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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3 01:23:38

第七十九章 勁草(八)

「虎!」

象徵著進攻的戰鼓聲已然敲響,自陳文以下南塘營的全體將士們齊聲高呼出幾十年前那支戚家軍在進攻的鼓聲敲響時就曾經呼喊過的口號。

這一刻,南塘營這支複製於戚家軍的新軍與當年的那支無敵雄師在節奏上形成了驚人的同步,整支軍隊的士氣也為之一振,前進的步伐也隨之堅定了起來。

短短五十步左右的距離,雖然這裡的「步」並非是行走時腳步的數量,但是實際上大概也只不過是六七十米的長度,即便不是博爾特,一個正常人二、三十秒鐘怎麼也能跑到了吧。只是依著清軍炮手此刻的進度,這一炮卻顯然是無法避免的。

既然無法避免,陳文從發現這個問題後,便決定迎著清軍的炮火穩步前進。這樣做既可以防止南塘營的將士消耗過多體力,又可以確保陣型的協調不至於被清軍炮兵身後不遠處的清軍步兵突擊導致陣型散亂,還可以預防清軍炮擊後前排的傷員被後排收不住腳的士兵踩踏。

只是這樣一來,勢必對南塘營的士氣和軍紀有著更大的挑戰,畢竟眼看著對手在操弄火炮,而他們自己卻始終在穩步前進,這個等級的折磨顯然更容易致使當局者心理崩潰。

陳文很清楚,現在的這支南塘營依舊還只是一支封建軍隊。只不過,一方面這支軍隊依靠著戚繼光的兵法戰陣使其在戰鬥力更加強悍;另一方面則是陳文在提升軍人榮譽感的同時,也在不遺餘力的革除這個時代的軍隊所慣有的一些陋習,比如吃空餉喝兵血、軍官奴役士卒、劫掠百姓等等等等,而隨著這些的陋習的消失,軍隊的凝聚力和士氣也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達到了這個時代很多軍隊可能十幾年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這段時間的努力也確實得到了回報,只是僅僅如此就能夠輕鬆擊潰當前的這支綠營精銳了嗎?

此次交戰,陳文的南塘營出兵不過五百,外加上二十幾個臨時的輔兵,而清軍則擁有來自提標左營的八百戰兵和來自提標右營的兩百戰兵,僅僅戰兵一項就是南塘營全軍的兩倍。除此之外,還有一千五百人的輔兵隊,這些輔兵雖然無法攻堅、破陣,但是打打順風仗,或是在雙方實力相當時作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存在還是可以的,而這還僅僅是兵力。

相比提標營這等「車馬炮」全齊的開局,南塘營只有一隻「跛腳的小馬」,至於炮就更別說了,甚至就連步兵的披甲也只能勉強裝備一半的戰兵。

如此大的差距,若是再加上雙方主帥在戰場經驗上的天差地別,明軍有限的優勢就顯然不怎麼夠用了。

交戰之初,陳文依靠著鴛鴦陣的陣法優勢,以及根據這個時代軍隊的慣用作戰方式所制定的針對性訓練,還有那支埋伏在側翼的伏兵,他也確確實實的在第一次碰撞時佔盡了便宜。只是就在清軍鳴金撤退以調整自身的反應,陳文在戰場經驗上的劣勢就顯露無疑了。

初次交鋒失利的清軍立刻改變了戰術,不僅僅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就徹底轉變了思維,更是拿出了明軍根本就沒有的火炮,即便那只是些打石子鐵砂的小炮,卻也給明軍造成了無法想像的損失,不僅僅是此前戰鬥中遠遠不及的傷亡,更多則是在心理上的震撼。

兵力不如人、兵種配置不如人、武器甲冑不如人、主帥的戰場經驗更是不如人,那麼就應該就此認輸了嗎?

絕不!

兵力不如人、兵種配置不如人、武器甲冑不如人、主帥的戰場經驗還是不如人,可那又如何?戰場之上,最重要的乃是勇氣,狹路相逢勇者勝,正當此時!

南塘營的飛虎旗隨著緊跟在陳文身後的旗手的行進,在山間的微風中迎風招展。

這一刻,無論是作為戰陣中堅的鴛鴦陣殺手隊,還是中軍火器隊、中軍騎兵隊這些南塘營的輔助兵種,甚至就連一向被戲稱為「玩具兵」的中軍工兵隊的士兵們也肩扛著鋤頭和鏟子也緊隨其後。而在南塘營的旗幟的更前面,陳文持著寶劍遙指眼前的清軍,更是遙指著他們身後的清軍主帥、提標左營副將李榮。

「李榮,你的提標左營乃是成軍十餘年的綠營精銳,但是我的南塘營卻是複製於數十年前的那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無敵雄師!」

「李榮,你的兵力、武器裝具比我所擁有的強得太多,但是我和我的部下們願意為了身後的那些百姓們的福祉而血戰到底!」

「李榮,戰場經驗比我豐富太多,但是我深知此後三百年這華夏大地上中國之民所歷經的苦難,為此我可以為了改寫歷史不惜以身為祭!。」

「此刻你有著火炮所帶來的優勢,但是我和我的將士們也擁有著敢於抗著炮火前進的勇氣,你還有什麼?!」

進攻的戰鼓聲一刻也沒有斷絕,這一通鼓會持續到南塘營發起最後的衝鋒的前一刻才會停止。

此刻,南塘營依舊在陳文的帶領下,邁著堅定的步伐向著清軍的炮兵陣地穩步前進,而對面的清軍雖然已經開始裝填,但是在明軍步步緊逼所帶來的威壓下已經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了。

清軍的炮擊戰術初見成效,可是明軍立刻顯示出了亡命的一面,這讓清軍的士卒很是不安,而最直面、也最為深刻承受著這一切的便是這些身處於最前沿的清軍炮手。除此之外,這個時代的火炮炸膛現象並不鮮見,所以清軍在炮擊明軍的同時也將自身的步兵靠後佈置,為的就是防止誤傷,只是這樣的行為也加劇的清軍炮兵的不安。

前有強敵步步逼近,身後的援兵卻唯恐避之不及,如此的局面,即便知道在明軍衝上來之前,他們也絕對有著絕對充裕的時間開出一炮,這些清軍的炮手也還是不由自己的緊張了起來。

惜命之心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在戰場之上,這樣的人之常情還是導致了清軍炮兵如同那些被清軍誘騙開炮的明軍炮手和火銃手一樣,在緊張的情緒下開始頻繁的操作失誤,就連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來。

此刻的陳文並沒有在意到這些,清軍的炮手是否在緊張之下忙中出錯,這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清軍開炮他會帶隊衝鋒,清軍不開炮他一樣會帶隊衝鋒,只要擊潰當前清軍,將旗下的那些預備隊和輔兵根本不可能擋住南塘營的攻勢。

短短五十步的距離,卻彷彿是度過了千年一般,直到南塘營進入了距離清軍炮兵陣地不過二十步時,正對著陳文的那個緊張到了只把石子倒進去一小半的裝填手立刻就迫不及待表示已經完成了裝填。而此時,負責炮兵的清軍軍官也沒有再去等待其他的虎蹲炮,立刻下令開炮。

看著正對著他的那門虎蹲炮的炮手將火把按在了火門上,陳文並沒有躲閃,只是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早年曾經看過的一部小說中的台詞——挺起你的胸膛!那不過是些炮彈而已!

是的,那不過只是些虎蹲炮發射的石子而已!

就在這時,隨著「轟」的一聲炮響,陳文只覺得胸口彷彿被一股巨力向後猛的推了一下,整個人險些倒在地上。踉蹌著退了兩步,陳文只覺得口中一股腥甜幾欲噴薄而出,只是此乃戰陣之上,既然劉邦能詐稱射中的只是腳趾,他也沒有理由把這口鮮血吐出來。

強行將這口鮮血嚥了下去,當強忍著胸口疼痛的陳文再次抬起頭時已經看不到了清軍的虎蹲炮,這不僅僅是硝煙所致,更多的是因為此刻已經有兩個牌手毅然的擋在了他的身前。

「轟……」

就在這時,一連串的炮聲接連響起,陳文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那兩個牌手就已經在這一片石子鐵砂中轟然倒地。

耳邊是傷者的慘叫聲和垂死者的哀嚎聲,眼前是那兩個為了保護他而死的忠勇士卒,此刻的陳文已經忘記了胸口的疼痛,被覆仇**所驅使的他提著寶劍拔腿向硝煙之中衝去。

硝煙籠罩著清軍炮兵陣地前的大片戰場,硝煙之中不僅嗆人,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陳文在進入那片硝煙後,憑藉著著清軍開跑前依稀存留在腦海中的位置向著那裡衝去。

片刻之後,急速前行的陳文依稀的看到了一個身影。眼見於此,只見他一躍而起,整個人在衝出硝煙的一瞬間便衝到了一個清軍的炮手身前,一劍便砍在了那廝的身上,將其砍倒在地。雙腳將將落地,立刻又撲向了旁邊的一個裝填手……

兔起鶻落之間,那些驚呆了的清軍炮兵被陳文接連砍倒數人,可就在清軍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南塘營的鴛鴦陣也邁著依舊堅定的步伐自硝煙之中列陣走了出來。

只在片刻之後,這些南塘營的鴛鴦陣殺手隊迅速的越過了整個清軍的炮兵陣地,將沒來得及逃跑的清軍殺死後,只是陣型一張一閉便將陳文包了進去,隨即便在領甲乙丙丁四個哨的千總吳登科的指揮下結陣向清軍撲去。

這一次,南塘營並沒有再以大三才陣接敵,反而直接亮出了小三才陣,以著狼筅手分居兩伍的前列,長槍手分列其左右,牌手護衛外側而鏜鈀手鏈接內側。小三才陣利於進攻,而此刻的南塘營無論在氣勢上,還是在作戰目的上都是處於進攻的姿態,小三才陣正當此時!

甲哨的右翼,鴛鴦陣第四殺手隊無畏的迎著清軍的弓箭手前進,越過炮兵陣地後,明清兩軍其實相距甚近,清軍的弓箭手只來得及射擊一輪就被撲上來的明軍趕到了陣後,而重新出現在明軍面前的清軍步兵卻值得以著長槍手被動接戰,甚至那些前排的清軍還在不斷磨蹭著倒退,再沒有先前的那股子悍勇了。

「殺!」

硬扛著清軍的炮火和弓箭走到陣前,很是憋著一股子氣的安有福在接戰的一瞬間就撲了上去,在他的老搭檔丁克己的協助下,立馬就將一名清軍的長槍手捅死當場。只是即便如此,憋著的那股子氣卻還是積聚在胸口,從而引導著他繼續向當前的清軍發起刺殺。

鴛鴦陣本就是一個前進的陣法,只是為了確保陣型的完整要求每個向前攻殺的士兵在擊殺當前對手必須回到陣型中原本的位置,以策萬全。整個陣型在不同的變化中推動戰陣前進的隊員也大不相同,不過一般來說還是以長牌手和狼筅手為主,畢竟這樣的兵器更加容易配合防禦,前進的鋒銳不至於被輕易挫傷。

「殺!」

又一槍刺出,雖然是第一次上陣殺敵,但是安有福卻很是陶醉於這種感覺,不僅僅是刀槍入肉的觸感,更多的是像說書先生所說的那種「以有道伐無道」的使命感。此刻已然徹底陶醉期間的他卻把恢復陣型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在擊殺數人之後竟超出了本隊狼筅手的掩護範圍,直愣愣的衝進了清軍的人群。

突然,就在安有福正在竭力向眼前的那個清軍刺殺之時,周圍的兩個清軍長槍手立刻放棄了原本的目標,轉而攻擊他這個顯得更加悍勇的明軍。

安有福的槍法本就是半路出家,刺殺一道雖頗為精擅,但是單槍匹馬的與人死鬥便有些力不從心了。很快,在那兩個清軍的瘋狂攻擊下,安有福便只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幾次病人相較後只得節節後退。

身子在向後退著,安有福還要不斷的招架著清軍的攻擊,雖然他突進的距離本就不多,可是這倒退著走的同時還要抵擋著那兩個清軍的進攻,便再難顧及後路。

這時,又一個清軍的刀盾兵選擇了以他為目標,趁著安有福長槍之勢已老,立刻以盾牌震開了他的兵刃,單刀直入!

眼見於此,安有福立刻後退了一大步,卻被一個尚未填滿的陷馬坑絆倒在地,更是把那隻上次便崴了的腳再次扭傷。

眼見著那三個清軍撲將而來,扭傷倒地的安有福便再無生理,一個身影突然衝了過來,以著鏜鈀架住了一把腰刀和一根長槍,細看去,卻是安有福的老搭檔丁克己!

可就在他慶幸之時,另一個長槍手竟轉而把目標改為正在竭力保護安有福的丁克己,只是此時的安有福尚且倒在地上,而丁克己的鏜鈀則還在奮力招架著另外兩個清軍的攻擊。只見清軍那個長槍手一槍刺出,只是那一下便捅進了丁克己的腹部。

劇痛傳來,丁克己並沒有拋下兵器去奪那柄長槍,反而奮起最後的氣力將架住兵刃頂了回去,只是當那清軍反手拔出長槍後,丁克己再無站立的氣力,徑直的倒在了地上。

「丁三哥!」

一手摀住傷口的丁克己顯然是被傷了內臟,只見他尚未來得及回應安有福的呼喚便嘔了一口鮮血出來。

「安兄弟,愚兄怕是不行了,幫我……」

丁克己倒地的瞬間,隨著明軍的不斷前進,安有福那隊的狼筅手也終於行進到近前,開始壓制那個剛剛重創了丁克己的清軍。而此時,清軍的另一個長槍手則向著正在聽著丁克己臨終遺言的安有福。

那狼筅手依舊在奮力壓制著那個刺傷了丁克己的長槍手,而其他隊員甚至包括隊長都在互相配合著進攻其他清軍,由於第四殺手隊也已然突出陣線,安有福的身邊再無一個戰兵。

就在那個清軍的長槍手竭盡全力刺向安有福之時,一根棍子輪圓了拍在那清軍的臉上,只是那一下就將那清軍徹底拍倒在地。

「安老哥,丁三哥這是怎麼了?!」

聽到本隊的火兵石大牛的問話,淚流滿面的安有福輕輕的將已經氣絕身亡的丁克己放在地上,擦掉滿臉的淚水,拄著長槍站了起來,隨即對石大牛大聲喊道:「大石頭,丁三哥死了,我們去給他報仇!」

聽到這話,業已開始痛哭流涕的石大牛立刻抄起了他手中的尖頭扁擔,隨著一瘸一拐的安有福向著清軍衝殺而去……

正面的清軍在瘋狂進攻的南塘營的攻擊下節節敗退,被擊潰的命運顯然已經注定,剩下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眼見著大局已定,一手捂著胸口,另一隻手以劍拄地的陳文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雙腿一軟便倒在地上。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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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軍潰

躺倒在地上,感受著幾十米外正在奮力廝殺的明清兩軍通過那上千雙大腳傳來的震動,陳文只覺得就連呼吸都是火辣辣的。

身上的氣力在剛剛的那輪瘋狂砍殺之中業已消耗殆盡,頭頂著鑲銀兜鍪,身穿著幾十斤重的山文鎧,提著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去砍殺那些沒有披甲、也沒有兵刃的清軍炮手實在有些勝之不武,不過這能量的消耗也實在是大的驚人。若是再加上胸口依舊在傳來的痛楚,更是再無半點氣力站起身來。

喘息了片刻,陳文伸手摸向胸口那片痛楚,原本光滑如鏡且向外凸起的護心鏡此刻卻凹了進去,顯得突兀異常,而在那凹槽之中的卻只是一塊僅有指甲蓋大小的石子。

「真是日了哈士奇了,要不是這明朝山文鎧在形制上有這麼一塊護心鏡,這本小說就可以名真言順的太監了。」(開玩笑)

積蓄了些氣力,陳文費力的從領口將手伸了進去,護心鏡背後的那塊皮肉依舊疼得厲害,想來不是青了,就是紫了。所幸的是摸上去,感覺骨骼應該是沒有被震碎,至於裂沒裂就不好說了。

陳文想了想,既然骨頭沒太大的事,想來剛剛的那口血應該只是剩餘的力道被震到了內臟罷了。

如此看來,應該是護心鏡向外凸起的形狀將石子攜帶的動能卸掉了大半,可是即便如此,這塊護心鏡還是徹底報廢了。真不知道**哈赤的皮是有多厚才能抗下紅夷大炮的炮擊,怪不得就連奴酋弘曆都對袁督師推崇備至,這物理傷害幾近免疫的清太祖估計也就只有核彈先驅的全魔法傷害才能克制得了了。

拋開這些胡思亂想,陳文的心中立刻被劫後餘生的慶幸所充滿。真是阿彌陀佛,幸虧是打在了整副鎧甲防禦力最佳的護心鏡上,隨便換個位置估計都是死路一條吧。

正當陳文慶幸之時,一行腳步從先前列陣的位置傳了過來。

「將軍,您沒事吧?」

聽到是張俊的聲音,陳文搖了搖頭。「不是叫你看著那個吃貨嗎?」

「那個,小人看見您……」

陳文很清楚張俊向要說些什麼。「好啦,先扶我坐起來。」

聽到陳文的命令,張俊便把關切的話語收了回去,陳文既然還在試圖坐起來,想來也沒受太重的傷吧。只是陳文這一百多斤的體重,再加上那副幾十斤重的山文鎧,即便他自己也在用力,卻也還是把只有十五歲的張俊累個夠嗆。

坐起身來,眼看著南塘營的陣型早已越過了清軍先前列陣的位置,想來是已經將其打的節節潰退了吧。只是可惜的是兩邊的喊殺聲卻都是些漢語,雖然清軍那邊也都是只是些漢奸,但是同文同種之間的廝殺還是讓陳文找尋不到太多的快感。

雖然四明山抗清基地還是覆滅了,舟山也如歷史上那般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但是只要這支南塘營沒有湮滅於這場戰事,早晚會有機會和那些真夷決戰沙場的。

陳文坐起來後,才注意到與張俊同來的還有李瑞鑫和騎兵隊的那些士卒,由於戰場狹窄,他們很難越過陣型攻擊清軍,在陳文帶領下承受了一輪炮擊後便停在了原地,等待後續命令。此間注意到陳文到底,才立刻趕了過來。

未帶陳文說些什麼,戰場側面溪流的對岸,一聲怒喝終於還是截斷了這支清軍的一切勝算。

「己哨看守俘虜,戍哨隨俺衝過去與將軍會和,殺韃子啊!」

話音未落,負責側翼指揮的千總尹鉞立刻帶頭涉水前進,而跟在他身後的則是剛剛衝出竹林的戍哨的那四個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損傷的鴛鴦陣殺手隊。

聲波以著極快的速度在戰場上傳播開來,聽到援軍已至的明軍本就處在優勢之中,此番更是士氣大振,那些已經殺紅了眼的南塘營士卒已經把每次進攻後須得重整陣型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奮力的向前衝殺。而此刻的清軍,卻彷彿在時間為之停滯了瞬間之後,瞬間崩潰。

「敗啦,快跑啊!」

「明軍的援軍到了,再不跑就沒命了。」

「……」

只在這一瞬間,原本還在依靠著兵力優勢勉力維持的清軍轟然崩潰,戰場之上,無論是戰兵還是輔兵,上千清軍在這只有二十五六米寬的山路上爭先恐後的向後逃竄,甚至不惜將擋在他們逃亡道路上的同袍砍倒在地。

眼見於此,就連那些在陣後督戰的軍官也大多放棄了繼續執行使命的念頭,轉身逃跑。只有極少數的清軍還在奮力抵抗,只是再無回天之力。

軍潰如山倒,正是如此!

砍倒了一個始終跑在他前面的礙眼的輔兵,劉大立刻調整位置,以防止被那廝在垂死掙扎時抓到,以至於無法繼續逃亡。

身後已經有些清軍的士卒在聲嘶力竭的跪地求饒,可是劉大卻絲毫不敢去動這個念頭。家中的妻兒不說,他此次是憑藉著在四明湖之戰中的六個斬首才被晉陞為隊長的,從記憶中的服色來看幾乎全部是大蘭山明軍的士卒,誰敢保證身後這群大蘭山明軍的餘部不會給那些明軍報仇,他又如何敢作半分停留。

所幸的是,身為從軍十數年的老兵,軍潰的事情也很是經歷過幾次,該怎麼逃跑才不可以既不被敵人抓到,又不至於被當成帶頭逃跑的替罪羊,這些經驗他都很是清楚。

此間奔跑在滾滾北逃的人群中,他不敢瘋狂逃竄,因為那樣會消耗太多的體力,明軍騎兵不多,只要逃出了一定的範圍,就很難被抓到了,剩下的就是如何返回清軍控制區的事情了。

自從對上這支殿後的明軍開始,劉大突然發現他打了那麼多年的仗,自以為這戰陣上的事情可謂見多識廣,原來也不過是坐井觀天罷了。

滿地的陷馬坑不奇怪,側翼的偷襲一樣不值得奇怪,這些他都見識過太多次,頗有些習以為常了。可是那些當道而立的明軍,他們擺出的那個怪陣,實在讓他震驚不已。

那特麼到底都是些什麼?

沒削乾淨的竹竿、做農活用的鏜鈀、就連刀牌的樣式都無法形成一致,這麼一堆亂七大八糟的東西配上長槍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威力?

隨著三投無效,本已優勢在握的清軍僅僅在接戰的一剎那就被明軍逆轉,接下來的戰鬥更是被那些使用怪異陣型和亂七八糟兵器的明軍吊起來,哪怕出戰的清軍戰輔兵兵力大概超過了明軍的一倍那麼多,卻怎麼看清軍怎麼像是一個三歲半的孩童在和明軍那個壯漢搏鬥,既無招架之功、亦無還手之力。

滿腦子被這些超出他的認知的數據衝擊的業已有些死機了的劉大,全然遺忘了他還身處在戰陣之上,本隊的士兵忘了管束不說,就連明軍的弓箭手、火銃手在側面發起襲擊時他也把舉盾防禦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甚至在主帥鳴金收兵之時他依舊站在那裡發傻。

若不是那幾個平日交好的老兄弟幫襯著,甚至在最後的時刻還拽了他一把,估計劉大會成為第一個因為嚇傻了而死於南塘營之手的清軍。

回到道路的北面,清軍的那些軍官們在調整編制,振奮軍心,而劉大卻在慶幸於先前的那場四明湖之戰。若不是那一戰後他榮升為隊長,手下了管了一個十人隊的士卒,估計第一次接觸是被那些始終保持著以多打少節奏的明軍殺死的就是他劉大了,到時候家裡的婆娘孩子就都要便宜了別人。

只是留給他慶幸的時間也並不多了,在被上司訓斥了一番後,劉大隻得帶著那些手下和一個剛剛補進去的輔兵隨著清軍的大隊人馬再度前進,進攻不久前才剛剛磕掉了清軍幾顆大牙的那支守在當道的明軍。

即便上司已經表示過了,此次進攻以虎蹲炮破陣,待明軍陣型無以為繼之後,再行破陣,定可一舉擊潰明軍,這樣的說法很有誘惑力,可是劉大依舊表示懷疑。眼前的這支明軍處處透著詭異,根本就不像是這個時代軍隊,至於更像是什麼,他卻也說不清楚,只是心頭的疑慮始終揮之不散。

接下來,為了確保這幾門已經裝填完畢的虎蹲炮的平衡,清軍的移動速度甚至比上一次進攻時還慢,只是此時的明軍卻連騷擾的興趣都沒有了,愣是任憑著這些虎蹲炮在清軍的遮蔽下行進到了五十步的範圍。

由於這些火炮早已裝填完畢,在調整好位置後就立刻開炮。只聽見一陣「轟」的炮聲,硝煙瀰漫於當道,視線也隨之徹底的被屏蔽了起來,只是明軍那一側傳來的聲傷員的慘叫聲還是讓劉大激動不已。

那些炮手雖然在這提標營中也是戰兵,但是由於普通士兵的軍功多來源於斬首,而這些炮手相對的也因為很難獲得斬首而被人所輕視,劉大甚至聽說過,好像有一段時間,炮手連戰兵都算不上,只比輔兵的地位高一些罷了。

不僅僅如此,平日訓練之時,由於火藥是消耗品,所以負責火炮的軍官和炮手往往藉口訓練將那些火藥轉賣,以至於操炮的技術並不是很熟練。況且火炮容易炸膛,清軍在列陣時也往往會避開一些距離,以防止被誤傷,就像現在這般。

再加上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緣故,這些炮兵平日裡很是不受劉大這樣的軍中銳士待見。可是今天這一幕,卻著實讓他刷新了對於這些縮在人後的膽小鬼的印象。

隨著硝煙的散去,明軍那邊的慘狀了顯露無疑,雖然大多只是受傷,但是先前那個讓他們這些銳士無能為力的陣型卻在這一瞬間就被打得亂七八糟,就連不少先前還表現得很勇猛的明軍也開始不自覺的後退。

突然想起了上司的話的劉大,頓時感佩萬分。原來這個怪陣是可以這麼破的啊,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可是就在這時,那個明軍的主將竟然帶著一隊生力軍來到了陣前,讓劉大大跌眼鏡的是,這個明軍的將領竟然是要帶隊衝鋒!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瘋子才會做出的事情?!

至少劉大從軍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亡命的將軍,那可是生扛著炮火步行前進啊,即便一向以著勇猛無畏著稱的黃得功好像也不曾如此過吧?

眼看著那些已經出現了崩潰跡象的明軍在這個亡命徒的帶領下轉而向著清軍前進,他們的意圖再明顯不過,無非是以衝鋒來遏制清軍的炮擊,並且結陣擊潰他們這伙兵力依舊遠超明軍主力的清軍。

這樣的意圖在這個時代的軍隊之中大多是天方夜譚罷了,只不過,剛剛那次短暫的交鋒已經撕裂了他再度與之正面交鋒的信心。此間的明軍還是那個陣,而清軍除了那幾門虎蹲炮外卻毫無變化,列陣廝殺無非是複製剛才的那一幕,怎麼可能能贏啊?

已經不想要再度面對這個怪陣的劉大隻得寄希望於那些虎蹲炮和炮手,畢竟他們剛剛表現得還很是不錯,將明軍那邊的陣型撕裂了開來,若是此次能炸死那個明軍的主將,明軍必然崩潰。如此的話,那想必是極好的。

只不過,當劉大轉而注視那些炮手的時候,卻發現這些平日裡還操作還馬馬虎虎的傢伙此刻卻因為那個明軍主將的瘋狂行徑而變得慌亂了起來。

五十步啊,足夠開一炮了,有什麼可怕的?

只可惜劉大的想法並不能注入到陣前的炮手的腦子裡,這些清軍的炮手此間竟然還是手忙腳亂了起來,就像是當年的那些被清軍誘騙開炮射擊的明軍炮手和火銃手一般無二。

心急如焚的看著那些炮手復位、清膛、裝填、點火,那些虎蹲炮終於還是趕在了明軍撲上來之前發出了一連串的怒吼。

如同上次一般,清軍炮兵陣地前方的那一片道路再一次被硝煙所籠罩。硝煙背後,受傷的哀嚎聲如約響起,雖然聽起來似乎沒有上次那麼多,但這些還是讓劉大不由自主的長舒了一口氣。

不僅如此,甚至還有腳步的聲音,大抵是在逃跑吧?

不對!

雖然相隔了一段距離,又被炮火的硝煙所遮蔽,但是劉大還是聽了出來,那分明是由遠及近的聲音,明軍依然在前進!

與此同時,清軍的炮手們依舊在做著剛才同樣的事情,復位、清膛、裝填、點火……。雖然硝煙遮蔽了視線,但是上司沒有下令停止,他們也不敢違抗軍令。

突然,一個身影自硝煙中一躍而出,只見來人頭戴鍍金兜鍪,身穿山紋鎧甲,手中一口寶劍在陽光下份外耀眼,宛如神人一般。那人自硝煙之中一躍而出,只一個跳劈就將擋在他路上的那個裝填手砍倒在地,其人雙腳剛一落地,立刻又向一旁的那個炮手砍殺而去……

不僅僅是劉大,清軍前幾排的所有軍官和士兵都在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這怎麼可能?!

如此猛烈的炮擊之下,這個明軍主將不僅沒死,竟然還毫髮無傷的衝到了近前,肆意砍殺著清軍的炮手,更如砍瓜切菜一般。

難道此人有神明庇佑不成?

一想到此,劉大不由得心生寒意,他此番與那明軍主將對戰,豈不就是與老天爺作對嗎?人怎麼可以與老天爺作對啊?那可是要下地獄的!

有著劉大這般念頭的清軍不在少數,只是也有不信這個的,帶隊的那個清軍軍官就是如此。

此人見陳文衝入了清軍炮兵陣地,肆意砍殺著那些沒有兵器,也沒有甲冑的清軍炮手,比殺豬宰羊還要簡單。眼見於此,他立刻命令陣中的弓箭手向陳文進行無差別射擊,企圖以此完成狙殺。

只可惜,人皆有自保之心,清軍的軍官雖然積威深重,但是這些射手們卻還是在違抗軍令和得罪老天爺之間猶豫了片刻。

可是就在這片刻之間,一隊隊明軍的那個怪陣自逐漸消散的硝煙中走出,不僅僅是被那支生力軍佔據的道路正當中,就連兩側原本空出來的地方也被其他的明軍填充了起來,變得滿滿噹噹。

只見著那些明軍迅速的將清軍未來得及逃跑的炮手殺死,在越過那個悍勇的明將和清軍的那數門虎蹲炮之後立刻變幻出了一個全新的怪陣型。劉大雖然不曾見識過這個陣法,但是只看一眼他就明白了明軍的意圖,這是要進攻了啊!

即便不再是早前的那個陣型,最前排的銳士還是在接戰的瞬間就被一掃而空。接下來的戰鬥,清軍雖然還在竭力抵抗,但是已經不僅僅是被壓制那麼簡單了,甚至連招架起來都已經成了妄想。

劉大很清楚,這和此前的那次全力一擊被輕鬆化解並且此後始終被壓著打很有關係,而更大的原因還是這支明軍居然會頂著炮火前進,實在是給予像劉大這樣的清軍太大的震撼。反倒是那個進攻形態的新陣法雖然威力確實不小,但是所帶來的震撼力卻遠遠無法和此前的那一幕相比。

竭盡全力的抵抗著,希圖著主帥能夠盡快拿出更大的殺招以應對這支詭異至極的明軍,即便不能將其擊潰,也須得把包括他在內的清軍接回去吧。

可也就在這時,側翼的明軍衝出了竹林,轉而試圖越過溪流向主戰場前進。劉大很清楚側翼的清軍已經徹底潰敗,主帥即便拿出些新的招數也勢必無力回天,那剩下的就是如何在這軍潰之際保住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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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抉擇

「己哨看守俘虜,戍哨隨俺衝過去與將軍會和,殺韃子啊!」

眼看著尹鉞帶領著戊哨衝進溪流,陳文不由得長舒了口氣,大局已定!

這段時間的相處,麾下的三個千總之中,吳登科和李瑞鑫始終更為讓陳文信重,而尹鉞這個下屬雖然在忠誠和能力上都無可挑剔,但是卻總喜歡耍一些小聰明,再加上深受封建迷信思想的蠱惑,這使得陳文對他並不如另外兩人那般放心。

此次交戰,最重要的自然是當道的主戰場,這裡是攔截清軍的必由之路,再加上甲乙丙丁這四個哨一直是由吳登科負責,李瑞鑫也有騎兵隊需要帶領,所以才將側翼戰場獨立指揮的任務交在尹鉞手中。

眼下雖然還得不到側翼戰場的具體數據,但是以著極度劣勢的兵力殲滅了優勢清軍,即便不清楚他是否是有意識的利用竹林來強化鴛鴦陣在狹窄地形條件下的優勢,陳文對此也感到甚為欣慰。

此刻清軍已經無力回天,剩下的就只是如何擴大戰果了。

「李千總,把你那個本家的將旗給本將取回來!」當前的清軍已成潰敗之勢,遙指著提標左營副將李榮的將旗,陳文立刻向李瑞鑫下達命令。

「卑職遵命。」說罷,李瑞鑫當即率領著南塘營中軍騎兵隊的騎兵們翻身上馬,策馬自溪流邊緣處向著清軍的將旗狂奔而去。

「李帥,事不可為,還是快走吧。」

即便是靠著叔叔是田雄麾下愛將才能在這個年紀就坐到實權千總,甚至領一個守備的兵員,徐磊也絕非是那等沒有歷經過戰陣之人。眼下清軍全軍覆沒只在旦夕之間,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眼見著那些接戰的清軍大敗,耳邊則是徐磊的勸說,久經戰陣的李榮很清楚此刻已經再無力回天,只是他已經很是不平,至少在他的潛意識裡,他的提標左營即便是被對手以如此劣勢的兵力擊潰,那也應該是清廷的滿八旗軍,怎麼可能會是一群四明山的賊寇呢?

拋開這些與此刻無關的念頭,李榮立刻示意親兵將將旗砍倒,他很清楚,只要將旗一倒,清軍勢必更加混亂,也只有這樣他這個主帥才能趁亂逃出生天。

就在李榮指使著親兵砍倒將旗的當口,依舊在觀察敵情的徐磊登時注意到了一個身影,只見那人引領著騎兵,策馬奔於滾滾鐵流之鋒,身側的清軍竟如風行草偃一般,不能成就哪怕絲毫的牽絆。

「李,李,李瑞鑫!」

徐磊瞪大了眼睛,極目遠眺,試圖從這個夢魘中醒來,可是得到的卻是再一次確認了來人的身份。

當年同在黃得功軍中,徐磊怎麼會不認識眼前這個年青一代中最負盛名的勇士,而且他和李家還有一些特殊的糾葛,使得他更加迅速的做出了反應。

李榮的將旗將將被砍倒,他的親兵們尚未來得及製造更大的混亂,就在李榮準備招呼同來的這個賢侄一同逃亡的剎那,只見徐磊竟拔刀砍在了李榮的戰馬屁股上,接著在大喝了一聲「李帥快跑」之後撥馬向著道路的北面打馬而去。

李榮的戰馬在受創之後,登時便嘶鳴著狂奔而走,李榮的戰馬本是良駒,只是此刻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徑直著狂奔了一路,在撞倒數人之後便倒在了地上。

而此時,李瑞鑫業已率領著明軍的騎兵殺到近前,挺著馬槳殺死數個上前保護已經被戰馬壓在地上的李榮的幾個親兵後,見李榮已經無法逃脫,立刻轉而撥馬去追徐磊。

「你們幾個看好了李榮和將旗,那都是咱們騎兵隊的軍功,其他人去追大隊,老子去追那個韃子武將!」

徐磊注意到李瑞鑫的同時,李瑞鑫也注意到了徐磊,雖然在黃得功軍中年青一代的勇士中徐磊並不算是特別出名的,但是他的叔叔徐信卻一個頗為李瑞鑫熟識的武將,尤其是在黃得功戰死的那一日,正好是徐信負責守禦黃得功軍中將校家眷居住的老營……

就在李瑞鑫策馬追擊徐磊之時,戰場上也響起了「降者免死」的口號,隨著清軍丟下兵器跪倒在地的軍官和士兵越來越多。

「殺!」

將被身旁的那個藤牌手震開了兵器的清軍捅死之後,安有福眼前再無一個試圖抵抗的清軍了,雖然跟在他身邊的石大牛雖然始終在奮力保護著他,但是這個笨蛋的武藝實在低的可笑,若不是眼前的這個藤牌手一直在奮力廝殺,一瘸一拐的他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的將這些試圖抵抗的清軍斬殺殆盡。

見周圍再無試圖抵抗的清軍,安有福轉而注視這個臨時的搭檔,此人雖然拿著南塘營的兵刃,但是卻沒有穿著甲冑,長相更是讓他覺得面生。

「這位兄弟,你是哪個哨的?」

正在清軍屍體上擦拭著腰刀的羅永忠聞言登時便是滿臉的尷尬。「那個,在下是臨時輔兵隊的。」

臨時輔兵隊?

不就是那幫潰兵嗎!

聽到羅永忠的回答,安有福的臉上立刻流露出了些許不悅之色,且不說輔兵的職責應該是協助火兵救助那些傷病,就說這些人在四明湖之戰中貪生怕死,就讓一向自詡為勇士的安有福頗為不屑。

只是看著這一地清軍的屍首,安有福的不悅立刻就少了大半,畢竟這裡絕大多數都是這個輔兵與他和石大牛一起擊殺的,甚至可以說若沒有此人他這個傷兵和石大牛這個不同武藝的笨蛋弄不好就被清軍反殺,他怎麼說也要承此人的情份。

就在這時,傳令兵高聲傳達著重新整隊的軍令,安有福立刻在石大牛的攙扶下趕去報導,只是臨行時還是轉過頭對羅永忠表示一下他的謝意。

「俺叫安有福,是甲哨第四殺手隊的,若是有人問你交戰之時干什麼去了,就是跟俺一起殺韃子,俺給你作證。」

說罷,安有福就趕忙著向本隊的位置走去,而羅永忠的感激之情也隨之追來。「謝謝安老哥,俺這就回去做事。」

說完這句話,羅永忠連忙向不遠處的一個明軍傷員跑去,攙扶著他向著陣後的軍醫那裡走去。

此間戰鬥已然徹底結束,還在場的清軍只要沒死的都已經跪地投降,看著那些在四明湖之戰時勇悍非常的提標左營兵此刻卻灰頭土臉的跪地乞求寬恕,羅永忠在快意之餘心中不由得湧出了一片傷感。

若是那一戰時陳將軍和南塘營也在,該有多好,那麼多的忠勇將士就死在了四明湖畔,他們本不應該如此枉死的啊。

行走在路上,羅永忠被這樣的念頭弄得眼看著要哭了出來,而在他攙扶下的那個傷了腿的南塘營士兵連忙出言安慰。

「兄弟,這是大捷啊,咱們南塘營殺了那麼許多不要祖宗的二韃子,也算是給戰死在四明湖的那些袍澤們報了一箭之仇,你應該高興才是。」

聽到這話,羅永忠重重的點了點頭,這個傷兵說的沒錯,他在這一戰中也殺了好幾個清軍,不枉他堅持留下充當這個輔兵,總算為了那些同袍們報仇雪恨,也可以洗雪掉他潰逃的恥辱。

「老哥說的是,小弟確實不當作這小女兒狀。」

「無事,無事,人之常情嘛,哈哈。」

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就和周圍的其他明軍一般無二。

「工兵隊的那幫殺才,要不是因為那個陷馬坑,韃子怎麼可能傷得到我?要不是看在先前也給韃子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老子非要找他們理論一番不可。」

這個南塘營傷兵乃是一個狼筅手,清軍崩潰前夕,他沖上去壓制清軍,結果卻一腳踩空,摔倒在了地上,躲閃之下卻還是被清軍的長槍手紮在腿上,若不是本隊的長牌手衝了上來將那清軍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只怕已經不幸了。

只是在羅永忠眼裡,雖然知道南塘營都是些沒上過陣的新兵,可卻都是難得的勇士,否則怎麼能夠以著極其劣勢的兵力擊潰素有浙江綠營精銳之稱的提標左營。

眼見著快要走到臨時安置傷兵的地方,側翼的明軍也已經攜帶著斬首和戰利品,並且押解著俘虜越過溪流,趕到了主戰場。

「奉將軍之令,卑職領鴛鴦陣殺手隊戊哨、己哨及中軍火器隊一至六等六個小隊與溪流對岸埋伏,交戰之初以弓箭殺傷敵軍,此後韃子越過溪流,卑職領兵與其在竹林交戰,僥倖得勝。斬首一百零六,俘獲三百一十一,繳獲無算,只是尚有數十韃子逃跑,卑職追之不及,死罪。」

側翼戰場是最先結束戰鬥的,所以自然也是最快計算完斬首、俘獲和繳獲的。聽到尹鉞的報告,陳文頗為欣喜,立刻拊掌而贊。

「尹千總以一百七十二人斬首一百零六,俘虜三百餘人,可謂大勝,何罪之有?更加令本將欣慰的是,尹千總此戰利用地形強化我鴛鴦陣的優勢,顯然在平日是下了苦功的,日後若能堅持,必成良將!」

「卑職謝過將軍。」

詢問了一番傷亡情況,陳文不由得長舒了口氣,一死三傷,斬獲超過四百,鴛鴦陣在狹窄地形的恐怖之處顯露無疑,清軍那邊的旗幟上來看都是些提標右營的兵,一樣不是什麼軟柿子,可是在鴛鴦陣面前卻毫無還手之力,這讓他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聽著尹鉞描述戰鬥細節,陳文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側翼的明軍只有兩個哨,面對的卻是超過五百的清軍,絲毫不敢輕敵冒進,始終保持陣型廝殺。在那樣的狹窄地形,鴛鴦陣的威力強大至極,或是十一人、或是五人,或是兩人的戰鬥組合對上單打獨鬥的清軍實在佔盡了便宜,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誇張的交換比。

「怪不得戚繼光當年打倭寇時就跟滿級神裝大號屠新手村似的呢,這陣法在道路狹窄、水網縱橫的東南沿海實在變態得緊。」

誇讚了一番尹鉞和那些有功將士,吳登科這邊也把傷亡和戰果分別計算了出來。

「稟告將軍,卑職奉命領甲乙丙丁四個哨及中軍火器隊七至十等四個小隊在當道迎戰韃子,此戰陣亡二十八人,輕重傷員九十四人……」

竟然這麼多!

雖然早有預料,陳文對此還是頗為驚異,畢竟在第一次交鋒中僅僅陣亡兩人,受傷的十七人也都是輕傷。此間戰鬥結束,竟然陣亡了二十八人,也就是說那兩輪炮擊和最後的衝鋒一共死了二十六人,而這還是在使用縱陣降低了三分之二的受打擊面的情況,這使得陳文不由得嘆了口氣。

火炮,這是這支重建的戚家軍必須要面對的問題,所幸在這一戰中已經留下了一個好的傳統,只希望這個傳統能夠傳承下去吧。

「……此戰斬首四百五十八級,俘虜三百三十五人,徹底擊潰尾隨而來的韃子。」

斬首竟然比俘虜還多,果然殺紅眼了,就像他先前那樣。對此陳文毫無指摘的**,比僅僅是他當時也是如此的衝進了清軍炮兵陣地,即便並非如此,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感之情。戰場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明軍被擊敗,以著清軍的作風,只怕此間的五百多將士不會有一個能活下來。

眼下這不過是主戰場的戰果,陣後的清軍滾滾北逃,騎兵隊已經在追擊了,估計還會有一些戰果,即便不多,也應該會有些。

「帶本將去看看那些陣亡的將士吧。」

走到停放陣亡將士的地點,陳文當著所有人的面向這些英勇殉國的將士一鞠到底,許久才重新直起身子。

「若無諸君的慷慨赴死,我南塘營焉能取得此番大捷,不只是包括本將在內的這些袍澤,就算是那些得脫性命的百姓也同樣會記住列位英雄。諸君,一路好走!」

「一路好走!」

在場的所有的明軍齊聲高呼,緬懷那些逝去的英靈,就連臨時輔兵隊的成員們也和其他南塘營的將士們一同高呼。

「南塘營……」淚流滿面的羅永忠喃喃自語,心中若有所思。

與此同時,戰場北面的道路上,徐磊依舊在策馬狂奔試圖擺脫李瑞鑫的追擊,這一路上他將所有壓份量的東西全部扔在了路上,弓袋、箭壺、腰刀、馬槳、斗篷……

但凡是可能降低戰馬奔跑速度的東西,都被他毫不猶豫的扔了出去,就差在戰馬上把鬍子也刮了,他就可以和滿清高層必讀兵書《三國演義》中的曹孟德在逃跑技術上一較長短了。只是即便如此,李瑞鑫依舊緊追在後,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突然,騎在馬上的徐磊側目以示,只見一道電光飛來,徐磊下意識的來了一個鐙裡藏身,只是沒想到的是,那把飛來的腰刀分明就是奔著戰馬而來,一刀就插在了戰馬的屁股上。就像是徐磊先前暗算李榮時那般,戰馬在劇痛下嘶鳴咆哮了起來,幾下就把徐磊給甩了下去,狂奔一段後便倒在了地上。

摔得渾身疼痛的徐磊眼見著李瑞鑫已經翻身下馬,手持著馬槳而來,連忙說道:「李兄,以前的事情皆是小弟的不是,可是岳母大人和倩兒還等著小弟回家呢,你就放過小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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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縮影

摔得渾身疼痛的徐磊眼見著李瑞鑫已經翻身下馬,手持著馬槳而來,連忙手腳並用的向後倒退,同時說道:「李兄,以前的事情皆是小弟的不是,可是岳母大人和倩兒還等著小弟回家呢,你就放過小弟吧。」

聽到這話,李瑞鑫不由得一愣,片刻之後只見他拋下馬槳徑直的走到徐磊面前,拽著他的領子一把揪了起來,將其按在了路旁的樹上。

「你說什麼?!」

李瑞鑫個頭本就不矮,此間更是揪住了徐磊的領子將其按在樹幹上。只可憐那徐磊遠不及李瑞鑫,此間又被如此制住,雙腳已然離地,若不是背後還有根樹幹可以依靠,弄不好就會被生生的扼死在半空。

聽到李瑞鑫的喝問,看著那副目呲欲裂的容色,徐磊連忙解釋開來,只恨爹媽少給他長了幾張嘴,唯恐說慢了一點就會被眼前這只吃人大蟲嚼個骨碎肉爛。

原來他口中的岳母大人和倩兒其實就是李瑞鑫的老娘和幼妹,當年黃得功身死,田雄和馬得功挾持弘光天子降清,混亂之中李瑞鑫的父親和長兄盡皆戰死,就連他也受了不輕的傷僥倖得脫,可是卻與家人失散。傷好之後,李瑞鑫曾經多方尋訪,只是那時兵荒馬亂,再加上通訊技術落後,最終只落個音訊全無。

只是李瑞鑫並不知道的是,作為田雄的親信,那時徐磊的叔叔徐信也跟著降清了,於是乎徐信當時負責的老營就落到了田雄的手裡。

李瑞鑫的長嫂聽聞其夫戰死便懸樑自盡了,而徐磊當年便對李家的小妹垂涎三尺,只是因為兩家在當年圍剿流寇時結過仇,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將她迎娶回家。此番李家的男人殉國的殉國,失蹤的失蹤,徐磊便將找了個藉口李瑞鑫的母親和小妹弄到了家中,後來見倖存的李瑞鑫始終沒有找上門,更是將李家小妹強納為妾。

中國古代最不乏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的故事,只可惜徐磊這等驕縱慣了的官二代顯然不是這等雅人,再加上妾室的身份。李家小妹兩年下來並無所出,便立刻從女神變成了「不下蛋的老母雞」,在徐家的地位也跟著一落千丈,此間徐磊所說的等著他回家的其實也不過是家中的老媽子和伙房的粗使丫頭罷了。

其實李家小妹的遭遇在當前這個亂世,其實已經不算差的了,雖然所嫁非人,但是至少還有個棲身之所,總好過旁人那般日為奴、夜為妓的日子吧。只不過,當著李瑞鑫的面就是借他八十個膽兒他也絕不敢這麼說。

「李兄是知道的,小弟一向鍾情於倩兒,年少輕狂之事且不提了,後來靖國公身死,小弟怕岳母大人和倩兒受苦才接到家中,若不是田雄那狗賊一再聲稱李兄一家是反對清廷的逆賊,不可為正妻,以小弟對倩兒的情誼,也絕不會為妾室啊……」

從恩主到狗賊,田雄的身份在徐磊的口中完成了自天到地的轉變,到也總好過李榮的下場。

此番不見音訊多年的李瑞鑫起死回生,著實讓他這個當年因為醉酒調戲進香的李家小妹而被李瑞鑫打得幾個月下不了床的登徒子嚇了個夠嗆,再加上先前陳文率領軍隊迎著炮火前進的那一幕,實在給了他太大的震撼,這才會有先前在極度的恐懼之下出賣李榮以求脫身的行徑。

只是此番清軍慘敗,徐磊不清楚有多少知道他家中情狀的人落到了陳文的手中,此間若是亂說一氣到時若還是被李瑞鑫帶過去,一旦謊言被揭穿,只怕以著李瑞鑫的性子他徐磊就算是痛快的死都不可得了。

「雖說是妾室,但是在小弟家中也是可以和正妻平分秋色的,衣食富貴從未有過差別,就是岳母大人此間也在家中奉養孝敬,小弟不出征時也是日日前去叩拜,一日不敢或忘……」

徐磊的話不盡不實,只是死咬著他孝敬李瑞鑫的母親,且與李家小妹恩愛有加,如此這般只為了讓李瑞鑫放他一條生路,可惜李家小妹並無所出,否則一句外甥或是外甥女效果應該會更好。

「還活著,娘、小妹,你們還活著……」

得知家人得脫大難的消息,沉浸在一家人有望重聚的喜悅中的李瑞鑫恍惚之間鬆開了扼制著徐磊的雙手,在徐磊雙腳重新沾地的剎那他也坐倒在地上。

此間的李瑞鑫業已全無防備,只是對於徐磊而言李瑞鑫無論是當年還是剛剛所表現出的武勇實在讓他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的念頭。此刻若是能說服此人當然最好,若是說服不了想必明軍那個亡命徒主將也會看在李瑞鑫的面上饒他不死,總好過偷襲失敗被李瑞鑫反殺。

眼見著李瑞鑫已經沉浸在了親情之中,徐磊立刻把他的意圖和盤托出。「李兄,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岳母大人和倩兒還在等著小弟回家,小弟回去後也好把李兄在世的消息告訴她們,日後總會有個相見的時日。若是小弟不能回去,到時候只怕……」

聽到徐磊的話,李瑞鑫也從恍恍惚惚的狀態中反應了過來,目光逐漸的深邃了起來。

與此同時,騎兵隊去追擊清軍的那部份士卒也趕了回來,陳文在檢查過他們的斬獲之後便開始清點戰利品。

此間南塘營的將士除卻那些看押弗朗機炮的之外已經全部歸隊了,只差李瑞鑫沒有回來,不過以著此人的武勇,陳文倒也很是放心。

到現在為止,此戰靠著地形不利於逃跑,南塘營俘虜了近千清軍,有戰兵,也有輔兵,甚至還有一些提標營的軍官,幾乎都是參加了戰鬥的,而最大的收穫竟然是那個始終在將旗下指揮,並沒有參加戰鬥的提標左營副將李榮。

一軍主帥被俘,剛剛聽到這個消息時陳文都不敢相信他的耳朵。只不過在興奮之後,他對這個傢伙也提不起什麼興趣了——明軍在四明湖慘敗,以著清軍的習慣被俘的人大概都已經不幸了,此刻那支南下的隊伍中就有很多一路上始終處於失去親人的悲痛中的明軍軍屬,所以這個提標營副將的命運也早已注定了,對於尚沒有養成資本家追逐剩餘價值習慣的陳文而言,反倒是那些清軍攜帶的輜重誘惑力顯得要大得多。

「你們,把衣服都給老子脫了……」

清軍的輜重車一輛也沒有跑掉,裡面的棉衣、被縟、火藥、箭矢、彈丸等亂七八糟的軍需品全都便宜了陳文,趕回來的騎兵還告訴陳文清軍還有兩門弗朗機炮和一些其他戰利品在路上也被俘獲了,此間正由著一部分騎兵在押解著那些炮手和輔兵把那些戰利品弄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陳文頓時感到慶幸不已,弗朗機炮啊,子母銃的火炮,雖然子銃用完了就要等好久才能繼續開炮,不過那幾個子銃就夠對手喝一壺了。幸虧這東西比較笨重,在他讓工兵隊製造的「平坦大道」上前進速度極慢,根本追不上急速前進的清軍,否則剛剛的炮擊明軍損失就會更大了。

這一戰結束後,繳獲的甲冑兵器已經全部被扔在了清軍準備用來裝載戰利品的空車上,想起李榮送貨上門還附贈運輸工具的高尚行為,陳文突然覺得這個清軍將領似乎也沒他想像的那般不是東西。

雖然這些甲冑多有破損,兵器不少也都有所損壞,但是對於甲冑只能勉強裝備鴛鴦陣殺手隊一半兵力的南塘營來說還是不無小補。只不過一想起繳獲的戰利品裡面居然沒有多少銀子的事情,李榮剛剛在陳文的心中建立起的那麼一點兒好感立刻就蕩然無存了。

李榮,你特麼難道不知道一個提標營兵的斬首要賞十五兩銀子嗎?

李榮,你特麼難道不知道提標營的軍官在斬首的賞額上是要增加的嗎?

李榮,你特麼難道不知道這一戰南塘營以少勝多擊潰了你的提標左營老子是要給加賞的嗎?

一點兒常識都沒有你帶的那麼多年兵的經驗都特麼喂狗了是嗎?

如果再加上傷亡的撫卹銀子和計畫中的那些營兵的新福利,陳文突然發現好像老營銀庫那些剛剛算是落到他口袋裡的銀子好像就不太夠用了,尤其是在這些銀子還要支撐著這支大蘭山老營殘部生存到明年的情況下,陳文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只恨不得去抽李榮幾鞭子洩憤。

既然大筆的收入中沒有什麼銀子,那麼就只能積少成多了,此間陳文就準備衝著這些俘虜和清軍的屍首下手,這些清兵雖然一路追來也沒有搶多長時間,但是四明湖之戰以前和那一戰的賞賜應該還有一些,直當是讓他們拿錢買命了。

只不過陳文讓那些俘虜脫掉衣服的命令還是遭到了一些反抗,在這些俘虜看來這是陳文準備殺俘的徵兆,讓他們把衣服脫了就是唯恐他們的血弄髒了衣服。

即便眼前是南塘營的那些手持著兵刃的士兵,那些俘虜還是選擇以著什麼「士可殺不可辱」之類的理由進行消極抵抗,而更多的則是乾脆跪地求饒,痛哭流涕。總而言之,這近千俘虜的言行匯成了一句話,不脫,不脫,就不脫!

對此,陳文只得表示他這個人「劫財不劫色」,現在讓他們把衣服脫了只是檢查他們身上有沒有諸如匕首、小刀、金子、銀錠、銅錢、首飾、古董、多炮塔蒸汽坦克、齊柏林飛艇之類的違禁物品。至於他們的腦袋實在太貴,陳文這個「窮逼黨」對此沒有任何興趣。

好話說盡,換來的卻依舊是以著沉默的方式進行的消極抵抗。既然如此,陳文登時就翻臉不認人,立刻表示只要不脫衣服的就是明軍的敵人,只有死路一條,同時他還拿出了倒數的辦法來增加這些俘虜的緊迫感。

聽著數字一點兒一點兒變少,繼續選擇消極抵制的俘虜也越來越少,甚至陳文才數了一半就都開始脫衣服了。

「怪不得去給滿清當狗腿子啊,就是一個字,賤!」

吐槽過後,陳文命令沒有照顧傷員任務的臨時輔兵隊在鎮撫兵的監視下分檢俘虜的財物,衣服還給他們,但凡是有點兒價值的東西全部扔進那幾個空的籮筐裡。

發現衣服竟然還還給他們,這些清軍俘虜似乎是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的亂世,一般雁過拔毛到了這個份上的武將都沒有把拿到手的東西還回去的習慣。基於這種常識,他們自覺得小命算是保住了,對於拿走他們身上其他財物的行為也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滿。

甲冑、兵刃早已裝上了大車,隨著籮筐一個個被裝滿,最早完成搜身工作的俘虜已經開始穿上衣服。就在這時,協助監督的張俊拿著件物事跑了過來。

「將軍,這是個啥啊?」

從看到那東西的第一眼,陳文就被它獨特的造型和材質所吸引,只見那物事呈長方體,扁扁的可以放進他以前那件衣服的口袋,或是公文包,幾乎不會佔用到什麼太多的地方。

顫抖著接過那件物事,陳文感受著自手指而來的觸感,那熟悉的感覺立刻喚起了他許久以前的記憶,尤其是注意到那物事的一角有一處顯然是掉在地上砸凹了進去的痕跡,更是讓他百味雜陳。

充電寶!

這塊被他當做鎮紙賣掉的充電寶怎麼會在這裡?!

看著那USB接口的凹槽邊緣似乎還有些干透了的血跡,陳文立刻意識到了這是怎麼回事。

那是六月底的一天,在一戶農家的家中靠著永字八法客串了一天教書先生後,陳文用這塊號稱是家傳鎮紙的充電寶換了一天的乾糧,踏上了繼續前往大蘭山的道路。

直至今日,他還記得那少年在將這塊充電寶拿到手時摩挲它光潔表面時所流露出的喜悅,以及他的父母看著這一切時欣慰的神情。

那些血跡,應該就是他們的吧!

「這東西是從哪個雜種的身上搜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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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問題

清軍俘虜中上到李榮,下到隊長的所有軍官都被集中在了一起,反綁著雙手,再以著一條繩子一個連著一個拴在脖子上,而他們的家丁、親兵則也被挑揀了出來,以著同樣的手法捆綁在了另外幾根繩子上。

按照這個時代的明清兩軍中的慣例,如果李榮不肯投降,他的親信軍官和親兵、家丁基本上是不會投降的,所以這些人的命運只有死路一條。

陳文不打算放過李榮,尤其是從四明山之戰明軍的潰兵中知道那一戰時李榮乃是清軍中軍的主將,即便不是王升那樣導致明軍慘敗的罪魁禍首,他也需要用這個人的首級去振奮此番沒有被清軍剿滅的浙東明軍的人心,以防止他們在恐懼之下投降滿清。

封建社會一層一層直到皇帝的效忠鏈陳文多多少少還是有所耳聞的,比如他的這支南塘營,如果他沒有盡力的革除那些封建軍隊的陋習,現在也應該是一支士兵效忠隊長、隊長效忠哨長、哨長效忠千總、千總再效忠他的局面。

這樣的軍隊雖然比較有利於一個武將成長為獨立的軍閥,但是卻和民族國家、近現代軍隊這些陳文始終渴求著,並且視之為救命良方的存在格格不入,也正是他所深惡痛絕的。

既然李榮已是必死之局,那麼這些軍官和親兵、家丁就也只有死路一條了,所以他在命人搜檢過後,便將他們分散監管,以防止鬧事。

俘虜中的輔兵,陳文從中挑選了一些看起來對明軍畏懼甚深,或是感覺比較老實的出來,讓他們拿著鞭子抽過一個剛剛帶頭鬧事的清軍軍官後,便在臨時輔兵隊的監督下幹起了拉車的勾當,用陳文的話說,想活著就要讓他看到你們對於明軍的用處。

得到了這句承諾,這些被挑選出來的輔兵立刻興高采烈的開始顯示他們的用處,即便是被安排拉車也毫無反感之色,而那些沒有被挑選出來的輔兵也在得到了有用就能活命的信息後燃起了一絲希望。

剩下的戰兵則是每十人分配到了一條繩子,這些人中不乏有殘殺明軍和百姓的凶手,只是陳文此間也沒那份時間去鑑別,就像剛剛被張俊指認出來的那個清軍,他也沒有選擇直接處死。不過也不代表他們能夠逃脫審判,因為陳文已經想出了一個新花樣。

在南塘營長槍白刃的督促下,清軍的俘虜順從的被輔兵和火兵綁好,而那些繳獲的戰利品也大多完成了裝車。當然,明軍的陣亡將士也被暫時裹在草蓆之中放在了了車上,等到了明軍的佔領區後再行厚葬,而受傷的士兵也都坐在了大車上代步。

想來還是要再次感謝一番李榮,若不是他報著能從大蘭山明軍這裡撈到好處的念頭才帶來的這麼多空車的話,陣亡將士的屍首和傷兵怎麼可能全部裝車。

「李榮贈車馬於此」

於是乎,堅信著付出了就一定要有回報的陳文在那塊依舊插在道路旁寫著「過線者死,勿謂言之不預也」的牌子旁邊為李榮重新立了一塊寫著這七個墨字的木牌,也算是為他做好事的行為留名於後世了。

就在陳文為李榮樹碑的時候,李瑞鑫也趕了回來,奇怪的是此刻的李瑞鑫並沒有騎在馬上,反而是和一個清軍的軍官步行返回,甚至那個軍官竟然沒有被捆綁起來,只是步行跟在李瑞鑫身後。

這是什麼路數?

須知道提標左營的副將李榮都是被那些騎兵將其捆綁起來交給陳文的,難道說這個軍官地位比李榮還高?他不會是田雄吧。

「將軍,卑職懇請借一步說話。」

陳文掃了一眼那個清軍軍官,李瑞鑫的表情很是怪異,行事也不似他平日的風格,顯然是和這個清軍軍官有關。

滿懷著疑惑的陳文和李瑞鑫來到了溪邊。只是剛一走到那裡,李瑞鑫竟然跪倒在地,一個勁兒的磕頭。

「李兄弟,你這是干什麼?有什麼事情起來說。」

對於李瑞鑫、吳登科這樣在他白身時便相熟的人,陳文在沒有外人的時候一向是以著兄弟相稱,就和當初相識時一樣。這樣做一方面是拉攏人心,而更多的還是出於習慣。

「將軍,卑職懇請將軍饒過那個清軍軍官。」

陳文知道,李瑞鑫的經歷使得他對於那些綠營兵或是漢八旗軍的漢奸一向是恨之入骨,在大蘭山下的鎮子裡居住的那段日子甚至還不斷出山襲擊落單的綠營兵,此間為何會為了那個看起來並不像是什麼高級武將的軍官求情?這讓陳文頗為詫異。

將李瑞鑫扶了起來,陳文立刻問道:「李兄弟,你且把事情說清楚了,本將方可決定如何處置此人。」

聽到陳文的問話,李瑞鑫連忙把徐磊對他說過的事情簡要的報告給了陳文,只是瞞下了徐磊在路上打聽陳文底細的事情。

聽完這個故事,陳文的詫異之情更甚,本來在陳文聽過李瑞鑫的過往後便認定了他的家人,尤其是還是三個女子在那樣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生存下來的。只是此間李瑞鑫言辭懇切,顯然是相信了那個清軍軍官的話。

在陳文的印象裡,李瑞鑫為人平日雖有些傲氣,但同時也是個頗有主見之人,否則這幾年那麼多武將的延攬都被他回絕了,最後反倒願意成為當時還只是白身的他的屬下。陳文相信李瑞鑫是不會騙他,也沒有必要騙他的,否則直接將這廝在私下放了,也不會有人知道,此間既然還是帶了回來,顯然是出於忠誠才會做出的選擇。

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尤其是前些天孫鈺曾在私下向陳文提及過的那一日追捕褚素先時的細節,這使得陳文很難說出拒絕的話語。

忠誠,是需要回報的。這個道理陳文在清楚不過了,哪怕是在現代社會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但是,今天他可以為李瑞鑫開一道後門,明天就一定會有人依仗著功勞違抗軍令,這也是必然會發生的,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場大捷之後。

軍紀,還是人情,陳文的理性相信他一定會選擇前者,可是人絕非是冰冷的機械,李瑞鑫長久以來的忠誠和勇敢給了陳文太多的感動,如果因為他的冷漠而導致了李家那雙母女死於非命,陳文自覺得他也無法再去面對李瑞鑫了。

算了,先弄清楚那廝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吧。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李瑞鑫被親人逃出生天的驚喜和隨之而來的親情影響到了判斷能力也是很可能存在的事情。雖然這樣的情況會使得李瑞鑫更加心傷,但也總好過希望沉澱日久後那突如其來的失望吧。

「李兄弟,且讓那廝過來,本將要看看他所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聽到這話,李瑞鑫連禮都顧不上行,連忙去把被幾個明軍看管著的徐磊拽了過來。

「本將聽說,徐千總是李千總的妹夫?」

此刻的陳文坐在張俊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一個馬紮上,臉帶笑意的向徐磊問話。如何鑑別一個人是否撒謊在現代有很多種方法,雖然陳文記不得太多,但是在此間也應該夠用了,畢竟心理學這個概念在此時尚未被提出,人們鑑別謊言更多靠的還是經驗。

只不過此刻的徐磊卻絕不敢去相信陳文那副勾起了笑意的面容,剛剛陳文迎著炮火前進的那一幕實在將他震懾得不輕,這些年徐磊並非沒有見識過勇將,遠的不說,像黃得功那樣在明末以悍勇聞名於世的武將他也曾經親身追隨過,可是在這等狹窄的道路上站在第一排迎著炮火前進的怪物,實在是僅見了。

此刻的陳文在徐磊的眼中分明是隨時可能翻臉不認人的怪物,因為自古以來勇將大多脾氣暴躁,黃得功當年連聖旨都敢撕,眼下這個比黃得功更狠的,只怕脾氣也會相應的更加喜怒無常,否則怎麼可能鎮得住他那個武勇過人的「大舅哥」呢?

「小人見過陳大帥。」說著,徐磊便拜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起頭來,比見田雄時都差不了多少。

只是陳文對於磕頭這種禮節一向還是保持著現代人的看法,無論是他給別人磕頭,還是別人給他磕頭,都會讓他感到有些不怎麼爽利。於是乎,他也懶得再去寒暄,直截了當的開始詢問李家母女的情況。

陳文對於徐磊的恭敬顯得頗為不耐煩,卻讓徐磊誤解為是這個亡命徒即將翻臉的前兆。眼見於此,徐磊立刻把對著李瑞鑫的那套說辭再度拿了出來,開始給陳文講起了他和李家小妹之間的「愛情故事」。

陳文萬萬沒有想到,當初他用愛情故事忽悠李瑞鑫,今天卻被李瑞鑫的妹夫用愛情故事忽悠了他,倒也算是天道好還了。

聽過了一遍,陳文始終盯著徐磊的眼睛,如果從後世的判斷方法來看應該說的都是真話,只是他並不清楚這些話是徐磊回憶自和李瑞鑫的對話,還是回憶自曾經的現實。

一計不成,陳文再生一計,只聽他在徐磊講完之後,開始翻來覆去的問問題,而且絲毫不給徐磊思考的時間。一個問題問完,下一個問題立刻出口,然後再將先前的問題倒過來問,分明是把電視劇裡審訊犯人的那一套拿了出來。

問了一溜夠,徐磊雖然有些地方表現得不是很好,但也讓陳文信了他一部分的話,只是在細節上還是讓陳文表示懷疑。接下來,陳文又詢問了一些李母和李家小妹的一些習慣和特徵,以此由著李瑞鑫來鑑別,雖然這些徐磊回答之前大多都要回憶片刻,但也只是出錯過一兩處,而且錯得還不是那種特別離譜的。

看樣子李瑞鑫的老娘和小妹應該是倖免於難了,陳文在為李瑞鑫感到高興的同時,發現難題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是軍紀還是人情,或者說,這廝到底是放還是不放?

眼見著已經找不到什麼問題可問了,可是把自己帶進死胡同的陳文卻依舊無法作出決斷,他很清楚這是不能猶豫的,事關李瑞鑫僅有的兩位還在世的至親,猶豫片刻可能都會影響到兩人日後的關係,於是乎陳文決定轉移話題。

「徐千總的回答本將還算滿意,只是還有一事徐千總可否為本將解惑?」

前面的對答實在消耗了徐磊不少的精神和腦力,此間得到了陳文這個還算滿意的結果,徐磊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只是眼見著勝利在望,他也絕不敢掉以輕心。

「陳大帥詢問小人乃是小人的榮幸,實在當不得解惑二字。」

「那就請徐千總把四明湖畔的那一戰的細節給本將講個清楚吧,如何?」

四明湖之戰?

無論是李瑞鑫,還是徐磊,他們二人中的任何一個都沒有預料到陳文的思維竟然跳到了這個上面,就連始終在旁邊此後的張俊聽到這個問題也是一愣。

只不過,這樣的錯愕在徐磊的面上不過浮現了片刻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轉而代替這些的卻是一副驚恐尤勝先前的神色——四明山聯軍全軍覆沒,按照常理,此刻正當是剛剛取得大勝的這個亡命徒將軍報復清軍的時候,他徐磊難道就會是第一個犧牲品嗎?

徐磊並不敢去求饒,他知道求饒也沒有用,唯一能夠讓陳文把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走的方法就是按照要求將四明湖之戰的詳情講述清楚,同時再突出一些能夠勾起仇恨的目標,而這些目標,徐磊已經想好了,所以他決定把這個吸引仇恨的艱巨任務交給李榮和王升。

「陳大帥既有聞訊,小人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接下來,徐磊便將四明湖之戰的起始、過程和結果詳細的講給了陳文,其中王升通敵、李榮的提標左營主攻、王升臨陣倒戈以及中營方守備之死被徐磊給了幾個特寫鏡頭,這段娓娓道來的戰況講得比大蘭鎮上那個偷師學藝的說書先生還要精彩,真不知道這廝在田雄軍中當親兵時是不是就是干這個的。

只是黃中道和那個方守備的死還是讓陳文神傷不已,他與黃中道不過數面之交,黃中道不僅給他講述了不少這個時代軍隊的作戰方式和戰場經驗,更有著贈銃之情;而那個方守備,兩人之間曾是對手,陳文甚至為了爭取南下金華的統兵權而刻意以劣勢兵力迎戰中營,最後將其擊潰,只是讓陳文沒想到的是,這個姓方的守備最後會在全軍崩潰之際毅然選擇衝擊李榮的將旗,最後更是嚴詞拒絕李榮的招攬而被殘忍殺害。

聽到這一切的陳文只覺得呼吸困難,彷彿落入了深潭之中,既看不到浮出水面的希望,也踏不到幽深的潭底。可就在這個時候,徐磊立刻把包袱抖了出來,時間恰到好處。

「……小人雖然身在虜營之中,卻是一日不敢或忘自己漢人的身份。此戰劉都督、黃都督等人慷慨殉國,就連王經略也力盡被俘,小人怯懦,不敢營救,卻也知會過看守王經略他老人家的軍官好生伺候,也算是聊表寸心。」

王翊沒有死?

這個答案著實把陳文鎮住了,不只是陳文,就是李瑞鑫和張俊也無不如此。

陳文沒有上帝視角,他先前對於四明湖之戰的瞭解全部是來源於王秀全報信時的講述和那些潰兵口供,這些人既然沒有被清軍抓住,顯然是逃得快的,而早已逃跑的他們卻又怎麼可能會知道王翊最後的下落呢?

王翊沒有死,這個消息確實值得大蘭山眾們歡欣鼓舞一段時間,只是陳文很清楚,王翊在歷史上死得很壯烈,和張煌言、馮京第這些魯監國系統的文臣一樣,他是絕對不可能投降清軍的,那麼對於王翊來說被俘其實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那麼,徐磊這個人是放還是不放,以及要不要用李榮來把王翊換回來,這兩個問題便成了陳文此刻必須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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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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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勝利

在曾經的歷史中,王翊會在大蘭山被攻陷後被迫前往舟山向王朝先求援,試圖利用清軍積聚四明山的時機偷襲杭州。只是等他抵達舟山時,王朝先已經被張名振和阮進謀殺,王朝先的部眾也或是投降清軍、或是被張名振和阮進瓜分,偷襲杭州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後清軍集結寧波,意圖進攻舟山,王翊得到消息後連忙趕回四明山試圖為舟山明軍分擔壓力。只是等他回到四明山時,看到的卻是山中諸將降殺且盡的慘狀。於是,迫不得已的王翊才會去奉化一帶招兵,並且在北溪被捕。此後更是義不辱身,最終在清軍集結完畢後,被殘忍殺害於定海【注1】。

自從陳文的出現,這段歷史已經發生了極大的偏移,歷史上被各個擊破的四明山明軍各部在此間集結了超過兩萬的大軍,結果卻在四明湖一戰中全軍覆沒,不僅原本應該病死於十二月的劉翼明提前戰死,就連在永曆五年七月被俘的王翊也提前了將近一年被俘。

四明山明軍依舊沒有擺脫全軍覆沒的命運,但是清軍也付出了更大的傷亡,如果不算這場四明山殿後戰的話,提標營也損失了數百戰兵。這些損失會在此後將近一年的休戰期中得到補充,可是這場殿後戰卻導致了浙江提督標營被徹底打斷了一條腿,想要徹底恢復實力只怕沒有個兩三年是不行的了。

只不過,隨著王翊倖存的消息自徐磊口中說出,陳文所面對的問題又多了一個——要不要用李榮去換王翊。

身為大蘭山明軍的一員、王翊的部將,這是再應當則份不過的事情了。而從正常情況下,陳文也應該讓徐磊去送那份和田雄交換人質的書信,這樣就可以兩全其美了。

想到這裡,陳文立刻喚來張俊準備筆墨紙硯,以著王翊部將的名義向田雄提出以李榮來交換王翊的要求,並交由徐磊帶走。

眼見著陳文將書信交給徐磊,李瑞鑫立刻拜倒在地,感到得淚流滿面。陳文能夠理解李瑞鑫的心情,人誰無親人,將心比心,若是他的親屬處於李瑞鑫家人的境地,他也肯定會希望能夠換取一些希望吧,哪怕這個希望很是渺茫。

「徐千總,你覺得本將的南塘營如何?」

接到書信的那一刻,徐磊繃緊了許久的神經彷彿一下子就得到了放鬆,可是聽到陳文這句問話時,剛剛放鬆下來的神經又立刻緊繃了起來。

「陳大帥智計超群、武勇過人,陳大帥的這個營頭也是難得的精銳,小人思量著就算是真韃子來了也未必是南塘營的對手。」

聽到這話,陳文只是搖了搖頭,他對恭維的話語本就沒什麼興趣,此番勾起徐磊回答也不過是為了他後面的話做些鋪墊而已。

「一群新兵蛋子而已,徐千總過譽了。」陳文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繼而說道:「只不過這戰場之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同樣的道理,清廷說到底都是些韃子,自遼事起,建奴作亂已經幾十年了,一個胡族在作亂之初的衝勁兒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雖然此時他們已經佔據了中國十之**的土地,但是就憑著他們的丁口數量,這鹿死誰手,只怕還猶未可知呢?徐千總是聰明人,還是好自珍重吧。」

聽完陳文的話,徐磊立刻換上了一副如醍醐灌頂般的神情,口中的言辭也是什麼「恨不得此刻就投效陳大帥麾下,只是奈何家中親眷都在清軍的佔領區,所以暫時只能忍辱負重」云云。

對於徐磊的這些屁話,陳文是哪怕一個標點符號也不會相信。

此間清軍依舊勢大,即便是這四明山地區現在也被清軍佔領了。雖然這次殿後戰陳文也確實把浙江提督標營打殘了,但是和清軍比較實力,浙東明軍的劣勢依舊過於明顯。

不過,陳文說出此番話,其實也不過是為了讓徐磊善待李家母女罷了,因為陳文根本不信徐磊所說的那些「愛情故事」,此刻不過是礙於人還在對方的手上,他才會選擇妥協。而這對徐磊而言實在是惠而不費,所以他相信徐磊知道如何選擇,畢竟他手中的這支南塘營的戰鬥力還是有目共睹的。

千恩萬謝的接受了陳文贈送的一匹繳獲的戰馬,徐磊便踏上了信使的道路,只是這個信使卻絲毫沒有打算把信送過去。

雖然徐磊出手砍傷李榮戰馬時,正值著清軍兵潰之際,滾滾北逃的人群怕是也未必有人會注意到他的行為,只是身處當局者的李榮和他的親兵顯然都注意到了這一切,畢竟那時他們就在當場。所以徐磊很清楚,李榮一旦回去,那麼他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一路上旁敲側擊的打探,雖然李瑞鑫對於陳文和南塘營的事情守口如瓶,但是對於清軍的慘狀卻沒有過多深思,以至於徐磊很清楚李榮被俘的同時,他的那些親兵幾乎都已經戰死了。基於這個考慮,他才敢賭一把陳文到底知不知道李榮被俘的真相,而此刻也確實被他賭贏了。

對此一無所知的陳文在放走了徐磊後,他便向繼續南下的老營派出了報捷的使者。與此同時,南塘營對陣亡將士、傷員、繳獲、斬首的裝車也基本完結了。

此戰南塘營以不到五百戰兵迎戰五倍於己的清軍,斬首五百九十二,俘虜近千,甚至包括清軍主帥提標左營副將李榮都被賣隊友的徐大千總送到了陳文的囚車裡。相對的,己方的損失不過是陣亡三十一人,輕重傷九十八人而已。

戰果不可謂不豐厚,只是這一戰也暴露出了很多的問題。而這些問題之中,首先便是配置。

此戰清軍可謂車馬炮全齊,騎兵、炮兵都有,可是南塘營並無炮兵,而騎兵的數量和質量也要比對手低得太多。

只是被陳文從頭到尾這一路上的「道路整修」工作限制得太過厲害,虎蹲炮雖然跟上隊列,但是那兩門弗朗機炮則被落在了後面,至於陣前的那片陷馬坑,也使得清軍的騎兵在這一戰中全無作用。

可這也就是在這樣的地形下才會如此,日後在其他地形,清軍一旦將騎兵的機動優勢發揮出來,那時戰況就會截然不同了。

火炮此戰倒是繳獲了一批,數門虎蹲炮、兩門弗朗機炮,數量不多,可對於南塘營來說實在是雪中送炭。只是炮手還需要重新訓練,至少陳文可不打算用提標營的廢物炮手加入他心愛的南塘營。

至於戰馬,還是不提這個傷心的問題了,清軍的騎兵始終處於後隊,軍潰之際這些騎兵一溜煙兒就都跑沒了,也只有李榮和一些來不及逃跑的軍官以及他們的親兵的戰馬被留了下來,數量實在少得可憐。

兵種配置之外,兵器也是個大問題,鴛鴦陣殺手隊的效果依舊為陳文所滿足,只是此戰南塘營的中軍火器隊由於大蘭山鳥銃的產能,依舊只編練了兩個隊的鳥銃手,而剩下的八個隊則還在使用弓箭,這使得他們在攻擊那些披著雙甲的提標營兵時顯得格外的有心無力。

雖然浙江的天氣也就這個時候才可能披兩層甲冑,但是誰知道下次交戰時會不會還是這樣的時候,總不能每次都指望著弓箭手射清軍的臉吧,所以火器還是要解決的。

接下來便是訓練,不僅僅是反炮兵訓練需要抬上日程,就連平日已經三令五申過的鴛鴦陣士兵攻擊結束後必須返回隊列以保證陣型完整的事情在這一戰中也出現了普遍性的違反,只是既然已經取勝,陳文並不打算再行苛責,可是更加嚴格的訓練顯然勢在必行。

此外,這一戰南塘營幾乎沒有個隊的士卒都有所損傷,其他各隊不提,鴛鴦陣殺手隊是一個極其需要配合的陣型,不是是個人加進去就可以立馬形成戰鬥力的。每次人員的替換都會導致一段時間內戰鬥力的下降。

現在的問題在於,此間他面對的敵手和戚繼光時代大有不同,雖然只有幾十年的時間,但是火炮已經成為了正規軍的常規兵器,這等無視甲冑、盾牌的兵器對於在純粹冷兵器交鋒中無往不利的鴛鴦陣來說威脅實在不小,陳文可以靠著縱陣來減少受打擊面,但是一旦被炮彈命中,長牌和藤牌也不會比一張紙的防護性更好。

損傷就意味著戰鬥力下降,而鴛鴦陣的戰場癒合能力又不怎麼強,這個勝在精巧的陣法也恰恰是過於精巧而導致了其在面對火炮時的無力,或者是提升戰場癒合能力,或者是在主陣地使用其他戰陣來應對,再或者就是學著戚繼光把車炮營、馬營、輜重營折騰出來和步兵營相配合,否則日後和清軍在平原地形交戰時就會吃很大的虧。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臨陣的指揮問題,這個問題對於陳文而言乃是所有問題中的重中之重,也正是因為戰場經驗的差距,今次才險些被李榮翻盤。所幸解決的辦法陳文早已想到,只是如何才能做好還需要在摸索中前行。

總而言之,這一戰陳文主要勝在了對地形的掌控和清軍作戰方式的瞭解,更重要的還是鴛鴦陣的陣法和自身的勇氣。相對而言,李榮則輸在了輕敵這一點上,在不瞭解對手詳細情況下貿然急行軍進攻,結果被南塘營一頓亂拳打死在地。

只是這一戰後,如此規模的傷亡勢必會使得清軍,起碼田雄的提標營對於南塘營產生不小防備心理,以後怕是再不會有這樣好的打悶棍的機會了。

不過勝了就是勝了,以五百兵殿後迎戰兩千五百餘清軍,己方陣亡三十餘人,傷不及百人,而清軍被斬首接近六百,俘虜更是近千。

雖然斬首中很有一些來自於佔領戰場的明軍按照慣例把清軍無法逃脫的傷兵,但在《日內瓦公約》橫空出世之前,這也是極正常的事情,畢竟絕少有人願意去給剛剛還是以命相搏的敵人浪費時間和傷藥,與其讓他們哀嚎著死去,補刀反而是更加人道的選擇。

此間已是大捷,無論是出於激勵將士更加努力的訓練的考量,還是剛剛從徐磊口中得到的紹興綠營已經前往新昌解圍的消息,都應該再度振奮一番士氣。

「南塘營的將士們。」陳文策馬立於人群中央。「四明湖一戰,王師遭叛徒出賣,全軍覆沒,我部奉命掩護百姓撤退。可是韃子意欲剿滅我大蘭山王師之心不死,竟派出絕對優勢的兵力,由沾滿了我四明山王師鮮血的劊子手,提標左營副將李榮帶領,前來追殺我大蘭山王師餘部。」

「為掩護百姓撤離,本將決意殿後,於當道列陣迎戰韃子。此戰之中,上賴祖宗神明庇佑,漢家英靈指引,下靠各位將士用命,奮力廝殺,更有迎著韃子炮火前進之壯舉,我部方能取勝。」說著,陳文環顧一禮。

「此戰,我南塘營以不足五百兵擊潰五倍於己的韃子,斬首五百九十二級,俘虜九百一十九人,繳獲無算,更是生擒了韃子主帥提標左營副將李榮,並救回了上百名為韃子所擄的漢家姊妹。」

「諸君,我等今日的奮戰不僅僅為身後的百姓贏得了生機,更是為那些戰死於四明湖畔的忠勇將士們報仇雪恨!」說道這裡,陳文深吸了口氣,繼而以著更大的聲音釋放出了他心中壓抑已久的情感。

「為生者伸冤,為亡者雪恨,殺賊護民,重建太平。我南塘營——威武!」

「威武!」

「威武!」

「威武!」

「……」

當場陣亡的雖然不多,但是輕重傷員超過了這支軍隊參戰人員的百分之二十,而他們贏得的卻是斬首超過己方兵力,俘虜更是接近兩倍的輝煌戰果。

長達三個多月的付出得到了回報,這一戰中噴濺而出的汗水與熱血也沒有白流。此間,每一個南塘營的士卒盡皆舉起手中的兵器振臂高呼,就連那些躺在大車上休息的傷兵們也在同伴的攙扶下來做起來高呼這勝利的口號。

一時間,四明山南部的天空中,勝利者的豪言壯語以及對未來的希望,直衝雲霄!

注1:這裡的定海其實是現在的寧波鎮海,並不是舟山的定海。寧波鎮海在明朝時是叫做的定海的,只是南明時期由於舟山幾度被明軍佔據,所以清廷將舟山一地改為定海,而寧波的定海則改為鎮海,為的是從名字上討個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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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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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曙光

永曆四年十一月初六,夜。

撤離四明山的百姓在王翊、褚九如和孫鈺等大蘭山官員的指揮下繼續南下,此間已至深夜,再加上南下新昌的信使遲遲未歸,這支撤離四明山的大隊人馬並不敢舉火前行,只得在這片即將出山的山谷裡休息。

向新昌方向派出的探馬還沒有回來,而北面的陳文和南塘營也沒有消息,這使得整支隊伍的氣氛壓抑異常,只是在大蘭山官吏的監督下,再加上自陳文率眾殿後開始就滿心不忿的那兩個哨的南塘營鴛鴦陣殺手隊在側,這支撤離四明山的百姓大隊方可以繼續維持秩序,不至於四散逃亡或是亂成一團。

自安排完宿營的事務,孫鈺便站在進入這片山谷時的入口等待著南塘營凱旋的消息,一動亦不曾動過。此時南塘營依舊音訊全無,其他本來和他一起等候消息的官吏早已經回去和王江商議一旦南塘營覆沒,日後當如何行止的事情,只有孫鈺已然站在這裡,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南塘營覆滅,他眼中應劫而生的星君陳文會死在這路上。

看著自己的丈夫猶如望夫石一般站在那裡,送去的飯也還在那塊大石上沒有觸碰過,易氏嘆了口氣,走到近前將斗篷披在了孫鈺的身上。

這幾日她本就不是很舒服,就連月事也停了,只是清軍在身後追趕,易氏不欲讓她的丈夫憂心,也沒有哪個心思去找郎中,直到此番停下休息,才到一個相熟的郎中那裡把了把脈,只是得到的消息卻是讓她喜憂參半。

「相公,陳家叔叔他們還沒有消息嗎?」。

將斗篷褪下來重新披在易氏的身上,孫鈺搖了搖頭,滿臉的憂色不言而喻。

「相公,妾身……」易氏猶豫了片刻,還是把話說了出口。「妾身好像又有了。」

聽到這話,本來已經重新轉過身凝視著北面道路的孫鈺先是一愣,隨即連忙轉過身,向易氏問道:「娘子,可找過郎中?」

見易氏嬌羞著點頭應是,孫鈺內心中滿滿的擔憂立刻被喜悅沖散,也把平日那副持禮甚恭的形象拋諸腦後,在這冬日的星光下一把將他的妻子擁入懷中。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古人對於血脈傳承的執著遠遠不是現代人可以比擬的,只是孫鈺和易氏少年夫妻,歷經患難,一向是恩愛有加,甚至在易氏流產後曾經有意讓陪嫁的丫鬟為妾的舉動也被孫鈺所阻。這在這個時代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按照慣例,陪嫁丫鬟一般都會成為家主的妾室,鮮有特例。

易氏少小便極討家人歡喜,向來聰慧敏感,她如何不知孫鈺此舉的含義,只是這般深情之下,使得她對於不能盡快為孫家綿延子嗣感到份外的焦急。只是此番雖然再度有孕,可卻在這個當口,使得易氏在欣喜之餘不由得憂心忡忡。

將妻子擁在懷中,孫鈺內心的情緒也逐漸被她的妻子所感染。狂喜過後,幾個時辰前陳文率領南塘營為百姓殿後的事實再一次把他拉回到殘酷的現實之中。

易氏有孕本是好事,只是北面南塘營勝負未知,勝了自然無事,若是敗了只怕這些百姓都很難倖免,他孫鈺早已報著為民請命的決心,甚至連陳文的書信他都打算交給一個相熟的官員代送,可是到了那時有孕在身的易氏卻又如何逃脫劫難?

對未來感到有心無力的孫鈺只得抱緊易氏,試圖在這寒冷的冬夜中為他的妻子和未來的孩兒遮蔽一些冷風,增添一些暖意,而這也是此刻的他唯一能做的。

突然,這寂靜的冬夜被一陣自北向南、自遠而近的馬蹄鐵敲擊地面的聲響所擊碎,站在山口,孫鈺和易氏聽得最為真切,而隨著這聲音越來越近,更多本就輾轉反側的百姓也紛紛起身,惶恐的看著北面。

孫鈺知道,陳文先前有約定,無論勝負,南塘營都會留下信使在陣後,在局面明了時趕來報信,以決定這些百姓的行止。按照約定,若是南塘營得勝,便等待其歸隊後繼續南下;若是不幸敗了,則迅速遣散百姓,能逃多遠逃多遠,儘可能少的被清軍屠殺。

是勝是負,消息即將到來,凝望著北方的孫鈺雙手早已握緊,就連本就不長的指甲也都徹底沒入了手掌的皮肉中。唯有他的妻子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試圖為她那個滿心國家百姓的丈夫分擔一些壓力。

北來的信使一路狂飆,他接到的任務乃是最快將消息告知南面的百姓,眼見著遠處那片臨時營地的點點篝火之光,那信使更是打馬而行,絲毫沒有理會這對冬夜裡的小夫妻,只是在飛奔而過的剎那將消息喊了出去。

「大捷!陳將軍領南塘營擊潰追擊而來的韃子,斬首六百,俘虜一千,繳獲無算,大捷!」

大捷?

大捷!

斬首六百、俘虜一千、繳獲無算。這樣說來,清軍被徹底擊潰了!

信使快馬加鞭的向南飛奔,直到臨近了最外層的篝火才翻身下馬,只是那捷報卻遠比他的速度還要快,幾乎只是以人傳人的方式便極快的傳遍了這片營地,就連那些還在商議日後如何行事的大蘭山官吏們也紛紛跑了出來,聞訊捷報的細節。

一時間,即便篝火還是那些篝火,可是整個山谷卻被那些聞聽到捷報喜訊的百姓們所感染,變得溫暖了起來。

山口的路旁,孫鈺和易氏依舊緊緊相擁,只是此刻的他們已再沒有了先前的那般緊張和憂色。幸福,或許已經不遠了,就像是陳文曾經用過的那句俚語一般。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

得知了提標營加緊步伐追擊的目的竟然會是王江和王翊的女兒後,陳文激勵了一番士氣,便率軍南下追趕大隊,甚至到了夜裡也毫無顧忌的舉火前進,反正南塘營的士兵有換著乘坐休息的車輛,全程走路的只有那些俘虜罷了。

直到天色濛濛亮,前隊的騎兵才傳來與營地的大蘭山官吏勾連完畢的消息。

百姓安然無恙,營地秩序井然,陳文長舒了口氣,追擊而來的提標營一部已經被擊潰了,杭州駐防八旗還不知道被游擊戰折騰成什麼樣子,既然營地沒有遭到襲擊,顯然是紹興綠營還沒有發現這隊南下新昌撤離四明山的百姓。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一切,還大有可為!

通報了即將抵達營地的消息,南塘營的軍官和士兵們紛紛從大車上下來,做了幾個平日裡伸展筋骨的動作,也好提提精神,只有那些傷兵還躺在大車上,因為受傷導致了他們的身體較之常人要虛弱得多,此間必須要繼續休息,以更好的養傷。

踏著霧靄的晨曦,南塘營自遠處的拐口魚貫而出,不遠處便是山口,此間已滿是前來迎接的百姓。眼見於此,南塘營的將士們更是抖擻精神,即便一夜未眠,也不能丟了得勝之師的威風不是。

不遠處便是雲集了百姓的山口,南塘營踏著輕快的步伐前進,很快便來到了近前。見大蘭山的官吏們正在等候,尤其是大病初癒的王江正在為首的位置,陳文立刻翻身下馬,單膝拜倒在地,向這位大蘭山明軍的主事之人匯報戰果。

「稟報王副憲,昨日下午,末將領南塘營當道列陣截擊韃子。上賴監國殿下福澤,下靠將士用命,僥倖擊潰韃子提標左營及提標右營一部。斬首五百九十二,俘虜九百一十九,生擒提標左營副將李榮以下軍官十二人,繳獲無算。」

「好!」

捷報的細節王江在信使到來的第一刻便已知曉,只是親耳聽到陳文的匯報,王江還是難掩激動的神情。大蘭山明軍這兩年算是發展得不錯,幾次戰事也是有聲有色,鮮有敗績,只是斬首和俘虜如此之多的大捷卻從沒有過,甚至最大的一次也不及此次的數分之一,更何況這還是在四明湖畔的那一場慘敗的背景下,顯得更為難能可貴。

只是看到這樣的一場大捷,王江的心中再度被羞愧充滿,當初陳文被那些明軍將領排擠時,他出於大局考慮勸說王翊不讓南塘營參戰,若是當時他能夠強硬一些,勸說王翊不去理會那些明軍將領的話,結局很可能就不會那樣了。

一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卻害死那麼多將士,尤其是多年的老友王翊也未能倖免,王江的心中就彷彿如刀割一般。

眼見著王江再度流露出羞愧難當的神色,陳文連忙上前低聲將王翊力盡被俘的消息告訴了王江。

行在路上,陳文好容易抽出功夫審問了一番李榮,可得到的答案卻是李榮被徐磊暗算才被明軍俘獲,一想到他居然還讓徐磊回去送信給田雄,準備以李榮來交換王翊的事情,陳文就氣不打一處來。

忙中出錯,這第一次交戰雖然贏了,但是初出茅廬的他卻因為經驗尚淺,以及手下的這支軍隊組織結構的不完整而出現了這樣大的失誤。只是此間最好還是把事情和王江說明白為好,省得落下什麼不必要的誤會,同時也好再想想什麼別的辦法把王翊救出來。

聽到王翊還活著的消息,王江的精神果然為之一振,立刻招呼著南塘營的將士們去和家人團聚,而傷兵也被老營的官吏帶到已經準備好的營帳,並組織營地的郎中為其妥善治療。只是就在這時,百姓之中卻傳來了一聲呼喊,還是讓場面為之一靜。

「陳將軍公侯萬代!」只見一個老者帶著他的兒子拜倒在地,訴說著他一家對陳文的感恩之情和誠摯的祝福。

那個老者陳文沒有注意過,但是他的兒子卻是臨時輔兵隊的一員,好像姓羅還是姓什麼的。只是就在陳文前去攙扶那位老者時,更多的祝福也隨之而來。

「陳將軍公侯萬代!」

「陳將軍公侯萬代!」

「陳將軍公侯萬代!」

「……」

每當陳文嘗試著將拜倒在地的百姓攙扶起來,就會有更多的百姓拜倒在地,表達著他們對於這個為保護他們而不惜推鋒爭死的武將的祝福。見實在無法將所有人扶起,陳文只得環顧一禮,聊表謝意。而就在這時,他和孫鈺的視線也重合在了一起。

「輔仁,吾便知道你一定能夠擊潰韃子。」

「那你還不把那封書信還給我?」

由於那時明軍慘敗的消息傳來,陳文出於挑揀大蘭山官吏中的不堅定分子的考量,並沒有把計畫告知一向不善作偽的孫鈺,致使兩人之間產生了些隔閡。

只是先前孫鈺被褚素先劫持為李瑞鑫所救時,李瑞鑫表明了是陳文的意思,再加上在清軍追殺而至時,陳文毅然領兵殿後,為百姓爭取生機,這使得孫鈺心中那些許不快也煙消雲散了。

此刻,陳文哈哈一笑,而孫鈺的嘴角也勾起了一絲笑意,卻比他上一次如此時要自然了許多。

明朝小鮮肉兒那一絲笑意的背後,十一月初七的第一縷陽關也自山間的縫隙中灑滿這個山谷。也就在這時,南下新昌的信使卻傳來了發現紹興綠營進駐北漳鎮的消息。

北漳鎮一帶是這支撤離四明山南下新昌的百姓隊伍的必經之路,而且既然這支清軍的主力已經到了北漳鎮,那麼新昌的明軍不是敗了,就是撤離了,顯然不可能還在那裡。

拔出了腰間的佩劍,陳文大聲喝道:「休息兩個時辰,繼續南下,迎戰紹興綠營!」

永曆四年十一月初八,陳文率領南塘營在北漳鎮以北迎戰紹興綠營,以提標左營的副將旗和斬首將其嚇退,追殺一天,俘虜百餘人,繳獲大批軍資。

數日後,南塘營出現在新昌縣城城外,陳文在城下當眾審訊清軍降卒,將那些雙手沾滿了四明山明軍和百姓鮮血的清軍軍官和士卒全部斬首,隨後將其他降卒安置在城外的軍營之中,便消失在了那些滿心以為南塘營會蟻附攻城的新昌守軍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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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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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餘波

就在陳文追殺那些被所謂「四明湖一戰提標營全軍覆沒,田雄、於奮起僅以身免,李榮被俘」,再配上提標營的各級軍官旗幟和斬首所組成的詐術嚇退紹興綠營時,劉大卻還在這深冬的四明山中繼續著他的求生之路。

作為一個老兵,軍潰的事情他也經過過幾次,所以每次出征前他都會貼身攜帶一些干糧,以防止逃亡的路上找不到吃食,或是在出征的路上糧草不濟,此間正好用上。

只是自梁弄鎮出發前,劉大滿心以為著不過是追殺些殘兵敗將罷了,所以就沒有準備太多,結果經過了這兩天的消耗,到了今天早上已經徹底吃完了,後面的日子只怕不好挨了,尤其是在這深冬的季節裡。

一想到這裡劉大就滿心的氣憤,那樣的強兵怎麼可以直愣愣的往上撞呢,如果不是直愣愣的被撞個頭破血流他又怎麼可能落到如斯的地步。此刻的他全然不記得先前在心中讚頌上官用虎蹲炮破陣的事情,直把那些怨憤全部發洩到了不知生死的上官身上。

只不過光是這樣聊以**也抵不得飽,雖然憑藉著豐富的逃跑經驗,他才能在這冬日撐到現在,但是這一路上的百姓早已被清軍殺光掠淨了,又能到何處去搜刮些食物呢。

此間已是下午,肚子也開始表達不滿了,劉大勒了下褲腰帶,心想著進這片林子前好像看到過林子西側有條不大的溪流,既然沒有吃食,那就多喝點水先頂著好了。

三步並作兩步的向西走去,就在即將走出這片林子時,一聲馬嘶瞬間止住了他的腳步。

逃亡之路,總有不同,若是在偶有村莊百姓,且能在野外找得到充飢的吃食的季節,自當還是抱團而行,畢竟人多力量大嘛。可若是在這樣的時節,且還是大軍剛剛過境的道路,一個人都未必能找到吃食,與他人同行豈不更是早死,那時即便不是餓死,只怕也會在睡夢中被同伴煮熟了下肚,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劉大趴在地上,僕僕前行,直到爬行到了一塊大石後面,才從側面向傳出聲音的地方看去。

只見遠處的小溪旁,一匹鞍具韁繩齊全的戰馬立在溪邊,而在它的上游一兩米的距離,赫然是一個清軍的軍官正在低頭喝水。

這一路行來,劉大看過不少在軍潰之後狂奔不止已至吐血而死的路倒屍,在逃出明軍步兵搜索範圍後,劉大便緩步行進,再加上身上有些吃食才能支撐到現在。那個清軍軍官背對著劉大,看背影不甚眼熟,只是那戰馬上的包裹鼓鼓囊囊的好像是吃食的樣子。

想到這裡,劉大欲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只見他慢慢的拔出腰刀,唯恐發出過大的聲響,隨即向著那清軍軍官爬去……

數日後,徐磊已經踏上了大蘭鎮到四明山鎮之間的大道,也是他和李榮先前追殺大蘭山明軍餘部時進入山道前的路。

剛從陳文的手下接了送信任務逃走時,徐磊只是像往日那般前行,不敢跑馬過快而至戰馬脫力倒斃,也不敢下馬前進浪費自身體力。走了一段後,徐磊覺得陳文大抵是不太可能派人追上來了,才將那封書信撕了個粉碎,還專門挖了個坑埋了起來,才放心大膽的繼續前進。

突然,大抵是一兩百米外的一個山口出行來一隊人馬,遠遠的看去,裝束似乎也是披甲的武人,只是因為帶著頭盔的緣故看不清楚頭上是不是也留著金錢鼠尾。

就在這時,那隊人馬顯然也注意到了徐磊,只見他們立刻打馬而來。

眼見於此,徐磊卻無法策馬奔逃,並非是他身後還一個步行的累贅,全然是因為他胯下的這匹戰馬幾日下來不得休息,已經快要精疲力竭了,即便是跑也定然逃不掉的。而此時,他身後的那個累贅全持著刀盾跑到他的身前,做護衛狀。

「還算忠心。」

徐磊點了點頭,若不是李瑞鑫怕他迷路餓死多準備了些吃食,他就靠著提標營中軍參將徐信的侄子和他那個破千總官銜,還真不一定製得住這個左營的潰兵。不過在許諾會為他在中營謀個差事後,這漢子倒也恭順,一路上牽馬墜蹬什麼的顯然已經適應了臨時親兵的身份,此間更是護衛在前,看來倒也不必將他弄死。

只不過徐磊並不知道,此刻的劉大雖然沒有看到那一行人是否留在金錢鼠尾,但是那些戰馬側面掛著的首級可都是束髮的漢人,此時不出來表現一下,更待何時?

「可是,徐千總?」

只見著來人叢中一個滿臉油光、膘肥體壯的武將越眾而出,拱手向徐磊問道。

「王將軍?」

來人正是王升,此刻的徐磊心頭不免一沉,先前在路上他和李榮沒少難為這個降將,此間碰上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只不過,此刻的王升全然沒有提起這個念頭,眼前的這個清軍軍官在分道揚鑣前還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此間卻只帶著一個連馬匹都沒有的親兵前行,灰頭土臉,就連衣甲也都滿是灰泥,怎麼看怎麼像是個逃難歸來的。

逃難?

這怎麼可能?

提標營出動了提標左營幾乎全部人馬和提標右營一部,光戰兵就千餘人,還有一千五百的輔兵隨行,那南塘營卻分明只有五六百人的規模,雖然鴛鴦陣很霸道,但是騎兵和射手卻連給清軍提鞋都不配,再加上他先前還告訴李榮陳文用的是鴛鴦陣,即便防止再度被那陳文打臉,他只說是聽馮京第說的大概如此,但是這樣知己知彼也能輸?!

「徐千總,李帥呢?」

聽到這話,徐磊的神經立刻便是一緊,怎麼辦?實話實說還是矇混過關,他本就頗有些急智,無論是出賣李榮,還是矇騙李瑞鑫和陳文時都表現的很是出色,此間稍一想想便立刻得出了答案。

「王將軍,李帥,李帥已經戰死了,提標左營全軍覆沒,就連吾帶去的兵也被潰軍沖散。」

「啊?」

不只是王升,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如果眼前這人不是提標營的軍官,還是田雄的親信軍官的話,幾乎所有人都會認定此間碰上的不過是個瘋子罷了。

「竟然……,這,這麼可能?」

差點兒把心中所揣測著的「竟然真的敗了」的實話說出口,好在王升反應也不慢,立刻改成了「這怎麼可能」,只是心中的震撼可不是那麼容易改得了的。

回想起當初的那次大蘭山明軍內部校場比試,南塘營的鴛鴦陣表現出來的強悍實力,實在把王升嚇了個不輕,否則一向惜命的他怎麼會弄險鬧出那麼大動靜降清,為的不就是在把陳文這個威脅排除掉的同時給自己賣個好價錢嗎?

在王升的謀劃下,南塘營沒有能夠參加四明湖之戰,四明山聯軍也在他恰到好處的臨陣倒戈之下全軍覆沒,一個好價錢已經賣出,剩下的只是附帶的威脅——陳文和那支南塘營了。

行在追擊大蘭山明軍餘孽的路上,雖然王升被李榮隨便找了個理由指使走,但是他卻還是把他所知道的南塘營的底細告訴了李榮。當然,為了防止再度被打臉,王升也只是藉口馮京第如是說,而且也沒有把戚繼光的事情提出來,畢竟他也很是討厭這個李榮。在王升心裡面,最好還是李榮和陳文兩敗俱傷那才叫大快人心。

在周圍的山裡,憑藉著對於各家義軍的熟識,王升很是端了幾個明軍的寨子,為了討好田雄,他更是把除了可以發賣的婦孺留下外,其他的人全部殺死,眼下戰馬側面掛著和後面大車上放著的就是那些邀功請賞的首級。

可是,誰知道初戰告捷的清軍綠營精銳提標營竟然會敗,兩千五百多人啊,只算戰兵也有一千多,竟然會被一支不到六百人的殘兵敗將打了個全軍覆沒,就連主帥也失陷當場,這到底是鬧哪樣啊?

「王將軍,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身所受,吾也是斷不敢相信這一切的……」

接下來,徐磊便把戰鬥的經過向王升訴說了一番,只是把所有責任都推在了李榮輕敵之上,還捎帶腳的提了句李榮在戰場說了句什麼聽誰說的「鴛鴦戲水陣」的事情。

鴛鴦戲水陣?

聽到這話,王升剎那間汗毛倒豎,怎是一個驚字了得。

這到底是李榮的原話還是徐磊編造出來的,如果是李榮的原話,那顯然是那廝在發現事不可為時便立刻打算把黑鍋甩在他王升的身上,可是徐磊怎麼敢當著他的面說出口呢?眼前只有兩個人,可是他自己這邊怎麼說也有幾十個追隨多年的老兄弟,徐磊就不怕他王升選擇殺人滅口嗎?

不對。

眼前的這廝絕對不是有恃無恐那麼簡單,他的叔叔是田雄的親信軍官徐信不假,可是這樣的一場大敗,李榮身死的情況下責任肯定是由徐磊來抗。當然,還有同行的王升,一個降將豈不是更好的替罪羊嗎?

原來如此啊。

王升立刻明白了徐磊的意思,看來只有一起讓已經身死了的李榮來被這個黑鍋,他們才有可能倖免。只是王升不比徐磊那般有跟腳,想要脫罪只怕還要拿出點兒更大的功勞才行。

「徐千總,末將手裡有一樁富貴,不知道閣下可有興趣……」

………………

永曆四年十一月十七,大蘭山。

身處在敵軍的老巢,田雄的心中滿滿的自得,此次作戰目標已經達成,雖然金礪那邊磨磨蹭蹭的直到昨天才派來信使,表示大蘭山他就不去了,安心以四明山鎮為中心掃蕩明軍,但是大局已定,這四明山的抗清勢力已經基本上被碾碎,明年便可以安心的進攻舟山了。

這一天,田雄已經迫不及待了,因為功勞越大,日後便更有機會抬旗,綠營的提督,說到底還是個漢人,這大清的天下哪有大清皇帝的奴才——旗人那般威風。

「那老不死的還不肯說嗎?」。

見屬下的親兵點頭應是,田雄立刻擺了擺手,示意繼續用刑。只是這一次就不只是鞭打那麼簡單了,非得切下來點什麼不可。

田雄口中的「那老不死的」乃是山下村子那個給陳文送過幾次螃蟹的村長,此番撤離四明山,他並沒有離開,而是選擇留在村子裡看守祖墳,說白了就是給清軍一個發洩的目標,以保存村中各家世代安葬先人的墳地。

只是被清軍抓住,哪怕是想求個速死只怕也是不可得了。

「大帥,右營徐千總和那姓王的降將回來了。」

「哦?」

只有他們兩個嗎?

心存疑惑的田雄立刻讓親兵把那兩人帶進來,只是普一見面,徐磊和王升二人便立刻跪倒在地,口稱死罪。

詢問之下,徐磊便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從頭到尾的講述了一遍。只是對於細節略作了些修改,諸如李榮隨便找了個理由支走王升的事情變成了派遣王升去抓捕馮京第、諸如李榮加速行軍追趕明軍也變成了為了爭功急行軍去強攻南塘營的鴛鴦陣,甚至不肯派出騎兵繞路截殺,等等等等。

總而言之,李榮輕敵,致使大敗,王升被支走,而徐磊的百般勸諫無果。黑鍋李榮來背,他們不能說全無責任,但是戰敗的罪責也不該他們來抗。

「卑職苦勸李帥,那支大蘭山賊寇用的乃是戚繼光的鴛鴦陣,那陣不好破的,可是李帥怎麼也不肯聽從,直接派出大隊人馬強攻,結果大敗而歸;此後卑職提議等待那兩門弗朗機炮,以炮火轟擊賊寇陣型,可是李帥急於進攻,便只讓攜帶的虎蹲炮開火,結果愣是被賊寇強行突破了戰陣……」

看著拜倒在地的兩人,老於軍務的田雄怎會不知軍中貪功諉過之事,可是李榮已經死了,提標左營也全軍覆沒了,王升死不死無所謂,徐磊是他的親兵出身,又是中軍參將徐信的親侄子,他的父親便是在戰場上為了保護田雄才戰死的,這讓田雄如何是好。

「末將奉李帥軍令前去捉拿偽明兵部侍郎馮京第,路遇大蘭山賊寇毛明山所部試圖掩護馮京第逃竄。末將無能,幾次衝殺皆不能勝,幸虧徐千總趕到,合軍與賊寇血戰,僥倖得勝,斬首甚多,更是生擒了逆賊馮京第,只是讓那毛明山逃脫,萬死。」

馮京第?

聽到這個名字田雄立刻站了起來,出兵前浙閩總督陳錦給他和金礪下了名單,其中此次作戰除去消滅四明山地區的抗清勢力,最重要的便是將王翊、王江和馮京第這三個魯監國朝廷任命的高官抓獲。王翊此刻已經在他手中,王江雖然跑了,但是馮京第若是能夠入手,絕對又是大功一件。

「將馮京第提上來。」

只不過,見到馮京第的那一剎那,還是讓田雄不由得皺了皺眉毛。此刻的馮京第已經病入膏肓,可是即便如此卻依舊強撐著站在那裡,坐也不肯,跪也不肯,除了咳嗽便是罵不絕口,竟然比那王翊還要死硬。

田雄擺了擺手,便示意親兵將其帶下去看管。只是站在一旁的王升在看著馮京第被拖走時,腦海中還是浮現起了他和徐磊登上鶴頂山抓捕馮京第時,這個已經只剩下半條命且一向自作聰明到了愚蠢地步的文弱書生還是一語道破了他心中所想。

「你這狗賊做了那麼許多,不就是害怕那個閹黨餘孽嗎?本官就在天上看著,看著你這狗賊是如何死在那個閹黨餘孽的手上!」

兩次大功,王升自覺得在清軍這邊也算是應該會有一片容身之地了,只是走在出營的路上,他還是把一向跟在他身邊的親信叫了過來。

「去找個讀書識字的,再去買幾本戚繼光的兵書,本帥也要試試這個鴛鴦陣到底能不能像那個姓陳的手中一樣摧堅破敵。」

………………

《行朝錄,越王本紀》

越王姓陳,諱文,字輔仁,祖籍杭州府新城縣,世襲天津右衛百戶。其祖上……

監國五年,越王受人之託往大蘭山報之以清軍圍剿之情報,兵部左侍郎王翊見王姿容甚偉,談吐如名士,且深通兵法,心中甚喜,欲以王為軍中贊畫,王不允。

後,王為翊之忠直所感,慨然受命。王天縱英才,旬月間練就強兵,試之以校場,大蘭山本部精銳竟潰不成軍,時人為之奇也。

九月,虜帥田雄與金礪為攻行在而謀取大蘭山,聞王之威名,心甚畏之。遂陰使兵部侍郎馮京第部將王升離間王與四明山各部王師。各部為升之謠言蠱惑,皆進讒言於翊,不願與王同列戰陣。

十月十七,四明湖畔,王師與虜帥田雄之提督標營遭遇,奮力血戰,殺傷相當,豈料升臨陣倒戈,全軍覆沒,翊力盡被俘,翊之部將黃中道、劉翼明等慷慨殉國。數日後,翊之親兵攜遺命歸大蘭山,王受命掩護百姓撤退,以免遭虜之屠戮。

十一月初六,虜提標左營副將李榮引兩千五百精兵,尾隨而行,至北漳鎮以北一山口追上王師。為掩護百姓撤退,王以劣勢之軍慨然殿後,身先士卒,血戰一日,終擊潰北來之敵,生擒李榮,虜上將徐磊、王升僅以身免。

監國六年二月,監國聞王之勇略,賜尚方劍,掛征虜將軍印,欲以郡主許之……

……

……若王翊在,何至於此。

是故,劫數天定,非人力所能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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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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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寄託

永曆五年三月初三,上巳節。

「二月二,龍抬頭;三月三,生軒轅」。在這個軒轅黃帝的誕辰之日,往年的上巳節官府都是要慶祝一番的,哪怕是這等殘明末世,民間也會自行主辦,以紀念這位華夏的人文初祖。只是此時的平岡卻是一副準備撤離的逃難景象,絲毫沒有過節的氣氛。

四明山的平岡本不是一個很有名的地方,即便在後世,提到平岡人們想到的更多還是廣東的平岡,而非是這四明山的平岡。只是在後世的一些史書中,它卻因為一個人曾經駐軍於此而為人所知,那個人是張煌言。

「五君子翻牆之役」後,張煌言前往上虞縣平岡結寨以圖興復。張煌言立寨平岡期間,雖兵不過三百,勢力孤弱,卻能且耕且屯,即能使百姓安枕,更是多次配合王翊的軍事行動,全然沒有因為勢單力薄而自守一地,這倒是與張煌言的性子相符。

永曆四年夏,張煌言受魯監國之召入衛舟山,便將這平岡和麾下的將士交給了另一位在平岡結寨的明軍將領,陳天樞。數月後,陳天樞奉命與劉翼明、俞國望圍攻新昌,此地才交由左近的明軍將領王虎協守。

只是此間平岡大寨中,為首之人卻並非是王虎,而是數月前參加了四明湖之戰的陳天樞。

永曆四年十月十七,四明湖之戰。陳天樞領騎兵與提標營中軍騎兵隊對決沙場,明軍騎兵雖不及清軍精銳,在兵力上卻過之。憑籍著人數的優勢,陳天樞帶領的明軍騎兵逐漸扳回了交戰之初的劣勢,轉而試圖將清軍壓倒。

可就在那時,明軍的左翼卻突然崩潰,甚至以著極快的速度反捲中軍。陳天樞見事不可為,便試圖領騎兵前往救援王翊,只是此間他所指揮的騎兵大多不是他的本部人馬。轉身容易,想要殺回已經進入崩潰狀態的明軍中卻是千難萬難。

潰敗之際,人心多是求生之念,能遠遠逃離自當是盡快逃離,又有幾人會與陳天樞一念繞如此遠的距離在亂軍之中救援王翊呢。被大隊騎兵裹挾著逃亡,身上本已受了傷,再加上清軍的騎兵始終追趕,陳天樞被迫撤離了戰場。

只是這一次的逃亡,卻使得他本不是很重的創傷在心痛欲絕的作用下很快就出現了惡化,此間更是只剩下了不到半條命。

「大帥怎麼樣了?」

這時,只見一個漢人裝束的漢子和一個留著金錢鼠尾的漢子聯袂自門外走了進來,向臨時代掌庶務的陳國寶聞訊道。

陳國寶雖然和陳天樞同姓,卻並非是陳天樞的部下。此人乃是劉翼明的親將,恩同父子,本來因為得罪了王朝先而暫歸家中,後來四明湖之戰,劉翼明便把他找了回來,領本部騎兵聽從陳天樞的調遣。而此刻的他,也是因為那場潰敗中被裹挾逃亡才會在陳天樞的寨中代掌庶務。

陳國寶搖了搖頭,繼而說道:「前些天聽了那消息精神好了些,這些日子也只是勉力維持著,這兩日又有些反覆。」說完這話,他轉而問道:「你們二人可查到消息了?」

見眼前的二人點頭應是,陳國寶立刻說道:「那我等還是快去稟報陳帥吧,晚了只怕……哎。」

陳國寶不像把油盡燈枯這個詞說出來,可是任誰也無法保證陳天樞能夠撐多久,此間他已經再沒有去先行把事情搞清楚的念頭了,即便是失望也只有在路上囑咐他們幾句了。

三人一路同行,徑直的前往大寨後陳天樞的居所,遣退了僕人後,三人便來到陳天樞的床前,一同行禮。

此刻的陳天樞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每每傳出如拉風箱般的呼吸聲,,瘦骨嶙峋之下再不是當初的那個龍精虎猛的四明山悍將了。

「如何?」

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那兩個屬下一同回來,陳天樞費力的從風箱裡擠出了兩個字。

這時,只見那個留著金錢鼠尾的漢子上前回答道:「回稟大帥,卑職與我那妻兄打探過,提標左營確實敗了,活著逃回去的極少,就連李榮那狗賊也被殺了。被斬首了多少不知道,其他韃子估計也都凍死餓死在了路上。」

聽到這話,陳天樞猛的咳了兩下,在眾人的一通忙活下才總算是把氣喘勻,只是急切之間卻也無法說出什麼了。

「卑職一路向新昌打探,沿途的百姓越說越邪乎,什麼天兵天將下凡的段子都出來了。就連倖存下來的各部王師也都言語不詳,但卻都知道韃子確實是敗了的事情。直到接近北漳鎮時,卑職才打探清楚,根本不是什麼天兵天將,擊潰提標營的是大蘭山的南塘營指揮陳將軍,而且還是兩場大捷!」

說道這裡,那漢子不由得眉飛色舞起來,將他打探到的消息繪聲繪色的說給在場的眾人。在他的感染之下,陳國寶和另外那個前往餘姚打探消息的漢子也逐漸的褪去憂色,變得興奮了起來。就連躺在床上的陳天樞的面色也好看了一些,將這幾個月的病色褪去了一些。

「陳將軍在擊潰紹興綠營後,便押著那些俘虜前往新昌縣城,在新昌城下當眾審訊,把那些不要祖宗的敗類一個個的審問了遍,全部按照《大明律》量刑,將參與屠殺王師和百姓的狗賊全部拉到城下斬首。」

「好!」

道出了這句話,陳天樞的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就連面色也紅潤了許多。只是在其他的三個人眼裡,這只怕已是到了迴光返照的時刻了。

陳天樞自覺得精神好了許多,便趕忙把想要說的話說了出來。「王經略果然沒有看錯人,一支三個月的新兵營,就能擊潰韃子的綠營精銳,日後必能光復我大明江山,只可惜了……」

說到這裡,陳天樞的目光立刻尖利了起來,繼而咬牙切齒的問道:「可查到是哪個狗賊串聯了各部,阻止陳將軍參戰?」

那兩個漢子對視了一眼,那個前往新昌的漢子便率先開口。「卑職詢問過了倖存的各部,他們幾乎都沒有參戰,並不知道此事,只是在路上碰上了一個同鄉,他在故沈將軍帳下,據他說九月時王升那個狗賊曾經面見過沈將軍。」

接著,那個自餘姚歸來的漢子也對此表示了贊同。「卑職怕被人認出來,沒敢進城,可是聽說王升那個狗賊跟著田雄回了餘姚,好像還很受禮遇似的。」

「果然是他,這個混蛋……」

說著,陳天樞一口氣沒喘勻,再度咳嗽了起來。眾人又是趕緊拍背,才把那口堵在嗓子眼的痰拍了出來,只是那痰上的血色卻是沒敢讓陳天樞看見。

喘了幾口大氣,陳天樞便再度開口。「陳將軍先前分析,韃子謀取四明山之地,為的乃是舟山行在。若是此番不能勝,今年肯定還要來;可若是王師敗績,今年肯定會進攻行在。韃子去年吃了這麼大的虧,就連這四明山西南的王師都沒敢出兵圍剿,今年肯定還會再來,以確保後方的安全。」

「去年有王經略在,各部實力也是鼎盛之時,才敢與韃子決一死戰。眼下王經略被俘,馮侍郎身死,王副憲不知所蹤,再無人聯絡各部出兵了。其實即便他們還在,以現在所剩無幾的力量,也絕不敢再去和韃子掙個長短。」

一口氣說出了這麼一大段話,陳天樞只得緩了口氣才繼續說道:「今年最晚八月,韃子一定會出兵再次圍剿四明山各部王師,我部在此前的那一戰中損兵折將,已無力與其周旋。本帥決定,明日出發,前往天台山投奔新昌伯!」

「大帥,您的身體?」

陳天樞只是搖了搖頭,剛才所說的話實在不少,過於耗費心力。良久之後,只見陳天樞的胳膊奮力的支撐的床板試圖坐起來,只是以他的身體狀況卻很難成行。最後還是在陳國寶的攙扶下勉力的坐了起來,只是坐起之後,陳天樞的喝問也隨之到來。

「爾等還記得當年我們自家鄉起兵時在鄉親們的墳冢前所立下的誓言嗎?大聲告訴本帥!」

那兩個漢子對視了一眼,隨即異口同聲的說道:「卑職記得,殺光韃子,光複本鄉,為枉死的父老們報仇雪恨!」

「很好!」此刻陳天樞的體力已是幾乎耗盡,只是話未說完,他也斷不能躺下。

「本帥死後,你二人便聽從陳將軍號令。」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陳天樞轉而對他口中的陳將軍說道:「國寶兄弟,王經略不在了,劉大帥也不在了,但是王副憲還在,陳文將軍也還在,大蘭山王師沒有亡,你可記下?!」

「末將遵命!」

「本帥會在天上看著你們的!」

說完這話,陳天樞如釋重負,再度躺倒在床上,帶著笑意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既然已經不能活著看到王師收復兩京的那一天,那就叫我在天上看見吧。若是轉世投胎前,爾等還不能殺盡韃子,等我,十八年後,我陳天樞還是一條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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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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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捷報

與此同時,山海阻隔的彼岸,魯監國的行在舟山,上巳節的典禮已經結束。魯監國朝的重臣們回到了大殿繼續商議國事,只是比起正月十五之時,卻少了那麼幾個人。

春節之時,多爾袞的死訊傳來,魯監國朝的君臣們很是歡欣鼓舞了一番,畢竟這個為禍多年的蠻夷之酋還是逃不過天命,這讓這些有心恢復漢家天下的君臣們無不振奮不已。

決心振作了一番後,舟山上再度爆發了一次內亂,這一次的內鬥雙方在一年前還是聯手對抗黃斌卿的盟友,可是到了現在卻是你死我活的大敵。至於振作什麼的,等內鬥完了再說。

黃斌卿死後,平西伯王朝先不滿於魯監國專信於定西侯張名振,散佈黃斌卿之死張名振為主謀之事。此時的舟山黃斌卿舊部甚多,張名振與蕩胡伯阮進唯恐變亂,決定先發制人,於永曆五年二月的一個早上遣銳卒襲殺,終將王朝先殺死。此後,張名振和阮進更是把黃斌卿之死的責任全部推到了王朝先的身上,總算是為這一公案暫時做了個了結。

只不過,黃斌卿之死的責任由已死的王朝先背了,張名振和阮進表示皆大歡喜,可是「背鍋俠」王朝先的部眾對此卻無法滿意。

於是乎,王朝先的部將張濟明、呂廷紀憤憤不平,逾牆墜城,奪得船隻駛往寧波向滿清的定海總兵張傑投降,告知以舟山虛實,並且願意為清軍充當嚮導。

王朝先死了,他的部將也逃了,事實已經造成,便無法改變,此間的魯監國君臣還在討論即將到來的戰事。

陳文通過歷史記載知曉清軍進攻四明山的意圖乃是舟山,身在舟山的魯監國君臣也並不笨,他們也很清楚清軍的目的所在。只是那時張名振、阮進、王朝先等人吞併黃斌卿的勢力還有些消化不良,實在不宜出兵,再加上張名振和王翊一向不睦,更不可能冒著舟山生亂的風險去援助了。

只不過,四明山的陷落卻意味著舟山的孤立無援。前些日子四明湖之戰的消息已經傳來,王翊力盡被俘,其他明軍也在這一戰和此後清軍的圍剿中幾近滅絕。四明山抗清基地已經陷落了,今年清軍一定會集結大軍進攻舟山,此間的魯監國君臣便在討論應對的策略。

「韃子無論從哪個方向進攻,都要渡海才能到達行在,如果從距離來看主力肯定在寧波,臣以為只要擊潰韃子舟師便能守住行在,進而收復寧波。」

作為武班之首,張名振的回答首先給戰略定下一個基調。這個策略聽起來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廢話,可卻也符合此時明清兩軍的現狀,算是一技之長克敵之短的良策。只是就在這時,一個宦官低眉順眼的走了進來,向坐在龍椅上的魯監國報告剛到的消息。

「稟報監國殿下,戶部主事、都察院右副督御史王江的信使請求覲見。」

王江?

去年十月,四明湖之戰,王翊兵敗被俘,大蘭山老營陷落。此間竟然會有王江的信使,難道前些日子傳來的清軍兵敗的消息是真的?

懷揣著滿心的疑惑,魯監國便讓那宦官將信使召來,以求為他和在場的臣屬們解答這些疑問。

「微臣王秀全拜見監國殿下。」說著,掛著千總銜的前經略親兵隊長向魯監國朱以海稽首行禮。

行過禮,在得到起身的示意後,王秀全便站了起來,向魯監國表明來意。

作為王翊的經略府親兵隊長,王秀全上一次來舟山還是陪同王翊覲見魯監國,只是時隔不到一年的光景,大蘭山明軍損失大半,就連王翊也戰敗被俘,這使得王秀全心中滿是悲嘆之情。只是,此間他作為王江的信使,來此卻是以大蘭山明軍餘部的信使身份,向魯監國朝廷匯報四明湖之戰的細節和四明山殿後戰的捷報的。

「監國五年十月,四明山各部王師集結梁弄鎮,準備按照游擊將軍陳文制定的方略,先行進攻韃子浙江提督田雄所領的提標營,再行南下會同四明山南部王師迎戰杭州駐防八旗……」

王江的奏章由於篇幅的問題並不能把所有的戰鬥細節書寫清楚,所以在呈送上王江的奏章後,王秀全便在魯監國的示意下將整場戰事的來龍去脈詳加講述給在場的魯監國君臣。

作為四明湖之戰的親歷者,他目睹了明軍徹底崩潰前的幾乎全部景象,後來陳文擊潰了提標左營,從那些俘虜的口中也得知了此後的事態,所以此刻由他來講述也顯得很是直觀。

「……很多依舊選擇繼續戰鬥下去的將士或是向韃子發起決死反擊,或是聚集在經略的旗下,直至親身保衛經略的任總兵殉國,自王師崩潰起就始終在敲擊戰鼓鼓舞士氣的王經略拔出佩劍,在砍傷數人之後力盡被俘。」

「哎。」

聽到這裡,魯監國不由得嘆了口氣。四明湖之戰慘敗的消息在一個多月前已經傳到了舟山行在,只是由於四明山明軍的頭面人物不是被俘,就是戰死,亦或者不知所蹤,所以具體細節並不明了。

只是讓魯監國君臣沒想到的是,明軍在這一場戰事中前期其實並非全無獲勝的希望,無論是那份意料之外的情報,還是由此制定的各個擊破的計畫,以及那支橫空出世的南塘營,明軍獲勝的希望其實很大。

沒想到的是,這場本來有希望成為一場大捷的戰事最後竟然是被馮京第的一個部將,一個他們從未聽說過的小人物將戰局徹底扭轉,清軍才會如此輕易的取勝,尤其是在馮京第殉國的消息已經傳來的今天,實在讓在場的魯監國朝君臣們嘆息不已。

「微臣本欲同死,只是經略有命,著王副憲與陳游擊掩護百姓撤退……」

接下來,王秀全便將後面的事情娓娓道來。只是他並沒有去提及陳文試探大蘭山官吏的事情,這是王江先前吩咐的,畢竟一個疑心重的臣子不大可能討魯監國的歡喜,一個猜忌同僚的官員也會引起朝中其他臣僚的反感,哪怕這是在那個危在旦夕的時刻的無奈之舉。

「……十一月初六,韃子見王師即將出山,便加快行進速度追趕。陳將軍知已無法順利撤出四明山,便毅然領兵殿後。此戰提標營戰兵一千餘人,輔兵一千五百餘人,為首的便是提標左營副將李榮那狗賊,而陳將軍為防止韃子遊騎繞路襲擊百姓,更是將本來不及六百兵的南塘營分出一百餘兵卒繼續掩護百姓……」

即便沒有被允許參加這一場戰鬥,王秀全還是從王江、陳文以及南塘營那些軍官士兵的口中得知了戰鬥細節。當然,陳文的說法比較謙虛,而南塘營的那些將士們可是撒開了吹,一點兒也不打草稿,反正他們也確確實實的以少勝多,任誰也不能說他們這些浴血奮戰的將士的不是。

王秀全在描述時,採取了中和的方式,也算是比較接近於事實了。只是在魯監國君臣的耳中,卻分明是一個勇悍異常的武夫迎著炮火前進鼓舞士氣,最終把嚇傻了的清軍擊潰的故事,鴛鴦陣神馬的完全被邊緣化了,只有張名振還勉強詢問了兩句,見王秀全根本不懂也就作罷了。

「……斬首五百九十二級,俘虜九百一十九人,生擒提標左營副將李榮以下將校一十二人,王師大捷!」

「真是猛將啊!」

魯監國閉上眼睛,腦補了一番陳文站在全軍的最前面,在清軍炮火的不間斷洗禮下猶如天兵天將下凡般毫無畏懼之色,最終孤身殺盡了清軍的陣型之中的場景,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臣恭喜殿下又得一員猛將。」

「為大明賀,為殿下賀,陳將軍勇猛如斯,開平王轉世也不過如是吧。」

「……」

魯監國發出了讚歎,內閣大學士張肯堂和兵科給事中董志寧立刻向魯監國祝賀。

本來四明湖之戰,明軍慘敗,浙江抗清事業遭受了極大的失敗,舟山行在也勢必遭受攻擊,身為內閣大學士張肯堂很是憂心。此番四明山殿後戰,陳文竟然能夠以五百兵大敗兩千五百清軍,實在是振奮人心,尤其這個武將還是文官一手提拔起來的,如果安撫得當,日後也可以分一分張名振這些勳臣的勢力,不至以後鬧出武人亂政的事情。

相比之下,董志寧乃是寧波六狂生之一,又是五君子翻牆之役起事的一員,他和王翊、王江、馮京第等人都是好友。陳文乃是王翊的部將出身,自然要更加親近一些。

接下來,其他的大臣也向魯監國發出了祝賀之辭,就連一向與王翊不睦的張名振也頗為感嘆陳文的勇武,畢竟在這樣一場慘敗的背景之下,如此輝煌的大捷勢必會鼓舞浙東明軍的人心,也好為此後的戰事做準備。

自多爾袞身亡的消息傳來,魯監國在默認了王朝先為張名振和阮進謀殺以及四明湖之戰慘敗的連番噩耗後,總算聽到了一件能夠讓他由衷欣喜的事情。在接受了一番臣子的祝賀後,他便提出了封賞的事情,這是應有之意,雖然錢財的賞賜現在的魯監國朝廷拿不出來,但是爵位和官職總還是有的,而這也是他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

看著臣子們商議此事,魯監國又向王秀全詢問了一些陳文的性格、事蹟以及出身等事,在得知陳文的祖上乃是岐陽王李文忠的部將,魯監國向張肯堂、張名振等文武重臣諮詢了一番,便命身邊的宦官傳召另外兩個此刻未在殿上的大臣。

到那兩個大臣進殿後,建議魯監國傳召此二人的張名振立刻問道:「二位李將軍,當年岐陽王在世時,麾下是否有一位叫作陳三四的部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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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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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困局

數日後,魯監國的欽差便與王秀全一起回返。而此時,天台山上大蘭山明軍餘部的臨時營地中,被某個魯監國朝廷的大臣譽為「高皇帝護佑魯監國」才降下的猛將——陳文,則正在忍受著大蘭山明軍的另一位猛將——後營指揮毛明山一波又一波的唾沫星子。

「陳將軍,你讓那個姓徐的送信,這麼許久了也不見那田雄回書,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接到陳文的書信,毛明山便率部掩護百姓撤退,只是他既不如陳文那般巧舌如簧,又沒有大蘭山老營的官吏們全力配合,只得強行將百姓帶走。

本來自四明山鎮出發時包括後營在內有接近四千人,一路下來,沒有遭遇過大股清軍,可是不僅沒有增加,反而還少了已近一半,就連後營的營兵也逃亡三分之一有餘。這除了毛明山這支南下的隊伍缺乏系統的管理外,和他此番強行征發百姓也有一定的關係。

陳文自大蘭山出發,沿途又帶走了不少百姓,抵達天台山時已經達到了**千人,毛明山抵達後,又帶來了兩千多人。

大蘭山明軍此番帶出來一萬餘四明山百姓,這些人算是從永曆四年清軍圍剿四明山抗清基地的刀口下救了出來,可是生計也成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這些百姓都是人,沒有飯吃會被餓死,他們此番逃亡無法攜帶多少餘糧,甚至他們本就沒有多少餘糧可以攜帶,此間已經過去幾個月了,糧食大多已經吃完,很多百姓每天都在尋找野地裡的吃食以求果腹,如果不是大蘭山老營在開粥場賑濟,只怕餓死人的事情也未必不會發生。

雖然已經安排了一部分百姓開荒,又找天台山的明軍統帥新昌伯俞國望要了些贊助,但是從老營帶來的糧草還是在這樣的賑濟工作中不斷的消耗著,甚至已經影響到了陳文新一輪的擴軍計畫。

大蘭山明軍已經沒有根據地了,眼下寄居的天台山也開墾不出多少田地養活這些百姓。此間,陳文正在和王江研究對策,畢竟這樣下去只會把這支倖存下來的明軍餘部徹底拖垮。可也就在這時,毛明山卻來到了營帳,再度提出了營救王翊的問題。

「我等要不要再去跟韃子聯絡一番,或者搞清楚王經略被關押的地點,也好營救。」

營救?

聽到這個詞,陳文不由得嘆了口氣。自從知道被徐磊那個漏網之魚矇騙後,陳文就發現他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他先前的計畫是以田雄的愛將李榮來交換被俘的王翊,再加上李瑞鑫母親和幼妹的問題,所以他才讓徐磊去送信,也算是一舉兩得。可在繼續南下的路上,卻從李榮的口中得知了此人被俘的真相,於是乎陳文本來還在為此沾沾自喜的計畫竟然直接把他套了進去。

陳文覺得哪怕用膝蓋也能想清楚,王翊這般地位的大明官員,雖然不知道關在哪裡,但清軍肯定是要重兵把守的;徐磊回去後,李家母女也肯定是被監視,甚至是被秘密關押了起來。

陳文自問也絲毫不覺得他和他的手下們有《水滸傳》裡梁山好漢的能為,不只是劫囚車、大牢,甚至大鬧東京汴梁城、私會宋徽宗小三兒、偷入皇宮那般神通廣大,就算是帶著幾個軍官去杭州他都不敢保證能活著進城。

如此一來,想要營救王翊,明軍唯一的方法就是拿李榮這個身份接近的清軍軍官交換,而交換與否的主動權卻還在田雄的手裡;如果田雄同意交換,釋放了李榮,徐磊就是必死無疑;徐磊一死,李家母女的下場也就不言而喻了……

用李榮去換王翊,李瑞鑫那邊怎麼辦?

不用李榮去換王翊,王翊怎麼辦?

繞了一圈,陳文發現無論他怎麼做都無法逃過良心的譴責。於是,在見到王江後,陳文便偷偷的把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說給了王江,試圖從這個一向多謀的大蘭山明軍統帥王翊的副手口中得到一個兩全其美的答案。

可是在王江聽完這一切後,眼中在得知王翊沒有殉國而浮現出的希望也隨之破滅,此後也沒有再去提及此事,而其他大蘭山官吏懷疑徐磊可能死在路上以至於那份信沒有送到,應該再次聯繫清軍時,王江也只是以沉默面對。

耳聽著毛明山的質問,他很清楚毛明山乃是王翊自小卒簡拔至大帥的,此人對於王翊的忠誠並不是陳文這種出生在不講究什麼忠孝仁義的時代的現代人能夠比擬的。

只是王翊的生死,他和王江已經無能為力了,可是這些救出來的百姓還得活下去,陳文便只得再次祭出了慣用的伎倆,以圖將毛明山敷衍過去,好繼續商議這些還有機會獲得解決的問題。

「毛帥,是否用王經略來換回李榮,對於韃子而言也是大事,哪會那麼容易決定的。就算我等不再考慮交換一途,營救也是要先獲知王經略被關押在何地啊,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決定下來啊?」

見陳文再次準備拿老招數敷衍於他,毛明山立刻勃然大怒。「陳將軍,某前日問你,你是這般說法,昨日問你,你還是這般說法,今日問你,你又是這般說法,到底王經略你還打不打算救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即便這個問題主要還是由王江來頭疼,可是陳文卻很清楚,永曆四年的歷史改變甚少,絕對不足以改變今年清軍圍攻舟山的計畫,舟山一戰明軍雖然是輸在了意外之上,但是這個意外卻幾乎不可能避免。

如此一來,今年便是陳文最後的機會,也是浙江抗清運動的最後機會,如果不能迅速佔據一塊根據地來發展壯大,那麼就只剩下躲在深山裡瑟瑟發抖和滾去福建投鄭成功這兩條路了。

想要發展壯大就必須向清軍佔領區發動進攻,可若是因為出兵而導致百姓餓死在天台山,無論是出於個人的良知,還是和南塘營成軍以來護衛百姓的宗旨,這都是陳文所無法接受的。眼下的局勢已經讓他心急如焚,哪有心思繼續安撫毛明山的情緒?

「毛帥,末將再說一遍,換不換不是末將說了算,閣下若是有疑問應該去問田雄那狗賊。至於關押的地點,末將已經派人去查了,山高路遠,末將不是神仙,算不出來什麼時候能查出來。而且就算是查出來,如果情勢不允許,末將也不會犯著全軍覆沒的危險去救人,王經略建立這支大蘭山王師是為了收復失地,不是為了像梁山賊寇那般劫囚車!」

陳文拍案而起,與毛明山怒目相對,兩人之間火藥味十足,就連雙方的親兵都衝了進來,試圖保護各自的將主。

眼見於此,王江連忙起身做和事老,把雙方的親兵轟出去後,左安撫陳文兩句,右安撫毛明山兩句,總算把陳文勸說得重新坐下。可是毛明山卻一向是個火爆脾氣,此間既然陳文已經表明了不會浪費精力去營救王翊,他轉身就走,只是一句怒意滿滿的話語也隨著走出房門的剎那傳到了陳文和王江的耳中。

「你們不去救,某自己去救!」

「他願意去就讓他去,副憲無須理會。」

王江在聽到毛明山的話時,本欲追出去勸阻的,可是陳文卻一把將其拉了回來,也只得繼續研究糧草的事情。

陳文和毛明山之間關係本是極好,在大蘭山時不提,先後來到天台山後也是互相配合著才把百姓安頓好。只是王翊的被俘卻導致了兩人此次的衝突,其實如果陳文並非知道這段歷史,他或許也會像毛明山那樣去行險營救王翊,可也正是知道這些迫在眉睫的現實,他才只得將光復失地放在第一位,畢竟如果不去改變,未來數百年的苦難就會如他所知的那樣到來,他所做的一切也就徹底白費了。

毛明山走後,陳文和王江商議了良久,也沒有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計畫用糧庫中有限的糧草來平衡擴軍和賑濟這兩件大蘭山明軍的當前大事。於是乎,陳文便只得轉身告辭,回去處理先前交託孫鈺幫忙調查的事務。

出了王江的居所,陳文直奔臨時老營的庫房而去。天台山的臨時營地是從俞國望手中接手的,當年王翊被撫標營追殺,投靠俞國望時便在此紮營,渡過難關,此番俞國望便再度把這片營地交給王江和陳文,也算是一種傳承。

只是長久以來極少修繕,整個營區顯得頗為簡陋,來到此地數個月,王江以著以工代賑的方式才將這片營區重新整修完畢。當然,有些事情,卻絕不是整頓就可以不再出現那麼簡單的。

「孫主事,可查出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貪墨軍需和繳獲了嗎?」。

看著軍需官齊秀峰以及他身後的那群小吏、庫丁,在數月前斬首褚素先後,陳文再度殺心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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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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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弊案

四明山殿後戰,南塘營繳獲頗豐。

從武器甲冑而言,兩門弗朗機炮,六門虎蹲炮,雖然在各自的類型中都不是什麼大口徑的貨色,但是對於南塘營這等根本就沒有火炮的軍隊而言,還是非常好的一個開始。

清軍虎蹲炮的炮手在戰鬥中被斬殺一空,弗朗機炮的炮手則是還沒來得及進入戰場,戰鬥就已經結束了,所以他們很幸運的活了下來。只不過陳文在對這些炮手問話後,便徹底放棄了招攬的念頭,這些炮手都是有家室的,甚至還有上有老下有小的,陳文不可能把他們留下,也不可能將他們殺死。

不過,對於已經開始習慣於雁過拔毛的陳文來說,完全沒有白白放走這些技術兵種的道理。

在新昌縣的路上,陳文便告知這些炮手他們可以離開,只不過必須把操炮技術以及這兩門佛郎機炮的火藥用量等數據傳授給南塘營新編的中軍炮兵隊的炮手。

對於陳文那個不留下技術,就別指望回家的口號,聽過了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清軍表示了十萬分的擁護。這個時代的火炮由於鑄造技術的緣故,每門炮的射程、火藥用量等數據都不一樣,所以火炮的炮組都是固定的,歷史上就有前線徵調火炮的同時點明徵調炮組的記錄。

火炮已經在明軍手裡了,帶回去肯定是不可能了,那麼這些數據也就完全沒用了,雖然明軍使用這些火炮的攻擊目標肯定是清軍,但也是那些披甲步兵先挨揍,這些火炮的口徑都不大,估計也打不到他們這些炮手。

那麼,為什麼不用這些沒用的東西換取回返家鄉的生機呢?

清軍的炮手們覺得用屁股想都能把這些利害關係想清楚,尤其是在陳文在新昌城下信守諾言釋放了那些沒有什麼劣跡的清軍,並且開出了每人三兩銀子酬勞後,這些清軍毫不猶豫的把弗朗機炮使用方法和數據全部傳授給了明軍的炮兵,甚至還有一個多才多藝的清軍表示虎蹲炮他也會用。驗證了技術後,這個頗有些商業頭腦的清軍又獨自領到了十兩銀子的酬勞,從而在人生的起跑線上領先了其他同僚一大步。

除去陳文最關注的火炮外,甲冑也是古代軍隊的稀罕物。

此次交戰,清軍由於道路的原因逃亡不易,所以被陳文斬首和俘虜甚多,再加上時值深冬,不少清軍的銳士都披了兩層甲,光布面甲【注1】就繳獲了八百餘套,雖然大多在戰鬥中受成了一定的損壞,甚至還有不少明顯缺工少料,但是老營的工匠們卻表示這都不叫事兒。

仔細一想卻也正常,大蘭山明軍這幾年鮮有敗績,繳獲了不少清軍的甲冑,其中損壞和劣質的不在少數。這些工匠常年的修補甲冑,估計比單獨製造的手藝要強上不少了。

除此之外,皮甲、鎖子甲、扎甲和李榮那套山文鎧加在一起也有兩百餘套,一樣交給了老營的工匠們進行修補。

繳獲中有甲冑,自然也有兵刃,就像矛和盾必然同在的道理一樣。

從兵器的類別方面來說,此次的繳獲也很是符合這個時代兵貴雜的傳統,可以說是什麼都有。

其中最多的還要說是長槍、刀牌和弓箭這三樣普及率最高的兵器。長槍自不必說,七八尺的長度,明清兩軍的步兵都差不多,弓箭方面也差不多,只有刀牌形制上不大相同。

南塘營所用的刀牌分兩種,一種是長牌,而另一種則是藤牌。這兩種牌是戚繼光在南方抗倭時鴛鴦陣的標配,而清軍則全部是由圓牌組成,有木質的,有包鐵皮的,也有純鐵的大盾牌,主要還是根據個人的喜好來決定的。

此番繳獲的兵刃數量極多,清軍戰兵的武器幾乎全部扔在戰場上,輔兵的也差不多如此,最可愛的還是李榮,這廝竟然還帶了一些備用的。

對於這樣老於軍務、講究有備無患的對手,陳文也投桃報李的表示一下他的敬仰之情——在得知繳獲數量後,他立刻下令在李榮那份稀湯寡水的牢飯裡加了一根肉絲,權當是對於其不辭辛苦送貨上門的精神的一種回報吧。

在將其中比較好的拿來換裝後,剩下的武器陳文準備留下一部分用來擴軍,而那些根本用不上的東西和質量比較差的,他準備賣給天台山的明軍。對此,俞國望和金湯等幾個明軍將領都表現出來濃厚的興趣,所以陳文約了他們在明天進行武器商品交易會。

至於最後一部分繳獲,便是從清軍身上和裝載戰利品的大車上搜刮來的財物。雖然除了那塊充電寶外再沒有找到什麼出人意料的東西,但是從銅錢,到金銀錠子,再到布匹絲綢,以及價值參差不齊的首飾古玩,還是讓陳文發了一筆不小的財。而問題,也出現在了這批戰利品上。

由於當前的清軍已經被徹底擊潰,而提標營加速的原因竟然是紹興綠營已經抵達新昌,所以陳文在將這些戰利品搜刮出來後,便隨意的堆放在了裝載戰利品的幾個大車上,由鎮撫兵看管行進。

一路上,無論是陳文,還是南塘營的軍需官齊秀峰,亦或是老營的官吏,任誰也沒有時間分類、整理這些東西。於是乎,直到抵達天台上與俞國望匯合後,才由齊秀峰帶著幾個小吏進行分類、整理,並評估其價值。

在剛剛抵達駐地的那段混亂時期,齊秀峰忙了一天一夜才把這些東西分類、入冊完畢,隨後也顧不上睡覺就趕去和老營武庫的官吏一起去計算那些武器裝具的數量。所有東西都忙完了,頂著一對熊貓眼的齊秀峰便回去休息了,可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手下的幾個小吏便勾結了一個負責看守的伍長合夥修改了賬冊,將其中一小部分戰利品貪墨了出去。

由於他們貪墨的數量不是很大,涉事的人也極少,再加上那段時期的混亂,無論是陳文,還是負責造冊的齊秀峰對那些戰利品的具體情況都記不太清楚了。本來這件事應該就會這麼過去了,可是誰想到時隔幾個月卻出現了一個意外。

陳文的部下大多出身貧苦,很多人都是光棍一條,此次四明湖殿後戰明軍以少勝多,再加上斬首和戰功的賞賜,算在一起頗為豐厚。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是沒有媳婦哪來的孩子呢?拿到這些賞額之後,不少的將士都選擇了拿來娶媳婦。這本是人之常情,娶妻嫁漢這等事,說到底是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若是所嫁非人、或是所娶非人的話,很可能就不只是雞飛狗跳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那個負責看守的伍長在那段時期成了親,本來成親沒多久便有了身孕,也是件可喜可賀之事。有孕在身總不好行那周公之禮,可是這個鎮撫兵又耐不住寂寞,沒過多久便又去勾搭一個寡婦,甚至把他偷出來的一個價值不菲的簪子送給了那個寡婦。

那寡婦本是個招搖之人,得了這麼個簪子自然要戴出去顯擺一番,可是這一來二去的卻被那伍長的妻子發現了,於是乎便鬧將起來了,從而被有心人發現了這簪子來歷不明的事情。

由於犯事者乃是軍中的伍長,陳文本以為只是私藏戰利品的事情,於是乎此事他便讓剛剛閒下來的顧守禮去處理了,可是一經審訊才知道是一樁貪污弊案,而且還涉及到軍需管理的問題和老營派來協助的小吏。眼見於此,陳文便把此事轉交給孫鈺嚴查,此刻也應該有個答案了。

「孫主事,可查出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貪墨軍需和繳獲了嗎?」。

見陳文已然回來,孫鈺便把調查結果告知陳文。「陳將軍,下官已經調查過了,此事乃是這幾個小吏串通當時負責看守戰利品的那名伍長所為,齊軍需官並未參與此事。」

並未參與此事嗎?

聽到這話,陳文不由得嘆了口氣,貪腐之事古來有之,直至後世都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只要人有貪念,便會利用非法手段謀取錢財,這是無法杜絕的。既然無法杜絕,便要想方設法的減少這一類事件的發生。如何減少,陳文的思量還是從制度上加強監督的力度,從而提高貪腐的成本,唯有如此才能減少此類時間的發生。

只是此時的陳文卻完全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也沒有權限去建立相應的制度,所以他才會選擇齊秀峰這個白紙一般的讀書人作為軍需官,其實也只不過是寄期望於道德的無奈之舉。

此番齊秀峰沒有參與此事,到也算是陳文僥倖沒有看錯人,可是監管不力的責任齊秀峰卻是難辭其咎。只是就在這時,一個憤怒聲音的聲音卻在陳文的耳邊響起。

「將軍,按照軍法,本營繳獲全部歸公,不得私存,戰後按照軍功賞賜,私存之人便是強奪他人軍功賞賜,當斬首示眾!此次犯事之人乃是利用職權偷竊戰利品,卑職以為應當同此例懲罰。」

說話之人乃是齊秀峰,陳文在聽到聲音的同時便轉過頭看向這個任職半年有餘且一向盡忠職守的軍需官。長久以來的辛勤努力所建立起來的聲譽毀於一旦,這份言語間的憤怒不問自明,只是當陳文以為這不過是洩憤之語時,這個憤怒的聲音再度響起。

「卑職身為軍需官,犯事之人乃是卑職的下屬,所侵吞的財產也在卑職的職權範圍之內,卑職確有監管不力之責,甘當同罰!」

同罰?

斬首示眾嗎?

齊秀峰說話的當口,只見著顧守禮偷偷向後拉了齊秀峰一把,似乎是想讓他收回誠意。可是齊秀峰卻蠻橫的甩開了為顧守禮所拉著的袖子,繼續講話說完。

陳文搖了搖頭,以死明志,他並不需要,關鍵還是要在建立起有效的監管制度前把這些軍需看好,這才是當前的重中之重。齊秀峰應得的懲罰不至於此,但也不能不罰。

「此次犯事之人有老營的官吏,懲罰一事本將會與王副憲商議後再行實施。至於齊軍需官,暫時革職,本營軍需儲備由孫主事代理,剩下的事情明日一早再行處置。」

注1:布面甲是一種復合甲,在明朝中後期和清朝時盛行,取代了扎甲的地位,成為士卒的標配甲冑。原因很簡單,第一是因為它易於製造且造價低廉,第二則是因為它能夠抵禦早期火器的攻擊。當然,從便於偷工減料的方面來看,布面甲也達到了甲冑發展史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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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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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交易

第二天一早,王江和陳文便聯名下達了處罰決定。

老營的那幾個小吏,斬首示眾,妻子沒入官府為奴;監守自盜的伍長,革除軍職,斬首示眾,鑑於其背叛妻室在先,其妻室判回本家,腹中子嗣不得使用其姓氏;軍需官齊秀峰,監管不力,杖責五十,罰俸三個月,革去軍需官職務。

本著懲治貪腐這個共同的目的,王江和陳文共同商議決定了這一應的處罰決定,老營的小吏和那個監守自盜的伍長處罰本著嚴厲二字的原則,為的乃是為他人戒。

本來王江準備將那個伍長的妻子一樣沒入官府為奴的,但是陳文卻表示了反對,怎麼說那女子也是個孕婦,這使得他怎麼也下不去手。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送會娘家,只是那伍長的子嗣無論男女也不會再使用他的姓氏,算是讓他從名義上斷子絕孫了,至少在古人看來姓氏不能傳承下去和斷子絕孫也沒什麼區別。

至於齊秀峰,他本身雖然沒有參與這場貪污弊案,但是作為軍需官是要負監管不力的責任的。杖責、罰俸外加革職,看起來要輕上很多,可是光杖責那一項大抵就能要了這個文弱書生的半條命,其實也差不了太多。

行刑的同時,俞國望等人也相約著來到了大蘭山明軍的臨時營地。

其實他們各自的駐地距離並不是很近,與這片臨時營地也遠近不一。只是如四明山一帶奉王翊為盟主一般,天台山的明軍同樣奉實力最強、處事也最為公道的新昌伯俞國望為盟主。此番陳文兜售清軍武器,正趕上這些明軍將領在俞國望的駐地商討局勢的對策,倒也招引到了更多的客戶。

兩廂見過禮後,陳文並沒有急著請這些客戶吃飯,也沒有直接帶他們去檢驗商品,而是把他們帶到了一間收藏特殊戰利品的房間。

此次前來的明軍將領有七八人之多,除了紮營於不遠處鎮子上的俞國望以外,陳文只見過當年和俞國望一起舉兵反清,後來分立一營的金湯,其他的天台山明軍將領他一個也沒見過。

既然沒有見過,那麼首先就要把品牌的公信力建立起來,如此方能事半功倍。於是乎,陳文直接將他們帶到了存放繳獲清軍旗幟的房間。本來專門設置這麼一個房間的目的是用來給即將入營的新兵洗腦的,眼下倒是正好讓這些客戶加強一下對於陳文這個二道販子的信任。

進了屋,一碼的綠色旗幟立刻映入了這些明軍將領的眼簾。從浙江提督標營副將管左營游擊事李榮,到浙江提督標營左營參將宋華,再到那些零零散散的守備、千總、把總的旗幟,整整掛了一屋子。

一眼望去,整間屋子在打開門的剎那就被綠色所渲染,這些綠色的來源全部出於浙江綠營精銳的提督標營,著實把這些此前還半信半疑的掛印將軍和總兵們唬個不輕。等到他們在看向陳文的時候,目光中的敬畏之情已經再無法掩蓋,甚至到了席間都在向陳文這個掛游擊銜的守備頻頻示好。

其實這也很是正常,浙東的明軍中,四明山一帶的明軍由於地理位置的原因,需要常年面對紹興、寧波兩地綠營,偶爾還要面對清軍提標營、撫標營之類的小規模圍剿,所以在戰鬥力上要普遍優於天台山的明軍,畢竟這裡的作戰機會要少很多。

天台山一帶最強的明軍當屬新昌伯俞國望的部隊,俞國望兵力過萬,曾經伏擊戰勝過提標營的小規模圍剿部隊,在這裡已經算得上是難得的精銳了。

可也是這支軍隊,於永曆三年圍攻天台縣的戰鬥中,在有內應的情況下,竟然會被清軍協守的守備徐守賢擊潰,傷亡數百,無功而返。去年圍攻新昌時由於劉翼明和陳天樞奉命回返大蘭山,也沒有如歷史上那般攻克新昌,其戰鬥力可見一斑。

是故,眼下既有這般強力的盟友,他們自然是要和陳文搞好關係,以圖日後能夠守望相助。

由於下午的武器商品交易會,中午的歡迎宴上陳文沒有備太多酒水,只是即便如此,當下午的武器商品交易會開始時,還是把這些明軍將領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酒雖未足飯已飽,休息了片刻陳文便帶著這些明軍將領來到了武庫,此間準備出售的武器、裝具已經在空地上擺放整齊,而布匹和奢侈品則擺放在桌子上,任由這些明軍將領選購。

這個時代的軍隊在武器裝備選擇上遵循這「兵貴雜」的理念,這個理論是戚繼光提出來的,他的鴛鴦陣以及此後的多兵種聯合作戰的各營也遵循著這個理論,為的乃是能夠應對戰場的變化。這種理論用在強調互相配合的鴛鴦陣極為可行,戚繼光憑藉著這些在嘉靖、隆慶、萬曆三朝花式吊打倭寇和蒙古人。

可是用在這個時代明清兩軍普遍使用的戰陣,對於武將的能力、下級軍官的反應和士兵的素質就顯得要求過高了。所以這個時代的軍隊一般都會以長槍和刀盾兵作為主力,輔以使用其他兵器的士兵作為協助,以求達到殊途同歸的效果。

由於提標營依舊遵循著這種理論,是故被明軍繳獲的兵器誇張一點兒的話,可以說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钂棍槊棒,鞭鐧錘抓,枴子流星,什麼帶尖兒,帶刺兒的,帶棱的,帶刃的,帶絨繩的,帶鎖鏈兒的,帶倒齒鉤的,帶峨嵋刺兒的,十八般兵刃,樣樣皆有。

對於其中的那些比較個性十足的武器,不明覺厲的陳文直接將它們定義為《封神演義》、《隋唐演義》等這個時代坊間盛行的話本中,士兵用來COSPALY的需要,誰讓他也弄不明白這些在戰陣中有什麼用呢?

武器商品交易會還在進行,陳文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此地——同為明軍的盟友,面對面的殺價實在不合適,所以他讓顧守禮來辦理此事,而他則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再出來博取一些好感,以及應付一些比較難纏的客戶。

很快,一個明軍的將領便選購完了他所需要的長槍和刀盾,至於其他的兵器暫時還沒有想法,當然也是由於囊中羞澀的緣故,只好選擇這些。只是當他準備去談價時,看著正在擺弄算盤的顧守禮,登時便滿頭是汗。

陳文知道不方便面對面的殺價,這個明軍將領也不傻,既然留下了隨軍主簿,那顯然是準備痛宰了。只是他的實力不強,也沒有多少銀錢,所以根本就沒準備購置多少,再加上這些出自提標營士兵的武器做工遠比他們土造的精良許多,也只得硬著頭皮挨宰了。

戰戰兢兢的走過去,本以為將是一場艱難的殺價之旅,誰知道顧守禮一張嘴卻是列出了可以用來交換這些武器裝具的表單。除去銀錢外,糧食、菜蔬、雞鴨鵝等禽類、豬牛羊馬驢騾等畜類全部可以用以交換,就連火銃和木炭、硝石、硫磺等用來製造火藥的材料也可以。

聽過之後,這明軍將領立刻信心倍增,銀錢他沒多少,為數不多的火銃他也不打算拿出來交換,可是其他卻有很多。在這個還沒有反人類概念的時代,這明軍將領覺得能夠多換到些好兵器,就算是自己和手下人每天少吃頓飯也是極其划算的。

掃聽了交換價格後,思量著多買應該可以多砍掉一些價錢,那明軍將領便信心滿滿的跑了回去,唯恐其他人將他先前猶豫不決是不是要買的東西搶走……

之所以如此,陳文主要還是出於應對這場大蘭山明軍的經濟危機的考慮。雖然已經有不少的百姓惦唸著家中的田地,打算要回到四明山,但是陳文很清楚歷史上今年清軍在進攻舟山前對四明山再度進行了一次圍剿,他們此間回去幾乎是必死無疑。

眼見於此,陳文便說服了王江,以大蘭山老營的名義通知百姓,想要回去可以,只是要等到今年年底才行,因為清軍今年會圍攻舟山,四明山一帶並不安全。

只是這樣一來,經濟壓力就始終得不到緩解,擴軍和接下來的進攻計畫就無法進行,所以他也只能如此行事。當然,最壞的打算陳文也考慮過,那就是拿同行的富戶開刀,而這樣做的後果卻是他不願看到的。

良久之後,陳文才慢悠悠的趕回來。此間大多數的明軍將領都已經完成了選購,只是此刻的他們並沒有繼續欣賞他們購買的物事,而是圍觀一個明軍將領向顧守禮殺價。

「怎麼回事?」

聽到陳文的詢問,顧守禮連忙起身行禮,接著便把事情的始末說了個明白。與他殺價的這個明軍將領叫做董克慎,駐軍台州府仙居縣境內,此番他購置的貨物比較多,路途也不近,所以總想多殺一些價錢下來,一來二去反倒成了這些明軍殺價的領頭羊。

陳文知道他說的乃是實情,在現代運費也是要計算在成本之內的,人生地不熟的陳文肯定不會派人運送,那麼給這些客戶適當的降價也是必然的選擇。

只不過,若只是他一個人單獨在此也就罷了,所有人都在看著此事的結果,陳文一旦給他降價,其他人也勢必會要求享受同等待遇。陳文思量了一番,決定拿出一個折衷方案來解決這個問題。

「既然董帥覺得路途遙遠,運費是個大問題,那麼不如這樣,末將將董帥購置的貨物交給新昌伯來運送,雙方約定一個都能接受的地點交割。至於新昌伯這邊,末將還有一筆大買賣要談,到時可以做一些讓步,作為回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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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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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變革

「既然董帥覺得路途遙遠,運費是個大問題,那麼不如這樣,末將將董帥購置的貨物交給新昌伯來運送,雙方約定一個都能接受的地點交割。至於新昌伯這邊,末將還有一筆大買賣要談,到時可以做一些讓步,作為回報,如何?」

一句如何,陳文問的卻是兩個人的意見。董克慎先前始終咬著路途的問題,為的就是能夠將損耗降低,尤其是他準備用來交易的很多都是糧食以及製造火藥的材料,這些東西很容易會因為道路的顛簸而造成損耗,所以他更加迫切的希望陳文把價格壓下來。

此間陳文提出的建議是由俞國望來運輸,這樣他那個路途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至於交接地點,俞國望為人寬厚,想必也不會讓他吃虧的。

一段路程被分為兩段,充當物流的俞國望便成了關鍵。

陳文之所以選擇俞國望來承擔這項任務,並非是出於欺負老實人的考量。俞國望在天台山一帶的明軍中勢力最強,也最具威望,由他負責其他人也能夠服氣;俞國望的部下都是台州本地人,大多都是出自遠離海邊的幾個縣的,道路地形更加熟悉;最後一點,陳文確實有一筆大買賣想要和俞國望做,而陳文手中也有俞國望很渴望得到的東西。

陳文先前在席上時和俞國望聊過幾句買賣的事情,所以俞國望很清楚陳文所說的大買賣是什麼,於是乎他也只得把這件事情一口應了下來。

俞國望答應了此事,董克慎的理由也就沒有了支撐點,領頭羊一去,其他人也不打算再為這點小事去惹陳文的不快,畢竟這裡面還有個日後守望相助的念頭存在。

不過作為盟友,陳文也不打算太過分,簽了契後,陳文又贈送給他們一些兵器作為見面禮。其實本來他是想送布匹、首飾或是古玩、字畫這些正常人類送禮的禮品,結果誰知道這些東西已經都被他們換走了,那也就只有送些非正常人類的禮品了。

交易已經達成,陳文不覺得他們會反悔,畢竟提標營的兵器品質在那裡擺著,而他們用來交換的只是些糧食、牲畜、禽類或是材料。再者說了,雙方的貨品不是直接送到陳文營中,就是約定地點交割,他絲毫不相信這些明軍將領敢黑他一手。

晚上還有一頓酒宴,這些明軍將領則被安排去休息片刻。利用這段時間,陳文需要和俞國望談談那筆大買賣的問題。

「新昌伯,您是知道的,末將此番大捷,繳獲除了這些兵器外,還有不少甲冑。不瞞您說,末將準備擴大編制,所以打算以甲冑和您交換火銃。」

和那些糧食、雞鴨、原材料不同,火器和甲冑在這個時代都是軍國之器,所以才被陳文稱之為大買賣。

四明山殿後戰,陳文在擊潰清軍的同時也發現了一些存在的問題。除去臨陣指揮這個暫時還屬於不可抗拒性的問題外,南塘營的編制顯然和他們所要面對的對手存在著不小的不合拍。

首先是騎兵,那一戰雙方的騎兵其實都沒有發揮什麼作用,明軍陣前密密麻麻的陷馬坑,道路狹窄,而且還不方便繞路,這些影響騎兵使用的原因特殊性過強,一旦與清軍在平原交戰,缺乏騎兵的南塘營就會變得難以應對。

這個問題陳文還沒有想到解決的辦法,畢竟其他明軍也不可能把騎兵或是戰馬贈送給他,而學鄭成功去編練鐵人軍,他又沒那麼土豪,所以只能先忍著了。

然後是炮兵,在戰場上,南塘營將清軍的虎蹲炮手一掃而空,不過使用的技術卻還是被一個清軍的弗朗機炮手傳授給了南塘營中軍炮兵隊的炮手們。若是再加上那兩門弗朗機炮,南塘營一共擁有兩門弗朗機炮和六門虎蹲炮,有這些東西在,就不會像上次那般被人佔盡了便宜。

最後便是火器隊,四明山殿後的那一戰,陳文拿出了黃中道贈送的鳥銃作為加賞,以求激勵士氣,結果被一個叫馮彪的弓箭手拔了頭籌。這個弓箭手之所以能夠領先於眾人,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每一箭都是對準了清軍的面門而去,這使得他的射擊不至於被清軍的甲冑甚至雙甲擋下。

可問題在於,不可能每次交戰都有這麼好的地形給陳文利用,正常情況下步弓手在輕重步兵突擊的面前毫無還手之力,讓他們在毫無阻隔的地形湊上前去射擊清軍的臉顯然是讓他們自殺。

相較之下,這個時代的布面甲雖然有著一定的防彈功效,但是偷工減料的原因使得大多數的布面甲依舊扛不住鳥銃的攻擊。當然,這裡的鳥銃也得足工足料打造而成的,偷工減料的別說是打人了,不炸膛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但是,南塘營的中軍火器隊自成立起就始終只有兩個小隊的鳥銃,這與大蘭山老營的鳥銃產能有著直接的關係,而這幾個月下來,那個鳥銃鑄造師傅也不過是又造了十來根鳥銃,完全跟不上軍隊的擴編速度。

至於繳獲就更不要提了,明朝中後期,南方軍隊喜歡用鳥銃,而北方軍隊則推崇三眼銃。田雄在降清前是黃得功麾下八總兵之一,他的提標營也是源於黃得功的中軍,黃得功的軍隊屬於北方邊軍。這樣一來,就導致了陳文這一戰的繳獲中只有有限的十幾支三眼銃,還被他分配給了更適合使用這種火器的騎兵,而鳥銃則一根沒有。

和大蘭山明軍不同,俞國望手裡卻有幾個不知道哪尋來的鳥銃鑄造師傅,所以他的軍隊有不少鳥銃可用。

而此番,陳文繳獲了八百餘套布面甲,已經超出了他的編制,而且浙江的天氣也不允許士卒全年都披甲戰鬥,所以他打算拿出一小部分用來和編練了不少火銃手的俞國望來作交換。

「陳將軍需要多少支鳥銃?」

「兩百支!」

這個數字著實把俞國望嚇了一跳,一張口就是兩百支鳥銃,雖然就算是拿出來交換也不至於影響到他麾下的鳥銃手們的使用,但是這個數字也絕對佔了存貨中不小的比例,這使得他有些猶豫了起來。

只是俞國望並不知道,陳文所計畫的編制改革,其中一點就是結合戚繼光在北方守邊時步兵營的編制。簡單而言,便是每一個鴛鴦陣殺手隊配一個小隊的火器隊,為的是提高整支軍隊的遠程殺傷能力,就連使用時的陣型他都已經和麾下的幾個軍官研究過了,差的只是鳥銃手的數量。

陳文口中的兩百支,聽起來確實不少,可這也不過是兩百人的編制。編制改革後,他們和鴛鴦陣殺手隊會組成一個四百人的小部隊,作為戰場的中堅。而其他部隊卻依舊只能按照老編制組建,這也是無奈之舉。

「陳將軍準備用多少具甲冑交換?」

「兩百套布面甲。」

這個交換數量從陳文口中說出,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畢竟這兩者在造價上高下立判,只是陳文依舊報著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想法才提出了這個交換數量。此刻的他心中卻始終在打滾,唯恐俞國望一怒之下憤而離去,這樣他的編制改革就很難進行了。

只見俞國望猶豫了片刻,竟然直接回了句「可以」。陳文聽後先是一愣,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了起來。

「新昌伯若是覺得不夠可以提出來,末將並非是要佔您便宜的意思,只是這個做生意……」

這時,俞國望搖了搖頭,繼而打斷了陳文的解釋。「陳將軍無須多言,老夫既然說了,那肯定會信守諾言。只不過老夫有個不情之請,還請陳將軍能夠答應。」

不情之請?

聽到這話,陳文有些不明所以,這裡面還有什麼事兒嗎?只是俞國望既然痛快的答應了陳文交換鳥銃的事情,他也不好猶豫什麼。

「新昌伯但說無妨,末將自當盡力而為。」

俞國望想了想,隨即向陳文問道:「老夫起兵已有數年,編練了這支上萬人的大軍,為的便是收復失地,上報天子,下救黎民。可是這些年過去,卻始終是敗多勝少。前年圍攻天台縣不說了,去年在虎山所老夫的部下就比劉帥和陳帥的兵差上很多,陳將軍曉暢兵法,練兵有方,可否為老夫解惑?」

解惑?

就這麼簡單嗎?

陳文曾經聽王翊他們提及過俞國望所部的編制情況和歷來的戰績,來到天台山後也參觀過俞國望的軍隊。總的而言,他的鳥銃手練得確實精銳,就連南塘營的中軍火器隊都沒有他練得好。

可是俞國望的這支軍隊有一個最大的弊病,那就是他只重視鳥銃手,完全忽視了肉搏步兵的作用,這是明顯脫離了時代的行為。

在機槍和速射炮出現前,肉搏戰才是戰場的主旋律。在技術沒有到那個水平的明末,想要以鳥銃手決定勝負是完全不可能的,這樣打仗要是能贏就奇怪了。

陳文斟酌了下措辭,便對俞國望說道:「新昌伯既然由此一問,末將自當如實相告,只是有些東西可能末將說的不對,還望新昌伯見諒。」

「無妨,無妨,陳將軍但請直言。」

「悊皇帝時,帝師孫閣老奉命經略遼東。這期間,孫閣老除了修建堡壘外,還編練了大批的關寧軍……」

孫承宗編練關寧軍期間,其思路就是既然肉搏戰不好打贏,那麼就乾脆以火器致勝。為此孫承宗給關寧軍的車炮營提供了大量的火炮,為的便是試圖在肉搏戰開始前用火炮將清軍擊退,從而取得勝利。

這種思路屬於典型的文官領兵不切實際的想法,是完全不可取的。歷史上關寧軍的車炮營鮮有戰績,甚至經常性的被清軍在射程外引誘開火,完全是給對手送裝備的軍隊,怎是一個坑字了得。

相較之下,陳文之所以加強火器的編制,則完全是因為他先前的編制遠程支援能力太差的緣故,根本不可一概論之。

「……依末將愚見,現在的火器還不足以承擔戰場上的主力殺傷,想要克敵制勝,還是要設法編練一支能打能抗的肉搏步兵,而這樣您的鳥銃手們也可以更加安全的射擊,為全軍提供遠程火力支援。」

「原來是這樣。」俞國望沉思了片刻,繼而對陳文說道:「陳將軍可否幫老夫訓練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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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腳步

「陳將軍可否幫老夫訓練士卒?」

聽到這話,陳文第一個反應是俞國望想要招攬他,可是轉念一想,卻根本不可能是這樣。

早前陳文在大蘭山上曾經聽王翊、王江等人提及過俞國望,俞國望為人寬厚,氣量恢宏,有容人之量。劉翼明初駐守東坑時,俞國望部下「裨將某持尺書道王翊軍,不候令,止;劉翼明杖而遣之。詰旦,國望親來謝。其文而有禮乃如此。」【注1】

眼下王翊雖然被俘,但是王江尚在,以著俞國望的性格是不可能對陳文提出延攬的請求的。即便他有此念,也不可能不知道那場四明山殿後戰的大捷意味著什麼,所以陳文對於他來說只能是盟友,絕不可能出言招攬為部下。

既然俞國望不可能出言招攬,那麼此言便是希望陳文訓練軍隊了。如此,要不要答應呢?

答應的話,一來可以促成這筆交易,而且以著俞國望的性格,陳文幫他訓練軍隊肯定也會有所報答,這些也是處在困境之中的大蘭山明軍所急需的;另一方面,在訓練軍隊的過程中,陳文可以對俞國望的軍隊施加影響,同時拉近彼此的關係,進而結成更加堅定的盟友關係。

好處看起來不少,可是,永曆五年三月的今天,如此行事真的存在意義嗎?

永曆五年六月十二,浙江提督田雄自杭州出發與定海總兵張傑會合,再度圍剿四明山的同時為渡海進攻舟山準備船隻。

永曆五年七月十三,杭州駐防八旗固山額真平南將軍金礪、固山額真劉之源由杭州出發,經紹興、寧波前往定海。同月十九,浙閩總督陳錦自衢州出發,經台州、寧波抵達定海。

除此之外,清廷以金華總兵馬進寶為南路總統,領水路兵由台州北上;吳松水師總兵王燝帥軍南下,預定於八月二十日三路會攻舟山……

四明山明軍雖然沒有像歷史上那樣被各個擊破,但是四明湖畔的那一戰,明軍全軍覆沒,被俘的大概估計無法倖免,逃出來的人也未必能夠躲過清軍接下來的圍剿。

即便有陳文在四明山南部的那場大捷,甚至就連提標營都被徹底打殘,可是四明山明軍已經所剩無幾,而清軍的兵力優勢卻依然明顯。舟山之戰後,對於浙東明軍而言,這種優勢就會更加明顯……

舟山之戰的關鍵在於橫水洋的那一戰,手下只有幾百旱鴨子的陳文自問無能為力。既然如此,那麼對於他,亦或者說是對於整個浙江抗清大局而言,如果陳文不能趕在清軍攻陷舟山前拿下一兩個府作為根據地,那麼也就沒有以後了。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最少三個月,最多也不過是六個月,陳文必須佔據一塊足以養活五千到一萬的戰兵,以及若干輔兵的根據地,而現在南塘營的擴編卻不過才剛剛開始……

時間既然已經如此緊迫,那麼他又怎麼可能抽得出時間去給俞國望訓練軍隊呢?

就在陳文猶豫如何婉轉一些拒絕俞國望時,俞國望似乎也看出了陳文的猶豫,若是其他事情,以他的性子也絕不會讓別人為難,只是四明山明軍覆沒,天台山明軍壓力驟然增大的今天,也容不得他再謙讓什麼了。

「陳將軍若是肯答應,這兩百布面甲老夫不要了,另外再加上一百支鳥銃以及若干火藥作為酬謝,還望陳將軍能夠應允。」說著,俞國望起身便是一禮。

甲冑都不要了?

白給三百支鳥銃,外加火藥?

這特麼這是遇到土豪了啊!

陳文並不知道,憑藉著四明山殿後戰的輝煌大勝,他在知曉這場大捷的明軍眼中已經有了一代名將的影子。

畢竟這些年他們即便是擊潰過提標營之類的清軍綠營精銳,也都是以優勢兵力對清軍小部隊交戰的取勝,像陳文那樣力抗五倍於己的清軍,還能把對手打了個落花流水的事情,即便是做夢他們也無法想像的。

可是陳文和他的南塘營卻做到了,不只做到了,就連清軍的主帥李榮都被生擒活拿,那可是提標營的副將啊,在綠營中僅次於提督、總兵的大將,就這樣被陳文抓住,連逃跑都沒來得及,這使得他們對於南塘營的實力腦補出了一個更加恐怖的印象。

虎山所的那一戰後,俞國望就考慮在清軍圍剿四明山後延請劉翼明或是陳天樞幫他訓練一段時間軍隊,因為那一戰雖然他的軍隊作為主力,但是真正擊潰當地清軍並攻佔虎山所的功臣卻是陳天樞的騎兵營和劉翼明的大蘭山明軍左右二營,這使得他對於本部兵馬的實力有了一個更加直觀的比較。

只是虎山所那一戰後,陳天樞和劉翼明便奉命趕回大蘭山了,此後的四明湖之戰明軍慘敗,也把他的希望打碎了。

可也就在這時,陳文和他的南塘營卻橫空出世了,四明山殿後戰,以五百兵擊潰兩千五百清軍,生擒主帥李榮,時隔一日再度迎戰紹興綠營主力,更是以著新勝之師的雄風將其嚇退。如此能戰的明軍實在少見得緊,這使得俞國望對於延請陳文幫助其練兵的念頭也更加熾熱了起來。

至於那三百支鳥銃,雖然也是一筆不小的家當,可是在俞國望看來,這筆投資若是能換來軍隊戰鬥力的提升,也是值得的,尤其在訓練軍隊的人選是陳文這樣的「知名品牌」的情況下,更是如此。

可是這時,陳文的想法卻和俞國望截然不同。他很清楚俞國望為什麼要找他練兵,無非是南塘營這個成軍不過三個月的新營頭力克提標營的表現過於驚豔,可是陳文幫俞國望練兵就一定能夠出成效嗎?

陳文很清楚他的這支軍隊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建軍伊始,他以著重建戚家軍的名義組建這支軍隊,通過不斷的洗腦和軍法條例的執行來構建起一支強軍的認同感。可他卻很清楚,這裡面最重要的卻不是這些。

成軍之時,陳文規定所有軍餉、軍需和賞賜全部由軍需官直接交到領取人的手中,以避免軍官侵吞軍餉、軍需和賞賜,使得他們沒有了吃空餉、喝兵血的經濟基礎。而這樣一來,再加上直接聽命於陳文的鎮撫兵的存在,就連軍官欺壓士卒的可能都被儘可能的杜絕了。

南塘營在組建之時就在奮力的將封建軍隊的尾巴割下去,為的便是造就出一支新式陸軍,一支真正意義上的近代甚至是現代軍隊。

直到今天,南塘營複製戚家軍的工作已經完成得相當不錯了,這支軍隊乃是軍紀嚴明的大蘭山明軍的第六個戰兵營,本身就有著很好的基礎,這段時間陳文的高標準嚴要求,也使得南塘營能夠在駐軍城鎮和南下的途中做到秋毫不犯。

若是再加上這場以著掩護百姓撤退為目的的殿後戰的大捷,一支即便是近代軍隊也未必能夠擁有的信仰已經開始紮根於這支成軍不過三個月的新軍之中,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而陳文也會竭盡全力的把它始終的貫徹下去。

可是,俞國望的那支軍隊是一支什麼軍隊,這一點陳文即便只是參觀過一次,卻也多少知道一些。

俞國望的軍隊從兵種上以鳥銃手為作戰的主力,這個時代最為重要的肉搏步兵反而成了附庸,這是很不正常的。而最讓陳文感到不爽的,便是這支軍隊還是那種吃空餉、喝兵血的舊式軍隊模式,這樣的軍隊就算是全部裝備毛瑟1888也不可能是使用冷兵器衝鋒的近代軍隊的對手。這使得依靠革除封建軍隊惡習來強化軍隊戰鬥力的陳文對此也感到實在無從下手。

只不過,俞國望的加注卻使得陳文顯得更加的猶豫不決了——答應,三百支鳥銃白給;不答應,陳文覺得他也不好意思再跟俞國望談那個甲冑換鳥銃的交易了。

怎麼辦呢?

就在這時,顧守禮的及時出現使得陳文暫且擺脫了這份苦惱。

「將軍,酒宴已經準備好了,各位大帥已經入席了,就等您和新昌伯了。」

原來已經談了這麼久了,時間過得真快啊。眼見於此,陳文立刻向俞國望表示,希望給他幾天時間考慮,而俞國望對此也表示了理解,畢竟這是大事,考慮考慮也是應該的。

酒宴之上,除卻俞國望以外,其他人的交易都早已簽了契約,這些明軍將領紛紛表示會在未來的一個月內完成交易。於是乎,陳文也把當年在酒桌上配客戶的那一套拿了出來,總算是賓主盡歡了。

入夜,老營的宴會已經結束,陳文和那些明軍將領紛紛回到房間休息。而就在這時,老營數里地外,駐紮著大蘭山明軍後營的營盤內,毛明山的副將葉世榮的營帳卻依舊燈火通明。

「葉帥,毛大帥已經走了,我等真的要按照那封信上寫的去投陳游擊嗎?」。

葉世榮思慮了片刻,將在座的眾人招到身前,低聲將他的想法說了出來。

注1:語出自《續明紀事本末》。此外,筆者記得還有其他的幾本年代更早的書也有類似的記載,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先把這段註上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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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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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選擇

第二天一早,陳文頂著宿醉爬起來準備繼續考慮俞國望的問題時,王江卻派人過來,要陳文此刻便去見他。

懷揣著疑惑,陳文便和那小吏去尋王江,只是進了屋子,卻發現還有其他人在。

「葉副將?」

見陳文進來,那群人自為首的葉世榮以下竟率先向陳文這個至今還只是個掛有即將軍銜的守備行禮,這讓陳文突然有種不自然的感覺。

匆匆的回過禮,陳文便在王江的解釋下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當聽到毛明山竟然離開了天台山的時候,還是驚了他一個目瞪口呆。

「毛帥什麼時候離開的?」

聽到陳文的問話,那葉世榮立刻上前一步,對陳文說道:「回稟陳將軍,應該是前天晚上,毛帥的親兵昨天一早去送早飯時毛帥便不在了,只留下這封書信。」

說著,葉世榮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一眼看去,但見信封並沒有封上,只是不知道這是先前就如此的,還是後來被人拆開的。

接過書信的剎那,陳文打眼掃了一下在場的幾個人,葉世榮和後營的那個幾個軍官看陳文的目光頗有些畏懼,而王江卻在嘆息,感覺上應該是已經看過了這封書信。

抽出信瓤,熟悉的字體立刻浮現在了陳文的眼前。

「陳兄親啟,見信如晤……」

毛明山乃是武夫出身,寫字也是當上了大帥之後才開始學的,所以用詞造句上頗有些直白,不似這個時代的文人那般引經據典。只是那剛勁的筆觸,還是讓陳文一眼認出了他的字體。

一字一句看過,書信的內容並不複雜,毛明山從回顧他與陳文的交往開始,到他此行的目的和必要性,最後將後營的將士全部託付給陳文,希望陳文能夠像對待南塘營的本部那樣將這些將士帶好。

陳文很清楚,王翊對毛明山有簡拔之恩,這是這個忠直的武將所肯定會去試圖報答的。前日陳文和毛明山的言語衝突後,他便打算過幾日待毛明山的火氣消了再行勸說,甚至連藉口他都已經想好了。王翊他已經無能為力了,可是王翊的女兒還在大蘭山老營接受著保護,保護她的平安,進而完成王翊的女兒和黃宗羲之子的因緣,這也是一種報恩的途徑嘛。

只不過,陳文卻萬萬沒有想到的,言辭衝突的當天夜裡,毛明山就離開了天台山,甚至可以說很可能他從老營的臨時營地離開後,回到了後營的營盤便開始收拾細軟,想來在那一路上他已經想好了如何行事。

只是營救王翊,談何容易?

從歷史的記載中,陳文相信王翊是不可能投降滿清的,而此時還沒有他的死訊,那麼王翊的結局很可能會如歷史上那般。這是陳文所不願看到的,可是對此他也無能為力,至少陳文不認為他能夠在數萬清軍雲集的定海將王翊從刑場上救下,如果他真有如此大的能為,也不會出現王翊被俘的事情吧。

所以陳文覺得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的完成王翊收復失地的志向,以及護衛百姓的遺願,這才是他此間需要去做,也只能去做的事情。

可是在毛明山的眼中卻並非如此,無論情勢如何發展,王翊對他的恩德是他始終銘記在心的,此間王翊被俘,那麼他就必須竭盡全力的將王翊救出來。若是事有不待,他也會將王翊的遺體帶回來,安葬在王翊所護衛過的這片土地之上,這才是對王翊最大的告慰。

字裡行間,充斥著士為知己者死的悲壯情懷,毛明山對於營救王翊一事的使命感使得陳文始終處於極端的壓抑之中,尤其是到了將部下交託給他的那一段,陳文只覺得幾乎要窒息了一般。

毛明山的那份必死之心,徹底將陳文為不去營救王翊而編織的藉口擊打得碎裂開來,而這些碎片在落下的剎那,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道道的傷口。這些傷口或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步結痂、脫落、直至癒合,但是疤痕卻會永遠的留在心底,直至飲盡了那一碗孟婆湯為止。

陳文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將其呼出,才恢復了些許的理性。既然毛明山給他留下了書信,那也一定給王江和後營主事之人留下書信交託後事,這是應有之意。於是乎,陳文便向王江和葉世榮討要信件,而此二人也確實懷揣著毛明山給他們的留書。

毛明山寫給王江的書信與寫給陳文的大體表達了一個意思,只是其中更多的是對王江的歉意,不告而別的歉意、無法在其麾下效命的歉意,等等等等。

至於寫給葉世榮的書信,卻滿是對於陳文的讚揚之詞,並且嚴令他們聽從陳文的號令。只不過,此刻已經逐漸重新恢復了理性的陳文對於這些人會否聽命於毛明山的遺命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各位想來已有成算了吧?」

此言一出,王江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反應了過來,繼而對葉世榮等人怒目相視。而葉世榮等人看向陳文的目光之中,那份恐懼更是濃重了不知多少倍。

「末將,末將等只是像看看毛帥會否回心轉意。」

胡說八道!

毛明山是前天晚上離開的,書信則是昨天早晨被發現的,那麼這一天他們幹什麼去了,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看著陳文愈加鋒利的目光,為首的葉世榮也只得咬著牙把他們在昨夜商議好的託詞說出。

「末將等商議後,打算等毛帥回來,還望陳將軍恕罪。」

一個副將請一個守備恕罪,這不只是因為陳文因為那場大捷而必然會獲得的封賞,更多的還是基於他們對南塘營這支部隊的恐懼,尤其是在毛明山已有遺命,而他們選擇拒不執行的情況下,陳文有著絕對正當的理由強行將其改編,這才是他們最為畏懼的。

只是此刻的陳文心中卻滿是冷笑,寧為雞頭不為鳳尾,說好聽的叫有志氣,說不好聽的就是鼠目寸光。毛明山走後,後營的這些軍官立刻失去了約束,抱著手中的權利不放,唯恐歸陳文統領會失去這些,哪怕只是暫時的失去,所以他們會如此行事。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陳文的軍隊也是如這個時代的舊式軍隊一般,兵為將有、大小相制,吃空餉喝兵血以養家丁的話,擁有一定獨立性的他們大抵也不會如此吧。

可是南塘營卻絕非如此,而他們一旦成為陳文的直屬部下,也勢必會如南塘營的軍官一般受到約束。這才是他們不希望成為陳文這個「准名將」的部下最大的原因。

看著這些依舊在強撐著的軍官,陳文搖了搖頭,這些人不想成為他的部下,他也不想要後營那不到四百的老兵油子。

就像當初王翊屬意陳文領中營軍務時被他拒絕時一樣,陳文沒有任何興趣去改造一支純粹的封建軍隊,他寧可去重新編練新兵營,也不會去帶那些所謂的老兵,因為想要割除一支純粹的封建軍隊的尾巴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的,而這個代價卻是此刻的陳文所無法承擔的。

假設他們願意成為陳文的部下,那麼就是硬著頭皮他也會儘可能的去完成毛明山的遺願,既然這些人此刻與他的想法一拍即合,陳文也打算再顧及毛明山的懇求。正常給幾個月的軍餉和軍需,他就要去向滿清的佔領區發起進攻了,到時候分道揚鑣即可。至於他們能不能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下去,那也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怨不得別人。

「爾等既然決定了等毛帥回來,那麼就回營吧,本將對你們只有一句話要說,約束好部下,不要丟了大蘭山王師的傳統!」

「末將等謹遵陳將軍教誨,不敢有一日或忘。」

聽到陳文的決定,葉世榮等人不由得長舒了口氣,連忙迎合了起來,唯恐陳文改變主意。

這些人走後,陳文只用了一句強扭的瓜不甜便堵住了王江的嘴,隨後便向他辭行,準備去幫助俞國望練兵。

本來陳文對於徹底改造一支封建軍隊還抱有很大的疑慮,是否前去幫助俞國望練兵也始終充滿了懷疑之情,只不過此刻發生的這一切卻使得他轉變了一些固有的思維。

誰說練兵就一定要練成南塘營那樣?

只要能夠提升一些戰鬥力不就可以了嗎?

封建軍隊的尾巴不割就不割了,反正以後也不是他在指揮,就算他割除掉了,俞國望就能始終的貫徹下去?

既然如此,那麼辦法就非常簡單了。

隨俞國望來到他的老營,陳文便要求所有軍官和士卒在校場集合,徹底檢查了一遍吃空餉的情況,情勢不容樂觀,若只是吃空餉也就罷了,更可氣的是這些軍官養出來的親兵、家丁在戰鬥能力上也實在不怎麼樣,真不知道是他們根本不會練呢,還是沒有吃到位。

眼見於此,回到俞國望的房間後,陳文直言不諱的挑明這支天台山明軍根本不可能編練得如南塘營那般,無論是建制,還是戰鬥力,都無法達到,並且擺明了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便是吃空餉的問題,而這個問題俞國望則表示他也無能為力。

眼見於此,陳文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打稿紙,將其推到了俞國望的面前,而這就是他用以強化這支明軍戰鬥力的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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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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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擴編

接過陳文的稿紙,俞國望一頁頁的細細品讀,只是越讀到後面越顯得迷惑。

陳文的稿紙上是一種陣法的編制構成、武器樣式和操演方式的詳解,只不過根據這些舊式軍隊的一些特點進行了一定的修改。可是讓俞國望迷惑的是,這個看似簡單的陣法在使用上似乎和這個時代的軍隊有著很大的差別。

看完了一遍,俞國望沒有去向陳文尋求解答,而是將稿子翻來覆去的重新看了幾遍後,才將依舊無法理解的問題向陳文尋求答案。

「陳將軍,這鳥銃為什麼……」

俞國望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而陳文則乾脆拿筆墨在紙張上進行推演,來將俞國望的迷茫一一解開。

直至深夜,早已哈欠連連的陳文才將俞國望的不解徹底消滅,而一向有著早睡習慣的俞國望卻依舊精神百倍,甚至是興奮不已,此間更是一下子站了起來了,躬身向陳文行了一禮。

「老夫在此謝過陳將軍大恩,日後陳將軍但有需要,老夫便是砸鍋賣鐵也一定為陳將軍辦到。」

「您這是折煞末將了。」說著,陳文便連忙起身相扶。「這個陣法到底好不好用,還要看看實際操演的結果。」

俞國望的反應很是出乎他的意料,只是陳文並不知道,這個在他眼中缺點重重的陣法,在俞國望看來卻必定是陳家的家傳絕學,否則怎麼會如此不合常理卻暗合兵法之道呢。尤其是想到陳文的祖上還是皇明開國名將岐陽王李文忠的中軍親將,這東西也很可能是李文忠當年的設想,就更讓俞國望感到由衷的欣喜和敬佩。

接下來的幾天,由於效果的不確定性以及這個陣法對於俞國望所部現有兵器的特殊要求,陳文只是挑選了俞國望直屬的一支小部隊進行操演。由於兵刃的改良和作戰方式的差異,從最初開始這支操演部隊就顯得非常不適應這個陣法,只是在陳文的赫赫威名和俞國望的強力壓制下,這些軍官和士兵也只得聽從陳文的指使來訓練陣型。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軍官和士兵們也逐漸的適應了這個全新的節奏,整個陣法的優勢也逐漸顯露出來。而成績的提升也同時帶動著這些將士們更加專心致志的演練陣法,進而實現陳文所要求的那些標準。

直到最後一日,在陳文的要求下,這支樣板部隊和一支俞國望所部比較精銳的舊式軍隊進行了而一場模擬比試,而結果卻是幾乎碾壓式的勝利,甚至有些讓陳文想起了當初在大蘭山上的那場比試了。

看著已經欣喜若狂的俞國望和那些滿眼崇拜的軍官士兵們,陳文在謙虛的同時心中不住暗笑。

「一場鳥銃不能實彈射擊的比試,這個山寨版的陣法其優勢不過是一寸長一寸強而已,真是勝之不武。至於真正能發揮出幾成的效果,還是要看這些軍官和士兵在戰場上的發揮了。」

收穫著恭維和崇敬而熾熱的目光,陳文在第二天便離開了俞國望的老營,返回大蘭山老營的臨時營地去擴編他的南塘營。當然,隨著他一起離開的還有俞國望贈送的三百支鳥銃和十幾車火藥,感覺打土豪都沒有這樣的,真是好人有好報啊。

三百五十支鳥銃,比俞國望先前答應的還多出五十支,而且火藥的數量也多了很多,想來也是人家的一片盛情,那麼盛情難卻也就厚著臉皮不卻吧。

回到老營的駐地,陳文立刻召集軍官公佈新一輪的擴軍計畫。

永曆四年七月底,南塘營成軍時有鴛鴦陣殺手隊五個哨、中軍火器隊五個小隊和中軍騎兵隊兩個小隊,全軍三百四十二人。

到了永曆四年八月底,隨著校場比試的獲勝,南塘營迎來了第一次擴軍。至九月初時,已經擁有了八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十個小隊的中軍火器隊和四個小隊的中軍騎兵隊,此外還建立起一支二十人的中軍工兵隊,並且在四明山殿後戰中給予了全軍強有力的支援。

四明山殿後戰後,陳文只是將臨時輔兵隊的那些參戰士兵和少量有志投效南塘營的勇士補入了營中,而這也只不過是因為先前那一戰的傷亡而必要的補全罷了。

陣亡的將士被埋葬在了天台山上,他們的名字則記載進了陣亡將士名單中,日後獲得了穩定的根據地或是收復四明山也會設祠祭奠,好讓他們在陰間有血食享用。而他們的家人也會得到妥善的照顧,就算是沒有親人的,陳文也打算日後給他們認養一個義子來傳承姓氏,必不能讓他們的英雄事蹟為後人所遺忘。

這是陳文曾經講述岳飛的故事時曾經強調過的,英雄必須為後人所銘記,因為沒有他們的浴血奮戰就不會有後人的未來,而這也是陳文上學的時候所學到的最讓他感到正確的道理之一。

戰場上陣亡三十餘人,後來傷重不治的還有幾個,其他的傷兵大多都只是皮肉傷,很快就回到了各自的營伍。而那些落下殘疾再不能上戰場的士兵,陳文也不會像這個時代的軍隊那樣置之不理,而是先行照顧起來,日後獲取了穩定的根據地後再行安排。

此間的南塘營依舊是是六百一十六人,陳文新的擴軍計畫是將戰兵的人數翻倍,而這也是王江和陳文計算下,大蘭山老營和南塘營在以著支撐到年底為目標所能夠承受的極限了。至於明年,如果不能再自帶嘲諷臉的魯監國朱以海同志被迫離開浙江之前打開局面,那也就沒有什麼明年了。

由於浙江的地形,再加上陳文沒有什麼騎兵,也沒錢組建車炮營和輜重營,所以步兵營依舊是四四制,輔以中軍火器、騎兵和工兵三隊,以及新近組建的中軍炮兵隊和軍醫隊,至於輜重還是交給輔兵來運輸吧。

擴編的同時,陳文準備將火器隊的部分小隊進行換裝,同時抽調出部分與鴛鴦陣殺手隊的前四個哨組成名為第一局的新作戰單位。這個全新的作戰單位是以戚繼光在北方守邊時的步兵營為模板改編的,其實在歷史上也有一個人通過研讀戚繼光的兵書琢磨出了一套類似的編制,而且取得了極好的效果,他的名字叫做曾國藩。

太平天國時期,清廷由於八旗軍和綠營軍無力鎮壓太平天國運動,只得依仗曾國藩為首的漢人官僚所組建的地方武裝,這其中最重要的一支便是曾國藩的湘軍。

湘軍仿照戚繼光的步兵營編制,每營六百八十五人,營官一人、哨官四人、勇丁五百人,另配長夫一百八十人運輸輜重。湘軍每營設四個哨,每哨八個隊,火器、刀矛各半,和戚繼光在北方的步兵營一個局的編制大體相同,只是不再使用鴛鴦陣,以及每隊的人數減少部分而已。

陳文之所以如此,更多的是因為四明山殿後戰時南塘營在面對清軍時所表現出來的遠程殺傷能力不足的緣故。尤其是在正面戰場上,清軍的弓箭射擊、標槍投射、以及火炮的轟擊,著實給南塘營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使得他在戰後痛定思痛,決定將編制進行一輪的革新。

只是由於新編制的初成,以及火銃數量的不足,陳文也只得將先行變更一部分部隊,待裝備情況轉好,以及編制見到了成效再行繼續改編。至於其他部隊,則依舊是按照原先的編制進行擴充。

除此之外,鴛鴦陣殺手隊中的火兵在這一戰中的效果不是很好,他們普遍性的存在著不知道是該優先救助隊友,還是優先補充隊列協助作戰的問題。於是陳文也只得放棄了讓他們作為臨時護士的角色,使其全身心的投入到補充作戰之中。

至於救護的問題,陳文本打算招一批女護士的,畢竟白衣天使正常情況下所指的可是女性護士啊。而且從理論上來說,女性的心思比較細膩,用來負責照料傷員也會更加仔細一些,對於傷病的治療也是有益的。

只不過在這個時代,女性在軍營之中的身份幾乎只能是隨軍的軍妓,被越來越正氣凜然,亦或者是越讀書越像書呆子的吳登科勸諫了一番後,他也只得暫時放棄了這個與時代脫鉤的設想,轉而招募了一批男性護工作為由陸老郎中領銜的軍醫隊的補充,權當是聊勝於無吧。

由於四明山逃出生天的這批百姓沒有了土地作為生產資料,貧困和飢餓也開始成為了困擾他們的問題,南塘營擴編的消息一出,立刻就被這些百姓擠破了大門。在嚴格的審查後,只用了一兩天的功夫便完成了擴招,比陳文想像中的還要快上很多。

招兵完成,在接受了常規性的洗腦之後,這些新入營的士兵即將面對的就是南塘營的軍事訓練了。半個月後,第一階段訓練完成的同時,就在陳文感嘆著一個人洗腦已經有些力不從心的時候,魯監國的欽差也悄然抵達了天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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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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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王命(上)

永曆五年四月十三,剛剛完成擴大編制工作不過半月的南塘營完成了第一階段的新兵訓練。

此次擴軍,南塘營的中軍火器隊擴編幅度最大,從原先的十個小隊一百二十人增加到三十二個小隊三百八十四人,作為戰陣中堅的鴛鴦陣殺手隊則從八個哨擴編為十二個哨。其中前四個哨與中軍火器隊的第一至第十六小隊混編組成了一個全新的作戰單位——第一局,只是從番號上還暫時保留著火器隊的名號。

除此之外,中軍工兵隊也增加了一倍的編制,只有中軍騎兵隊因為缺少馬匹而幾乎沒有得到什麼擴大。如果加上新近成立的炮兵和軍醫兩隊,那支曾經算上文書、伙伕和鎮撫兵等非戰鬥人員才不過只有六百出頭的南塘營,此間光戰兵就達到了一千一百餘人,而那支被陳文暗地裡稱之為「第一混編加強連」的第一局也擁有了將近四百戰兵。

如此規模的軍隊對於已經失去了穩定根據地的大蘭山明軍而言著實是一個不小的負擔,根據王江的計算,即便是一省再省之下,這樣的規模最多也只能支撐到年底。甚至到不了年底,最多再有個半年的時間,這支軍隊就會把整個大蘭山老營徹底拖垮。

如此一來,設法打出去這支軍隊便是唯一的生路,因為只有佔據新的根據地才能保證這支從歷史的夾縫裡掙脫而出的明軍繼續生存下去,直到光復兩京的那一天,而這也是陳文說服王江全力支持此次擴軍的理由。

只不過,對於陳文而言,他並不著急於出兵一事,因為去年的歷史改變的幅度並不是很大,他依舊可以按照那些歷史記載去見縫插針,而這也是此時他手中最大的王牌。

此次的訓練較之成軍和第一次擴軍時也要細化了起來,分為四個階段。同時訓練的時間也顯得更長,甚至即便是老兵比例最高的第一局也要到六月底才能徹底完成訓練,更不要說其他部隊了。

眼下已經完成了的第一階段訓練主要是加強新兵對於軍法條例的認識和理解、聽懂軍令和金鼓、通過講述軍史和四明山殿後戰的戰史提升新兵的信心和忠誠、以及強化新兵的體能。當然,這期間老兵也不會閒著,由於擴大和修改編制,其中一部分軍官和士兵得到了職務的提升,而他們也要重新開始適應在隊列中的新位置。

大半個月下來,效果到還不錯,尤其是陳文讓殿後戰中表現優異的軍官和士兵給新兵演講後,這些新入伍的士兵們在訓練和學習軍法條例的過程中也顯得更加用心了。

由於第一階段的訓練已經結束,出於勞逸結合和節省軍糧的考慮,陳文給所有的營兵放了一天的假。

此刻已是中午,完成了訓練和懲罰的軍官和士兵們開始急忙忙的出營。前段時間的成親潮,南塘營中不少的軍官和士兵都有了家室,難得放一天假,自然是要趕著回家。而那些尚未成親的,也大多有家人住在附近,放假時與家人團聚也是應有之意,只有吳登科是一個例外。

前段時間的成親潮,由於下聘的實在太多,甚至一度導致了天台山地區聘禮的金額呈直線上漲的態勢。雖然作為南塘營的高級軍官,吳登科也並不差這點兒錢,但是他卻完全沒有哪個心思去考慮這事情。

訓練已經結束,申請出營的軍官和士兵們也大批大批的離開了營地,見沒什麼事兒了,吳登科回營帳拿了些東西也趕忙往轅門走去,而他的目的地則是先前教授他寫字的那位先生的家。

剛剛抵達天台山時,整個南塘營一邊要監督修繕營地,一邊還要協助安頓百姓,就連日常的訓練都停了。直到忙完這一切後,年也過完了,訓練才重新開始,而陳文也重新開始了針對軍官們的兵法講解。

講解兵法的同時,陳文也安排了一個從寧波來的讀書人給這些軍官進行掃盲。只不過這個滿嘴之乎者也的童生實在酸的不行,讓吳登科總是覺得越聽下去腦子越迷糊的樣子,只是迫於無故不得擅自離營的軍令才勉強為之,此間既然放假了,吳登科自然還是要趕去找先前教授過他的那個老先生,好把這段時間的功課補上。

長達半年的學習,吳登科認識了不少字,也可以閱讀一些直白的文章,甚至還能書寫一些文字。只不過對於自勉為笨鳥先飛的吳登科而言,研讀兵書眼下還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畢竟要在研讀的時候理解其中的奧妙,這可不是剛剛脫離了文盲行列,勉強進入了半文盲行列的他能夠做到的。

拿著這些天整理出來的一些關於讀書的問題,吳登科急匆匆的向營地不遠的那個村子走去。由於南塘營的軍餉始終還在發放,不遠的那個村子已經有了一個長期的集市,他準備購置一點禮物再過去。雖然眼下也不太富裕,但尊師重道還是要講的嘛。

走到了村外,一個捂著屁股一瘸一拐的身影吸引了吳登科剎那的注意,尤其是那廝竟然還穿著明軍的軍服,實在有些惹人矚目。不過在那一瞬間之後,他也再沒什麼興趣了,而是繼續向著他記憶中的那家出售蜜餞果子的小店走去。

並非是吳登科缺乏好奇心,只是眼前這人他實在太熟悉了——第一批入營的老兵、常年蟬聯受罰排行三榜榜首的惹禍精、四明山殿後戰中在受傷行動不便的情況下堅持戰鬥到最後的戰鬥英雄,整個南塘營中又有幾個人不認識呢?

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拄著木棍,安有福一瘸一拐的向村中走去。本來隨著石大牛的出現,鎮撫兵對於甲哨第四殺手隊的注意力已經開始轉移到了這個傻蛋身上,他安有福挨罰的次數越來越少,估計距離從那個由鎮撫兵和營兵們私設的排行榜的榜首掉落下來也不遠了。

誰知道四明山殿後的那一戰打完後,這個笨蛋不光把擅自脫離隊列的毛病改了不說,對軍官的服從性也愈加的高了,就連訓練也刻苦了很多倍。對此,幾個隨著第一局這個新戰鬥單位成立而調來的軍官對他都表示了極大的好感,認為這才是一個優秀士兵應該具備的素質。

反觀安有福,雖然在擴編中憑藉著大蘭山校場比試和四明山殿後戰的出色表現獲得了晉陞,但是從長槍手升任第一伍長位置的長牌手後,這種從奮力刺殺到保護隊友兼推動戰陣前進的角色轉換過程,還是讓他感到極其的不適應。而這種不適應的結果,就是在出現問題後被拉去受罰。當然,隨著受罰的次數增加,他在排行榜的地位也愈加的牢不可破了。

沒過多久,安有福便來到了一座小院門口,這是丁克己家分配的居所。自從大蘭山老營遷播至此,本著照顧陣亡將士家屬的原則,南塘營僱傭了民夫在這個距離老營最近的村子裡為那些陣亡的或是傷殘無法返回軍隊的士兵和他們的家屬修建了一些房屋。

丁克己在殿後戰中陣亡,除去拿到了一份燒埋銀子,以及軍功和斬首的賞錢外,每個月還可以支取些糧食,他家中的妻子和獨子的日子暫時也還過得去。只是孤兒寡母的沒了家中的頂樑柱,很多體力活就變得困難許多了,所以安有福一有時間便會來幫忙做些。如此,除去全了丁克己的臨終囑託外,安有福的內心深處也會舒服一些。

今天早晨訓練時和新來的隊長鬧了些矛盾,結果被鎮撫兵以頂撞上官的罪名拉下去打了一頓板子。即便擦過了傷藥,這屁股還是有隱隱作痛,只是今天得到的喜訊,卻須得趕快告訴丁家嫂子,也讓他們提前高興高興。

敲了敲小院的柴門,一個身影從正對著的屋門裡竄了出來,見門外是安有福,便立刻打開了院門。

「娘,安叔叔來啦。」

衝出來的乃是丁克己的獨子丁俊傑,這半大小子眼下已經十一歲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安有福每次來都會給他帶些吃食,所以混得分外的熟絡。院門已打開,安有福卻並沒有進來,只是笑著將一個巴掌大小的紙包交給了丁俊傑。

聞言,一個粗布麻衣、穿著很是素淨的婦人連忙走了出來。

「安家叔叔來啦,還站在門外作甚,快進來坐。」

丁克己在世時安有福就去過丁家那時的居所,後來的喪事雖然南塘營的軍需官也給了些燒賣錢,但是整個喪事期間的事務卻都是安有福等幾個平日裡和丁克己交好的同袍幫忙操持的,喪事結束後,安有福也總會來幫忙做些體力活,甚至從來不進屋子,丁家這等小戶人家自然也不會太過顧及。

聽到這話,安有福才走了進來,繼而說道:「小弟今天是來告訴嫂子一個好消息的,小弟聽劉隊頭說,將軍今早開會時提到,這次的新兵訓練結束後就會出兵收復失地,想來那時丁三哥的田土撫卹應該就能下來了。」

安有福所說的劉隊頭便是他和丁克己、石大牛他們這幫人以前的上司,也是曾經的甲哨第四殺手隊的隊長,不過此人眼下已經升任為一個新兵哨的哨長,否則也不可能有資格那麼早就得到下半年會出兵的消息。

至於那份所謂的田土撫卹,則是陳文在四明山殿後戰後公佈的撫卹辦法,只是這項撫卹由於沒有穩定的根據地,所以一時間還兌現不了罷了。

「安家叔叔,這可是真的?」聽到這個消息,丁氏的心情不由得為之一振,眉宇間也浮現出了一絲名為希望的神采,畢竟有了田土才會有未來不是,只是轉瞬之間她的面上卻又沾染上了一絲憂色。「奴家一介女流……」

丁氏所憂慮的並非是田土無人耕種,而是丁家現下沒有家族作為依託,僱傭了佃戶很可能會被人所欺。在古代並非地主就有著絕對的優勢,如果地主家無拳無勇,在地方上沒有勢力,和官府也說不上話,被蠻橫一些的佃戶欺負也是正常的。只是這等事情在正常情況下很少發生,即便發生也多是在富農,或者是如丁氏一般的孤兒寡母身上,因為他們相對要弱勢一些,尤其是後者。

聽到這話,安有福不由得一笑,隨即說道:「嫂子請放心,將軍是不可能看著他麾下將士的遺孤為那等刁民所欺的。就算是將軍顧及不到,我等弟兄也都還在,誰敢欺上門來先得問問我等答不答應!」

「那奴家就放心了。」

寒暄了幾句,安有福便把柴火砍了,又把水缸挑滿,才匆匆的趕回軍營。

屁股上還有傷,看來明天是不能和那幾個同袍一起喝酒了,對於明天的假期,安有福的計畫還是趴在床上養傷,畢竟放假結束就要開始第二階段的訓練了,那時的訓練任務更重,弄不好就又得被打得下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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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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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王命(下)

吃過午飯,有家室的將士們紛紛離開了軍營,回到家中享受這一天的假期。檢查了一遍衛戍情況,陳文便回到了房間,開始根據第一階段的訓練成果修改下一階段的訓練計畫。

第一階段的訓練內容之中,針對新兵的主要是為了加強新兵對於軍法條例的認識和理解、使其能夠聽懂軍令和金鼓、通過講述軍史和四明山殿後戰的戰史提升新兵的信心和忠誠、以及強化新兵的體能。從訓練結果來看,前幾項都還不錯。

南塘營的軍法條例很多,戰後又進行了一些增減,雖然看起來數量繁多,但是如果聽從軍官的命令,並且能夠融入到袍澤之中,基本的日常條例一般是不會觸犯到的,而那些戰陣的軍法此刻則還看不出成效。

至於金鼓號令,南塘營規模不大,所以陳文始終沒有像其他明軍那樣使用繁複的旗語,更多的還是靠金鼓和一些簡單的旗語來指揮戰鬥。由於需要學習的本也不多,在各隊抽查的時候大多新兵也都能夠知道旗語和金鼓的含義。

訓練期間,陳文組織了一些在殿後戰中表現優異的軍官和士兵進行宣講。一場慘敗的大背景下,面對五倍於己的清軍綠營精銳,南塘營為掩護百姓撤離四明山毅然殿後,戰鬥幾經波折,最後明軍迎著清軍的炮火將其擊潰。

這樣的故事本就是百姓最為喜聞樂見的,尤其是這場戰事還就發生在他們的眼前,不光百姓愛談論,就連說書的先生也專門編了新的段子,進而迅速的在天台山地區傳播開來。

雖然這些新兵並沒有親眼見到,但是他們卻幾乎都來自那些得益於南塘營擊潰清軍才能倖免的百姓。眼下聽著這些戰鬥英雄的講述,更是熱血沸騰,此後的訓練也更加能夠吃苦耐勞,效果倒還算不錯。

鑑於洗腦工作的必要性,陳文琢磨著是不是折騰一支文工團出來,以著評書、戲劇等表演形式進行宣傳,以達到激勵人心的效用。

內容也大可不必全部用南塘營的,這個時代的一些英雄的故事也可以使用,還有其他朝代漢家英雄反抗蠻夷侵略的故事更是可以廣為宣傳,就像他曾經在大蘭山下講古時那樣,以夷夏之防和漢家英雄的故事來宣傳民族主義思想是很有必要的。

只不過,此間由於尚沒有穩定的根據地,這支軍隊都快養不起了。經濟基礎不存在,這個可行性很高的計畫暫且也無法提上日程,看來還是再等半年吧。

與這些成效顯著的訓練項目不同,體能訓練在區區半個月的時間內根本顯露不出什麼,再加上由於經濟問題,肉類攝入比例的降低,這批新兵在體能的強化速度上勢必無法和當年在大蘭山老營每天一個肉菜配合訓練養出來的老兵相比。不過暫時也只能這樣了,畢竟經濟上並不允許如此。

相比這些新兵,老兵就要簡單多了,沒有獲得晉陞的依舊保持其在隊列中的位置,獲得晉陞的則只要能夠適應新的位置即可,條例、軍令什麼的他們都明白,所以要比新兵輕鬆的多。

接下來便是第二階段的訓練了,陳文思慮了片刻,覺得體能訓練還是要繼續抓,而這階段的訓練也加入了武器裝備的使用,應該還會暴露出更多的問題,就像上次擴軍時一樣,尤其是鳥銃的使用,需要嚴加注意。

陳文將這些抄寫下來,準備明天晚上軍官全部回營後進行商討。抄寫結束,不知不覺已到傍晚,由於張俊回家去了,他便命一個新來的少年親兵去把齊秀峰喚來。

沒過多會兒,齊秀峰便跟著那少年親兵來到了陳文的面前。上次那樁弊案後,齊秀峰由於監管不力被處以罰俸、革職和杖責這三項處罰。軍需官的職務已經改由孫鈺接任,齊秀峰養好傷後便被陳文安排在了孫鈺之下,協助管理軍需。

這樣其實本不合理,只是現在他手中能用的讀書人實在太少,而老營的那些官吏也都在王江麾下。雖然由於根據地的陷落,這些老營官吏再沒了以前的事務,但是這上萬的百姓現在還處於大蘭山明軍的監管之中,他們手中的事務已經不少,陳文能把孫鈺要來已經不錯了。

那少年親兵返身出去後,陳文看了看眼前的這個白面書生,似乎不僅沒有被挫折弄得一蹶不振,給人的感覺反倒是成熟了許多,只能隱約看到些當初的那份初出茅廬的稚氣了。

「成峻,這些日子跟著孫主事,可有所感悟?」

聽到陳文的問話,齊秀峰連忙作答道:「回稟將軍,這段時間卑職跟在孫主事身邊,受益良多。此前獨自管理軍需時的方法頗有些差強人意的地方,蒙孫主事不吝賜教,卑職學到了很多,尤其是如何監督下屬的方面,想來日後必不會再出現上次那般的事情了。」

監督下屬?

陳文心中暗笑,他知道,孫鈺並非性子陰微,或是疑心頗重之人。此人監督下屬的方法很是簡單,只有一個字——「勤」。

別人可能一兩個月或是一季檢查一遍庫存,孫鈺最多半個月便是一查,而且往往還會不定期的進行抽查。這樣的勞動強度並非是所有官吏都受得了的,可是孫鈺卻毫不在乎,因為在他眼裡,這些都是民脂民膏,斷不可能容得那些貪官污吏將其貪墨。

說到底,孫鈺的這一套還是基於他的本性,亦或者說是靠著道德去完成的,需要依靠制度進行完善。只是此間大蘭山明軍的後勤,包括南塘營和後營餘部的後勤尚屬於大蘭山老營的管轄範圍之內,陳文無意去挑戰王江的權威,因為他也不能保證就一定會比王江做的更好。

只是在齊秀峰的任用問題上,既然孫鈺已經接手了軍需部門,那麼就不好再讓齊秀峰長久的居於其下了。

「成峻即有所悟,那本將就直言了。軍需一事已由孫主事接手,期間並無錯漏,本將屬意繼續由其管理……」

聽到這話,齊秀峰的臉色頗有些不自然,畢竟那是他曾經的職司,即便早有所料,可是聽到這個決定後他的心中還是有些不痛苦。只是上官既然有命,那麼作為屬下,他也只能聽從安排,否則只會像顧守禮私下與他說的那般對日後的仕途會更加不利的。

齊秀峰面上的不愉一閃即逝,卻進入陳文的眼底,其實就算不去看他靠著對其的瞭解也能想像到齊秀峰的心境。於是,陳文的下一句話便自口中吐出。

「本營自成軍伊始,軍法官便由鎮撫兵兼任。此番擴軍之後,鎮撫兵的數量也有所增加,本將庶務繁忙,已經分不出什麼精力進行監管了。是故,本將決定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吃透這些軍法條例,一個月後若是無誤,便由你來出任本營軍法官一職。」

本來陳文自己兼任軍法官為的只是加強軍法條例的貫徹執行,南塘營成軍已有半年,軍法條例已經深入人心,他便沒有必要再幹這份得罪人的差事了。那麼,出於使過不使功的心術,齊秀峰來背起這份責任就成了必然。

從軍需官變成軍法官,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只是對於齊秀峰而言,他是犯了過錯才被革職的,能夠重獲信任才是當前最為緊要的,而且在南塘營中,軍需官一樣會受到嚴苛的監管,軍法官反倒聽起來更有權威一些。

「卑職這就回去研讀軍法條例,必不負將軍所托。」

但願如此吧。

接下來,陳文與齊秀峰聊了一會兒關於軍法條例的使用原則,便準備去吃飯了,可也就在這時,那個親兵卻進來告訴陳文,王秀全回來了。

王秀全此前被派去覲見魯監國,把四明湖之戰的細節與四明山殿後戰的捷報送交上去,除去作為魯監國系統的官員所應盡的義務外,陳文還報著能得到份封賞的念頭。畢竟眼看就要出兵收復失地了,總要有個大一點兒的名義才好聚攏人心,否則一個掛游擊銜的守備實在不好說出口。

此番王秀全帶回來六個人,除了為首的那兩個據說是岐陽王李文忠後人的欽差外,剩下的四個應該只是隨從一類的角色。陳文聽到李文忠後人這幾字後,面色頗有些不自然,畢竟用了人家老祖宗的名號騙吃騙喝良久,碰上正主兒了自然會有些做賊心虛。

由於欽差奉了詔命而來,不方便在宣讀詔書前攀談,陳文和半路碰上的王江便帶著他們來到了臨時營地的中軍大廳宣讀詔令。

此間,中軍大廳內,老營的官員已經到齊,反倒是陳文的部下由於放假的緣故只有光棍一條的李瑞鑫和尹鉞趕了過來,就連吳登科都不在。見王江和陳文示意人已經到齊,那兩個欽差詫異的對視了一眼,隨即開始宣讀詔書。

首先是四明湖之戰的慘敗,本來以為王翊必然會殉國的魯監國已經命董志寧為王翊準備了一個不錯的謚號,眼下既然王翊只是被俘,那麼謚號的事情就不提了,只是對陣亡的將士進行了一番名義上的封贈,而剩下的就只是口頭獎勵了。誰讓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呢,魯監國朝廷現在還是要浙東的義師們養著,能給些名義上的奉贈,再加上點賜物就不錯了。

然後便是對於王江的嘉獎,從在大蘭山上為王翊管理後勤開始,到四明湖之戰慘敗後掩護百姓撤退也落了個鎮定的評語,再到四明山殿後戰的運籌之功。這些很符合明朝中後期朝廷對於戰事的嘉獎方式,監軍文官不管有沒有功績,只要贏了總會有功勞的。

聽完這些,王江的面上已經頗有些羞臊之色,他看向陳文時的目光中滿是歉意,而迎來的卻是陳文善意的微笑。

不管你做了什麼,上司總是能拿到更多的獎勵,這是亙古不變的。一直以來王江還算是給了陳文極大的支持的,當初公司裡那個任事不管,「有功勞歸他,出了問題算你」的溜肩膀經理,陳文也不是沒在他手底下混過的,早就歷練出來了。

鑑於王翊被俘、馮京第殉國,魯監國的詔書中將王江戶部主事兼都察院右副督御史的官職改成了巡撫浙江等處地方提督軍務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還給了把尚方寶劍,具體任務則是監軍四明、天台諸路義師。當然,按照慣例,王江的母親也由淑人升為夫人,在命婦的階級上提高了一個檔次,也算是母以子貴。

王江謝恩過後便是陳文的封賞,四明湖之戰的慘敗,導致了陳文的贊畫之功告吹,不過魯監國還是誇了兩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相比之下,四明湖之戰後,陳文掩護百姓撤退一事上是有實際功勞的,此後的四明山殿後戰、北漳鎮「擊潰」紹興綠營,也有破敵的功勞。所以魯監國決定晉陞陳文為總兵官,掛征虜將軍印,賜尚方寶劍,仍管南塘營軍務。

先前的那份報功文書上,陳文只提到了吳登科、李瑞鑫和尹鉞這三個千總,其他軍官地位太低他便沒寫到。

這裡面陳文其實也報著降低魯監國影響力的念頭,畢竟那一次被排擠導致了慘敗,他依舊記憶猶新,留下的後遺症導致了他對其他各路明軍的信任度直線下降,所以設法防一手在他眼裡也是必要之舉。

此番,陳文手下的這三個千總也被任命為副將,估計如果陳文兵力雄厚的話,賜爵應該也不是問題,而這三個軍官也能坐到團練總兵,甚至是掛印總兵的位置,就像浙東的那些明軍將領一樣。可是南塘營的兵力實在不多,又處於王江的管轄之下,所以升職的速度也就沒有那麼快的必要了。

升了職,即便沒有加薪,陳文也還是比較高興的,畢竟開始收復失地時說出去也會好聽一些不是。只不過,就在他謝恩完成後,準備起身的時候,那個為首的欽差變戲法一般掏出了另一份詔命,繼續讀了起來。

「……欽命征虜將軍大蘭山總兵官陳文,勤於王事、勇略過人,特命其率本部兵馬入衛行在,以盡宿衛之責,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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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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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抗旨

「……欽命征虜將軍大蘭山總兵官陳文,勤於王事、勇略過人,特命其率部入衛行在,以盡宿衛之責,欽此。」

入衛舟山?

聽到這段詔命,陳文沒有選擇謝恩,而是在眾人的環視下自顧自的站了起來。拍打了下腿上沾染的塵土,陳文昂首而立。

「此乃亂命,臣不能奉詔!」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皆是一愣。

抗旨,對於明朝的文官而言,此乃是人生一大成就。當然,可以用來違抗的聖旨一般來說還是中旨,這種不經內閣的亂命偽旨抗一次就可以吹一輩子。

能夠和抗旨相提並論的便是廷杖,在明朝的士大夫們看來,義正言辭的把天子逼到了無話可說,只能用杖責來發洩怨氣,這是可以吹好幾代人的光榮事蹟,甚至歷史上還有人把被打下來的肉醃製起來,使其不至於腐爛變質,能夠長久保存下來作為接受廷杖的證據。

相比之下,對於武將而言,抗旨就是大問題了,手握重兵,你再抗旨……

不過,到了崇禎朝武將藩鎮化開始後,祖大壽、左良玉等人也不管是什麼類型的聖旨,只要違逆了他們的心意,便抗給皇帝和內閣看。對此,那時候的明廷也無能為力,只得聽之任之,而這樣則加劇了武將的藩鎮化進程。

到南明時,抗旨的事情就更多了,楚鎮左良玉不提,李瑞鑫的老長官——江北四鎮中的黃得功,一個堅持到生命最後一刻的忠臣尚且頻繁抗旨,更不要說別人了。

只不過,這種事情一般只有大軍頭才能享受得到,像陳文這種從屬於監軍文官的小軍頭來說,就顯得極其少見了。

「輔仁?」

由於那場慘敗與隨後的大捷所產生的鮮明對比,王江對陳文的戰略眼光產生了很強的信任感。只是陳文的話說得頗為不留餘地,在對於入衛舟山的意義產生了些許懷疑的同時,他也唯恐這會導致陳文與魯監國朝廷離心離德。

王江目光中所要傳達的信息陳文一望便知,只見他搖了搖頭,繼而向那欽差說道:「為人臣者,自當以護衛天子為榮。只是國事如斯,當以人盡其才,才盡其用為尚。」

「舟山,海島也,韃子若進攻行在,海戰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此番韃子出兵勢必傾盡全力,王師若想取勝自當禦敵於舟山之外。若是讓韃子登上舟山,臣這幾百兵亦不過是徒死而已。」

「是故,臣以為與其以這幾百兵在海島上防備韃子,不如出兵牽制南線的韃子。如此,監國殿下與舟山眾勳臣、大帥亦可以全力迎擊韃子主力。還望天使將臣之愚見回稟殿下。」

歷史上的舟山之戰,清軍以杭州駐防八旗、浙閩總督標營、浙江提督標營、定海總兵標營出定海直奔舟山,是為主力;以吳松水師總兵標營自北而下,以金華總兵標營及台州兵北上,三路圍攻舟山。

舟山明軍的應對方法也很簡單,以蕩胡侯阮進迎戰清軍主力,以定西侯張名振統軍截擊清軍南線的大軍,以張煌言、阮駿迎擊北線清軍,而舟山城防則只留下安洋將軍劉世勳、都督張名揚、中鎮總兵馬泰領三個營及數千民勇守禦。

這樣的戰術就意味著必須禦敵於舟山之外,一旦清軍攻上舟山,明軍的失敗就只是時間問題了。之所以會如此,其主要還是因為蕩胡侯阮進這些年來面對滿清在江南的各路水師幾乎從無敗績,且每次都能以少勝多,甚至有過清軍水師聞阮進之名而逃的現象。

如此一來,憑藉著阮進的赫赫威名與其對於海戰一事上遠超清軍的能力,想來也是幾近萬全之策。

可是,誰又能想像到,當明軍南北兩線皆擊潰清軍的情況下,阮進竟然會在最為關鍵的橫水洋一戰中意外受傷落水,被清軍俘獲呢?

魯監國本不是一個有主見之人,對於軍事上則更加信任張名振和阮進,而張名振與王翊不睦,自然也不可能去相信陳文這個王翊部將所猜測的「阮進在戰鬥中意外受傷被俘」的預言。即便沒有王翊的關係,站在魯監國朝廷的君臣的視角,也絕不可能相信阮進會敗給清軍水師,尤其還是在那一戰雙方水師力量相差無幾的情況下。

我知道歷史!

這是事實,可是陳文卻不可能用這個理由說服魯監國君臣,因為任誰在這等軍國大事上也不會相信此等神棍式的預言。就像陳文當初無法用這個理由說服王翊時一樣,哪怕他前不久才取得了一場魯監國朝有史以來的大捷也同樣無濟於事。

舟山之戰已經不可能逆轉,那麼對於陳文而言,最優解還是盡快佔據一片根據地,只有這樣才能改寫浙江抗清運動的歷史。

在這其中,其實陳文的潛意識裡還藏著一份不信任,一份對於其他明軍能否配合作戰的不信任,同時也包含著對於魯監國朝內部保密能力的不信任。畢竟在後世滿清一方的史料中,這期間很有一些與嚴我公暗通款曲,甚至包括蕩胡侯阮進也曾經一度動搖。

陳文不知道那是不是嚴我公為了凸顯其存在感所編造的謊言,可是自四明湖之戰被排擠在外後,這份對於其他明軍勢力的懷疑就始終伴隨著他。就像他此前與天台山眾將的交往,也是報著平等交易的態度。至於合作二字,起碼現在的陳文始終提不起這個念頭。

聽了陳文的解釋,那兩個欽差的怒意稍有減緩,為首的那個看起來比較年長的欽差沒有說什麼,反倒是那個年輕一些的向陳文問道:「對於陸上擊賊,陳帥就有如此大的自信?」

如果陳文和魯監國朝廷徹底撕破臉,那就很可能會意味著天台山明軍的分裂,甚至是自相殘殺,而這正是他所最不願意看到的。既然欽差已經鬆了口,陳文的面上也立刻浮現出了一絲對於清軍的蔑笑。

「這個問題,末將可以陪同天使去審問一番李榮那廝,他對此的感觸最是深刻。」

見陳文的表情不似作偽,那為首的欽差便就坡下驢。「既然如此,本使自當將陳帥的想法稟報監國殿下,由朝廷再做評判。此間本使還有著體量天台山各部的差事,需要在此徘徊月餘,還請王巡撫和陳帥安排則個。」

「理應如此。」

雖然不明白這兩個欽差對於抗旨一事居然連佔著忠君大義的質問都沒有拿出來理論一番,但是既然對方已經表示了默認,陳文也沒有必要給自己找那份不自在。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南塘營開始了第二階段的訓練,而這兩個欽差則是分頭行動。年長的那一位前去檢查、宣慰各路義軍;而年輕的則留在老營,只是最開始的時候到臨近的俞國望、金湯以及大蘭山後營的營盤轉了一轉,便一直留在大蘭山老營的臨時營地觀察南塘營的訓練。

直到一個多月後,宣慰過各路義軍,這兩個欽差與陳文、王江以及俞國望進行了一番密談後,便離開了天台山,回返舟山行在。

自從陳文知道這兩個欽差是李文忠的後人,便從心底產生了一絲防備,只是這片基於做賊心虛的防備情緒在這兩個欽差面前卻顯得有些無的放矢。

這兩個欽差在天台山的期間,絲毫沒有擺出他們的祖上曾經是陳文祖上的恩主的架子,也沒有提及過陳文在大蘭山時多次提及的《武靖遺書》,甚至沒有藉著這層身份去攀過什麼交情,一切就彷彿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似的。

與此同時,他們和陳文之間的交流,更多的是宣揚魯監國作為君主親臨前線的英武與政事軍務上的從諫如流,以及魯監國朝廷內部文官集團對於陳文的看重。至於其他的事情則很少提及,甚至連張名振、阮進等勳臣提到的次數也不是很多。陳文隱隱約約的感到了些什麼,只是雙方誰也沒有捅破這最後的一層窗戶紙。

前腳送走了魯監國的欽差,後腳陳文和王江便迎來了另一個使者。來人出自陳天樞的平岡明軍,確切的說卻是大蘭山明軍左右營指揮劉翼明的親信陳國寶的下屬。

本來,按照陳天樞的遺命,陳國寶與陳天樞的餘部準備啟程前往天台山投奔俞國望,只是預先派出的使者到了俞國望那裡才知道大蘭山明軍餘部就在附近,於是便趕了過來。

由於四明湖之戰後平岡明軍及大蘭山左右兩營殘部與大蘭山老營失去了聯繫,來人便從那一戰開始講起,直到陳天樞在三月初三的夜裡逝世的消息。對此,王江表示一定會向魯監國表奏陳天樞這長久以來的功績,並且為其爭取一個比較好的謚號。

陳天樞的喪事辦完後,平岡明軍也迅速的分為兩派。一部分軍官認為應該遵照陳天樞的遺命與大蘭山明軍左右兩營的殘部一起南下天台山;而另一部分則表示平岡明軍佔領區的平岡、東山一帶的百姓大多不願離開,應該留下來繼續保護百姓不受清軍的蹂躪。

由於矛盾不可調和,雙方一度劍拔弩張,只是由於實力相當,最後才各退一步,勉強達成了妥協——遵守自覺自願的基本原則,願意留下的留下,不願意留下的也可以離開,糧草軍資平分,雙方互不干涉。而這個使者便是選擇離開的那部分明軍派來探路的。

在得知了左右兩營留在老營的軍屬隨著老營轉移到此地,這個使者便代表陳國寶請求歸隊。對此,王江表示熱烈的歡迎,而陳文卻顯得冷漠了許多。

幾個月前,大蘭山明軍後營也是這樣歸隊的,可是其主帥毛明山一走,剩下的這些軍官便徹底不受控制了。對毛明山的命令置若罔聞不說,這一個月來軍紀上也開始鬆散了不少,甚至出現了大蘭山明軍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擾民現象。

只是由於那個大小相制的祖制,陳文未有充足的理由對其進行嚴懲,最後還是由作為監軍文官的王江把犯事的兵卒拉出來訓誡了一番,對百姓進行了一些賠償,這事情便宣告結束了。

王江的處置方式很是合乎他的性格,卻並不為陳文所認同。在他看來,若是王翊還在,亦或是領軍的是張煌言的話,這個犯兵只有死路一條,因為只有這樣才可能遏制住軍隊騷擾百姓的事件再度發生。

歷史上,王江和沈調倫曾經在張名振、陳六御收覆舟山期間再度起兵四明山,可是僅僅堅持了半年就被清軍徹底消滅。其原因中很有一部分便是王、沈二人管束不住軍隊,士卒偷盜劫掠百姓失了民心,致使其無法像王翊時那般聚集起更大的力量與清軍周旋。

就像是黃宗羲所說的那樣,永曆十年,大蘭山明軍復起,可是卻如「其父殺人報仇,其子行劫,盡失其傳矣」,如此焉能不敗?

後營吃著軍餉還在擾民的事情發生後,陳文已經開始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將其收歸旗下進行管束,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此間左右兩營的殘部竟然也要求歸隊,同行的居然還有部分平岡明軍,這使得陳文心中的擔憂也隨之進一步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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