吐槽這個符合傳統道德卻不符合軍中精神的漢子。

「石大牛!」

「小,小,小人,不對,卑職在!」入營一個多月了,依舊是那副滿是畏懼的神情。

陳文搖了搖頭,他很清楚這個漢子的家庭條件,也知道他是這個亂世所造成的苦命人,本來有房有地,生活樂無邊,但是在滿清的貪官污吏盤剝下幾年間就什麼都沒有了,如此才會來到這裡忍受著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如果他將此人逐出軍隊,靠著兩個壯丁從軍才能夠吃上飽飯並且能夠積攢些積蓄的那一大家子人就可能會再度挨餓了。

「本將問你,如果在戰場之上,你的兄弟石二牛和你隊中的袍澤都受傷了,你先救誰?記住了,救了這個就救不了那個。」

「這?」

這個類似於你媳婦和你老娘一起掉河裡的問題立刻就難住了這個一根筋的漢子,一邊是親弟弟,另外一邊是同吃同住同訓練的袍澤,尤其是在這些日子陳文還製造團隊氣氛的情況下,石大牛實在是想不出來該如何回答。

見他憋紅了臉也沒把答案憋出來,陳文只得告訴他答案。

「從今天起,你給本將記清楚了,軍中的關係只有兩種,自上而下便是階級,武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所以下級必須服從上級的命令;橫向的便是袍澤,從伍開始,到隊,再到哨,直至到整個王師,只要在一個屋子裡睡覺,一個鍋裡吃飯,身處同一個番號或者是陣營裡的,便是袍澤。至於那些親兄弟、干兄弟什麼的在軍中全都不存在!」

「假如你弟弟和隊中的袍澤同時在戰場上負傷了,你需要做的就是把隊中的袍澤救出來,而你的弟弟自然也會有他隊中的袍澤來救助,如果你只顧著救你弟弟了,那麼你隊中的袍澤怎麼辦?人人皆是如此的話,那這支軍隊還要不要打仗了?」

「在我軍之中,每個人做好自己應該做的本分事才可以勝利,就像是筅以救牌,長槍救狼筅,鏜鈀救長槍一樣。」

眼看著這個漢子似乎還是有些懵懂,陳文立刻補了句狠的。「在戰場放棄袍澤就是逃兵,逃兵一律處死,你可記住?!」

「卑職記下了。」

陳文嘆了口氣,如果浪費些許口水就能夠讓一個苦命的家庭守住得來不易的希望,他到也並不怎麼在乎多說兩句。

吩咐了石大牛的隊長每天早上起床時把他剛剛的問話重新問一遍的事情後,陳文便準備回營吃飯了,只是此時胡二卻突然趕到了西校場,氣還沒喘勻便傳達了王翊的召見。

陳文很清楚,早在八月底他還在招兵的時候,南下新昌的明軍就已經攻陷了虎山所,而由於劉翼明和陳天樞的離開,俞國望也只是簡單的對新昌縣城進行了圍城以方便他的輔兵們在新昌縣的範圍內蒐集糧草。

整個浙東的局勢和歷史上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那麼此刻王翊連晚飯都不讓吃就急著開會,看來是浙江清軍終於想起來今年還有作戰任務沒完成的事情了。

衝著浙江清軍統帥們的這等幾近於老年痴呆的記憶力,陳文也只得先拋開吃晚飯的事情,

趕忙隨著胡二前往中軍大廳,至少也得弄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

一個時辰前,大蘭山老營中軍大廳的二堂,王翊看著眼前的一打書信滿是氣憤,而坐在下手的王江卻只是一個勁兒的嘆氣。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會發展到如此地步,這背後一定有人在刻意推動此事。」

「完勳。」王江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不管是誰在促成此事,我們都要先以著國事為重,斷不可憑著個人意氣行事啊。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我們也別無選擇了。」

聽到這話,王翊也只得嘆了口氣。「確實也別無選擇了。」

見自己的中國合夥人依舊心懷不忿,王江也只得繼續勸說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古來有之的道理,我等還是日後再做補償為好。」

「那就這樣吧。」說出了此言,王翊也瞬間從猶豫不決中走了出來,再度恢復了往日的那份堅定。

………………

待陳文趕到中軍大廳時,大蘭山老營的相關官員都已經到齊了。陳文行過禮後立刻坐到了他的座位上,上手是監軍文官沈調倫、鄒小南和領兵將領黃中道、毛明山,而對面則是褚九如、孫鈺等幾個負責後勤五司的官員,至於中營的那兩個守備和五司的再下一級官員則顯然是無權參與會議。

見人已到齊,王翊便命令胡二嚴守大門,繼而說道:「餘姚那邊已經傳來了消息,韃子的浙江提督標營已經開始向餘姚集結,估計此時已經集結得差不多了。」

清軍遲到了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這讓早前就已經得到消息的大蘭山明軍很不適應,甚至包括褚九如在內的一些知曉內情的官員也頗有些懷疑陳文的情報來源,只是王翊和王江始終在壓制著這種念頭才沒有引發更大的質疑。

從今天看來,這份質疑顯然是沒有道理的,畢竟這個時代由於通信技術的落後,很多計畫都是含糊不清的。此次清軍睡過頭遲到了半個月也不算是什麼不正常的事情,畢竟人家也需要時間梳洗打扮才好赴約不是。

陳文很清楚這一個月整個大蘭山的知情人們的焦急心情,只是他分明記得清軍是九月出擊的,而且今年清軍也絕對擁有出擊的理由和必要,這並非是大蘭山決定,而是舟山,畢竟魯監國對於滿清在浙江的統治威脅可是不一般的大。

雖然不知道清軍為什麼到現在才出動,但是陳文也沒有什麼辦法,因為他根本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翅膀扇得勁兒大了,還是黃宗羲寫錯了。既然眼下已經開始集結,那麼也只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本官決定,集結包括我大蘭山在內的四明山王師各部,按照陳游擊先前制定的計畫先行進攻餘姚方面的韃子,待將其擊潰後,再行迎戰自奉化而來的韃子。」

為會議定下基調後,王翊立刻分配任務。「褚主事。」

「下官在!」

「汝立刻出發聯絡先前約定好的各部,前往既定地點集合,不得有誤。」

明軍在北線的既定集結地點在梁弄鎮,梁弄鎮地處四明山北麓,大蘭山以北,乃是一座千年古鎮。

梁弄鎮據說最初為梁、馮兩姓的聚居地,故而叫做梁馮鎮。後來由於北方戰亂頻仍,很多大姓南遷,至後唐時已「人煙輳集,亦一巨鎮」,因為街道弄堂很多,故取諧音為梁弄。梁弄鎮在抗日戰爭期間曾為浙東抗日根據地的領導中心,包括黨委、司令部、公署在內的領導機關都坐落在此地,號稱「浙東小延安」。

陳文選擇此地為集結點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以清軍的規模,想要從餘姚進攻大蘭山,最好還是沿著後世橫穿四明山的宋梁線——滸溪線公路的大致走向從餘姚出發,途徑永和鎮、四明湖、梁弄鎮,最後到達大蘭山。

就算清軍選擇繞遠,不走四明湖一帶,從鳳鳴山以南繞過來,明軍也可以憑藉距離更近的優勢回師馳援大蘭山,而清軍是不可能比明軍的速度更快的。一旦進入四明山地區,清軍就要時刻提防明軍的襲擾,因為整個四明山地區全部被各種類型的明軍所佔據,清軍在此地沒有任何群眾基礎。

這樣的話,只要在梁弄鎮集結完畢,明軍便是進退皆可的事情了。

「下官遵命。」

見褚九如已經轟然應是,王翊立刻點到了第二個官員。

「孫主事。」

「下官在!」

「梁弄鎮的庫房裡現有的糧草可夠大軍一月支用?」

「回稟經略,卑職十日前剛剛隨最後一批調往的梁弄鎮的糧草前往此地檢查過,足夠支用。」

「很好,孫主事,糧草乃是大軍的根本,存放在大蘭山的糧草要隨時準備起運,無論是北線,還是南線。」

南線的預定集結地點在四明山鎮,不過糧草卻並不會過早的運輸,因為按照計畫南線明軍需要設法拖延自奉化出發的清軍的行軍速度,雖然陳文給毛明山講解了不少後世游擊戰的理論,但是能拖延多久陳文卻根本不知道,甚至就連毛明山和奉化以西最大規模的明軍吳奎明所部也不知道。

「下官遵命。」

有道是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王翊挨個將老營中與此次戰事涉及到的部門和官員點到,保證了後勤之後,便開始調動軍隊。

「黃都督。」

「末將在!」

「明日一早,汝便回到梁弄鎮,越過永和鎮向餘姚派出斥候,設法弄清楚韃子的動向。」

黃中道的前營負責大蘭山北部的防禦,其中有一個守備就駐紮在梁弄鎮,所以北線前期肯定是由黃中道負責。

「末將遵命。」

「毛都督。」

「末將在!」

「明日一早,汝便回到防區,按照陳游擊的既定計畫進行那個游擊作戰,同時知會吳帥隨時準備出兵。」

王翊說完這話,在場的很多人都覺得有些彆扭,不能你是游擊將軍,你的戰法就叫「游擊戰」吧,要是等你升到了參將,那這個戰法難道也要跟著改叫「參戰」嗎?真是莫名其妙。

「末將遵命。」

「沈主事、鄒主事。」

「下官在。」

「明日一早你二人便開始動員中營的那四個守備,後天早上出發前往梁弄鎮。」

聽到這裡,無論是陳文,還是其他官員都頗有些奇怪,王翊就算打算傾其全力也不至於把中營的四個守備全調往前線吧,難道老營就指望那些役夫和臨時招募的民勇負責守禦嗎?

「下官遵命。」

與會的大蘭山明軍官員們只剩下了王江和陳文沒有分配任務,王江無需多言,自是負責老營這根本之地的,這也是王翊和王江一直以來的習慣,諸如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縣城和南下為吳奎明解圍,以及歷次前往魯監國行在朝覲時都是如此。

那麼,剩下的就只是陳文了。

「游擊將軍陳文。」王翊深吸了口氣,還是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游擊將軍陳文率領本部兵馬負責協助王副都御使守衛大蘭山老營,老營一帶所有軍務全權由汝負責!」

「……」

死一般的寂靜,除卻命令的發布人王翊和參與制定此命令的王江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

在座的人都很清楚,這份情報是陳文帶來的,作戰計畫也是由陳文牽頭負責制定的,甚至為了這場戰事陳文還費盡心思的編練了一個戰鬥力不俗的營頭,怎麼到最後即將決戰的時刻王翊反而命令陳文鎮守老營了呢?

這個疑問在一瞬間便閃過了在座的所有人的腦海,同時閃過的還有他們的目光,從不可置信的看著王翊,到轉而試圖從陳文的臉上找到答案,可是他們得到只是一張比他們更加吃驚於此的面龐。

「末將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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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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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變相(下)

「末將不服!」

第一個喊出不服二字並不是陳文,而是毛明山,甚至可以說是陳文還沒想好怎麼說,心直口快的毛明山就已經把話說出了口。

「經略,陳游擊的南塘營戰鬥如何大夥都是有目共睹的,為什麼不讓陳游擊率部參戰,韃子這次來的可是田雄那賊的提標營,幾乎都是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此時不傾盡全力如何能夠取勝?經略若是擔心後路,末將願意派出部分士卒來將陳游擊換出來。」

見毛明山已經把話說出了口,黃中道也只得起身行禮,將他對此的想法說了出來。

「經略容稟,末將思來經略必有思慮,可否說與我等,做個參詳,可好?」

看著眾人的不解,以及陳文那已經開始逐漸被憤怒和疑惑充滿的眸子,王翊很平靜的將桌上的一疊書信推到了遠離他的一邊。

「陳游擊,你自己拿去看吧。」

聽到這話,褚九如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雖然他也認定陳文需要冷藏一段時間來磨一磨性子,但是此時此刻一個人付出了頗多的計畫卻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原因而被排除在外,這份失意他卻也能夠想像得到,而這個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力,以至於此時的褚九如已經並不好意思再去看陳文。

陳文站起身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王翊的桌前,一封一封的把書信打開,信中的一字一句還是陸陸續續的浮現在在他眼前。

「王經略容稟,陳游擊才具過人,只是……」

「……兵法雲,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陳游擊性情……」

「……此子過於恃才傲物,即便善於操練士卒,戰時也未必……」

「……如此跋扈之徒,日後必是操莽無疑……」

「……為國朝計,此子當磨礪一番性子方可大用,還望王經略深思。」

這些信來自於四明山明軍各部,有些陳文聽說過,有些他根本沒聽說過,但是這些人卻能夠有志一同的傳達同一個理論,那就是陳文此人不可重用,若是此戰王翊帶領其出戰的話,他們就不來了。

這些信的落款乃是四明山各部明軍的首領,他們兵力不同,從屬不同,出身不同,性格不同,但是卻能如此團結一致,換誰也絕不會想像到這是出自內鬥頻仍的南明各勢力之手。

耐著性子看到最後,陳文終於看到了一封與眾不同,想來也是正常,畢竟這可是出自史書上留下過大名的名人手筆。

「……完勳吾兄明鑑,陳文此子必是閹黨餘孽無疑。閹黨禍亂天下……當遠遠逐之,勿使其為禍朝廷,以至斷送……」

落款赫然寫著愚弟馮京第這五個大字。

從最開始那段內容,陳文很清楚這就是王翊曾經和他提過的馮京第願意聯兵參戰的那封書信,只是顯然王翊並沒有把這封書信的內容全部告訴他,或許這和他剛剛看過那些書信還沒有寄到有關吧。

只不過,有個概念還是讓他頗為詫異……

閹黨?

就因為我支持余煌的理論,反對赴日乞師就是閹黨了?

且不說老子是不是閹黨,閹黨怎麼啦?

是誰寫下了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改良了造紙術,傳承了人類文明?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伏邊定遠,為大唐平定西南蠻夷?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操持國政,挽唐廷於既倒?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拓邊西北,經略幽燕?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揚帆遠航,揚國威於萬里之外?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隻手擎天,壓制禍國殃民的東林黨?

是閹黨!是閹黨!

無論什麼時代,說誰都會,做可就未必了。

平日素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

有素手談心性的功夫把國事、政務以及爾等應盡的本分盡到了,還特麼用得著臨危一死嗎?

一幫嘴炮!

看完這些書信,陳文不厭其煩的將它們收歸信封之內,隨後恭而敬之的重新交還給王翊。

「他們說得好有道理,末將竟無言以對。既然此間已經沒有末將什麼事兒了,末將營中還有些緊急軍務需要處理,告辭。」

說著,陳文在眾人的目光中平靜的離開了中軍大廳,至少在在場的大蘭山官員們的眼中是這樣。

王翊萬萬沒有想到陳文會是這麼個反應,只是也正是因為陳文的這個反應,更加堅信了王江先前對陳文的評價。

「陳游擊的賬冊吾已經審核過了,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每一文錢都花在了養兵、練兵上,從來沒有挪用過哪怕一文錢,甚至就連你我給他的報信賞銀都用來養兵,這樣的人練不出精兵就奇怪了……為了軍餉去毆打褚素先,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上山兩個多月了,陳游擊似乎每天都在精力旺盛的做著有關力圖恢復的事情,甚至連女色都沒有招惹過,這在他這個年紀實在是少見的很,如果不是他連男色都沒興趣……」

「陳游擊直到今天也不過只有一個親兵,還是胡二那廝的妻弟,八成還是看在你我的面上才應下的……」

「錢財無所取,美色無所動,就連需要人盡心伺候的生活似乎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奢侈。一個出身富貴之家的年輕武將竟會如此自苦,實在是聞所未聞,即便如戚少保也曾經貪戀美色,可是這個陳文似乎滿腦子都是如何驅除韃虜。這是好事,只怕,也不是什麼好事……」

「完勳,陳文此人與其說是跋扈,還不若說是工於謀國,拙於謀身……」

工於謀國,拙於謀身。

這是張居正曾經得到過的評價,雖然王翊和王江並不明白支持著陳文如此行事的這份信念是從何而來的,但是張居正的下場,以及王江口中的那個謀國可能存在的另一層含義,著實讓王翊有些不寒而慄。

「輔仁,你已經有了贊畫之功,朝廷是不會忘記的。你既有才華,那麼日後功勞還不說唾手可得嗎?或許今天你會怨我,但是為了國朝,也為了你的將來,這份功勞還是應該分給其他人一些。」

看著陳文離去的背影,王翊深吸了口氣,心中默默唸到,似是在安慰那個漸行漸遠的屬下,也或是在安慰他自己。

中軍大廳的大院外,一眾與會的官員武將的從人和親兵們正在一起插科打諢,張俊身為王翊身邊的隨從胡二的妻弟,此刻又是大蘭山明軍即將冉冉升起的新星,南塘營指揮陳文的親兵,自然是備受關注。

就在這時,一眾人聽到了大院裡傳來了腳步聲,滿以為會議結束了的他們卻只看見了陳文一臉冰冷的走了出來。眼見於此,眾人立刻行禮,而他們行禮的對象卻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一般徑直的走了過去。

張俊跟隨著陳文走在返回營區的路上,直覺得自從陳文從中軍大廳出來後,整個大蘭山的溫度都好像降了許多,凍得他一路上連嘴巴都不敢張開。

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房間,陳文一屁股坐在了桌子後的太師椅上。隨著屁股重新接觸到椅子面的那一瞬間,陳文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撲面而來,彷彿要將他淹沒一般。

作為計畫的制定者,陳文很清楚這一次四明山明軍的出兵數量,質量什麼的先拋開,光戰兵就有將近萬人之眾,甚至比清軍那邊的提標營和紹興綠營的總和加一起的兩倍還要多。

如果從這些日子以來,王翊、褚九如和幾個大蘭山武將得到的情報來計算的話,家丁、親兵之流的精銳也達到了幾近兩千之眾,這個數量級的兵力僅僅用來對抗北線的清軍完全是綽綽有餘的。

而他的那幾百兵雖然看起來比較精銳,但幾乎都是步兵不說,數量也實在太少,就算是按照王翊的要求編滿那一千人,和那六、七千的四明山各部明軍放在一起比較的話,其結果也不問可知。

「這就是所謂的過河拆橋吧?」

看到那些書信的內容,陳文立刻就想起了那個歷史上在永曆三年被同僚謀殺的四川明軍將領楊展。

在張獻忠入川的日子裡,四川明軍為了對抗張獻忠瘋狂的劫掠民財以求自足,但卻還是鮮有勝績;而楊展控制的嘉定州卻能夠恢復生產,自給自足,後來更是堵住了張獻忠南下出川的道路,將其一舉擊潰,陳文那個時代著名的世界級寶藏「張獻忠江口沉銀」就是張獻忠在被楊展擊潰的那一戰中所造成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知道愛惜民力的武將,最後還是死在了前去投靠他的同僚的陰謀之下。楊展死後,嘉定州也陷入了那些謀殺者的手中,好容易在這亂世之中安定下來的四川百姓也再一次迎來了顛沛流離,甚至是為亂兵屠戮的命運。

「我心心唸唸的謀劃著,不知疲倦的忙碌著,為的不過是讓你們這些暫時還不願意屈從於滿清的義士能夠有機會繼續保留著漢家衣冠活下去。」

「可是現在看來,這一切不過是我想多了而已,原來你們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你們中的一份子,原來我特麼從頭到尾根本就都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後背倚在太師椅的椅子背上,脊背上的疲乏無力似乎是得到了稍稍的緩解,但是隨之而來的卻是連呼吸都開始困難了起來。

「既然你們覺得用不著老子了,那你們就自己玩去吧,老子不奉陪了!」

心頭的怒火在一瞬間點燃了所有的無力,就連眼前多寶格上擺放著的那件曾經被陳文稱之為古董的民窯瓷瓶也愈加的礙眼起來。

「砸碎它!」

「反正這東西也不是你買的,砸碎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不破不立,砸碎了它之後,那個位置才能放置其他你更加喜歡的東西。」

「砸碎它!」

「……」

無數個聲音在心中迴響,這一切都促使著滿腦子已然被憤怒所充斥的陳文自太師椅上站起身來,他走到多寶格前,將那個瓷瓶拿到手中,隨即高高舉起,重重的摔在地上。

「嘭」的一聲,那件曾經還被陳文認定拿回去就可以換套房的青花雲龍紋瓷瓶便在地心引力和陳文施加的自上而下的作用力下,與堅硬的地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只在一瞬間,這件現在根本不值錢,但若是放在幾百年後當古董賣還有些價值的瓷瓶便再不復存了。

隨著瓷器破碎的巨響,作為親兵始終守在門外的張俊連忙衝了進來,可是迎接他的卻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滾!」

隨著這個字噴薄而出的不僅僅是憤怒,甚至連心中鬱結的怨氣也消散了不少。

彷彿筋疲力盡般喘著粗氣的陳文看著眼前碎了一地的瓷瓶,他很清楚,哪怕是最巧手的工匠也很難將其重新拼接、粘合起來。

破碎了,便再也無法回到原樣,但是絕大多數人卻從沒有要破罐子破摔,他們的心中都還充滿了對於未來的希望。哪怕這些希望在曾經的那段歷史中只是妄想罷了,但是每個人都有夢想和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

若是此刻選擇放棄,那我何必留下來,在鄭成功麾下從幕僚做起不比此間輕鬆、安全?

我留下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這些人能夠有機會活下去,從而帶領著他們在浙江抗擊滿清的暴虐統治嗎?

不是嗎?

示意房門口那個已經驚嚇得癱倒在地、瑟瑟發抖的少年將地面上的狼藉收拾乾淨,陳文便再次回到了桌子前,沉心定氣之後,他便重新修改先前為了應對一旦戰敗的可能所制定的補救計畫。

「人生而平等,所以皆有選擇道路的權利。老子不是聖母,既然你們不想活了,那你們就去死吧,老子和老子的南塘營一定會帶著那些願意信任我們的人設法活下去的。」

「對此,我深信不疑!」

第二天,隨著中營動員的開始,南塘營也接到了留守大蘭山老營的正式命令。除了極少數的新兵感到慶幸外,所有的老兵和絕大多數的新兵對於這個命令都顯得頗為不滿,甚至是憤怒。在他們看來,他們身處的這支南塘營擁有著超乎尋常的戰鬥力,不讓他們出戰不僅是蔑視他們的能力,更是在妨礙他們陞官發財!

只是在陳文的軍中軍法大如天,才沒有出現正常明軍之中時常會出現的發洩不滿和憤怒的兵變行徑,但是這也僅僅是被壓制下來了而已,這些負面的情緒依舊存在。

對此,陳文卻只是尊奉經略衙門的軍令,派出始終被他視為心腹的吳登科帶著鴛鴦陣殺手隊丙哨和丁哨接手大蘭山南面鎮子上那塊屬於中營另外兩個守備隊的營盤,只當是接管防區了。同時,他還給李瑞鑫下達了一項秘密任務。

魯監國五年十月初六,這個日子若放在後世的北方早已經開始供暖了。當然,本著「喂人民服霧」的精神,PM2.5的濃度也應該已經破千了。

只不過,身處在四百年前的明末,浙江四明山腹地的大蘭山上,哪怕還處於小冰河期,十幾攝氏度的氣溫倒也不至讓人感到過於寒冷。只是唯一讓人有些不爽利的,便是今天分明是個誓師出征的大日子,卻迎來了一個山雨欲來的陰霾天氣,倒顯得是老天爺彷彿不願去看到下界凡人的紛擾似的。

大蘭山老營的大校場上,中營的四個守備作為經略府的直屬兵馬需要隨王翊出征,此刻的他們正佔據著大校場的正中部分,等待接受檢閱。而駐紮在老營的另一支兵馬,大蘭山明軍的第六個戰兵營,陳文麾下的南塘營則侍立於校場的兩側,鴉雀無聲的做好綠葉的工作。

第三通鼓過後,身披鎧甲的王翊在一眾屬下的尾隨下登上了點兵台。請過了尚方寶劍和經略印信,在向東面魯監國的行在行禮後,王翊便開始宣讀軍令。

「……胡騎凶逞,國事坎坷。甲申之後,夷狄侵入中國,剃髮易服,屠戮生民,漢家江山危在旦夕,衣冠文明斷絕在即……」

「……本官奉監國殿下詔令,統領四明山諸軍,以圖恢復之計。賴監國殿下福澤庇佑,將士用命,兩破上虞,數退胡騎,保全此間生民……」

「……今韃虜集結大軍,犯我四明山之地,本官決意,以大軍迎戰韃虜,務求全勝,以保全此地百姓之安寧,進而收復失地,中興大明江山。」

「此令,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監國五年十月初六。」

殺牛祭旗,三呼萬勝之後,中營便依照順序自老營魚貫而出,而王翊則在經略府親兵隊的護衛下最後出發。

「此次出征,輔仁務必守好這根本之地。若得全勝,你的守禦、贊畫之功朝廷亦必不會忘記,本官也定會向監國殿下為你請官授勳的。」

聽著本該被安慰的人此刻正在安慰自己,陳文原本已經變得冰冷堅硬的心中竟產生了一絲酸楚。他很清楚,從自己來到大蘭山起,王翊在信任他的能力的同時,也始終保持著警惕,身在其中的他並不難感受到。

只是想到自己一介白身而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便成為了領兵數百的明軍正式武將,這裡面除了陳文自己的努力外,更多的是來源於王翊的支持。如果沒有王翊的話,此刻的他可能早已經成為一具路倒屍了,更不用說擁有了這樣一支種子部隊了。

「末將定不負經略所托,必不讓此間華夏生民為韃子屠戮!」

「很好,本官亦堅信輔仁言必有信。」

誓師大會結束後,陳文立刻下令南塘營訓練如故,只是有家人在四明山一帶的將士須得立刻將家人全部集中於老營,以應對變局。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場遲到了半個月並且變更了決戰地點的四明山之戰終於拉開了序幕。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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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疾風(一)

十月十六夜,梁弄鎮。

誓師出征已經過去十天了,應邀而來的四明山明軍各部大多也都已經達到了集結地點,就連劉翼明的左右兩營也亮出旗號進駐此地,只有陳天樞依舊潛伏在側,隨時準備給清軍一個突然襲擊。

至於清軍,在明軍的斥候的探查下,似乎也已經完成了集結,清軍北線的統帥浙江提督田雄數日前在餘姚誓師,如今已經到達了永和鎮,與明軍隔四明湖相望。唯一的一個問題就是,這次清軍出動的兵力根本沒有陳文先前預估的那麼多,只有提標營帶著輔兵出動了,紹興綠營卻並沒有出現。

這些天,王翊每天都在梁弄鎮外的中軍大帳裡處理軍務、宴請新到的明軍將領,忙得不可開交。只是,如果僅此而已也就罷了,這畢竟是四明山明軍有史以來第一次大規模聯合作戰,協調就是個大問題。

所幸在陳文先前給他制定的計畫中,如果必須面對面作戰,也是由大蘭山明軍作為主力,而其他明軍則只是負責輔助作戰,交戰之時劉翼明突然亮出旗號,再由他的南塘營和陳天樞領騎兵互相配合從側翼殺出,基本上就大局已定了。只要這些友軍不至於開場就崩盤就夠了,最重要的作戰任務全部交由大蘭山明軍和曾經有過協同作戰經歷的陳天樞所部負責就可以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由於清軍拖延了圍剿行動的時間,劉翼明兵力過多不好隱藏,很可能已經暴露了,所以只得提前亮出旗號以求激勵友軍士氣;而陳文的南塘營也被王翊安排鎮守老營,無法參戰,那麼陳天樞的那三百多騎兵就只能靠著和交戰時集中起來的各部明軍的騎兵互相配合,爭取以數量壓倒對手。

這樣一來,陳文那個追求突然性的作戰計畫基本上算是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可是對王翊而言,這場戰事初期有陳文帶來的情報,中期有陳文的謀劃,雖然計畫趕不上變化,但是明軍由於提前獲取了情報所以依舊擁有壓倒性的兵力優勢,只要在決戰之時能夠擊潰清軍就可以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以至於這場戰役的政治意義已經開始大於軍事意義了,畢竟他還準備在這一戰之後設法再度殺出四明山,所以此刻更多是為了團結友軍為日後收復失地做打算。

只不過,王翊誓師出發前,整個四明山中部和北部幾乎所有明軍的將領都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會趕來參戰,可是等清軍集結完畢的消息一到,什麼「頭疼、腳疼、屁股疼」,亦或是「老母在堂、嬌妻年青、稚子尚幼」之類的理由就開始不斷湧現到王翊的案前。用沈調倫的話說,這幫膽小鬼只差把「夫死、無嗣、翁鰥、叔壯」的理由搬出來了。

還好的是,這次王翊和馮京第算是把這些年積累下來的人脈全都動用了。到此時已經趕到梁弄鎮的二十幾家明軍也算是集結了四、五千多戰兵,雖然大多在質量上也只不過是勉強可以和地方綠營相抗衡,但好在人數眾多,如果算上大蘭山的四個營和陳天樞的騎兵營,估計戰兵比清軍的兩倍還要多一些,而這也是王翊的信心來源之一。

但是,這些信心的來源現在也給他造成了不少的困擾,比如擾民。

按照王翊的規定,包括他在內的所有明軍必須駐紮在鎮外,除了購買物資以外不允許進入鎮子,為的就是防止擾民的現象發生。只可惜,這些明軍在各自的防區或許還收斂一些,到了別人的防區就立刻原形畢露了,強買強賣還算好的,強搶民財、調戲婦女的事情也著實不少。

所幸王翊還在身邊,這些人不敢鬧得太凶,也沒有折騰出什麼**擄掠、殺人越貨的大案子,而作為主帥的王翊出於團結各部的考慮也只是申斥而已。

「怪不得輔仁的計畫裡就沒有把這些人放在重要的位置,這些軍隊的戰鬥力也實在是參差不齊的厲害啊。」

此刻的大帳中只有王翊、沈調倫、黃中道和劉翼明,眼下沒有外人在,即便身為文官的沈調倫也實在忍不住要吐槽一番。這些天實在把他累壞了,光是協調各部的紮營地點就夠他受了,還要在鎮上巡查,防止擾民現象的發生,以至於中營的軍務他已經無法分身管理了,全部交給了鄒小南。

比起沈調倫,負責根據各部真實戰鬥力進一步修改計畫,協調各部作戰的黃中道和劉翼明更加無語。幾天下來,根據他們先前對於這些明軍的瞭解,有些確實是把壓箱子底的傢伙都抬出來了,相對的也很有一些則始終是打算從作為盟主的大蘭山明軍這裡佔些便宜,甚至還有一部無恥到了除了親兵家丁外所有戰兵都沒有攜帶任何兵器,就好像是來要飯的一樣。

「哎,這些人算是把陳游擊的計畫給徹底糟蹋了,好在韃子這次出兵也比陳游擊先前預計的要少很多,否則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他們都轟走,然後再把南塘營調來。」

和沈調倫不同,劉翼明並沒有見過陳文,所以在稱呼上也不可能親近到使用表字,只是以官職來稱呼。雖然先前也聽說過陳文毆打褚素先的事情,但是褚素先之流的貪官污吏本身就侵犯了他們這些軍頭的利益,再加上黃中道和毛明山私底下對陳文的評價很高,所以劉翼明在心理上也開始偏向陳文一些。

早在在率軍抵達梁弄鎮時,劉翼明就對王翊屈從這些明軍的意見而沒有讓陳文的南塘營隨軍出征的事情表達極度的不滿。即便他很清楚這是王翊出於政治上的考量才做出的決定,他一樣很是不忿。作為武人,他很清楚兵貴精不貴多的道理,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他也沒什麼辦法。

在劉翼明看來,哪怕南塘營只是個沒見過血的新兵營,只要這次在戰場上混過一遭,這支既然能夠在校場比試中輕鬆碾壓中營的部隊也勢必會迅速的成長起來,從而成為一支勁旅。到時候,大蘭山明軍完全就可以憑藉本部的這六個營去逐步通過收復失地、擴充實力、再進一步收復失地而把雪球滾起來,根本用不著依靠這些雜七雜八的友軍。

「劉兄,等我們擊潰了田雄,粉碎了韃子這一次的攻勢後,總有機會幫助南塘營成長起來的,此事無須著急。」

一向以儒將自詡的黃中道並不打算像劉翼明一般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但是他也並不滿意此事,而且他也很清楚不只是毛明山,就連中營的那個被陳文擊敗的方守備也很是不平。只不過,作為一個武將,聽從監軍文官的命令乃是傳統,他並不打算打破這個傳統,也無力於此,便只得默認了此事。

對於屬下們的想法,王翊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雖然有些強硬,但卻並非是何騰蛟那樣擁兵自重的大員。大小相制乃是皇明的祖制,更是維持穩定的關鍵性制度,身為節制一方的領兵文官,節制好友軍協同作戰和統領好本部兵馬同樣重要的事情。

況且,那個關於破軍星君的看法始終在影響著他,使得他並不敢太過放心大膽的重用陳文,而這也和馮京第、王升的意圖恰巧不謀而合,再加上南塘營也確實是個沒有上過陣的新營頭,能夠表現成什麼樣子很難說。那麼,這支軍隊和他們的主將負責留守老營就成為了必然。

就在這時,一個早先撒出去的探馬衝了進來。

「報!」

「站起來回話。」

「稟告經略,韃子提標營已經把所有分散出去的兵力全部集中了起來,遊騎也開始向梁弄鎮方向延伸。我部與其在桃花嶺、邱家村一線廝殺了一番,頗有斬獲,但是韃子卻並未退卻。」

「好!」

這支騎兵是黃中道練出來的,頗有些戰鬥力,斬獲多少王翊並不在意,有個殺傷相當就夠了。關鍵在於田雄已經開始集中那些分散出去剿滅左近明軍義師的部隊,並且試圖遮蔽軍情,這顯然是準備決戰了。梁弄鎮和永和鎮之間只有二十里地左右,那麼決戰應該就在明天了。

「汝先下去吃飯休息,明日一早,再探。」

「卑職遵命。」

………………

與此同時,永和鎮上最大的地主家中,田雄的親兵們已經將這戶人家的男丁以私通明軍的名義全部處死了,而女子則和其他被俘獲的婦女一起編入女營,或是作為士卒的獎賞,或是待回師後發賣他地,與他們之前帶領軍隊通過明軍佔領區時一般作為。

本來在這明軍與清軍的控制區交界之處,很多明軍的義軍或是清軍的團練大多都只是些牆頭草而已。就如同這一家先前那樣,一旦有人侵入了他們的地盤,能夠抵擋便約上一些平日裡守望相助的友軍抵擋一番;若是抵擋不住,便尋些破落戶或是外鄉人的首級交過去,對方能夠交差了,自己這邊也得了些許安寧。

只不過,清軍的此次圍剿與先前截然不同,完全是以著徹底消滅四明山一帶的反清武裝,為明年進攻舟山做準備為目標的。按照清軍的習慣,這就意味著他們勢必要將這八百里四明山地區徹底清洗一遍。如此一來,像他們這些傾向於明軍的牆頭草自然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男子屠戮一空,女子入營為妓便是成為了他們的命運。

事實上在此之前,王翊已經派人通知了他們,要他們暫時入山逃難,只是像這等捨不得田土宅院的土財主又怎麼可能放棄這一切呢?於是乎,心存僥倖的他們變成了清軍的刀下之鬼。

地主家中的正堂裡,滿清的浙江提督田雄正在和自己麾下的部將們一起用餐。和剛剛趕回來的中軍副將於奮起一樣,這些人都是當年跟隨他一起在黃得功麾下混飯吃的老兄弟,從圍剿流寇、到駐軍江北、再到率眾降清,這些人始終追隨在他的身邊,所以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瞞著他們。

「把那廝帶上來。」

不一會兒,一個個子不高且低眉順眼的漢子跟隨著田雄的親兵亦步亦趨的來到了正堂。與這滿屋子的金錢鼠尾不同,這個漢子以著白布包頭,頭頂處顯得有些鼓鼓囊囊的,細看去竟赫然如同漢人般束著頭髮,全然不似滿清佔領區的人物。

只不過,這滿屋子的金錢鼠尾似乎並沒有拿眼前這人當做剃髮令的實施對象,甚至很有一些竟還頗有些期待似的。

那漢子雙腳一踏入正堂,尚未到行禮的位置便立刻伏在地上,兩手兩腳並用的爬到了他本該行禮的位置,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

「小人見過田大帥。」

田雄也未有叫此人起身,只是讓親兵把此人帶來的信件遞送過來。看過之後,田雄淡淡的說道:「你家將軍做的很好,本帥自會向朝廷和陳總督為你家將軍請功的。」

「小人代家主謝過大帥厚恩,小人的家主定結草啣環以報大帥。」

「嗯。你且回去,告訴你家將軍,為朝廷做事,勿憂不富貴。」

「小人明白,小人這就回去把大帥的意思回稟家主。」

使人送走了那個漢子,田雄便把那漢子帶來的書信中所提及的情報與幾個親信將校參詳了一番,隨即下達命令。

「明天一早,本部中、左、右三營全體出動,向梁弄鎮進發。」

聽到軍令,這一屋子提標營的軍官們「騰」的一下子就全體站了起來。

「交戰之戰,中營沿四明湖進攻,護衛我軍右翼。」

「末將遵命!」中軍副將於奮起立刻接過軍令。

「右營的兒郎們這些日子想必也玩夠了吧。」

見幾個右營的軍官嘿嘿一笑,田雄繼續說道:「既然賊寇打算從我軍的左路發起突然襲擊,那麼明天就由右營應對這群大蘭山賊寇的主力。」

「末將遵命!」

「左營坐鎮中軍,以為主攻方向,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提標營的厲害。」

「末將定不負大帥厚望!」管左營游擊事的提標營副將李榮應聲接令。

………………

大蘭山老營中軍大廳。

暫時全權負責老營事務的右副督御史王江、負責勾連各部的主事褚九如以及暫時全權負責老營一帶軍務的南塘營指揮加游擊銜守備陳文正在二堂裡商討軍務。

這些天,為了應對戰事,雖然已經有足夠的糧草運抵梁弄鎮,但是征發輔兵、製造和運送軍械、隨時為應變起運新一批的糧草銀錢、亦或是為南線做準備,這些事情還是把王江和老營五司的官吏們忙個夠嗆。畢竟打仗就是燒錢嘛,這也很正常。

只不過,在陳文提出的新的建議被王江接納後,老營的官員、工匠和役夫的工作量再一次被大幅度提升了,而陳文在老營五司的風評也開始直線下降。

相比這些大忙人,作為始作俑者的陳文卻頗為輕鬆。雖然大蘭山明軍主力已經出發,但是佔據此地兩年以來,大蘭山明軍威名素著,再加上他的南塘營給外人的感覺似乎也不是什麼好惹的樣子,所以此刻也不太有敢輕捋虎鬚的。正因為如此,陳文這邊只要按照先前中營的佈防來做就可以了,什麼應對進攻之類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此時此刻,王江、褚九如和陳文在討論的並非是內政或是軍務,而是另外一個事關生死的問題。

「褚主事,此事當真?」

褚九如點了點頭,繼而說道:「此事乃是平岡左近的王虎王將軍派人告知的,王將軍雖然沒有前往梁弄鎮,但卻從陳帥接受經略軍令南下協同進攻新昌起就一直受命負責平岡一帶的防務。此事若說誰能最先得到消息,按照距離的話肯定是他無疑。」

平岡是張煌言曾經駐軍之地,後來張煌言入衛舟山時,就連同部眾和地盤全部交給了陳天樞。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縣城後,四明山一帶的各路義軍紛紛奉王翊為盟主,以求互保,唯有陳天樞不服。但是後來隨著兩人的見面,陳天樞也被王翊的忠直和氣度所拜伏,從而成為了大蘭山明軍最鐵桿的盟友之一,而這也才有了陳天樞奉命南下協同進攻新昌之事。

平岡地處四明山區的西側,想要前往大蘭山一帶協同作戰需要繞很遠的距離,再加上原先駐紮此地的陳天樞已經參戰,所以王翊並沒有聚集此地左近的其他義軍。但是平岡以西不遠就是曹娥江,渡過曹娥江再向西不需要多久便可以到達會稽山的範圍。

陳文他們剛剛得到的消息就是不到十日前,駐軍會稽山的王善長和章欽成所部在攻陷一處清軍佔據的鎮子當夜,被潛行而來的清軍主力團團圍住,最後全軍覆沒,就連歷史上直到崇明之戰後才去世的王善長也沒有倖免於難。至於清軍打出的旗號,卻是屬於紹興綠營和提標營中營。

歷史,顯然已經開始朝著他不熟悉的方向出現了拐彎的跡象了……

「很可能是他們策劃配合我軍出擊的消息已經走漏了。副憲、褚主事,可還記得威武將軍和章大帥確定出兵的消息這段時間都告訴誰了嗎?」。

褚九如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由於這兩部的行動只是用來牽制紹興綠營,所以王翊派他勾連各部期間並沒有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因為完全沒有必要。

而坐在上手的王江卻似乎想起了什麼,但是立刻又被他否定了。

「此事經略先前曾經寫信告知馮侍郎,馮侍郎不可能會密告給韃子吧?」

確實不可能。

因為歷史上的馮京第雖然是個書呆子,但最終卻是由於被俘後不肯屈服而被清軍殺害的,若說他投敵叛國,即便是被馮京第誣指為閹黨餘孽的陳文也斷不會相信的。

從田雄誓師出征,紹興綠營卻始終沒有出現開始,陳文就覺得事情可能遠沒有他設想的那麼順利。此刻得到的這個消息,更加印證了他心中的想法,四明山明軍各部雖然沒有像歷史上一樣陷入被清軍各個擊破的窘境,但是彷彿整個八百里四明山區已經被一個更大的陰謀所籠罩一般,這讓他感到有些不寒而慄。

「不管怎樣,此事必須盡快告知經略。副憲,此刻須得將所有輜重裝車,一旦事情有變,也好做出應對。」

不到半個時辰後,大蘭山老營的東門悄然打開,一騎快馬飛奔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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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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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疾風(二)

到了第二天,由於先前軍議時說好的,今天須得三更造飯、五更拔營,以迎戰清軍。

只是到了今天,三更造飯對於大蘭山來的輔兵和伙伕來說到不算問題,只是五更拔營卻萬萬不能了。因為到了五更,不少友軍還沒有到齊,甚至還有些依舊賴在被窩裡,更別說是吃飯後出兵了。

整整一個早晨,沈調倫始終奔波於梁弄鎮外的各部友軍的營地,好容易把他們全都弄起來了,也吃過了早飯,並且全副武裝的準備啟程了,中午飯的飯點兒也快到了。對此,他也只能以著這是第一次動員如許多的友軍聯合作戰,這份經歷對於日後王翊調集大軍收復失地也是一種經驗來安慰自己。

從三更造飯,接近五更時分很多友軍還沒起床開始,王翊就始終在壓抑著心的不快,說好的五更點兵聚將,結果到了時辰,將倒是基本都來了,可是兵就沒見到多少,如果不是劉翼明早前建議集結完畢前先不在臨時搭建點兵台上誓師,只怕到時非要鬧出些事端不可了。

既然三更造飯、五更拔營已經不可能了,王翊也只好將計畫修改為吃過午飯再行出發。這麼多的友軍,一個個良莠不齊,實在讓他找不到曾經僅僅指揮本部作戰時那種如臂使指的感覺。

看來劉翼明和黃中道的想法還是很有建設性的,日後還是不能聚集太多的友軍,實在是有些手忙腳亂。現在只希望這次被冷藏的經歷可以讓陳文這個他始終很看重的年輕武將得到些教訓,這樣使用起來也不會再像現在一般唯恐培養出一個日後會為禍於大明王朝的混世魔王了。

只不過,聚將時那些友軍將領的解釋,還是把王翊氣了個夠嗆,什麼「明天就開戰了,士兵們晚上興奮得睡不著覺」、「平日裡睡得晚,起這麼早不習慣」、「晚一點兒拔營讓韃子多走點路也好節省下兒郎們的體力」之類的理由比比皆是,更可氣的還是那個趕來要飯的將領的那句「昨天吃得太飽了,肚子脹得睡不著覺」。

你特麼怎麼不撐死呢。

腦子裡面剛蹦出這個想法,王翊立刻將其強行壓制了下來,以防止面上帶出絲毫不悅。

他很清楚,此時此刻,大明王朝的權威已經遠不及當年了,他這個經略名義上可以調遣、指揮各部,但實際上這些人能來也不過是看在自己個人的面子上罷了。此間一旦協調不好,就很可能會敗壞了國事,這讓他做起事情來始終束手束腳的,很不自在。

國事如斯讓王翊很是心傷,但是即便再不自在他也沒有選擇過放棄,江上師潰時如此,被撫標營追殺時亦是如此,就算是剛剛得到這份情報那時也是如此。

只要肯付出努力,國事也一定會不斷變好的,這份信念支撐著他走到現在,而眼下的這場大戰便是決定這些年努力是否有成效的關鍵了。勝利的話,守住四明山,甚至是配合舟山王師恢復寧紹都將不再是夢想;若是不幸敗了,至少自己還留下了一顆種子,那時候這顆種子會長成什麼樣子他也眼不見為淨了。

午飯時分,斥候傳來了清軍在中午前已經接近了位於四明湖畔的丁山的消息。

得到消息,王翊在飯後立刻點兵聚將,以著忠君的大義和豐厚的物質獎勵激勵了一番士氣後,參戰各部便魚貫而出,並且按照先前制定好的計畫行軍。

從提標營進駐永和鎮開始,雙方的哨騎就始終保持著接觸。隨著今天清軍開始向梁弄鎮前進,明軍的哨騎也隨之遭到了擠壓,以至於不斷的後退,但是卻依舊頑強的清軍保持著接觸,絲毫沒有斷絕彼此之間的信息的意思。

隨著雙方的哨騎將對手的動向不斷反饋回來,約莫一個多時辰後,北上的明軍和南下的清軍終於在後俞村一帶遭遇了。

比起頗為臃腫的明軍,清軍的移動速度很快,他們迅速佔據了後俞村,並且開始在村子南面沿著四明湖列陣;而明軍則不甘示弱,在發現己方已經無法搶佔有利地形,進而背村列陣後,立刻在一處小山坡北面停了下來,並按照先前制定好的方案開始沿湖列陣。

此刻雙方距離甚遠,只是哨騎才能隱約觀察到對方的動向。被背靠著主力的清軍哨騎不斷向南擠壓的明軍哨騎,而在得到了進入戰場的本部騎兵的支援後,明軍的哨騎也開始憑藉著數量優勢試圖驅逐清軍的斥候,也方便獲取更多的軍情,以及打壓對手的士氣。

比起清軍剛剛入關時,各路明軍望風而逃的年代已經過去數年了,四明山一帶的明軍由於大蘭山明軍兩次攻陷上虞縣城,使得清軍在紹興府壓力驟增被迫採取守勢後,也得到了一些休養生息的時間。當然,魯監國大鬧福建也是浙江清軍在那段時間幾乎毫無作為的一個很大的原因。

利用這一段時間,明軍各部即便滿腦子都是自守的短視之徒也知道要好好操練下兵馬,並且在和四明山左近的清軍的小規模衝突中,士卒也得到了鍛鍊,戰鬥能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只是相比提標營那些自崇禎朝就在黃得功麾下,追隨那時還只是中軍將校的田雄一同圍剿流寇的百戰老兵,四明山一帶的明軍斥候雖然也都是由軍中驕子組成,但無論是騎術武藝,還是經驗都要差上一截。此刻即便人數佔優,卻也不過和對手平分秋色罷了,遠遠沒有達到預期的成效,將對手的哨騎驅逐出戰場。

站在山坡上,頂盔束甲的王翊遙望著戰場上狗鬥一般追逐廝殺的雙方哨騎。雖然數量佔優的明軍也只能和對手打個五五開,但是對此王翊到也還算滿意,畢竟明軍這邊的士卒從軍最久的也不過五六年的光景,而對手卻大多是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眼下能做到如此已經不容易了,至少這兩年的時光沒有白白浪費。

「好!」

一片歡呼聲傳來,王翊定睛一看,卻是一個明軍的哨騎在馬上側身躲過了對手的一箭,反手便是一箭卻射中對手的胳膊。雖然對手已經憑藉著馬速脫離了戰場,但是這個哨騎的表現還是讓明軍的士氣不由得一振,而且關鍵的是那個兵還並非是大蘭山的人馬。

「任總兵的兵練得很不錯嘛。」

王翊誇讚道的那個任總兵便是那名哨騎的將主,這個姓任的將軍早年曾在方國安軍中坐到過千總,和陳文軍中那個火器隊第二小隊的隊長到還算得上是曾經份屬同僚。

不過此刻之前,王翊對於此人的感官卻非常不好,因為這廝便是那個除了親兵、家丁外其他戰兵什麼兵器鎧甲都沒帶的「乞丐」將軍。

這次聯合作戰,王翊提前準備很多備用的兵器,可是現在看來,把全部四明山明軍武裝起來還是過於痴心妄想。所幸的是,這次頗有些明軍沒有赴約而來,而他在把家底掏的七七八八之後,也總算是保證了軍中銳士的披甲和兵器,至於剩下的人,他們的武器卻只有找不到,沒有想不到。

對面的清軍已經披甲完畢,整個陣型開始緩緩的向前壓迫,明軍的哨騎再一次受到擠壓之後,便撤出了戰場,趕回來將獲取到的情報在彙總之後上報給主帥。

「提標中營在右翼?提標右營在左翼?提標左營在中軍?」

比起提標左營和右營的位置轉換,王翊更加奇怪的是提標中營。據他所知,提標營之中,戰鬥力最強的乃是中營,然後是左營,最後才是右營,田雄為什麼把戰鬥力最強的擺在了這片戰場上最沒有可能決定勝負的位置呢?

由於雙方是沿著四明湖決戰,靠近湖水的一側,因為湖岸的土地鬆軟泥濘使得攻擊方的行進更加艱難,而相對的防守的一方在地形的優勢下則更容易堵住缺口;再加上即便對手一側是湖水,另一側有中軍的友軍支援,遠不如遠離湖水的那一側更容易形成包抄,或是在中路強行突破對手的防禦以取得勝利來得輕易。

按照這個道理,明軍這邊,由於對友軍戰鬥力瞭解的不是很透徹,所以王翊在和劉翼明、黃中道這兩個老於兵事的將領探討後,決定以大蘭山明軍的中營和前營還有部分友軍佔據中路,以劉翼明手中的左右兩營和部分友軍佔據負責包抄的右翼,而沿湖的左翼則全部交給了包括馮京第的部下在內的幾支規模比較大的友軍。

至於清軍,他們以提標中營佔據沿湖的右翼,主要還是由於這支軍隊剛剛從會稽山一帶趕回來,雖然經過了一天的休整,但是依舊遠不及其他兩個營那般養精蓄銳良久;而相對最弱的右營其實也比清軍的地方綠營或是大多四明山左近的明軍要強的很多,田雄以這支軍隊來負責左翼,為的便是抵擋住明軍右翼主力配合騎兵的攻擊;至於提標左營佔據中路,就更簡單了,正常的中央突破戰術而已。

無論是王翊所選擇的側翼包抄,還是田雄所指定的中路突破,其實都是在受到了地形限制所產生的作戰計畫。此刻,雙方就好像兩個摸進了同一個口袋的小偷,將所有決定勝負的關鍵全部壓在遠離湖岸的一側,是明軍先行完成包抄,還是清軍在中路完成突破前壓住左翼陣腳,這才是整場戰役的關鍵所在,所以雙方不約而同的將騎兵集中起來,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相比清軍,明軍這一邊由於兵力更加雄厚,所以陣型也相對要厚重很多,而且除去陳天樞的那個兵力超過三百的騎兵營此時已經戰場側面的一側隱蔽待命外,王翊手中還有另外一個殺手鐧,那可是他壓箱子底的寶貝,輕易不會拿出來用的。

大蘭山明軍的中營分為四個守備,其中三個和其他各部一樣乃是由步兵、親兵家丁組成的騎兵和弓箭手火銃手混編組成的;而另外的那個守備則不同,這是一支專司火器的部隊,從佛郎機炮到虎蹲炮,這些東西對面的提標營雖然不多,但是也並非沒有,只是這個守備有一門紅夷大炮卻是在正常野戰中少見得緊的物事。

紅夷大炮源於歐洲,在明朝後期由葡萄牙傳入中國。紅夷大炮屬於典型的前裝滑膛炮,和線膛炮相比,由於炮彈與炮膛彌合不嚴,火藥燃氣外瀉,火藥推力減小,所以射程較近。但是在明朝後期傳入中國那時,膛線拉制不易,無法普及,其較之傳統本土火器,射程更遠,威力也更為驚人,所以深受大明朝廷的大小文官的喜愛,從購買,到仿製,再到自行研發,甚至在技術上一度趕超世界先進水平。

明清兩朝購買、鑄造了數量驚人的紅夷大炮,不過這種火炮由於炮體笨重,以及每次發射後都會因為後坐力過大而嚴重偏離原有射擊位置,以至於時間都浪費在復位、裝填上面,致使其發射速度較慢,甚至有記載當時最為訓練有素的英國炮兵也需要長達兩分鐘才能完成一次炮擊,這是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所不可想像的。

王翊手裡的這門紅夷大炮來源於上虞,早在他第一次攻陷上虞縣城時就發現了這個稀罕物件,只是那一次他屁股還沒坐熱就在當天晚上被清軍的撫標營趕了出來,然後一路追殺到天台山,投奔了俞國望。

或許是因為過於笨重,清軍並沒有將其帶走,依舊留在了那裡。到了轉年,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縣城後,這門大炮就被帶回了大蘭山,而今更是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其實早前劉翼明曾經勸說過王翊,他在劉穆帳下時見過此物,認為其過於笨重不說,射速還慢,野戰完全沒有用處,最好是留著攻城或者守城時候再說。只不過,王翊和這個時代的其他文官一樣,比起跟隨野戰部隊的運輸速度和射擊速度,他們更加看重於射程和威力,所以劉翼明也就算是白勸了。

明軍在披甲列陣完成後,並沒有急於發起進攻,反倒是數量只有明軍一半的清軍始終在節節逼近,絲毫沒有把占人數優勢的對手放在眼裡。

就在這時,明軍的戰陣後一騎輕騎飛奔而至,身份得到印證後,此人便被帶到了王翊的面前,將奉命傳遞的書信交給了王翊。

這個騎士便是陳文派出的信使,王翊在看過書信後也流露出了一絲憂色。王善長和章欽成的牽制行動徹底失敗不說,更是全軍覆沒了,而圍攻他們的清軍便是由提標中營和紹興府的綠營組成的。

此刻,提標中營已經出現在戰場上了。那麼,紹興綠營的那一個協的兵力會在什麼地方?

雖然即便是紹興綠營出現在戰場上,明軍在數量上依舊佔有絕對的優勢,但是封建軍隊的應變能力低下,明軍這邊更是由各路分屬於不同上官的軍隊組成,一旦突現異變,後果很可能會不堪設想。

將幾個沒有出動過的哨騎向己方出發的梁弄鎮方向派了出去,王翊在得到了清軍已經進入紅夷大炮的有效射程內的匯報之後,便立刻下達了開炮的命令。

一邊是成軍十餘年,足足三千之眾,多是由百戰餘生的老兵所組成的浙江提督標營,以及由清軍控制區編組而成的超過五千的輔兵;另一邊則是由超過八千戰兵、一萬兩千輔兵的四明山地區明軍各部組成的聯軍,其中更有這幾年橫行寧紹兩府、盤踞四明山腹地的大蘭山明軍主力。

雙方劍拔弩張,只為了決定勝負的那一刻,因為這將決定著清軍是否有可能在明年進攻舟山,從而決定性的撲滅浙江抗清武裝。只不過,這場戰役的結局和尾聲卻是此刻的參戰雙方都遠遠無法預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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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疾風(三)

「開炮!」

隨著負責那門紅夷大炮炮組的軍官一聲令下,這門早已蓄勢待發的火炮終於發出了壓抑已久的怒吼。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鳴,一顆實心炮彈自中路明軍的陣後噴射而出。只見這一顆炮彈在戰場中間的天空中劃過了一道長達接近四百米的拋物線後,重重的砸了地上。

只不過,由於湖畔的泥土比較鬆軟,這顆炮彈並沒如預料般的那樣再度彈到空中,形成跳彈效應,反而一頭紮進了泥土之中,在製造出了一個不小的彈坑後,彷彿化整為零一般,濺起了大片由泥土組成的薄霧。

「竟然能打那麼遠啊,別是紅夷大炮吧。」

提標左營的老兵劉大目光越過走在前排的長槍手,眯著眼睛看著那顆實心炮彈在激盪起一陣泥土後便沒有了動靜,作為一個在黃得功駐軍江北時才投效到田雄軍中的士兵,他憑藉著祖上傳下來的刀盾技法,很快就成為了軍中的銳士。

後來,主帥黃得功戰死,他的將主田雄和另外一個叫馬得功的武將一起綁了投奔黃得功的弘光天子,去投了清軍,他就莫名其妙的變成了綠營兵。

雖然出賣天子這等事讓他很不適應,但是頭上的把總一向待自己不錯,尤其是跟隨清軍南下後把總知道自己還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便搶了個小娘給自己當媳婦,更是讓劉大堅定了追隨下去的心思。

不就剃個頭嗎?留著頭髮的時候也不見有人給自己娶媳婦,現在想找女人了跟著軍官們到鄉下去搶就行了,別說三媒六聘,就是逛窯子的銀錢都省了。

現在那個搶來的女子也已經認命了,老老實實的在家裡相夫教子,這次若是能多砍幾個腦袋下來,估計也不只有賞銀和搶來的財貨那麼簡單,沒準還能再搶來個黃花閨女做妾也說不定呢。

想想在家中的一張床上,兩個小娘子一同伺候自己的場景,劉大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前面還有半裡地多一些的距離,等老子衝過去把你們這些新兵蛋子全砍倒,就可以回去過好日子了。」

戰場的另一側,王翊遙望著被他寄予厚望的紅夷大炮的戰果,頗有些失望之色。

紅夷大炮本身精準性很高,但卻是必須在擁有炮兵瞄準技術以及熟悉該門炮的炮組操作下才能做到的。從這門炮到手王翊就專門安排了當時軍中最好的炮手組成了一個專門伺候這門炮的炮組,只不過,大蘭山明軍始終拿它當作親身骨肉一般,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這兩年下來統共也沒敢拿出來用幾次,此刻沒有炸膛已經算是炮組的負責軍官留了個心眼沒讓屬下放太多火藥。至於命中,還是慢慢來吧。

當然,其實還有一個辦法能夠提升命中率,那就是使用隨炮而來的專用測量工具,銃規、銃尺、度板、還有望遠鏡,都是用來測量距離的。

這個時代明、清兩軍,在紅夷大炮的使用上都是和葡萄牙人學的,只是登州之亂時,如西勞經、魯未略、拂朗亞蘭達在內的那一批葡萄牙教官幾乎全部被他們的學生孔有德所率領的亂兵殺死。投了滿清的孔有德自身技術就不過關,而明軍這邊沒有死在登州的基本上也都治罪了,所以這個時代的明、清雙方的炮兵更多還是依靠經驗來瞄準。

這樣一來清軍中早先司掌火器的烏真超哈,也就是現在的漢八旗相對而言就更佔便宜了,而大蘭山的其他類型火炮的炮組因為操作次數更多也遠比這門紅夷大炮的炮組打得更加精準。

「沒射中也沒辦法,下一炮應該就能打中了吧。」

清軍還在繼續前進,而剛才的那一炮並沒有對清軍造成什麼影響,即便那些泥土不少都砸了中路清軍的頭上,也沒有影響到他們的行進,反倒是明軍這邊卻被身後那一聲巨響嚇了一跳,尤其是那些被安排在中路配合前、中兩營作戰的友軍。

王翊掃了一眼那個紅夷大炮的炮組,似乎依舊在進行復位,而清軍那邊已經進入了弗朗機炮的射程。

「再等等。」

剛才那一炮的方向沒錯,沒有命中主要還是因為火藥放的太少,燃燒產生的推力不夠才導致了射程不足。相比那門紅夷大炮的炮組,而這個原因似乎也開始影響到了他的判斷。

清軍依舊在保持著隊列,緩步前進,剛剛的那一炮讓策馬於中軍大旗下的田雄頗有些哭笑不得。

「怎麼還有紅夷大炮,這玩意兒也能拿出來野戰,真不愧是個文官在領兵。」這個念頭一出,讓他頗有些後悔於沒有提前出動些遊騎來誘騙對方的火器提前開火,那樣的話傷亡還會更小一些。

算了,就這樣吧。

「繼續前進,進入射程後弓箭手壓制。」

就在這時,明軍那邊的那幾門弗朗機炮也有志一同的發出了怒吼,相比先前的那門紅夷大炮,或許是操練次數較多,所以炮彈的落點距離清軍的陣型也更加近了。

在被濺起的泥土洗了次臉之後,劉大立刻撐起了手中的盾牌,作為從軍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弗朗機炮由於是子母銃,所以射速很快,可也正因為是子母銃,射程上就要受到了很大的限制。雖然他並不清楚削弱這種火炮射程的原因,但是他這些年在戰場上得到的經驗卻告訴他,弗朗機炮的那幾個子銃一旦射擊完成,他即將面對的就是對方弓箭手的壓制性射擊了,而這也距離真正的肉搏戰不遠了。

突然,一顆弗朗機炮的炮彈在天空中劃過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之後,直接砸到了劉大右側的那個士兵身上。只是「轟」的一下,那個牛一般壯實的漢子就徹底被這顆廉價的實心炮彈砸倒在地,更是留下了一個比剛才那顆紅夷大炮的炮彈所留下還要小很多的彈坑。

劉大顫抖著看了一眼,雖然那漢子身披雙甲,但是此刻卻還是倒在彈坑裡,彷彿全身都沒了骨頭一般軟成了團,而他的胸口,一個碩大的彈孔就彷彿是《食神》裡面那個大結局時被法術照射出的那個窟窿一般,不過唯一不同的是,劉大眼前的這個窟窿除了冒著焦糊腥臭的硝煙外,還在滋滋的噴血。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沒射中我,沒射中我的話應該就不會再射中我啦,謝謝閻王爺,謝謝閻王爺。」

即便不明白什麼叫做概率學,但是根據經驗劉大還是能夠不斷的在心中以此來安慰自己。此刻,他的腳步依舊保持著原本的速度,彷彿絲毫沒有受到剛才那一下子影響似的。

雖然恐懼依舊包圍著他,但是身為一個從軍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此刻若是脫離隊列疾步前行,就會成為對方弓箭手的靶子,可若是停下來則一定會被督戰的軍官殺死。

只不過,這個道理並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那個被炮彈砸成肉餅的倒霉士兵身後的那個新兵在被激起的泥土拍成了個泥人之後,便立刻停了下來。

幾息之後,那個新兵在從遠遠超出他的心理承受範圍的震撼中掙脫出來,就立刻陷入了更大的恐懼。只見他瘋了一般轉身向後跑去,彷彿這樣子就可以擺脫這眼前的夢魘。而他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因為陣後的那個督戰的軍官一刀就砍在了他的頸子上,身首分離之後,恐懼也隨著噴濺出的鮮血永遠的離開他的身體。

「繼續前進,有敢停下來的這廝便是下場!」

剛剛從那個因為恐懼而擾亂陣型的逃兵身上拿到了全軍的FirstBlood的督戰軍官也顧不得刀上的鮮血,立刻在他剛剛做的事情上加了個備註,而他周圍的另外幾個因為恐懼而停下來且已經轉過身去準備逃跑的新兵在看到眼前這一幕之後,也只得強拖著發軟的雙腿繼續向著明軍的方向挪動。

「好!」

經過了滿場的復位、清膛、裝填之後,如大將軍般坐鎮中路陣後的紅夷大炮再一次發出了怒吼。

較之上一次,這一次的效果顯然強了不少,一顆炮彈從陣後飛到半空,再從半空劃過一條弧線之後直接落在了清軍的隊列之中。只是這一炮,最起碼得三四個清軍被直接炸死,而周圍的士兵也在飽受土石洗禮後也多有慘叫著躺倒在地上的。

戰績看起來還不錯,只不過,也就這樣了,因為再次復位、清膛、裝填需要的時間,清軍早已經撲了上來,誰又能保證重新調節角度之後就一定能命中清軍,而不是己方的士卒呢。

明軍這邊,那些弗朗機炮的四個子銃業已全部發射完畢,由於口徑大小不一,發射出去的炮彈射程也遠近不同。效果最好的一顆在命中一名前排的清軍之後,順便帶走了他身後那個士兵的一條腿以及再後面的一隻左腳,而效果不好的,比比皆是……

弗朗機炮放到最後三個子銃時,虎蹲炮也開火了。比起弗朗機,這種戚繼光曾經極為推崇的火器在明軍的手裡顯然效果更好,兩三輪小角度平射之後,清軍在前排的士兵受到了不小的傷亡之後,就連前進速度也為之一頓。

若換做是普通的軍隊,此刻可能尚需要軍官來繼續威逼利誘一番,可是對於田雄麾下的這支提標營來說,多是老兵的他們幾乎不需要軍官的任何提醒就知道此刻沒有必要停下來,他們很清楚,只要能夠撲上去,不光對手不敢再繼續在正面肆無忌憚的轟擊了,而他們也能夠通過肉搏戰來迅速的決定勝負!

此刻的清軍已經進入了一箭之地,明軍的虎蹲炮依舊在奮力的開火,但是這些炮手早已經沒有了剛才那般閒庭信步。被對手的火炮買彩票了將近一里地後,清軍的弓箭手開始射擊以求壓制對手,而明軍同樣不甘示弱,弓箭手和鳥銃手紛紛開火。可也正是如此,明軍這一側的硝煙也更加濃烈了,以至於一時間都有些看不清楚對方的動向。

好在雖然清軍那邊都是老兵知道此刻需要以刀盾兵持盾格擋箭矢的傷害,明軍這邊也大多歷經過戰陣,在軍官的提醒下也馬上把盾牌支了起來。

但是,此刻戰場上由硝煙產生的異變,明軍的應對速度顯然就要慢了一拍,清軍在以著刀盾兵格擋箭矢傷害的同時,全軍也開始快步進行。這樣做不光明軍的箭矢不少要落空了,而且縮短距離後,處於進攻形態的清軍也可以減少忍受被攻擊的時間,從而加速進攻的節奏。

硝煙散盡,盲射了三輪之後,明軍突然發現對手已經衝到了三十米左右的距離。惶急之間,明軍前排的長槍手立刻將長槍放平,準備以此拒敵。可就在這時,經驗豐富的清軍卻再一次搶到了先手。

此刻的劉大已經把盾牌重新背在了身後,與先前還在身後的標槍換了個位置,視野重新清晰的一刻,劉大身前的長槍手立刻側身讓開了一條道路,而劉大和其他站在後排的刀盾兵則飛一般的奔到了陣前,隨後藉著身體向前衝刺的力量將手中的標槍擲了出去。

「中!」

漫天的標槍瞬間就穿越了這短短三十米的距離,戰陣經驗更少的明軍遠沒有反應過來,只有極少數的刀盾兵在異變突顯的時刻將盾牌重新支了起來,而那些沒有盾牌保護的前排明軍則不是被一槍命中要害而倒地身亡,便是被命中諸如四肢、腹部等非要害部位而倒在血泊之中淒慘的哀嚎,只有少數的幸運兒能夠毫髮無傷的經過第一輪的投擲。

所幸,位於戰陣前幾排的明軍也大多比較精銳,在發現己方已經無法先手投擲標槍、飛刀、飛斧之類的投射兵器後,立刻重新以前排的刀盾兵支起盾牌來進行防禦,而後排的刀盾兵則投擲兵器反擊。

而此時,提標營的刀盾兵在投擲完第一輪標槍後卻並沒有著急投擲第二輪,而是在剛剛被超越的長槍手快步追到前排後,再一次將他們剛剛發動攻擊的方式重新演繹一遍。

「中!」

這一次,早有準備的明軍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亡,在刀盾兵的保護下,只有極少士兵被從盾牌間隔中飛入的標槍命中而受傷,但是明軍的第一排也不再是拒敵的長槍手了,而是應該持盾防禦的刀盾兵。

清軍的刀盾兵在第二次投擲完標槍後,依舊沒有著急將最後一桿標槍投擲出去,而此刻的清軍的長槍手卻也不再停留,竟直奔著明軍的戰陣而去。

二十五米……

二十米……

十五米!

清軍的長槍手在軍官的命令下連忙停下腳步,半蹲在地,而後排的刀盾兵就在這個時候將第三根標槍投擲了出去。

標槍從頭頂的天空劃過,清軍的長槍手也怒吼著衝了上去,而刀盾兵則摘下盾牌,拔出腰刀緊隨其後。相應的,明軍這邊前排的刀盾兵既要防禦飛來的標槍,又要格擋對手的長槍,顧此失彼之下,傷亡就在所難免了。

這樣的配合需要長久的磨合,清軍一方乃是成軍十餘年的老營頭,雖然不斷有新兵湧入,但是自魯監國起兵進攻錢塘江始,多爾袞出於鎮壓浙江抗清武裝的考慮,就沒有選擇拆分田雄的部將和士卒,後來田雄升任浙江提督後也是如此,所以這支軍隊的凝聚力遠遠不是他們的那些分屬各部的對手能夠比擬的。

此刻的戰場上,清軍左翼的左營和明軍右翼的大蘭山左右兩營,以及雙方的中路都已經碰撞在了一起,而清軍的右翼則依舊是似乎因為道路的問題進展緩慢。即便如此,明軍左翼也沒有趁勢包抄上來,因為他們即將迎來的對手乃是提標營中的王牌,而己方卻分屬幾支明軍,只是臨時接受那個薛岙總兵杜興國的調遣。

由於先手已失,明軍自接敵以來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處境,再加上對方甲冑、武器都更加精良,甚至前幾排的戰兵幾乎都披著雙甲前行,所以明軍的傷亡數字也比對手攀升得要快上很多。王翊雖然沒有上帝視角並不能看到具體數字,但是站在陣後高坡上的他也能很容易看出來己方的陣線始終在被對手壓制,左右兩營負責的右翼還好,前中兩營負責的中路卻已經有些凹了進去。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雖然己方接敵的部隊也都是由大蘭山明軍以及四明山各部明軍的精銳組成,但是忍受傷亡的能力也不可能比對手那些百戰老兵強,此刻這樣被壓著打,崩潰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王翊咬了咬牙,下令發出先前預定好的信號。

隨著一隻煙花衝天而起,潛伏在戰場側面樹林裡的陳天樞所部明軍立刻起身將戰馬牽出樹林,隨即翻身上馬,直奔清軍陣後的中軍大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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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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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疾風(四)

自從兩年前被浙江巡撫標營偷襲而落荒而逃之後,王翊始終在竭盡全力的練兵,為此他不僅放權給麾下的舊將黃中道、毛明山,還通過陳天樞延攬來了曾經在劉穆麾下為將的劉翼明,到了今年更是越級提拔起了那個很有可能會成為國朝新一代名將的陳文。

黃中道乃是儒將,曉暢兵法,深明事理;毛明山乃是勇將,忠直憨厚,勇不可當;而劉翼明精於練兵、部署,更是通曉各類戰陣,論及兵法武勇更勝之前二人。

至於那個陳文,雖然他始終不敢放心,但是一個月前校場上的那一幕實在是太過於震撼人心,一個成軍僅僅一個月的新兵營就能摧枯拉朽般的全殲中營兩倍於其的對手,這個人的能力很可能在他原本麾下的那三員戰將之上,哪怕這個陳文此刻的光輝依舊被戚繼光所掩蓋,王翊也依舊這樣覺得。

練兵兩年有餘,本以為可以從提標營身上一雪前恥,可是現在看來這支提標營竟然比兩年前的那支撫標營還要強悍得多。王翊此刻頗有些後悔他沒有將陳文和南塘營調來,既然此間只有提標營,那麼至少可以憑藉南塘營的鴛鴦陣在戰場的一線進行突破,以為取勝之法。

只是,此前的情報中,韃子參戰的還有紹興綠營的那一個協,南線的清軍實力也更為強勁,清軍的兵力雄厚再加上四明山王師各部聯手製造的壓力,以及他對於陳文以及那個沒見過血的新兵營的不放心,這一切都導致了眼下的局面。

所幸的是,陳文先前制定的計畫中,南塘營雖然不在,但是陳天樞的騎兵營卻依舊還處於預定的位置,而現在,他們也將配合已經向右翼移動的處於絕對人數優勢的王師騎兵直接奔襲清軍的主帥田雄。

勝負在此一舉!

王翊大步走到中軍鼓手身旁,將兩隻鼓槌奪了過來,隨即便開始擂鼓助戰。

明軍在注意到此刻已是貴為經略的王翊在為他們擂鼓助戰的事情後,士氣也為之一振。雖然此刻依舊被清軍所壓制,但是接敵之初的頹勢卻也削減了幾分。

這時,滿清的浙江提督田雄依舊策馬立於佔據中路的提標左營陣後的中軍大旗下,而他身邊除了親兵、家丁,以及直屬兩百多步兵外,還有從各營集中起來的騎兵,而這些用以決定勝負的精銳則全部暫時歸副將巴成功來統帥。

巴成功乃是蒙古人,在不少史書中也把他的名字音譯為把成功。此人乃是田雄心腹愛將,馬上功夫以及操練、指揮騎兵的技術都頗為了得。舟山之戰後,此人出任舟山協副將。到了永曆九年,張名振、陳六御收覆舟山,巴成功率部出降,被鄭成功任命為宣毅前鎮兼管鐵騎。只不過,此時的巴成功還只是浙江提督標營聽用副將,兼管中軍騎兵。

從開戰伊始,田雄就在尋找那份情報中所提及的明軍伏兵,直到剛剛戰場側面的樹林裡一群飛鳥被驚動飛走,老於兵事的他便立刻確定了位置。

怪不得剛剛明軍的哨騎始終有意無意的遮蔽那裡情況呢。

田雄一眼望去,樹林裡已經走出了不少牽著戰馬的明軍,而目光所及之處,幾百米外的明軍主陣地的後側,那些作為預備隊的騎兵也已經向著遠離湖水、靠近樹林的一側移動。

現在就按捺不住了嗎?

田雄冷笑著看著這一切,出於謹慎的考慮,他將作戰任務較輕的提標中營的部分長槍手扣了下來,全部安排在中軍大旗之下,配合他的親兵、家丁護衛自己的安全。此間明軍的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定然是打算靠著數量佔優的騎兵出擊,在擊潰己方騎兵之後形成包夾之勢,以達成速戰速決的目的。

顯然,對手已經對繼續耗下去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好在他自己也沒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下去。

「巴成功!」

「末將在!」那個說話甕聲甕氣的蒙古漢子立刻回應了統帥的呼喚。

「把那些賊寇趕走。」

巴成功以著他鷹隼一般的目光掃視了那兩支正在準備合流的明軍騎兵,滿心的不屑溢於言表。

「末將遵命。」說罷,巴成功並沒有著急策馬出擊,而是對麾下的騎兵們耳提面命了一番。

注意到明軍的騎兵有意向著左翼而來,負責指揮提標右營的副將立刻命令戰陣側翼和後隊的長槍手結成密密麻麻的槍陣,以求遏制對方騎兵的衝鋒。

與此同時,身在中路,以副將身份管提標左營游擊事的李榮也注意到了這點。剛剛清軍突擊接戰的一瞬間,明軍右翼由劉翼明指揮的左右兩營的表現顯然要比自己面對的中前兩營要強很多,不僅由於反應更快而減少了很多損失,還進行了一定的反擊。

只不過,也僅僅如此了。

此間明軍的左右兩營依舊被提標右營壓著打,傷亡也遠比對手要多很多,只是明軍的兵力更加強大,戰陣也更為厚重,再加上王翊的擂鼓助戰,士氣也沒有過於低落。此時兵力損失雖然不小,但是也遠沒有到崩潰的地步。

見槍陣已成,始終面無表情的李榮轉而繼續關注眼前的戰局。提標右營的對手還有多久崩潰他的感受並不明顯,但是自己這邊估計用不了多久了。

戰場上,提標左營的刀盾兵劉大依舊在奮勇作戰,作為一個老兵,他並沒有急於突破對方的陣型,因為他這麼多年看過太多,對手的兵力遠超己方,陣型如此厚重,此刻沖上去,只怕是死得更快。

「噹」的一聲,劉大用左手的盾牌將眼前那個長槍手的長槍震開,隨後一刀將長槍砍斷。而劉大對面的那個剛剛從長槍手被迫轉職為棍兵的明軍士兵在還沒來得及適應這個變化的時候,就被劉大身旁的一個清軍長槍手一槍捅死。

慢慢來,不必著急,這幫新兵蛋子一會兒就扛不住了。

仔細的觀察了一番,李榮很清楚自己的對手已經距離承受傷亡的極限不算太遠了。只不過,此時既然主帥還沒有下達總攻的命令,他也絲毫不介意再消磨一些對手的作戰意志,也好在發起總攻時更快的擊潰對手。

李榮此人並非是這個時代的名將,甚至到了三藩之亂時也並不出名。不過,也正是此人在耿精忠進攻浙江時,守住了由閩入浙的關鍵府縣衢州,後世留下來的衢州「鐵城」之稱就和此人有關。而後,清溫州鎮總兵祖弘勳投靠耿精忠,招耿軍大舉入浙,也是此人配合陳世凱、牟大寅等將收復的失地。

李榮雖然並不如三藩之亂中出盡風頭的河西四將有名,但是此人能夠穩穩的擋住耿精忠叛亂初期的雷霆一擊,以及此後收復由於祖弘勳叛變所導致的浙江糜爛而被耿精忠佔領的府縣,也絕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

比起承受著李榮所指揮的提標左營重壓的黃中道,負責明軍右翼指揮之責的劉翼明的日子也只是稍微好過一點兒罷了。

劉翼明手下的這左、右兩營精銳可都是他從王翊原本的左右兩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輔以他從劉穆那裡帶來的老兵和按照他的要求重新招募的新兵,此後又重新編練了一年有餘,其中很多人從軍也已經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以往面對清軍地方綠營時,這兩個營都能較為輕易的取勝,即便他在戰前已經能夠意識到這場仗並不好打,可是也遠遠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樣被壓制得如此厲害。

真應該把南塘營叫來!

雖然沒有觀看過那一次的校場比試,但是聽黃中道和毛明山以及作為親歷者的那個中營的方守備提及,劉翼明在重新翻看過一遍戚繼光的紀效新書之後,還是不得不承認,那支以戚繼光成法編練出來的新兵營很可能比自己手裡的這兩支老營頭戰鬥力還要強勁得多。

我怎麼就沒有想過用戚少保的辦法練兵呢?

所幸作為王翊的心腹愛將,他也很清楚這場戰事決勝的關鍵其實還是在陳天樞和那些從四明山明軍各部集中起來騎兵身上,而他劉翼明只需要帶著手裡的兩個營以及被安排在右翼的友軍扛住清軍提標右營的進攻就可以了。

此刻的他已經打定主意,只要這次能夠取勝,一定要和陳文好好探討一下戚繼光的練兵法門,以後他也要去練練那個勞什子的鴛鴦陣。

劉翼明所在的明軍右翼側面,明軍的騎兵已經完成了合流,他們並沒有去撞提標左營側面的長槍林,而是直接繞了過去,顯然是準備衝擊田雄的中軍大旗。此時,巴成功也已經迎了上去,只是他在行進到與左營的一個夾角處便率眾停了下來。

明軍的鐵騎越來越近了……

兩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五十米!

巴成功一聲令下,清軍騎兵立刻點燃了手中的三眼銃,雙手持著銃後的木製長柄,不慌不忙的等待著彈丸噴薄而出的那一刻。

「嘭!」

「嘭!」

「嘭!」

由於是依次點燃引信後才放平發射,三眼銃的三顆彈丸接二連三的從三聯的銃口射向對面,而**燃燒所產生的硝煙也如同剛剛明軍步兵射擊時那般將清軍籠罩其中。

「殺!」

巴成功一聲怒吼,提標營的騎兵們紛紛把三眼銃掛在了得勝鉤上,提起了先前掛在上面的長槍、馬槳、大斧、長刀、大錘等各式各樣的兵刃,策馬衝出了遮蔽視線的硝煙。

遠比這些騎兵要快得多的是他們剛剛發射出去的三眼銃的彈丸,三眼銃最大射程可以達到一百米左右,但是有效射程只有不到五十米,但是此時明軍的騎兵,尤其是前排早已衝進了這個距離。

**燃燒所產生的氣體在發現無法破開三眼銃厚實的銃壁後,將全部的動能傳導到了那個小小的彈丸之中,這些小小的彈丸也不負眾望的自三眼銃的銃口飛出。轉瞬之間,這些不值一文的小東西就穿過了明清兩軍彼此的距離,重重的打在了明軍將士以及他們的戰馬身上,爆發除了一片片的血霧。

浙江的氣溫,以及明軍的財力,使得他們的騎兵最多在身上套一件皮甲,而更多的則是僅僅是些布甲而已,這就更不要說是戰馬了。其實即便身披甲冑,在這個距離被火銃打到又能如何,這些前膛槍發射的彈丸一樣會破甲而過,將動能全部釋放在甲冑所保護的人體上,進而將受創部位的肌肉組織、骨骼以及臟器拍碎,從而製造出殺傷的戰績。

三槍過後,前排的明軍為之一空,被打中要害的登時便死,沒有打中要害的不是暈倒在地,就是伏在馬背上哀嚎,就連被命中的戰馬也是如此。

前排的人、馬倒地不起,絲毫沒有辦法阻止後排騎兵的前進,但是突然出現了如許多的障礙物,後排的戰馬也多有被絆倒在地的,至於那些障礙物,則更多是被踐踏而死。

明軍騎兵的傷亡並不是很大,但是其衝擊的勢頭卻被這一陣子火銃射擊徹底遏制住了。而此時,清軍的鐵騎卻猛的撲了上來,雙方瞬間便廝殺成了一團。

騎兵乃是離合之兵,陳天樞和自中軍出動的那幾個領兵軍官幾次想要憑藉數量優勢纏住巴成功,再分出部分騎兵突擊田雄,可是每次都被巴成功識破,根本無法分兵突擊。即便可以,陳天樞也不打算這樣做了,因為在他發現田雄身邊還有幾百長槍手後,他也只得放棄了行險的舉動,繼續與巴成功在戰場側面騎斗、混戰。

衝擊力被遏制的情況下,再加上他們的騎術和武藝遠不如對手精湛,所以即便人數更為眾多,明軍的騎兵在短時間內卻依然無法打開局面。

戰場之上,明軍的將士們依舊在奮力的和眼前的對手廝殺搏命,在他們身後,那個身著山文鎧的主帥、魯監國任命的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翊則依然在興起若狂的揮舞著手中的兩個鼓槌,傾盡全力的為將士們鼓舞士氣。

作為一個文官主帥,王翊沒有能力披堅執銳衝殺在前,也沒有如虞允文那般的智謀來算計對手,甚至就連作戰的計畫也是由部將為他做好的。但是,這並不能阻止胸懷報國之志的他為中興大明的事業努力下去,就像此時他雖然不能親手殺敵,但是也可以提升士氣,好讓將士們繼續奮戰下去。

交戰已經有將近三刻鐘了,清軍的將士,尤其是戰陣前排的將士,他們雖然擁有著更為強悍的武藝,以及更加豐富的作戰經驗,但是長時間的作戰所帶來的疲憊卻使他們的動作開始頻頻失誤,損傷的速度也在逐漸加快。

而他們的對手,佔據了絕對數量優勢的明軍卻在那個身材瘦弱卻偉岸如山的文官的激勵下,前仆後繼,不僅沒有出現預料的崩潰,而且還在試圖扭轉敗局。

勝負,或許已經變得沒有剛剛那麼清晰了。

戰鬥還在繼續,從沿著四明湖列陣的左翼,到承受清軍最猛烈進攻的中軍,再到試圖配合騎兵包抄對手的左翼,以及那些從各部明軍精選出來的鐵騎,明軍各部都在竭盡全力的廝殺著,為迎接扭轉局面的那一刻而奮鬥。

可就在這時,明軍左翼指揮、薛岙總兵杜興國的將旗卻突然被砍倒在地,一聲尖銳的呼喊彷彿瞬間凝滯了時間,也凝滯了所有聽到這聲呼喊的人們的呼吸。

「杜總兵死啦,明軍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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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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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疾風(五)

兩刻鐘前,因為沿湖的泥土鬆軟濕滑而在衝鋒的時刻被甩在後面的提標中營終於和他們的對手——明軍的左翼碰撞到了一起。

比起中路和遠離湖畔那一側的火花四濺,或許是因為空氣潮濕的緣故,不僅沒有爆發起太大的火花,甚至就連觸底反彈都沒有出現,這一側的明軍就以開始就被提標中營徹底壓制,毫無逆轉的可能。

只不過,雖然遠不及中軍和右翼的明軍精銳,甚至被對手壓制得彷彿下一刻就會崩潰,但是左翼的明軍卻還在奮力的堅持著。

左翼的明軍乃是由四明山一帶除了大蘭山明軍外最大的幾支明軍組成的,為首的便是由薛岙總兵杜興國率領的千餘薛岙明軍,由於這些軍隊本身戰鬥力就不是很強,再加上他們的對手乃是整個提標營中最為精銳的存在,所以自接戰之始就被壓得毫無還手之力。

但是,提標中營每次奮力的從明軍左翼撕開一個缺口,企圖擴大戰果的時候,就會有更多的明軍補上來,把缺口重新堵上,彷彿無窮無盡一般。

左翼的明軍很清楚他們遠不及對手精銳,也很清楚他們被安排在這裡主帥就顯然沒有將決定勝負的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但是再平庸的人也有光輝的一刻,他們即便戰力遠不如人,但是卻也大多是為了保住衣冠,對得起祖宗和子孫才從軍的好漢子。

堅持下去,就一定會勝利的!

就像薛岙的杜總兵剛剛喊道的,中軍、右翼還有騎兵的同袍們,他們始終沒有放棄,依舊在奮力廝殺。韃子的兵力連我們的一半都不到,等到韃子體力不支了,哪怕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們。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夠取勝的!

戰鬥始終在進行,左翼的明軍依舊走在抗壓的路上,而其他各路明軍則已經開始拋卻開戰之初的頹勢,憑藉著兵力的絕對優勢試圖扭轉戰局。

從甫一接戰,王升就被提標中營那凶悍的戰鬥力所震懾,只是他所在的明軍左翼雖然只是雜牌軍,但是人數卻比其他的兩路更多,這才沒有一下子就被清軍擊潰。

清軍奮力的向前廝殺著,將明軍的陣型打的節節敗退,可是明軍左翼的雜牌軍們哪怕戰力孱弱,卻絲毫沒有放棄的跡象。這和他王升的建言有很大關係,若不是他偷偷的向本部那個只怕連腦子裡都長滿了肌肉的主將建議大肆宣揚清軍兵力遠少於己方,就憑左翼的這些雜牌軍怎麼可能支撐到現在?

眼見著明軍似乎已經逐漸的開始穩住態勢,王升趕忙將本部的指揮權交給了手下的一個守備,隨即他便帶著幾個心腹家丁趕忙前往明軍左翼的指揮、兵部左侍郎馮京第的愛將薛岙總兵杜興國的帥旗下。

頂盔束甲的杜興國遙望著左翼的戰局,即便此刻他對面的清軍依舊出於絕對的優勢,一向號稱薛岙第一猛將的他也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從軍將近十年了,杜興國靠著武勇過人一步步爬到了兵部左侍郎馮京第麾下首將的位置,從而指揮著薛岙明軍的一千多戰兵。雖然他自問無論是在兵法韜略,還是在武藝上都比不上大蘭山的那幾員大將,但是馮侍郎長久以來的倚重,還是王經略此番的信任都促使著他竭盡全力的穩住明軍左翼的陣線。

此時的杜興國正在不斷的調動軍隊去將清軍撕開的缺口重新堵上,憑藉著這些年的戰場經驗,他感覺清軍前排士兵的體力好像已經下降了不少,以至於明軍這邊的傷亡速度也在逐漸減緩。

正常情況下,清軍會通過調動把後排的士兵輪換上來一些,以保證前排的士兵不至於因為體力消耗過度而出現不必要的傷亡。只是此刻明軍的兵力更加雄厚,尤其是杜興國負責的左翼,更是如此,如果僅僅是這樣耗下去,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正在調動軍隊的杜興國眼看著遠處的王升將指揮權下放,隨後策馬帶著家丁趕了過來,他並沒有派人阻止此人,因為杜興國很想聽聽這個剛剛開戰前就給他提供過一個效果極好的建議的部將此間還有什麼比較中肯的建議。

王升策馬來到杜興國近前,立刻聲稱有事關成敗的要事稟報,要求屏退左右。杜興國不疑有他,便命令他的家丁、親兵稍微離遠一點,好方便王升進言。而這時,王升帶來的家丁也紛紛和杜興國的家丁湊到了一起,似乎是意在將他們家主的進言更好的屏蔽在此間之內。

見左近已無旁人,王升連忙湊過前去和杜興國小聲的嘀咕了幾句,引來了杜興國的連連點頭。

可是就在這時,只見王升緩緩的從系在腰間的一個布袋子裡抓了一把石灰粉,猛的撒向了杜興國的眼睛。

見毫無防備的杜興國雙眼已經被石灰粉迷住,王升拔出那柄被陳文用來威脅過他的佩劍,一劍便砍在準備拔劍的右手上,直接將杜興國的右手砍斷,隨即在同時暴起襲殺了杜興國的家丁的手下的幫助下,毫不費力的就將這個薛岙第一猛將擊殺於當場。

兔起鶻落之間,王升和他的家丁們完成了針對杜興國及其親信家丁的外科手術式的斬首行動。這時,只見王升的一個家丁在得到授意後,立刻從戰馬上提下一柄利斧,三下五除二就將杜興國的將旗砍倒在地。

就在這時,只聽到已經騎在了戰馬上的王升大聲高呼。「杜總兵死啦,明軍敗了!」

此言一出,明軍左翼厚重的陣型一時間彷彿被施加了時間停止魔法一般,所有人都停滯了呼吸一般,轉頭向陣後望去,斷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而此時,聽到這聲尖銳的呼喊,王升的直屬部下連忙鼓噪起來,紛紛轉身向陣後跑去。

「敗了,敗了。」

「杜總兵死啦,快逃啊。」

「提標營殺過來啦,八旗軍也殺過來啦,清軍比我們人多啦。」

「快跑啊,再不跑就沒命啦。」

「……」

王升帶著家丁在明軍左翼的陣後呼喊了一番後,連忙逃向梁弄鎮方向,而他的部下則緊隨其後。見王升的部下拔腿就跑,其他來自薛岙的士兵也紛紛追上,彷彿跑慢一點兒會落入無間地獄一般。

驚恐和慌亂如疾病般蔓延開來,明軍左翼本身就是由幾支不同系統的明軍組成,此間最大規模的主將,又被主帥任命為左翼指揮的杜興國莫名其妙的死了,將旗也被砍倒,而薛岙明軍也在轉身逃亡,此間陣後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們誰也不知道。

「軍潰啦,快跑啊!」

從驚慌失措中反應過來的左翼明軍立刻四散奔逃,惶恐以極的左翼明軍已經沒有任何思考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的能力了,對他們而言此間跑慢一步就很可能是生與死的區別。

帶領著部下向後方轉進的王升騎在馬背上轉頭看向已經行將崩潰的明軍左翼,洋洋自得和如釋重負互相交織在那張爬滿了油汗的大臉上。

這一次的功勞應該夠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了吧。

不過,這一切卻也太不容易了。如果沒有那個自以為是的馮京第把那個姓陳的瘋子的計畫全盤透露給他,只怕連一星半點兒的翻盤機會都不會有。

既然這樣,所幸放過那個還在薛岙養病的馮京第好啦,畢竟出賣恩主的事情做出來,即便到了清軍那邊也是容易遭人忌諱的,那讓他在痛苦和自責中病死床前好啦,只當是聊表寸心。

這次之後,大蘭山應該就剩下你了,陳文。即便你的南塘營再強,也不可能是提標營和八旗軍的對手,尤其是在你的友軍全軍覆沒的情況下。

這才叫報仇雪恨!

嗅到了明軍自行崩潰的味道,提標營中軍副將兼管提標中營的於奮起立刻命令本部發起總攻,接到命令的右翼清軍則開始瘋狂的撲了上去,以方便肆意砍殺那些剛剛還表現得很是堅強的左翼明軍,而這也更快的加速了左翼明軍的瓦解。

屠戮著四散奔逃、驚慌失措的左翼明軍,經驗老辣的清軍軍官開始如牧羊犬趕羊一般將這些潰軍趕向尚未崩潰的明軍中軍,以求更快的徹底消滅此間的明軍。

曾經響徹戰場的鼓聲已經停止了,王翊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

當清軍將明軍左翼的潰兵趕向中軍方向時,負責中軍指揮之責的黃中道立刻帶領著親兵到側翼鼓舞士氣,並試圖堵上缺口。可是,就在黃中道奮力挽回局面時,一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來的冷箭正中他的咽喉,這個一向深明事理的部下就這麼從戰馬上摔了下去,再不見他那儒雅的笑容。

黃中道的死直接導致了明軍中軍的崩潰,無數剛剛還在奮力抵抗的士兵奪路而逃,更是把明軍右翼的陣腳沖得亂七八糟,而此時,提標左營和提標右營也發起了總攻……

自山坡上一眼望去,慌不擇路的明軍在清軍的驅趕下衝散著試圖繼續抵抗的明軍的陣型,就連主戰場之外的騎兵也注意到了此間的情狀,紛紛策馬而逃,而提標營的中軍騎兵卻僅僅分出了部分騎兵追趕,更多的則是殺向了劉翼明的將旗……

劉翼明的將旗被突擊至此的清軍騎兵砍倒在地,一個親兵模樣的清軍提起了個似乎是人頭的東西在那裡耀武揚威,而明軍的右翼也徹底陷入了崩潰。

這就完了?

兵敗如山倒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也曾經見識過。

就這樣結束了,是嗎?

「經略,快走吧!」

王翊轉過頭,眼前的這個的經略府親兵隊長滿臉的焦急關切之色。

「卑職誓死護送經路突出重圍!」

看著眼前的這個一向忠勇的同族遠房小輩,王翊搖了搖頭,隨即他深吸了口氣,整個人也重新恢復了往日的那份如山巒般的堅定。

臣無能,不能為高皇帝恢復大明江山。但是,臣可以死之!

「王秀全!」王翊的雙手扣住了這個漢子的雙臂,盯著他的眼睛,厲聲說道:「本官命令你,衝出去把兵敗的消息通告給王副憲和陳游擊,讓他們盡快掩護百姓撤退,一定要快。」

親兵隊長斷沒有想到王翊的回答會是如此。「經略,卑職一定能護送您衝出去的,請相信卑職!」

王翊搖了搖頭,如炬的目光死死盯著眼前的這個親兵隊長。「這是本官最後的一個命令,立刻執行!」

「族叔!」

親兵隊長哭著跪倒在地,只是一個勁兒的磕頭,試圖讓王翊收回成命。只不過,此時的王翊又豈是可能被勸動的。

「還記得你父親送你來跟隨我時說過的話嗎?你現在磨蹭的每一個呼吸都會有數十條性命被韃子殺害,已經沒有時間了,快走!」

眼見於此,那親兵隊長咬了咬牙,又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飛身躍上戰馬,提著馬槳衝向明軍陣後的一條尚且未被潰兵擠佔的小路。

目送著親兵隊長離開後,王翊拾起了剛剛被遺落在地上的鼓槌,再次敲響了中軍的戰鼓。

「咚!」

「咚!」

「咚!」

「……」

激昂士氣的戰鼓再次敲響,一些試圖繼續抵抗的明軍也似乎是找回了靈魂所在,他們紛紛向王翊所在的土坡。

「任總兵,你應該走的。」

那個早先被參戰的大蘭山明軍將領們鄙視為乞丐將軍的任總兵,此間已經率眾趕到了中軍大旗之下。

「王經略,末將對不住您,對不住王師的袍澤們。」

見了面,那任總兵立刻跪倒在王翊面前。「若不是末將聽信了王升那狗賊的話,阻止陳游擊參戰,以著南塘營以一敵十的戰鬥力,早就殺穿了韃子的陣型,王師又怎麼會落到如此的境地。」說著,那任總兵一雙虎目已是飽含著愧疚的淚水,呼之慾出。

繼續敲擊著戰鼓,王翊沉聲對那個任總兵說道:「此事本官亦有過錯,若是早前能夠多徵求下陳游擊的意見,可能也不至於此。」

「任總兵,本官決意為王副憲和陳游擊以及四明山的百姓們爭取時間撤離,汝可願助本官一臂之力?」

「末將謹遵經略號令!」說罷,已是滿臉淚痕的任總兵在重新得到使命感後,立刻帶領著他的那些「乞丐」部下組成了山坡上的最後一道防線。

戰場上,戰輔兵超過兩萬的明軍亂成一團,四散奔逃者有之,意欲降清者有之,繼續抵抗者更有之。

大蘭山明軍中營守備方守信在聽到戰鼓聲重新響起前就試圖帶領著部下回防中軍大旗,可是軍潰之際,慌不擇路的潰兵卻將他和他的部下們越衝越遠,甚至還有不少部下被這紛亂的急流所沖走,再不見了身影。

好容易衝出了戰團,來到了一塊空地之上,方守信身邊就只剩下了幾個僅存的親兵了。

「將主,咱們有馬,快逃吧,王師已經敗了。」

看了看幾乎人人帶傷的親兵們,方守信轉而眺望此刻早已重新開始擊鼓助戰的王翊,雖然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人影,但是他堅信那就是他誓死追隨多年的經略。

「王經略待我甚厚,此刻他還沒有放棄,顯然是在為回大蘭山報信的信使爭取時間。你們走吧,本守備決定再去衝殺一陣。」

幾個親兵互相對視了一眼,繼而一同對方守信拱手言道:「將主不走,我等也不走了。」

「哎,何必呢。」方守信嘆了口氣,翻身上馬。「那我等就為大蘭山的家小爭取些時間吧!」

「屬下遵命!」幾個親兵翻身上馬,緊隨著已經提著大刀衝向提標左營將旗的方守信而去。

作為追隨王翊多年的舊將,方守信始終懷揣著日後在跟隨王翊驅除韃虜,收復兩京後,可以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的渴望。為此,他竭盡全力的操練著手中的親兵,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和韃子決一雌雄。

一個多月前的那場比試,方守信滿心覺得可以輕鬆取勝,可是結果卻讓他大跌眼鏡。如果說第一場僅僅李瑞鑫那廝的個人武力過高也就罷了,但是第三場的列陣對抗,一支僅僅編練了一個月的新兵營,就那麼輕而易舉的將他手中兩倍於對手的老兵全殲,這讓他在震驚之餘怎麼也無法服氣。

慶功宴上,感受著週遭若有若無的鄙視和輕蔑,方守信當時感覺自己已經羞臊的無地自容了。就在那時,那個擊潰了自己的老兵的新兵營的將主卻趕來給自己敬酒。

耳邊是陳文自謙的話語,雖然此人將所有的功勞都歸功於戚繼光,但是他方守信卻很清楚,這分明是說話的人試圖和他拉緊關係,防止因為這次比試而產生不必要的矛盾。

從那天起,但凡是提及陳文,方守信都會以著推崇備至的話語應對,這樣做既可以為他獲取一個胸懷寬廣的名聲,也可以通過吹捧陳文而挽回已經逝去的損失,一個失敗者暫時也只能這樣了吧?

只是,此後南塘營擴編,西校場不堪使用,懷揣著不忿的方守信還是默許了他的士兵和那些在大校場上訓練的南塘營士兵的械鬥。不為別的,他就是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輸得那麼難看。

可結果呢,每一次的械鬥,無論赤手空拳,還是持械鬥毆,南塘營似乎都是以隊為單位出手,始終保持著以多打少,就算沒有列鴛鴦陣也一樣。方守信不明白這份凝聚力是怎麼來的,也不清楚陳文是怎麼讓他的士兵養成這樣的習慣的,僅僅是靠他後來故意路過西校場時看到的那些訓練設施嗎?絕對不會那麼簡單!

失眠了數日後,他好容易掃聽清楚了這些日子以來陳文的所作所為,可是得到答案卻使得他震驚不已。

不吃空餉、不養家丁。

身體力行的執行軍法、條例。

各種各樣的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練兵新花樣。

嚴禁軍官、鎮撫兵,甚至是親兵奴役士卒。

絲毫不剋扣,也不允許屬下剋扣哪怕一文錢軍餉,更不要說為此而大鬧銀庫,毆打褚素先了。

……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陳文做了太多方守信想都不敢想,也不會去想做的事情,而得到成效就是在比試中一舉全殲了兩倍於己的對手。這裡面確實有不少是戚繼光的功勞,但是在方守信看來,更多的則是陳文付出了那許多的努力才得到的成效,而這也讓他不得不去佩服陳文的那份執著和才具。

清軍調動的消息傳來,方守信滿懷著可以和陳文一起並肩作戰的心思,因為這樣可以更加近距離的瞭解陳文是如何指揮作戰的,從而提升他自身的帶兵水平,畢竟中營現在還沒有指揮呢,他方守信很想通過努力角逐一番。

除此之外,他也渴求著當場向所有人,包括陳文證明,那場比試雖然敗了,但是他方守信絕不是一個庸將,他也是可以和韃子一決雌雄的!

可是,方守信也清晰的記得,當沈調倫告訴他陳文的南塘營將不參與這場戰事,而是負責留守大蘭山老營的時候,他是何等的震驚和失望。

這麼強的營頭為什麼不被允許參戰?王經略瘋了嗎?

當然,後面的話方守信並沒有說出來,但是他同樣為了陳文無法參戰而打抱不平,只是並沒有什麼用罷了。

戰場之上,他奮力的抵抗著提標左營的進攻,雖然知道雙方差距很大,但是方守信卻從沒有想過放棄,至少他要證明給大家看,他方守信也是能夠扛住強敵重壓的良將!

可是,大軍崩潰,這卻並不是他可以憑藉一己之力扭轉的。但是在方守信看來,如果陳文的南塘營能夠參戰,以著鴛鴦陣的陣法和那支新軍恐怖的凝聚力,在軍潰前的那快一個時辰的時間裡,肯定早已洞穿了韃子的戰陣,從而擊潰提標營獲得了勝利,又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呢?

不停的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方守信距離提標左營的將旗越來越近了,甚至已經可以看到李榮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只是經過了這一番的廝殺,追隨而來的親兵們已經全部死在了衝鋒的路上。

突然,方守信胯下的戰馬再也支撐不住了,哀鳴了一聲便栽倒在地上,險些將它的主人也壓在底下。

重新爬起來,方守信只覺得自己的雙臂好像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再也揮舞不起那柄使用多年的大刀了,身上的傷口還在不停的滲著血,也將他的力量滲了出去。他拔出佩劍,一步步的向前走著,雙腿也越來越沉重,走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只是依舊在前進,不曾停下。

或許是被他先前的武勇所懾,周圍的清軍並不敢靠前,只是圍繞著他行進,甚至有意無意間的在給他讓開道路。只是兩條腿越加的沉重了起來,到最後他甚至只得以著寶劍當做拐棍來勉強前行。

應該還有二十步吧,可是我已經走不動了,別說是砍倒將旗了,就是走到那裡大概也已經做不到了。

體力的透支開始壓倒這個試圖力挽狂瀾的漢子,而精神上的無力感更加讓他無能為力。

「若陳游擊在,若南塘營在,何至於此?!」

喊出了這句憋屈在內心久已的怨憤,方守信再也支撐不住了,他的雙腿一軟,險些撲倒在地,只能以著寶劍拄地才能勉強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

「兀那明軍,你的武勇本帥很是欣賞。只要肯投降於我大清,榮華富貴自是不在話下。」

眼見著掌管提標左營的副將李榮此刻已經走了過來,方守信聞言很是哈哈大笑了一番,彷彿聽到了一個再好笑不過的笑話一般。笑過之後,便是滿臉的不屑一顧。

「狗韃子,呸!」

「不識時務。」李榮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殺了他!」

在將主的嚴令下,提標左營的士兵終於還是撲了上去,十幾桿長槍刺到了方守信的身上,也帶走了他依舊停留在提標左營副將李榮的將旗上那最後的視線。

PS:按照正常的網絡小說的邏輯,主角應該會在軍潰之際突然出現,力挽狂瀾,一舉擊潰清軍,然後以救世主身份出場的主角各種接受那些曾經排擠他的明軍將領的懺悔、追捧甚至是效忠,就連主帥也只是口頭譴責一下他違抗軍令的行為後便大加賞賜,主角花式裝逼打臉之後,被任命為明軍的最高指揮,最後帶領著這些全部被洗腦的明軍南下迎戰杭州駐防八旗,改寫歷史。

但是這樣寫南明,真的合理嗎?

通讀南明的歷史,寫滿了內鬥二字,明軍的無數次反攻防禦作戰都是輸給了豬一樣的隊友。筆者寫到現在,以及這場戰役明軍的慘敗,為的就是要把筆者讀史書時看到的南明時期那場持續數十年的全國化反清運動為什麼失敗的原因告訴諸君。

滿清的殘暴,八旗軍、綠營兵戰鬥力的強悍,文官領兵制度的愚蠢,為了黨爭而黨爭的官僚,友軍之間的互不信任,貪污**的老生常談,心懷叵測者與清軍的私通款曲以及太多太多的原因,它們直接將那些有心力挽狂瀾的英雄們徹底淹沒。

主角想要取得勝利,就必須解決這些問題,以及其他還沒有暴露出來的問題,這些問題得不到解決,主角僅僅依靠著一支軍隊是不可能在內陸與滿清爭雄的,而這也是這本書後面所要寫到的東西。

四明湖之戰結束了,但是永曆四年清軍對四明山地區的圍剿還沒有結束,初戰告捷的提標營、步步緊逼的八旗軍、行蹤莫測的紹興綠營還有心懷叵測的叛徒,主角即將面對的是前有強敵、後有追兵的艱難處境,而破局的關鍵便是救民於水火的信念和那支龍泉新硎的南塘營!這才是筆者所說的最後的那場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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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七章 三天(上)

七月十七,夜,梁弄鎮。

經過了一番雞飛狗跳,已經精疲力竭的提標營在輔兵的協助下終於完成了對這個早上還駐紮著超過兩萬明軍的鎮子的清洗。此時的梁弄鎮,除了先前逃散的居民外,早已經不再有哪怕一個活的丁壯了,有的只剩下了被編進女營供得勝的清軍玩樂、糟蹋的婦孺。

早前的戰鬥中,雖然付出了不小的傷亡,提標營還是成功的通過利用明軍左翼的崩潰,以及雙方戰鬥力的差距完成了以不到對手一半兵力將其擊敗的大勝。

明軍的主帥王翊力盡被俘,中軍指揮黃中道、右翼指揮劉翼明、左翼指揮杜興國戰死,以下包括大蘭山中營守備方守信在內的數十名領兵將領或死或俘或降,而沈調倫、鄒小南及其他明軍將領則不知所蹤。

即便取得了這樣輝煌的戰果,可是開戰前期明軍所表現出來的堅韌,以及最後那群在滾滾南逃的潰兵中選擇留下來護衛主帥的少量明軍將士,還是給田雄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那個直到最後山坡左近的明軍都被殺光後,護翼在始終在敲擊戰鼓的王翊身邊的那個武將,依舊勢若瘋虎般的砍殺每一個敢於沖上山坡試圖領取抓獲敵方主帥大功的清軍士兵,特別是在知道這員武將並非王翊的直屬武將後,這份驚訝更勝從前。

被俘的明軍很多,多到了他根本養不起,也不打算去養的地步,這些人田雄準備像平常那樣擇其精壯補充到輔兵之中,等他們徹底臣服效忠於自己之後,再補充進戰兵營;至於剩下的,無論是否涉及到此次出兵的原因,他都不打算留下來浪費糧食,不過為了防止鬧出亂子,當然還是分批處死比較穩妥。

俘虜之中,官銜最高的便是王翊,田雄在見過一次就放棄勸降的打算,那滿眼的痛恨和不屑實在讓他想不出勸降的辦法。對此,他當然也不方便直接將王翊殺害,而是選擇將這塊燙手的山芋交給其他的滿清官員,反正勸降成功與否,他擒獲的功勞都跑不了,何不分功給其他人一些落個好人緣呢。

相較之下,提標營這一次的傷亡也超出了他的預料,中營損失最小,戰死十數人,輕重傷百餘人;然後是左營,戰死數十人,輕重傷不到兩百人;最慘的是右營,戰死高達百餘人,輕重傷接近四百人。如果不是輔兵分擔了不小的可以不做計算的傷亡,這個數字只會更大。

傷亡高得超乎預料之外,這讓他不得不慶幸於此次圍剿的及時,以及那個主動投降、暗通款曲的明軍降將王升,不過功勞還是應該設法多分給自己的這幫老兄一些,這才是為將之道。

「中軍於副將,先是帶領本部和紹興綠營圍剿會稽山賊寇,隨後又急行軍趕到此地,擊潰賊寇左翼,驅趕潰兵沖散賊寇陣型……」

於奮起很清楚,他的中營在此戰中不過是沾了那個降將的光,功勞報上去也不會很高。所幸先前圍剿會稽山王善長和章欽成時,他也有參戰,此刻既然老長官用的是「帶領」而不是「協助」,那一戰的首功自然是他的,紹興綠營的那個副將自然也搶不走。

「右營……」

「左營李副將,戰前與右營一同掃蕩四明山西北方向的賊寇,強攻賊寇中軍,使其陣腳大亂……」

和於奮起等人不同,李榮很不滿意王升的突然臨陣倒戈,本來出於主攻位置的他已經將明軍中軍的陣型打到凹了進去,破陣只在轉瞬之間。王升的臨陣倒戈,雖然使得清軍更輕易的取勝,但是也同樣導致了他的首功告吹,這讓他如何不氣。

其實,這裡面也有田雄的緣故,如不是他始終沒有下達總攻的命令,也不會耗到王升臨陣倒戈。只不過在李榮眼裡,田雄乃是追隨效忠多年的老長官,他做出的選擇肯定是為了他們這些屬下好,一直以來也都是這樣的,所以這讓他分外的容不下王升這張嘴臉。

「此番擊潰四明山賊寇主力,諸君居功至偉,本帥定當向天子、總督大人為諸君請功。」

「願為大帥效死。」

雖然損失大了些,但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有錢糧還怕招不到兵嗎?就算招不到拉夫子還不會嗎?大夥都是宿將,吃飯的手藝還是相當熟練的。

此間費了那麼大的氣力,不就為了這份功勞嗎?在座的幾乎都是提標營的軍官,他們很清楚追隨多年的老長官是不會虧待他們的,所以一個個吃著慶功的酒肉,興高采烈的回應著田雄的讚許。

田雄把在座的將領誇讚了個遍,也沒有提及王升的功勞。不過坐在門口尾座的王升雖然也已經剃了個和這些人一樣的金錢鼠尾,卻還是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滿,畢竟反正這事兒還要仰仗著田雄以及提標營眾將,被貪墨些功勞也是在所難免的。

「等老子爬上去,有你們好看的。」

滿心怨毒的王升在席間頻頻向田雄等提標營將領敬酒、示好、恭維,就連那幾個守備都沒有放過,和田雄的親兵說話也客氣萬分,那孫子裝的,很有他平日的水平。

酒足飯飽之後,田雄依例把探馬撒了出去,並且讓親兵督促、獎賞那些守夜的士卒。在做好這些預防性工作後,便賞賜了些搶來的女子中相貌出眾的供眾將淫樂。

到了第二天,升帳之後,田雄下達了新的命令。

「自今日起,我軍在此地休整數日。兩天之後,由李副將領左營八百戰兵兼領一千五百輔兵,圍剿賊寇老巢大蘭山……」

此次圍剿,最初應該是田雄和金礪自南北兩路進兵,圍困大蘭山。將大蘭山明軍消滅後,再行分散兵力剿滅其他明軍,為防止明軍再次利用此地,自然也是要將見到的人通通殺光,只有提前投降的才可以倖免於難,但是也要安置他地。

只是雖然不知道這個計畫是怎麼洩露的,但是眼前的這個降將王升卻利用馮京第對閹黨防範的心理扭曲了那個大蘭山姓陳的武將的計畫,最後更是臨陣倒戈導致了這場明軍的大敗。此刻的四明山明軍各部已經再無威脅,只要抵達大蘭山會合金礪所部即可。

大蘭山雖然還剩下兩個營,但是在田雄看來也應當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此刻雖然不知道四明山南部的狀況,但是估計毛明山的後營也擋不住金礪,八成已經被解決了。剩下的那個陳文即便風聞有些戰鬥力,估計也是獨木難支,此間只要讓李榮帶兵將其圍困在大蘭山即可,若能攻下大蘭山,也可以平衡左營與中營的功勞差。

當然,除了左營外,右營這次的功勞雖然也不小,但是比起即將攻陷敵軍老巢的左營和中營,還是要少一些,而且損失也重了些。那麼,就必須再平衡一下。

「此番右營為我軍之勝利,損失頗重,本帥決定以右營千總徐磊帶兩百兵協行……」

右營千總徐磊乃是田雄的親兵出身,更是中軍參將徐信的侄子,平日裡頗受寵信。田雄決定以此人去和左營同領此功,便可以同時保證中營和右營的滿意。

「王將軍初來乍到,但是對此地的地形頗為熟悉,就由你帶上一百本部帶路好啦。」

「小人謝大帥信任,小人一定盡心盡力為李副將和徐千總帶路,也好報答大帥於小人的恩德之萬一。」

看著伏倒在地上的王升,田雄對於此人的恭順還算滿意。

「王將軍好做,拿下大蘭山之後,本帥自當上報總督大人為汝請功。」

「小人謝大帥厚恩。」

………………

與此同時,王翊的親兵隊長王秀全也趕到了大蘭山。

昨天下午衝出重圍後,他便一路狂奔,只是到了晚上,山路難行,更不要說是跑馬狂奔了。於是乎他也只得下馬慢行,卻也不敢稍作停留,唯恐如王翊所說會害了他人性命。

天亮之時,王秀全也已經走過了最難行的那一段,立刻打馬狂奔,此刻也已經趕到了大蘭山老營的門前。

進了轅門。王秀全連忙趕去中軍大廳,在見到王江後,便要求屏退左右。確定了中軍大廳已再無旁人,他便把整場戰役的來龍去脈講述給王江。

「昨天下午,王師集結戰兵八千、輔兵一萬二迎戰韃子……」

王秀全以著最快速度將事情娓娓道來,甚至包括王升臨陣倒戈他也是親見的,只是王翊最後的結局他卻並不清楚,因為那時他已經衝出了潰軍,趕回來報信。

「經略,經略八成是殉國了。」說著,王秀全更是坐倒在地,歇斯底里的哭了起來。

王江目瞪口呆的聽完了這一切,兩眼呆滯,哪怕王秀全已經泣不成聲,他都沒有絲毫反應,反覆此刻他的魂魄尚在幾十里地外的戰場上遙望著那些屈死的忠魂。

王秀全哭了一陣,發現王江還是沒有絲毫反應,可是他也不敢去喚醒他,生怕驚走了魂魄。

就在這時,王江突然哭了起來,歇斯底里之下更勝王秀全,彷彿是魂魄歸來後,鬱積已久的感情破堤而出一般。

「是我害了完勳,是我害了將士們……」

王江翻來覆去就這兩句話,著實把王秀全嚇了夠嗆。正當他準備將王翊的「遺命」傳達給眼前這個明顯已經情緒失控的上官,試圖重新喚醒他的理性之時,王江竟突然暈倒在座位上,整個人都伏在了太師椅的扶手上,怎麼喚也沒有了動靜。

「這可怎麼辦啊?」眼前的狀況使得王秀全已經顧不得悲傷,事情緊急萬分,可是眼前這個王翊的副手已經昏厥了過去,這讓他很是措手不及。

「對了。」喃喃自語了片刻的王秀全突然想起了王翊的原話。「還有陳將軍!」

找到了救命稻草的王秀全立刻衝了出去,看到守門的胡二,便告訴他王江暈了過去,叫他去找陸老郎中來看病,接著便一路狂奔,直奔著西校場而去。

此時的陳文並沒有在校場上監督訓練,而是躲在屋子裡重讀《練兵實紀雜集》。他的軍隊現在使用的乃是戚繼光南方抗倭時使用的編制,對抗步兵很好用,但如果對方要是以輕騎突擊,那麼把兩個長槍手該用大棒是不是效果會更好。

正當他對著稿紙神遊之時,王秀全不顧張俊的阻止,直接就衝了進來。

陳文知道這漢子平日頗為老成,此刻如此行事定有要事,而且此人分明是隨著王翊出徵了,這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當王秀全將剛剛說與王江的那段話重新複述給陳文後,就連陳文也徹底驚呆了。

前天夜裡,褚九如得到了王善長和章欽成兵敗身死的消息,陳文便在短暫的商議後決定派出使者去稟告王翊。

當時,他雖然也冒出過抗命領兵前往梁弄鎮助戰的念頭,只是一方面山路難行,夜裡更是如此,他即便出兵也得到了白天才能成行,如果他趕到時沒出問題,會不會導致聯盟的破裂,便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了;而另一方面,歷史上紹興綠營多次被大蘭山明軍擊潰,此刻王翊身邊也有大量友軍,想來應該是沒問題的。

可就是這樣僥倖的想法,卻讓陳文深為後悔當時沒有選擇抗命。只不過他並不知道,大蘭山距離交戰地點在後世地圖上的直線距離就有將近三十里地,這若是算上此時七拐八拐的山路,即便他前天夜裡就出兵,也絕對趕不上那場大戰的。

在此之前,陳文從未想過明軍最後會迎來這樣的慘敗,雖然他的機會被修改的面目全非,但是明軍的兵力實在過於雄厚,按道理即使不能戰而勝之,全身而退應該也不難吧。

即便是遭到排擠時他腦海中曾經浮現過的那些諸如「老子不是聖母,既然你們不想活了,那你們就去死吧」之類的話,其實也不過是在發洩心中的憤怒罷了,要知道明軍的失敗對於他沒有任何好處!

此刻得知了王升的叛變,由於史書中僅僅記載了一句話,這才被他遺忘的那個小人物在歷史上的作為終於重現於陳文的腦海。

「虜破四明山寨,購京第甚急。京第之將王升降虜,欲致京第為功。謂虜曰:馮都御史人莫知其處,獨升知之耳。引虜得之鸛頂山。京第已病甚,見金礪不肯跪;田雄在側,掠之仆地。明日遇害。」

語出自黃宗羲所著的《海外慟哭記》。

本來陳文早就應該想起這個人在史書中的記載,至少在他第一次碰到王升時就曾經想到過馮京第是被叛將出賣才死的。只是當時被逼迫的情勢緊急,所以無暇他顧,後來此人更是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所以潛藏在腦海中的記憶才沒有被翻檢出來。

兩年前,王翊被浙江巡撫標營追殺,馮京第潛藏在民居都能逃過追捕。此番王升卻能夠將隱藏在更加隱秘的山上的馮京第輕而易舉的抓獲,這裡面的算計恐怕絕不在少數。

如果當時就想起此人就是出賣馮京第的叛將,陳文肯定會事先提防此人,也不至於會像現在這樣。

「是我害了王經略……」

從決定留下開始,他就每日謀劃著改寫這段歷史,此刻歷史是改變了,但是明軍的結局卻沒有改變,而這卻完全是被那個被他遺忘了的小人物一手造成的,這讓他頗為悔恨。

唯恐著陳文也可能要進入王江的狀態,王秀全連忙勸阻。他是擔負著王翊遺命而來的,若是兩個主事之人皆不能力挽狂瀾,那麼王翊豈不是白死了?

「陳游擊,經略留有遺命,嚴令副憲和將軍掩護四明山百姓撤退,勿使其為韃子屠戮。此刻王副憲已經病倒了,全四明山的軍民就指望您啦!」

是啊,我還要護衛此間華夏生民!

「末將定不負經略所托,必不讓此間華夏生民為韃子屠戮!」

「很好,本官亦堅信輔仁言必有信。」

信誓旦旦的諾言、恍如隔世的信任,話音彷彿猶自在耳,陳文的目光也逐漸深邃起來。

趕到中軍大廳,胡二已經帶著陸老郎中趕到,此間正在為王江診治。

得知胡二雖然不知道王江為什麼會暈倒,但是覺得事態可能會很嚴重便把消息封鎖了起來的事情,陳文立刻誇讚了他一句,隨即便去詢問王江的病情。

「據脈象上來看,王副憲乃是急火攻心,才昏厥過去,老夫倒是可以用針灸之術將副憲喚醒,只是心結若不解除,只怕醒來也不過是枉然。」

那就是說還不如讓他繼續睡下去嘍?

幾個月的相處,陳文知道王江是個軟弱的性子,他毆打褚素先那日,若是王翊在場,幾十軍棍是跑不了的,怎麼可能只有罰銀那麼簡單,就連降職處分都是王翊回來才決定的,全權代理經略之責的王江性子上根本不適合做決策工作,安心處理細務是最好不過的。

此間他肯定是被王翊身死、明軍全軍覆沒的消息所震驚,才會昏厥過去。只是陳文並不知道王江翻來覆去的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否則一定能判斷出導致這一切的其實更多的是自責。

王副憲,您這是逼我做奪心魔啊,那可就別怪我放禁咒了。

決定了如何行事,陳文便下達了三條命令:第一,將王江弄到二堂裡休息,以免他被禁咒再嚇出點別的什麼毛病;第二,命令南塘營全體動員,此刻正在山上待命的李瑞鑫和尹鉞馬上關閉老營的大門,禁止任何人出入;第三,命令老營所有負責官員立刻到中軍大廳報導,不得有誤。

待所有官員趕到後,陳文直接把明軍慘敗的消息通知了所有人,而他迎來的也是不出所料的一片震驚、恐懼、不可置信亦或是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在這些人被殘酷的現實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時,他便開始誦讀史詩級禁咒的咒文。

「王師全軍覆沒,王經略身死殉國,王副憲染病在床,不能理事。經略遺命授以本將全權節制大蘭山王師之權,本將決定率眾投降大清,以保全此間生民性命,待清軍退去,再行反正,是為曲線救國。諸君可有要說的嗎?本將洗耳恭聽。」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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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三天(中)

「王師全軍覆沒,王經略身死殉國,王副憲染病在床,不能理事。經略遺命授以本將全權節制大蘭山王師之權,本將決定率眾投降大清,以保全此間生民性命,待清軍退去,再行反正,是為曲線救國。諸君可有要說的嗎?本將洗耳恭聽。」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此刻中軍大廳的大門早已被胡二和張俊關閉,陳文的兩側和大門的內側都站有南塘營的士兵。一眾文官在中軍大廳的大堂裡面對著揚言要降清的陳文,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立刻炸了鍋。

陳文坐在王翊平日的正座上,小口的抿著剛沏的茶水,透過升騰的霧氣掃視著眾人的反應。一眼望去,大聲譴責者有之,小聲嘀咕者有之,神色複雜者有之,不時往大門處偷瞄者亦有之。

掃視過後,陳文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敲擊了一下桌子,似乎是在示意肅靜之意。

「諸君可考慮好啦?」

就在這時,只見孫鈺厲聲喝道:「陳文,虧得經略和副憲如此信任你,想不到你竟是這等狼子野心之輩,今天本官就跟你拼了!」

說著,孫鈺就要衝上來,可是卻立刻被周圍的幾個文官拉住,只見那幾人目露憤恨的看著陳文,可是大概又忌憚屋子中的那些已經白刃在手的士兵,只得死命拉住已經有些失去理智的孫鈺,防止給陳文大肆殺戮的理由。

陳文知道,孫鈺並非是如此衝動之人,只不過但凡是清官,幾乎都是極度自信之人,他們將清廉視為不可動搖的信仰,所以才能在骯髒的官場中堅守著這份操守。此間陳文揚言要降清,其中最受刺激的便是孫鈺,因為陳文便是他竭盡全力才留下來的,眼下的情形卻使得他的自信也開始為之動搖,所以才會如此失態。

還沒有人起身附和嗎?

突然,陳文猛的意識到一個問題,西幻小說裡面釋放禁咒的大魔法師們好像在唸咒語的同時都應該有些肢體動作來著。

想到這裡,陳文立刻站了起來,繞過桌子,走到孫鈺面前,孫鈺周圍的幾個還在拉著他的文官已經有些懼意了,他們已經不只是拉住孫鈺而已,更是開始向後退卻。

就在這時,只見陳文滿眼輕蔑的看了眼孫鈺,隨即便是一腳踹在了他的胸口之上,直接將他踹倒在地,連帶著那幾個文官也是跟著一個啷嗆,卻唯有孫鈺還在罵不絕口。

「將孫鈺,還有這幾個不識時務的拉下去,綁啦!」

聞言,守在門口的幾個士兵轟然應是後,便過來試圖將被陳文點到名字的幾個人拖出去。面對如狼似虎的士兵,那幾個文官看著陳文的目光也帶有了一絲猶豫或是乞求之意,倒是孫鈺卻不再唾口大罵,自顧自的站了起來,整理了一番官服昂首走了出去,只是看向陳文的目光卻是無比的憤恨和失望。

「君子死而冠不免!諸君,休要讓這狗賊看笑話,我孫鈺就算是死了,在天上也要看著陳文你這狗賊是如何下場?!」

聽到這話,那幾個文官也不再準備求饒,跟隨著孫鈺大步走了出去,反倒是陳文的士兵卻似乎成了跟班的樣子。

幾個明顯有意反對的被拉走後,陳文環顧四周,剩下的文官人數還有一大半。這些人八成是看到就連平日交好的孫鈺也被陳文拖出去斬首,此刻他們也只有畏畏縮縮的躲閃著陳文的視線。

見人數還是太多,陳文很是威逼利誘了一番,卻始終沒有人站出來挑頭為降清之事張目。眼見於此,他也不打算繼續拖延下去,便帶著這些人出了大門。

此刻孫鈺等人的官帽早已被摘下,就連人也被捆綁起來,而每人的身後都有一個南塘營的士兵提刀客串刀斧手。

眾人亦步亦趨的跟著陳文走了出來,只是看到平日的同僚此刻顯然是要被用來殺雞儆猴,哪怕是平日裡和孫鈺不睦的那幾個文官也頗為心酸。

這大蘭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只是形勢比人強,此時王翊已死,王江顯然也被這個武將所囚禁,人家手握重兵,他們自己和家人們的生殺予奪皆在人手,又如何敢像孫鈺他們那樣。

待眾人站定,陳文再度拿出了曲線救國的理論,掰開了揉碎了的解釋一番,見還是沒有人出言附和,他便立刻宣讀命令。

「四明湖一戰,王師敗績,全軍覆沒。經略義不辱身,以身殉國;副憲聞訊傷心過度,現已病倒在床,不能理事;經略留有遺命,以本將全權處理大蘭山軍務……」

就在所有人等待著陳文說出降清的事情的時候,陳文卻轉而走向孫鈺。

「呸!」

一口唾沫吐在了陳文的臉上,他卻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隨手擦了下去,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捆綁孫鈺的繩索解了下來,隨後更是在所有文官或是目瞪口呆、或是慶幸不已的目光下將捆綁其他人的繩索一次解開。

「軍潰之時,經略留下遺命,令本將掩護四明山百姓撤退,以防被韃子屠戮。只是此時韃子勢大,又兼人心難測,本將只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間副憲已經病倒在床,還望諸君能夠不計前嫌,助本將一臂之力,引領百姓撤離此地,也好完成經略之遺願。」說罷,陳文便對著這群表現得頗為正直的文官一鞠到底。

或許是事情變化得太快,受了陳文一禮的文官大多只是應激的回禮,顯然是還沒有從這360度的大轉彎中反應過來。

「人皆有趨利避害之心,此乃天性使然。本將以曲線救國之名蠱惑、矇騙,諸君依舊不為所動,顯然也都是不願降虜之人……」

抗戰時期,汪精衛等人假借曲線救國為名,行賣國求榮之實,著實招攬了一批在國民黨政權中的不得意者、畏懼於日軍兵鋒的膽小鬼、或是有心靠著投敵賣國陞官發財的狗漢奸。仔細想來,這種論調其實也不過是那些人的遮羞布而已,就像那時汪偽高官流行到日本妓院**,不也號稱是給那些被日軍蹂躪的中國婦女報仇嗎?

此間陳文拿出了這個論調,為的不過是將大蘭山內部的不堅定者挑揀出來。可是即便他多番威逼利誘,大蘭山的文官們哪怕畏懼於他平日的作風和統轄的武力,卻始終不肯出言符合,就連褚素先這等貪官也不例外,更有孫鈺等人的慷慨赴死,著實讓他振奮不已。

「也希望各位不要為私怨壞了國事,本將在此謝過。」說罷,陳文對著另外那群始終雖然表現得不及孫鈺等人激烈,卻也勉強算是能夠堅持底線的文官行禮。

此刻,當場的文官之中就是反應再遲鈍的也明白了陳文的用意。說好聽是試探人心,是不好聽就是準備殺人立威。幾乎每個人都在慶幸自己的選擇,倒是那些後出來的很有些人卻顯得頗為羞愧或是後悔。

「下官貪生怕死,當不得將軍這一禮,此間必當全力協助將軍完成經略遺願,以求洗刷今日猶豫之恥。」

一個年輕的文官立刻羞愧的跪倒在地,向陳文和孫鈺等人拜了幾拜,而他身後的眾人眼見於此也都趕忙拜倒,口稱有罪。

陳文並不打算為難他們,清軍圍剿大蘭山迫在眉睫,他卻只有不到六百兵以供驅使,而他要面對的卻需要掩護這整個八百里四明山地區的百姓撤離的任務。

即便其他地方他還可以只是以通知的形式促使其自覺逃離,但是這大蘭山左近的軍屬、百姓卻肯定是需要他親自掩護撤退的,如此艱巨的任務他勢必需要大蘭山明軍其他官員的全力配合,所以才會如此行事。

殺人立威的計畫雖然沒有完成,但是補救的措施還算得當,早先勢不兩立者肯定會全力配合他完成王翊的遺命,而其他人也會因為羞愧而更加盡心的幫助他完成任務,也好落個知恥而後勇的評價。

至於這些人會不會嫉恨他,陳文也顧不得了。雖然他並不清楚王江對於他的那個「工於謀國、拙於謀身」的評價,但是自問「為國無暇謀身」他還是做得到的。因為和這個時代天子即是國家的理念不同,陳文在現代接受的教育告訴他,民族、文明的認同才是國家!

「副憲痊癒之前,由本將代行經略之權。大蘭山五司各官聽令,從即刻起,將所需攜帶的文案、庫存、工具等物全部裝車,其餘無法攜帶的也要將明細列出,本將會派出人手在我部出發之後將其焚燬,絕不容許資敵。」

「褚主事,汝須得前往住宅區嚴令官員家屬整裝出發。告訴他們,本將說了,兩個時辰內不出發者,全部以叛國降清論處,斬首示眾!」

「下官遵命!」

「孫主事,整理庫務司各部門的儲備,裝車起運,紮營地點:大蘭鎮南的軍營。」

「下官遵命!」

「……」

「各部門午飯前必須出發,在山下的鎮子用午飯,不得有誤!」

「下官等謹遵將軍號令!」

接到命令,這些文官在王翊死後彷彿再度找到了主心骨,在行禮之後,紛紛返回各自的部門去按照命令收拾家當。所幸的是這十幾天在陳文的那個「勝則攜帶家當殺出四明山,敗則不留下任何財務資敵」的建議下,王江嚴令營造司製造了很多牛、馬、驢、騾甚至是獨輪車。這個曾經被大蘭山五司官員、小吏、工匠、民夫視為平白增加勞動量的行為也印證了它的先見之明。

此外,雖然只有不到兩個時辰就得下山,但是很多東西在前天晚上陳文發現紹興綠營不見蹤影之後,便已經裝車了,此間只需要將剩下的進行裝車並清點明細即可,時間即便並不充裕,可也應該夠用了。

「孫主事請留步。」

看著孫鈺滿臉的冰寒,陳文只得嘆了口氣。「並非小弟信不過孫兄人品,只是一來情勢緊迫,二來孫兄平日做事直截了當,並非善於作偽之人。在下實在是迫不得已才連孫兄一起矇蔽,還望見諒。」

小鮮肉兒,虧你還是金華人,平常那演技去橫店演個路人甲都沒人要,我怎麼敢把這場大戲的男二號劇本交給你呢,本色出演才比較適合你。

顯然孫鈺暫且還是無法原諒陳文,那張冰塊兒臉上的寒氣依舊沒有消散的意思。「陳游擊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用不著為此道歉。」說罷,這面癱的明朝小鮮肉兒轉身就走,絲毫不為陳文的道歉所動。

日久見人心吧。

陳文嘆了口氣,便開始安排軍務。顧守禮和齊秀峰的任務和其他文官一樣,指使役夫搬運軍資裝車,清點無法帶走的物資、設施,最後還要在其他各部門完成後進行對無法攜帶的物資進行複查。把孫鈺刨除在外,畢竟比起剩下的那些文官,陳文還是更加信任自己營中的主簿和軍需官。

然後是尹鉞,派出一部分士兵護送早已住到老營的軍屬,無論是南塘營的,還是老營官員的家屬,全部先行護送到大蘭鎮南的軍營,此外還要監督各部門起運,並分兵護送。

最後,也是最先出發的便是李瑞鑫,他的任務有兩條,第一是派出得力哨騎截殺清軍的探馬,第二則是再度確認先前陳文交給他的秘密任務中所探查的南下新昌的道路是否安全。

除此之外,陳文也以著全權代理大蘭山軍務的名義,寫信給四明山各部明軍,要求他們帶領百姓撤離。當然,命令毛明山和吳奎明指揮南線明軍撤離,以及告知馮京第王升叛變的消息,並示意他換個地方隱藏的建議也會由聽命於褚九如的那些信使一同帶到。

結束了這些命令,陳文便下山了,比起大蘭山老營山下的鎮子還有左近的村子才是這項任務最大的難點。

離開了中軍大廳,褚素先便忙著按照陳文的指令指使著小吏和役夫將銀庫需要攜帶的東西全部登記造冊、裝車起運,由於布匹庫房也歸銀庫兼管,這些事情也需要他去監督執行,所以分外的忙碌。

當然,他也只是比武庫的官員輕鬆些,誰讓王翊為了這次大戰將大蘭山的武庫掏了個七七八八,此刻已經所剩無幾了,就連陳文所部普通士兵的甲冑也被帶走了不少,這使得武庫更沒什麼可搬運的了。

監督這小吏和役夫搬運物資,褚素先卻還在為剛才的事情冒冷汗。聽聞明軍慘敗的消息,褚素先的震驚無以復加,這次王翊帶走了很多銀兩、布匹作為獎勵,按他來看有如此豐厚的獎賞應該不至於會敗吧。可是得到的消息卻是這樣,尤其是王升倒戈的事情,實在超乎了他的預料。此前他和王升密謀暗算陳文時,王升也只是表示不讓陳文立功以報那一箭之仇,誰想到這後面居然還有如許多的算計。

此後,陳文揚言要降清,雖然他褚素先並不知道那是陳文的詭計,可還是嚇了一跳,陳文平日的表現不提,此人和孫鈺的關係也一向被褚素先視為龍陽之好一類,孫鈺被踹倒在地後便被帶出去斬首,這使得他頗有些信了陳文的表演。

畢竟這是亂世,人心難測,誰知道誰心裡想了些什麼?或許此前表現得正氣凜然的,背地裡卻心懷鬼胎,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只不過,褚素先很清楚他和陳文的關係,所以怎麼敢去做出頭鳥,於是乎他也只得縮在人群之中,心存恐懼的看著陳文的賣力表演。而此後的劇情反轉,卻又把他嚇了一跳,只是驚詫之餘,他也很是慶幸於自己沒有去做出頭鳥,就憑著他和陳文的關係,第一個被砍頭的就肯定是他,不作第二人想。

此間銀庫的物資已經完成了裝箱,只差裝車就可以起運了。褚素先在工作完成了一個階段後,心中再度又被恐懼所充斥。

他和陳文的關係且不說,此前與王升的密謀既然王升可以隱瞞掉最關鍵的部分,誰知道此事會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以至於此刻的褚素先看著週遭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可能是受命來抓他的人,即便不是也可能會是告密者。

再加上此間離開了大蘭山,王江告病的情況下,一路上全部由陳文負責,天知道此人會不會隨便栽贓個罪名將他褚素先處死。這樣的想法不斷的折磨著他,使得他頗有些惶惶不可終日。

人不可能始終生活在恐懼之中,要不一舉擊碎恐懼的來源,要不逃離,要不就強迫自己相信造成這一切的人是為了他好,甚至沒有了這些恐懼他便無法生存,也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褚素先的行止並沒有被困在一個無法離開的境地,也無法擊碎那個恐懼的來源,所以他自然而然的選擇了剩下的選項。

午飯時分,陳文正在動員鎮子的居民和大蘭山明軍的機關、軍屬一同撤離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了一條消息。

褚素先和幾個銀庫的小吏、庫丁並沒有按計畫趕到鎮外的軍營,而連同他們一起消失的還有幾輛滿載的銀兩的大車,而那些銀兩卻超過了整個大蘭山銀庫所剩無幾的銀錢的四分之三!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六十九章 三天(下)

大蘭山南面鎮子左近的軍營裡,吳登科正滿頭細汗的坐在一張桌子前,對著桌子上的一張白紙使勁。細看去,卻是在提筆寫一個「永」字。

點、橫折鉤、橫撇、撇、捺。

一筆一劃的寫完,吳登科覺得自己的右手又在開始抖了,手臂都彷彿要斷了一般,就連挺直的腰桿也酸的不行,只恨不得躺倒在床上休息一會兒。只不過,在眼前的那位教書先生面前,他卻不敢有絲毫的無禮,天地君親師,除了天地君親,師最為重要,即便文盲如他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那教書先生是吳登科在拿到第一個月的軍餉後專門請來教他識字的,為了請這位教書先生,他可是花了不少銀錢的,以至於從那之後,一向貪杯的他都很少去喝酒了。

並非不想,只緣是畢竟這老先生只教他一人,請來的花費較大,再加上筆墨紙硯這文房四寶,把他本來比較豐厚的月餉和積蓄榨得乾癟了許多,已經很難再像從前那樣吃喝了。即便如此,他現在不少練字的帖子還是找孫鈺要來的呢。

本來他最初是聽陳文、孫鈺講解《左傳》的,後來覺得自己認識字才能讀兵書,所以便央求著孫鈺教他識字寫字,可是孫鈺平日裡也忙的要命,尤其是在升任庫務司主事之後,更是如此。而他因為是領兵的軍官,不方便擅離軍營,就更不用說是晚上去孫家補課了。

孫鈺很忙,陳文也很忙,他只得厚著臉皮去央求顧守禮、齊秀峰甚至是樓繼業來教他,只是這些人平日裡也如他一般,總是耽誤別人休息吳登科心裡也過意不去,於是乎才請了這位老先生在午休或是晚上教他讀書識字。

「將軍的這個字……」

教書的老先生實在不好意思說寫得根本不像是個永字,不光如此,武人寫字力透紙張也不是沒有的,只是吳登科這字寫的已經不像是在用筆端去書寫,反倒更像是拿筆桿畫出來的。

「有進步!」

老頭兒實在不敢把話說得太過難聽,雖然吳登科一向持禮甚恭,但是武人畢竟是武人,他可不打算為了一個字就弄丟了這份薪資豐厚的工作,畢竟此間乃是亂世,像他這等教書先生遠沒有太平時節吃香,尤其他還只是個不第的老童生。

「下次再寫時放輕一點兒,不要太過用力。將軍是為了讀兵書才來和老朽學這識字寫字的,可不是為了作那刀筆吏。」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有些話還是要說明白了,否則這份銀錢拿得也不安心不是。

「多謝先生指教。」說著,吳登科趕忙起來行禮,不敢有絲毫的失禮之處。

經過了這一個多月的學習,吳登科現在不只是認識東南西北那麼幾個字了,一到十的數字,游擊將軍、守備、把總、千總到哨長、隊長、伍長之類的軍官名稱他也能夠識得了,只是這南塘營中平日裡所用的兵器太多,他到現在也還沒有把那些字認全。

不過,那老先生也頗有推銷自我的才能,第一次上課就教吳登科寫姓名,在學會後,更是讓吳登科興奮得不能自已,進而更加用心的投入到學習讀書識字的氛圍之中。

吳登科喘了口氣,準備再寫一個永字出來,這永字八法不只是先生那麼教,就連陳文和孫鈺也這麼教給他,這讓他更加堅定了一定要把這個字寫好的決心。

就在這時,從山上一路打馬而來的陳文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

「卑職拜見將軍。」

「學生見過陳大帥。」

吳登科喚陳文為將軍很正常,哪怕陳文此刻只是個加游擊銜的守備,也可以按照以前游擊將軍的官銜稱呼;而那教書先生則不同,他稱呼吳登科為將軍,便就是諛稱,此間便不能再稱呼吳登科的將主陳文為將軍了,肯定是要叫大帥才合乎情理。

只不過,陳文此刻已經沒有閒情逸致去例會這些小事,只是剛剛才學著讓馬跑快一些沒幾天的他此間都只得打馬而來,哪還有心思管這個?

「先生請先迴避,本將有緊急軍務要與吳千總商議。」

「學生遵命。」那老先生三下並作兩下的把他上課需要用到的東西收拾完,連忙告辭。

緊急軍務啊,身為一個閒雜人等怎麼敢亂聽,弄不好就會掉腦袋的!

見那教書先生走後,陳文立刻將四明湖之戰明軍慘敗的消息告知吳登科,而換來的竟是一副憤怒、惋惜、不甘、甚至是兔死狐悲的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幸災樂禍。

從陳文認識吳登科起,就知道此人對大蘭山的官員、武將普遍心存著很大的芥蒂,上山之後因為比試和械鬥的事情對除去南塘營外的其他大蘭山明軍都懷有很強的不滿,後來陳文被排擠在外更是引發了他對於整個四明山地區明軍的怨憤,這種情緒不只是吳登科有,陳文麾下的幾員親信武將都有。

只不過,即便再不滿這些人,他們也和吳登科一樣都是明軍,明軍的每一次失敗都意味著距離驅除韃虜的那一天就更遠了一步,這讓他如何會沒有兔死狐悲之感。此次陳文將事態告知這些武將,也只有尹鉞滿臉憤怒的回了句「活該,若是將軍帶著我們南塘營出馬早就把提標營殺穿了,還會讓王升那個小人得逞」的氣話,可是看神色也不見有什麼幸災樂禍的意思。

「以此次交戰的激烈程度,韃子可能要休整個一兩天,本將已經把騎兵隊撒了出去,隨時準備截殺韃子的探馬,此間必須盡快掩護百姓撤退!」

吳登科在接受陳文的命令後立刻動員軍隊,接到動員命令的丙、丁兩個哨的士兵也立刻整理各自的行囊,隨後便跟隨吳登科趕去配合陳文的行動。

與此同時,陳文則去動員那些鎮子上的官吏、大戶,也方便行動。只不過這些官吏和大戶人家還是刷新了他對於這些剝削階級的感官下線,這些人不少要求陳文只是護送他們就行,不可以護送其他百姓以免耽誤了他們行進速度,就彷彿南塘營只是他們的專職保鏢一般。

對此,陳文只是告訴他們一句話「想活就聽話,不想活了就留下等死,老子不伺候」。而這副讓人咬牙切齒的模樣,也確實把這些人嚇壞了,畢竟清軍的殘暴人盡皆知,而南塘營怎麼說也是一支比較有戰鬥力的軍隊,這段時間駐防鎮外的軍營也一向秋毫不犯,絕對稱得上軍紀嚴明這四個字。有這樣的好機會,誰還肯放棄,於是這些人當場就慫了,表示一切服從陳文的安排,全力配合。

直到中午,老營的人員、輜重也全部按照計畫抵達了鎮子南面的軍營,所有人員和輜重都進入了南塘營的監控之中,而此時的陳文正在城隍廟外動員百姓。

「四明湖一戰,王師雖然敗績,但是韃子損失也不小。即便這兩天韃子不會出現,可是一旦韃子休整結束,勢必會對這大蘭山地區進行血腥屠殺,以為報復。本將奉經略遺命掩護百姓撤離,願意受我南塘營保護撤離的,此刻趕快回家收拾細軟,不准攜帶太多的雜務,明天五更自鎮南的軍營啟程;若不願隨行,本將也不強求,只是韃子凶殘,還請各自珍重。」

陳文並沒有去提及那份情報的事情,更沒有提及情報中清軍的洗山計畫,因為這些未必能夠取信於人。於是乎,他只得聲稱清軍損失不小,這樣屠殺一事就勢在必行了,以此來引發百姓的危機感。

至於讓百姓自行選擇去留,則是出於救助更多人的考慮。明末朝廷對於基層的動員能力很差,有事更多是依靠大戶人家號召。南明時期很多反清起義都是由當地的讀書人或是縉紳發起的,因為這些人在鄉鄰之中更有威望,說話做事也更加為人信服。

陳文動員了本地的大戶人家,但是就衝著這些人剛才的那副姿態,會不會盡心行事,能不能讓故土難離的百姓放棄家業離開卻還是個未知數。所以他再度祭起了剛才對付大戶人家時的方法,擺出了想死想活你們自己選擇的態度,以求讓更多的百姓自願離開。至於實在不想跟著他離開的,也沒什麼辦法。

陳文只是在城隍廟外吼了一遍,便交由當地有頭有臉的大戶和老營的官員們繼續來進行號召,因為他們對於百姓更加臉熟。只不過,他剛剛離開了人群中心,便接到了一個讓他憤恨不已的消息。

「銀庫的庫大使褚素先以及幾個銀庫的小吏和庫丁不見了,不見的還有幾車銀子,按照賬冊上記載應該是價值有五六萬兩之多,孫主事在發現後已經去追了。」

五、六萬兩啊,大蘭山明軍為了這次大戰拿出了不少銀子來整頓武備,收購糧草,更是攜帶了不少銀子準備在戰後賞賜。那些帶到了梁弄鎮的顯然已經便宜清軍了;四明山鎮那邊還有一些用於南線的準備和讓毛明山激勵那些南線友軍的,不過不多;剩下的全在銀庫了,這些被褚素先弄走的大概有總數四分之三那麼多!

「狗娘養的,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氣憤不已的陳文在嚴令李瑞鑫追殺褚素先等人的同時,也下達了另一條命令,要求李瑞鑫靈活掌握。

「若是那廝沒有向南逃跑,就不必追得太遠了,把孫主事帶回來就行,銀子沒了不怕,只要人活著,本將早晚叫他連本帶利的還回來。」

李瑞鑫走後,陳文便繼續做準備工作,與那些老營的文官一起安排行進的順序,這是一件很麻煩的工作,深夜才勉強結束。

初更時分,大蘭山以北方向的山路上,褚素先正帶著那一眾叛逃的人員前行,只是此時人數已經比出發時要多了三個人,而這三個中其中一個是被綁在車上的孫鈺,以及兩個已經賣身投靠的孫鈺的從人。

陳文下山後,留下來的尹鉞由於事務繁忙,對於準備好成行的老營各司車輛只得以數量車安排一個隊監視的方法來督促南下。可是到了最後,銀庫的人姍姍來遲,尹鉞因為要監管和照看南塘營兵家屬以及那些哭哭啼啼的老營官員、武將的家屬,便早已帶隊出發了,只留下了剩下的一隊兵監督。

走到半路狹窄處,褚素先的一個親信以小刀隔斷了中間一輛車的繩索,致使落在上面的一個大箱子掉了下來堵住了部分山路,使得後面無法前行。

帶隊軍官認識一些字,看後面幾車箱子上的封條寫著的都是些銀庫用來融鑄錠、測量重量的工具之類的暫時無關緊要的東西,便依了褚素先的請求,監督前面貼著裝有銀子、銅錢的車輛前進,容他們這散落一地的東西重新裝好再行跟上。

只不過,這個軍官完全沒有想到的是,由於事出倉促,監管不力,褚素先在出發前就將其中幾輛裝載著銀子的車上箱子的封條和一些放置無關緊要的東西的箱子上的封條進行了調換。

此間那隊南塘營士兵一走,褚素先等人便把掉落東西的大車打了個橫,卸下拉車老牛的籠頭,將連同後面的其他車輛一同帶走,從而完成了這個粗陋至極的調包計。

雖然陳文始終沒有提及撤離後的目的地,但是既然集合地點在南面的鎮子,那麼褚素先覺得他很可能是準備南下天台山投靠新昌伯俞國望,就像當年的王翊一樣。

出於對陳文的恐懼,外加對綠營兵貪婪的瞭解,褚素先最終選擇北上進入山區,最終沿著山道到達餘姚左近的路線。這樣走既可以與陳文的既定行進方向背道而馳,也可以躲開清軍,只要活下來,便可以隱姓埋名或是直接投靠滿清。

只不過,聰明人卻並不只有他一個,孫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趕忙帶著從人騎著驢子追趕。

可是追上之後,由於人數的劣勢,再加上孫鈺平日帶人嚴苛的緣故,他反倒是被褚素先抓了起來。

此間沒有被仇恨著他的褚素先殺死,也大半是託了陳文的福,因為褚素先害怕陳文的人追上來,想以他作為人質,若是能夠順利撤離,也可以用孫鈺來當送給清軍的投名狀。

計畫很完美,運氣也很不錯,然而卻並沒有什麼卵用。

陳文派出來追捕他的不是別人,乃是當年在黃得功帳下為親兵,對騎兵的使用和斥候的相關知識熟的不能再熟的李瑞鑫。褚素先押車前進,孫鈺騎驢追來,留下的蛛絲馬跡都已被李瑞鑫輕而易舉的發現,此刻已經帶著那一隊騎兵追來。

聽見由南向北而來的馬蹄聲,褚素先連忙指使著一個親信,持匕首挾持住孫鈺,以為人質。

見李瑞鑫追了上來,褚素先連忙喊道:「李千總,孫鈺那廝在本官手裡,你若敢輕舉妄動,本官就殺了他!」

離著得有二三十米,李瑞鑫眯著眼前看向褚素先那邊,最後一輛牛車後,褚素先的一個親信正手持著匕首架在孫鈺的脖子上。而孫鈺則被五花大綁了起來,雖然依舊在掙扎,但是力度並不是很大,看那身業已破爛的官服,大抵也受了不少傷吧。

「褚司庫,你這麼就走了也不通知我家將軍一聲,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聽到李瑞鑫的調侃,褚素先頗有些不知所措,莫說是他了,就是和他同謀的數人加一起也不可能擊退這個「打遍大蘭山無敵手」的騎將。更何況李瑞鑫還帶著一隊騎兵而來,看樣子個個彪悍武勇;可若不能讓李瑞鑫退走,他褚素先必死無疑。

「李千總,經略已經殉國了,大清的鐵騎近在眼前,何苦再為那個姓陳的如此賣命。這些箱子裡面有五萬多兩銀子,本官願意分與李千總三成,只當是給李千總和眾兄弟的跑腿錢。有了這些銀子,買房子置地做個富家翁不比在那姓陳的手下刀口舔血強?」

五萬多兩的三成,也就是將近兩萬兩銀子,這是李瑞鑫手下那些平民百姓出身的士卒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此刻的李瑞鑫已經聽到了不知道是哪幾個人發出的嚥唾沫的聲音,只不過他始終帶著南塘營的中軍騎兵隊,這些士卒早已習慣了他的命令,他不說話誰也不敢開口質問或是討價還價。

李瑞鑫皺著眉頭想了想,隨即大聲說道:「老子手下有一隊兵,把你們全殺光都夠,到時候銀子都是我們的,你一文也撈不到。老子要六成,不給就開打!」

六成?!

褚素先心頭彷彿業已滴血一般,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妻妾都不要了才把這些銀子弄到手,李瑞鑫一張嘴就是六成,剩下的他何苦來哉呢。只不過既然李瑞鑫肯談,他自覺得還有得商量,便如同做買賣般開始討價還價。

「五成!最多五成,李千總還請見諒,本官久在這大蘭山賊營,想要回到家鄉還需要不少銀錢打點,五成銀子也不少啦,還請李千總笑納。日後本官在清廷那邊若能混出名堂,也決計忘不了李千總此番的恩德。若是李千總還要不滿足,我等就將這幾輛銀車退下山去!」

李瑞鑫騎在馬上,側著馬來回來去的走動,雖然總有一側面向褚素先,但是卻始終側著馬走動,彷彿是在思考一般。

來回幾次之後,李瑞鑫的左腿一側面向褚素先,正要擺著馬頭正面對著褚素先,只聽他說道:「好,五成就五成。」

得到了成交的訊息,褚素先和他的親信繃緊的神經不由得一鬆。

可就在這時,只見那李瑞鑫胯下戰馬的馬頭擺正了過來,現出了他右腳正撐著那張稍小的騎弓,而他的右手正持箭緊拉著弓弦。這一瞬間,李瑞鑫一個鐵板橋躺在馬背上,而右腿也隨之放平,右手一鬆,那張騎弓「嗡」的一聲就將箭矢送了出去。

這一手可是他李家的家傳絕學,當年他太爺爺在遼東做馬賊的時候就靠著這一手名震江湖,後來即便受了招安,這等高超的射術也從沒失傳,此刻正應在了李瑞鑫身上。

「中!」

一箭飛出,正中那個挾持著孫鈺的漢子的眉心,那漢子連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就躺倒在地,只是那匕首還是在孫鈺的脖頸上帶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誰敢動一動,休怪你李爺爺手下無情!」

命中當場的同時,李瑞鑫腰力一挺便重新坐了起來,向著左側的另一個弓袋箭壺隨手一抽,便是另一張更大的騎弓搭箭在手。

那一箭的威懾力實在驚人,用腳射箭都能如此精準,實在是把褚素先等人驚呆了,就連被破布堵著嘴巴的孫鈺也瞪大了眼睛,全然顧不得脖頸上的傷痕。

眼見著李瑞鑫一箭出手,先前在他喊話前就得到了暗示的騎兵們連忙策馬奔去,將這些人一一控制住,並捆綁了起來。

見大局已定,李瑞鑫滿臉鄙夷的走到褚素先跟前,抬手便是一馬鞭,直接就抽在了褚素先的臉上。

「陳將軍待我等恩重如山,且才具世所罕有。區區幾萬兩銀子你這狗賊就想買走老子和老子這些兒郎們忠誠和希望嗎?姓褚的,你這廝也未免太過小瞧了我李瑞鑫和這些忠勇漢子!」

言罷,李瑞鑫便下馬解開了孫鈺的繩索,將這些叛逃者牽在一個馬後,指使著隨行的騎兵把這幾輛牛車調頭後,便命令一個騎兵趕回去報信。

第二天不到五更天,由於大蘭山明軍的軍紀良好,信譽也一向不錯,再加上陳文使人傳達的消息具有很大的威懾力,大蘭山一帶很多百姓都願意隨南塘營撤離,就算不願同行的也基本上都選擇暫避一時。

粗略估算了下規模,算上大蘭山明軍的機關人員、軍屬以及昨天逃到大蘭山的明軍潰兵,估計有六、七千人的樣子。

這個人數已經超出了陳文的預計,但是既然決定掩護百姓撤退,自然也沒有抱怨的餘地。

五更時分,李瑞鑫的信使早已趕到,估算距離和速度的話應該很快就能追上。陳文騎在那匹已經被他命名為「大白」的戰馬上,一聲令下,所有撤離人員便在每十戶人家分到的一個大蘭山官員、小吏或是臨時任命的帶隊人員的指揮下,按照這些人拿到的既定順序號牌依次而行。

向著新昌前進!

………………

兩天後,重新休整補充完畢的提標左營通過了一天的行進,已經接近了大蘭山的範圍,而撒出去的探馬也將他們得到的軍情報了回來。

「稟報李帥,大蘭山賊寇人去樓空,就連山下的村鎮也空無一人。」

李榮掃了一眼隨行的徐磊和王升,回憶了一番此地的地形和大蘭山明軍的歷史,繼而說道:「大蘭山賊寇肯定是去和天台山的賊寇會合去了,所有探馬向南搜索。」

「卑職遵命!」

與此同時,滿清的紹興副將在剿滅會稽山明軍之後,轉而試圖為新昌解圍,此刻已經從嵊縣出發,直奔著新昌而去。而圍困新昌的俞國望所部在接到清軍來襲的消息後,也正在趕忙收縮散出去蒐集物資的輔兵,準備撤回天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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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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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南下

數日後,四明山鎮。

從北線的清軍誓師出征開始,南線的清軍也在滿清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的率領下準備自南線進入四明山。

只不過,和北線的那支進展順利的提標營不同,這支由杭州駐防八旗和部分寧波府的綠營兵組成的大軍,卻開始了走一步退兩步、走兩步退一步的夢幻旅程。

自那一日金礪在奉化城外誓師出征,南線明軍的襲擾就沒有間斷過。

根據游擊戰——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十六字真訣,南線明軍將兵力全部分散開來,清軍每天的行進都會受到騷擾,不過每一次的規模都小的驚人,往往是一兩支火箭、一兩槍火銃,明軍趕在清軍反應過來前就遠遠的退卻了。

這樣的襲擾從戰術上本沒什麼意義,除了有一次被一支火箭射引爆了一車火藥外,殺傷可謂少得驚人。可是每次被襲擾清軍都得停下來防禦,在發現明軍放冷槍的游擊隊員沒有殺上來,再去發動戰兵搜索,這樣下去行軍速度也被無限的減慢了,而這還只是行軍罷了。

每到了夜裡,白天動不動就過來招一把撩一把的明軍游擊隊員們便再次出動了。這群彷彿就不需要睡覺的怪物,今天晚上可能是燒你幾車糧草,明天夜裡就可能把靠近營寨邊緣的帳篷點了,更有甚者還要鬼哭狼嚎一番,幾次弄得清軍差一點兒就炸了營。

就這樣,本來白天被一驚一乍的弄得筋疲力盡的清軍,到了晚上還睡不好覺,這下子可就更受不了了。

其實對於游擊戰,雖然明軍這邊初學乍練的很是生疏,但是清軍則更是根本就沒見過這麼不像話的,這是打仗嗎?

作為在遼東就已經降清的老牌漢奸,金礪不是沒有和那幫只要清軍一進攻遼西或是遼北就出來打秋風,甚至打秋風都打到過遼東腹地的東江鎮泥腿子過過招,甚至還和其中的一些敗類同殿為臣。可是這群浙東的膽小鬼比東江鎮那幫人還要不臉,這些明軍總是以遠程投射兵器襲擊,襲擊的目標也多是輔兵隊、輜重隊、糧車或是火藥車之類的東西,從來不和清軍的主力部隊剛正面。

這到底還行不行啊?!

忍無可忍的金礪立刻集中了隨行的所有清軍,對周圍數里的地區進行拉網式的徹底清洗,可是當這些清軍大舉行動之後,明軍卻彷彿是化作空氣般消失了一樣。

就在金礪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奉化的急報傳來,當地的知縣大老爺號稱超過五千的明軍正在圍攻奉化縣城。好容易找到了明軍主力的金礪立刻帶兵回援,可是到了奉化之後,才發現那群明軍早已經退走了,留在城外的只有一片狼藉。

發現被明軍戲耍了之後,金礪再度統軍向四明山腹地進發。接下來再次被一通襲擾之後,奉化縣城的急報又來了。不過這一次他學精了,只是讓寧波綠營回援,而杭州駐防八旗則繼續前進。

然後,糧道被斷了……

「皇帝不差餓兵。」

「軍無糧則散。」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類似的兵家至理名言數不勝數,金礪又如何不知?

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就食於敵的金礪在發現這幫子四明山南線明軍不按套路出牌後,自覺著是搶不到什麼糧草了,只得在大罵了一通明軍的無恥和寧波綠營的不作為之後,帶隊撤退一段,以求暫時縮短糧道,並嚴令寧波綠營出兵護衛糧道。

重新準備就緒後,金礪再次大舉出發,可是明軍的襲擾又開始了,這一次的攻擊目標除了輔兵和輜重外,就連護衛糧道的寧波綠營也遭殃了……

十幾天的時間,南線的清軍疲於奔命,到現在都沒有達到四明山鎮,可是即便如此卻也只不過抓到了少數沒來得及跑掉的明軍,誰讓清軍遠沒有明軍對這四明山地區瞭解呢?

從襲擾金礪開始,吳奎明每天都好像玩得很嗨的樣子,每每得到清軍被耍得團團轉的消息,他就好像喝了多少烈酒的似的,醺醺然不知所謂。本來在毛明山第一次提出來這個戰法乃是陳文所創時還滿腹疑惑的吳奎明,這段時間算是徹底服氣了。

原來仗還可以這麼打啊!

吳奎明自覺得如果早知道還能這麼打仗,他早就把寧波這邊的綠營折騰殘了,還用像當初那樣被打的丟盔棄甲、險些喪命嗎?

可就在毛明山和吳奎明每天都嗨得不要不要的時候,一騎快馬抵達了四明山鎮。

看過書信後,平日裡彷彿不知道害怕二字為何物的毛明山一屁股坐到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得久久無言語對。

眼見於此,吳奎明只得自己把信拿過來,所幸他還認識些字,只不過看過之後,他真的恨不得自己還不如不認識字好呢。

「七月十七,四明湖畔,王師與韃子提標營主力決戰,殺傷相當。豈料逆賊王升臨陣倒戈,左翼潰散,全軍覆沒,經略、黃都督、劉都督等人大抵已然殉國……」

「……聞訊,副憲一病不起,無法理事。弟受經略遺命,掩護百姓撤離四明山地區。望兄亦能遵循經略臨終遺言,護衛百姓撤退,以免其為韃子屠戮……」

看過之後,吳奎明亦如同毛明山一般癱坐在椅子上,震驚之後,寫滿了自責二字的淚水已經灑滿了面龐,只是彷彿那一對虎目乃是自責的無底洞一般,淚水怎麼也停不下來。

過了許久,毛明山終於從震驚和不可置信中緩過勁兒來,他在吩咐了信使用飯休息並嚴禁其走漏消息後,便大步走向了吳奎明。

「吳帥,經略留有遺言,讓末將遵循陳游擊指令,掩護百姓撤退。末將全軍駐紮在此,準備將這四明山鎮及周邊的百姓帶走,前去投奔新昌伯,吳帥可願同行?」

聽到這話,吳奎明也彷彿是從那深淵般的無底洞中爬了出來,只是抬頭看到毛明山的一瞬間,吳奎明立刻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毛帥,你殺了我吧!是末將害了經略,害了北線的將士們。末將聽信了王升那個狗賊的讒言,串通大夥抵制陳游擊參戰。只看這游擊戰,就知道陳游擊才具無雙,若是陳游擊當時在戰場上,我大明怎麼會敗啊?毛帥,你殺了我吧!」

眼見著吳奎明已經徹底被自責擊垮,口中如復讀機一般重複著剛剛的話語,毛明山心頭的怒火也漸漸消散。他和吳奎明相交多年,此人並非是那等會刻意敗壞國事之人,只恨那王升太過狡猾,竟利用馮京第和眾多四明山友軍將領排擠陳文,致使大敗。此刻的毛明山心頭再度火起,只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毛明山一把將吳奎明扶了起來,大聲說道:「吳帥,經略的遺言中讓末將掩護百姓撤退,汝若是有心自贖,當遵循經略遺言所指,與吾共同掩護百姓撤退,以此告慰經略和將士們的在天之靈。」

「自贖,自贖……」默念了幾次後,吳奎明也迅速的從悲傷自責中走了出來,目光也逐漸堅定了起來。

「毛帥,你說的對,吾再次作婦人狀不過是圖為人笑罷了,此間當時完成經略的遺願才能對得住那些忠勇的將士。」

「毛帥且去掩護百姓撤離,末將不才,願意繼續襲擾自奉化而來的韃子,為毛帥和陳將軍拖延時間!」說罷,吳奎明躬身行過一禮,便大步走了出去。

毛明山本來覺得吳奎明能從自責中走出來自然會全力配合他完成王翊的遺願,只是誰想到吳奎明腦海中的這個配合竟然是這樣子的。望著遠去的背影,毛明山回想剛剛吳奎明的神色,卻分明是一心赴死的樣子,這讓他心中頗有些酸楚。

收起了這份無謂的感傷,也暫時收起了對王翊這個頗為照顧他的上官以及黃中道、劉翼明這兩個同僚的感懷,毛明山立刻佈置起了任務,準備按照陳文的要求掩護百姓撤退。

………………

與此同時,陳文帶領著大蘭山一帶的百姓已經出發了數日。

按照從大蘭山到新昌的最近路程來算,應該直接南下四明山鎮,再繼續走一段山路進入北漳鎮的範圍,最後到達新昌和俞國望會合。只是陳文雖然向毛明山派出了信使,但是卻並不清楚那裡的狀況,所以並不敢貿貿然的南下,只得繞進山區以掩蓋行藏。

一路行來,陳文收攏了不少沿途的百姓,只是更多的百姓卻是出於故土難離或是對陳文的南塘營並不瞭解的緣故,選擇繼續留在家鄉。

對此,陳文也沒有任何辦法,這支隊伍的組織能力早已達到了極限,更多的還是依靠那些大戶人家和有威望的百姓來協助,強行帶走沿途百姓的事情他有心無力,而且還可能會敗壞軍紀,所以只得放棄了這種念頭,祈禱他們能夠倖免於難。

開始起行的第二天,王江也從昏迷中甦醒了過來,只是精神上已經垮了,尚需要時間療養,暫不方便理事。眼見於此,陳文也只得將王江交給他的家人來照顧,大蘭山明軍這支撤離隊伍依舊由他來指揮。

同一天,李瑞鑫和孫鈺也追了上來,銀車一輛不少,外加幾個被綁成了麻花的叛徒。

見了面陳文上去就將孫鈺捲了一頓,什麼「你一個看糧庫的官員去搶捕快的營生,是不是想領兩份餉銀」、「手無縛雞之力就別逞強,老老實實的當你的明朝小鮮肉兒」、「以後叫你幹什麼就干什麼,別沒事越權給別人添亂」云云,只把孫鈺羞臊得無地自容。

只不過孫鈺還沒有弄明白「明朝小鮮肉兒」是個什麼概念,被綁成麻花的褚素先也迎來了他族兄褚九如的親切接見。

隊伍依舊在行進,陳文等人站在給褚素先準備好的囚車前,看著褚九如勢如瘋虎的廝打著他的族弟,簡直恨不得親手宰了他一般。到了後面手腳已經不夠用了,仔細一聽,不是「你這狗賊敢去降韃子丟盡了褚家列祖列宗的顏面」,就是「你這混蛋如此行事對得起經略和副憲的信任嗎」之類的話語。

見再沒什麼新意了,趕在褚九如將其咬死前,陳文還是把他給拉開了。

「褚主事,你是打算殺人滅口還是如何,這廝的罪行當由國法審判,輪不到你濫用私刑!」

此言一出,可是把褚九如氣得夠嗆,不過他也知道,陳文所說的乃是正理,只不過撤離到安全地區之後的審判結果會是如何,他不敢想像。

從出發以來,這支有百姓組成的南下洪流,雖然並不缺乏食物,但是行進速度卻慢的出奇,一天能走個十里地就算不錯了,怎麼也快不起來。想想也正常,這個時代軍隊的戰略移動速度正常情況下也不超過二十里地,比這幫子老百姓快不了多少。

對於這樣的速度,老營的文官們和南塘營的幾個武將也都表示能夠接受,只是陳文根本受不了這種被他稱之為蠕動的行進速度。

從軍事理論上來說,人類的行軍速度是由作戰意志決定的,所以近代軍隊和現代軍隊的戰略移動速度都高的嚇人。且不說現代軍隊,因為他們還過於遙遠,只說近代軍隊的行軍速度也有這個時代的封建軍隊的兩倍以上。

這一天十里地的磨蹭,什麼時候才能趕到新昌啊?

由於先前製造了不少大車,加上百姓家中也有些牛車、驢車、獨輪車之類的東西,陳文先前讓李瑞鑫帶人探明的道路雖然繞遠,但是對於這些車輛來說還算好走,只是車隊、行人過後留下的痕跡很難清理。

陳文不知道清軍是否會追上來,但是為防萬一,他還是命令工兵隊帶領新近組織起來的民夫把一路行來的道路挖得亂七八糟,以求如果清軍追擊而來也會被這道路拖延行進速度。

至於什麼路面養護費用,陳文在這殘明末世根本就沒聽說過!

每天都繃緊了精神的陳文很想得到休息,但是這幾千人全指望著他的決斷方能前行,如果停下來就很可能被清軍碰上,出於越早離開四明山區就越早脫離險境的心思,陳文也只得繃緊了神經,繼續走下去。

就在這時,騎兵隊負責殿後的士卒突然發現路旁的樹林裡有些異動,只是不知道是清軍的探子還是流落至此的百姓。

眼見於此,陳文立刻下令隊伍保持前進的同時,從後隊抽出部分士卒搜索樹林。沒過一會兒,幾個穿得破破爛爛的漢子就被提到了陳文的面前。只見這數人破衣爛衫,即便到了此時依舊只是淡薄的布衣,尚且灰泥密佈,臉上塵土被汗水沖得一道又一道,細看去更是深淺間雜。

看著這些人,陳文很自然的想起了初入四明山時的他,那時的他也只是比這些人幸運在於天氣尚熱罷了。

只是就在這時,陳文注意到了這些人當中最為年少的一人。眯著眼睛想了片刻,隨著一個記憶的殘片的閃爍,他的嘴角撇過了一絲輕蔑的笑意。

「我記得你,你是王升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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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觀念

「我記得你,你是王升的手下。」

陳文所指的乃是這些人中的一個瘦弱少年,這個少年便是當初他進山遭遇王升時,第一個喊住他的靦腆少年,也是那一夜靠著手機播放視頻脫身之時,最後一個被他的花言巧語帶入局中的守門衛兵。

只不過,陳文此言一出,就連這少年的那幾個同伴也連忙挪動身體和他拉開距離,驚恐、憤恨的看著這少年,彷彿不認識一般,而陳文麾下的士卒們則紛紛拔刀在手,時刻準備著在陳文一聲令下後將這個少年砍成肉醬。

「陳,陳將軍,小人曾經確實是王升那個狗賊的下屬,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了。」

聽到少年的辯解,陳文突然意識到兩個問題:第一,他在那一夜之後並沒有再見過這少年,這少年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第二,這少年在稱呼王升時,並沒有像當初那樣使用大帥的尊稱,而在直呼其名後更是加上了「那個狗賊」的後綴,這裡面發生了什麼?

「你認識本將?」

「回稟陳將軍,小人確實認識您,也聽過您在大蘭山下的村子裡講古。」那少年還算鎮定,雖然打結的舌頭和閃避的目光還是把他內心的惶恐顯露無疑,但是回答還算妥帖,而且讓陳文的疑問又多了一個。

這少年聽過我講古?

這裡面恐怕還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陳文將那少年帶到旁邊的清淨處,繼而問道:「你認識本將不奇怪,不過你說你聽過本將講古,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話,只見那少年猶豫了片刻,還是把陳文想要獲取到的答案說了出來。

「回稟陳將軍,那一日您以妙計脫身後,小人和幾個同僚便奉命回到了薛岙。數日後,王升那個狗賊也回到了薛岙,很是被馮侍郎訓斥了一番……」

「又過了數日,小人聽夏家二哥提及那狗賊再度敗在了將軍的妙計之下,更是被王經略當眾責罰……」

妙計?

陳文的那兩次逃脫,一次是憑藉著21世紀的高科技產品取勝,而另外一次則純粹是被逼在絕境下的困獸之鬥,哪一次都稱不上是什麼妙計,只能說是最大化的強化了己方的優勢罷了。

在山上養病那幾日,陳文也沒有聽過人提及王升的事情,不只是作為施恩者的王翊沒有提及,甚至陸老郎中、胡二還有那個守門的把總也沒有提過此人。

有恩卻不求回報,雖然陳文不是很清楚王翊為什麼對他會產生防備的心理,但是此人的節操還是讓陳文感到無地自容。

「王升那個狗賊回來後,便命令夏家二哥挑選一些人手前往大蘭山附近,準備在將軍獨自離開大蘭山的範圍時,伺機刺殺將軍,而那些人當中便包括小人。」

刺殺?

原來王升這廝還有過如此的計畫,陳文和王升相處的那幾日,對於此人也算有所瞭解。錙銖必較不說,還頗為記仇,所以他很奇怪這傢伙在他進入大蘭山老營養病後,怎麼可能就沒了音訊。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來這個王升一直想要殺他!

這一刻,陳文滿心的怒火彷彿要將他燃燒了一般,反倒是沒有了一般人僥倖得脫大難後的慶幸之情。

聽到這裡,陳文怒極反笑。「本將是沒有離開大蘭山左近,可是那段時間有很多次獨自一人的時候,難道爾等就沒有注意過嗎?」。

「此事小人倒是注意過,比如陳將軍您去鎮上買些東西,或是找尋一些熟識……」

「那為什麼不動手?」

那少年嘆了口氣。「小人聽過您講古,覺得您不像是王升那狗賊當時所說的那樣會是韃子的細作,所以小人便將這些告訴了夏家二哥,夏家二哥聽過後,也覺得似乎真的不是那樣,便使人回去告知王升那狗賊沒有機會,後來您榮升大蘭山游擊,王升那廝聽說後才放棄了這個計畫。」

原來是這樣啊,陳文在和這少年談話時,始終注意著他的眼睛和一些肢體動作,就像是當初鑑別陳富貴的那個謊言時一般,他在交談的同時一直在利用科學的手段來明辨真偽。

此間這個少年的表現很正常,所有的肢體動作和眼神都顯示他是在回憶而非編造,這也讓陳文開始有些相信了此人的話語。

只是陳文並不知道,那一日他借手機播放的視頻文件脫身,這少年其實並沒有徹底宕機,甚至在他走後回頭看過一眼。只是陳文先前說過的那個「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讓他深有感觸,才沒有鬧將起來,後來也沒有把那一切告訴任何人,包括他口中的夏家二哥。

「看來本將還要感謝你和那個姓夏的漢子嘍?」

「小人不敢。」

「你不敢不代表別人不敢,那個姓夏的既然被派來伏擊本將,那麼他想必也見過本將吧。如果本將沒猜錯,應該就是那時跟在王升身邊的那個狗腿子軍官吧?」

狗腿子軍官這個詞實在把那少年聽了個一愣,只是他反應過來後,神色之中立刻浮現起了激憤之色。

看來真的是他。

被王升挾持的那幾日,陳文注意到那個狗腿子軍官很是照顧這個少年。簡單的激將法,陳文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此間怎麼只有你自己,那個姓夏的呢?」

「夏家二哥。」說著,那少年咬著下嘴唇,似乎是不想把一些他認為不應該發出的聲音發出來,可是眼眶中的淚水卻早已將他的內心感受表達了出來。

「夏家二哥死了,夏家二哥被王升那個狗賊殺了……」那少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蹲坐在地上,捂著臉哇哇大哭了起來。

陳文一問才知,原來這少年和那個所謂的夏家二哥都來自新昌,更是同村的鄉親。那姓夏的軍官少時便是同村的孩子王,很得人心。後來清軍佔領新昌,綠營兵在村裡為非作歹,那個姓夏的軍官便帶著一眾夥伴襲殺了回程途中的綠營兵,隨後便流落到四明山反清。

姓夏的軍官先後跟過幾個義軍的首領,只是跟樓繼業一樣,在那個義軍旋起旋滅的年代,也只有來回來去的換東家。不過他的運氣還不錯,至少比樓繼業強,尚沒有被人起外號叫「人中的盧」之類,就投入了馮京第的軍隊,後來便跟在王升的麾下。

王升密令他找機會伏擊陳文,他本來是按照軍令帶著一些部下入住南面的鎮子,只是陳文那段時間並沒有離開大蘭山的意思,所以他們也沒有適當的時機。後來陳文講古,起初他們並不知道,只是講了幾次後弄得大蘭山左近幾乎人盡皆知,才有了這少年聽陳文講古之事。

陳文講古的內容雖然涉及多個朝代,但卻都是以著漢家英雄掃蕩蠻夷為主題,因為他當時主要是為了挑選一些夷夏之防認同較深的人隨他南下福建,只是沒想到此間竟無意間擺脫了王升的暗算,也算是無心插柳吧。

那軍官沒有選擇刺殺陳文,開始王升到沒說什麼,畢竟在大蘭山的左近殺了陳文那不就明擺著是他王升要給王翊下馬威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只是後來的那場比試,王升在見到了陳文所部的戰鬥力後,對這個原本他還很是欣賞的軍官便疏遠了很多。

王升決定降清,在決戰前夜曾經試圖統一部下的人心,豈料在眾人盡皆被他的恐嚇嚇破膽的時候,這個一向恭順有加的軍官竟然會帶頭激烈反對,併力勸王升放棄這個念頭,於是乎便連同其它反對者一起被王升的家丁親手殺害。而這個少年當晚起夜,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便逃了出來,後來更是和這些人混在了一起,結伴而行。

看來剛剛那第二個問題也不需要問了。

「你叫什麼名字?」

「回陳將軍的話,小人叫作於力。」

「哪兩個字?」

「夏家二哥說是筆畫最少的那兩個字。」

於力?

這名字的筆畫還真是少,只比許文強的小弟丁力筆畫多了那麼一劃,夠省墨水的。

「原來如此。」

陳文在言談間以著各種他知道的方法測試這少年是否說謊,而答案卻是沒有一句是謊言。本來在想起此人乃是王升的部下時,陳文殺心已起,可是既然這少年已經不再是王升的部下,他的殺心也沒有先前那麼重了。

看著這少年,陳文回想起少年口中的那個夏家二哥。他無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在他面前狐假虎威,對著王升卑躬屈膝的狗腿子軍官竟然會是因為反對將主降清被殺的,這讓他感到有些荒謬,尤其是在褚素先那個貪官攜銀潛逃發生之後的今天,更是如此。

陳文想了想,似乎他還是受著前世某些非黑即白的思想所誤導。作為穿越者,他看待古人總會以後世的觀點來看,這樣顯然是不對的。

這個時代的史書很多,以清修的《明史》為主,只是其中不只是有忠奸二傳,還有很多根本秉承奴酋弘曆的意思以及修史者的主觀意見寫就的觀點。

袁毛之爭那個大坑暫且不提,只說何騰蛟這位「忠臣」。弘光時受制於左良玉;隆武時排擠忠貞營,蒐羅散兵游勇作為嫡系造成百姓更大的負擔,兼無將將之能,導致了劉承胤等人的軍閥割據,清軍入閩時他更是陽奉陰違不去救援隆武帝;永曆朝反攻湖南,全勝在際之時唆使郝搖旗偷襲陳友龍部明軍給予清軍喘息之機,又為爭功調走了圍攻長沙幾近成功的忠貞營,徹底斷送收復湖南援助江西的戰略,更是一手導致了他自己身死人手。

就這麼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最後也能落下了個試圖力挽狂瀾的英雄形象,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看來還是應該更加全面的分析人性和利益關係,才能更加明確的探究本心、分析利害。

「你此間這是準備去哪?」

「回陳將軍的話,夏家二哥不在了,小人打算回鄉告訴他家人他的死訊,然後回家孝順老娘。」

「哦。」

即便殺心已去,陳文也不打算讓這少年同行,給了他一些干糧就讓他繞路離開。

隨後陳文試探了下剩下的幾個人,卻都是四明湖之戰的潰兵,只是跑的比較快,才沒有被清軍抓獲。這些人大多是新昌人,不過他卻沒有把這些人放走,而是在確定這些人並非清軍探子之後,便放在了大蘭山的那些潰兵之中,著人監管了起來。

就在這時,繼續前行追上撤退隊伍的陳文卻發現隊伍停了下來,這讓他的神經騰的一下繃緊了起來。待他趕到前面,卻是一輛馬車的車軸斷了。

鬆下一口氣的陳文立刻勃然大怒,按照規定,此行這些日子,一旦有車馬損壞,立刻弄到邊上修理,絕對不可以堵在路上拖延整個隊伍的進度。此間道路本就不寬,眼見著這輛馬車堵在路上,後面的車馬無法前行,分明就是違反規定。

「為何不拖到路邊修理?」

面對著陳文的質問,那輛馬車的主人很是理直氣壯的解釋了起來。

原來這馬車的主人乃是大蘭山明軍的一個官員,只是平日不在老營辦公罷了。這輛馬車做工並非那等粗製濫造,所承載的也是這位官員家的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中的女眷怎可輕易見外人,尤其是在這魚龍混雜的逃難隊伍,就連平日裡都是由僕役送到車裡吃喝拉撒的,此刻自然也不方便出來見人。所以,這官員便使人讓行在前面的一戶姻親調一輛馬車過來,以方便女眷轉乘。

這段解釋直聽得陳文怒意更盛,明時大戶人家的女眷養在深閨不假,也不至於為了不見外人而吃喝拉撒睡全在車裡吧,這姑娘得臭到嘛份上了?再者說了,此地又不是家中,逃亡路上哪有那麼多規矩,難道連從權二字都不懂嗎?

再說車壞之後,拖到邊上修理不就完了嗎,何必一定要等那輛調來的馬車再行轉乘,這樣整個隊伍的的進度都會被耽擱下來。

迂腐到了這個份上,陳文決定和這個官員講講道理。

「嚴主簿,此行並非踏青,身後隨時可能有韃子追來,本將率部掩護百姓撤退,為的是防止百姓為亂兵、匪徒和韃子殘害,所以這隊伍絕不能停下來等你家把人接走再行上路。是有從權,且叫你家姑娘先下車,自行前往你那姻親家中,或者將車拖到路邊修理,總不好因為你一家耽誤所有人的行進速度吧?」

陳文自問把事情說的很是清楚,可是那官員卻擺出了另一副姿態。

「禮不可廢,從權本身就是那些不守禮數的名教敗類的託詞,老夫的女兒尚且待字閨中,如何能見外人?再者說了,陳將軍,你也知道可能會有韃子追來,怎可叫我家女眷留在後面?」

你知道韃子可能在後面追所以不能把你的女眷留下,那麼別人家的女眷就可以留下來嘍?

陳文深吸了口氣,強壓著心頭的怒火,面對這等迂腐且自私自利到了不講理份上的傢伙,真不知道該說這個官員些什麼,於是乎他乾脆直接下達最後通牒。

「本將沒時間跟你廢話,給你兩條路,第一條,把車拖到路邊修理,什麼時候修好什麼時候繼續上路;第二條,叫你家姑娘自行追上那輛你家姻親的車馬。若是還不同意,老子叫人連人帶車一起給你推下山,你信也不信?」

這嚴主簿聽到陳文這話,很是嚇了一跳,他雖然不在上山,但是這幾日也聽過相熟的一些官員提及了陳文自上山以來的很多所作所為,果不負武夫之名,尤其是回想著現在依舊在牢車裡的褚素先和那一日殺人立威的企圖,著實讓他有些不寒而慄。

就在他在禮法和恐懼之間猶豫不決之時,車子裡傳來為他解圍的話語。

「父親大人,女兒可以自行前往舅舅家的馬車。」說著,那姑娘便在丫鬟的幫助下從車上走了下來,為他的父親解圍。

下了車,那姑娘便走了過來,對著陳文道了個萬福,隨後勸慰了他的父親幾句,便在丫鬟和老媽子的攙扶下向前面的隊伍走去。

姑娘的聲音很好聽,雖然蒙著一層紗,以示男女之別,但卻依舊能夠透過細紗的空隙依稀看到那姑娘清秀的面容。似乎是出於心理作用,陳文總是覺得這姑娘身上好像有股怪怪的味道,讓他很不自在。

只是看著她在丫鬟和老媽子的攙扶下尚且走得很慢,陳文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姑娘是個纏足的女子。

那俏麗的身影依舊在向前蠕動著,陳文也算是能夠理解了她的父親為什麼明知道陳文的性子的情況下,還會如此的不講道理。心中暗罵了句腐朽的封建思想殘害婦女以滿足封建士大夫畸形的**,陳文也只得指使著工匠、民夫將馬車拖到路邊修理,以防止其繼續妨礙交通。

車子被拖到路旁後,後面的車馬也重新開始前行,隨著這戶官員的女兒以身作則的事情的傳開,這類稀奇古怪的問題也開始減少。

就這樣,由南塘營護衛的這數千百姓經過了此後近十日的前行,總算繞到了一處距離出山不過的三四十里地的山坳。可也就在這時,綴在後面的哨騎來報,清軍的探馬也終於還是發現了這隊南下撤離四明山的百姓的行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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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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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勁草(一)

從發現大蘭山明軍人去樓空時,李榮就堅信著這伙明軍殘部肯定是裹挾著當地的老百姓南下天台山投奔俞國望,就像兩年前的王翊一樣。後來經探馬向南面探查過後,更是堅定了他的這個想法。

雖然這伙狡猾的明軍並沒有選擇最近的道路南下,讓他走了不少彎路,但是如此多的人員轉移,就憑藉著故意製造的那些用以誤導追兵的道具和痕跡,也絕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很快,提標左營的探馬就根據車轍的痕跡,排除了明軍設置下的誤導,順利的踏上了南下追擊大蘭山百姓的道路。

也就是在那時,李榮隨便找了個理由就將被田雄派來帶路的王升指派到了別的地方,全讓沒有讓他再次分功的打算。

又經過了數日的追趕,隨軍的探馬終於發現了綴在那支明軍後面負責遮蔽行藏的哨騎。只不過,這一路行來,若非那些被挖得亂七八糟的道路,他雖然可能會晚上個一兩日確認明軍的路線,但是也正是因為這些道路,徹底拖慢了清軍的行進速度。

這個時代並沒有後世那樣混凝土等物鋪就的硬質路面,這隊明軍選擇的逃亡路線雖然大多不寬,但是夯土的道路也還算平坦。只是自清軍南下,江南亂成一團,這些道路便再沒有修繕過,兼之此次南下的百姓以及牲畜、車馬甚多,道路早已不堪重負,再加上陳文指使隊後的南塘營中軍工兵和民夫進行了新一輪的破壞工作,道路就更加難以行進了。

這等坑坑窪窪的道路,對於清軍的步兵來說到也不算什麼,而騎兵也只是不容易放馬狂奔罷了,只是一支軍隊,如果只是那麼簡單就好了。裝運糧草、箭矢、火藥、盔甲等物的輜重車輛,裝運虎蹲炮的炮車以及拖運佛郎機炮的車輛以及之類的東西,在這樣的道路上卻是極難行進的。

十幾天下來,李榮的提標左營每天不過行進十幾里,這還是憑藉著輔兵不斷的前出修整道路才得到的成效。只是即便如此,那兩輛各拖著一門重大三四百斤的佛郎機炮的大車還是無法跟上行軍速度,只得緩緩行進。

不過對於李榮來說,這兩門炮跟不跟得上已經無所謂了,明軍的帶隊武將能夠想出這麼損的招數,不惜暴露行跡也要來拖慢清軍的行軍速度,顯然是對清軍充滿了恐懼。追上之後,雖然不至於會立刻投降吧,但是一個破了膽的對手也絕對擋不住他的提標左營的雷霆一擊。而這一切結束後,他便可以帶著明軍和那些丁壯的首級、財貨,以及大蘭山官員和俘獲女子回去享樂了。

那麼,現在的關鍵就是追上明軍,就那麼簡單!

………………

十一月初六,距離被清軍的探馬綴上已經過去了兩日,陳文在傳達了清軍追上來的消息後,雖然也促使著這隊撤離四明山的百姓加快了速度,但是清軍一樣不慢,雙方的距離不斷被縮短,尤其是清軍的探馬出現後,工兵隊和民夫的破壞工作也變得難以進行,使得清軍的移動速度更加快了起來。

這兩日,後衛的中軍騎兵和清軍的探馬雖然由於道路的問題沒有進行過多的交鋒,但是也都以著弓箭、火銃互質了些許敬意,而這些來自武人的敬意也使得清軍提標左營和明軍南塘營之間的火藥味越加的濃厚了起來。

剛剛接近正午,壓在隊後的陳文在啃食著幹糧的同時,也迎來了新一輪的情報。

「稟告將軍,今天上午開始,韃子的行軍速度陡然加快,如果不出預料,以我部的行進速度今天傍晚應該就會被韃子追上。」

傍晚?

傍晚被追上的話很可能就意味著一場即將到來的夜戰,而夜戰對於明軍而言絕對是一個最壞的選擇。

這個時代的軍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交戰,根本不敢舉火而戰,因為那樣很容易成為對手的靶子,其中少數士卒更是還要忍受著夜盲症的困擾,所以正常情況下交戰的雙方都會試圖避免深夜交戰。

只不過,相比清軍,明軍現在的處境更加危險。若是白天被清軍追上繼而交戰的話,一旦被清軍的騎兵繞過防線,陳文手中這支只有區區不足六百人卻要護衛將近八千百姓的南塘營肯定會顧此失彼,到時候百姓的混亂也勢必會引發軍隊的崩潰。

可若是夜裡交戰的話,清軍雖然不敢放馬繞行,但是只憑藉著黑夜所引發的恐懼心理,再加上交戰時的廝殺聲,百姓八成會脫離大蘭山官吏的控制,四散奔逃,那時候即便擊潰了清軍,百姓的損失也小不到哪去。

看來真的只有一個選擇了。

「傳本將軍令,著大蘭山老營主事褚九如、庫務司主事孫鈺,南塘營千總吳登科、尹鉞、李瑞鑫,中軍騎兵隊、火器隊、工兵隊的隊長以及鴛鴦陣殺手隊各哨哨長立刻到隊尾開會,不得有誤。」

隨著傳令兵的飛奔而去,陳文繼續向回來稟報情況的哨騎詢問了一些情況。沒過一會兒,陳文所傳喚的文武官員紛紛到齊,就連剛剛恢復了些精神的王江也趕了過來。

「末將見過副憲。」

王江並沒有坦然生受陳文這一禮,反而當著眾人的對陳文一鞠到底。眼見於此,陳文也只得連忙讓過。

「副憲,您這是做什麼?」

陳文這句詫異的脫口而出也映襯出了在場眾人的疑問,只是王江此後的話還是成功的將這些人的疑問進而化解。

「這一禮不僅僅是為了這些天本官無法理事,依仗著輔仁的領導才得脫大難的百姓而行的,更多是為了此前四明山諸將排擠於汝時,本官也曾經為之附和而特向輔仁道歉。」

道歉!

一個文官給武將道歉?

一個封建社會的上官向屬下道歉?

一個身懷功名的儒家士大夫向白身而來的普通人道歉?

雖然那句「為之附和」還是觸動了陳文的心弦,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他曾經委屈,曾經憤怒,也曾經惋惜,可是這些已經發生了,四明山諸將與其說是死於王升的計算,還不如說是死於明軍陣營的內鬥,就像是南明史中的其他明軍一樣。

在戰前被排擠在外的當夜,陳文突然想起了他的爺爺在去世前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只可惜這句富含著人生哲理的話語卻被他長久的遺忘在腦海之中,上學時如此,混跡於職場時如此,來到這個時代亦是如此。

尤其是來到這個時代後,陳文每每想起南明時期反清運動的失敗,以及其後三百餘年中國人是身處於何等的水深火熱之中,又是如何憑藉著勤勞、才智甚至是流血和犧牲才重新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每每想到這些,陳文都彷彿是化身被上了發條的機械玩具一般,不厭其煩的思索如何才能夠改寫這段歷史,不知疲倦的為了完成計畫而努力,甚至不惜為此以身試法,或是得罪他人。

只是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成功的改寫四明山明軍主力覆滅的命運,僅僅是把被各個擊破變成了在一場大戰之中為叛徒倒戈而全軍覆沒。或許清軍較之歷史上損失更大,可是明軍已然沒有擺脫失敗的命運,而這也將他先前制定的那個「浙江抗清根據地鏈」的計畫徹底打碎。

可是,這一次被同陣營的其他勢力排擠的經歷就能夠讓陳文選擇泯然於眾人,然後等待著救世主的降臨嗎?

絕不可能!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那就成長為一棵真正可以隻手擎天的參天大樹,屆時試問狂風如何摧之?

堆出於岸,流必湍之?

那就繼續向著河流的對岸堆積,直到將這條其勢不可阻擋的河流徹底堵塞,屆時試問水流如何湍之?

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那就讓他們非議去吧,世人多嫉賢妒能,難道就因為他們的嫉妒而不再去為了夢想而努力嗎?這不可能!

縱觀南明史,一場轟轟烈烈的抗擊民族壓迫的全國化反清運動就是因為那些豬一樣的隊友才導致了失敗,而那些有心力挽狂瀾的英雄們也是被這些只會「非之」的眾人所淹沒,才沒有完成救亡圖存的使命。

既然眾必非之,那就獨自發展,直到成為可以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直到成為可以截斷河流的雄偉堤壩,直到成為改寫歷史的那個執筆人好啦。

就這麼簡單!

「副憲,您本不必如此,這只是末將應該做的。至於排擠,那就讓他們排擠吧,就算只剩下了末將一個人,末將也不會忘記曾經許下的那份諾言。」

是的,既然現在四明山的明軍眾將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也絕不會讓這些百姓為韃子屠戮!

見陳文心意已決,王江也只是嘆了口氣,再也沒有說什麼,反而表示他一定會遵守陳文的軍令。

「按照斥候的報告,韃子的大隊人馬有將近四千之眾,今天傍晚應該就會追上我部。屆時若是夜戰一起,百姓必有損傷,可若是明天白天再行開戰,此地以南的地形也很容易被韃子的騎兵繞過我部的防線,襲擾百姓。所以,本將決定,就在此地與韃子決戰,待一舉將其擊潰之後,繼續掩護百姓撤退!」

「卑職(下官)謹遵將軍號令!」

「千總李瑞鑫。」

「卑職在!」

「汝即刻領我南塘營中軍騎兵隊遮蔽軍情,為我部爭取佈置戰場的時間。」

「卑職遵命!」

「千總吳登科。」

「卑職在!」

「汝領乙哨、丙哨、丁哨,每兩隊唯一列在此地列陣,以迎戰韃子。」

王翊前次為迎戰北線清軍,將大蘭山的武器鎧甲帶走了很多,陳文所部的武器由於早已下發,所以並沒有什麼損失,只是那些存在武庫的鎧甲卻被調走了不少,此時也只能夠勉強保證甲乙丙丁這四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士卒的披甲。

而且此地道路雖然並不算寬闊,但也並不及先前的道路那般狹窄,再加上後面的道路由於即將出山而變得更加寬闊,陳文也只得在此列陣,以防止清軍繞過他的防線襲擾百姓。

「卑職遵命!」

「甲哨哨長樓繼業。」

「卑職在!」

「汝領本部人馬作為預備隊,聽侯本將軍令。」

「卑職遵命!」

「千總尹鉞。」

「卑職在!」

「汝領戊哨、己哨埋伏於溪流後的竹林,兼指揮中軍火器隊第一、二、三、四、五、六這六個小隊。」

南塘營此時所處的地形,面北而立,左側乃是陡峭的懸崖,雖然不過數米高卻無可攀登之處;右側乃是一條溪流,寬不過兩丈,最深處也不過是沒過膝蓋,水流亦不是很急,溪流過後便是一片濃密的竹林,倒還算勉強可以隱藏些人馬。

這樣的水流足以拖慢越過溪流發起進攻的速度,而且溪流對面可以憑藉投射兵器攻擊到對手的側翼,所以陳文選擇在此以六個小隊進行遠程側擊,提高火力的覆蓋,而這也是由於南塘營並沒有炮兵,不足以提供足夠的火力支持才被迫如此的。

只是既然足以拖慢對手的速度,那麼一樣也會拖慢援軍的速度,南塘營兵力薄弱,再加上這兩個哨的士卒沒有甲冑,一旦被韃子越過溪流攻擊,這支偏師就可能會因為援軍不至而被全殲。

只不過,此時的陳文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戰陣之上沒有萬全之策,一切就看這些部下的發揮了。

「卑職定不辱使命!」

「中軍火器隊第七、八、九、十這四個小隊,在此為我南塘營主陣地提供遠程火力支援。」

「卑職等遵命!」

「中軍工兵隊佈置戰場,設置陷馬坑、鐵蒺藜,抑制韃子騎兵衝鋒。」

「卑職遵命!」

「褚主事、孫主事,協助王副憲帶領百姓繼續南下。」

「下官遵命!」

戰鬥任務都已經分配完畢,可是鴛鴦陣殺手隊的庚哨和辛哨卻已經沒有被下達任務,這使得兩個哨的哨長已經有些著急了,只是由於陳文沒有開口他們也不好開口詢問,只是陳文後面的話卻著實讓他們詫異萬分。

「庚哨、辛哨,掩護百姓南下。」

啊?

對手接近四千,而南塘營總共只有不到六百兵,實力懸殊如此,陳文卻依舊選擇分兵保護百姓,這讓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將軍,我二人願領本部在此於同袍們並肩作戰。」

「是啊,輔仁,本官可以徵集些民夫和先前逃回來的士卒來保護百姓,必不使前線將士有後顧之憂。」

王江口中的那些逃回來的士卒,乃是陳文在出發前收容的四明湖之戰的潰兵,人數倒是有兩三百人之多,但是千總、把總之類的軍官已經幾乎死絕了,這些士卒不再擁有一支軍隊所必備的凝聚力,也並沒有什麼戰鬥能力了。

聽著勸說的話語,陳文搖了搖頭,他知道此地的地形無法展開更多的軍隊,而且這兩個哨的戰鬥力也是最弱的,既無法作為中堅,也無法作為預備隊,就算是作為偏師的援軍也由於溪流的問題很難援助到位。

所以,與其在此無事可做,還不如繼續掩護百姓南下,也好護衛安全。若是南塘營的殿後行動失敗了,這兩個哨也可以為百姓逃脫拖延一些時間。

「我部此戰的目的乃是護衛百姓南下,若是南下的路上還有韃子,我部卻全部留在此地殿後,難道爾等準備把百姓的性命交給那些逃兵嗎?」。

那些潰兵確實不足以信任,可是這兩個哨長依舊無法容忍其他同袍為掩護自己和百姓殿後血戰,而自己卻隨百姓繼續南下,這不跟逃兵沒兩樣了嗎?

見這兩個軍官依舊有些牴觸心理,陳文也沒有再繼續浪費時間的打算,一句「立刻執行命令」便把這兩個軍官給轟走了,畢竟南塘營的軍法森嚴,此間又是戰時,更是如此。

見眾人紛紛按照計畫執行軍令去了,陳文叫住了準備離開的孫鈺,並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交給了他。

「孫兄,若是我戰敗身死,還煩請你將這封書信交給福建的威遠侯,直當是幫助我陳文完成遺願了。」

啊?

孫鈺萬萬沒有想到陳文會在這個當口說出這樣的話,他並不知道陳文此舉一方面是希望他能夠繼續活下去,另一方面則是將戚繼光的兵法戰陣介紹給鄭成功,若是鄭成功能夠借此更快的提升實力,也不枉他來到這個時代這一遭。只不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孫鈺還是選擇了一口應下了此事,畢竟明清兩軍的兵力差距過大,而清軍那邊還是初戰告捷的提標營。

見孫鈺應下了此事,自覺得再沒有什麼需要交代的了,便讓張俊找來一塊布,權當作是臨時的將旗。

只見陳文筆走龍蛇之後,將旗靠近旗杆的一側寫著「大蘭山老營守備」這七個稍小的字,而旗幟的中間卻是一個大大的陳字,挑上旗杆後,這龍飛鳳舞的八個字在山間的微風下獵獵作響。

「將軍,真的只能這樣了嗎?」。張俊顯然已經明白了陳文的意圖,只是如此搏命他小小年紀卻從未經歷過,此刻分外緊張。

「是的,狹路相逢勇者勝!」看著正在準備的南塘營將士們,陳文的胸中不由得湧出了一陣豪情。

我準備了良久,雖然沒有能夠參加那場四明湖畔的大戰,但是若能護翼此間生民性命,也不算是白費了苦心。

「且看本將這個小小的守備與那提標左營副將李榮之中,哪一個能活著到明天的太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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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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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勁草(二)

永曆四年十一月初六,隨著越來越接近永曆五年,天氣也開始陰冷了下來。

在得知陳文即將率領南塘營為這支撤離隊伍殿後的消息後,很多百姓都趕來向這些為了他們能夠逃出生天而奮戰的將士們致謝,而這些將士們的親人也趕過來做最後的告別。

謝語、泣淚。一時間,士兵們的手裡捧滿了百姓們送來的雞蛋、瓜果、臘肉、銅錢或是銀兩等表達他們謝意的物事。而每一個接受禮物的將士都儘可能的表示自己一定不會辜負家人和鄉親們的厚望,奮勇殺敵,絕不讓韃子衝破這道防線,進而屠戮、殘害百姓。

看著那些誠摯感謝的百姓,依依不捨的親人,還有被使命感激發得滿臉榮光的南塘營將士,陳文恍惚間彷彿看到了那些在電影中曾經出現過的場景。

紅日照遍了東方!

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

看吧!

千山萬壑,鐵壁銅牆!

抗日的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

氣焰千萬丈!

聽吧!

母親叫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場。

我們在太行山上,我們在太行山上;

山高林又密,兵強馬又壯!

敵人從哪裡進攻,我們就要它在哪裡滅亡!

敵人從哪裡進攻,我們就要它在哪裡滅亡!

是的,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看著那些遠去百姓依依不捨的背影,以及南塘營將士業已激昂的鬥志,陳文堅信他夢想著要重建的那支無敵雄師已經徹底找回了它的靈魂所在。

「陳將軍,讓我等留下吧,我們願意隨南塘營的同袍們一同殺賊!」

二十幾個跪倒在陳文面前的漢子以著熾熱的目光看著陳文,渴望著他們眼前的這位將軍能夠容他們留下來。

這些人全部都是四明湖之戰的潰卒,甚至在此之前大多是各自營中的銳士,否則也不會出現被陳文收攏的潰卒有將近三百人之多,卻只有這二十幾個堅持要留下來的現象。陳文很清楚,這些人想要留下來的的原因不僅僅是一同殺賊那麼簡單,他們留下來的目的可能更多是為了洗雪前恥。

「我南塘營編制已滿,爾等若是願意自贖,就回去協助王副憲掩護百姓撤退吧。」

聽到這話,那些跪在地上的漢子們大多流露出了不情願的神色。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由於在四明湖之戰中潰逃的劣跡,被同行的百姓和南塘營的將士們嗤之以鼻,每每想到此刻即便在家人面前也抬不起頭,他們的心中就彷彿被啃噬一般。

要知道,他們早前多是在各自營中的銳士,在營中受上司器重、受同袍讚許,在百姓面前為人所稱道,平日即便拿的本色、折色不及那些親兵、家丁,但是被剋扣的也是極少。

可是自從那一戰軍潰之後,他們逃亡回到大蘭山,為陳文收攏起來,便再沒有了往日的榮光。歧視、鄙夷、不屑一顧,更有甚者還衝他們吐唾沫、扔東西,只是一方面這撤離的隊伍管束極嚴,另一方面他們反思起來對自己的行為也確實自慚形穢,才沒有如往日受辱那般鬧將起來。

可恥辱就是恥辱,必須用韃子的血才能清洗乾淨!

「求您了,陳將軍,我等什麼都可以做,只要您容留我們再次殺敵就行。」為首的那漢子說完便以頭蹈地,而其他人也有樣學樣的跟著如此。

算了,破例一次吧。

「我南塘營戰兵編制已滿,爾等既然願意留下雪恥,那就暫且充當臨時的輔兵吧。」

「謝陳將軍大恩,謝陳將軍大恩。」

從軍中的銳士跌落為最低等的輔兵,還是臨時的輔兵,這些漢子卻絲毫沒有任何怨言,他們興奮不已的向陳文致謝,隨即起身等待命令,彷彿回到了曾經在軍中那般。

同時留下來的還有陸老郎中和一些民夫,民夫會在佈置完戰場後離開,追上百姓的隊伍;而陸老郎中則說什麼也要留下來,用這個倔老頭兒的話說,陳文在完成先前的那個救助斯民的誓言,而他陸鶴年也是在完成他曾經對陳文許下的諾言。

見百姓已然遠去,撤離四明山的隊伍也重新開始向南前行,陳文便下令開始佈置戰場,為迎戰提標左營做準備。

從《孫子兵法》上來說,對於戰爭勝負影響比較大的有五個方面:

第一,道,從陳文的理解便是人和,這一點他的南塘營已經有了,而清軍的提標營大概也會以劫掠百姓為目的增強其戰鬥力,算是四六開好啦。

第二,天時,這一點雙方應該是一樣的,此間微風,無雨雪,自己停下來等待清軍,大概也就只有不到兩個時辰就會碰面,也到不了晚上,五五開。

第三,地利,陳文的南塘營面北列陣,左側是懸崖,雖然不過數米之高,但是雙方都無法利用;列陣之處乃是大道,已經被那四個哨堵住了;右側是溪流,寬不過兩丈,最深處也僅僅能沒過膝蓋,顯然不足以作為屏障,於是陳文安排了中軍火器隊的六個小隊潛伏在溪流過後的竹林裡,提供側翼的遠程火力支援,又安排了兩個哨為其掩護。

由於周圍並無其他道路,清軍想要通過就必須衝破南塘營的防線,純粹的互剛正面,一樣是五五開。

第四乃是武將的才能,這個問題是陳文無法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雖然他在現代根本就沒聽說過李榮這個名字,也不知道此人在三藩之亂時抗住了男三號耿精忠的雷霆一擊,但是既然這個武將能夠在永曆四年就做到了提標營副將管左營游擊事,想必也應該有兩把刷子;而他自己,還是先略過好啦。

最後一點便是制度,從七月底成軍,南塘營已經走過了三個多月的歷程,這期間陳文始終在憑藉軍法和制度來提升這支軍隊的凝聚力,更是不惜親自受刑。

到了此時,業已初見成效了,一路行來,沒有一個將士敢於違抗軍法,也沒有一個將士敢於劫掠百姓,所有人都在指揮下如提線木偶般執行軍令,不敢有絲毫違逆,只是到了戰陣上能剩下幾分就不好說了;而清軍那邊卻是一支成軍十餘年的老營頭,想必也差不到哪去,五五開吧。

這樣一算的話,由於雙方統帥的經驗和能力差距過大,以及清軍在兵力上擁有絕對的優勢,再加上清軍的武器、鎧甲較之明軍更加精良,怎麼看清軍的勝算都要比明軍高上很多。

不過,陳文覺得他既然已經先行進入到了戰場,那麼就沒有理由不髒清軍一手。須知道兵者,詭道也,這可是孫武子他老人家說過的至理名言,所以打仗時耍點花樣也不算什麼不道德的事情。

確定了精確的列陣地點,陳文便讓伙伕和暫時留下來的民夫開始生火造飯,肉菜、大米飯、還有一個湯,開戰之前總要讓將士們吃頓好的嘛。

與此同時,中軍工兵隊和那自願留下來並肩作戰的臨時輔兵則開始挖陷馬坑、佈置鐵蒺藜。

由於南塘營只有四十個騎兵,還都是剛剛編練沒有幾個月的新丁,所以他準備在戰場上依靠陷馬坑來克制對手騎兵的衝鋒。至於鐵蒺藜則不僅僅是佈置在當道,也有很多會放置在側翼的溪流附近,想來應該夠清軍喝一壺的了。

就在工兵隊挖坑的時候,陳文讓一個弓箭手射出一箭之地,隨後便叫張俊跑了過去,在那一箭的地方用石灰粉畫了一條橫貫道路的直線,並且將一塊他已經寫好了兩行字的木板插在了直線靠近一側的路旁,權當做警示標語。

而陳文則開始和那些正在吃飯的將士們聊起了大天兒,就好像他平日裡在營中那樣,一來是為了緩解緊張的情緒,二來則是激勵一下士氣。

哨騎不斷的把情報傳遞了回來,而陳文也在吃過飯休息了一會兒後命令尹鉞帶領執行側擊任務的部隊挽起褲腿渡過溪水,前往預定的埋伏地點待命。

又過了大抵半個時辰,李瑞鑫也帶領著騎兵隊趕了回來,由於剛剛在之前的山坳裡明清兩軍的騎兵廝殺了一番,清軍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此刻便沒有緊追過來。只不過當李瑞鑫準備策馬趕回陣中之時,站在線外的中軍工兵隊隊長卻一個勁兒的要求停下。

從這支中軍工兵隊開始組建起,李瑞鑫就覺得是一種浪費,這一類的工作在明清兩軍中都是由輔兵完成的,挖個坑、放點鐵蒺藜對於那些土地裡刨食兒的輔兵來說不就應該跟犁地、播種一樣簡單嗎。專門設立這麼一支隊伍還要領戰兵的餉銀,用得著嗎?

只不過,作為下屬,李瑞鑫還是選擇了把嘴閉上,只當是陳文閒來無聊時的玩具好了,沒有必要為了這點兒小事逆著將主的意思。

此間這個「玩具兵」隊長竟然還敢阻擋他李瑞鑫——陳文將軍麾下第一騎將的去路,實在讓頗有些不痛快。只是放眼望去那廝與鴛鴦陣殺手隊列陣的地點之間那一片挖得如同月球表面的道路,還是讓李瑞鑫趕忙勒馬停了下來。

「挖得這麼快啊。」

看著李瑞鑫驚詫的神情,那個「玩具兵」隊長只覺得瞬間就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憋屈全部釋放了出來。

南塘營七月成軍之時,他便是火器隊的一個副隊長,後來校場比試之後進行擴編,滿心以為能夠升任隊長的他卻因為擅長佈置陷阱被陳文調到了這個新部隊作隊長。雖然南塘營的中軍工兵隊有二十名士兵,比火器隊的一個小隊算上隊長才十二人要多了將近一倍,但是這等被大夥兒看做是輔兵的工作,還是讓他頗為不滿。

眼見著是沒辦法換個職務了,那麼為了擺脫掉這個兵種被同袍們稱之為輔兵的命運,這個隊長也只有每天都在琢磨怎麼挖坑才能又快又好,以求通過專業來扭轉印象。為此他嘗試過各種型號的坑後,最終確定了眼下這種新式陷馬坑。用他的話說,別說是馬了,就是牛也能坑進去。

最近,這個「玩具兵」隊長由於聽陳文提到過西南有像兵這種兵種,便始終在琢磨著什麼樣的大坑才能把大象也坑進去,以及坑進大象總共需要分幾步等專業性問題。

只是因為長那麼大他也沒有見過一隻真的大象,沒有參照物對比,所以這個坑始終無法設計好大小、深淺以及形狀,這個新式大型的陷馬坑才沒能問世。

「麻煩李千總帶著騎兵隊的兄弟們從路邊繞一下,卑職和手下的弟兄們剛剛把這眼前的暗坑佈置好,上面只鋪了一層草紙,撒了些灰土,實在不好輕動。」

聽到這話,李瑞鑫仔細一掃,確實發現了有幾個被掩蓋起來的暗坑,實在佈置得陰險已極。拋下對於這個心思陰微的傢伙的鄙夷,他也只得帶隊下馬,按照這個隊長的指揮通過這片「雷」區。

「趙隊長,那就有勞你把本千總和這些兒郎們帶過去啦。」

「好說,卑職在此等候便是來帶咱們自家兄弟回陣的。」言語之間,已滿是身為戰兵的傲氣。

只不過,這個「玩具兵」隊長並不知道,其實陳文在挑選這支新部隊隊長人選時,之所以選擇他還主要是因為姓氏的問題,誰叫陳文以前被不少挖了坑不填的坑王坑過呢,如此深遠且穿越數百年的怨念可不是鬧著玩的,勢必要找一個地方發洩一番。

至於他,如果想要擺脫這個處境,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再找一個更加擅長挖坑的人士,而且這廝還必須姓奧才行,否則他是很難脫離這個境地的。不過很可惜,這個竅門他根本不知道,所以還是須得繼續在這份有前途的挖坑事業上面奉獻終身吧。

就在騎兵隊強強回陣的當口,清軍的探馬也追了上來。傲氣十足的清軍探馬在注意到南塘營的中軍騎兵隊已經回陣,便試圖衝到稍近的地方觀察軍情。只是雖然他們也確實發現了遠處擺在明面的那些陷馬坑,但是疾馳而來的他們卻沒有注意到那些被掩蓋的很好的暗坑。

衝在最前面的兩匹戰馬在奔過那條石灰粉畫出的線後,沒跑兩步便一頭栽倒在地,順帶著將措不及防的清軍探馬也甩了出去。

眼見著線後有還藏有暗坑,清軍剩餘的探馬連忙拉住韁繩,試圖讓戰馬停下來,只是因為慣性的作用,還是有一個探馬在戰馬栽倒後被甩了出去。

清軍的三個探馬兩前一後在空中分別做了一個莫氏空翻、畢氏轉體以及托馬斯迴旋等高難度動作後,由於沒有高低槓可以抓取,直接就摔在了地上,順帶著在向前滾動的期間還破壞掉了幾個暗坑,從而完成了自體操運動員到趟地雷的工兵的完美轉型,絕對稱得是明末上下崗再就業歷史上的一座豐碑。

眼看著那三個清軍的探馬或是倒在地上哀嚎,或是乾脆被摔得沒了聲息,清軍其他探馬連忙下馬救援,而佔據著戰場的明軍卻絲毫不為所動,一點兒也沒有把開場就能豪取三殺的機會放在眼裡。

就在這些探馬將傷者拖回線後之時,提標左營的主力部隊也趕了上來。

得知了就在一箭之地外的道路當口試圖堵截清軍的指揮官的將旗上寫著大蘭山老營守備的消息,以及注意到這一路上密佈著陷馬坑之後,李榮冷笑著開始指揮軍隊列陣,準備一舉沖垮對面的明軍。

只不過,當他注意到立在路邊的木牌上書寫著的墨字後,依舊保持著輕蔑冷笑的李榮卻放棄了等待虎蹲炮佈置完成的打算,立刻下令進攻。

戰場的兩端,一邊是戰兵一千,輔兵一千五,且成軍十餘年,並且剛剛初戰告捷的浙江提督標營一部,而另一邊則是戰兵不足五百,輔兵只有二十幾人,成軍也只有三個多月的大蘭山明軍餘部南塘營。

雙方兵力、武器、甲冑等方面皆差距甚大,但是正如陳文所說的,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場戰役只有真正的勇敢者才能獲取真正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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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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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勁草(三)

就在清軍列陣準備進攻之時,對面明軍的陣線後,陳文坐在他的那匹「大白」上,在注意到清軍的動向後,便從猴兒獻寶般從身後變出了一個鐵皮喇叭的張俊手中,接過了那個土造擴音器。

「南塘營,列陣!」

一聲令下,中軍火器隊後四個小隊立刻排成排,站立於防線之前;而堵住道路的南塘營鴛鴦陣殺手隊乙哨、丙哨和丁哨的各個殺手隊則擺出了用以抗擊對手投射兵器攻擊的縱陣;至於甲哨卻依舊侍立於陳文身側,聽候著主將的命令。

在此時擺出的整個戰陣之後,二十名鎮撫兵全員列隊於一條和陣型一箭之地外那條石灰粉畫成的白線一般無二的線,而他們接到的命令則是「過線者死」!就像陳文在戰場對面的牌子上寫的一樣,只是在後面少了陳文出於惡趣味加上的那句「勿謂言之不預也」的共和國時代著名的外交黑話。

陳文之所以如此,無非是想要激得清軍盡快發起進攻。雖然他並不知道清軍為何會著急忙慌的追上來,但是如果拖到了夜裡或是明天,以著清軍的騎兵數量,他就很難完成護翼百姓南下的任務了。

所幸的是,提標營乃是新勝之師,士氣正旺不假,可是萬事皆有兩面,初戰告捷也同樣有著士氣可鼓不可洩的負累。此間他以言語嘲諷,再加上那面「大蘭山老營守備」的將旗,便是誘使清軍在此間與南塘營決戰,看來效果似乎還可以。

由於陣前的陷馬坑過多,清軍顯然暫時還沒有出動騎兵繼續表演自由體操運動的想法。只見清軍的主帥一聲令下,清軍的步兵便列陣前進,只是和四明湖之戰時不同,此次清軍前兩排都是刀盾兵,原本應該位於前列的長槍手反而全部被放置在了刀盾兵的後面,至於弓箭手則安排在了最後一排,似乎全然不準備叫他們發揮什麼作用的樣子。

清軍和明軍在甲冑上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因為清軍早期的甲冑都是從明軍那裡搶的,遼東的幾次大敗,還有關寧的兩次「大捷」,乙巳之變後的幾次破口,清軍搶走的甲冑著實不少。

不過區別也不是沒有,此間的提標營士兵穿的都是灰藍色的布面甲;而明崇火德,尚紅色,大蘭山明軍的布面甲就不免帶了些許紅色。此外最著名的避雷針,此間只有軍官和騎兵才會戴,已經開始前進的那些普通綠營兵的頭上卻並沒有,他們頂著的則是一種半球形的頭盔,上面有一個不大的纓飾,下面則是左右和後面的三片皮製頓項,看著很是怪異;而明軍的士兵則是在電影電視劇裡常看到的笠盔,也被後人戲稱為飛碟盔。

站得高望得遠,坐在「大白」的背上,陳文很清楚的看到了清軍的部署,即便從未歷經過戰陣的他,也很清楚的明白,對手顯然已經知道了南塘營並無炮兵,甚至火銃都很少,這前面兩排的刀盾兵為的就是克制弓箭手射擊。

果然是個老油條啊。

陳文眯著眼睛,思索著應對之策,只是嚴重缺乏戰陣經驗的他怎麼也想不出來。眼看著清軍踏過白線,進入了一箭之地,陳文便命令弓箭手射擊。如同先前制定的計畫那般,第一排的兩個小隊平射,而第二排的兩個小隊仰射。

箭矢穿越了兩軍之間的距離,自明軍的弓箭手的手中怒射而出的箭矢轉瞬間射到了清軍的戰陣之上。只不過,此番射擊的效果並不是很好,清軍第一排的刀盾兵持盾抵擋著正面的射擊,而第二排的刀盾兵則將盾牌舉了起來,防範明軍仰射後來自頭頂的箭矢,唯有少量的箭矢穿過了其中的縫隙,或是越過了前兩排的刀盾兵對那些極少數的「倒霉蛋兒」形成了有限的攻擊。

只是即便如此,清軍提標左營幾乎前幾排的士卒全部身披雙甲,這遠遠而來的箭矢已是強弩之末,大多只是釘在了這些士卒最外層的甲冑,將被命中的清軍士兵推了一個踉蹌,並沒有達到殺傷的目的。

提標左營的刀盾兵劉大憑藉著四明湖一戰的戰功,現在已經榮升為什長,其實也只是讓他在戰陣中的位置不過是稍稍靠後了一些,不必再如當初那般冒險在陣前投擲標槍、飛斧等兵器破壞對手的戰陣了。

此間明軍的射擊可謂是輕描淡寫至極,全然沒有一支正常的軍隊應該有的水平,劉大的什中只有一個士兵被弓箭射中,還是射在了甲冑最厚的胸部,勉強推了這個士兵一下,就徹底耗盡了動能。

劉大掃了一眼,他的什大抵還算是運氣不好的,因為對面的明軍只有二十幾個弓箭手,所發射的箭矢實在殺得可憐,而能夠命中並且射中的並非盾牌的更是寥寥無幾。

此刻明軍已經射擊了數輪,而清軍則已經前行了將近一半的距離,再有個十幾二十步就要開始投擲標槍、飛斧破壞陣型衝陣了,可是直到現在也只有一個顯然是不知道低頭前進的笨蛋被射中了面門,看樣子起碼要掉兩顆牙。除此之外,竟然再無陣亡一人,受傷的倒是還有些,只可惜造成的傷害幾乎都完全不影響戰鬥力。

這射擊甚至還不如地上的陷馬坑對清軍造成的威脅更大,至少清軍很是有幾個士兵被這些陷馬坑崴了腳,可是弓箭射擊卻幾乎全無作用,劉大打了十幾年的仗就從來沒見過這麼逗的軍隊。

「原來這群賊寇比四明湖的還廢物啊。」

劉大很清楚的記得,四明湖畔的那支明軍前期火力很是兇猛,就連他這樣的老兵都心生惶恐。可是一旦靠近了距離,便再無先前的壓制力,三投之後,更是被提標營的更加豐富的戰鬥經驗壓得毫無喘息之際。如果不是上峰始終不下達總攻的命令,又怎會在那個降將倒戈之下被中營分走了不小功勞?

至於眼下這支明軍,雖然被那降將稱其為四明山一帶最強悍的營頭,卻連這四明山賊寇僅有的那麼點兒優點也沒有保留下來,看來也不過是胡說八道而已。估計一會兒只要投擲完標槍應該就可以收割首級了,然後衝進那群賊寇的家眷中搶個黃花閨女好好的痛快痛快。

想到這裡,劉大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在四明湖之戰時腦海中浮現過的香豔場景再度重現。

「殺光了眼前這群賊寇,就可以搶個黃花閨女暖被窩了!」

有道是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槍。

只是南塘營位於正面的弓箭手實在太少,清軍又擺出了一副專門克制弓箭手射擊的隊列,使得殺傷就更為有限了。其實如果是火銃手,效果肯定會要好得多,畢竟再動能上兩者就不可同日而語,歷史上盾牌不也是被火銃淘汰的嗎?只可惜南塘營就連鳥銃都少得可憐,所以陳文才被迫利用地形來加強側翼的火力,而這也加劇了正面火力的匱乏。

「將軍,我部正面的弓箭手還是太少啊。」

聽著樓繼業的嘆息,陳文知道這確實是事實。只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宅男了,而是這整支軍隊的主心骨,即便所有人灰心喪氣,他也不能如此。因為一旦連他都怨天尤人了,那這支軍隊也就不用打仗了,留下力氣作妾婦狀不是更輕鬆嗎?

「一切盡在本將的掌握之中,韃子此刻定以為我部戰力孱弱,等到和鴛鴦陣殺手隊碰上時,便給他一個好看,徹底讓其喪膽!」

話說得很漂亮,只是能不能如同比試時那般陳文心中卻在不停的打鼓,不比上一次校場比試,這次畢竟是身處須得直面鮮血的戰場,血肉橫飛之下,這群新兵能夠保持多少戰鬥力還很難說。

必須做點什麼!

此刻,清軍已經越過了半路,雖然地上的陷馬坑也同時影響到了清軍步兵的移動速度,但是前兩排持盾,幾乎所有銳士都身披雙甲的提標左營,哪怕只是布面甲而已,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清軍穩步的前進,沒有絲毫停滯。

眼見於此,陳文便示意弓箭手撤到乙、丙、丁那三個哨的背後,將整個戰陣亮了出來。而他則拿起了黃中道送的那根做工精良的鳥銃,開始按部就班的裝填彈藥。

見明軍的弓箭手開始撤退,清軍也加快了腳步前進。數息之後,只見清軍前排的刀盾兵紛紛將盾牌重新背在後背,進而將標槍、飛斧等投擲兵器提在手中,猛的向前衝了幾步,藉著前衝的力道將這些兵器投擲了出去。

「中!」

靠近後投擲兵器破壞對手陣型是在正常不過的,只不過,此刻的這支南塘營絕非是四明湖畔的那支傳統明軍,他們以長牌手和藤牌手佔據每個鴛鴦陣殺手隊的前列,支起盾牌來為那些蹲在身後的隊友抵擋來自天空的威脅。

而每一個鴛鴦陣殺手隊之間因為變陣的需要,也在互相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使得清軍再無法向曾經那樣只要保持力道哪怕是扔偏了也一樣能夠射中對手。

短短三十米左右的距離,這些標槍、飛斧幾乎是轉瞬即至。只聽到咚咚的亂響,除卻大半被扔到空地上的以外,其他的幾乎全部被那兩個牌手按照規定的戰術動作手持著的長牌和藤牌擋了下來,只有極少數的被扔進了陣中,造成了同樣低到難以置信的傷亡。

訓練有素的提標營刀盾兵們,身為軍中的銳士,他們並沒有去觀察剛剛的戰果,而是在第一投命中目標的同時飛身扔出了第二波攻擊。

「中!」

這一次比上一次好不到哪去,南塘營依靠著鴛鴦陣攻守兼備的特點,在面對對手遠程投擲兵器試圖破壞陣型的情況下,以縱陣減少受力面的同時,憑藉著長牌和藤牌加強正面的防禦,使得清軍的投擲兵器遠沒有在曾經的戰場上那樣效果顯著。

此刻的第二投,更是連一個擊殺都沒有獲得,只有一支標槍在穿過長牌和藤牌之間的縫隙時,紮在了一個長槍手的腿上,而那支力道已盡的標槍在穿過甲片之後,也不過是帶來了一些皮肉傷罷了。

劉大雖然沒有在這群投擲兵器的刀盾兵當中,但是伸長了脖子的他卻從靠後一些的位置將視線越過前幾排的士卒投向對面的明軍。

第一投之後,明軍依舊沒有絲毫反應,那些分別有一名長牌手和一名藤牌手的小隊如同他老家那條河流中的礁石一般,任憑著這些兵器如流水般的擊打。只有陣型中間的一個長牌手的長牌上被釘了好幾支標槍,才在清軍第二輪投擲結束後,滿不在乎的用腰刀將那些標槍弄了下去,隨後再次恢復了礁石的原狀。

這樣的對手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整支軍隊好像就是一堆礁石一般,任憑著狂風暴雨的沖刷,屹然不動。而這也讓劉大這個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突然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只不過,劉大的預感還沒有開始影響到他的思維時,「嘭」的一聲槍響過後,清軍陣型中央最前排的那個刀盾兵在飛灑出了一片紅的白的之後,轟然倒地,而明軍的那一側卻傳來了一陣「將軍神射」的讚歎聲。

雖然憑藉著鴛鴦陣前排的雙牌手極大的減少了清軍投射兵器的傷害,並且依靠此前始終在進行的縱隊抗壓訓練也很是挺住了清軍前兩輪投射,但是干挨打肯定不行,身為主將必須做一些激勵士氣的事情,而陳文的選擇便是使用鳥銃射擊,為全軍獲取第一滴血!

隨著清軍前排的一個銳士的倒地,耳邊是「將軍神射」的讚歎,陳文心中卻滿是走了狗屎運的慶幸。

由於道路的問題,清軍陣型比較密集不說。他剛剛瞄準的目標分明是被射中的那漢子旁邊的旁邊的另一個刀盾兵,而且瞄準的部位也是命中率比較大的胸口。可是這一槍打出去卻在後坐力的作用下偏出了兩米左右的距離,一槍命中了那個不走運的傢伙的腦門,實在是匪夷所思。

既然眼下激勵士氣的初步目的已經達到,陳文也沒有必要把實話說出來。只見他以著一個自覺得很帥氣的姿勢一口吹散鳥銃口的硝煙,隨即將那桿鳥銃高舉過頭。

「火器隊射殺韃子最多者,這桿鳥銃便是他的!」

按照慣例,黃中道殉國的今天,陳文應該把這桿鳥銃收藏起來,以留個念想。不過在他看來,武器就是武器,如果能夠將它交給更加能夠發揮出它應有作用的人的手裡,總比收藏在家中作為擺設更能夠回報黃中道當初的贈銃之情。

且不論這桿鳥銃的做工如何,只說是陳文以著軍功所賞賜的,就足夠獲得者炫耀許久了,此間自然是人人都想得到。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火器隊的響應,那四個隊的士兵轉過頭看向那桿鳥銃的目光也紛紛熾熱了起來,幾乎每個人都對此勢在必得。

陳文知道這些弓箭手都是獵戶出身,弓箭射擊的手藝本就不差,只是此時清軍列出的陣型頗為噁心人,再加上清軍的財力更為雄厚,很多銳士都身披著雙甲,弓箭的遠距離殺傷實在也不可能高到哪去。

不過這個賞額一出,不光是火器隊,就連鴛鴦陣殺手隊的士氣也有所提升,雖然這項賞賜他們沒有份,但是即便再實在的士兵也能想像得到,既然射殺韃子最多的都有額外賞賜,那麼那些正式的賞額也肯定會兌現的,只要能夠擊潰韃子就可以了。

而此時,似乎是響應著他們心中所想,陳文再度抄起了那個鐵皮喇叭,大聲喊道:「依照軍規,斬首提標營兵,賞銀十五兩,斬首軍官視階級加賞!此次作戰我部以少敵多,戰後視情況加賞!」

這句話說出了所有南塘營將士的心聲,只要擊潰韃子,勇士的聲名,斬首的賞賜都會接踵而來,而陳文更是提出了斬首軍官和以少敵多的加賞,這可比任何口號更加來得有力。

就在南塘營將士摩拳擦掌的準備給好好給清軍上一課的時候,清軍那邊無論是陣中的劉大,還是提標左營副將旗下的李榮和徐磊,無一例外的都聽到了陳文的這句聲明。對他們而言,這種全然無視提標營赫赫威名的行徑,可比那句「過線者死,勿謂言之不預也」所產生的嘲諷意味來得更加濃重。

片刻之後,只見李榮的將旗向前壓了一壓,接到信號的清軍軍官立刻下令第三次投擲,這一次和前兩次不同,長槍手已經衝過了前兩排的刀盾兵,並在接近十五米的距離時蹲下身來。緊隨其後的刀盾兵則立刻將手中的標槍、飛斧扔了出去。

就像曾經面對四明湖畔的四明山各部聯軍時一樣,標槍飛過頭頂,清軍的長槍手便俯身衝鋒。這一刻,上有標槍,前有長槍,南塘營也即將迎來接戰之初的最強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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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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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勁草(四)

「中!」

明清兩軍相去不過十五米左右,清軍早已經越過前兩排刀盾兵的長槍手們立刻蹲下身子。與此同時,他們身後的刀盾兵也將手中最後一輪的標槍、飛斧擲出。

就像曾經面對四明湖畔的四明山各部聯軍時一樣,標槍飛過頭頂,清軍的長槍手便俯身衝鋒,而那些重新提刀持盾在手的刀盾兵則緊隨其後,明清兩軍的碰撞一觸即發。

短短十五米的距離,清軍的標槍轉瞬即至,尾隨而來的清軍也已經衝進了十米的距離。而此時,南塘營卻依舊不動如山。由於距離已經近了太多,標槍、飛斧的力道和命中率也遠勝先前,這些投擲兵器在劃過了一道殘影后大多砸在了鴛鴦陣的長牌和藤牌上,更有甚者則直接越過了這些盾牌,飛向了第二排的鴛鴦陣。

只聽到長牌和藤牌被敲擊的悶響,長牌手由於選兵時所挑選的都是些年力老大、有膽有力之人,所以即便此刻這些兵器所攜帶的動能力道著實不小,可是他們卻依舊持著長牌,保持戰術動作,為身後的隊友遮風擋雨。

相比之下,年少便捷、手足未硬,在選兵時強調靈活的藤牌手在面對這樣的場面時就顯得吃力的很了。

丁哨第十五殺手隊由於此前訓練成績出色,不僅僅隊長被任命為丁哨的哨長,就連伍長和部分士兵都得到了晉陞,以至於在擴編時被添加進了很多新兵。此刻,丁哨第十五殺手隊的一個狼筅手便是九月時才入伍的新兵,就是那個陳文在山下的鎮子募兵時因為忌諱而撒謊的燒炭工陳富貴。

陳富貴本心是打算做一個騎兵的,騎著高頭大馬,好不威風,而且他也堅信著他的力量雖然無法和隋唐演義裡那些動輒揮舞幾百斤兵器的猛將相比,但是揮舞著幾十斤重的兵刃也能輕鬆自如,一定能夠像將主的先祖那樣在戰場上衝鋒陷陣,進而封妻蔭子的。

只不過,這營中的規矩並不是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的,那個負責分配的「HR主管」顧主簿在面談後,直接就把他劃進了狼筅手的集合裡,隨後便被補進了這個一向號稱南塘營中操練最為勤奮刻苦的丁哨第十五殺手隊。

陳富貴身前的那個藤牌手個子不高,力量也不是很強,平日勝在靈活健斗,甚至被同袍們戲稱為野猴子。只是此刻清軍的火力壓制對於他而言實在是力不從心,那些標槍、飛斧不斷的砸在他的藤牌上,即便始終在咬牙堅持的他也幾次都差點兒推倒在地,若不是身後的陳富貴一直在後面頂著他,這陣型就保持不下去了。

清軍的第三輪投擲結束,哪怕力道更大,投射也更為精準,只可惜依舊如同先前一般,被每個鴛鴦陣殺手隊前排的兩個牌手死死擋下,還是沒有造成預想著的傷亡,甚至連亡這個字都沒有必要提及。

用右手的腰刀將藤牌上釘著的那些壓份量的飛斧、標槍掃了下去,那野猴子好容易舒了口氣,可是也就在這時,清軍第一排的長槍手卻已衝到近前。

突然,南塘營陣前三個哨列於前排的那六個隊長一聲令下,出於平日的練習,各隊的長牌手和藤牌手立刻轉換了戰術動作,只見他們左腿前弓,右腿微彎,同時以著左手將長牌和藤牌豎於身前,提刀壓在盾牌的右側,將自身處於一個臨陣的姿態。

長久的練習,導致這些動作猶如條件反射一般瞬間將牌手立於一個防禦的姿態,以迎接對手的突襲。只是此時的清軍業已衝到近前,甚至有的長槍已經距離長牌連一米的距離都不到了。若是不出意外,這樣被突襲到的軍隊勢必會進入了被動挨打的境地,而突襲的一方也會因為獲取到了局部戰場的主動權而提高獲勝的希望。

可是就在此時,各隊的隊長卻再度發令,只見陳富貴和其他前排的狼筅手一樣,立刻將狼筅放平,也不管對沒對準,直愣愣的就向著那些清軍的長槍手捅去。

長槍這一兵器長短本無定數,車戰、騎戰較長,步戰則較短,拒馬、守禦者長、用於衝鋒者短,至於投擲用的標槍就更短了。此間的明清兩軍,長槍基本都在七八尺左右,或因個人習慣、或因製造時的設計,總會有些出入。

只是哪怕再過不同,這些持槍衝鋒的長槍手所持的兵器也不過兩米五左右,對上了長達五米的狼筅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

狼筅長達五米,以大毛竹製作而成,不去枝杈,再在頂端安裝一槍頭。戰場之上,只見南塘營的狼筅手紛紛把狼筅放平,向衝鋒而至的清軍長槍手刺去。狼筅手也不管是否對準,只是按照命令向前刺殺,以求壓制那些衝鋒而至的清軍長槍手。

就在這剎那間,清軍已經衝到近前的長槍手紛紛被這等不講道理的壓陣兵器所限制,或是未及攻擊到長牌手就被狼筅的槍頭刺中、或是尚未衝進距離就被那嘩啦啦的一大片枝杈所震懾,更有甚者本身已經驟然停下了腳步,反而被己方後面的隨同而至的刀盾兵撞了個踉蹌。繼而撞在了狼筅的枝杈甚至是槍頭上。

一時間,清軍前排竟前後失據,亂成了一團!

這期間,並非沒有清軍的長槍手衝到近前,畢竟狼筅手強強出手,實在來不及按照平日的練習那般左右掃蕩。只可惜衝到近前的他們立刻遭到了長牌手和藤牌手的圍攻,而攪屎棍一般的狼筅手也在刻意限制著他們的走位,以至於在那一瞬間他們並沒有製造出任何的殺傷。

可是,這一瞬間過後,鴛鴦陣中的長槍手也已經進入預定位置,而再側後的鏜鈀手也站了出來。圍毆之下,這些漏網之魚便再無生理可言。

從接戰,到狼筅手壓陣,再到長槍手和鏜鈀手跟上,南塘營的鴛鴦陣殺手隊瞬間完成了大三才陣的變陣。於是乎,在這等以防守反擊為主的陣型下,每兵呈梯形站位,再一次把相互配合、以多打少的老一套拿了出來,只是這一次失敗者的下場卻不再僅僅是被打倒在地那麼簡單了。

陳文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幕,南塘營的將士能夠如此熟練到了條件反射一般,全靠著在比試之後重新修改過的縱陣抗壓訓練。

按照新版本的縱陣抗壓訓練,當投擲土塊的民夫每投擲完一次或是不定數額的幾次後,都會有站在他們身旁的其他手持棍棒的民夫跑上前來,這時就需要鴛鴦陣殺手隊進行迅速的變陣,以保證己方不被對手所壓制。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訓練,陳文和手下的幾個軍官也總結出了其中的要點,那便是依靠著狼筅的壓陣優勢,打亂對手的衝鋒節奏,這樣其他隊員就可以從容走位變幻陣型了。當然,以防萬一,長牌手和藤牌手也必須以最快速度作出反應,以防不測。

陳文之所以將縱隊抗壓訓練修改成這樣,完全是那一次和黃中道、毛明山飲宴時他們提到的這個時代的軍隊一些進攻防禦常識,其中便有這一幕。

這個時代的明清兩軍,由於武器裝備少有差別,所以在作戰方式上也相差無幾,只是有一些細節可能不同,就比如提標營第三投時長槍手蹲地,待標槍飛過後再行俯身衝刺,就是黃中道他們都不曾使用過的。

瞭解了步兵陣戰的基本模式,陳文便著手訓練南塘營如何應對,而這一切的成效在今天便得到了體現。

「黃兄、毛兄,這些韃子使用的戰術都是當初你們親口告訴我的,而我的南塘營也憑藉著應對的訓練克制住了韃子的戰術。你們的在天之靈且看著吧,我陳文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

已然被覆仇的**所籠罩的陳文此刻也已放下了先前的憂慮,既然清軍已經決定來一場面對面的戰鬥,那麼就讓戚繼光的鴛鴦陣好好教教他們怎麼做人!

戰場上,五米長的狼筅在力量遠超常人的陳富貴手裡,猶如游龍一般,不帶停頓的攻擊著本隊前方的那些清軍,槍頭雖然只有一個,但是這大毛竹的枝杈實在過繁茂,即便拿上面並無鋒刃,但是這近在咫尺的威脅實在給予了清軍極大的心理壓力。

陳富貴和其他狼筅手一般,按照平日練習的六式,根據情況施展開來。即便如他這般的戰場初哥,一柄狼筅在手,也覺得膽力倍增,平日練習的成效也盡數施展開來,甚至越加的流暢自如。

「哈!」

只聽一聲怒吼,陳富貴將狼筅橫的一掃,對手的一個刀盾兵便被掃倒在地,此時他身旁的藤牌手和一個長槍手立刻突擊而至,藤牌手奮力擋下對方其他人施以援手的攻擊,而長槍手則毫不費力的將那個倒在地上的清兵一槍捅死。

就是這個節奏!

陳富貴雙手緊握著狼筅的後半段,全然不準備依靠槍頭進行刺殺,在大蘭山上操練時帶隊的軍官都說過,就連他的將主陳文也說過,鴛鴦陣首重配合,單一的兵器用處不大,但是配合好了卻是一加一等於無窮大的效果。

雖然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一加一不等於二,反而等於那個什麼姓吳的窮鬼,但是無論在訓練設施裡面,還是組隊對抗時,配合得越好往往就越能取勝。

此刻的陳富貴竭盡全力的為隊友擾亂對手的行止,製造刺殺的機會,就像是在按照平日訓練時的方式那樣戰鬥。即便身處鮮血淋漓的戰場,他的動作也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因為他堅信著陳文這個從不剋扣軍餉、奴役士卒的將軍所說過的話一定是正確的。

人是有道德的,恪守著聖人關於「仁」的教誨的生命才叫做人,而那些只會燒殺淫掠的傢伙就不是人,都是些畜生。就像聖人曾經說過的那樣,夷狄,禽獸也,韃子是畜生,這些不要祖宗、為虎作倀的二韃子也都是些畜生,每殺一個這樣的畜生就可以讓更多的良善百姓活下來,所以在戰場上殺這些畜生是不應該有哪怕一絲一毫負罪感的。

「殺!」

想到這裡,眼見著一個清軍走位失誤,機會稍縱即逝,陳富貴亦不等同袍出手,傾盡了全力的捅了過去,而被他擊中的那個清軍刀盾兵並沒有靠著盾牌將狼筅的槍頭震開,則是在他的蠻力之下,一槍便捅在了腹部。

那個清軍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雙手也顧不得那些枝杈,拋下了刀盾緊緊握住狼筅。而就在這時,陳富貴學著平日裡看長槍手的動作,雙手一扭,狼筅的槍頭就在那清兵轉了個彎,隨後一拉,只見得那花花綠綠的腸子也被帶出來一截。

拔出來後,陳富貴立刻將狼筅掃向周圍的另一個清軍,試圖配合著其他隊員將其刺殺……

傳統武術經常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長而強、鋒芒畢露,短而詭,詭異、暗藏殺機。但是在戰陣之上,除非能夠突進至持長兵的對手近前,利用長兵易老的缺點將其擊殺,還是密集的長兵比較佔便宜。

南塘營所使用的乃是戚繼光在南方抗倭時的那個版本的鴛鴦陣,憑籍著狼筅壓陣、長牌護陣、藤牌遊走、長槍刺殺和鏜鈀掩護側翼,再加上臨時客串的旗槍,這些兵器搭配組合絕不是以長槍、刀盾為主,斧錘長刀,諸兵皆有,同樣崇尚著兵貴雜卻短於配合的清軍所能夠抵擋的。

戰場上,狼筅隨著招式的變幻不斷的攻擊著清軍,雖然槍頭只有一個,但是那些枝杈卻是典型的癩蛤蟆趴腳面,殺不死人膈應人。它們雖然對甲冑無效,但是阻礙視線,甚至刺傷眼睛卻使得清軍絕不敢將其無視。

什麼叫眼前的威脅,這就是眼前的威脅,而且威脅還很是不小。

即便暫時擺脫了狼筅的限制,清軍最長不過兩米五的兵器也很難攻擊到對手。可若突到近前,明軍的長牌、藤牌、長槍、鏜鈀和旗槍也會根據情況進行配合,將清軍的進攻一一化解的同時,對其進行擊殺。

此刻前排清軍的處境很是艱難,突擊至近前是一個死字,保持距離則一樣是被動挨打,長槍手如此,刀盾兵由於需要揮舞兵器的空間,被明軍以多打少的現象更加嚴重。反倒是後排的弓箭手不斷的仰射,還能夠給這些披甲不過一件,而且質量還不怎麼樣的明軍帶來一定的傷亡。只是清軍會放箭,明軍弓箭手雖然不多,但是也不是不會放箭。

此間的戰場上兵器交雜、血肉橫飛;戰場的上空,來自清軍的弓箭和標槍劃過的拋物線雖然遠比明軍要多,但是這等幾乎無視瞄準的仰射效果也實在不怎麼樣。只不過,若是再加上清軍士氣正旺,兵力也更加雄厚,即便死傷遠超對手,卻依舊沒有潰散。

可就在這時,明軍的陣後,一支響箭飛上天空,尖銳的哨聲撕破了戰場上的喊殺聲。

有道是,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七十六章 勁草(五)

提標左營副將的將旗下,提標左營副將李榮、提標右營千總徐磊和其他的幾個軍官正策馬立於道路旁的一處高不過一米的小土丘上觀察著戰局。

作為提標右營千總,徐磊很清楚他跟著左營副將李榮來追擊大蘭山明軍餘部無非就是給本營和他自己一個立功的理由,所以一路上他始終遵奉著李副將的命令,從沒有半點違逆。而他也很清楚就憑著他徐磊是中軍副將徐信的侄子,又曾經是田雄親兵的身份,李榮也絕不會慢待他。

不出所料,一路上李榮從沒有叫徐磊的部下去做那些受累不討好的事情,只是始終帶著他前去南下追擊大蘭山的明軍餘部和那些官員、軍屬和百姓。

本來徐磊以為就這樣慢慢追下去了就可以了,誰知道已經移駐大蘭山的提標營中軍昨天晚上卻傳來通告,紹興綠營副將已經自嵊縣出發為新昌解圍,估計此刻已經將俞國望擊潰了。

這本是個好消息,至少李榮和徐磊都不打算去新昌,新昌沒有陷落,僅僅擊潰一群賊寇而已,實在不方便當著地方官的面強搶女子和財貨,所以完全沒有必要受這個累。此間既然紹興綠營已經趕走了俞國望,那他徐大千總就更不用去浪費時間了。

本來事情確實是這樣的,可現在的問題在於,他們所追擊的這支明軍殘部正在向新昌靠攏。如果被紹興綠營搶了擊潰大蘭山明軍殘部的功勞,他們豈不是白跑了這麼老遠的距離?

而且這支南下逃亡的隊伍中,除了那些軍屬和百姓,還有已經被俘的王翊的親生女兒,以及魯監國冊封的右副督御史、王翊的副手王江,那可是總督大人勢在必得的人物,功勞大大滴。相較之下,反倒是那個帶隊的明軍軍官根本就是個從沒聽說過的小人物,連提都沒人提一句。

今天一早,李榮就率領著這支提標營特遣追擊部隊就加緊了步伐,急行軍南下,爭取在這群明軍出山之前將其擊潰,然後帶著功勞回返。可是誰知道,這群明軍也夠膽大,竟然選擇了當道殿後。

難道他們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浙江提督標營嗎?

難道他們不知道前不久的四明湖畔,浙江提督標營以不及對手一半的兵力擊潰了四明山各部聯軍嗎?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支浙江提督標營的戰鬥力有多麼強悍嗎?

想一想還真是無知者無畏,尤其是看見那一片的陷馬坑,徐磊更覺得這個明軍將領真是腦子有問題。既然已經慫了,那又何必堵在路口,這難道不是很矛盾嗎?

只是看到了那塊立在道邊的牌子,上面的那句「過線者死,勿謂言之不預也」的話語,雖然嘲諷意味十足,但還是讓徐磊意識到了明軍的意圖。

原來他們也急著決戰啊,是不是這支隊伍前方的探馬已經發現了紹興綠營的蹤跡,所以打算先行排除難度更大的後顧之憂,再去解決相對容易的前路之患?

這樣的可能性顯然不只是他徐磊想到了,李榮在看過這塊牌子後也肯定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存在,否則一向鎮定自若被同僚戲稱為「鐵面」的李榮,怎麼可能會被這麼粗陋的激將法激怒而趕忙發起進攻呢?

雖然處處透著詭異,但是徐磊還是陪同李榮在這塊小丘上觀察著戰局。

只不過本來他滿以為在那三投之後,這支被丟下殿後的明軍就會如同四明湖之戰的那些明軍一樣被提標營徹底壓制,可是誰知道他們竟然擺出了一個如此怪異的陣型,不僅降低了清軍的命中率,更是靠著長牌和藤牌擋住了絕大多數的攻擊。

不過,畢竟曾經在田雄帳下當過親兵,家裡又有個待他極好的叔叔現在乃是提標營中軍參將,徐磊很清楚那三次投射的目的乃是為了衝擊陣型,接下來的長槍手突擊才是真正的重點。可是這群始終縮在盾牌後面的明軍竟然再一次將他的慶幸所擊碎。

長牌手和藤牌手持盾防禦,身後的那些拿著竹竿子,甚至連枝杈都沒有修剪的竹竿子只是簡單的向前平放。就這麼簡單,本來還被徐磊寄予厚望的衝陣竟然就如此虎頭蛇尾了,明軍不只是沒有被壓制,甚至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傷亡!

接戰之初沒有壓制住對手也就罷了,誰知道對手竟然在清軍前排停滯的一瞬間就完成了變陣,隨後的時光裡,清軍始終被那些大竹竿子壓制。雖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明軍似乎對這個戰術練習過很久的樣子,顯得配合極為熟練,一點兒也不像那個降將所說的只是一群成軍不過三個月的新兵營。

此刻,戰場的前列,被狼筅干擾的已經有些惱羞成怒的清軍士兵已經放棄了突進攻擊,反而在奮力的劈砍著狼筅的枝杈,為後續攻擊做準備。相對的,明軍也沒有坐視清軍破壞己方武器的卑劣行徑,而是互相配合著向那些手忙腳亂的清軍發起進攻。

刀光飛舞,槍影交錯,徐磊怎麼說也是從軍多年的老牌軍官,即便看得並非十分真切,卻也能注意到明軍的傷亡微乎其微,而清軍則稍不留意便損失慘重。

這怎麼可能?

一群成軍不到三個月的新兵蛋子怎麼可能會始終壓著提標營這樣成軍十餘年的老營頭打?

帶著這樣的疑問,徐磊看向了旁邊的李榮,試圖從這個田雄麾下的老兄弟,提標左營副將的臉上找尋到問題的答案。可是當他轉過頭,看到的卻是讓他更為震驚的一幕。

提標左營副將李榮目瞪口呆的注視著戰場上明軍的戰陣,那張即便被敵軍追殺,或是立功受賞時也很少為之所動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竟然是鴛鴦陣,竟然真的是戚繼光的鴛鴦陣。該死的王升,老子竟然真的信了你的那句鴛鴦戲水陣,等打完這一戰本帥非特麼宰了你不可!」

其實此時也不能全怪王升,李榮在出發前曾經詢問過大蘭山的部分降卒陳文的南塘營的具體情況,只當是知己知彼了。只是那些文盲士兵很少有對王翊忠誠度更高的中營兵,其他營的降卒對此更是不甚瞭解,七嘴八舌之下顯得混亂至極,最後也只有一個降卒來了句擅長使用鳥陣給他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行在路上,雖然討厭王升此人,但是李榮還是把他叫來問話,這個出身薛岙的降將竟然拍胸脯表示,他曾經聽馮京第說過,那個姓陳的明軍將領擅長使用的陣法叫做鴛鴦戲水陣,據說很是厲害。

從這事兒上來看,李榮顯然是被人坑的次數太少,嚴重缺乏經驗。陳文幾年的時間,打了兩千把英雄聯盟,輸了一千九百多把,才坑了不到八千個隊友;那王升短短一下午的時間,就坑了兩萬多的明軍,是陳文幾年成果的兩倍還拐彎。這樣的人所說的話,能信就奇怪了。

自從發現了事情不對勁,每每想起了那句鴛鴦戲水,李榮就忍不住的咬牙切齒一番。只不過身為主將,光咬牙切齒也沒用,必須想辦法扭轉戰局才是正途,否則這樣耗下去,清軍很可能會被擊潰的。

可就在這時,明軍陣後突然飛出了一支響箭,尖嘯著劃破天際,彷彿刺中了李榮的內心。

有道是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只在片刻之後,溪水旁的竹林裡,潛伏於此的那六個隊的火銃手和弓箭手紛紛走出了樹林,在溪流旁排成兩列,在尹鉞的一聲令下,便會從側翼發起進攻。

南塘營另外的那一部分火器隊從側翼的竹林中現身,老於兵事的清軍軍官便做出了反應,只不過此時前線戰況激烈萬分,根本不可能抽調太多刀盾兵進行防禦。明軍的一輪射擊之後,傷亡竟也遠高於接戰前的效果。

側翼突然冒出一股明軍,儘管隔著兩丈寬的溪水,劉大依舊可以清晰的看到對手那迫不及待的面容。雖然已經身為什長了,但是他依舊背著刀盾進入戰場,這裡面有著他祖傳的技藝,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怎麼敢輕視之?

只不過,此刻的他卻並沒有持盾防禦,前線的戰鬥雖然時間不長,但是也著實脫離了他的認知。

在他看來,提標營源自黃得功的中軍,成軍十幾年了,在這浙江估計也就杭州駐防八旗和督標營能夠稍勝一籌,去打浙東明軍那些成軍不過兩三年,至多五六年的營頭向來是手拿把攥的。

相比之下,他們此次的對手尚且不及四明湖那一戰的明軍,只是一群成軍不過三個月的新兵蛋子,怎麼可能會出現現在這樣全線被動挨打的局面?

身臨其境,劉大可比那些策馬站在遠處的將爺們更能感受到對手各兵之間的默契,這樣的配合就好像是與生俱來的一般。雖然清軍的數量比明軍要多很多,但是這些明軍卻能時刻都保持著以多打少的局面,清軍的銳士再過強悍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抗衡對手的一個隊吧!

所幸劉大所處的位置並非是最靠近溪水的那一列,只是也相去不遠,和南塘營的丁哨倒算是處在道路的一條線上。當他在那份不祥的預感籠罩之下以至於反應開始持盾的時候,清軍的帶隊軍官也立刻下達了命令,既然刀盾兵不足以防禦側翼,那麼就乾脆以著弓箭手與之對射。

由於側翼的南塘營士兵沒有披甲,火器隊在發現清軍的意圖後,立刻撤回到竹林的邊緣,試圖依託竹林為掩體來與清軍對射,而尚在竹林中的那兩個哨的長牌手和藤牌手也紛紛站了出來,為這些火器隊的同袍進行掩護。

這樣的情況必不能持久,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李榮也不得不承認他算是徹底被對面的明軍將領算計個通透。可是戰場之上,只靠著這些就足夠了嗎?兵形似水,用兵之道絕不是制定一個計畫便呆板的執行到底那麼簡單,身為宿將的他此時已經想出了一個破局辦法。

「讓前面的士兵穩步撤退,脫離與賊寇的接觸,讓杜守備帶部分人馬接應一下。」

既然這樣打下去就必然是失敗,李榮勢必要做出調整,而他所要做出的調整從陣型上就不可能和現在一樣,這就勢必需要將讓士卒暫且退回來,以方便調整。

只是臨陣撤兵乃是極其危險的,一個弄不好就會從撤退變成了潰散。對李榮而言,此刻所幸前線的兵士看來士氣還沒有太過低落,若是再晚一點兒他也絕不敢如此行事。只是即便如此,他還是讓屬下的一個軍官帶部分兵士接應一下,以求萬全。

「徐千總,本帥想要用一下你的部隊。」

清軍前期的傷亡雖然比明軍要多得多,但好在交戰時間較短,其實真正戰死的並不是很多,只要重新鼓舞一下士氣一下,就可以再次作戰。除了已經進入戰場的,李榮留下了三百人的預備隊,此間就會派上用場。

可是這期間,明軍在戰場側翼既然擁有更多的遠程射手,那就勢必會不斷的攻擊清軍的側翼,這個問題必須解決,那麼他就只有使用徐磊手下那些提標右營的士卒了。

「卑職謹遵李帥號令。」

「賊寇在溪流對岸有很多火銃手和弓箭手,對我軍騷擾很是嚴重,本帥給你一隊弓箭手和三百輔兵,再加上徐千總你的那些部下一同渡過溪流消滅那些射手和護衛他們的賊寇。」

「卑職遵命。」接受了軍令,徐磊立刻招呼他的屬下向溪水邊運動,而李榮手下的一個軍官也帶了部分輔兵過來協助作戰。

「馬守備,那兩門弗朗機到了沒有?」

「回稟李帥,大概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到。」

半個時辰?

估計那時已經開始打掃戰場了。

聞言,李榮心中不住暗罵這坑爹的道路,只得繼而選擇了備用方案……

就在李榮下達命令的時候,前線的清軍則開始緩慢的脫離接觸,試圖緩步撤退。而陳文也只是暗罵了一句「反應真快」便沒有再說什麼。

「將軍,要不要讓將士們追上去?」

陳文很清楚樓繼業所謂的追上去其實只是加速清軍的撤離,好留下更多的傷兵以供明軍斬首。只是對手乃是浙江提督標營,陳文初臨戰陣並不是很有底氣,況且清軍的在撤離時旗幟依舊不亂,顯然只是井然有序的暫避鋒芒,而不是徹底被明軍擊潰。

「算了,韃子的旗幟未亂,不必強求。」

旗幟亂與不亂所意味的狀況很多宿將都知道,陳文除了聽黃中道他們講過以外,以前看書時好像也見過這種說法,再加上清軍傷亡雖然看起來遠超明軍,但是交戰時間很短,其實也沒有陣亡多少。

「命令第一排和第二排調換位置。」

按照戚繼光的兵法,鴛鴦陣呈兩列排列時,第二排可以通過第一排各隊之間的間隙完成交替換位。

陳文在訓練鴛鴦陣時,根據數學的方法很輕鬆的理解了這個換位的方式。鴛鴦陣如果呈現的是縱陣,那麼其實只有大約五尺寬;可如果變幻至小三才陣,寬度就會達到一丈五尺。由於變陣的需要,以及降低地方遠程兵器命中的考慮,每隊之間必須留有距離。這樣一來,只要這兩排都恢復到縱陣,那麼交替換位就會變得非常簡單了。

只不過,此時清軍既然已經後退了,陳文也毫不猶豫的將第一排接戰的那些殺手隊換了下來,因為他們在此前的戰鬥中承擔了幾乎全部的傷亡。

既然清軍已經開始撤退,各隊的火兵也在輔兵的配合下把那些傷員背負、攙扶到陣後,由陸老郎中帶著幾個火兵進行包紮。至於清軍的傷員,則幾乎都被同袍帶了回去。如果不是滿地的屍體和地面上的血跡和兵刃,誰會知道此前剛剛進行了一場時間很短卻激烈異常的戰鬥。

眼看著清軍正在退卻,而遠處似乎也有部分清軍在向右側的溪流靠近,陳文雖然不打算追擊,但是如果不利用清軍的退卻激勵下士氣的話,那就太不符合他的風格了。

「將士們。」抄起了鐵皮喇叭的陳文立刻釋放了一個兼具嘲諷和士氣提升的魔法,而這個魔法則來源於一個全新的理論。「你們知道為什麼綠營兵的旗子是綠的嗎?」。

尚沒有來得及道出答案就已經笑出聲的陳文見南塘營的將士們盡皆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就連他手下的那幾個親信軍官也都是如此,陳文立刻把包袱甩了出來。

「那是因為韃子覺得一面綠旗頂在綠營兵的腦袋上,就跟給他們戴了綠帽子一樣。」

「噗。」

聽到這話,正在喝水的甲哨第四殺手隊長槍手安有福一個沒忍住就將滿嘴的水噴了同隊的火兵石大牛一臉。當妨礙他發出笑聲的障礙物不在口中之後,大聲的譏笑立刻跟上了其他士卒的進度,只留下滿臉是水石大牛頗有些哭笑不得。

笑話說過了,剛剛的戰鬥所引發的緊張情緒也得到了一定的緩解,不少剛才還頗為勇武的士兵在神經得到放鬆後,立刻被前排的屍體和血腥味噁心的吐了出來。

「還是新兵太多啊。」

陳文心中的嘆息尚沒有說出口,各哨的傳令兵也把傷亡數字報了上來。當吳登科當著陳文的面把所有的數字加在一起,陳文立刻把那句新兵太多的感嘆嚥了回去。

「兩死,十七傷?」

加一起也沒有破二十,清軍那邊怎麼看怎麼像是丟下了五六十具屍首的樣子,受傷的估計更多,只是現在都已經回去了,自然沒辦法去數了。

就在陳文感慨於鴛鴦陣的變態之時,清軍那邊似乎也完成了調整,重新整隊的提標左營士兵擺出了和剛才一模一樣的陣型,再度踏著堅定的步子向南塘營的主陣地滾滾而來。

對此,陳文也沒有繼續讓弓箭手去給對手撓癢癢,只是命令換到前排的各隊恢復到剛才的縱陣,繼續準備抗壓。

道路上,由於陷馬坑已經大多被上一次清軍進攻時跟在後面的輔兵填平了,這段時間清軍輔兵填坑的水平精進良多,估摸著日後被拉到寧紹海邊去填海造陸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基礎。

道路雖然平坦了許多,但是清軍卻並沒有加快腳步,反而比剛才更慢了一些。就在陳文迷惑於李榮的調整之時,清軍已進入了五十步的範圍,也就在這時,隨著前排清軍的停頓不前,一門門虎蹲炮被清軍的炮手自陣中抬了出來。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七十七章 勁草(六)

就在提標左營重新整頓完畢,開始向著南塘營的主陣地前進之時,提標右營跟著混軍功的那支小部隊也帶著三百輔兵踏入了冰冷的溪水。

溪水對岸便是竹林,只是明軍此時尚在靠近南塘營當道的主陣地那一側,並沒有過來。於是乎,清軍便開始更換鞋襪,進而徒步涉水而過。

初踏入溪水,只覺得頗有些冰冷,畢竟此間已經十一月了,深冬已至,哪怕是在浙江也能感受到寒意,北方的狼在南方被凍成哈士奇的故事一樣適於用這殘明末世,否則清軍怎麼會,又怎麼敢披著兩層甲出戰,他們就不怕熱死嗎?

大抵是出於早點到對岸就早點擺脫這冰冷刺骨的溪流的念頭,亦或是基於身後軍官的催促,踏入水中的清軍沒有絲毫停留片刻的意思,趕忙涉水而行,向著對岸前進。

或許是感懷於涉水前進的速度太慢,提標右營千總徐磊立刻讓依舊在岸邊排隊的軍官和士兵一同涉水前進。反正明軍此刻雖然已經有向這裡移動過來的意思,但是竹林在給予他們掩護的同時也阻撓了他們迅速移動的企圖,一利一弊,便是如此。

很快,涉水的清軍已經行進到了溪流的最深處,在強強沒過膝蓋的溪水中前進速度就更加的慢了起來。只不過,此刻的明軍雖然還在前進,但是距離此地甚遠,射箭倒是夠得到,但是在這片茂密的竹林子裡開火,命中率就不要想了。是故,明軍也沒有著急攻擊,而是繼續拉緊彼此之間的距離,以空間來提升殺傷。

溪水中,清軍繼續奮力前行,而明軍也在逐漸接近距離。不出意外的話,當清軍實施側擊的大部分士卒登岸並換上鞋襪時,明軍也應該能夠抵達最佳攻擊距離。

「啊!」

突然,一聲慘叫聲響徹溪流的清軍人群。

緊接著,這樣的叫聲竟接二連三的來臨。細看去,卻是一個又一個的清軍在接近溪水岸邊之時不僅僅沒有登上岸,反而是躺倒在溪流之中。

由於溪流本就不寬,提標右營這支分遣隊的將主徐磊又嚴令迅速前往對岸,所以此間溪流之中清兵甚多。可是這些即將登岸的清軍接二連三的摔倒後,連帶著也撞到了不少本就在溪水中踩著光滑的石塊而立足不穩的清軍。一時間,渡溪作戰的清軍就彷彿是下餃子一般接連的摔倒在溪水中。

眼見於此,幾個帶隊的軍官連忙指揮其他並未摔倒的清軍將那些滑到在溪水中的清軍扶起,同時他們也加快腳步趕了前面。當他們接近岸邊時,看到的則是摔倒的部下在被其他清軍扶起後多是把一隻腳抬了起來,隨後拔掉那些已經扎進腳心的鐵蒺藜。

鐵蒺藜?

用不用這麼陰啊!

帶隊的清軍軍官在憤怒之餘立刻命令所有士兵趟水前進,以求降低踩中鐵蒺藜的風險,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時刻有涉水的清軍慘叫著摔倒在溪流之中。由此可見,那個「玩具兵」隊長著實沒往溪流之中少放這東西。

溪流之中,清軍繼續前行,只是這一鬧,卻也著實的減緩了清軍的移動速度。可問題是,戰場之上,時間稍縱即逝,動作慢上一步便是生與死的差別。此間雖然清軍依舊在向前蠕動,可是明軍卻已經利用清軍行動停滯的片刻出現到了最佳的射擊距離。

拉弓、瞄準、射擊!

最先進入最佳射擊距離的便是一路跑在最前面的火器隊第六小隊的隊員馮彪,這個四明山本地出身的獵戶除了吃飯喜歡吧唧嘴,時常做著陞官發財的大夢以外,幾乎沒有什麼缺點,完全符合陳文的對於火器隊士兵的要求。甚至連做陞官發財夢其實在他的將主陳文眼裡都不叫缺點,畢竟有歐陸戰神拿破崙大帝的那句不想當廚子的裁縫不是司機的至理名言在嘛。

從進入南塘營起,馮彪就夢想著能夠當上軍官,只可惜他入伍時已經是在那次校場比試後的擴編了,火器隊雖然擴編的幅度比較大,但是也輪不到一個新人出任軍官,畢竟沒有戰功的情況下,論資排輩才是擴編時陞遷的正途。

馮彪雖然不滿於現狀,但是南塘營中的氣氛卻是極好。在陳文的軍法之下,軍需官不敢剋扣軍餉,上司不敢奴役下屬,無論是在老營還是在這路上,同袍的氛圍都非常濃厚,官兵互助也是極正常的,這讓他感到非常的舒服,至少比被那些皮貨商人盤剝要強上太多。

只不過,從決定入伍的那一刻起就想要陞官發財的他還是渴望著能夠當上軍官,而在這南塘營之中,優先當上軍官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軍功!

南塘營的軍功賞額極重,無論是斬首,還是軍功賞銀,都遠超平日的月餉,這個思路和當年的那支戚家軍幾乎完全一致。這樣的軍規之下,幾乎每一個軍官和士兵都在渴望著戰爭的來臨。

在前的四明湖之戰,當南塘營被宣佈留守大蘭山老營的時候,馮彪幾乎是所有火器隊隊員中表現得最為憤怒的。因為他堅信著南塘營的實力超群,此戰必能拿下首功,而王翊的決定卻使得那份即將到手的軍功不翼而飛,試問他如何不氣。

接下來,四明湖一戰,四明山聯軍全軍覆沒,南塘營轉而掩護百姓撤離。一路上無驚無險,只要盡職盡責就可以的日子實在把他磨的夠嗆,直到他即將崩潰的時候,提標營追上來的消息彷彿是一滴甘露滴入了他這個即將被無聊乾渴死的戰爭狂人的口中,頓時舒爽異常,以至於他已經顧不得清軍兵力遠超南塘營的事實了。

兩天後的今天,雙方對決於這條身後即使正在南下的四明山百姓的必經之路上,身處側翼的馮彪對於不能正面殺敵很是不滿。只不過當看到清軍的陣型和甲冑後,本就不笨的他立刻發現了側翼的好處。

接下來,陳文當眾射殺清軍銳士的表現,以及那支做工精良的鳥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著實閃瞎了他的氪金狗眼。那可不只是一桿鳥銃啊,那分明是被將主從眾人之中牢牢記住,進而踏入陞官發財的快車道的通行證嘛。

可問題是,身處側翼的他一樣需要聽從軍令,而負責側翼指揮的那位尹千總卻始終不肯下令進攻,著實讓他心癢難耐如百爪撓心一般。

好容易等到了響箭飛上天空,蹲在地上的馮彪立刻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溪水前,提手一箭就射中了一個尚未來得及防備的清軍的左眼,反手又是一箭射中了另一個清軍右邊的眉毛,接下來的幾箭也無一不是衝著面門下手。

清軍會披兩層甲,但是臉上可沒有面甲啊。這麼近的距離,有臉不射那才叫傻呢。

正當他準備繼續擴大戰果時,清軍那邊也完成了調動。身上只有軍服,和披甲的清軍弓箭手隔溪對射可沒什麼好處。所幸指揮官也知道這一點,立刻讓火器隊回返竹林,並由牌手將他們保護了起來,遠遠的射擊。

這樣做雖然命中率低了不少,但是勝在安全,清軍那邊由於陣型更加密集,受打擊面可比藏在竹林的明軍射手大多了。

可是就在馮彪都感覺清軍這麼被動挨打要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的時候,清軍的將旗那邊竟然鳴金了!雖然這一波的軍功就這麼跑了,但是看著那一地的屍首,馮彪的自豪感和喜悅油然而生。

咱老馮算跟對人了,陳將軍真是天縱奇才啊!

這南塘營的戰鬥力著實凶悍,對面那可是身經百戰的提標營啊,就這麼輕易的被打的毫無脾氣,這支軍隊若是發展起來,那還不橫掃天下的。

到時候,那可就不是陞官發財那麼簡單了,弄不好還能封妻蔭子呢。

只是這興奮勁兒還沒過去,清軍那邊在喊出了什麼賊人家眷爾等可自取之後,竟然重振了一番士氣後再度發起進攻,而向著主陣地進攻的同時,清軍依仗著兵力的優勢居然分兵渡過溪流,本著他馮彪所在的側翼而來。

清軍的意圖再明顯不過,那個負責側翼指揮的尹千總立刻下達了攔截清軍的命令。等待這個命令已久的馮彪立刻竄了出去,就像他打獵時在山裡穿行一般提弓持箭的奔向早已選好的更容易射擊的位置。

清軍在溪流中速度緩慢,更是被那堆馮彪親眼看著放置在溪流中的鐵蒺藜進一步的擾亂了行進的速度和節奏。就在前幾個清軍強強上岸之時,馮彪已經衝到了那個不被阻擋的射擊距離。

雙腳還沒停下,馮彪抬手便是一箭,蓄勢待發之下,這一箭直接射中了剛走上岸的一個清軍刀盾兵的面門,一箭貫腦!

就在馮彪準備抬手射出第二箭時,只聽嗡的一聲,隔著一根竹子一支箭先他一步飛了出去,也是一箭射中面門。接下來,更是弓箭鳥銃的聲響此起彼伏,如交響曲般響徹竹林。

馮彪很清楚,從陳文拿出那個賞額起,這已經進入了競賽的模式,不曾去觀測他人是否命中,馮彪便射出了第二箭……

片刻之後,尹鉞便帶著那兩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衝到了近前。只見他拔刀在手,一聲怒喝脫口而出。

「弟兄們,把韃子趕下溪!」

剛剛趕到竹林邊緣的那兩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立刻開始結陣,只是由於溪流對岸清軍尚有一隊弓箭手在,所以只得以著大三才陣發起進攻,而此刻的清軍在南塘營的火器隊壓制下也僅僅只有百餘人在岸邊完成了結盾列陣。

兩軍相去不到十米的距離,己哨第二十一殺手隊作為伍長的長牌手林忠孝正在手持著長牌立於竹林的邊緣,等待著本隊其他隊員集合結陣。

本是中軍鎮撫兵的他,在此次擴編中被下放到這個新編的鴛鴦陣殺手隊中充任伍長之職,這其實更多是一個特例,因為另外幾個下放的鎮撫兵全部都被任命為隊長,也只有他這麼一個人只是被任命為伍長。

林忠孝很清楚,最初的中軍鎮撫兵隊一共十人,全部受本營的將主陳文直轄。鎮撫兵平日裡的工作便是監督軍紀和執行軍法,地位很是超然。可是凡事有利有弊,鎮撫兵的一言一行也同樣受到了陳文的全程監督。迄今為止,也只有他一個人在執行軍法的時候出現過失誤,所以下放的時候職務低於其他同僚也並不意外。

很快明軍便集結完畢,結陣越過竹林邊緣的火器隊向溪邊前進,而清軍則也聚集了更多的士卒,雙方很快就碰撞到了一起。依靠著大三才陣兩名牌手居中保護後排的優勢,明軍在減少自身承受的傷害的同時立刻壓制住了清軍試圖擴大岸邊陣地以容納更多後續清軍的企圖。

可就在這時,對岸清軍的弓箭手在軍官的號令下,立刻放棄與竹林中那些對他們更具威脅的明軍火器隊的對射,轉而射殺距離更近的明軍步兵。

既要防範清軍弓箭手的射擊,又要與當面清軍步兵進行搏殺,林忠孝登時覺得分身乏術。而此時,清軍的步兵也加快了進攻的節奏。

一時間,捉襟見肘的明軍情況竟急轉直下!

清軍的兵力本就有著極大的優勢,側翼清軍也是如此,隨著清軍在身後軍官的鞭笞下不斷的湧上岸,南塘營這兩個哨由於沒有披甲也在面對清軍步兵和弓箭手的夾擊之下也開始不斷的後退。

很快,這兩個哨便退進了竹林之中,試圖依託竹林進行防禦,而清軍也全部登上了岸,在岸邊有限的空地上頂著明軍火器隊的攻擊排列陣型。

隨著明軍退入了竹林,清軍射手的攻擊也受到了極大的限制,雖然雙方的射手數量相差無幾,清軍的射手訓練時間更久也更為精銳,相對佔有著更大的優勢,但是由於地形的劣勢,明軍攻擊的目標全無遮擋,而清軍的射擊則很有可能被竹子擋住。

這樣的被動挨打必不能長久,清軍在完成結陣的一瞬間就在帶隊軍官的命令下,向著竹林發起了衝鋒,由於明軍早已退入了竹林深處,清軍的步兵很快就進入了竹林。

「韃子上當了,弟兄們,以伍為單位自由進攻!」

喊出這句話後,負責側翼指揮之責的尹鉞滿心的快意溢於言表。當初陳文講解《孫子兵法》時,雖然對地形的利用遠不及其他方面講解的那般細緻,但是後來在練兵時的那句感嘆於鴛鴦陣更適合於狹窄地形的話語卻被一向頗有些小聰明的他銘記在心。

此地的竹林並非是人工培植,乃是純粹的野生生長而成,地面凹凸不平不說,竹子的分佈也很是混亂。結陣衝鋒的清軍雖然靠著成軍日久且訓練有素,並沒有被分割的太過厲害,但是陣型卻再難保持了。

與騎兵那等離合之兵不同,步兵講究的是無陣不戰。像後世電視劇裡那種流氓鬥毆式的戰鬥場面,在真正的正規軍作戰中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但凡是個武將都知道有陣和無陣的差別,只有不懂兵法的流民或是邪教才會如此。

此間由於溪水的阻隔,協同而來的清軍弓箭手少之又少,即便戰輔兵力依舊遠超明軍這支側翼部隊,但是陣型不復存在,又缺乏射手,在被竹子阻隔出的狹窄地形中如何會是鴛鴦陣的對手?

聽到號令,竹林中的明軍步兵立刻重新變幻陣型。小三才陣乃是每隊以伍為單位呈兩個鋒矢狀的進攻陣型,在這等地形下既可以以隊為單位,也可以以伍為單位作戰,靈活非常。

反觀清軍,雖然還在竭力保持陣型,但是竹林中的亂石、竹子還是將清軍呈整體的陣型切割開來。此間的清軍多則數十人、少則十數人在這竹林中作戰絕沒有鴛鴦陣那般得心應手。

作為第二十一殺手隊的長牌手,林忠孝本身在隊中就是僅次於隊長的第一伍長,這既符合他曾經的鎮撫兵身份,也符合鴛鴦陣中每隊兩伍長以長牌為尊的規定。

此間的第二十一殺手隊由於地形的原因,已經分為了間隔不過兩米多的兩個伍。隊長並沒有站在中間指揮全隊,而是協助另一個伍作戰,而林忠孝所在的伍自然是由他來進行指揮。

竹林之中,本不利於牌手進攻,主要還是因為揮舞腰刀時稍不注意就會觸碰到竹子而被卸掉不小力道、甚至是砍在竹子上成為活靶子的緣故。只是鴛鴦陣講求配合二字,牌手尤其是長牌手在戰鬥中只要護衛後排隊員、推動戰陣前進即可,殺敵一事則交給其他隊員即可。

「噹!」的一聲,本伍右側的林忠孝持長牌擋下了對面那個刀盾兵的劈砍,隨即他立刻揮刀攻擊這個眼前的敵人。而隨著他的進攻,他身旁的一個長槍手立刻和他組成更小的戰鬥組合,沒費什麼力氣就將這個陷入單打獨鬥局面的清軍銳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與此同時,他所在伍中的狼筅手也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試圖協助那個刀盾兵進攻的清軍身上,擾亂這些人的進攻。而位於本伍左側的鏜鈀手和另一個長槍手則在進攻另一個突進至近前試圖破陣的清軍刀盾兵。

「殺!」

只聽那個長槍手一聲怒喝,被架住兵器的清軍只得依靠著盾牌去硬頂長槍的刺殺。只是明軍這邊的二人之力終究要比他一人之力大得太多,這一刺立刻將他推到在地,隨即拿長槍手和鏜鈀手再度刺殺,被竹子擋住了滾動方向的清軍士兵立刻被捅死在地,沒了半點生息。

就在這時,已經將那清軍逼近死角的林忠孝只聽「嗡」的一聲,一支箭從他耳邊飛過,直插進那清軍的面門。

「第十一個!」

為了區分射殺敵軍的射手,火器隊的弓箭手們都在他們隨身攜帶的那三十支箭的箭桿上刻有不同的記號,像馮彪的箭上就是六個橫槓以示他所在的隊,再加上一個圓圈以標示他這個人。

眼看著距離那桿鳥銃越來越近了,馮彪也更加專注起來,奮力的射殺每一個他所注意到的清軍。而此刻的林忠孝也沒有感憤於煮熟的鴨子被人搶走的不悅,因為又一個清軍已經衝到了他的身前……

側翼明清雙方在竹林中的對抗很快就結束了,隨著清軍前排銳士大半被以伍為單位組隊廝殺的明軍一掃而空,剩下的戰兵和輔兵也再不敢向前。

就在這時,只聽明軍負責側翼指揮的千總尹鉞一聲怒喝,明軍連陣型都不需要變幻,直接發起了進攻。只是這一次,這些來自於提標右營的清軍再無繼續戰鬥下去的鬥志了,轉而扔下兵器逃跑,而比他們更快的則是那些隊列之後的輔兵。

竹林中,清軍在向著登岸的竹林北部逃竄,也有靠近溪流的清軍則直接跑向那裡試圖越過溪流而逃出生天。而在他們身後,明軍則緊追不放,以求將這些此刻人數依舊在他們之上的清軍徹底殲滅。

突然,一陣炮響,終於還是壓過了竹林中的廝殺聲。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七十八章 勁草(七)

隨著清軍衝進竹林,期間的廝殺聲便此起彼伏。只是此時的陳文已經顧不得側翼的安危了,因為他手中也只有甲哨這一個哨的預備隊,而正面的清軍的第一擊雖然不曾奏效,但是其兵力依舊擁有著絕大的優勢,這時預備隊他自然是不敢輕擲的。

「擊潰當前賊寇,賊人家眷,爾等可自取之!」

兩軍間隔不過一箭之地,李榮的喊聲瞬間就傳到了陳文的耳中。對此,陳文只是報之以冷笑。

李榮,你這是在替我激勵士氣嗎?

果不其然,隨著李榮這一聲大喊,南塘營的將士們盡皆流露出了激憤之色。人誰無親人,即便如吳登科他們這樣的光棍漢起碼也都有幾個關係莫逆的好友吧。此間李榮這句激發清軍獸性的慣用套路,立刻引起了明軍的憤恨。

對此,陳文決定「以革命的宣傳對抗反革命的宣傳」。

「將士們,韃子就在眼前,背後就是我等的親朋好友,中間只有這一條路。擊潰韃子,晚上就能和家人團聚!」

似乎是聽到了這邊的宣傳語,那些已經完成調整的清軍也不再停留,立刻轉身踏上他們剛剛走過的道路,只是由於先前進攻的那一波,清軍跟在後面的輔兵將陷馬坑幾乎填了個乾淨,雖然依舊凹凸不平,但是正常行動也不至於像上次那般受到限制了。

來吧,這些韃子再在鴛鴦陣上撞個頭破血流一輪,估計也就扛不住了,到時候就可以反擊了。

業已看見勝利希望的陳文看著清軍的行動,已經開始琢磨該如何處置降兵的問題。

只是此次雖然道路平坦了不少,但是清軍的移動速度卻比上次還要慢了很多,再加上從陳文這邊平視,清軍似乎也沒有做什麼改動,就連他先前預測的清軍可能會拿出什麼五六米長的長矛或是斬馬刀來對抗狼筅的改動都不曾存在,反倒是引發了他心中的疑惑。

李榮,你就這麼不信邪嗎?

對面的清軍在緩步前進,陳文並沒有再次派出弓箭手去給清軍撓癢癢,因為對面依舊是兩層的刀盾兵,也不見提標營卸下甲冑,所以他只是讓前排的各隊繼續恢復到縱陣的抗壓模式,以抵抗清軍接戰前的投射。

九十步……

八十步……

七十步……

六十步……

五十步!

清軍的龜速行動實在讓陳文匪夷所思,是慫了嗎?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立刻又被他推翻了,如果是慫了也應該有清軍軍官的呵斥聲傳來啊,此間清軍依舊保持著上次進攻時那般的安靜,這肯定不對。

就在這時,清軍突然停下了腳步,而隨著這些清軍的停滯不前,一門門虎蹲炮被清軍的炮手抬了出來,自清軍的陣型前越眾而出。

原來清軍是打算以火炮破陣,然後再使用步兵將南塘營徹底殲滅!

「火器隊,射殺那些炮手!」

眼看著對手將意圖顯露無疑,雖然只是些長不過兩尺,重不過三十餘斤,用來打石子鐵砂的小炮,但陳文卻很清楚,這樣的火器已經不再是木製的長牌和藤製的藤牌能夠抵擋得了的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趕在清軍開火前將炮手射殺,也唯有如此才能將傷亡降到最低!

聽到命令,火器隊的士兵立刻衝了出去,只是由於他們本在前兩排的陣後,正常情況下此間衝過去也最多能趕在清軍開火前完成第一輪的射擊,就憑著四個隊四十幾人的弓箭手,真的能夠在一輪將那些清軍的炮手一掃而空嗎?

可就在這時,清軍的炮手們卻在放下虎蹲炮,並在輔兵為其壓上石塊後紛紛將手持著的火把按在了火門之上。

該死的,原來清軍在過來之前就已經完成了裝填,走得如此慢原來只是為了保持平衡罷了。

突然,這聽到「轟」的一陣炮響,明軍的前排瞬間為之一空,那些原本蹲在地上以抗擊對手投射的士兵們紛紛倒地哀嚎了起來,而站在最前面的牌手和那些沖上去試圖射擊壓制清軍炮手的弓箭手們則大多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大抵是死了吧?

炮火噴出炮口的一瞬間,陳文的腦海也為之一空,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猶豫才造成的,如果剛剛清軍退兵時他就指揮軍隊壓上去,即便不能將清軍擊潰,也可以憑藉對其步兵的緊迫壓制使其無法使用這種在此間狹路幾乎不講道理的火炮。

如此多的忠勇將士,只因為主將的無能而戰死沙場,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句話只在一瞬間就浮現在了陳文的腦海裡。

三個多月的領軍經歷,使得他早已習慣於從戰鬥的勝負來考慮問題,此間再做懊悔也換不回那些陣亡者的性命,而這些浪費掉的時間只會讓更多的將士命喪沙場!

怎麼辦?

剎那間,陳文的腦海中浮現出數個設想以規避清軍炮火的傷害,可是卻沒有一個能夠解決當前的問題。

「將軍,卑職願領本部向韃子發起衝鋒!」

看著李瑞鑫懇求的目光,陳文搖了搖頭,立刻拒絕了這個心腹大將的建議。清軍炮手雖然和主力相隔了些距離,但是如果明軍的騎兵出動,那些清軍也一定會撲上來保護。李瑞鑫的部下皆是騎兵,騎兵乃是離合之兵,輕騎尤其如此,所以陳文絕不能忍心看著他那些沒有馬甲,甚至騎兵只穿著皮甲的輕騎去撞清軍的長槍林。

「李千總,按照計畫,韃子潰逃之後,由你帶隊衝擊韃子的將旗,此間並沒有你的任務!」

山間只是微風,清軍那一側的硝煙還沒有散盡,陳文很清楚對手應該還在復位、清膛,待重新裝填完成後繼續開炮。

他所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明軍的陣前,受傷的哀嚎聲依舊響徹陣中,加之硝煙背後清軍動向不明所產生的惶恐,不少士卒在這樣的環境下已經紛紛開始後退,似乎這樣就能讓他們從這窒息的恐懼中解脫出來。

明軍的陣後,陳文翻身下馬。看著身邊那個只有十五歲的小親兵,陳文依稀還記得他在加入南塘營的那一日對陳文說過的話語。

「將軍,臨來時小人的姐夫說了,當親兵的就是要給將主當好馬前卒的。」話音彷彿猶在耳邊,只是陳文卻不打算也不可能讓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跟著他衝鋒在前。

「看好大白,別教它亂吃東西。」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明白了陳文的意圖。

「將軍,還是讓卑職去吧!」

看了一眼拜倒在地的吳登科,陳文卻沒有再作絲毫停留。身為現代人,他很清楚「弟兄們,給我上!」和「弟兄們,跟我上!」之間的區別。且不說這個悲劇是他造成的,就應該由他來承擔,只說身為本營的將主,這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此間我部身處絕境,正是需要本將為全營將士作出表率的時候。吳千總,重新整理各隊準備作戰。甲哨,隨本將為大軍開道!」說罷,陳文立刻轉回頭去,大步流星的走向陣前。

明軍的戰陣之上,倒地哀嚎著的傷員,趕去將受傷的袍澤拖到陣後的火兵、顫抖著後退的士卒、嚴令部下堅守陣型的軍官。在這戰場浮生繪的一側,陳文帶領著甲哨逐漸越過了先前的陣線。

此刻,清軍前列炮兵陣地的硝煙逐漸散去,露出了剛剛完成復位,正在重新裝填的清軍炮手。

這麼長的時間,怎麼感覺比中營的那個專司炮兵的守備的部下還要慢上很多呢,難道提標營平日不操練炮兵嗎?

感懷於清軍炮兵的業餘,陳文卻已經帶領著甲哨出現在了明軍陣線的最前列。只見他拔出了腰間的寶劍高高舉過頭頂,一聲號令也隨之響徹整個戰場。

「向前者生,後退者死,南塘營的將士們,隨本將殺韃子啊!」話語中,陽光下反射著光芒的寶劍直指清軍的陣線。而話音未落,陳文便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清軍的陣線。

陳文身後,便是南塘營的旗手和護旗手,而南塘營的飛虎旗也在這四明山的山間微風中獵獵招展。飛虎旗下,甲哨的哨長樓繼業緊隨其後,而他的身後則是整個南塘營的甲哨。

此刻,甲哨第一殺手隊的隊長牛平安持著旗槍帶領著第一殺手隊與其他三個殺手隊並肩而行,直到最右側的第四殺手隊長槍手安有福和一向與他交好的鏜鈀手丁克己,作為預備隊的整個甲哨已經走在了全營的最前列。

在全部由老兵組成的甲哨的帶動下,南塘營的各個殺手隊無論陣型是否完整,也都緊隨其後。就連工兵隊和業已損失慘重的火器隊同樣不甘人後。

一時間,只有奉命立於原地斬殺逃兵的鎮撫兵和各隊留下協助軍醫陸老郎中救治傷員的火兵們還在原地執行於他們的工作。當然,立於戰鼓前的金鼓手雖然由於戰鼓過大無法協同移動,但也跟隨著整支南塘營前進的步伐敲響了進攻的鼓聲,並以著最快的速度傳播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虎!」

進攻的鼓聲已然敲響,自陳文以下南塘營的將士們則齊聲高呼出幾十年前那支戚家軍在進攻的鼓聲敲響時就曾經呼喊過的詞語。隨著這支新軍與當年那支無敵雄師展現出了同樣的節奏,整支軍隊的士氣也為之一振,步伐也隨之堅定了起來。

陣後,暫編輔兵隊的每一個人對於眼前的一切盡皆滿懷著不可思議,而羅永忠就在這些人之中。

作為中營的老兵,大蘭山明軍中的銳士,羅永忠從來不是一個缺乏武勇之人,大蘭山明軍的歷次作戰,甚至包括第二次攻破上虞縣城的戰鬥中他都不乏先登的英勇表現。

可是上個月的四明湖之戰中,左翼軍潰之際,跟隨著黃中道去穩定中軍陣型的他卻在黃中道被意外射殺之後,被潰兵裹挾著向南逃亡,甚至幾次他想要回去和其他袍澤同死的步伐也被那滾滾南逃的潰兵洪流所沖走。

四明山聯軍全軍覆沒,被幾個半路遇到的同出自中營同袍勸說著,羅永忠和他們一起回到的大蘭山,因為他的家人還在山下的鎮子中居住。

可是回到了家,正趕上南塘營帶隊掩護百姓撤離,羅永忠這樣的潰兵只在和家人見了一面後就被和其他收攏起來的潰兵安置在了一起,而他們身邊卻是整整一個哨的南塘營鴛鴦陣殺手隊和一個小隊的火器隊。

這些人始終在他們所在的位置協同前進的目的不言而喻,但是羅永忠卻對此提不起任何的憤怒。因為他始終記得回到家中,他的父親對於大蘭山明軍全軍覆沒,而他卻活著逃了回來的行徑是如何的氣憤。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他家在幾百年前也曾是書香門第,後來幾經變亂,家道中落,才落得如今這番連耕讀傳家都不可為,甚至要充當軍漢來養家餬口。

可是即便如此,聖人的教誨卻從不敢或忘,尤其是前宋文丞相的這句絕筆,更是一日不敢或亡,因為他家的族譜中記載,他家的祖上就曾經追隨文丞相抗擊暴元,後來英勇戰死。這是自祖先流傳下來的榮譽和精神,怎麼可以因為他的臨陣脫逃而被玷污?!

渾渾噩噩的走在路上,羅永忠彷彿丟了魂魄一般,再也拿不出半分氣力去做任何事,因為做任何事都無法洗脫他臨陣脫逃所帶讓祖先、家人蒙羞的現實,而這直到清軍追上這支撤離四明山的隊伍為止。

得到了陳將軍決定率領南塘營大部為百姓殿後,迎戰清軍的消息,尤其是在知道對手是殺死他的眾多同袍的來自那群提標左營的狗漢奸的時候,羅永忠立刻開始呼籲那些被管制起來的潰兵們隨南塘營一同殿後。

雖然不曾與南塘營並肩戰鬥過,即便是那場在四明山明軍中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到了匪夷所思地步的那場比試他也不曾親眼見過。但是這一路上,南塘營軍紀嚴明,從未有過擾民的顯現;令行禁止,無一人敢於違抗軍令;訓練得當,行止之間眾人竟如一人。如許多的不同,卻都看在他的眼中。

在羅永忠看來,這樣的軍隊是沒有理由不能打勝仗的,他今日的選擇即是為了那些同袍報仇,又可以洗雪前恥,即便戰死了沙場也可以落一個知恥後勇的名聲,不至於落下個懦夫的聲名讓家人蒙羞。

可是如此一舉兩得的好事,卻應者寥寥,總共兩三百人的潰兵隊伍卻只有二十幾個漢子願意和他一起像陳文請命,而那些已經被提標營嚇破了膽的懦夫們寧可被人恥笑,卻依舊躲在人群中瑟瑟發抖,不敢直面生死。

那就讓他們一輩子背負著懦夫的名聲好了。

百般懇求之下,羅永忠終於還是和那些同志之人留了下來,成為了南塘營在此戰中的暫編輔兵隊。

開戰前,陳文不斷的強化己方先進入戰場而獲得的地利優勢,表現出了一個對兵法有一定研究的良將的基本素質。開戰之後,南塘營不動如山的縱陣使得提標營那套在四明湖之戰時一舉壓制住明軍的戰術全無作用,接下來更是依靠鴛鴦陣的陣法將清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更是逼得清軍鳴金收兵。

興奮於南塘營的強悍,遺憾於這樣的強兵卻沒能參加那場四明湖之戰。與此同時,羅永忠在意識到這些清軍可能都會被南塘營包圓的那時起,對於自己只是個輔兵的身份而不能上陣殺敵感到越加的心急。

接下來,清軍又回來,不僅僅回來了,還分出了一支兵馬去牽制側翼的明軍。只是此時的羅永忠已經沒有心思去為側翼處於嚴重兵力劣勢的明軍擔憂了,因為正面戰場上,清軍還是拿出了一套全新的殺手鐧——虎蹲炮。

雖然只是些打石子、鐵砂的小炮,但是如此近的距離還是讓措不及防的南塘營損失慘重。可就在這時,那個被他認定的如同他先前的將主黃中道一般的儒將的陳將軍,竟然手持著寶劍行走於全軍的最前列,帶隊衝鋒!

這樣的一幕,羅永忠並非沒有見過,只是那些帶隊衝鋒的武將幾乎沒有一個是全軍的統帥,而且他們全部是騎著戰馬衝鋒,為大軍開道,這可是和眼前的這一幕大相徑同。

好容易從震驚中走出來,羅永忠的全身立刻被熱血充滿,這樣的武將,大概只在那些史書上才有吧,真足以激發英雄之義膽!

想到這裡,羅永忠立刻抄起了他剛剛背負回來不久,正等待著治療的一個傷兵的那套刀盾,沿著溪流的岸邊越過那些正在行進的南塘營將士向著陳文的方向跑去……

片刻之後,當明軍已行進至距離清軍炮手不過二十步的距離時,清軍的第二輪炮擊也開始了,而陳文所在的位置正是整個南塘營的最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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