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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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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文武

永曆五年七月十一,魯監國朝舟山行在。

由於要穿越清軍佔領區,再加上六月時清軍已經開始有意識的戒嚴海防,即便在有人引路的情況下,前往天台山宣詔的欽差也花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返回到舟山。

將宣詔的過程、陳文反對招其入衛的問題、以及體量各部的情況盡皆向魯監國奏明後,那兩名欽差便離開了大殿。只是他們在離開後並沒有回家,也沒有前往魯監國朝廷當下最具權勢的定西侯張名振的府邸,而是來到了內閣首輔張肯堂的家,等待其下值。

今天的議題比較多,宣詔完成意味著大蘭山明軍重歸魯監國明軍序列,天台山各部明軍的詳情在手也好弄清楚那裡的形勢。至於陳文抗旨的問題,無論是魯監國,還是張肯堂都拿不出什麼解決的辦法,就連張名振也只是說了兩句不疼不癢的,便不了了之。

除此之外,前些天傳來的消息,如陳文先前在報捷的奏疏中預料的那般,六月中旬時,清軍再度出兵圍剿四明山。只是和歷史上不同的是,這一次除了浙江提督標營和定海總兵標營外,清軍還出動了浙江巡撫標營,似乎是唯恐前兩部人馬不是四明山明軍殘部的對手一般。

這個消息的傳來意味著清軍最晚九月就會圍剿舟山,這就好比是司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了,魯監國朝廷的文武重臣們自然也能想像得到。

既然陳文的南塘營已經確定不會入衛舟山,那麼舟山明軍依舊會同歷史上那般孤軍作戰。只是臨行前的密談還是讓魯監國君臣產生了一絲的欣慰,至少浙江巡撫和征虜將軍的官職沒有白給。

結束了政務,作為文官首領的張肯堂便急忙返回了家中,便進入內室與那兩個欽差進行商談。

「二位李將軍,此行可看出了什麼嗎?」。

張肯堂口中的二位李將軍,年長的叫做李錫祚、而年輕的則叫做李錫貢,此二人皆是岐陽王李文忠的後人,只是並非承襲爵位的那一支,旁系而已。

此前魯監國詢問他們對於陳文的祖上有所瞭解與否時,他們便不甚清楚。畢竟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李文忠當年手下的親將頗多,一個到死才拿到百戶世職的小軍頭被世代簪纓,與國同休的勳貴李文忠家的後人牢記下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再加上他們本只是旁支的身份,就更是如此了。

本來派此二人作為欽差還有著另一層意圖,便是通過陳文的態度來驗證一下那個身份,只不過……

「我二人與那陳大帥皆有交流,只是此人似乎總是對我等有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全然不似該有的那份態度,卻也不像是行騙者那般迫不及待的證明自己。總之,其身份中可能還藏著一些其他的東西。」

李錫祚訴說完想法後,他的弟弟李錫貢便接著說道:「是故,我二人便沒有去提及關於家祖與陳帥祖上的淵源,只是按照閣老的要求加強了一番其對於監國殿下的忠誠。但是……」

張肯堂很明白李錫貢口中的但是的後面是些什麼,只是現在的大明早已今非昔比,監國魯王殿下也並非是唯一的帝位競爭者。眼下的魯監國朝廷所佔據的這塊舟山群島根本不足以養活這些君臣將士,更多的還是要依靠浙東義軍的供奉。

此番李錫祚和李錫貢的宣慰,天台山眾將也紛紛以供奉的形式表示了對監國魯王的效忠,作為大蘭山明軍餘部的陳文接受魯監國任命的同時,也進獻了一些提標營軍官的武器鎧甲,也算是確認了其擁護監國魯王為正統的態度。

既然如此,抗旨的事情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揭過去了,尤其是這廝手中還有著一支兵力上千的強兵的情況下,張肯堂等魯監國朝廷的文官還指望著陳文日後能夠抗衡定西侯張名振與蕩胡侯阮進這支勳臣聯盟的威勢呢。

「天台山眾將可堪大用?」

這個問題其實在大殿上的時候李家兄弟就已經向魯監國和那些文武重臣匯報過,只是有些話不可入眾人之耳,便總會留下一兩句關鍵的說與真正管事兒的人。

「天台山眾將遠不及此前的四明山眾將,無論是規模,還是戰鬥力上都要遜色不少。其中實力最為雄厚的乃是新昌伯的人馬,兵力達萬人之眾不說,最近又在編練一個新的戰陣,看上去好像有些威力。只是……」

「只是什麼?」

聞聽到張肯堂的問話,李錫祚立刻做出了回答:「只是據新昌伯所言,此陣乃是陳帥的手筆,雖然與當前的陣法不太相符,但卻也是暗符兵家之理。」

又是陳文?

陳文這個人從被人所知以來,其人出鏡率實在高得嚇人,這讓張肯堂感到有些不習慣,畢竟那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世襲武人,在大明朝實在是太過普遍了。只是張肯堂乃是天啟五年的進士,久經仕宦,崇禎朝就坐到過福建巡撫的位置,雖然對此有些詫異,但也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神色,至少內室之中的李錫祚和李錫貢並未看出些什麼。

「大蘭山王師的餘部呢?」

大蘭山明軍在浙東宿稱勁旅,兩次攻陷上虞縣城,數次擊潰清軍的圍剿,盤踞大蘭山,使浙東列城為之晝閉,自然會更為張肯堂關注一些。

「大蘭山王師原本有六個營的編制,黃都督、劉都督在四明湖之戰中殉國,前、左、右以及中營也被取消建制,只有南塘營和後營尚存。後營自四明山撤離,到達天台山時只剩下了四百餘人,其主帥毛明山於日前也離開了天台山,現有副將葉世榮暫領。」

「南塘營本部編制六百餘人,四明山殿後戰中陣亡三十餘人,傷不足百人,皆已補充完畢。末將等抵達時南塘營已經擴編到千餘人,正在接受訓練。末將以為,南塘營以成軍不過三個月的新營頭擊潰提標左營,實乃難得一見的強兵。」

聽到這個回答,張肯堂點了點頭,提標營是什麼樣的戰鬥力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就連一向自視甚高的張名振也不敢輕擼虎鬚,想來是當年江上師潰時見識過其鋒芒。既然陳文能夠以少勝多擊潰這樣一支勁旅,甚至生擒提標左營副將李榮,那麼南塘營的戰鬥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或許真的是太祖高皇帝保佑,為監國殿下降下一位中興名將也說不定呢。

「末將曾經和王巡撫談過,據說陳帥一向是按照那本根據家祖所言撰寫而成的《武靖遺書》和戚少保的兵書操練兵馬,所以時有出人意料之舉。」

由於李家兄弟的分工,李錫貢始終留在大蘭山明軍的臨時老營,有些東西雖然未必是真的,但是話卻還是要說出來的,畢竟這個謠言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此外,末將在大蘭山王師的老營期間,曾經聽百姓和一些官吏士卒談論,這陳帥據說是蓬萊戚家的女婿,眼下南塘營的鴛鴦陣便是承襲於蓬萊戚家的家傳絕學。」

「哦?」

蓬萊戚家便是戚繼光的家族,明朝中後期但凡是個有些級別的武將家中都會收藏幾本戚繼光的兵書,看不看兩說,卻已經成為了一種時尚。可是,這世上那麼多本《紀效新書》《練兵實紀》之類的兵書,這鴛鴦陣卻只有陳文敢拿出來用,而且他還是從北方南下投軍的,傳出這樣的謠言也是在所難免的。

只不過,張肯堂和李家兄弟這樣的勳貴子弟不同,他是進士出身,曾在多地為官,坐過知縣、當過御史、幹過巡撫;甲申之後,執掌過吏部、漂泊過海外,此間更是坐到了魯監國朝廷的內閣首輔大臣,文官首領。這樣的人自然不會聽信這些無稽之談,因為在他的經歷中,更加無稽的段子都聽過太多,這個什麼戚家的女婿,實在不值得驚嘆。

「其他各路王師呢?」

見張肯堂不為所動,李家兄弟在驚異和欽佩至於也只是簡單的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

原來如此。

雖然早有預料,但是得到天台山明軍實力皆不盡如人意的實情,還是讓張肯堂感到了一絲疲憊。

魯王監國於浙江,監國之初聲勢浩大,幾乎整個浙江的官兵義師皆奉其為主,只是一朝師潰,便滿盤皆輸。

江上師潰後受鄭彩之邀遷播福建,在福建時整合了部分唐藩的人馬很快就造起了席捲大半個福建的聲勢,可是一方面鄭彩與魯監國的老班底不和,一方面清軍集中了東南的精銳大規模圍剿,內外交困之下,福建大局也徹底敗壞。

收復的失地盡失,魯監國被迫回返浙江,在張名振、阮進、王朝先火並黃斌卿之後入主舟山,憑藉著以王翊為首的浙東各路義軍的支持下,才能勉力維持至今。

可是如今王朝先身死,其部將投清,將舟山虛實盡告知清軍;王翊被俘、馮京第殉國,四明山一帶的明軍幾近一掃而空,即便有王翊的餘部在四明山南部的那場大捷,也只是勉強挽回了些面子而已,其實力的損失依舊觸目驚心。

四明山的明軍已經無法對清軍造成威脅了,浙南的各路義軍也在此前由金華總兵馬進寶和督標營副將張國勳主持的圍剿下幾近全滅,舟山明軍能指望上的也只有天台山的各部人馬了,可是查詢的結果卻是只有俞國望和大蘭山明軍的餘部尚可大用,這讓張肯堂如何不憂心忡忡。

但願這個新晉的征虜將軍能夠力挽狂瀾吧,但願……

與此同時,定西侯張名振與蕩胡侯阮進則聚在張名振家進行商談。阮進乃是海盜出身,蒙張名振提拔管水營,後來時局變化雖自立門戶,二人卻依舊是政治軍事上的可以互相信任的盟友。

此番清軍再度圍剿四明山的消息已至,與此前陳文預料的一般無二,若是按照那份推演,清軍很快就會在寧波聚集,進而圍攻舟山,那麼這便是可以用來備戰的最後一段時間了。

「韃子此番必是全師而來,若按照那陳文的推演,很可能是三路圍攻舟山。那麼,迎戰寧波一線韃子的重任就要有勞賢弟了。」

「侯服兄言重了,只是南北兩線的韃子如何應對?」

張名振想了想,繼而說道:「愚兄本打算建議殿下遣張蒼水與令郎迎戰北路韃子,余自領一路兵馬扼守台州一線。既然新昌伯與那陳文準備在陸上牽制台州一線的韃子,那麼便由愚兄領大隊人馬北上,力爭一戰將其擊潰,再行與賢弟會合。至於南線,便由張蒼水與令郎領少量兵力進行守禦,以防萬一。」

阮進思慮了片刻,只見他點了點頭,對張名振說道:「侯服兄此言乃是兵家正理,只是那姓陳的軍將真的如此值得信任?」

張名振很清楚阮進是什麼意思,一個初出茅廬便能夠擊潰提標營的武將也許只是一時僥倖,可是那廝竟然用的是戚繼光的兵法戰陣,這卻不由得聽說此事的人對此平添了些許信任,畢竟這裡可是浙東啊,戚繼光當年就是在這樣的地形下吊打倭寇的,一個使用鴛鴦陣的武將能夠獲勝也並非難以想像。

只不過,阮進的意思可能更多的還是這些日子以來文官集團的反應。

當年魯監國前往福建,鄭彩殺熊汝霖,致使鄭遵謙投海自盡,其實也不過是當時魯監國朝廷內部浙系人馬與閩系人馬在爭奪魯監國這尊大佛的控制權才引發的內鬥。

後來魯監國被迫回返浙江,以內閣首輔張肯堂為首的文官集團也同樣聯合王翊、王朝先等人牽制張名振。和鄭彩不同,張肯堂等人一方面是在捍衛文官集團的話語權,另一方面也是遵循人臣大小相制的祖制,在預防張名振和阮進走上操莽的歧途。

數度救駕的功勞,以及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張名振在魯監國朝廷可謂一言九鼎。可是張名振卻沒有像鄭彩那樣不擇手段的爭奪權力,即便是王朝先一事,更多的還是其人依仗文官集團在背後撐腰,試圖借黃斌卿的死因徹底擊敗他才會如此。

眼下王翊被俘,大蘭山明軍只剩下了兩個營的人馬,可是這個姓陳的武將卻憑藉著一舉擊潰提標左營、生擒副將李榮的軍功強勢崛起,文官集團在失去王翊這個盟友後自然會選擇這個由王翊提拔起來的武將作為助力,繼續玩他們那套大小相制的把戲,這才是阮進所關心的問題。

「四明湖之戰,先近後遠,先易後難,集結大軍各個擊破,若不是趕上叛徒臨陣倒戈,勝負還真的猶未可知;四明山南部的那一戰,當道列陣輔以側翼騷擾,應對也很是不錯,全然不像是一個戰場初哥;最讓愚兄感佩的還是在北漳鎮,恐嚇嚇退韃子,繼而發起追擊,在預判一事上已經有了一些強將的風範。」

「按照王江的奏疏,此人在獲知韃子圍剿四明山的情報時便已經預知到今年韃子會圍攻舟山,甚至預估到了今年會提前再行圍剿四明山的事情。這些都已經應驗了,如此毒辣的眼光或許真的是天生的將種也說不定。」

「大小相制乃是祖制,張首輔他們的意圖愚兄又豈會不知?賢弟,不管怎樣,守住舟山行在,擊潰韃子,進而收復浙江才是當前要務。此人能力出眾,配合新昌伯俞國望以及天台山眾將的人馬,只要能夠牽制住南線的韃子半月,王師便勝券在握。」

一個月後,被舟山文武寄予厚望的陳文以欽命征虜將軍、大蘭山總兵官的身份誓師出征,只不過他的目標卻是一個讓幾乎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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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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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異類

前往天台山宣詔的使者返回舟山僅僅過去了兩日,如歷史上那般,杭州駐防八旗在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固山額真劉之源統領之下,自杭州出發前往寧波定海。與此同時,浙閩總督陳錦麾下的督標營也完成了集結,於六日後自衢州出發,經台州、寧波抵達定海。

永曆五年七月十九,浙閩總督標營也已出發,而陳文與王江、俞國望等人則在迎接自平岡南下天台山的大蘭山明軍左右營殘部以及部分平岡明軍。

與數月前大蘭山老營餘部抵達此地時不同,此番除了大蘭山明軍系統的浙江巡撫王江、征虜將軍陳文外,就連後營副將葉世榮也趕了過來,而以著新昌伯俞國望為首的天台山明軍眾將也幾乎全數抵達,遠比此前王江和陳文領軍南下時來得風光熱鬧。

仔細一想,卻也正常。

雖然此前陳文剛剛取得了一場大捷,又在新昌城下造起了聲勢,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支逃難的隊伍,而且還是一支有著明確歸屬權的隊伍。

尤其是陳文剛剛取得了一場極為罕見的大捷,如此猛將,來了最多是一個盟友,弄不好還可能是個搶地盤的賊匪,所以那時也就只有俞國望和距離此地不甚遠的金湯前來迎接。

相對的,自平岡而來的明軍由大蘭山明軍左右營殘部與部分平岡明軍組成。平岡明軍一向以騎兵著稱於浙東明軍之中,而大蘭山明軍左右營能逃出四明湖那一戰的也都是陳國寶所指揮的騎兵。此次南下的雖然只有一半,但那也有一百餘騎,放在浙東的明軍也是一支不小的力量。

騎兵,這個時代可是在戰場上擁有著一錘定音力量的兵種。雖然此地乃是水網縱橫、道路崎嶇的浙東,但是擁有一支騎兵就意味著可以肆無忌憚的殺進平原地形,而這也同樣意味著可以迅速的發展壯大。

而剛剛抵達此地的這支軍隊,隨著大蘭山明軍左右營指揮劉翼明在四明湖之戰中殉國,平岡明軍主帥陳天樞也在三月的時候病故,這兩支軍隊便歸併於陳國寶指揮。

可問題在於陳國寶本人也不過是劉翼明麾下的一個將校,並非有著劉翼明和陳天樞那般威望和能力的人物。只要善加影響,總能收穫一些價值,若是能與其合流,就算是給陳國寶或是其他什麼人一個二把手的位置也是絕對值得的。

就算拉不走大蘭山明軍左右營的殘部,那部分平岡軍的加盟也可以提升不小的實力。抱著這樣的心態,天台山各部明軍的主帥都趕來迎接這支明軍。

當然,萬事皆有例外,而這個例外便是陳文。

自四明湖之戰後,憑藉著王翊的遺命、陳文在阻止和掩護百姓撤離的過程中的表現以及那場殿後戰的大捷,幾乎可以說是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大蘭山明軍自王江以下的第二號人物。而在軍務一事上,王江對陳文能力的信賴也使他成為了整個大蘭山明軍最有話語權的武將,甚至比離開此地前的毛明山的份量還要重。

隨著毛明山的離開,以及魯監國的冊封,再加上王江在性格偏弱勢的原因,陳文在整個大蘭山明軍的餘部之中的地位實際上已經可以和王江旗鼓相當了。在分工上,也是由陳文負責軍事上的一應事務,而王江負責整個大蘭山系統的後勤的雙元制,較之王翊時代的大蘭山明軍在主事之人分工上還要明確。

如果僅僅如此的話,到也沒什麼。只是明朝的那個用以防止人臣做大威脅皇權的祖制——大小相制的存在,使得陳文在這其中開始變得有些束手束腳起來。

根據大小相制的原則,陳文作為大蘭山明軍系統的一員,擁有絕對權利的只有那支軍官權利受限而無法完成封建化的南塘營。至於後營,亦或是其他大蘭山明軍的部隊,陳文也是擁有臨陣指揮的權利,僅此而已。就像承平時總兵只是直管正兵營,而奇兵營、援兵營、遊兵營之類營頭則是歸副將、參將、游擊等軍官直領一樣。

毛明山還統領著後營時,陳文從來沒有覺得這支軍隊將會是一個礙眼的問題,因為那時的後營還能保持大蘭山明軍不擾民、不害民的傳統,和他的南塘營尚屬於同類。

可是毛明山走後,尤其是隨著那件擾民事件的發生,這支同系統的明軍便越加的不遭陳文待見,甚至在潛意識中認定他們不過是一群異類罷了,就連南塘營的軍官士兵中也存在這樣的心態,只是因為駐地較遠才沒有爆發出什麼衝突,但是平日裡的歧視卻已經存在了。

這個問題陳文通過軍法官、鎮撫兵以及各級軍官和侍從在側的幾個少年親兵的匯報,已然了然於胸。只是思慮之下,這種歧視的緣由其實更多的還是來自於南塘營的自身定位,對於戚家軍的複製和繼承,以及他始終在灌輸的作為王師應當保境安民的定位。

是故,陳文並不願為此扭轉這種心態,尤其是在他自身也存在著這等心態的情況下。

如此一來,南塘營與後營之間的隔閡便越來越深,甚至陳文已經認定,這樣的軍隊和王翊當年所建立的那支王師在性質上已經截然不同了,所以這支後營的存在也被他看作是在浪費有限的資源。

眼下大蘭山明軍已經失去了根據地,沒有根據地就意味著沒有養兵的根本。陳文計畫在近期開始收復失地,那麼這支幹吃飯不做事還偶爾擾個民的後營看上去就礙眼得緊了,更何況是聲稱歸隊實際上在他的眼裡也不過是來蹭飯的左右營殘部。

資源的匱乏導致了陳文的容忍程度在直線下降,只不過面上的事情,他也不得不抽出寶貴的時間來應付一下差事,畢竟這支軍隊也同在一個系統之內。

為了安置這支明軍以及他們的軍屬,王江特意在臨時營地的附近修建了一座營盤,以供他們居住。

此間,在這片新營盤的轅門外,除卻陳文、王江、俞國望等人外,更多的還是左右兩營當初留在大蘭山的軍屬。比起這些各懷心思的上官們,他們的念頭就要單純了許多。

四明湖畔的那一戰,明軍慘敗,能夠趕在陳文掩護百姓南下前逃回來的大蘭山明軍也不過只有兩三百人,更多倖存者不是流落他地,就是隱藏在山中錯過了一同離開的機會。組織百姓南下時,這些軍屬便是撤離的最大阻力,只是在陳文的強勢壓制和大蘭山官吏的竭力組織下才只得成行。

從南下伊始,他們便幻想著參戰的親人能夠倖免於難。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生還的消息始終沒有傳來,這樣的夢想也逐漸變成幻想,甚至開始演變為默認。

可是就在這時,平岡明軍的使者抵達,傳來了左右兩營部分將士生還的消息,尤其是他們正在前往天台山的路上,重聚的希望之火再度被點燃。

營地外,這些軍屬紛紛翹首以待。隨著那支他們盼望已久的隊伍出現在視野之中,喜悅與擔憂的心情也開始交織起來,甚至在心中纏作了一團亂麻,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罪將陳國寶,暫領大蘭山左右兩營騎兵指揮,拜見王巡撫。」

作為劉翼明的部將,大蘭山明軍的一員,陳國寶在翻身下馬後第一時間向大蘭山明軍名義上的最高統帥王江行禮。這本是應有之意,而王江也立刻將這個年輕的武將扶了起來。

「陳將軍能不忘身為王師的本分,劉帥的在天之靈也能感到欣慰。罪將一詞,已是過去了,日後奮力殺賊才是正道。」

劉翼明與陳國寶之間恩如父子,此事王江自然知曉,此間提及劉翼明,便是為了安撫這員新近歸隊的武將。當然,這也包含著一定的勉勵,畢竟王江在魯監國冊封其為浙江巡撫的那一刻,便擁有了監軍的職責,激勵武將奮勇殺敵也是應盡的職責。

只是王江不提劉翼明還好,一提起劉翼明,那陳國寶反而羞愧難當,說什麼也一定要王江責罰他在四明湖之戰中潰逃的罪責,甚至就這麼跪地不起。

眼看著歡迎會要變成了一場鬧劇,陳文終於明白這個武將當初為什麼會得罪王朝先而被劉翼明送回家中。這樣的性格做個親兵隊長還行,也能得士卒之心,但是獨立領兵,實在是有些勉強。

見王江有些措手不及,陳文只得站出來制止這出鬧劇繼續上演下去。

「四明湖之戰罪魁乃是王升,若不是那狗賊站前阻止本帥參戰,戰時臨陣倒戈,王師又豈會戰敗?此間乃是歡迎左右兩營的將士回家,你的問題明日到老營再做處罰,現在站起來,別丟了大蘭山王師的臉面!」

陳國寶站起身來,看了看陳文,繼而問道:「您就是陳文陳大帥?」

「如假包換。」

聽到這話,那陳國寶轉而走到陳文面前,一下子跪倒在地。

「罪將久聞陳帥大名,陳帥手刃李榮,為四明湖畔的那些忠勇將士報了血仇,罪將自知罪孽深重,苟活至今只為了能夠有朝一日為劉大帥報仇雪恨。今天罪將有個不情之請,還請陳帥能夠應允。」話音之中,竟隱隱帶著一絲嗚咽,致使旁人無不側目。

大約已經猜到了陳國寶的所請,陳文力爭保持著話語中的平靜。「陳將軍請說。」

「罪將蒙劉大帥照拂,忝為大蘭山王師左右兩營騎兵指揮。現今劉帥已經殉國,罪將領殘部歸隊,還請陳大帥將這些將士收歸旗下,嚴加管束,好為劉大帥以及四明湖畔枉死的眾將士報仇雪恨!」

此言一出,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擲到了陳文的身上,羨慕、嫉妒、甚至還有些許憤恨的情愫交雜期間,唯有王江的欣慰和俞國望的感佩在其中顯得有些孤單。

四明山殿後戰,一場自清軍南下以來明軍極其少有的大捷,作為指揮者的陳文終於還是迎來了第一批成建制前來的投效者。只是陳文手中的騎兵隊只有幾十人,能不能將他們帶好,甚至說能不能保證南塘營本身的那幾十個騎兵不被帶壞,這顯然是個大問題。

只不過,肉既然已經被送到了嘴邊,陳文也沒打算再像後營那樣將其放過。親手扶起了滿臉熱淚的陳國寶,陳文便保證會視這些明軍如南塘營一般無二,算是將其收歸旗下。

確認了陳國寶這支明軍的歸屬,其他的天台山眾將就顯得有些悻悻了。只不過,這場歡迎儀式的主角從來就不是他們。

陳國寶及已經遵照陳天樞遺命歸其指揮的平岡明軍軍官在王江致辭結束,便一同前往大帳中飲宴。見上官們已經離開,那些軍屬和活著回來的左右兩營將士們便父認其子、婦認其夫,而更多的軍屬卻依舊在這些倖存者中找不到他們的親人。

一時間,喜悅與悲傷重新分明,可是哭泣之聲卻交織在了一起。

數日後,陳文邀王江與俞國望進行了又一次的密談。三人爭執了一天一夜後,俞國望返回其部的老營,開始秘密動員全軍;而陳文也暫停了訓練,重新劃分了麾下各軍官的任務,準備配合俞國望所部作戰,為舟山明軍分擔壓力。

PS:南明時期,由於滿清南下時幾乎是一口氣就將明軍壓制在了一些比較小的範圍內,有限的資源便成了各勢力之間互不信任的一個導火索。畢竟誰也不是奪心魔,別人想的什麼,會不會算計著自己,都是未知之數。信任危機,是南明各勢力之間的一個最大的問題,而這只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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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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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模擬(上)

永曆五年八月初八,台州府天台縣。

天台縣位於台州府西北部,此地東臨寧海、三門二縣,南接台州府治及仙居縣,西界金華府東陽縣,北靠紹興府新昌縣。只是此地被天台山脈與大雷山脈包圍,並非是那等四通八達之所。

天台縣以佛宗道源、山水神秀著稱,佛教天台宗、道教南宗的祖庭,以及道教第六大洞天赤城山玉京洞皆在此地。由於此地寺廟道觀頗多,承平之時,道路上擠滿了各地前來進香尋道之人,就連縣城之中多有以此為生之人。

只是清軍南下以來,八旗綠營劫掠百姓、客商,各地官府苛捐雜稅、貪腐橫行,再加上亂兵、賊匪、甚至是義軍駐軍山中,使得道路不靖,前來進香尋道的也就少了。

天台縣城位於天台山脈與大雷山脈之間的丘陵平原之上,雖然其毗鄰天台山,距離天台山明軍的勢力範圍不遠,但是此地一向是有一個守備的兵力駐守,再加上天台山明軍的實力不強,即便在前年有內應存在的情況下俞國望所部依然無法破城,所以對於清廷的官吏而言到也還算是個安全的所在。

天台縣人黃雲負責守衛城門已經多年,前年時天台賊俞國望圍攻縣城之時,便是他帶人殺退了內應,為守備徐守賢擊潰俞國望所部爭取了時間。

此戰之後,天台縣城的知縣老爺以及協守此地的守備徐守賢皆對黃雲讚賞有加。

只不過在他的眼裡,即便沒有這些讚賞和賞銀,他也斷沒有讓那些天台山上的明軍殺進縣城的道理。此間無關值守之責,與民族大義也沒有絲毫關係,黃雲如此賣力其實只是因為家人就在縣城之中,怎麼可能讓這些賊寇入城劫掠呢?

那一戰後,天台山的賊寇對此地再無想法,協守的守備徐守賢也被調去配合金華總兵馬進寶圍剿金華府東永山的賊寇徐守平。沒過多久,上次企圖破城的俞國望也出兵圍攻新昌縣城去了,這天台縣也很是平靜了一段時間。

只不過,誰想到了去年的十一月底,山上傳來消息,一支曾經來過天台山的明軍竟然再度進駐此地。

這支來自大蘭山的明軍的駐地雖然不近,可黃雲卻多少聽說過,兩度攻陷上虞縣城,數次擊潰圍剿的清軍,更是和俞國望一起攻陷了虎山所,進而包圍了新昌縣城,也算得上是一支能戰的隊伍。

但是再能戰的賊寇也是賊寇,面對提標營一樣不是對手,四明湖一戰,這支賊寇連帶著四明山一帶的其他賊寇全軍覆沒,就連主帥都被俘獲。

雖說留著這麼個老鼠尾巴總覺得對不起祖宗,但是眼下清軍勢大,生逢亂世能夠苟全性命就算是祖上積德了,怎麼敢冒著滅族的風險去投賊作亂呢?再者說了,眼下生活不易,這份守城門的差遣平日裡也少不了各種好處,總能把良心堵上吧。

可是誰能想像到,過了沒有多少天,新的消息便傳了過來。這支剛剛被消滅的賊寇的餘部竟然在四明山南部擊潰提標營一部,就連領提標左營游擊事的副將李榮也被陣斬,而這支明軍竟然進駐了幾年前他們曾經來過的天台山,與那俞國望互為犄角。

能夠擊潰提標營主力的賊寇,哪得凶悍到什麼地步,雖然據知縣和新來的守備提及,浙江提督田雄始終聲稱李榮是中伏之後被數倍於己的賊寇圍攻才致慘敗,但是無論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李榮確實被人殺了,此前新昌城下被釋放的清軍俘虜據說也有數千人之多,提標營被打成了什麼樣子可想而知。

這個消息傳來,知縣大老爺只震驚了片刻就下令將每日正常的開關城門時間修改成每天只開兩個時辰,用來進出貨物和人員,並且嚴令檢查所有出入城人員和物資。

即便沒有知縣的命令,黃雲為了家人的安全也會盡力的防止奸細入城。只不過,過了快一年了,這支賊寇彷彿是餓死在天台山上一般,竟然全然沒有了動靜。

這個月的前些天,聽說督標營已經路過府城和三門、寧海等縣,進入了寧波府的地界。由於上官得到命令嚴守各地城池,天台知縣便把兩時辰的開關城門時間再度修改為一個時辰,也算是預防下本地的這些家賊寇。

今天這一個時辰的開城門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在這等嚴查中變得有些疲倦了的黃雲打了哈欠,準備加快查驗速度,以便能夠在規定的時辰關上城門。

就在這時,幾個穿著僧服的和尚卻從遠處急急忙忙的趕來,一口一個佛號的與那些尚未進城的男女老幼打著招呼,倒也不爭不搶,只是規規矩矩的排在最後,跟隨著人流入城。

很快,關閉城門的時辰到了,黃雲便下令關閉城門,只是命令一下達,如那些尚未來得及入城的百姓便如往日般急匆匆的往裡擠,唯恐被留在外面。黃雲知道此時最是忙亂,所以此前已經加快了速度,但是今天入城的人數確實也比往日要多那麼一些,所以直到此時尚有幾十個百姓被攔在外面。

突然,那幾個和尚中最為高壯的在人群中道了聲佛號,繼而越眾而出。台州佛寺林立,百姓崇信佛陀者居多,天台縣更是如此,那幾個守門的兵丁也不太敢阻攔,便把那幾個和尚帶到了黃雲面前。

「弟子黃雲,請問師父德號?」

黃雲的老母親信奉佛教,很是虔誠,即便此間其母不在場,黃雲也不敢有絲毫的無禮。只不過,眼前的這個為首的和尚雖然看起來地位不低,早年過的也是養尊處優的日子,但是黃雲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一時間想不起來。

「阿彌陀佛,原來是黃施主,貧僧法號虛竹,乃是萬年寺玄慈大師的弟子,這幾位乃是貧僧的師弟。」

萬年寺黃雲倒是知道,那可是天台縣的一座古剎,香火極為鼎盛,早年他還隨父母去過,只是其中的和尚倒是不少,卻從未聽說過有哪個叫玄慈的大和尚的。

「原來是虛竹師父。」掃了一眼那幾個年少一些的和尚,黃雲終於想明白了到底哪裡不對。「敢問虛竹師父,您和您的這幾位師弟緣何只剃度,卻未曾受戒呢?」

聽到這話,只見那虛竹和尚雙手合十,誦唸了一聲佛號,繼而回答道:「貧僧的這幾位師弟乃是剛剛入寺不過月餘,是故他們尚未來得及受戒;至於貧僧……」說著,只見那虛竹和尚嘆了口氣,彷彿被問及了一件丟人的事情一般。「家師說貧僧塵緣未盡,日後終須回歸塵世,所以始終沒有讓貧僧受戒。」

塵緣未盡?

一個沒受戒也就罷了,各個都沒受戒也太假了吧!

聽到這個答案,黃雲立刻便是一生蔑笑,繼而喝道:「本官看你們分明是天台山上的賊寇假扮的吧!」

此言一出,站在黃雲身旁的那幾個清軍立刻提到持槍的衝了過來,將那四個和尚圍了起來。

眼見著被包圍起來,那三個年輕的和尚中,一個看上去比較機靈的顯得頗有些害怕,一個較為瘦弱的則只是雙手合十,誦唸佛號,而最後的那個卻是一臉的怒意,彷彿作勢欲撲的樣子。

長槍白刃已至近前,那虛竹和尚卻顯得頗為鎮定,只是雙手合十,靜靜的注視著黃雲,眼波之間,只覺得是那眸子裡分明是一池上了凍的湖水,不見一絲的漣漪。

「你不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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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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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模擬(中)

長槍白刃已至近前,那虛竹和尚卻顯得頗為鎮定,只是雙手合十,靜靜的注視著黃雲,眼波之間,只覺得是那眸子裡分明是一池上了凍的湖水,不見一絲的漣漪。

「你不怕嗎?」。

只見那虛竹和尚道了聲佛號,繼而回答道:「有道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將軍提刀而來,殺了貧僧,不過是送貧僧早登西方極樂;不殺貧僧,便是佛祖借將軍之手告知貧僧尚需普度眾生方可西去。既然如此,貧僧為什麼要怕呢?」

六祖慧能的這句偈語在後世非常之有名,幾乎每個網民都知道這句充滿了禪機的話語。只不過在這個時代,由於網絡尚未出現,書籍的普及率也極低,生長在天台縣這樣佛寺林立之地的黃雲雖然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似乎以前聽人說過,但是怎麼也想不起是哪位大和尚的首尾。

眼前的這個和尚目光謙和,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彷彿絲毫不拿這些兵刃當回事一般,而他的那幾個師弟卻是各有各相,倒也不像是細作被人發現的樣子。黃雲回憶了一番前年俞國望的內應衝擊城門時被他抓捕斬殺時的場景,那些人的表情和神色好像與這幾個和尚完全掛不上勾。

天台縣崇信佛陀者甚多,此間清軍包圍了這幾個和尚,周圍的百姓雖說不敢靠得太前,但是一個個也大多怒目相視,只有一個賣炭的漢子在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指使下牽著拉車大老牛繼續向城裡走去,卻也偶爾轉過頭看向這裡。

難道是我想多了?

黃雲思慮了片刻,只是越想越覺得好像就是這麼回事,雖說這幾個和尚都沒有受戒,顯得很不正常,但如果真的是細作,那麼又怎麼可能如此蠢笨,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突然,周圍的百姓之中,一個漢子卻怯生生的道出了他認識這個為首的和尚。聽到這話,那黃雲立刻向那漢子發問,可得到的回答卻是那虛竹確實是萬年寺的和尚,只是他的那位師父名聲不顯罷了。

黃雲猶豫的看了看說話的那漢子,作為自小便接過父職的軍戶,他從崇禎朝就開始看守城門,直到現今已經二十幾年的光景了。眼前這個人他有些印象,是個每隔十來日或是半月就要進城靠著在城鄉之間轉賣,或是代買些物事過活的鄉下閒漢,這個印象大抵也有些年頭了。

這廝應該不會說謊把?

對於他自己判斷所產生的懷疑越加的重了,就在這時,周圍的百姓和那些尚未接受完檢查的百姓也開始傳出了符合的聲音。三人成虎之下,即便是曾參之母尚且投杼逾牆而走,更何況是黃雲呢?

越想越覺得可能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黃雲看著這為首的虛竹和尚就越是覺得慈眉善目,法相莊嚴。若是按照平日,既然有了猜忌之心,黃雲總會直接將其關押起來,以觀後效。可此番來的卻是一群和尚,對於一向孝順的他而言就顯得有些不好抉擇了。

黃雲看了看那些符合的百姓,有些人他並不認識,可也有一些似乎曾經見過,或許真的是錯怪好人了?這個念頭開始越加的影響都黃雲的判斷能力,而關城門的時間卻也已經到了。

那就再試探最後一次好啦。

「這位師父,可有度牒在身?」

度牒,便是作為和尚的身份證明。只不過,在歷朝歷代度牒的發放本身也是封建王朝的一種營業性收入。是故,往往會導致真正潛心向佛的未必有度牒,而某些藉著和尚的身份做些其他勾當的卻出得起銀錢去購買度牒。

今年是永曆五年,也就是順治八年,這一年清廷決定免納銀給予度牒,但到了實行階段,就立刻變成了有關衙門的灰色收入,就像明朝時理論上武將可以免費申領武器裝備的,但是到了武庫還是需要給武庫的官員按照所領取武備比例這算出的銀錢才能把東西帶走的道理是一樣的。

黃雲之所以有此一問,主要還是因為這虛竹和尚看起來早年在衣食上應該稱得上無憂二字,至少不像是個餓肚子的。雖然這亂世中家道中落而出家避世的也不少,但是問問總能有個理由。

顯然是聽到了黃雲的問話,那虛竹和尚竟真的從懷中掏出了一份度牒出來。黃雲接過後,將那邊負責收取稅賦的小吏尋來,讓他來辨認下文字的真偽。而那小吏看了看眼前的幾個和尚,又看了看度牒,轉而又將度牒塞給了黃雲。

「黃把總,這份度牒是真的。不過看樣子應該是一份幾年前的空白度牒,到了最近才填上的樣子。」

空白度牒?

接過度牒後,黃雲很快從墨跡的不同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只不過由於空白度牒更便於發賣,所以在世面上也並不少見,無論是那小吏還是黃雲都沒有太過介懷。

「敢問這位師傅,您這帶著幾位小師父入城不知所為何事?」放下了大半的擔憂,黃雲便打算按照習慣再問上兩句,若是沒什麼疑點就讓其進城好了。

聽到有此一問,那和尚道了句佛號,繼而回答道:「貧僧此來,乃是為了避禍。」

接下來,那和尚便向黃雲描述了一番他這些天來的經歷。在這個法號虛竹的和尚口中,一個叫做陳文的賊寇派人衝入了萬年寺,大肆搶掠佛寺的糧食菜蔬以及香客們的香油錢,又逼迫寺院裡的和尚們還俗參軍,為了讓這些和尚聽命就威逼利誘其破戒,簡直就是佛敵降世一般。

「那群賊兵入寺時,貧僧和這幾位師弟僥倖逃了出來,真是阿彌陀佛。貧僧雖有殉道之心,但是萬年寺的傳承卻絕不能就此斷送,所以便帶著幾個師弟逃到城中,還望將軍憐憫。」

痛斥了一番他口中的佛敵的惡行,那和尚更是意猶未盡的請求黃雲領兵征剿,以解萬年寺佛家弟子之劫難。

搶劫寺廟?

那個大蘭山來的賊寇就不怕下地獄嗎?

這樣震撼人心的大新聞著實把黃雲和周圍的那些清軍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去,至少在他們看來,即便再凶神惡煞的歹人也至於會為難出家人吧,得罪了佛祖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等等,不對啊。

黃雲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將這幾個和尚看管在一旁,順便將那些正在接受檢查的百姓全部轟到了城外,便將城門緊緊關閉。

大蘭賊陳文正在搶掠佛寺,逼迫和尚從軍,那不就是要作亂了嗎?

想到這裡,黃雲立刻向城內的軍營跑去,協守的守備就在那裡,這樣重要的情報必須立刻上報,否則很可能會壞了大事的。

關上了城門,黃雲帶著幾個士兵立刻押著這幾個和尚去見守備。可是到達軍營沒有多久,那守備才剛剛把事情問清楚,城外就傳來了大股明軍正在接近的消息。

這些日子以來,浙江清軍正在向寧波定海集結,為的便是消滅舟山明軍。無論是本城的知縣,還是守備,甚至就連黃雲都覺得哪怕是用膝蓋去想都能猜到天台山的明軍會出來鬧事,為舟山明軍分擔壓力。

雖說那俞國望和天台山左近的其他明軍威脅不大,只不過那個新來的大蘭賊陳文可是去年擊潰過提標營的狠角色,他要是不出來搗亂就奇怪了。

匆匆趕到城頭,黃雲和那個守備駐足眺望。遠處打著明軍旗號的賊寇們越來越多,頗有些人山人海的架勢,只是這些人卻始終分作兩部,中間就彷彿有一道鴻溝一般將他們分隔開來。由於各自攜帶著火炮,這些明軍的移動速度並不是很快,直至及到近處,那兩部人馬在停頓後才開始各自佈陣。

此間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知縣在得知明軍出現的消息後,立刻開始組織民夫。到了此時,更是坐著轎子趕到城頭。並非是他有多勇敢,只是上次天台山的明軍在有內應開門的情況下尚且被清軍擊潰,有了經驗的他何不登城落個好名聲呢。

登上城頭,常年讀聖賢書導致了視力遜色於常人頗多,只是一上城頭就看到了那守備的面色,知縣也立刻感到了情況的不妙。

自城頭眺望城下,只見遠處的明軍沿著出城的官道分為兩部,左手一側的明軍擺出了一個有些奇怪的方陣,而右側的明軍則是將一隊又一隊的士卒互相間隔了一塊距離,分作幾列,矗立在當道的另一側。

左側的方陣之中,刀盾兵在最外一層,密密麻麻的長槍手佈滿期間,而鳥銃手卻分佈於方陣的四角,各自形成了四個更小的方陣。從城頭上一眼望去,感覺就像是一個大的長方形,四角連著四個小的長方形一般。

陣型奇怪,兵器也奇怪,除了鳥銃外,這支明軍的長槍遠比這個時代明清兩軍慣用的那種七八尺的長槍要長,甚至要長上很多;而刀盾兵的盾牌也比制式的盾牌要大上一些,感覺這些刀盾兵更像是用來守禦,而非破陣的。

只不過,驚訝也就驚訝了那麼片刻,等看到陣後的一丈二尺高的將旗上寫的文字後,這些奇怪通通變成了不屑。

「天台賊俞國望又來自取其辱了啊,真是記吃不記打。」

調侃在腦海中一閃即逝,那知縣轉而望向右面的那一側。相比之下,右側明軍的兵器卻要顯得雜亂很多,竹竿、鏜鈀、長牌、藤牌、長槍。持各種兵刃的士卒分佈的似乎還算齊整。

不過也就那麼回事了,根本不像他此前所見過的那些強軍的配置,甚至還不及那天台賊俞國望的陣型來得氣勢。在天台縣知縣大老爺的眼裡只有這些士兵保持一致的頭盔還能看出些正規軍的意思,只是當他注意到那面將旗的時候,先前的不屑立刻化作了冷汗,瞬間透體而出。

八月初的天台縣,酷熱開始逐漸褪去,隨之而來的便是陰雨的天氣。此間距離入夜尚有兩個時辰,只是陰沉的天氣下,明軍左翼的陣後,那面書寫著「欽命征虜將軍,大蘭山總兵官,陳」的將旗正在迎風招展。

估算著時辰差不多了,策馬立於將旗下的陳文在使人與俞國望溝通後,便按照這個時代軍隊的習慣下令向城頭喊話,準備開始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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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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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模擬(下)

天台縣城,陳文和俞國望各自率領著本部的兵馬列陣於城下,準備為蟻附攻城的明軍充當後盾。

見時辰已經差不多了,陳文便讓那個嗓門比較大的軍官出列,拿著那支鐵皮喇叭自戰陣而出,前去喊話。

這個時代攻城前喊話的內容比較簡單,一般來說都是些什麼誇耀己方兵力雄厚,勸說守城的敵軍儘早投降,還可以領取賞賜,否則攻陷城池就全部處死,更有甚者還會以屠城相威脅的。總而言之,始終脫不出威逼利誘的範疇。

此次圍攻天台縣,陳文也沒打算在喊話上玩出什麼新花樣。只是讓那軍官根據己方的情況誇耀了一番先前擊潰提標營和紹興綠營的戰績,進而勸說天台縣的知縣和清軍放棄這無謂的抵抗,陳文還可以向魯監國為他們表功,並且保證不會劫掠百姓。否則的話,守軍全部處死,就是這麼簡單。

只不過,天台縣清軍守禦城池的決心也很是不小。畢竟兩年前俞國望也來過,而且是在有內應為其開門的情況下被擊潰的,眼下不過是多了個大蘭賊陳文,即便這廝再勇武,在城池攻防戰中也是防守的一方比較佔優。既然如此,清軍的守備便讓手下的那隊弓箭手拉弓射向那個南塘營軍官。

那個喊話的南塘營軍官倒也硬氣,見清軍拉弓射箭並沒有反身逃走,而是站在原地拔刀將一些能夠造成威脅的箭矢打落,隨後便在明軍將士們的喝彩聲中對著清軍守將罵了兩句無膽鼠輩之類帶有歧視性成分的話語,才施施然的回去交令。

清軍不肯投降,那麼就只有強攻了。

眼見於此,陳文和俞國望紛紛將各自軍中帶來的火炮推出了出來,並且命令火銃手和弓箭手待攻城開始後向城頭實施壓制性射擊。

與此同時,兩人陣型後方穿著上比較破爛的輔兵們則開始挖土,並裝到受命上前的輔兵們所攜帶的布包之中。既然準備蟻附攻城,那麼首先要把護城河填上,如此才能讓那些諸如雲梯、沖車之類的攻城器械接近城牆和城門,從而發揮作用。

準備了大半個時辰,明軍便開始擊鼓進攻。隨著雙方的火炮、火銃和弓箭開始對射,明軍的輔兵們也紛紛將裝了土的布包頂在頭上,向護城河衝去。

由於城下的明軍勢大,又兼有著大蘭賊陳文這樣的悍將,所以清軍的那個守備也不打算出城邀戰。但是作為一個經歷過戰事的武將,他也同樣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知縣那個用大石把城門堵住的建議,求援的信使已經派出,守上些日子,援兵一到還要開城夾擊明軍呢,怎麼可能像文官守城時那般做出如此白痴的舉動呢?

城頭之上,那守備確認了只有他現在所處的那面城牆有明軍進攻,而其他的城牆和城門皆無異常之後,便集中了更多的兵力和民夫守城。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清軍的射手不斷的射殺那些頂著土包的明軍輔兵。

相應的,城下的明軍輔兵則在己方火炮、鳥銃和弓箭的掩護下不停的往返於陣後和護城河之間。

兩部明軍的戰兵已經列陣於原地,並沒有發動攻城,始終任由著那些輔兵去將護城河填上。天台縣城的護城河引自左近的溪流,並非死水一潭,可是在明軍不斷的將泥土傾倒其中後,還是逐漸的堵塞了起來,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填平的痕跡。

只不過,護城河被逐漸填塞起來的同時,那些輔兵也多有傷亡,而他們每次的返回,也不過是領到一根白條,作為戰後獎賞的依據。

護城河逐漸被填塞起來,只是天日也逐漸偏西。夕陽西下,本以為「今天就會這樣了」的清軍守備不經意的一瞥,竟然看到了他從軍那麼多年都未曾見識過的一幕。

大蘭山明軍的陣前,那個曾經擊潰了提標營的悍將正一邊飲酒,一邊鞭打那些沒有將土包扔進護城河的輔兵,興起之下,更是拳腳並用,而他麾下的那些將士們則習以為常似的繼續做著他們的事情,全然沒有拿眼前發生的這一幕當回事。

李克用於木瓜澗之戰中大醉揮兵的典故,清軍的守備並未聽說過,不光他沒有聽說過,就連號稱飽讀詩書的知縣大老爺也不記得有這檔子事兒。但是,藉著《三國演義》的在明朝的流行,他們卻很清楚這種事情張飛曾經幹過,而且經常這麼幹,甚至還因此被劉備和諸葛亮告誡過,好像書裡面記載的張飛就是因為鞭打士卒將校才被殺。

勇猛、魯莽、嫉惡如仇,張飛的這些性格立刻被守備和知縣腦補了出來,並且直接加在了陳文的身上。

「匹夫之勇,不足為慮。」

說過這話,那知縣便與守備告辭,準備回縣衙繼續督促手下的官吏們組織民夫、運輸物資。當然,給菩薩上柱香也是必要的,誰讓張飛也不是那麼好惹的呢。

轎子和轎伕就在城下,只是連同著隨行而來的衙役一樣,蜷縮在城下瑟瑟發抖,只是礙著知縣大老爺還在城上才沒敢逃去個安全的所在。

從炮擊伊始,那知縣就打算跑路,只是既然已經登城了,只要咬著牙撐下去,所幸明軍那邊也都是些野戰用的小炮,否則的話他也不至於直到此時才找個理由回衙門。

上了官轎,一句快走著實的把知縣大老爺的心思暴露無遺。只是這句飽含著急切的催促在轎伕和隨行而來的衙役耳中,卻無異於天籟之音一般,如蒙大赦的轎伕抬起轎子便是飛奔而去,而那些衙役也僅僅是顧及著乘轎之人的身份才沒有揚長而去。

這一行人飛一般的自城下直奔縣城中央的縣衙而去,這一幕卻落在了十幾雙有心之人的耳目之中。

「曹兄弟,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火器隊的弟兄都在這了,沒到的應該是都被堵在城外了。」

說話之人,一個便是曾經的鎮撫兵,第一次擴編後的己哨第二十一殺手隊的伍長林忠孝,而此刻他已經是本隊的隊長。憑藉著本隊在四明山殿後戰中的於側翼戰場的優異表現,以及他曾經作為鎮撫兵的身份被陳文選擇為此次偷城作戰的戰兵隊隊長,負責指揮一個鴛鴦陣殺手隊和一個依舊使用弓箭的火器隊。

而與他對答的那人叫做曹坤,是此次行動中協行的火器隊的副隊長,至於那個倒霉的隊長嘛,大抵是被堵在了城外沒有進來。

此次行動,陳文並不打算消耗太多的兵力和銳氣,所以決定派遣兩個隊的兵力冒險潛入天台縣城,以為內應。

人想要進來還算比較容易,陳文的軍中台州人士並不少見,這些人只有剃個頭、換件衣服,再帶些獵物、農副產品以及小商品就可以冒充獵戶、農民以及行腳商人。

如此一來。反倒是武器裝具比較麻煩。頭盔、甲冑不用想了,弓箭可以暫時用獵弓湊合,只是刀盾、長槍卻是必須的。

於是乎,陳文招募了一個特殊人才用來掩護一輛經過了改造後的送碳大車,而那輛大車改造後的夾層之中便裝載了一個這支小部隊的大部分武器。當然,狼筅還是帶不進來。

所幸的是,這城中也並非全無竹子,他們在前往預定的集結地點前沒費什麼氣力便弄到了兩根,只是在長度上不甚合格,權當是聊勝於無吧。

「林隊頭,咱們是不是先把張隊長他們撈出來,讓他們一直留在韃子的軍營裡不太好吧。」

陳文招募的那個特殊人才,早年曾經陪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讀書。清軍南下,那戶人家因為參與反清起義而被滅族。這個曾經的書僮僥倖逃出來後,便過上了一段靠著坑蒙拐騙維持生計的日子,好在他對此也算是無師自通,所以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四明山殿後戰後,提標營一部被擊潰,乃至幾近沒有什麼人能活著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在寧紹一帶的百姓之中傳開了。心懷著為曾經那戶待他很好的人家報仇的心思,這個騙子便輾轉來到天台山投軍,只是在應徵文書的面試中顯得還是有些稚嫩,被陳文一下子抓到了言語間的紕漏,只得將實情說了出來。

此次作戰,陳文憑藉著俞國望這個地頭蛇帶來的天台縣城官吏以及守門軍官的情報,進行了一番分析後,制定了一個暗度陳倉的計畫。

但是,這麼一個騙子出身的傢伙,陳文著實無法毫無保留的相信,只得安排了他手下的三個少年親兵隨行,美且名曰協助,實則監視。

只不過,沒想到的是,入城的時候原本計畫好的一切卻還是出了意外。從其他城門進入的人員無事,可是從北門那個姓黃的把總眼皮底下通過時,偷運武器的大車倒是過去了,可是部分火器隊的成員卻被堵在了外面,就連那四個假和尚也被押送到了清軍的軍營,著實有些措手不及。

「不必了,張隊長那幾個人沒有一個笨蛋,只要有著那層和尚的身份作為掩護,應該沒事的。」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曹副隊長,大帥命令我等在城內製造混亂,伺機強奪城門。軍令如山,斷不可有半點違逆!」

「卑職受教了。」

與曹坤那個普通士兵出身的副隊長不同,林忠孝當過鎮撫兵,這段曾經作為陳文直屬部下的經歷使得其太過於瞭解他所追隨的這位大帥的性格了。林忠孝雖然老實,但卻也不傻,一個在他面前親自受刑維護軍法,且始終在竭力杜絕軍官、鎮撫兵以及親兵欺壓士卒的主帥,怎麼可能會容忍他的部下為了討好親兵隊長而耽誤既定的作戰任務呢?

此刻不過是傍晚,城外的護城河已經填上了不少。林忠孝帶著這一個鴛鴦陣殺手隊和半個火器隊的人員依舊潛伏在那個靠近城門到縣衙之間主幹道的一處俞國望的內應安排的小院中,只有那個細作還在偷偷的趴在牆上觀察著北門的動向。

「林隊頭,那個狗官的轎子在往縣衙趕。」

聽到了那個內應的報告,林忠孝立刻將所有行動隊員喚起,下達進攻的命令。

與此同時,他們背後的西城軍營中火光和濃煙暴起,遮蔽了落日的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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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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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襲殺

天台縣西城的軍營之中,由於那守備剛剛問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就傳來了明軍出現的消息,那幾個被守門的黃把總帶來的和尚便被暫時安置在了軍營的一個營帳之中,由著兩個清軍的士兵看守起來。

城外的明軍已經開始列陣,清軍的那個守備在確認了其他幾個方向都沒有明軍出現的跡象後,便把西城軍營中的軍士大部分調了出來。這些士卒大多被調到了他所在的北城,只有少部分配合著民夫協防其他城牆。

軍營之中,清軍不是登城守禦,便是留守在各自的帳篷中抓緊時間休息。這亂世已經持續了多年,當兵的自然知道交戰時多一份氣力便多一分活下來的希望的道理。

營帳之中,那四個沒有受戒的假和尚此間卻在像模像樣的打坐,彷彿不出世的高僧大德一般,只是若湊到極近的所在,卻還是能聽到他們那細若蚊吶般的對話。

「張隊長,咱們就在這乾等著大帥領兵殺進城嗎,總要做點什麼吧?」

「楊開,你小點聲音,那麼大的嗓門讓外面那兩個韃子聽見咋辦。」

作為最早成為陳文親兵的張俊在擴編之後也坐上了親兵隊長的位置,只不過他這個隊長其實也只有兩個手下,還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這個親兵隊其實也不過是未成年士兵收容所罷了。

與張俊對話的那人叫做楊開,乃是台州本地的土著,世代做著海盜這份有前途的職業。清軍南下後,因為他家與反清的義軍相勾連,在去年清軍針對浙南義軍的那次嚴打中全家蒙難,只有他由於年歲尚小被罰去充當苦力。

苦力的日子僅僅幹了一年,四明山和天台山周圍的幾個府縣就傳出了提標營被陳文擊潰的消息,這小子便和幾個同為苦力的同伴設法逃了出來,幾經輾轉來到天台山投軍。只是因為上山時這小子雖然頗有些武藝在身,但是也不過十六七的年歲,陳文便將其安排在了親兵隊,與張俊和另一個少年親兵作伴。

一句話被張俊噎了回去,楊開轉而問向旁邊的另一個親兵。「喂,於兄弟,你倒是說句話,讓我們知道你還活著。」

那個姓于的親兵便是此前陳文在路上碰到的那個王升手下的少年士兵於力,他家住在新昌縣境內的鄉下。

與陳文分開後,這少年本打算回鄉給那個姓夏的軍官的家人報之其身死的消息,而後在家孝敬老娘的。可是那姓夏的一家在鄉里乃是大戶,同鄉中一起從軍的都沒能倖免,只有他這麼一個小戶人家的子弟活了下來,排擠之下便再難在家鄉立足,只得帶著老娘繼續踏上了投軍之路。

年少時的偶像因反對上司降清而慘遭殺害,回鄉報信被趕出了家鄉,甚至連老娘也被牽連,那幾個月的境遇使得於力現如今總是顯得少言寡語,平日裡只是盡力做事,放假時回家侍奉老娘,即便是與親兵隊的這兩個同齡人也少有言語,所以楊開背地裡便給他起了個「活死人」的外號。

此間於力只是搖了搖頭,不知是不想說還是沒有想法,隨即便依舊坐在那裡閉目養神。而那楊開倒顯得已經習以為常了,轉而又去向張俊問詢,卻是全然沒有理會同一個營帳下的第四個人——那個「虛竹和尚」的意思。

這三個人皆是陳文的親兵出身,自然也會更親近一些,唯有那個虛竹和尚是個外人,而且他們的任務本身就存在著監視此人的目的,所以也就更沒什麼興趣相訊了。

聽了一會兒,見沒什麼新意,那虛竹和尚便站了起來,往營帳外走去。

「你出去作甚?」

雖然有些錯愕,但是小聲說話久了,楊開的質問聲也並不是很大。聽到這話,那虛竹和尚微微一笑,繼而大聲說道:「戒色師弟,師兄去向門外的軍爺們討點水喝,你難道不渴嗎?」。

聞言,楊開的第一反應是這個騙子在諷刺他話多,可是在於力出手拉了他一把後,這小子立刻明白了那虛竹和尚言語中潛藏的話外之音。

「師兄說的是,半日未曾進水了,確實有些渴了。」

張俊話音未落,那虛竹和尚便走到門口,低聲向門外的兩個清軍討幾碗水喝。門外的清軍到也爽利,聽了那虛竹和尚兩句好話,便由著一人去遠處伙房旁的水井打水。

打水的清軍已經走遠,那虛竹和尚卻沒有回去,反而是和那清軍攀談了起來。這和尚言談風趣幽默,很快就把那清軍逗得哈哈大笑。

可是就在這時,營帳之中卻傳來了一陣爭吵之聲。那虛竹和尚先是一愣,隨即向那清軍表示他先進去安撫一番再來繼續聊天,便走了進去了。

只是那虛竹和尚沒進去還好,進去之後爭吵聲反而越加的激烈了。翻來覆去都是些什麼寺廟裡的雞零狗碎之事,那清軍越聽越煩,便走了進去。

可是,誰知道這一入營帳,那清軍的腦袋就被什麼東西罩了起來,隨即身後一股子推勁兒,腳下又是一拌便重重的摔倒在地。

此情此景,即便是傻子也明白了這四個賊禿不懷好意。只是這清軍尚未喊出口來,便覺得隨著賬內二人的跑動,一根繩索式的東西勒在了他的脖子上。

求救的話語再不得出口,只能發出一些嗚嗚的聲音,脖頸上的繩索也越拉越緊,那清軍死命的掙扎,試圖站起身來,卻被兩個人依靠著體重重新壓倒。

雙腳已備按住,後背上也坐了個人無法再起,那清軍扔下了手中的長槍,雙手奮力的想要將勒在脖頸上的繩索拉扯回來,只求松上那麼一口氣。可是,兩手各拉一側又如何敵得過一邊一人奮力向兩個方向的拉扯呢?

漸漸地,那清軍的意識隨著缺氧而愈加模糊起來,直至雙手再無氣力拉扯,無力的落在地上,這場拔河戰才算完結。

見那清軍再無動靜,四個人才紛紛坐倒在地,圍著這具以面著地的屍首重重的喘著粗氣。

楊開有些武藝在身,也做過苦力;於力則是小戶人家出身,在王升軍中時也受過不少累,還算頗有些氣力的。而那虛竹和尚和張俊卻一個是騙吃騙喝的書僮,一個是負責看門跑腿的小廝,力量並不是很大。這四個人皆是出盡了全身的氣力才算把這個在求生**支配下竭力掙扎的清軍徹底制服,只是損耗的氣力卻決不在少數。

四人未待多言,遠處便傳來了提著水桶的腳步聲。那虛竹和尚聞聲而起,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整理了一番衣裳,只是留下句「別見血」便面帶微笑的走了出去。而張俊則在於力和楊開把褲腰帶從那清軍的脖頸上解下來後,才把那件蒙在清軍頭上的僧袍扯了下來,站在門口準備進行下一次偷襲……

兩個守門的清軍皆死於非命,同樣的伎倆用了兩次,只是後面那個清軍的掙扎遠沒有前者激烈罷了。

稍事休息了片刻,外面的天色已經擦黑,於力和楊開二人便換上了清軍的衣服,在入營時已經觀察過格局的虛竹和尚指點下,帶著從清軍身上搜出來的火摺子向營中的草料場而去。

沒過多久,西城軍營的草料場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在這一片的混亂之中,兩個清軍與兩個和尚悄然而走。

西城軍營的清軍盡皆起身救火,而此時林忠孝也完成了針對天台縣知縣的突襲。

衝出小巷後,林忠孝依舊按照鴛鴦陣的陣法列陣前進,結果那些轎伕和衙役看見突然出現一幫暴徒,反而抬轎轉身就跑,若不是火器隊的弓箭手即使射殺了一個轎伕,導致轎子側倒在地,弄不好還真叫這個狗官跑了呢。

顧不得反省先前的那份教條主義錯誤,林忠孝連忙帶人撲殺了上去。只是剩下的那三個轎伕在拋下轎子後,還是展現了他們的職業優勢,幾乎是一溜煙兒就跑得無影無蹤,而那群衙役在抵抗無果後,也紛紛跪地請降。

將那個知縣五花大綁,林忠孝便帶隊前往交戰正酣的北門。

「王師已然入城,天台知縣亦被擒獲,爾等還不早降?!」

天色昏暗,只有那隊明軍依舊舉火立於城頭的一箭之地外,對著城下搬運守城器具的民夫和清軍喊話。

西城軍營火光衝天,城外的明軍已然開始了蟻附攻城,而天台縣的知縣大老爺卻在城內被明軍擒獲。一系列的事件瞬間集合到了一起,城下搬運守城器具的民夫在愣了片刻後瞬間作鳥獸散,就連那些負責監工的小吏也逃之夭夭。

民夫的逃亡導致了守城清軍的混亂,天知道明軍是怎麼入城的,可是更重要的卻是明軍已經入城,那麼他們的守禦便毫無意義。守城不得,那便是要盡快的逃脫性命,這個道理人盡皆知。只有那個守備還在奮力的組織士兵抵抗,可是依舊無濟於事。

慌亂中的清軍再難組織起有效的防禦,順著雲梯登上城頭的明軍越來越多,甚至連城門也被那一隊明軍在殺散了左近的清軍後打開。城門洞開,無數的明軍呼喊著殺進城中。

天台縣易手!

數日後,俞國望向天台山其他的各路明軍派出的信使已經行進在路上,而陳文則帶領著南塘營下山的這部分人馬分批撤出天台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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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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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王翊

永曆五年八月十二,寧波定海。

去年針對四明山的大規模圍剿之後,清軍在今年進行了再一次的圍剿,出動的戰兵數量甚至比去年面對完好的四明山明軍時還要多。

直到半月前,四明山地區的抗清武裝在被清軍各個擊破後,非降即死,再無力進行牽製作戰。到了此時,傾巢而出的浙江清軍主力也集結待命完畢,只等著一聲令下便可以出兵圍攻舟山了。

此刻的定海,早已是灰藍色的海洋。這一次圍攻舟山,浙江清軍務求畢其功於一役,整個浙江的機動兵力全數出動。

閩浙總督標營、浙江提督標營、定海總兵標營,再加上漢八旗人員皆有以至於在服色上顯得花裡胡哨的杭州駐防八旗,這些部隊將由水師運輸作為自定海出發的主力。除此之外,還有寧波本地的綠營和團練,以及浙江巡撫標營協防寧波,以確保後路的安全。

而這,還僅僅是寧波一線的清軍。

為確保此戰能夠徹底消滅舟山明軍,浙閩總督陳錦抽調了金華總兵馬進寶領其鎮標營以及台州的綠營、水師兵自台州北上;同時向清廷申請吳松水師總兵全師而出,自北向南而進,務求全勝。

靠著出賣四明山明軍以及抓獲恩主馮京第的功勞,王升已經得到了一個寧波綠營的守備差遣。雖說遠不及曾經那個參將聽起來氣勢,但這怎麼說也是正牌的清軍守備,至少他已經站在了勝利者的一邊,哪怕只是給勝利者當狗。

此間,浙閩總督陳錦已經敲響了聚將的鼓聲,王升與剛剛官復原職不久的徐磊一路上談笑風生的向著點兵台而去。

都說人生四大鐵,一起扛過槍,一起下過鄉,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

憑藉著先前甩鍋給李榮的共同經歷,以及在浙江官場的調查時那份堅定不移的表現,王升與徐磊之間的交情呈直線上升,迅速的成為了至交的好友。而在此後徐磊也開始在重建的提標左營中實驗性的編練鴛鴦陣,他們二人的關係也在不斷的交流著彼此編練鴛鴦陣的經驗中也變得更加得緊密了起來。

這份交情對於王升很是重要,因為徐磊的叔叔乃是田雄的親信部將,據說他的父親當年也是為掩護田雄而戰死的,否則怎麼可能那麼輕易的便從提標左營覆滅、副將李榮身死的大敗中脫身,甚至官復原職。

有了這份助力,日後便可以在清軍的陣營中混得更加舒服,而王升也很清楚,徐磊之所以會如此,除了報答先前的那份幫助外,更多的還是因為王升對於陳文以及南塘營更加瞭解的緣故。

聊著聊著,二人的話題很快又轉到了那個他們都不願再去面對的傢伙。昨天晚上,田雄正在參加陳錦的軍議之時,傳來了台州府天台縣被攻陷的報告。

天台山明軍新昌伯俞國望,大蘭山明軍征虜將軍、總兵官陳文,兩部明軍只用了一天便攻陷了天台縣城。隨即包括金湯、董克慎在內的其他天台山明軍將領紛紛下山,整個台州幾乎每天都有縣城和駐防清軍被襲擊的報告,甚至連府城都不能倖免,而其中最密集的便是仙居、三門和寧海這三個縣。

與清軍圍剿四明山時為了進攻舟山一樣,天台山的明軍下山大肆襲擊清軍無非是為了給舟山明軍分擔壓力。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無論是王升,還是徐磊,他們二人誰也不想再去面對陳文和那支南塘營。或許以前不知道無知者無畏是什麼意思,可是在他們也試圖模仿南塘營的鴛鴦陣後,才發現這東西根本不是那麼容易玩得起來的。

徐磊是在六月圍剿四明山殘餘明軍後官復原職的,在此之前的兩個月他就以戴罪立功的名義編練鴛鴦陣。

靠著田雄和他叔叔徐信的支持,徐磊麾下的鴛鴦陣殺手隊全部照搬南塘營,而其中的將士也都是由純粹的老兵組成;除此之外的中軍火器隊也全部使用鳥銃,中軍騎兵隊也擁有三眼銃這樣火器,比起陳文在四明山殿後戰中的武器配置華麗了不是一星半點。

六月圍剿四明山殘餘明軍時,當時徐磊麾下的這支編練了兩個月的小部隊在四明山地區那種狹窄的地形中如魚得水,消滅了多路明軍,而他也是憑藉著這份功勞才得以官復原職的。戰後在提標營內部的比試中,也是輕鬆擊潰了同時重建的左營其他部隊,可謂出盡了風頭。

可是即便如此,直到今天,這支複製南塘營的綠營兵在整體的氣場上卻依舊無法和那支正版的南塘營相提並論,至少在徐磊看來,這支山寨貨的戰鬥能力甚至依舊不及四明山殿後戰中的南塘營的幾分之一。

相比之下,王升編練鴛鴦陣的時間則是遠遠超過徐磊。從永曆五年的新年後他便開始編練這支由鴛鴦陣組成的部隊,不吃空餉肯定不可能,所以王升創意性的開發出了建立幾個只有軍官沒有士卒的把總隊,專門用來吃空餉安撫軍官以及賄賂上官。

這大半年的時間,王升為了這支小部隊操碎了心,學習戚繼光的兵書、演練鴛鴦陣的陣法、甚至不惜借助徐磊的關係才總算是從武庫中弄到了一些頗為精良的兵刃。即便不如徐磊那般有田雄田大土豪的竭力支持,起碼鴛鴦陣殺手隊和使用弓箭手的火器隊還是編練了出來,在協同圍剿四明山殘餘明軍的戰鬥中也算是表現不俗。

只不過,即便操練的時間遠超過徐磊的部下,可是在戰鬥能力上卻居然會是五五開的樣子,拉不開距離不說,還有可能被其超越。

王升知道,徐磊的部下都是些積年的老兵,戰鬥經驗遠比他手下的那群從軍不過一兩年的准新兵強上太多,而這一點徐磊也很清楚。

但是,無論是王升,還是徐磊,他們直到今天卻依舊不明白,陳文手下那些從軍多則三個月,少的則只有一兩個月的新兵是如何練到那樣武勇強悍的,這實在是讓他們感到匪夷所思。

得意了大半年,那個迎著炮火前進的恐怖身影隨著台州大亂的消息再度浮現在王升和徐磊的腦海之中,這使得他們在不願面對的同時,只得寄希望於身在台州的金華總兵馬進寶和台州總兵馬信能將其消滅了。

很快,王升和徐磊便趕到了點兵台。此刻點兵台上已經擺放好的座椅上空無一人,王升與徐磊拱手道別後,便行都了台下寧波綠營軍官隊列之中。

眼下清軍已經集結完畢,今天便是要借一個誓死不降的明軍大官的首級來振奮一番軍心,也算是以此祭旗。其實以著王升的身份和被分配的任務本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大會,只是這個明朝高官的被捕與王升有著極大的淵源,才會讓他這個投降不到一年的小小守備參加其中。

三通鼓盡,浙閩總督陳錦、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固山額真劉之源、梅勒章京吳汝玠、梅勒章京徐大貴、浙江提督田雄以及定海總兵張傑等身在此地的清廷高官自大帳中依次走出,在各自親兵的護衛下登上了點兵台,分別落座。

這一眾滿清的高官們談笑了幾句,只是陳錦的一個手勢,台上司禮的一個小官在得了命令後,便行到點兵台前。

「帶,偽兵部侍郎王翊。」

聞聲,大明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王翊在一整隊清兵的押解下走向為了此番行刑而搭建的木台。

王翊依舊是在四明湖畔的那身裝扮,清軍在抓到他之後出於勸降的考慮,並沒有做太多的虐待,尤其是在提標左營被陳文擊潰的消息傳來,王翊的價值倍增,使得他直至今日依舊能夠保留著這套戰時的裝束。

此間的王翊,面帶從容的走向即將面對的終點,步履之間,不緊不慢,卻是如同當年赴舟山覲見監國魯王殿下時一般。而負責押解他的那一隊清兵,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若非是雙手被反綁於身後,這些清兵就彷彿是為其護衛的隨從一般。

對於這個王翊,無論是滿清在浙江福建地區的總督陳錦,還是親手將其抓獲的田雄,亦或是在座的其他滿清高官,都顯得無能為力得緊。

自四明湖之戰明軍慘敗,王翊被捕已經將近一年的時間了。田雄出於不得罪人的考慮將他送到了杭州,交由那些文官來勸降。這期間,不僅僅是陳錦,甚至包括浙江巡撫蕭啟元在內的官員將威逼利誘的手段使了個勁,又引來了一些降清的魯監國朝文武來現身說法,幾乎把能用的手段用盡了,可是卻毫無效果。

王翊並不像同期被俘的馮京第那般如潑婦般罵不絕口,只是哪怕身處牢獄之中,亦是每日從容的整理衣冠,掠鬢修容。前去勸降的滿清官員問之,也只道是:「使汝曹見此漢官威儀也!」,聞著皆羞愧憤恨而去。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如此做派的明朝被俘官員並不鮮見,其中也並非沒有苟且偷生之人。只是當陳錦在審訊是看到了王翊的那份絕筆後,便再沒有勸降的興趣了。

平生忠憤血,飛濺於群虜!

滿清,說到底只是一群蠻夷的苟合之物,這些投降滿清的漢人,即便是靠著改戶口本變成了旗人的漢軍旗也不過都是一群漢奸罷了。這樣毫無顧忌的撕下這些滿清高官面皮,恨不得與滿清同歸於盡的言辭,著實不可能為其所用,也絕不可能去勸降他的同僚王江以及那個勇不可當的部將。

那麼,在陳錦等人看來,王翊這個人就只有留到進攻舟山前祭旗之用了。當然,最後勸說一次總還是有必要的——一個名正言順的必要。

「四明山的那些賊寇已經被官軍一掃而空,舟山上的賊寇亦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大清統一天下在即,王經略,本朝天子仁厚,若是願意歸順朝廷,亦不失封官賜爵之賞。」

聞言,矗立於木台上的王翊嘴角劃過了一絲不屑,憤而說道:「毋需多言,成敗利鈍,皆是天數,你又知道什麼?!」

「不識時務!」

聽到此言,劉之源抄起早已準備好的弓箭,彎弓搭箭,一箭射向王翊。

劉之源乃是漢軍鑲黃旗人,早在崇禎八年便坐上了甲喇額真的位置,雖然比不上李永芳、孫得功等人,甚至也稍遜於同為固山額真的金礪,但他也是入關前就入旗的老牌漢奸。

王翊的絕筆他早已知曉,這等忠於華夏的英雄正是他這樣的敗類所無法容忍的,因為英雄的存在本身就是在譏笑他們在蠻夷面前的奴顏卑屈。

一箭飛出,正中王翊的肩膀,而王翊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在幾十米外的點兵台上看去,更是全然一動不動!

四明湖畔的那一戰雖然依靠著叛徒臨陣倒戈才會輕易取勝,但是提標營在戰鬥中也始終在壓著明軍打,就連王翊也是田雄親手抓獲的。可是沒過一月,先前的得勝之師就被王翊的部將領著殘餘的大蘭山人馬徹底擊潰,就連他的愛將李榮也被陣斬,這叫他如何不恨?

這一刻田雄已等待多時,眼見著劉之源無法撼動王翊,他繼而起身,接過親兵的弓箭,又是一箭掠過。

田雄雖然早已不像當年那般親身在殺場上搏殺,但是箭術卻從未落下。這一箭自點兵台瞬間劃出了一道軌跡,在王翊的面頰上劃過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創口。

換做旁人,連續兩箭,只怕早已倒地不起。只是此刻的王翊卻如同林木一般,全無痛覺,只是平靜的注視著遠方,一動不動!

劉之源和田雄的兩箭皆不能讓王翊流露出絲毫軟弱,金礪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目視遠方,弦若滿月,隨即便是一箭飛出,正中王翊之脅。

與田雄這等清軍南下才歸降的綠營提督不同,金礪早在廣寧之戰中便以著鎮武堡都司的身份投降滿清,與孫得功乃是同一批的漢奸,到崇禎五年的時候就已經是漢軍鑲紅旗的固山額真,眼下的杭州駐防八旗實際上也是由他這個掛了平南將軍印的固山額真統領。

如此資歷深厚的漢奸自然更是容不下任何一個敢於反抗滿清的漢家兒郎,他的這一箭勢大力沉,一箭也是命中了王翊的脅下,直入胸腔。可是,此刻的王翊卻依舊如山巒般矗立於台上,一動不動!

鮮血早已自創口而出,染紅了王翊的衣衫,只是此間的他,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彷彿受傷中箭的事情並未發生一般。

「高皇帝,那顆種子已經開始生根發芽了,臣無憾矣!」

校場之上,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清軍盡皆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看著這位明朝的高官彷彿一座大山一般矗立於此,壓得他們難以呼出哪怕一口氣來。

用以振奮軍心的誓師大會落到了這般境地,作為總督,陳錦已然惱羞成怒。

「王升!」

「小人在。」說著,依舊旁人般震驚當場的王升條件反射一般從寧波綠營的軍官隊列中跑了出來,直至點兵台前才伏倒在地上,如同狗一般的等待著陳錦的下一步指示。

「殺了他!」

一把匕首擺在了那個司禮的小官手上的托盤之中,王升不敢有絲毫猶豫,拿起了那匕首便走向了行刑的木台。

王升走上木台,看到這個親手害死了四明山數萬明軍的罪魁禍首,王翊的目光才有了一些變化,只是那份看向王升的目光中,卻只是如同看到一個死人一般。

先前的那一幕始終在影響著王升,雖然他接過匕首,但是行在路上的時候,他的雙手卻依舊在不斷的顫抖,無法抑制的顫抖。只是看到王翊的目光之時,王升還是被徹底的激怒了。

「王經略,大清已經佔據天下十之**,您真的以為那個姓陳的傢伙能夠翻盤嗎?!」

拔出了匕首,將刀鞘扔在了地上,王升一刀劃過了王翊的咽喉,那鮮血卻噴濺了他一身,將王升的那套灰藍色的綠營軍官的軍服染得不倫不類起來。

氣管被利器破開,靈魂也隨著鮮血的噴出而飛翔遠方,失去了堅定意志的支撐,身體也在無法矗立於此。只不過,王翊死了,可是他所留下的威壓卻依舊影響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甚至更遠。

與此同時,天台山上,大蘭山明軍臨時老營的校場之上,陳文拔出了當初被任命為游擊將軍時王翊贈予的佩劍,誓師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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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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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舟山(一)

八天後,清軍在重新進行了一番誓師儀式,靠著超額的功賞以及戰後劫掠的許諾將士氣振作了一番。

到了此刻,以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為主帥的這支進攻舟山的清軍開始登船,只待起航。

與此同時,舟山海峽的對岸,舟山群島的舟山城。

根據所得到的情報,以及陳文的那份推演,魯監國朝廷最終決定,以蕩胡侯阮進領水師扼守定海到舟山一線的海域;以安洋將軍劉世勳、都督張名揚以及中鎮總兵馬泰領三個營協同民勇負責舟山城防。

之所以如此,更多的還是考慮到清軍水師不及明軍精擅,明軍這邊更是擁有著蕩胡侯阮進這樣的水師名將,清軍應該很難有所作為。

就像張名振在奏對時曾經說過的那樣「蛟關天險,海上諸軍熟於風信,足以相距,必不能猝渡。」也正是出於這等考慮,才只留下區區三個營的兵力留守至關重要的舟山城。

而與曾經的那段歷史上不同的是,由於陳文與俞國望表示會針對南線清軍進行牽制性作戰,所以最終決定以原本扼守南線的定西侯張名振領其餘的大部水師北上,迎戰吳松水師;以原本負責北線的兵部侍郎張煌言、阮進之子英義將軍阮駿領少部分水師南下,監視清軍南線總統金華總兵馬進寶所領的金華、台州、溫州水陸清軍的動向。

計畫已經確定,便不會再行更改,既然清軍擬定於今天進攻舟山,那麼由魯監國親自坐鎮的北線明軍和負責監視之用的南線明軍便準備起航出發。

而此刻,舟山城外的港口,魯監國在滿朝文武的簇擁下宣讀祭祀海神的祭文。

「予大明高皇帝之九世孫也。自高祖驅逐胡元,奠寧方夏,懷柔百神。凡江河川瀆之神,無不崇祀。而神於水中最尊且大,春秋命所在有司致祭惟謹,蓋三百年於茲矣!神豈忘之耶!近者丑虜肆行,憑居都邑,未知其曾祭如故與否?若陳牲列俎而羅拜於下者皆髡發左衽之人,知神之必憤然而起,吐棄而不享。」

「予起義於浙東,與薪膽俱者七載,而兩載泊於此,風不揚波,雨能潤土,珍錯品物,畢出給鮮,又知神之不忘明德,余實受其福也。今義旅如林,中原響應,且當率文武將吏,誓師揚帆,共圖大事。誠誡備物,致告行期,啟行之後,日月朗曜,星辰爛陳,風雨靡薄,水波不驚,黃龍蜿蜒,紫氣氤氳,棹楫協力,左右同心。功成事定,崇封表靈,是神且食我大明之馨香於萬世也。」

「今日為伊始哉,其顯承之。」

這段祭文出自張煌言之手,後來也被收入到《張蒼水集》之中。祭祀海神無非是想要獲得神明的庇佑,同時激勵下軍心士氣。激勵過了士氣,魯監國便同張名振以及迎戰北線清軍的明軍將士們登船。可是就在這時,張名振卻上前諫言。

「臣母已屆耄年,不敢輕易離去,恐怕將士寒?心,主上督率六師,身披甲冑,可以說得過去,世子豈可輕易離去?否則百姓會生出怨望。」

魯監國本意是領世子見識下戰陣,可是此戰事關生死,若魯監國與世子皆不在,舟山軍心定然不安。眼見於此,一向「從善如流」的魯監國也只得放棄了這個念頭。如此,魯監國世子便與魯監國、朝中文臣以及隨軍出征的武將家眷一起留在了舟山城中。

南北兩線明軍均已楊帆起航,負責防禦舟山沿海的蕩胡侯阮進則繼續等待海峽對岸清軍的動向。而此時,數百里外的台州府治臨海縣城,卻是另一番景象。

自陳文與俞國望攻陷了天台縣城後,整個台州的明軍便如同打了興奮劑一般,無論是接到俞國望書信的,還是壓根就沒有接到的紛紛下山襲擊各地的清軍。

天台山明軍起事已久,卻並不像四明山明軍那樣攻陷過縣城。此次俞國望在陳文的幫助下拿下了兩年前曾經使其鎩羽而歸的天台縣城,極大的鼓舞了台州各部明軍的士氣。一時間,整個天台縣境內瞬間成為了明軍海洋,而其他各縣也多有清軍或是縣城遭到明軍的襲擊,整個台州府瞬間亂成了一團。

俞國望在與陳文分別後,藉著天台縣的倉儲庫存和徵收了一筆稅賦後,實力迅速攀升起來。只是他在天台縣也並未久留,趕在天台縣陷落的消息傳播開來前就兵進三門縣,並在此前由金湯安排好的內應幫助下攻陷了三門縣的縣城。

按照此前他與陳文的商議,俞國望無論攻陷三門縣與否,都要作出準備圍攻臨海縣城的架勢,以求牽制住南線的清軍使其不敢冒著後路被斷的風險輕舉妄動。而此時,俞國望與其他幾部明軍已經抵達臨海縣城數日,始終作出一副等待更多明軍到達的架勢。

臨海縣城的城頭,台州總兵馬信和金華總兵馬進寶並肩而立,遙望著遠處天台山明軍連營的方向。只不過,二人雖說是並肩而立,其間的氣氛卻並非是那般融洽。

「此地乃是足下奉朝廷之命負責鎮戍之地,難道就這般容著賊寇在頭上撒野不成?」

一嘴山西口音的馬進寶張口就是這滿帶著嘲諷意味的言辭,瞬間便引得馬信身旁部將們的怒視。只不過,馬信似乎對此卻並不在意一般。

馬信是陝西長安人士,崇禎朝時便是這台州一鎮的總兵官,清軍南下後選擇降清,可是清廷卻始終沒有考慮過讓其移防的事情。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這台州由於地理位置和地形的原因,始終都不是明清兩軍爭奪的關鍵;而另一方面,雖然馬信的部下多是台州本地人士,但其人在台州已久,若是貿然換防,導致其投靠在浙江威望甚高的魯監國的話,那麼滿清在浙江的統治就不那麼穩固了。

馬信其人作戰勇猛無畏,在用兵的細節掌控上頗有見地,歷史上他在十年後曾經以弓箭手擊潰過荷蘭人使用來復槍的方陣,由此可見一斑。

相比之下,馬進寶乃是山西隰縣人,弘光朝時為安慶副將,後來靠著替清軍招降安廬池太巡撫張亮、總兵楊振宗、副將李自春等文武各官及所統兵萬餘人的功勞升到的總兵官。此後隨端重親王博洛南下,攻陷金華府,屠城之事便有他的一份。

博洛北返,便留下他充任衢州鎮總兵官,負責管轄金華、衢州、嚴州和處州四個府的防務。直至永曆三年,馬進寶自衢州總兵調任金華總兵,只是治所調動,仍管轄這四個府的防務,以方便其鎮壓尹燦、周欽貴的白頭軍起義,算得上是孫鈺和吳登科等人的老相識了。

歷史上錢謙益曾經藉著私交多次勸說其反正,只是一直不能成行。直到永曆十三年鄭成功北伐南京,一路上高歌猛進,大有掃盡江南胡腥的架勢。已經受清廷詔命改名為馬逢知的馬進寶才鼠首兩端的表示等鄭成功攻下南京再行公開表態反正。只不過,他也正是因為這份鼠首兩端,在一年後被清廷以通海的名義處死。

兩人雖然都姓馬,又都是身在浙江的西北人士,甚至就連防區都互相接壤,但是這二人之間的關係卻並不融洽。

此前,馬信的部下守備徐守賢在參與圍剿金華東永山時,便因為馬進寶狀告其私自讓開道路,致使當地的明軍首領徐守平逃竄而被清廷處死。可是聯想到徐守賢在永曆三年時擊潰俞國望,進而守住天台縣時的表現,真相如何就不太好說了。

馬進寶作為領四個府軍務的總兵,本就比馬信這個只負責管轄台州的總兵在身份上就要高上一些。此番他身為南線總統,受命領本部以及台州、溫州的水師北上參與圍攻舟山,可是起行之時,這作為台州府治的臨海縣城卻遭到了明軍的進攻。

如此,大功就在眼前,馬進寶卻因為後路隨時可能被斷而滯留於此,自然不會與馬信有什麼好臉色了。

「閣下初來乍到,有所不知,這群天台山賊寇不知道從哪學來了一套新式陣法,在下觀之並不好破。本部火炮不多,所以在下準備將戰船上的火炮卸下,臨戰時轟擊賊寇戰陣,只要陣型一破,便可將其一舉全殲。」

馬信此言並非敷衍之詞,乃是他根據這幾日的觀察而得出的結果。只不過那副全然不拿馬進寶當回事的樣子,在馬進寶看在眼中卻是分外的惱怒。

「戰船上的火炮乃是乃是水師的兵器,為的是進攻舟山之用,足下無權調動。區區天台山的賊寇,台州的鎮標營都不是對手,說出去就不怕外省的官吏將校恥笑浙江無人嗎?」。

馬進寶雖然在地位上要比馬信高上一些,但是同為總兵,馬信又並非他的部下,所以馬進寶也無權指揮馬信。戰後的參奏是必然的,可是眼下他也只能以言語相激,促使馬信帥軍發起進攻。

只不過,馬進寶其人在金華作威作福久已,一向是張狂慣了的,眼下他的意圖再明顯不過,馬信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在下自知才疏學淺,若不使用火炮,與其堂堂正正的陣戰並不敢報萬全的把握。閣下若是覺得我等守衛城池會遭到恥笑的話,那麼不如由閣下領金華鎮的弟兄們出戰,在下願意從旁協助。」

「你!」

凝視了馬信片刻,馬進寶滿臉冷笑的回答道:「既然足下自知無將兵之能,那麼就由本鎮來教教台州的兒郎們怎麼用兵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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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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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舟山(二)

第二天,臨海縣城十數里外的明軍大營中,俞國望正在和同來此地進行牽製作戰的金湯以及另外的兩個明軍將領進行軍議。

自八月初,在陳文的配合下攻陷了天台縣城,俞國望所部的實力得到了不小的增長。陳文離開後,他與金湯會和,憑藉著後者早已安排好的內應又攻陷了三門縣的縣城,實力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若是按照以前那樣裹挾百姓從軍,其實他的實力還可以提升得更快,只是從陳文那裡學到了那個全新的陣法後,俞國望的想法也在隨之改變,從而開始試圖走向打造精兵的路線。

為此,俞國望在陳文的建議下將他麾下的各個下屬武將進行了一番調整,個人依舊保有其兵,但是在組編新式陣法的過程中僅僅將各部較為精銳的將校士卒編入陳文所傳授的方陣,而其他各兵則繼續進行屯田和其他關於後勤儲備的事情。

如此一來,俞國望的軍隊從原本的一萬餘人,迅速的轉變為一千五百使用新式陣法的戰兵,以及千餘普通戰兵,其他的則一律歸在輔兵的行列之中,而俞國望所部最為精擅的鳥銃手們則統統劃入了那一千五百使用新式陣法的部隊。

攻陷了兩座縣城後,得到了大量的物資,以及陳文臨行前贈送的部分佈面甲,俞國望對麾下的部隊進行了擴編,將原本的五百普通戰兵也開始轉而操練新式陣法,終於將其擴編到了兩千人,而這也徹底耗盡了他積攢多年的鳥銃儲備。

自圍攻天台縣以來,軍事行動始終進行的很順利。攻陷三門縣後,台州總兵馬信曾經率部趕來,只是審視了俞國望背城所列的戰陣後,還是選擇了撤退,將這期間的大量村鎮全部拋給了明軍。

俞國望所部實力的提升,除了那兩座縣城的大補外,更多的還是源於陳文所傳授的戰陣,雖然至今尚未有機會初試鋒芒,但是此前馬信的退兵卻著實的提升了他和部下們不小的信心。

實力的提升,使得俞國望的心態也開始發生變化。自起兵以來,俞國望和其他明軍一樣,利用山區易守難攻的特點,佔據山間的村鎮,靠著屯田和距離清軍勢力範圍較遠的村鎮供給來養兵。

現如今,隨著連克兩座縣城所帶來的大量物資,以及新式陣法的運用。曾經連縣城的主意都未必敢打的俞國望在聯絡各部的同時,也開始大著膽子聯合各部圍困府城。當然,這也是在曾經的那段歷史中為牽制台州清軍而戰死海濱的他在實力提升後的必然選擇。

俞國望憑藉著與陳文的那樁交易獲得了實力的提升,自然也會被天台山上其他的一些有心人看在眼裡,諸如金湯。

只是陳文始終在天台山上,各部的動向一目瞭然,誰也不敢在這樣一個以少勝多擊潰了提標營的猛將面前偷師學藝。直到陳文走後,金湯憑藉著與俞國望的關係,以及拿下三門縣城後他主動向王江所在的老營提供了一筆數額不菲的物資後,也開始學著編練這個全新的陣法,只是時日尚短,遠不及俞國望那支已經操練了數個月的部隊精擅罷了。

此間的軍議,其實無非是探討下今日例行的城下遊行,以及前一日各部在鄉間收攏物資人員的收穫。當然,最為重要的還是昨日傳來了金華總兵馬進寶領兵抵達府治的消息,而應對之策其實也早已議定。本著牽制的思維,能不交戰最還還是不打為好。

只不過,天台山明軍在臨海縣的軍事存在,使得預備著北上圍攻舟山的清軍如鯁在喉,根本無法放心起航,交戰自然也在所難免。

軍議尚未結束,清軍大舉出城直奔此地而來的消息便傳了回來。天台山明軍抵達此地時日尚短,這片營盤也並不穩固,所以守衛營盤來應對清軍的攻擊顯然不智。而且,此前馬信的示弱也使得天台山明軍的士氣為之提升了不少,那麼迎戰便勢在必行。

點將聚兵,俞國望和金湯以及那兩個同行的明軍將領便率部傾巢而出。由於明軍的位置在臨海縣城的東北方向,所以向西南前幾了數里雙方的探馬才探明對方的動向。雙方重新調整了一番陣型,終於在一片臨近後世東方大道的平坦地段遭遇。

明軍自東北方向而來,由俞國望所部分列為兩個方陣佔據中軍和左翼,並留有部分普通戰兵作為預備隊,而金湯的那幾百新近編練的方陣部隊以及另外兩部明軍佔據右翼。與此同時,自西南方向而來的清軍為避免火炮射擊對部隊列陣的影響,選擇在一里地之外再次重新整頓了一番陣型,便迎著已經站定的明軍而去。

此番出征舟山,馬進寶只留下了本鎮的一個營協防各縣,帶著另外兩個營以及抽調的衢州、嚴州、處州三個協的部分人馬進入台州,準備渡海。

眼下既然決定了先行擊潰天台山明軍,那麼馬進寶便調集了本鎮的一個營以及另外三個協的一千人馬參戰,佔據戰場的中路和右翼,與作為明軍主力的俞國望相對,而馬信由於本部人馬分駐各縣,則留下了部分守城,只帶了一個營的戰兵以及大隊輔兵而來,佔據了清軍一線的左翼。

雙方兵力大致相同,清軍的數量要略少上一些,不過也相去不遠。

馬進寶佔據了清軍一側的一處便於觀察的制高點,遙望著明軍的陣型。他所面對的俞國望所部正如馬信所言,擺出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方陣,只是這方陣處處透著怪異。

按照這個時代的堂堂正正的交戰方式,同樣是以著長方形的戰陣進攻防禦。只是俞國望的方陣卻分明是一個大的方陣前面兩角各自連接著一個小的方陣,若再往遠處看去,似乎後面也是一樣。

仔細觀之,大方陣前排乃是刀盾兵,只是那盾牌的形制上要略大一些,其後是長槍,也遠比清軍使用的那種七八尺的長槍要長上很多,或許倍之也不好說;而那幾個小的方陣,則全部由鳥銃手組成。

馬進寶稍作思量,便以旗語命令全軍前進,只是不同以往的將騎兵提前派出,似乎是打算誘騙明軍的鳥銃手和陣中的那幾門小型火炮開火。

清軍開始穩步的壓了過來,坐鎮中軍的俞國望手心已滿是汗水。起兵多年,歷次野戰即便以眾凌寡也少有勝績,此番面對的清軍只是兵力稍遜一些,他怎麼可能不緊張。目光及遠,清軍的步兵依舊在列陣前進,而己方這一側的兩部分清軍則派出了騎兵,直衝而來。

「韃子這是想要誘騙我開火嗎?」。

眼見著清軍的騎兵在衝到鳥銃射程範圍外便轉而緩緩而行,甚至其中不少清軍的騎兵更是擺出了一副張弓欲射的架勢,使得俞國望更加堅定了這個判斷的正確性。

俞國望自起兵以來,所編練的部隊一向重視鳥銃的使用,其鳥銃手也頗為精悍。這些曾經在山林中伏擊過入山圍剿的提標營的老兵們全部都在等候著軍官的命令開火,並沒有出現明軍經常性的被清軍誘騙開火的笑話。

此間,反倒是方陣中部的那些刀盾兵和長槍手顯得更為緊張一些,其中不少人甚至出現了未帶命令便手持著兵器進入戰鬥姿態的現象。

俞國望對這些異常現象已經司空見過了,對此他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也只能指望這些原本在他的軍隊中並不是很受重視的肉搏兵種能夠在戰鬥中逐漸成長起來了。

見俞國望的鳥銃手和炮隊始終不為所動,清軍的輕騎便策馬進入了射程之內,向明軍的方陣拉弓而射。

只不過,清軍的輕騎進入射程後眼見著方陣兩側那一排排鳥銃手,也不敢靠得太前,再加上他們所使用的乃是騎弓,射程本就無法與步弓甚至是鳥銃相比。由此,便只見得一支支箭矢在耗盡動能後落在明軍陣前的地上,無法造成任何殺傷。

清軍的弓箭飛來,俞國望所部的鳥銃手依舊不為所動,長久的操練鳥銃使得他們對距離有了更加直觀的印象,這個距離清軍的騎弓根本不可能造成任何殺傷,也就更沒有必要緊張到開火還擊了。

可是,在方陣的主陣之中,那些刀盾兵和長槍手卻緊張如故,尤其是前排的刀盾兵,只見他們紛紛按照訓練時那般將盾牌舉起,以試圖防禦弓箭的殺傷。等到他們發現這些箭矢根本夠不到他們的時候,又機械性的在軍官呵斥下把盾牌放下,如此往復。

清軍移動的速度很快,沒過一會兒就進入了明軍鳥銃的射程之內。只聽各小陣中軍官的一聲令下,早已蓄勢待發的第一排鳥銃手便開槍射擊。

只聽到一連串「嘭」的聲音,方陣左右兩個小陣前立刻被硝煙所籠罩。只是硝煙剛剛瀰散開來,第二輪的射擊又開始了,接著便是第三輪……

俞國望所部鳥銃手確實頗為精悍,但是鳥銃這種火繩槍射擊是有著一定之規的,即便常年的練習也很難達到這樣的速度。只不過,明軍所使用的乃是三段擊的方法進行輪換射擊,每一排射擊結束便退到原本的第三排裝填,由下一排進行射擊,如此往復,以求保持射擊的持續性。

第一陣的槍響,清軍的那一側的前排便立刻舉起了盾牌,開始加速前進,而那些輕騎也在將旗的指令之下迅速的轉戰側翼。

負責右翼方陣的乃是俞國望的一個老部下,也擁有著總兵官的官銜。眼見著清軍的騎兵直奔側翼而來,他立刻下令將置身於主陣之外的鳥銃手放進陣來,只留下一排排刀盾手和長槍手擺出了作戰姿態,以盾牌護衛自身和後排的袍澤,而長槍則自密密麻麻的陣型之中槍尖向外伸出。

前排的明軍瞬間變成了刺蝟,使得清軍的騎兵無法下口,於是乎他們便欺著明軍騎兵甚少,大膽的繞到了左翼的側後。可是一見清軍策馬而來,側後的鳥銃手便如含羞草般退入陣中,亮出了堅硬的外殼和密集的棘刺。

清軍的騎兵已經徹底無能為力,可也就在這時,在明軍的虎蹲炮響過一輪後,清軍在後排弓箭手壓制性射擊的掩護下也迅速的進入了投擲近戰兵器距離,清軍勢在必得肉搏戰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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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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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舟山(三)

見試圖騷擾的清軍騎兵轉戰明軍左翼,俞國望便把注意力全部集中於正在加速前進的清軍步兵。

自第一輪射擊開始,明軍中軍和左翼右側小陣的鳥銃手始終在持續性的向清軍射擊,只是除了第一輪時尚可以看到對面清軍的位置,在硝煙瀰散開來後便再無法進行有效的瞄準了,只得根據先前的印象進行射擊。

俞國望自永曆元年起兵至今,在建軍思路上就始終以著鳥銃手為主。他麾下的這些鳥銃手多則四五年,少的也經過了一兩年的訓練,即便無法視物卻依舊按照軍官的命令進行射擊。

倒藥、裝藥、壓火、裝彈、裝門藥、蓋上火門蓋,每一排發射過後便迅速的退到最後,都會按照這些年來長久的訓練所養成的習慣進行操作,甚至根本不需要經過大腦,只要按照肌肉習慣操作即可。

一切準備結束後,第一排也完成了射擊,開始向後退去,而他們則步入第二排進入待發狀態。直至前一排射擊結束越過他們向後退去之時,他們才會大步上前,站會先前進行射擊的位置,重新打開火門蓋,在瞄準後扣動槍機發射。在射擊結束後再次退到最後一排,進行裝填,如此往復。

戰場的另一側,作為自安慶便追隨馬進寶的老兵,譚景仁靠著降清以來的在馬進寶麾下參與屠城、劫掠以及強迫他人借利息不菲的債務等手段,他也迅速的積攢起了一些田土和身家。

根據以往的經驗,此次進攻舟山,必然又會是一場屠城,等舟山城的人死光了,那些搶到手中的無主之財,除了拿出大部分孝敬軍官外,剩下的便可以自留下來,也算是一筆橫財。只不過,這橫財還沒有看到,卻被迫留在了台州,和這些不知道哪座山上下來的明軍賊寇作戰。

不知道本鎮那個一向無利不起早的大帥是哪根筋搭錯了位置,但是軍令就是軍令,譚景仁可不想因為違抗軍令而被處斬,那樣的話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家當豈不就便宜別人了。

手持著刀盾,譚景仁走在中路陣線的第二排,和第一排的刀盾兵一起構成了戰陣的前排。由於得知對面的明軍多有鳥銃之類的兵器,譚景仁和其他清軍前排的刀盾兵也都拿出了慣用的包鐵或是包生牛皮的木盾,甚至還有人直接拿出了鐵盾,便是指望著能夠借此來洩掉鉛彈的一些力道。

只不過,雖說明軍的鳥銃並非是那等需要支架才能射擊的重型火繩槍,但是其在射程內的威力依舊可觀,清軍僅僅依靠著一面盾牌很難抵擋這樣的傷害。

鉛彈自鳥銃口伴隨著硝煙與橙紅色的火光噴射而出,憑藉著火藥燃燒所瞬間產生的氣體的推動,飛速的劃過了明清兩軍的間距,在清軍的盾牌和頭盔上敲擊出一聲聲的悶響。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更是穿過了這些防具,夾雜著盾牌和頭盔的碎片在清軍的身上打出一個個彈孔。

這些中彈的清軍,若不是被命中要害登時便死的,便是痛苦的倒在地上捂著傷口哀嚎,而他們身邊的清軍則更多是在軍官的呵斥下加緊步伐,不會有任何人向他們伸出援手。

譚景仁將腰刀插回刀鞘,雙手持著盾牌擋在胸前,只留下眼睛以上的部分擦著盾牌的邊緣以方便看清整體的狀況。

若是按照他早年的想法,此刻自當是蹲下前進或是乾脆衝殺過去,可是蹲下就意味著前進速度變慢,而衝過去則無法保持隊形,眼下也唯有強頂著明軍鳥銃手的射擊前進。

走在前進的路上,譚景仁一步步的跟在前面的那個如他一般動作的刀盾兵身後向前邁著步子。

他所處的位置乃是清軍中路的中心位置,所以明軍的那些鳥銃手並沒有將過多的注意力放在這裡,而是隔著硝煙向他們先前印象中,也是潛意識中威脅更大的正對著他們的清軍開火。

硝煙的背後,明軍鳥銃手手中的武器彷彿可以連續發射一般,中間只需要極小的間隔便能夠發射一次。譚景仁不明白明軍是怎麼做到的,至少他所見過的鳥銃手沒有能夠如此的。

「繼續去射殺邊上的那些傻蛋吧,千萬別向我這裡射擊。」

即便身邊的清軍幾乎沒有出現中彈的情況,但是遠處的左右兩邊卻始終在傳來中彈清軍那痛苦的哀嚎聲,這使得譚景仁和他身邊的這些清軍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每隔幾十個呼吸便是一陣鳥銃發射的聲響,伴隨著的便是更多清軍倒地的哀嚎聲。彷彿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突然傳來了一陣「轟」的炮聲。

從聲音上判斷,譚景仁覺得應該是陣前的那些虎蹲炮,可就在他的念頭剛剛出現的剎那,他清軍面對著那些虎蹲炮的方向瞬間被硝煙所籠罩。由於間隔的距離已經不是很遠,譚景仁甚至看到了那些虎蹲炮口所閃耀出的火光。

如條件反射一般,譚景仁立刻用盾牌擋住了腦袋和前胸,同時毫不猶豫的蹲在了地上,彷彿烏龜一般把頭和四肢儘可能的縮在甲殼之後。

而就在譚景仁做出反應的同時,隨著鐵砂、石子掃過清軍陣線,哀嚎聲也開始在他的身前和身旁響起。

「打不到我,打不到我,到不到我……」

蹲在地上,舉著盾牌,譚景仁如同魔障了一般不斷的給他自己洗著腦,試圖如是做就可以在這修羅地獄般的戰場中得到保全。可是就在這時,一個顧不小的力量卻打在了他的屁股上,只是這一下子便將他驚了起來。

「譚傻子,快起來,再不起來軍官們要殺人啦。」

沒有了腦海中迴響著的炮聲,也沒有了此前每幾十個呼吸便要響上一陣的鳥銃聲,有的只是軍官的呵斥聲和身後那個長槍手王啟年的提醒。

王啟年的那一腳直接將他踹了起來,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個督戰軍官手中正在滴血的腰刀,譚景仁嚥了口唾沫,依照著軍官命令補到第一排繼續前進。

明軍的炮擊使得清軍最前排的士兵幾乎為之一空,甚至就連譚景仁那一排的清軍也有一些沒能倖免於難,只是個中的受傷情況不同,真正被當場殺死的卻是極少。

「王兄弟,多謝。」

沒有敢回頭,但是感謝的話語還是說出了口。身後的這個靠著把妹妹獻給本營的一個把總才能入營裡當兵吃糧的金華府本地破落戶,在平日裡譚景仁一向是頗有些瞧不起的,只是沒想到此刻竟然會出言提醒,著實讓他感激不已。

應了譚景仁的致謝,王啟年心中的不爽才稍稍紓解。他和譚景仁這等安慶兵不同,乃是金華府本地人士,若不是被這些馬進寶帶來的綠營兵欺辱過甚,再加上他拖家帶口又不敢像其他人那般逃到山裡,怎麼會將小妹送給那個綠營軍官當小妾。

此間得到了譚景仁的感謝,平日裡受盡白眼而鬱結於胸的憤懣瞬間釋放了一些,使得他不由得感慨於剛剛只為了前面有個人頂在第一排繼續直面明軍而做出的選擇。

心懷兩端的二人遵循著軍官的命令與其他清軍繼續前進,只是奇怪的是,硝煙背後的虎蹲炮不再發射不說,就連那些每隔幾十個呼吸便作響一番的鳥銃也沒了聲響。

距離當前明軍已經不甚遠了,身後的軍官一聲令下,譚景仁立刻將盾牌重新背在身後,抄起了別在腰間的手斧,奮力的向前方的硝煙背後擲出。

手斧自手中飛出,消失在正在消散著的硝煙之中。預想中的慘叫聲只是零星的傳來,更多的則是與他一同向前投擲的清軍所擲出武器砸在盾牌上的悶響。沒有時間思考怎麼會如此,譚景仁立刻抄起了第二把手斧,作勢欲投。

可是就在此時,一陣疾風吹過,原本已經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輪廓的硝煙被徹底吹散。只是在這一瞬間後,譚景仁立刻忘卻了投擲的事情,背後不由得冒出了一陣冷汗。

眼前的明軍,鳥銃手和虎蹲炮早已退入了陣中,出現在他和其他清軍面前的則是一排持著盾牌的明軍擺出了作戰的姿態,而在他們身後的卻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長槍向前伸出。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可是那些長槍的槍桿卻顯得離譜的長,甚至比平日用來拒馬的都要長出一些,更何況是他們這些清軍步兵平日裡所使用的那些七八尺長的長槍了。

明軍的長槍密密麻麻的向著清軍的方向伸出,譚景仁側目掃了一眼左近清軍長槍手所持兵器的長度,感覺即便是握著槍桿的末端也不可能在不被明軍長槍手的攻擊下夠到明軍第一排的刀盾兵。

先前在遠處他曾經注意過明軍長槍的長度,當時距離甚遠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覺得應該會比清軍的長上一些,可是誰想到居然相差那麼大。

眼前的明軍徹底變成了刺蝟,更加無語的是那些棘刺竟然比清軍這一邊的長兵還要長。這樣的變故讓譚景仁有些不知所措,而同樣如此的也並非只有他一個,包括王啟年在內的其他清軍,甚至就連一些軍官也瞬間石化當場。

身後的戰鼓已經再度敲響,進攻的命令已經傳來,若是不想死於軍法就只得發起進攻。再度嚥了口唾沫,譚景仁呼喝了一聲,用剛剛拔出的腰刀在已經持在左手的盾牌上敲擊了幾下,便硬著頭皮向前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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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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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舟山(四)

此前的應對已經大大的出乎了俞國望以及他麾下的那些明軍軍官的預料,在感慨於這個新式陣法的同時也不由得為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擔憂。清軍在軍官的命令下發起了衝鋒,而他麾下的這些明軍即便擁有著遠超過清軍兵器長度的長槍,卻依舊出現了後退的跡象。

「後退者死,殺韃子啊!」

一聲怒吼,俞國望拔出了佩劍,對麾下的軍官和士卒下達了進攻的命令。「後退者死」這是他幾乎從沒有用過的詞彙,只是此番俞國望出兵為的便是牽制南線清軍,若不能將當前的清軍擊潰,亦或是不能全身而退的話,這牽制一事又當如何?

聽到了主帥的命令,明軍後退的趨勢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遏制。清軍的最前排已經衝到近前,明軍的刀盾兵依舊保持著姿態,而那些長槍手則蓄勢待發,時刻準備著進行突刺。

較之同一排的其他清軍,譚景仁始終保持著衝鋒的節奏,將速度保持在不算太快,也不至於落到後一排的水平。只是當其他清軍突到近前之時,他也只得咬著牙向那片長槍林衝去。

「殺!」

用盾牌格擋下一根長槍的突刺,譚景仁藉著力量退了一步,隨後一刀砍向另外一根刺向他的長槍的槍桿,只是一刀就將其砍斷,從而化解了這一番的威脅。

憑藉著從不冒進的風格,譚景仁在第一次接觸的瞬間選擇了後退,而其他清軍就遠沒有他這般幸運。

當譚景仁藉著力量後退時,左側的那個刀盾兵奮力突進了兩根長槍之間。按照道理來說,長兵雖然佔了先手的優勢,但是一旦被短兵突到近前,便大多是死路一條,而且越長的兵刃這個道理就越是在理。

可是眼前的這些明軍,卻憑藉著密集陣型將長槍放平,從而通過每兵之間之間半米左右的空隙製造出了一個極其密集的長槍叢林,而這片叢林所指的便是當前的清軍。

譚景仁左側的那個清軍衝入那兩跟最前排的長槍之間,迎來的卻是後一排長槍的突刺,竭盡全力擋下了靠近盾牌一側的槍尖,緊接著迎來的卻是更多長槍的突刺。左避右閃之下,那清軍顧此失彼,很快就被一根長槍刺在了大腿之上,可也就是這一瞬間的停滯,後排的兩根長槍登時將他刺了個對穿。

譚景仁後退了一步,與當前的長槍保持了些許距離,而他身後的王啟年也沒有繼續向前,始終協助他與那些長槍游鬥。

只不過,戰場當中,熱血沸騰之下更多的清軍還是選擇了奮力衝擊這些眼中還滿是畏懼之色的明軍。可是即便如此,在這一片密集的長槍林的圍攻之下,這些勇猛的清軍依舊很難施展出他們平日的武藝,在不斷遭到的圍攻中開始迅速減少。

很快,突入陣中的清軍被盡數殺死,後續的清軍也絕少再敢近前,而換來的卻只是斬斷了前排大多數長槍的槍桿而已,至於明軍的傷亡,則只能用微乎其微來形容。

馬進寶的鎮標營在綠營兵之中本就不是如浙江提督標營那樣的綠營精銳,平日裡欺負下老百姓,鎮壓個把義軍還算得心應手。可是面對眼下這支雖然還是封建軍隊的結構,而且在作戰經驗上也大有不及,此間卻在使用改良自近代軍隊陣法的軍隊,就斷不是敵手了。

清軍但凡是試圖衝陣的盡皆被那片密密麻麻的長槍林刺死,即便有漏網之魚也會立刻遭到明軍的刀盾兵圍攻,個人的武勇在此間變得一文不值,那些衝陣的士卒們無不是從軍多年的銳士,可是在這些破衣爛衫的明軍所組成的長槍林面前卻毫無還手之力。

眼見著周圍的同袍幾乎一掃而空,就連那些在軍中備受仰慕的銳士也突破這支一向敗多勝少的天台山明軍的陣線,包括譚景仁、王啟年在內的前幾排清軍中的倖存者在脫離了明軍長槍手攻擊範圍後,與同樣目瞪口呆於此,內心寫滿了無法置信的明軍痴痴的對視了良久。

不僅僅是這些明清兩軍的士卒,包括俞國望和馬進寶在內的兩軍軍官都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畢竟如此摧枯拉朽的將清軍前排銳士斬殺殆盡的情景無論是馬進寶、還是俞國望都從未想像過。

只不過,這一刻的俞國望憑藉著此前的那場比試,以及這幾個月以來觀摩訓練,對於這份震撼的承受能力要稍強上一些。

「擊鼓,進攻!」

呆若木雞的旗手和鼓手在俞國望怒吼過三次後才強強反應過來,而那些明軍在得到統帥指令的軍官的呵斥下也開始恢復意識。在將前後排的長槍手調換了一下位置後,明軍的長槍林密集如故,進而列陣前進,其意不言自明。

而第一次衝擊的失利瞬間影響到了每一個看到這一幕的清軍,面對著明軍開始緩步前進。自知不敵的清軍則大多不由自主的開始踉蹌著後退,在發現這樣的速度依舊無法徹底遠離那片密集的長槍林後,便轉身而逃,再無繼續作戰的意志了。

清軍由金華鎮標中營所組成中軍瞬間崩潰,而面對左翼明軍的那些右翼清軍亦是如此。只不過,就在此時,明軍的右翼卻已然被馬信的台州清軍打得節節敗潰。

右翼明軍本就是由金湯的那支操練新式陣法不過十餘日的小部隊以及另外兩部明軍的戰兵組成,在兵力上要超過台州清軍一些。不過金湯的那支小部隊操練時日太短,以及揀選兵員時不及俞國望在陳文的幫助下那般嚴格,所以其實也不過是一支操著和新式陣法相同兵器的舊式軍隊罷了。

再加上右翼明軍本來就是由三支部隊組成,統一指揮上所出現的協調問題很難解決,在反應上也遠遜於台州清軍。

不同於馬進寶的無知者無畏,馬信此前在三門縣就已經觀察過這個陣法,此後又派探馬多番偵查,自覺得以冷兵器很難破陣的他立刻想到了火炮,也唯有使用火炮將整個戰陣轟開才更容易破陣,就像他早年聽某位軍界前輩提到過的那場渾河之戰中的四川白桿兵一樣。

此番,馬信率部抵近以鳥銃、弓箭和投擲兵器輪番攻擊,很快就將作為中堅的金湯那支小部隊的陣型打亂,隨即便是一鼓作氣的發起猛攻,幾乎就在馬進寶所部那兩部分清軍潰散的同時將右翼明軍一舉擊潰。

右翼的潰敗使得俞國望放棄了追擊的念頭,他的這個方陣練到現在,實際上在陳文的口中也不過是個交戰時只能站樁防禦反擊的半成品,前進後退只能以著極緩的步子運動,若是加快哪怕一點兒速度都會將陣型拉扯散架。

關於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俞國望雖然只是從陳文口中得到了一句「多練練會好一些」的答案,但是他對陳文在軍事上的看法向來視若真理一般,畢竟教授他這個陣法的武將不久前就取得了這些年浙東明軍都無法完成的大捷,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冒著過分突進被清軍反擊的風險進行追擊,只得轉而去救援距離更近的右翼明軍。

可是就在這時,台州清軍在馬信的將旗擺動了一陣後,竟然毫不猶豫的和當前明軍脫離了接觸,直接放棄了對於那些正在逃竄的右翼明軍的追擊。在向著俞國望所部一陣射擊後,便轉而結陣向後退去,掩護另外兩路清軍撤退。

形勢逆轉的速度過快,俞國望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情況下這場戰鬥徹底結束了,目送著清軍的離去,天台山明軍發出了勝利的歡呼,響徹期間。

清軍倉皇撤退,留下了部分輜重和幾乎全部的傷兵,只有那些勉強還可以行動的跟著清軍逃離當場。不少剛剛還在潰逃的明軍在聽到歡呼聲後也轉而發現了此間的狀況,轉而回返明軍的陣線,分享勝利的喜悅。

起兵已經四五年了,堂堂正正的列陣交鋒,俞國望的部隊即便是和紹興綠營那樣的對手交戰也未必能夠取勝。哪怕是夢中他也無法想像到今天這般輕易擊潰了金華鎮的標營,而且還是在雙方兵力相去不遠的情況之下。

「陳大帥真是天縱之才,這西班牙方陣確實好用得緊啊!」

清軍已經遠遁,而俞國望唯恐陣型散亂被清軍反擊便下達了停止追擊的命令。將清理戰場的事情交給了下面的那些軍官,負責左翼指揮的總兵官高宜卿便趕到了俞國望的大旗下,商議下一步的行止。

和這個當年一同起兵的老兄弟,俞國望從未隱瞞過什麼,就連陳文用來在俞國望面前包裝方陣的名稱都是如此。

只不過,無論是俞國望,還是浙東明軍的其他人,除了陳文外沒有人知道這個陣法其實只是西班牙方陣某一個階段的改良版,而且是刻意根據俞國望麾下的這支在封建軍隊中都算是弱旅的專門進行針對性改良的產物。

西班牙方陣源於在當時橫行歐陸的瑞士僱傭兵所使用的瑞士步兵方陣,在西班牙方陣之父貢薩洛.德.科爾多瓦根據其在意大利戰場上的作戰經驗對其麾下的部隊進行改良,最終出現了令歐洲列國為之恐懼的西班牙大方陣。

最早的西班牙方陣並不像陳文在後世看到的那些網絡小說以及論壇中描述的那種單純由長矛手和火槍手組成的方陣,而是由劍盾兵、瑞士長戟手、長矛手和火繩槍手這四個兵種混編組成。

後來由於歐洲列國盡皆效仿的情況下,西班牙方陣也隨著對手的進步和火器威力的增強,進而先後將瑞士長戟手和劍盾兵從方陣的隊列中取消,而火繩槍手在方陣中的比例也逐漸得到提高,這才有了後世網絡中盛行的那種長矛手和火繩槍手呈1:1數量比例的西班牙方陣。

陳文賣給俞國望的盜版貨,其實只是西班牙方陣歷史上將長戟手取消後的產品,而且由於俞國望的軍隊封建化程度依舊很高,陳文在無奈之下便交給了俞國望一個新的方案,那便是精選出部分士卒,由他們原本的軍官帶領,加入到方陣之中。作戰時由軍官指揮其麾下的士兵,而這些軍官則聽從俞國望或是其他如高宜卿之類的方陣指揮的命令。

這樣既可以不去觸犯這些軍官的封建權力,又可以充分利用有限的資源來提升戰鬥力,可謂一舉兩得,也保持了陳文在營銷一事上一向厚道的傳統。

只不過,俞國望麾下的明軍從本質上來說依舊是一支封建軍隊。即便使用西班牙方陣也不過是得其形而未得其神罷了。

兵為將有傳統的存在,以及吃空餉喝兵血現象無法杜絕,導致了這支軍隊在除去武器配置外,最關鍵的紀律、訓練、指揮以及至關重要的團隊精神等方面卻幾乎還都是封建軍隊的老樣子。很多西班牙方陣正常的變陣和應對都無法使用,只能像現在這樣站樁輸出。

或許隨著訓練時長的增加,這支軍隊可以從當下的這等半成品狀態中逐漸提高完成率,從而進一步提高戰鬥能力,但如果不去設法改良軍隊的組織結構,那麼最多也只是如淮軍那樣的畸形產物。

所幸的是,他此番的對手卻是在綠營兵中都稱不上精銳的金華鎮標營,再加上俞國望所部這些年來的表現使得馬進寶出現了一定的誤判。如此一來,只憑藉著武器配置的改良和針對性訓練,這支半成品部隊照樣可以輕鬆吊打馬進寶麾下的那支封建軍隊。

擊退了眼下台州府最重要的兩支綠營步兵,俞國望深知這兩支清軍實力上的削弱其實並不是很大,本著牽製作戰的既定計畫已經達成,俞國望便帶領著天台山明軍返回營盤,繼續保持在台州府治的存在,同時殺豬宰羊犒勞全軍。

就在天台山明軍依舊沉浸在擊退當前清軍的喜悅之時,五天後,舟山以北的羊山一帶,迎戰吳松水師的北線明軍也順利擊敗了對手。

雖然此刻台州的消息上沒有傳來,但是遙望著揚帆遠遁的清軍殘影,以及眼前這些被俘獲和燃燒著熊熊烈焰的艦船,還是讓魯監國朱以海以及北線的明軍將士們充滿了對於未來的豪情壯志。

擊潰了北線的清軍便可以回師配合阮進迎戰自定海而來的清軍,只要消滅了,甚至只要打殘了這支傾盡浙江清軍全力才組成的精銳部隊,那麼收復浙江全境便不再是夢想。

也許,中興大明,便會從這一刻開始!

可是就在北線明軍憧憬著未來之時,海天的南向,一艘明軍的戰艦揚帆而來。看過信使帶來的書信後,魯監國悲痛欲絕的坐倒在龍椅之上,而作為北線指揮、魯監國朝權臣的定西侯張名振在拾起掉落在地的書信後,亦是呆若木雞,無法相信這信上所寫到的一切。

「監國魯六年八月二十一,蕩胡侯阮進,陣亡於橫水洋,舟山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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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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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舟山(五)

永曆五年八月二十一,清晨。大霧瀰漫,登船已久的清軍以漢軍鑲紅旗梅勒章京吳汝玠為先鋒,藉著潮水駛出了定海碼頭。

甬江出海口處有蛟門山、金塘山,與西邊海岸的候濤山隔海對峙。蛟門山南有金雞山,北有虎蹲山,正好環鎖海口,號稱天險。相傳有蛟龍穴處,時興颶風怪浪,舟行避之。

宋濂的《蛟門春曉圖歌》序中寫道:「正臨大海,巨濤衝撞,頃刻萬變。平旦東望,霞光燭天,紅日大如簁,冉冉上升,誠東海第一偉觀。其辭曰:瀛海無垠,波浪吐吞。涵浴日月,參契鬼神。怪石如雲自天墜,萬丈壁立蛟為門……」

只不過,此間的清軍卻絲毫沒有欣賞這一海上偉觀的興趣。

自魯監國系統明軍被迫撤離福建,輾轉而至舟山,滿清在浙江的高層人物們便如芒刺在背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那時候,舟山有魯監國系統明軍的主力;四明山有王翊、王江、馮京第等數十支義軍;天目山有姚志卓;會稽山有章欽成、王善長;天台山有俞國望、金湯;溫州三盤有平夷侯周鶴芝、閩安侯周瑞;浙南的金華、處州、溫州山區中也有徐守平、葉靈化、何兆龍等多路明軍。

如史載:「浙江義師極眾,大小六百餘起。孤村、遠堡,亦建義旗;資糧扉屨遙濟海中,莫之或吝……」

浙江明軍數量多如牛毛,尤其是沿海的幾個府,當地清軍也只能嬰城自守,唯恐明軍會突然向其發起進攻。

這些奉魯監國為正統的明軍在實力上參差不齊,其他倒還好,那支四明山上的大蘭山明軍卻是兩次攻陷上虞縣城,數次擊潰入山圍剿清軍,使浙東列城為之晝閉的個中嬌楚。若是讓魯監國系統明軍的主力在舟山站穩腳跟,與以王翊為首的浙東各路明軍互為犄角的話,大規模反清浪潮勢必如永曆元年、永曆二年時的福建那般席捲整個浙江。

每日睡前都生活在在第二天一早就可能會聽到如「舟山明軍水師遮天蔽日而來,陸上明軍與其合流,浙江局勢糜爛」之類的噩耗之中,誠惶誠恐的商議、研究如何解除困境,戰戰兢兢的派出軍隊,等待交戰的結果。

終於,經過了一年多的努力,憑著優勢兵力各個擊破的謀劃,天目山姚志卓遁逃;會稽山章欽成、王善長授首;浙南的徐守平、葉靈化、何兆龍先後落網;就連最難啃的硬骨頭——四明山的王翊也被擒殺。

再加上大清皇帝福澤庇佑,溫州三盤的周家兄弟內訌,舟山明軍中的實力派平西伯王朝先被定西侯張名振和蕩胡侯阮進謀殺,王朝先的部將逃亡定海將舟山虛實盡皆告知清軍。

曾經如火如荼般的浙江各路明軍中,也只剩下了尚未消除掉王朝先被殺影響的舟山明軍和天台山上的那些戰鬥能力孱弱的少數份子。

可隨之而來的是,大蘭山明軍王翊麾下的一個新晉武將卻憑藉著遠少於清軍的兵力,在四明山南部先後擊潰了浙江提督標營一部和紹興綠營主力,更是斬殺了浙江清軍中的宿將,提標左營副將李榮。

更可怕的是,那個與王翊並稱的王江就在這支軍中,若是憑藉著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新晉武將的武勇和王江在後勤上的才具,大蘭山明軍勢必會重現於世,甚至更勝從前也猶未可知。

所以,此間必須趁著當下一切的可能還沒有朝著不利於浙江清軍的方向前進的時候,先行解決掉威脅最大的舟山明軍,取得擒獲監國魯王的大功,到時候就可以慢慢的圍剿藏在天台山上的那支大蘭山明軍殘部了。

而這一切的關鍵,就在今天!

清軍出兵意在舟山城,自出海而始亦被各個山頭的明軍探知,烽火一個接著一個點起,狼煙直衝雲霄。作為守禦舟山的主帥,浙江水師名將蕩胡侯阮進立刻號令留守的各部水師揚帆起航,迎戰清軍。

由於清軍的意圖過於明顯,絲毫沒有任何掩飾,阮進自起航後便直奔著定海的方向航行,直至橫水洋,終於與清軍艦隊主力相遇。

橫水洋又名冊子水道,其南接金塘水道,北經西堠門,富翅門水道灰鱉洋,東經螺頭門,蟹峙門水道通峙頭洋。康熙《定海縣誌》卷三中記載:「橫水洋,縣西。海水奔赴衝激震盪極為險害,舟欲東西而水則橫於其中,故曰橫水。

此地乃是清軍自定海至舟山城的必經之路,而明軍亦出現在此處進行攔截。

眺望著遠處薄霧中的駛來的清軍艦隊,耳邊聽著桅杆平台上水手報告的軍情,阮進皺著眉頭想了想,下令迎上去與清軍水師決戰。

此刻明軍乃是下風向,對於清軍更為有利,不過明軍的水師更為精擅,雙方戰艦數量的差距亦不是很大,自清軍南下起,阮進連戰連捷,幾乎從無敗績,此間更是藝高人膽大,試圖在這橫水洋上與清軍直面交鋒。

遠處的明軍艦隊在航行中已擺出了戰鬥隊形,清軍發現明軍後也立刻變幻陣型,以為迎戰。

橫水洋上,明清兩軍艦隊的距離逐漸逼近。很快清軍的艦船便進入了明軍艦隊最前方戰艦船首炮的攻擊範圍。在一聲令下後,進入射程的火炮紛紛開火,而清軍也不甘示弱,以船頭的紅夷炮迎戰。

由於距離較遠,再加上艦船隨著風浪搖擺,第一輪的炮擊全無結果。只是雙方的戰艦依舊在航行之中,距離也愈加的逼近了,炮火也逐漸密集起來。

終於,在阮進的一聲令下後,其坐艦船首的那門紅夷炮噴射出了橙紅色的火光,而隨著火光而出的炮彈在劃過了一道拋物線後,正中遠處清軍一艘戰艦的主桅杆。

桅杆因為需要常年在風浪中懸掛風帆,承受風帆攔截海風的力量從而推動艦船行進,其木料不可謂不好。但是在紅夷炮射出的炮彈的轟擊下,依然無法承受其釋放而來的能量。

只聽得「吱呀呀」的一陣木料扭曲、斷裂的聲響,這艘清軍戰艦的主桅杆自下而上三分之一處折斷,砸在了船首炮的位置,將固定其的炮架徹底打爛,連帶著桅杆平台上的水手也被甩到了海裡。

「好!」

這麼遠的距離,一炮命中主桅杆,使得那艘清軍艦船無法繼續航行,這樣的好運著實讓明軍各艦為之一振,就連阮進也在心中暗道此乃天祐大明之兆。

雙方的艦隊迅速靠近,很快就連那些船身側面的佛郎機炮、虎蹲炮和噴桶也跟著開火,再到近處,鳥銃、火箭、弩機也紛紛發射,更有士卒拋出鐵鉤繩索,試圖拉緊戰艦之間的距離,以為跳幫之用。

橫水洋的海面上,明清兩軍艦隊瘋狂的開炮,炮彈、鉛彈、火箭、弩箭穿過薄霧和硝煙在天空中劃過一道道痕跡,飛向它們的目標,無論命中與否;拉緊了距離的戰艦,明軍在抵近射擊了一輪後,便由持刀盾的士卒跳幫而去,與船上的那些清軍捉對廝殺。

長久的訓練,以及在海上連戰連勝所取得的經驗,使得明軍在海戰中遠比清軍要強悍得太多,可是隱憂卻依舊存在於阮進的心中。

當前的清軍艦船數量要稍多於明軍,長久的拚殺下去勢必兩敗俱傷,可是清軍佔據大陸,資源無窮盡也,而明軍的艦船卻是常年依靠繳獲,這樣的海戰打不了幾次就會徹底喪失海上優勢。

而且,這還不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此番清軍集結重兵而來,阮進即便擊潰被當前的清軍,那南線和北線的清軍呢。

北線的明軍雖然有魯監國坐鎮,有定西侯張名振親自指揮,但是能否順利的擊敗吳松水師還是個未知之數?

揚言會進攻台州府縣為舟山明軍牽制住身在台州的南線清軍,可是這樣的任務對於一向稱不上強兵的俞國望所部,以及即便擁有南塘營那樣強悍異常的部隊,卻在此前的四明湖之戰中主力部隊損失慘重,兵力也嚴重不足的大蘭山明軍餘部而言,是不是過於勉強?

那麼,如果牽制不住的話,張煌言和阮駿所指揮的南線明軍又能否進行有效的牽制和攔截?

這些隱患始終籠罩在阮進的心頭,尤其是舟山城中只有那三個營的戰兵以及民夫作為守禦的力量,一旦被哪怕一路清軍突破了防線,後果都將不堪設想。

突然,遠處一艘戰艦主桅杆頂上的那面將旗吸引了阮進的注意力,極目遠眺,戰艦上處於主帥臨陣指揮位置的那員穿著紅色鎧甲的武將更是招眼得很。

金礪!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自那年逆賊張國柱率百餘艘進攻舟山,黃斌卿全師而去卻無能為力,反而被奉命馳援的阮進帶著區區四艘戰艦擊潰,俘獲近百艘戰艦起,每每遭遇到僵持不下,或是以少敵多的情況,阮進都毫不猶豫的選擇這樣做,而且每次他都能夠取勝。

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吧?!

「傳令下去,向西航行。目標,韃子主帥的旗艦!」

聽到阮進的命令,這些追隨多年的部下們毫不猶豫的執行這個冒險的命令,因為他們知道阮進每一次這樣做都可以取勝,就連同在艦上的李錫祚也堅信於此。

憑藉著改變風帆的朝向,阮進的坐艦逆風而進,直奔金礪的坐艦而去。

阮進的坐艦乃是一艘染作黑色的大號福船,底尖上挑,首昂尾翹,樹兩桅,艙三層,船面設樓高如城,旁有護板。士兵掩護在其後向敵船射箭發彈,擲火球、火磚、火桶。又兼有弗朗機炮、虎蹲炮、噴桶等物,可謂全副武裝。

阮進直奔而來,金礪也很快注意到了這一幕,只是其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阮進的坐艦就已然駛到了金礪坐艦的近前。

擒獲沒有意義,只要燒燬了清軍主帥的坐艦,這場戰鬥就可以宣告結束了,就像當年在舟山擊敗張國柱時一樣!

點燃了手中那個火毬的引信,阮進大喝一聲,便將這枚火毬拋向了金礪的坐艦。

此間明軍的士卒們正在抵近射擊,而那些刀盾兵也做好了準備,以便應對清軍的反撲。可是就在這時,阮進擲出的那枚火毬在空中劃過了一道軌跡後,硬生生的砸在了金礪坐艦的主桅杆上,轉而彈了回來。

火毬,又稱火聤,或是火球。其結構一般以硝、硫、炭及其他藥料的混合物為球心,用多層紙、布等裱糊為殼體,殼外塗敷瀝青、松脂、黃蠟等可燃性防潮劑。點燃後拋射而出,靠著球體爆破並生成烈焰,燒燬敵船,或是殺傷敵軍。

阮進拋出的火毬自金礪坐艦的主桅杆上彈了回來,飛到阮進坐艦的風帆左近發生了爆炸,瞬間點燃了全船。

火勢蔓延開來,阮進在被燒傷後被迫棄船跳海。而身在清軍主帥坐艦上的金礪和其他清軍一樣,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把賊寇主帥撈上來!」

久經戰陣的金礪第一個反應了過來,隨即他的戈什哈田養民、李遼陽、村頭子等紛紛跳水而下,將阮進撈了上來。

主帥被擒,明軍再無戰心,紛紛揚帆遠逃。而清軍在重整了一番戰艦後,便揚帆繼續向東而去。

是役,清軍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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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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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舟山(六)

自那一日莫名其妙的取得了橫水洋之戰的勝利,清軍在下午的時候便抵達了舟山城以西的螺頭門,分出了一半的兵力繼續留在船上準備攔截回援舟山的明軍,其他的營頭則在漢軍正藍旗甲喇章京陳典謨等人的帶領下迅速完成了登陸,並且於第二天抵達舟山城下,開始攻城。

此刻已是九月初二的清晨,作為此次出征舟山的主帥,金礪坐鎮於中軍大旗之下,以方便指揮攻城部隊。

雖然從俘虜的口中得知了舟山守軍兵力薄弱,但是這些時日下來,憑藉著奮勇廝殺和火力上的壓制,兵力擁有絕對優勢的清軍還是無法寸進。

海上是明軍聞訊而來的回援艦隊,陸上坐困舟山城下,作為主帥的金礪也只能在嚴令清軍艦隊嚴防死守的同時,對舟山城發起一輪輪幾乎不間斷的攻勢,妄圖憑籍著兵力的優勢徹底壓垮舟山守軍。

只是即便如此,在明軍的炮火和奮力廝殺下,攻城清軍依舊無能為力。就這樣,直到昨天,金礪才看到了取勝的可能。

九月初一,舟山守將之中的張名振麾下中軍總兵官金允彥見城中火藥用盡,便縋城出降。緊接著,巡城主事邱元吉也出城降清。這兩個負責城守的官員將舟山城內的詳情盡皆報告給清軍,以換取苟且偷生的資本,而這也使得金礪得知了城中火藥用盡這個至關重要的軍情。

既然城內已經沒有火藥了,那麼用來摧毀攻城器械、掩護明軍死士的火炮便沒了用處。眼見於此,金礪立刻命令清軍在豎梯攻城的同時,抵近挖掘地道,試圖借此殺入舟山城中。

可是,即便有城守官員降清的情況下,明軍鬥志絲毫不減。在將邱元吉的兒子斬首,傳示四門後,士氣得以激勵的明軍在城頭奮力廝殺,挫敗了連夜攻城的清軍一輪又一輪的攻勢,直到此時。

金礪知道,有明一朝,舟山城始終是浙東沿海的海防重地。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在這舟山島上設舟山守禦千戶所;洪武十七年,信國公湯和巡視沿海諸城,改舟山守禦千戶所為定海衛,並屯兵戍守;洪武二十年,移定海衛於象山之東門,舟山改置為定海中中所和中左所;正德、嘉靖以後倭患嚴重,特重海防,舟山城也多次整修,更是號稱岩關。

甲申之後,時任舟山參將的黃斌卿北上勤王,被任命為江北總兵,駐地安慶。後由黃道周引薦於隆武帝,受封為肅虜伯,返回舟山,自此便在此地割據自雄。

這期間,包括張國柱進攻舟山被阮進擊潰在內,舟山歷經多次戰事和內訌,這座城池的主人也從黃斌卿變成了監國魯王,可是卻從未被大軍攻陷,城池的完整程度也遠高於內地的很多府縣。尤其是魯監國以此為行在後,更是大力加固城防,並設置了大量炮位以為守禦之法,絕非那麼容易可以挖塌的。

此間城內的火藥已經用盡,清軍的攻城器械紛紛抵近至城下,憑藉不斷派出士卒登雲梯攻城,清軍極大的牽制住了明軍有限的精力。

自昨日開始,清軍便不斷的挖掘,一整夜過去了,負責監督的軍官匯報,西面的城牆下的地道已經完成了挖掘,只要將預先埋設好的木料燒燬,失去了支撐的城牆便會徹底垮塌下來。而關鍵的一刻,就在此時!

「城塌了!」

前方清軍的話音方落,隨著一陣轟隆隆的崩塌聲,金礪一下站了起來,目視著舟山西面城牆的垮塌。煙塵散盡,一個數丈寬的豁口便呈現在了明清兩軍眼前。

「全軍出擊!殺光賊寇,城中子女財貨,爾等可自取之!」

金礪一聲令下,已經久候的大隊清軍自豁口衝入城中。此前清軍挖城之舉,明軍並非不知,只是兵力有限。在火藥用盡後,守衛城牆已經是極限了,哪有再多的兵力出城去堵地道的出口,亦或是在城內挖掘溝渠反制。

點燃地道內的木料,為防止誤傷,清軍的進攻便停了下來,而明軍自知已經無法繼續守衛城牆,也只得在安洋將軍劉世勳、都督張名揚以及中鎮總兵馬泰的率領下退入城中,準備拚死巷戰。

………………

魯監國朝廷內閣大學士,首輔大臣張肯堂府邸的雪交亭下,張肯堂身穿蟒服,腰間佩玉,面南而坐。

此刻,城牆倒塌的震動和巨響已經傳來,張肯堂的妻妾、兒媳、孫女以及家中的僕婦正在作最後的道別。

清軍已經攻入城中,憑藉著區區五百戰兵和那數千義勇斷不可能將其擊退,可若是落到清軍的手中,必然飽受蹂躪,只怕是速死也不過是妄想了。

道別很快就結束了,在向張肯堂行禮後,這些張家的女眷便依次投繯、赴水,乾乾淨淨的了結了性命,只留下清白在人世之間。

亭下,張肯堂的學生,禮部主事蘇兆人,側立於此地。本來他是前來和張肯堂商議政務的,可是眼下已經破城,他也無法肯定能夠順遂的回到家中,便向張肯堂要了一把寶劍,等待這最後的一刻。

「老師,蘇兆人先行一步了。」

言罷,蘇兆人拔出寶劍,雙手握劍橫於脖頸之上,使勁了全身的氣力,將寶劍一橫,在噴湧出了一腔熱血後,倒在了地上,再沒有了生息。

「先生他日必死國事,兆人當為先驅。」

蘇兆人已死,曾經的誓言卻彷彿依舊在張肯堂的耳邊,他強行抑制著已在眼眶中打轉的熱淚,喚來跟隨多年的老僕,行至蘇兆人的屍身前,一杯水酒撒於地上。

「寅堂,稍等老夫片刻。」

回到石桌前,張肯堂奮筆疾書,寫下了《絕命詩》後,從容自縊於亭下。

虛名廿載誤塵寰,晚節空愁學圃間。

難賦歸來如靖節,聊歌正氣續文山。

君恩未報徒長恨,臣道無虧在克艱。

留與千秋青史筆,衣冠二字莫輕刪。

雪交亭在張肯堂邸中,為其所築。亭左側植梅樹,右側植梨樹,枝葉相交。每年春初,繁花競放,兩頭相接,花白如雪,故名「雪交」,乃是他平日讀書遊憩之所。張肯堂嘗與人言:雪交亭當為其異日盡節之地,至是如其所言。

………………

與此同時,兵科給事中董志寧端坐於官廳之中。

多年前,他與王家勤、張夢錫、華夏、毛聚奎、陸宇鼎等人聯絡刑部員外郎錢肅樂在寧波起兵反清,被時人稱之為「寧波六狂生」

多年前,他與王家勤、華夏、屠獻宸、楊文琦、楊文瓚、董德欽等人密謀聯絡王翊與黃斌卿,一舉光復寧波,後黃斌卿約期不至,又為謝三賓出賣,史稱「五君子翻牆之役」

多年前,他任職兵科給事中,與王翊、馮京第等人交好,時常聯絡內地義軍,試圖光復浙江……

可是到了後來,王家勤、華夏、屠獻宸、楊文琦、楊文瓚、董德欽等人因翻牆事洩被執而死;馮京第去年被捕,不屈而亡;張夢錫參加四明湖之戰,沒於陣中;而王翊亦是在四明湖之戰中力盡被俘,前幾日也傳來了他在定海殉國的消息。

當年的好友同志大多已經就義,此刻舟山城破,他也斷無偷生之理!

拔出了寶劍,董志寧仰天長嘯,奮而在頸上劃過一道血痕,隨故友們而去……

………………

舟山城北,一片屬於衛所士兵的住宅區內。

此間,劉世勳、馬泰等將校盡皆戰死,就連戰兵和義勇們也死傷殆盡。張名振之弟張名揚與李錫貢帶領著最後的幾百人利用這塊道路狹窄地形做著最後的努力。

殺入這片街道的清軍在付出了少量的傷亡後便迅速的退了出去,只是派人將這個地段進行了粗略的包圍。眼下舟山城已破,到處都是可以劫掠的地方,清軍自然也不願意在這片窮鬼住的地方與明軍死戰,畢竟能夠堅持到現在的都是報著必死之心的,誰也不想死在勝利的前一秒不是。

清軍已退,精疲力竭的李錫貢坐倒在地,手捂腹部的傷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還能撐下去嗎?」。

聽到了張名揚關切的話語,李錫貢立刻點了點頭,只是再沒有什麼力氣繼續說些什麼了。

此刻,整個舟山城中喊殺聲已經極少了,盡皆是清軍的狂笑和百姓的怒罵。張名揚和李錫貢手下還有最後的幾百人,可幾乎都是些民夫,利用此地的地形堅守尚可以支撐片刻,若是衝殺出去,只怕剎那間就會被清軍殺光。

殺不出城,也無法擊退清軍,守在此地,不過是再無他法的無奈之舉,若是能換上幾個清軍,也算是值了。能夠堅持到此刻的無不是報著此等信念,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為必將死於清軍屠殺的親人們盡最後的一份力。

很快,又一隊清軍殺入了這片狹窄的街區,張名振和李錫貢等人招呼著義勇們,拿起兵器準備沖上去做最後的搏殺。可是就在這時,李錫貢卻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就連捂在腹部的傷口上的右手也滑了下來。

「李將軍,你這是怎麼了?」

李錫貢嚥了口唾沫,看著眼前那一隊結陣前進的清軍,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竟然是鴛鴦陣,這怎麼可能,難道就連陳大帥也降了韃子了嗎?!」

………………

是夜,舟山城已被徹底攻陷,魯監國朝留守於此的官吏或降、或死、或殺,就連最後的那一撥抵抗者也被重建的提標左營一部消滅,至於城內的百姓則交給了那些殺進城中的清軍,想來這些兒郎們能夠不虛此行。

到了第二天上午,試圖回援的明軍發現城破,便不再向清軍發起進攻,而是在片刻後選擇了引領艦隊南下,陳錦也派出了清軍前去追趕,希望能夠有所收穫。

此刻已經入夜,城外清軍的大營中,慶功的酒宴還在進行。到處是飲酒吃肉的清軍,他們在席間放浪形骸,就連那些軍官也不再管束,因為他們此刻正在忙著誇耀武功,奉迎上官,畢竟再嚴苛的軍官也不會在慶功宴掃士卒的興,那可是活該挨冷槍的事情。

陳錦的大帳中,處於浙江清軍金字塔最上層的一批武將正在與浙閩總督陳錦商討著此戰的議功之事。

看著眾人與陳錦議功,金礪只是坐在席間笑而不語。此戰,他是主帥,清軍之中又以八旗軍為重,功勞這東西他和他的部下們肯定能夠分到最大的一份,否則就連陳錦這個漢軍正藍旗的旗人也不會同意的,所以他也沒有必要出去得罪人。

下午的時候,身在台州的金華總兵馬進寶終於還是姍姍來遲的傳來了消息,圍困臨海縣城的天台山明軍已經被徹底擊潰,俞國望身死,陳文僅以身免。

當時金礪面無表情的看完那份報告,心中卻滿是冷笑。此戰馬進寶的任務乃是作為圍攻舟山的南線清軍總統,誰知道這個白痴竟然被那兩股明軍托在了台州這麼久,直到舟山被攻陷了才將這兩支明軍擊潰,看來這個招財進寶的散財童子又要大出血了,否則陳錦、蕭啟元等人怎能容他?

議功還在繼續,此戰之中,其實各部的功勞都差不太多,僥倖的俘虜阮進,取得了橫水洋那一戰的勝利,雖然不可能那麼寫在報功的奏疏上,但是功勞勢必會均分一下。

攻城之事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倒是破城之後,最後一股反抗的明軍擊潰了清軍數次圍攻,結果卻是重建的提標左營一部將其乾淨利落的消滅了,讓眾將大跌眼鏡。

不過嘛,舟山的戰事已經徹底結束了,剩下的就是追殺監國魯王和明軍殘部,以及回杭州享受這些劫掠的事情了。當然,福建傳來的消息還是讓他感到不容樂觀,但是浙江應該已經再沒有成建制的明軍了,明年出兵助剿不就完了,不是嗎?

身為平南將軍,又有著固山額真的職銜,金礪很清楚陳錦的想法應該與他不會有太大的差別。不過杭州駐防八旗今年已經調動過了,明年肯定也是由綠營兵援閩,畢竟漢八旗的將士也是大清皇帝的奴才,這些他們的同類損傷過多了皇帝也不會高興的。

正在金礪思量著福建的戰事之時,一個清軍的信使在陳錦的親兵隊長的帶領下走了進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將文書交給了那個親兵隊長,轉呈給陳錦。

看過書信,陳錦在愣了片刻後不由得勃然大怒,一下子把書信拍在了桌子之上,直嚇得那些清軍將領膽顫心驚,坐立不安。

陳錦已然坐下運氣,金礪站起身來,將書信打開,三行並做兩行的一掃而過,亦是愣在了當場。

「順治八年八月,大蘭賊陳文領七千賊寇攻入東陽縣境內,旬月間數以十萬眾從賊……」

「……」

「……許都、尹燦之亂復現於今,金華府告急!」

只是落款卻並非金華知府或是當地駐軍將領的名諱,寫的卻是金華府推官李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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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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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向西

當浙江清軍集中了幾乎全部的機動兵力圍攻舟山之時,福建的鄭成功率部殺入位於廈門以西的漳州府。

永曆五年五月二十五,鄭成功率軍進入了漳州府海澄縣的磁灶,第二日,清軍漳州總兵王邦俊率一千騎兵、兩千步兵抵達磁灶附近,與明軍對峙。鄭成功料定清軍必然驕縱輕敵,是故決定在磁灶伏擊清軍。

清軍不疑有詐,全師攻入磁灶社內,為鄭成功團團包圍。雖然清軍憑藉著騎兵的優勢奮力突圍,但是鄭成功也拿出了他早已準備好的殺手鐧——藤甲兵。

鄭成功軍中的藤甲兵以三人為一組,一人執藤牌掩護,一人砍馬,一人砍人。在明軍猛烈的攻擊之下,清軍潰不成軍,王邦俊率領敗軍落荒而逃,明軍取得了磁灶之戰的勝利。

永曆五年,鄭成功在取得磁灶大捷之後,於七月剿滅了投靠清軍的海盜陳春,並於九月揮師漳州。面對鄭成功大兵壓境,福建清軍派副將陳尚智率軍馳援漳州,會合王邦俊所部與明軍在錢山一帶對峙。

九月二十五,清軍率先發動進攻,明軍以戎旗鎮王秀奇、援剿左鎮林勝並蘇茂等一舉殲滅了清軍前鋒,隨後親丁鎮、前衝鎮、援剿右鎮各部殺出。清軍橫屍遍野,王邦俊、陳尚智狼狽逃竄,逃回漳州城,是為錢山大捷……

永曆五年十一月,隨著鄭成功在漳州連戰連捷,福建清軍被迫派遣福建提督楊名高率數千騎兵與步兵南下,增援漳州清軍。由於清軍南援漳州,必定要經過泉州,於是鄭成功準備在泉州地界阻截清軍。

鄭成功率領所部渡過海峽,在小盈嶺一帶安營駐紮。楊名高令清軍兵分三路,向小盈嶺發起進攻,同時派一支清軍由鴻漸山迂迴到鄭軍後側,企圖合圍明軍。

鄭成功親自指揮明軍奮勇殺敵,清軍力戰不敵,潰不成軍,楊名高更是縱馬而逃。負責包抄的那路清軍,一開始進展順利,明軍中沖鎮、遊兵營皆不能敵,賴奇兵鎮奮力廝殺,勉強穩住陣線。後甘輝率領親丁鎮趕到,與各鎮奮力廝殺,清軍全線潰敗。明軍合兵一處,追擊至馬厝巷而回,史稱小盈嶺大捷。

而就在鄭成功於福建戰場上連戰連捷之時,位於金華府東陽縣的山區中,一支全部由壯丁組成足足六七百人的隊伍正行進其間。在步行領隊的那個為首之人的帶領下,這些漢子操著南腔北調的口音放歌前行。

我們都是神射手,

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我們都是飛行軍,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濃密的樹林裡,

到處都安排同志們的宿營地,

在那高高的山崗上,

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

沒有吃,沒有穿,

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沒有槍,沒有炮,

敵人給我們造。

我們生長在這裡,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無論誰要強佔去,

我們就和他拼到底。

……

這支隊伍的為首之人正是陳文,而此刻他帶領著麾下的這支先遣部隊高唱的便是後世著名抗日歌曲《游擊隊之歌》。當然,作為無恥的文抄公,陳文在將這首歌拿出來的同時,也掩耳盜鈴的將名字變更為《大蘭山王師之歌》,也算是對那些戰死的袍澤們的一種緬懷吧。

這首《游擊隊之歌》節奏輕快,滿懷著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於大明在當下危如累卵的狀況之下,大蘭山明軍的官吏將士們卻依舊在為了恢復九州而努力來說很是應景。

甚至包括同志那個曾經被陳文認為不是很契合時代的詞彙也被王江和孫鈺等人稱讚過,畢竟這同志二字在當下還是志同道合之人的意思,很是符合大蘭山明軍的精神,尤其是王江和王翊起兵時那份共同的志向。

陳文將這首在後世膾炙人口的革命歌曲拿出來後,不僅南塘營的將士們喜歡,就連老營的官吏們無事時也會唱上幾句,只有王江礙於巡撫的身份不方便在麾下的官吏面前放聲。只不過,陳文卻很清楚,在私底下其實王江也很喜歡這首歌,工作之餘偶爾也會哼上兩句。

此次自天台山上的臨時老營誓師出發後,陳文每天都會帶領著這支先遣部隊高唱著這首歌行進,從眼下看來,效果倒是好得出乎意料。

陳文很清楚的記得,去年自大蘭山向新昌撤退的路上,明軍在掩護百姓撤退的情況下,每天的行進速度也不過是在十里左右浮動。

此番出兵金華府,除了南塘營的第一局全軍出擊外,中軍的騎兵隊、火器隊、工兵隊、炮兵隊、軍醫隊皆有部分隨行,而王江也派出了老營的部分官吏在孫鈺的管束下預備在攻佔東陽縣城後以便對其進行統治。

雖然實際人數尚不足七百人,但是一應的軍需物資卻也絕不在少數。可是即便如此,從天台山出發到現在,始終行進在山路之上,這支先遣部隊的行進速度也始終保持在二十五里左右,如果是行進在平原地形的話,行軍速度應該還會更快。

回想著後世在網絡上看到過的那段關於人類的行軍速度直接受作戰意志決定的理論,陳文暗嘆「現代人誠不欺我」。

南塘營此前在四明山南部兩戰兩捷,而此番行軍又是以收復失地為目標,士氣本就很高。一路上陳文始終以身作則堅持和士卒們一同步行,再加上這支充滿了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歌曲所編織的氛圍下,這支先遣部隊在士氣方面就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的軍隊幾乎不可能企及的高度。而這一切也同時感染著那些同行的老營官吏,使得行軍速度異常的快。

此次出征,陳文的目的旨在收復金華府,並以此為根據地與清軍繼續周旋下去。

有道是金角銀邊爛肚皮,圍棋如此,商舖的選址如此,守禦地方亦是如此。若是以這樣來看的話,金華府絕非是一個適宜的根據地,此前不久的許都、尹燦不也沒有在金華站住腳跟嗎?

而且在圍攻天台縣前的一次密談中,俞國望也表示過對於這個計畫的反對。雖然他反對的理由還是立足於牽制南線清軍,在舟山擊潰清軍後協助其收復失地,以及如果舟山失守的話,有陳文和他互相配合的話,在台州應該足以為魯監國開闢一塊新的根據地。而一旦陳文出兵金華,那麼舟山勝負與否,都將無能為力。

只不過,一方面陳文對於他教授給俞國望的西班牙方陣用來牽制那幾千南線清軍的任務感覺問題不是很大,另一方面由於此前在四明山的遭遇,他對於和天台山明軍各部,以及如果與清軍換地盤後需要和舟山明軍配合作戰的問題抱有極大的不信任感。

於是乎,陳文便在那一次與俞國望大吵了一天一夜。而本來被俞國望寄予厚望的王江在表現出了對於陳文的戰略眼光很是信任的狀態後,也迫使著俞國望放棄了繼續勸說陳文打算,那個此前便制定好的圍攻天台縣的計畫才得以按照原訂計畫執行。

陳文之所以會選擇金華,除去他麾下的這支軍隊的定位有一定的關係外,其實更重要的還是透過歷史的迷霧,他所看到的清軍在圍攻舟山的這幾個月之中對於浙江防務所造成的影響。

此次清軍為了圍攻舟山,將原駐地於杭州的杭州駐防八旗、提督標營調往定海出征舟山,並且抽調了巡撫標營協防寧波,以防止明軍偷襲寧波切斷出征清軍的後路;與此同時,原駐於衢州府的浙閩總督標營也奉命前往定海;再加上金華總兵馬進寶被任命為南線總統後,金華鎮標營以及處州、衢州、嚴州的綠營也抽調了不少,前往台州。如此一來,整個浙江,清軍再無任何可以用來機動的部隊。

而且這裡面其實還存在著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此刻的浙江,清軍在杭州、金華和衢州的兵力嚴重不足,甚至到了守禦府縣城池都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

假設,如果有一支戰力強悍的明軍突然殺入的話,這三個府的清軍根本無力應對。那麼,對於陳文而言,剩下的就是三選一的選擇題了。

如果論影響力的話,自然應該選擇進攻杭州。杭州乃是浙江的省會,影響力也是最大的,再者其富庶程度在浙江也是數一數二的,收復此地對於浙江的抗清大局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而且以著此地的財富,養活一支近萬人的大軍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可事情皆是兩面的,有利必然有弊,杭州的影響力超群,而且經濟發達,再加上這裡是杭州駐防八旗、提督標營和巡撫標營的駐地,其家眷皆在此地。陳文如果進攻這裡,勢必會遭到回援清軍的瘋狂反撲,對於只有千餘人的他是完全無法承受的。

退而求其次的話,那便是衢州。衢州地處南直隸、江西、福建三省與浙江的交匯之地,稱得上地如其名,富庶上也僅排在湖嘉杭之後。而且此地又是浙閩總督的駐地,攻陷這裡的話所造成的影響一樣不小。

可衢州即是通衢之地,遭受幾個省的清軍圍攻也定然是平常事,而且東南清軍的另一部分主力此刻就在江西圍剿被滿清稱之為江西四大寇的反清武裝。無論是把清軍引來,還是把江西義軍招來,對於陳文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此間身處的地區乃是台州府的天台山,去杭州就要穿過整個紹興府,去衢州的話最近的路線便是路過金華,而這皆無法保證襲擊的突然性,所以答案就只剩下最後一個了。

金華,古稱婺州。不過在明朝,此地乃是民風彪悍的代名詞,不過到了明朝中後期,隨著戚繼光以金華府義烏、東陽二縣的礦工為主力編練的那支戚家軍在嘉靖抗倭中的表現,此地也被公認為出好兵的地方。在此之後明廷多次在此地徵兵,以應對內憂外患,甚至到了整個江南人口激增,而此地百姓人數銳減的程度。

陳文麾下的這支南塘營本就是以重建戚家軍為名義編練的,長久的洗腦使得這支軍隊的每一個份子在心理定位上都堅信他們是新一代的戚家軍的一份子。而直到今天,他們的表現也無愧於此。

那麼,一支重建的戚家軍回到幾十年前那支老戚家軍的成軍地,在將士們的心理定位上也是一種有效的強化。

而且,此地也是當初王翊心心唸唸打算收復的地方,甚至為此制定了圍攻新昌、嵊縣、乃至金華的計畫。作為王翊一手培養起來的部將,陳文自覺得替這位絕不會選擇降清的上官完成遺志也是再應該不過的事情。

除了這些精神上的理由外,金華雖然在商業上遠不及杭州、衢州這些備選目標,但是其地處金衢盆地,田土不在少數。再加上清軍南下時對於此地的屠殺,尹燦反清時的變亂,以及明末清初著名刮地皮職業選手馬進寶的辛勤工作,荒棄的田土很是不少,用來償還陣亡將士的撫卹,以及支撐預備實行的新制度,以及對軍隊進行擴編,想來應該也是足夠了。

至於清軍回援,以及身處四戰之地之類的問題,陳文自覺得也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眼下的浙江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地方作為根據地了,也只能如此了。

此刻已是永曆五年的八月十九,在路上草草過了中秋佳節後,陳文便繼續上路,眼下已經抵達了東陽縣的王潭嶺,明天便可以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橫店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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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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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演技(一)

橫店鎮,在後世的中國,這裡是國家5A級景區和全國最大的影視基地,被稱之為「東方好萊塢」。不過,在眼下的殘明末世,這還只是一座極普通的江南小鎮。

陳文此來,並非是找尋那部曾經讓十億日本鬼子命喪橫店影視城的武俠秘籍,只是因為此地與東陽縣城的距離,對於他而言比較合適罷了。

此番出兵,陳文早已做出了詳盡的計畫,一路行來,南塘營偃旗息鼓,就連將士們也換上了百姓的衣服,武器之中長槍、刀盾、弓箭這樣普及率比較高的傢伙事兒還能隨身攜帶外,其他的全部裝車,儼然就是一群流竄當地的匪徒。

尤其是這一支六百餘人的隊伍中竟然連一個小娘子都沒有,這樣詭異的存在著實把沿途的村鎮嚇壞了,以至於在無一例外緊閉大門的同時,更是遣人送來了糧草畜禽,完全是一副送客的架勢。

「本地的幫派太沒有禮貌了。」

看著眼前緊閉大門,鎮牆上冒出的那些目光複雜的腦袋們,以及那個正在喊話的鎮長,看著他準備像先前路過的那幾個鎮子一般送些禮物來打發這支南塘營先遣隊的企圖,陳文在鄙視其毫無新意的同時,也拿出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態度。

「鎮裡面的都聽好啦,老子乃是威虎山上的大櫃座山雕,此來就是聽說橫店鎮的小娘子長得水靈,思量著都帶到山上讓眾兄弟快活快活。」

說到這裡,陳文麾下的那些假扮山賊、土匪的群眾演員紛紛發出了嘿嘿的淫笑。只不過在陳文眼裡,這等演技就算去橫店影視城演個路人甲估計都沒人要。

「你這小老兒若是識相,就把小娘子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規規矩矩的送上嫁妝,以後出門就可以報本大櫃的名號了,保證沒人敢欺負爾等。」

說罷,陳文和麾下的那些群演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雖然這一刻在後世經過了電視劇洗禮的現代人看來很有滑稽戲的味道,但是在當下這個橫店影視城還沒有拔地而起的時代,卻著實把這些鎮民嚇了個夠嗆。

眼見於此,那個鎮長在下去片刻後,又是賠了半天的好話,把送客的禮品加了一倍還要有餘。可陳文卻完全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說什麼也要把這橫店鎮搶光了,順便還要把鎮長的女兒弄去當壓寨夫人。

只不過,陳文的這句讓弄去做壓寨夫人的話卻是把那鎮長著實的聽了一愣,似乎是得到了提醒一般,連忙下去和一個家僕說兩句後,便繼續與陳文周旋。

過了片刻,同行而來的陳國寶湊到陳文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便退了下去。而陳文也不再磨蹭,讓麾下的士卒隨便射了幾箭以示警告後,也不繼續擺出那份攻擊鎮子的架勢,只是聲稱給這鎮長兩天考慮的時間,便就地在橫店鎮的鎮東紮營。

入夜後,由於土匪在側,鎮長便安排了民夫、義勇看守鎮牆,防止外面的山賊趁夜攻鎮。只是看著鎮外兩里的那座營盤,心中不斷蹦出的詭異二字卻激得他雞皮疙瘩亂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似的。

鎮外的營盤,陳文還是按照正常紮營時的樣式去做,而不再刻意的製造一副土匪下山的模樣,因為此刻他的目的已然達到,剩下的就是等待二字而已了。

「輔仁,這招真的有用嗎?」。

營盤之中,篝火和照明的火把徹夜不會熄滅,可是整個大營之中卻是肅靜異常,全然不是土匪下山時的那等喧囂和浮躁。

大帳之中,陳文、孫鈺、尹鉞、以及同來的兩個兩個參將——負責指揮第一局的樓繼業和負責指揮中軍騎兵隊的陳國寶正在一同商議軍情。

只是不同於陳文麾下的那三個武將,孫鈺對於這個粗陋的計畫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並非是南塘營的這支先遣部隊能否擊潰來敵,更多的還是能不能把東陽縣的駐軍引出來。

此番演了這麼一通大戲,陳文的目的便是為了將東陽縣的駐軍引到此地,從而兵不血刃的拿下東陽縣城,畢竟他眼下的兵力實在太少,這裡又是他準備在將來固守的根據地,驅趕城外居民填壕的事情以他的本心也下不了那份狠心,所以就只有如此了。

先前陳國寶麾下的騎兵已經探得橫店鎮派人向東陽縣方向求援的消息,只是眼下馬進寶早已前往台州,負責城守的那個軍官和東陽縣的知縣最後會選擇無視於此,還是選擇驅逐賊寇,卻是很難確定的事情,所以才會有孫鈺此問。

「沒事,不管用不還有第二手嗎?總會有一招管用的。」

陳文的第二招比起這一招來說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不同於這一招的是,那招以前用過,雖然出了些小意外,但是效果還不錯,這次想來應該不會讓他失望了。

只不過,無論是第一招,還是第二招,總要看求援信使的行進速度。而此刻,橫店鎮派出求援的信使正連夜向東陽縣城趕去。

不同於鎮長馮老爺家的其他家奴,馮七從祖父輩就在馮老爺家為奴,乃是實實在在的家生子,就連姓氏都改隨了主家,所以在宅子裡也是分外能夠得到信任,儼然是半個馮家人一般。

清軍入關以前,不光是中原山陝,江南也很是鬧過一些變亂,烏龍會、削鼻班、天萌國、還有聲勢浩大的許都白頭軍,等等等等,稱得上是不可勝數。

這些起義與北方被貪官污吏逼反、被流寇裹挾、被官兵壓迫的同行不同,江南的農民起義者大多打出的是反抗階級壓迫的旗號,專政的目標直指地主大戶,而這些起義的參與者也大多是家奴、佃戶、菜傭以及遭受壓迫的貧苦人士。

只不過,在江南的地主階級面前,這些起義者幾乎很少有像北方的同行那般席捲各地的,而能夠堅持一段時間不被剿滅的就更少了。

作為家生子,馮七是馮家的家奴,馮七未來的妻室也是馮家的家奴,馮七再未來一步的子嗣一樣是馮家的家奴,如此往復。曾經,馮七也幻想著有一天能夠擺脫這個家奴的身份,成為一個普通的百姓,哪怕日子過得貧苦些,至少不再是一切皆屬於主家的奴僕。

可是馮七害怕,害怕馮家的家法,害怕鎮壓許都之亂時的明軍,害怕鎮壓尹燦起兵時的清軍,同樣害怕離開馮家會無法生存。

就這樣,一年年的下來,馮七已經老大不小了,可是依舊沒有成親。按照慣例,家奴的婚事同樣是由家主做主,他們會像給牲畜配種一樣選擇一個玩膩了的丫鬟,或是長相醜陋的粗使女奴來給他配對,進而得到下一代的家生子,而他的妻室在家中也同樣會受到家主一家的欺辱,甚至是淫辱,誰讓他們是家奴呢?

可是有一個女人可以成為妻子,在冬夜裡相擁著用體溫為對方取暖,總比沒有要好吧。至少在此之前,馮七還在等待著有一天馮老爺能夠大發善心賞賜給他一個女人,好讓他能夠傳宗接代,能夠相濡以沫,直到今天。

今天下午,鎮外突然來了一群山賊,為首的號稱是什麼威虎山的大櫃叫作座山雕的,其人看上去倒是有幾分凶狠,可無論是那個什麼威虎山,還是座山雕,他聽都沒有聽過。不只是他,就連女婿是縣城裡大戶人家的家主馮老爺也沒聽過,這到底是哪來的一群傢伙啊?

只不過,這群山賊人數眾多,而且看上去個個精壯,根本不像是最近有餓過肚子的樣子。也正是這群看上去不太好對付的山賊,馮老爺在好話說盡依舊無法退敵的情況下,便讓馮七到城裡向馮家的親家求援,好讓知縣大老爺派出官軍圍剿。而正是這樣艱巨的任務,馮老爺才許諾會在退敵後給他安排一房妻室,作為獎勵。

這份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瞬間將馮七砸蒙圈了,馮家的親家在縣城裡可是大戶人家,馮家的女婿近來又考取了份功名,據說就算是在知縣大老爺那裡也是能說得上話的。這樣的情況下,把官軍叫來圍剿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幸福就在眼前,已經唾手可得了,馮七趕忙抽了胯下的騾子一鞭,在朦朧的月色之下繼續趕路。

………………

幾個時辰後,天色已過正午,東陽縣的城門洞子裡,幾個守城的清軍懶洋洋的倚在牆邊,拄著手中的長槍如磕頭蟲一般站在那裡打盹,而那個為首的把總,更是早已在左近的一個小屋裡睡醒了一覺,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這個午覺繼續睡下去。

八月的金華,稱得上炎熱非常,更要命的還是雨後,那份蒸騰感覺就好像進了籠屜一般。如此季節,想來就算是周欽貴那樣的積年老賊也要躲著避暑吧,而除了遠在羅城岩的周欽貴外,金華眼下也沒有什麼有膽子攻打縣城的賊寇了。

所以嘛,還是再睡一覺吧。

把總翻了個身,已是背朝著城門的方向,而此刻的城門口,兩個看樣子十六七的和尚正在外門洞走去。

「張隊長,於兄弟不是已經把特別行動隊的人帶進去了嗎,咱們還進城幹啥?」

「還叫隊長?!這裡是東陽縣,城裡面上百個韃子呢,你想死可別把某也連累了。」

聽到這話,那和尚吐了吐舌頭,做出了一個抱歉的表情,算是把剛剛稱呼上的謬誤一筆揭過。

看到那和尚已然知錯,為首的和尚便繼續說道:「進去看看,總有好處,若是強行攻城,特別行動隊的人要去奪城門,咱們兩個再叫上於兄弟正好去刺殺知縣,那可是不小的功勞,戒色師弟。」

聽了刺殺知縣的想法,那和尚立刻眉開眼笑起來,上次帶隊抓獲知縣的林隊頭就官升一級,即便那是和奪城門的功勞算在一起的,刺殺知縣也絕不會是個小功勞。可是等到那個法號從為首的和尚嘴裡吐出後,眉開眼笑立刻變成了無精打采,彷彿被瞬間抽光了氣的氣球一般。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相,相即是空;相即是色,色即是相。三個字在佛家看來確實沒什麼區別,可憑什麼那兩個笨蛋一個叫戒空,一個叫戒相,而他楊開就要叫戒色呢?

這個稱呼已經困擾他一個多月了,可是他又不敢向起這個法號的人提意見,也只有跟另外兩個同伴提提,反而更成了笑柄一般。只不過,他並不知道起法號的那人的那份惡趣味,如果知道的話,他一樣還是想換一個法號。

只不過,就在張俊憧憬著攻下東陽縣城後能夠在功勞簿上寫下刺殺知縣的大功,而楊開依舊為法號的事情苦惱之時,城門洞裡的幾個瞌睡蟲也發現了他們。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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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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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演技(二)

「站住!」

尚處於走神狀態之中的張俊和楊開二人陡然一驚,只是先前的訓練中,陳文照搬他看過的諜戰片中的理論,告訴他們一旦出現意外,心中越是惶急不安,思維就越是要清晰,只有通過合乎情理的表現才能從危險之中擺脫出來。

聽到那站住二字,張俊和楊開先是一愣,隨即站在原地雙手合十。而城門洞子裡的那幾個瞌睡蟲卻大多只是換了個姿勢繼續瞌睡,僅僅推出了一高一矮兩個不情不願的瞌睡蟲過來盤查二人。

「阿彌陀佛。」

聽到了這聲佛號,那高個子的瞌睡蟲登時肅然起敬,站定之後連忙將手中的長槍斜立於肩,雙手合十,也跟著道了一聲佛號,才開始盤問。

「弟子邱成,敢問二位小師傅這是從哪來,到哪去啊?」

從哪來,到哪去?

張俊險未有把還在四明山上時聽說書先生講過的那句「貧僧從東土大唐而來,前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寶地……」的話說出口,趕忙將其嚥了回去。隨即學著上次那個虛竹和尚的樣子,未語先笑,開始按照先前編好的問答套路回話。

「回這位軍爺的話,貧僧戒空,這位是貧僧的師弟,我等二人乃是天台縣萬年寺玄慈大師坐下弟子,日前……」

張俊本打算把那段經過了仔細推敲多次,並且在天台縣就曾經用過的佛敵陳文掃和尚為兵的段子再講一遍,可是未帶他說完,那姓邱的高個子瞌睡蟲便腦補出了後面的段子,繼而開口問道。

「二位小師傅是萬年寺來的啊,前日也有一位萬年寺來的大師傅路過此地,不知二位可認識?」

大師傅?

張俊與楊開對視了一眼,前天於力掩護特別行動隊入城時他們因為裝束過於扎眼,就沒有跟來,只是聽回覆的人說於力與那把總聊了一會兒便進去了,除了他之外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和尚會來這東陽縣吧。

可是先前這姓邱的瞌睡蟲卻管他們叫小師傅,那麼和他們一般年紀的於力怎麼可能是大師傅呢,這不合理啊。

假設真的有一個萬年寺來的和尚,那他們編造的那段萬年寺遭逢大劫的段子就徹底被揭穿了,而已經進城的於力和特別行動隊也未必能夠倖免。

張俊想了想,隨即咬了咬牙,大著膽子的向那姓邱的瞌睡蟲打聽了一下那位大師傅的樣貌裝束,只是越聽越像是那個平日八竿子打不出個屁的「活死人」於力,便只得開口試探。

「敢問這位軍爺,那位大師傅的法號可是叫作戒相?」

話一出口,那姓邱的瞌睡蟲立刻反應了過來,連聲應是,緊接著又腦補到張俊的法號叫作戒空,便詢問二人是不是同輩的師兄弟。

聽到這話,張俊不由得舒了口氣,將虛握的左手鬆開,以此示意楊開無須動手,便與那姓邱的瞌睡蟲攀談了起來,將話題引向異地重逢的佛緣上面,擺足了佛家弟子的做派。

當聽到於力此前和那把總聊天時拽了幾句陳文先前與那虛竹和尚聊過的佛家禪語時,還是有些驚異於這個同伴平日悶頭不語,關鍵時刻卻能夠超常發揮。

只不過,張俊並不知道,陳文決定由於力掩護特別行動隊的事情,其實也是徵求過那個虛竹和尚的建議。那個假和尚在私下裡的匯報,表示陳文手下的這三個少年親兵在天台縣那一役表現得最鎮定的正是這個平日少言寡語的於力,而陳文在分析了於力的性格和此前的表現,也覺得可以作為蒐集情報的潛伏人員進行培養,這才有了前天的事情。

張俊和那邱成的閒聊,著實把同來的那個矮個子瞌睡蟲無聊壞了。他本就懶得在這大熱天兒盤問上值,眼前的若是兩個小娘子還好,誰想卻是兩個賊禿,自然分外的不耐煩。可他又不方便攪了邱成的興致,便轉而盤問起楊開來。

「前天來的那個和尚叫戒相,他叫戒空,你戒了個什麼啊?」

戒你妹!

那矮個子瞌睡蟲話一出口,楊開的怒意便湧上心頭,握緊了拳頭的同時就連眉頭了皺了起來,分明是一副準備動手的模樣,直接把需要控制情緒的事情完完全全的扔到爪哇島去了。

那矮個子瞌睡蟲見楊開不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一副怒意上揚的模樣,繼而冷笑道:「哼,還敢攥拳頭?老子看你們二人分明就是周欽貴那賊派來的細作!」說著,便是長槍在手,虛指著張俊和楊開二人。

異變突生,無論是張俊,還是那個姓邱的瞌睡蟲無不驚在當場。緊接著那姓邱的瞌睡蟲便伸手攔住了他的矮個子同類,而張俊也趕忙上去說好話,把那個戒色法號的事情解釋清楚,又拉著楊開賠禮道歉,才算把這兩個瞌睡蟲糊弄過去。

重新見過禮,又閒聊了幾句,張俊和楊開便與這兩個瞌睡蟲道別,向城中走去。身後傳來了那個矮個子瞌睡蟲關於楊開法號的嘲笑聲,張俊拉著楊開的胳膊匆匆忙忙的向城中走去,直到入了城閃進一條胡同才放開楊開的胳膊。

「你是曬傻了啊,招惹他們作甚?」

楊開心中的那份怒意早已轉化為恨意,只是礙於連累張俊以及那些同來執行任務的同僚,才沒有憤而出手,此刻更是一字一句的將心中所想迸出,滿是金石碰撞之聲。

「這戒色的法號,平日裡自家兄弟笑笑也就罷了,那個狗韃子也配?此番老子非要把他的舌頭割下來不可!」

「殺這麼個小嘍囉有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打算要那份刺殺韃子縣令的功勞了?」

「不要了,大帥說過,士可殺不可辱。這狗韃子,吾必殺之!」

眼下這個同伴顯然已是怒極,張俊便決定換個話題,可卻是完全沒有用處。張俊知道,楊開的祖上皆是做海盜的,平日裡快意恩仇的事情見多了,也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

這樣的性格其實本不適合做這份偷城的活計,只是他的武藝實在不怎麼樣,於力也是個二把刀,楊開在這裡面的任務本就是在出現意外的情況下負責動手,就像上次在天台縣的軍營中殺人放火時楊開便是個中主力。

「還是等見了大帥再行稟報這個問題好啦。」

長久在陳文身邊,張俊很清楚陳文更喜歡那種能夠盡職盡責的屬下,楊開此前其實有更加適合他的任務,只是因為不放心他和於力才會自告奮勇的前來配合他們執行任務。無論是確保任務的執行,還是保護這個義氣的同伴,他都要去向陳文為楊開爭取其他職務,而這也是他作為隊長應該做的。

張俊和楊開步入了城中,那兩個瞌睡蟲也徹底醒了盹兒,看著遠處正在趕來的一個騎騾子的漢子,他二人便只得繼續守在城門口盤查來人。

「邱大哥,某見你殺人放火時也從未手軟過,怎麼對這兩個和尚如此寬容?」

邱成撇了那矮個子瞌睡蟲一眼,繼而冷笑道:「你懂個屁,這世道殺人放火算什麼。平日裡給這些和尚行個方便,日後就算下了地獄,菩薩看在咱不難為佛門弟子的份上也會跟閻王爺說些好話的。」

「哦,邱大哥高見。」

………………

半個時辰後,負責向東陽縣城內親家求援的馮七也在好話說盡後從城門洞子的瞌睡蟲中離開,趕到了馮老爺的親家家中。

雖然他是來傳遞土匪下山消息的,但若是讓守城的清軍提前知道,肯定會被弄到軍營之中,到時候稍有一點錯漏就免不了受刑,而且還不一定能把援軍請去,遠不如瞞下事情,直接去找馮家的女婿來得穩妥。

到了馮家的親家那裡,馮七連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馮家的女兒乃是正妻,親家和女婿自然不能對此坐視不理。只不過,等馮七將所見所聞說明白後,馮家的女婿皺著眉頭想了想,便把他拉到一旁,細細說道了一番。

「一會兒到了縣尊大人那裡,你就照我告訴你的去說,你可明白?」

「姑爺放心,小人明白。」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馮七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全然沒有質疑的企圖。

過了一會兒,馮七便隨著馮家的女婿趕到了縣衙,馮家的女婿身上有清廷的秀才功名,據說中舉也不是什麼難事。本來還以為是馮老爺吹牛,結果馮家的女婿一到縣衙,果然能夠面見知縣。在說明前因後果以及來意後,知縣便把東陽縣城中的那個駐軍最高長官請來,商討此事。

按照滿清的規定,沒有明軍活動的各縣中,綠營駐軍一般是大縣八十、小縣五十,其他綠營兵多集中於府治,或是駐防地理位置較為關鍵的汛地,以為防禦之用。比如號稱「兩浙之鎖鑰,入閩之咽喉」的仙霞關,便有綠營兵駐防。

東陽縣東南多山,又是許都之亂和尹燦起兵的發源地,乃是農民起義的重災區,兼有許都的餘部周欽貴尚在羅城岩舉兵抗清,這裡的駐軍遠比金華府的其他縣要多得多,就連城守軍官也是個游擊將軍,以方便鎮壓依舊在東陽縣作亂的周欽貴所部義軍。

那游擊趕到縣衙,在聽過了知縣、馮家女婿和馮七的描述後,便開始像馮七聞訊一些比較關鍵的問題。

「你說前來的賊寇有數百人之多,他們的衣著如何?」

馮七想了想,此前馮家的女婿曾經教過他,自然也須得按照馮家女婿的說法去說。

「回稟將軍,小人見那匪首衣著面料不俗,前列的數十賊寇也還說得過去,後面的幾百人就盡皆破衣爛衫了。」

游擊將軍想了想,繼而問道:「賊寇兵甲如何?」

「回稟將軍,小人不認識什麼甲冑,不過那些賊寇中也只有匪首的上半身好像套了一件皮製的,他說話時總是在擦汗。至於兵器,好像什麼都有。」

「賊寇的面色怎樣?」

「回稟將軍,小人記得除去匪首和前列的數十個賊寇外,皆有菜色。」

「賊寇是何方口音?」

「回稟將軍,有點像是縉雲的,我家老爺有個舊相識便是處州人,小人覺得有點像。」

接下來,那游擊將軍又問了幾個問題,馮七皆是按照馮家女婿的要求。想了想再做出回答,未有絲毫擅作主張的行為。

游擊將軍見沒有什麼需要問的了,臉上露出了一絲輕蔑。處州口音,那應該不是正在大鬧台州的那群明軍,也不是困在羅城岩的周欽貴所部。既然只是一群流寇而已,剿滅了就完了。不過嘛,必要的討價還價還是需要的。

「賊寇數量不少,很可能是台州的賊寇流竄此地,本將負責守禦東陽縣境內,出兵圍剿自然是理所應當的。只不過,大帥臨行前曾經吩咐……」

那游擊將軍將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知縣和馮家的女婿焉能不明白個中意圖。在知縣拍胸脯保證會為其請功,以及馮家女婿暗示必會備上厚禮犒勞將士之後,那游擊將軍才勉為其難的命令駐軍集結,而知縣也召集了一大批民夫隨行,浩浩蕩蕩的前往橫店鎮剿滅威虎山的匪首座山雕。

看著游擊將軍帶兵出征的背影,馮家女婿心中滿是冷笑。真不愧是馬進寶的手下,和他們的大帥絕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佔便宜沒夠吃虧難受。不把那群土匪說得弱一些,那游擊將軍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答應下來。至於等他解圍後謊言拆穿之時,就說是這狗奴才編造的謊言,再多給些好處總能把事情了了。

「武將,就是武將。說到這運籌帷幄,還的看我等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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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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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演技(三)

自覺著有一個滿清的功名撐腰,馮家的女婿在城下目送走了那游擊將軍,便趕忙回家,向父母覆命,以及安慰下自得到消息便哭哭啼啼個不停的妻室,只留下馮七為那游擊將軍帶路。

對於橫店鎮,那游擊將軍因為圍剿周欽貴的事情並非沒有去過,是故在上路後只是隨便問過幾句就不再理會馮七,只是拿捏著速度前進。

此刻已經是八月二十二的傍晚,清軍在經過了白天的行軍後終於抵達了東陽縣城與橫店鎮之間的大橋山左近一座小村莊。其實清軍在本地行軍,又兼有大批輔兵和民夫隨行,本來可以更快上一些的,只是在那游擊將軍的眼裡卻完全不必如此。

距離那伙賊寇包圍鎮子已經過去了一天兩夜,雖然早前派出去的探馬回報那群賊寇在鎮東立營,並且聽那橫店鎮左近的百姓聲稱,那群賊寇說是留給鎮長兩日時間考慮,但是在那游擊將軍眼裡,卻分明是這群賊寇打著佔便宜的心思,本就沒打算屠鎮。而他只要明天在這群賊寇發現前加速抵達橫店鎮,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將其擊潰,隨後展開追擊,功勞也就可以到手了。

雖說是遠不及賊寇攻下鎮子的時候趕到那般可以拿到更多的好處,可是誰讓這群賊寇不配合呢,他也沒有什麼辦法。

「等抓住了那匪首,定要問個清楚,這麼慫也配出來做賊?」

將村中的百姓全部趕了出去,清軍便直接在村莊裡紮營,也省了安營紮寨的功夫。那游擊將軍吃過了晚飯,便摟著隨行的歌妓睡覺去了。至於那平日裡愛做的事情,今日還是免了,誰讓明天還要見仗呢。

入夜後,村外的野地裡多是無處可去的百姓的壓抑著的哭泣聲。只是在這村莊旁的一片莊稼地附近,數個頭上蒙著布的漢子在遠遠觀察了一番村中情狀後,便消失漆黑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那游擊將軍便指使著軍官和親兵弄醒士卒和民夫,隨即啟程加速趕往橫店鎮,以防止圍困鎮子的賊寇逃竄。

在軍官和親兵的鞭笞下,清軍的士兵和民夫的腳程倒是快了不少,直到中午時分,便越過了橫店鎮北的雞頭山。

行軍了大半日,就連早上也只是吃了些干糧,不只是民夫,就連士兵也都很有些餓了。游擊將軍考慮一下,決定用一用前些日子在縣城聽說書時,說書先生口中戚少保曾經用過的那個辦法。

「通告全軍,賊寇就在兩里外的橫店鎮,殺光賊寇,本將與爾等一同入鎮吃飯。」

餓著肚子打仗的同時,一路騎馬而來的將主還號稱要同甘共苦,只是攝於軍法和馬進寶所部欺壓百姓上的赫赫威名,清軍的士卒和民夫們也沒敢多言,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行軍。好在沒走多遠,那群賊寇在發現清軍趕來後並沒有逃竄,反而上前迎戰,堵在了清軍與橫店鎮之間的道路上。

遙望著正在整隊的清軍,無論是陳文,還是他麾下的軍官士卒,臉上盡皆寫滿了不屑二字。

眼前這支清軍整隊的地點並不像此前碰到過清軍那般選擇在火炮的射擊範圍外整隊,隨後進攻,反而處在了一個僅僅是弓箭鳥銃打不到的地方。除此之外,這支清軍的整隊速度也遠比想像中的要慢,甚至是在軍官的催促下也沒見快上一些。

陳文知道清軍分明是瞧不起他們這些頭上包著各色布,身穿百姓服飾,手上的兵器也五花八門的「賊寇」。只是這整隊速度,也實在是丟人現眼到家了,不僅僅無法和陳文曾經面對過的那支提標營相提並論,就連紹興綠營感覺也比他們要強上一些。

「大帥,要不要趁韃子立足未穩先行攻擊,末將願帶頭衝鋒!」

說話的乃是陳國寶,自加入陳文的麾下以來,他毫不猶豫的交出了本部騎兵的兵權,而陳文也投桃報李的給了他一個參將的官銜,命令其協助南塘營中軍騎兵指揮李瑞鑫副將編練中軍騎兵隊。

憑藉著這樣的功勞和身份,陳國寶順利的成為了陳文的直屬部將。可是他加入南塘營時日尚短,自然也無法和吳登科、李瑞鑫以及尹鉞這三個魯監國任命的副將相提並論,甚至和同為參將的樓繼業也無法相比。

陳國寶知道,身為武人,自當是要戰場上與同袍並肩作戰,展現過能力後才可能得到他人的認可,所以此刻的他分外渴望能夠得到證明自己的機會。

「陳參將,無須著急,讓他們慢慢整隊,就這麼一群土雞瓦狗就算隊伍整得再好也必不能當我南塘營的一戰之威。」

陳文知道,在清初的歷史中,馬進寶本就不是一個善戰的武將,而他的部隊不光遠不能和督標、撫標、提標這樣的精銳相比,在浙江包括定海總兵張傑和台州總兵馬信的鎮標營也比他麾下的軍隊要強。

馬進寶參加的歷次作戰,但凡取得勝利的,不是有金大腿抱,就是對手僅僅是義軍,戰鬥力更加弱小,否則不是全程打醬油,就是被人按在地上打。歷史上鄭成功圍困漳州期間,馬進寶就曾經率部入援,結果被鄭成功放進城後,只是出城突圍一次就被幹了回去,直到金礪擊敗了鄭成功才從城中出來,其戰鬥能力可見一斑。

只不過,指揮、操練軍隊的能力並不是陞官發財的唯一標準,馬進寶不僅在金華總兵任上統領金華、衢州、嚴州、處州四府軍務多年,後來還爬到了蘇松提督的位置,更是受詔入旗。

其人雖治軍一般,但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善於刮地皮,更善於巴結上官。歷史上馬進寶在失勢前,每一個上官都對他青睞有加,甚至是多加保護。

陳文前往大蘭山時,馬進寶受命圍攻溫州何兆龍所部義軍,可是就在此之前,浙江卻在傳馬進寶勾結周鶴芝、何兆龍準備反正的消息。這樣的一個受懷疑者,按道理是不可能被派去進攻傳聞中與他勾結之人——他若真的與其勾結,自然可以帥軍反正,甚至是引來更多明軍攻擊沿海的溫州府;可若是他暫時還不打算如此,也可以殺人滅口,或是製造假證據脫罪。

可是既便如此,浙閩總督陳錦卻還是派他出戰,就連浙江巡撫蕭啟元以及當時的浙江巡按也不顧可能存在風險,始終在為其向清廷辯解,其中藏著多少貓膩想來是不言自明。

除此之外,歷史上馬進寶出任蘇松提督前曾經進京面見奴酋順治,據說當時他在上京的路上攜帶著「珍寶二十餘舫,金銀數百萬,他物不可勝計,綿亙百里」,而這還僅僅是用來賄賂滿清權貴和朝中官員的。

當時有一個叫做梁清標的兵部尚書,僅僅是因為當面斥責馬進寶求免舊例中對其行跪禮的規矩的事情,就被順治大加讚賞為「梁尚書不愧大臣距度」。由此看來,馬進寶其人在北京期間的作為可見一斑。

事實上馬進寶的鎮標營也沒有陳文估量著的那般不堪,總要比紹興綠營強上一些的。只是這些士卒一早起來行軍,到了這中午尚未吃飯才會如此,而這一切不過是源於他們的將主對陳文這群「賊寇」所產生的輕敵之意。

清軍磨磨蹭蹭的整完隊,竟然很是心大的率先發起進攻。對此,陳文也不打算再繼續客氣下去,直接命令還是一副土匪打扮的南塘營第一局派出已經列陣的那四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上前迎戰,而其中的火器隊只有部分攜帶弓箭的士卒為其提供支援。

南塘營第一局的各隊幾乎都是由老兵組成,這些操練了長達一年左右,並且歷經過擊潰提標左營這樣的浙江綠營精銳的戰鬥,在戰鬥力上自然不是眼前的清軍能夠比擬的。

戰場上,清軍以鳥銃向明軍進行了一輪射擊,而在明軍的弓箭手進行還擊後也開始手忙腳亂起來,直到兩軍的肉搏步兵徹底碰撞在一起。

金華鎮標營的這一部有三百餘人,算上正在和團練兵一起圍困羅城岩的那一部分,以及東陽縣城中看守城門和義烏、蘭溪兩縣駐防的清軍,正好是一個營的編制。

這些清軍使用的戰術與其他清軍無異,只是遠不及提標營那般精銳罷了。眼下面對即便是提標營在肉搏戰中都難以抗衡的南塘營鴛鴦陣殺手隊,這些金華鎮標營的士卒就更不是對手了。

付出了幾十人的傷亡,清軍便開始節節後退,而當南塘營發起衝鋒的剎那,這種後退也徹底變成了潰敗。

橫店鎮以北,金華鎮標營的清軍被一群土匪打扮的賊寇打得抱頭鼠竄,就連那些隨行而來的輔兵和民夫也加入了這滾滾北逃的行列之中,直看得橫店鎮中的百姓一個目瞪口呆,任誰也無法想像到平日裡驕橫非常金華鎮標營就這麼輕易的被一群賊寇擊潰。

來援的清軍已敗,橫店鎮看來也無法倖免。正當鎮長在思量著對策之時,他們眼前的這群賊寇竟然不再包圍鎮子,而是拔營向北而去。此前還在為他自己能否倖免於難而焦慮的馮老爺此間不由得開始為身在城中的女兒女婿憂心,天知道這群賊寇會不會趁亂攻下城池。

一天後,南塘營跟在部分僥倖逃回城中的清軍和民夫之後抵達城下。由於負責城守的游擊將軍在這一戰中不知所蹤,東陽縣知縣在召集民夫協助剩餘清軍協守的同時,向金華府求援。

接到那份誇大了數倍的求援信後,留守金華府的鎮標營參將管中營游擊事,同時也是金華府治守將的馬三省在和知府商議後,唯恐鬧出許都、尹燦那樣的大規模變亂,連忙調集了蘭溪、湯溪、武義、義烏、永康等縣的清軍,浩浩蕩蕩的衝入東陽縣境內,試圖撲滅這股尚未燎原的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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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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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演技(四)

永曆五年八月二十七,隨著金華鎮分守各縣、各汛的清軍彙集於東陽縣城,縣城及縣城左近的村鎮也變得雞犬不寧起來。

金華鎮標營總計三千餘步騎,馬進寶前往台州時帶走了一半,又從嚴州、衢州、處州的各協徵調了部分兵員,再加上台州和溫州的水營由此組成進攻舟山的南線清軍。

數日前,偽裝成土匪的南塘營先遣部隊在橫店鎮北擊潰了駐紮在東陽縣城的數百清軍,就連那個游擊也在潰敗之際被蓄養馬力多時的陳國寶追上殺死,從而無法返回東陽縣將他所觀察到的軍情向上反饋。

此外,由於南塘營在接下來的那一日進行追擊時為了掩飾身份也是儘可能的挑選清軍戰兵追殺,以至於能夠逃回城的幾乎都是輔兵和民夫,而這也導致了金華府的清軍對於這支南塘營先遣部隊依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是從那些有幸逃回來的民夫口中得知這伙山賊兵器雜亂非常,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他們見過的正規部隊。

無法想像那支此前以獅子搏兔的姿態出發的清軍居然被這樣的對手徹底擊潰,東陽縣知縣還是立刻向府城派出信使,因為那群山賊已經尾隨而來,就在城東數里紮營。

消息傳到府城,在金華府知府和留守清軍的最高指揮官參將銜管金華鎮中營游擊事的馬三省的眼裡,這份求援信中南塘營先遣隊的兵力在被求援心切的東陽縣知縣大筆一揮變成了三四千人之後,又有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雖然這群始終未有打出旗號的山賊自稱為什麼威虎山上的好漢,但是此前曾經縱橫數府的尹燦義軍的餘部尚在東陽縣的羅城岩,如果這兩部分人馬之間有什麼關聯,或者二者選擇合流,以著當下這個被馬進寶欺壓過甚的金華府,那麼後果勢必不堪設想。

如果再往壞處設想一番的話,按照馬進寶臨行前告知馬三省的清軍進攻舟山的計畫,此刻那支金、衢、嚴、處四府綠營主力所組成的南線清軍陸師應該還在參加舟山之戰,如果這兩群賊寇合流,或是這伙山賊攻下縣城的話,僅靠著靠著裹挾百姓弄不好就會演變成一場席捲四府的大亂。

一旦真的出現這樣的狀況,以滿清的法度,他們若是死在了變亂之中反倒是最好的結果,至少那樣不至太過連累家人。

本著防患於未然的觀念,受命全權指揮金華府清軍的馬三省立刻向各縣駐軍下達了向東陽縣集結的命令,而金華知府也在報備的同時立刻開始了召集團練兵助戰,以及徵集民夫押運糧草輜重的工作,並且親自帶隊前往東陽縣城督戰。

威脅迫在眉睫,金華府的軍政雙方憑藉著軍令的鞭笞,以著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了動員,僅僅數日時間就憑籍著東陽江的水運優勢抵達了東陽縣城,只有湯溪、浦江、永康這三個縣的清軍尚在路上。

馬進寶不在,久在麾下的馬三省不敢玩得太過。眼下已經集結了上千的戰兵和七八百團練兵,沒有必要再等了,今晚殺豬宰羊振奮士氣,明日一早出兵進攻這伙膽大包天的山賊!

………………

自距離東陽縣最近的義烏清軍抵達東陽縣城後,依舊偽裝成山賊模樣的南塘營先遣部隊便向東後退數里,在李宅鎮外紮營。

南塘營先遣部隊的到來,著實嚇壞了李宅鎮的居民,即便發現這群普通百姓打扮的山賊並不擾民,也沒有試圖攻擊鎮子的意思,鎮民們還是在鎮中德高望重的鄉老的組織下作出了包圍鎮子的姿態,以防這伙山賊突然襲擊。

入夜後,李宅鎮點燃了篝火和火把為守鎮的鎮民照明,而鎮子一兩里外的那個營寨同樣是燈火通明,只是未有他們曾經見識過的賊寇或是義軍營寨的那份喧囂和雜亂,反倒是有一種軍中森嚴肅靜的感覺。

探馬傳來消息,清軍已經集結了不少人馬,城中軍營擠滿後就乾脆在城外另設了一個軍營,此間正在殺豬宰羊,犒勞全軍,估計明天就會發起進攻。

這份情報得來不易,馬進寶此番參與圍攻舟山,所以並沒有帶走多少騎兵,而陳文這次雖說帶來了整個南塘營中軍騎兵隊大半的兵力,可是這不到百人的騎兵實在無法和金華鎮清軍那三百餘騎相比。若不是金華鎮的清軍在此地作威作福慣了,驕橫已久的他們對於騎兵應當始終保持情報屏蔽的事情也就有些稀鬆二五眼了,而這才讓探馬打探到一些軍情。

無力吐槽地圖的抽象,在手下的軍官團還在處於掃盲階段的陳文實在折騰不出什麼等高線地圖,只能依照感覺來繪製似是而非的地圖以供作戰之用。所幸從這裡到東陽縣城幾乎是一馬平川的,只有一條東陽江在北面向東延伸,外加上幾條交錯的溪流和較大池塘,便再無特別的地形了。

看著這份情報,陳文不由得嘆了口氣。從他第一次領兵作戰開始,好像每次碰上當地清軍主力時他的騎兵都會處在嚴重的劣勢之中。而這一次更加無語,不光是騎兵,清軍居然還有水營,雖說只是用來運輸輜重糧草和兵員的吧,但是這個在他麾下還處於空白狀態的兵種還是為清軍在機動上取得了一些優勢,比如此前的集結。

只不過,從一開始練兵,陳文便決定以步兵作為主力,這和浙江的地形有著決定性的關係,而戚繼光當年也確確實實的是靠著操練鴛鴦陣的步兵在南方碾壓倭寇,再沒有找到更加擅長和適合的方法前,借用前人的成功案例乃是現代人的慣常伎倆。

所幸的是,戚繼光的兵書戰陣給陳文帶來了極大的優勢,鴛鴦陣在面對哪怕是提標營的步兵時也展現出了強大的壓制能力,而這和陳文一直以來壓制軍隊的封建化有著極大的關係,可若是無法獲得更多的資源來加快近代化進程的話,僅僅靠洗腦這支軍隊遲早會脫離控制。

從橫店鎮北的那一戰看來,金華府的清軍還是要遠遜於提標營的,雖然從俘虜中得知了那個清軍游擊是輕敵到了何等地步才導致的慘敗,但是陳文相信他根據戚繼光北方守邊時的步兵營編制,新近組建的部隊也絕不會讓他失望。

從大張旗鼓進攻天台縣卻只是圍攻一面城牆開始,到悄然消失於大亂的台州,再到偃旗息鼓偽裝成山賊引出清軍將其擊潰卻拿捏行進速度不去奪城,陳文為了這場戰鬥準備良久,因為他知道如果此戰不能全勝,那麼兵進金華的計畫就會徹底泡湯了。

在和幾個軍官重新確認了一遍作戰計畫後,陳文便休息去了,以迎接明天這場至關重要的戰鬥。

第二天清晨,清軍在用過飯後便從縣城和城外的軍營中魚貫而出,直奔陳文的大營而來。一路上由陳國寶指揮的騎兵始終和清軍保持著距離,完全是一副監視的架勢。而清軍也並不以為意,因為兩地的距離實在不遠,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達李宅鎮外的那座大營。

行進過半,清軍便停下來埋鍋造飯。此前馬三省審問過逃回來的輔兵和民夫,得知了那個游擊因為輕敵而急於進攻讓士卒餓著肚子進攻才回失敗。在懷疑此間是否有些小題大做的同時,他也決定吸取下教訓,讓士卒提前吃飯,好在交戰之時能有著充沛的精力。

吃過飯,清軍繼續啟程,直到午後才抵達距離陳文的大營一里地之外。眼見著陳文的部下已經出營準備野戰,清軍也利用火炮、弓箭等壓住陣角,以便列陣而戰。

擺好了戰陣,清軍也不做等待,連喊話都免了便開始向一里地外的那群處於兵力劣勢的「山賊」穩步前進。可也就在這時,眼前的那群山賊卻是異變突現。

正當清軍完成了列陣開始前進之時,對面的那群山賊在賊首的一聲令下,紛紛將包頭的布扯下,露出了束髮的頭頂。接著只見他們竟然在陣前把罩在外面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外衣脫掉,而後更是戴上了笠盔,從而顯出了本來模樣。

「明軍!」

正在前進的清軍紛紛停滯了下來,目瞪口呆著看著一系列的變化,滿眼盡數寫著驚駭和不解。不是說此來是為了圍剿一群山賊的嗎,這怎麼變成明軍了,而且看樣子還不是義軍那麼簡單,而是一支真正的官軍。

而此刻,不僅僅是他們如此,就連身在將旗之下的馬三省也頗為震驚,尤其是在看到明軍陣後豎起的那三面大旗後,更是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震動。

「大蘭賊陳文,這怎麼可能,他不是應該在台州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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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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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演技(五)

「大蘭賊陳文,這怎麼可能,他不是應該在台州的嗎?!」

按照此前馬進寶的塘報,他聲稱在抵達台州府城後,遭遇了明軍俞國望、陳文、金湯等多部明軍。為確保後路的安全,馬進寶表示他準備與台州總兵馬信一同對其進行圍剿,不日即可出兵舟山。

金華知府和馬三省收到這份塘報時,馬進寶沒有如預料中的那般擊潰俞國望和金湯,反而在那場被馬信激將而沒有使用火炮的戰鬥中遭到了俞國望所部的那個盜版西班牙方陣的碾壓,若不是馬信擊潰了右翼明軍,再加上俞國望的肉搏步兵長久以來訓練堪憂,馬進寶的部眾才能僥倖逃回。

如此一來,當他被俞國望所部牽制在台州後,陳文的名字也從為誇大功績而摻的水演變成了他戰敗的藉口,等到他和馬信配合設法擊潰了俞國望後,陳文的名字又從戰敗的藉口演變成了為誇大功績而摻的水,以及在舟山之戰中約期不至的理由。

爭功諉過乃是軍中的常見現象,即便是近現代軍隊也無法杜絕。歷史上的舟山之戰中,北線清軍被張煌言所部明軍擊退,此後卻還是尾隨而來,參與了舟山城破後對於舟山明軍艦隊的追擊,可是浙閩總督陳錦卻在報功的奏疏上狠狠的寫了一筆約期不至的事情,其實也不過是爭功罷了。

仗著上面有人撐腰,驕橫慣了的馬進寶習慣性的給把陳文這個在去年擊潰提標左營,此前又攻陷了天台縣城的明軍武將加在了騷擾台州府城的明軍武將名單之中。

一切似乎與這些年來馬進寶為官的方式相差無幾,無非是在地方上盤剝、劫掠百姓,有戰事時在戰功中摻水,然後賄賂上官謀取更高的官職,最後繼續在盤剝百姓的同時於戰功中摻水,如此往復。

只不過,在這世上,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

馬進寶有辦法說服馬信,也能夠靠著賄賂說服陳錦、金礪、蕭啟元等滿清在浙江的高官。可是他的這份塘報卻把金華府的文武官員徹底給演進去了,以至於在他的老部下馬三省看到那三面旗幟後立刻生出了中計的念頭。

作為馬進寶麾下最看重的武將,自崇禎年間便在馬進寶軍中充作軍官的馬三省絕不是東陽縣守將那種靠著裙帶關係才爬上來的廢物。在發現已經落入了陳文的算計後,馬三省沒有撂倒將旗逃回縣城,反而試圖憑藉著兵力上高達數倍的絕對優勢率先發難,從而擊潰這支明軍。

去年提標左營被擊潰後,田雄在塘報中聲稱是李榮在追擊的路上派帶路的王升去抓捕馮京第,由此被以陳文為首的優勢明軍引進了四明山南部的一個沒有出口的山谷之中,從而在飢寒交迫中被堵住道路的明軍擊敗,只有少量清軍突圍而出。

這樣的鬼話也就是用來騙騙老百姓和那些不知兵的文官罷了,無論是馬進寶,還是馬三省都不會傻到盡數相信。

在考慮到提標營那等強悍的戰鬥力後,馬進寶和馬三省研究後覺得,應該是李榮在初戰告捷的狀態下輕敵冒進,導致其遭到了大規模明軍的伏擊,才會落敗。至於李榮的死,應該也只是個意外,否則以李榮的經驗在發現戰局不利的情況下難道還不知道棄軍潛逃嗎?

估算著明軍既然選擇如此大費周章,那麼顯然不可能組織過大規模的軍隊潛越至此,眼前的明軍即便不是全部,也肯定是絕大多數的人馬。只要能夠順利將其擊潰,那麼他馬三省也勢必可以因此得到陞官發財的獎賞;就算無法將其擊潰,應該也可以退守東陽縣,等待馬進寶歸來。

電光火石之間,馬三省完成了此間利弊的權衡。如下了狠心一般,他立刻下達命令,示意全軍發起進攻。只不過,他所面對的這支明軍反應的速度卻要更快!

當清軍擊鼓準備進攻之時,南塘營第一局將士們在陳文一聲令下後立刻脫掉那些套在外面的百姓衣服,露出了他們的軍服。與此同時,與戰陣相隔了一段距離,三面丈二高的旗幟也在距離大營門口不遠的地方被旗手豎了起來,在這夏日的烈陽下舒展開來。

只見左一面大旗上,一隻插翅猛虎在紅色的底子上作勢欲撲,而側面竟書著南塘營三字,是為南塘營的營旗;右一面大旗上,紅色底子的側面書寫著「欽命征虜將軍,鎮守大蘭、金華總兵官」的字樣,而正中則寫著一個大大的陳字,尤為明顯,此為陳文的將旗。

相較之下,中間的那一面卻較為簡潔,只有在白布的上面自上而下的書寫了四個大號的墨字——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這四個大字曾經一度傳為是岳飛手筆,後來經過考據,此非宋人的行文口氣,乃是清末民國時期文人周承忠集據傳為岳飛手書的《弔古戰場文》與《出師表》墨跡而成。

只是這四個字在日本侵華期間曾經起到了振奮和鼓舞國人鬥志以及愛國主義精神的作用,而南塘營此番出征,為的同樣是收復失地。是故,陳文便將這四個大字書寫在了旗幟之上,以激勵將士們奮勇作戰。

將旗之下,騎在戰馬上的陳文已經將遮蔽身體的斗篷丟在地上,露出了身上的那套早已修復了護心鏡的山文鎧。戴上了頭盔,陳文立刻下令變陣。

南塘營此來除卻第一局的那三百九十二人外,中軍騎兵隊出兵不到百人,剩下的除了幾十個來自老營的官吏外,便是南塘營中軍其他各部的成員了。此間第一局在陣前如當面的清軍一般列陣,直到陳文一聲令下,這些將士立刻以隊為單位分散開來,列大三才陣將整個戰陣延伸開來。

清軍那邊的將旗前壓,這應該是命令繼續進攻的意思。眼見於此,陳文也立刻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克復金華,收復浙江,乃至光復兩京,皆從此刻而始!南塘營,進攻!」

軍令已然下達,第一局的鴛鴦陣殺手隊立刻變幻為縱陣,互相間隔著適合的距離向清軍的戰陣進發。而此刻,第一局的火器隊和中軍炮兵隊炮手們也抬著那三門小型虎蹲炮也緊跟在負責臨陣指揮的樓繼業身後,協同前進。

剛剛的那一刻,分明是清軍率先下達命令進攻,可是明軍卻憑藉著這一年左右的訓練完成了後發先至,在清軍軍官一層層下達命令之時便完成了陣型的變化,開始向著超過四倍於己的清軍發起進攻。

明軍變陣速度之快,著實把馬三省嚇了一跳,能夠達到如此境界的軍隊顯然在陣法上下過無數的功夫,如果再加上那份毫不猶豫的向優勢敵軍發起進攻的狀態,必是強軍無疑。

心中暗罵了句「田雄這狗賊做人不厚道」後,馬三省心知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目視著明軍以著等同於清軍的速度前進,他咬了咬牙,卻也只得繼續下去。況且,此刻他還有著一個真正的殺手鐧在手,即便堂堂之陣無法打開局面,真正的勝負也猶未可知。

戰場之上,明清兩軍皆列陣向著對方前進,只是在真正的碰撞開始前,雙方也必然試圖依靠著其他手段將對手的陣型大亂,以獲得取勝的鑰匙。

眼見著即將進入鳥銃的射程,此前始終拿捏著行進速度的樓繼業立刻下令前排的鴛鴦陣殺手隊停止前進,轉而由此前跟在後面的鳥銃手和炮兵上前列陣。

憑藉著在四明山殿後戰中射殺清軍數量第一的成績,馮彪如願以償般的拿到了黃中道送給陳文那支做工精良的鳥銃。與此同時,馮彪在戰場上機智的表現也得到了南塘營軍官團的認可。由此,在南塘營擴編之後,馮彪以軍功獲得了火器隊第四小隊副隊長的職務,並且隨著第一局的成立,加入到了這支被陳文寄予厚望的先遣部隊之中。

陞官、發財、甚至在日後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真的可以在這支軍隊中一步步完成。晉陞為副隊長的那一夜,馮彪環抱著鳥銃,回憶著功勞簿上關於他的記錄,滿懷著欣喜的熱淚,久久未能入眠。

自那之後,他每天都在竭盡全力的訓練,將鳥銃的射擊技術爛熟於心的同時,憑藉著每日機械式的訓練,射擊速度也在穩步提升。哪怕在出兵之後,只要紮營是紮營的時候,他也會拿著這件私人物品不斷的訓練,以求提升技術,而這也使得他逐漸成為了上級軍官眼中值得培養的優秀人才。

就這樣,直到今天,終於迎來了一場堂堂正正的戰鬥,對此早已迫不及待的馮彪此間已列陣在前,只在心中猶自吶喊:「來吧,你們這些不要祖宗的二韃子,爺爺等著你們前來送死已經太久了!」

隨著軍令的下達,火器隊和炮兵隊迅速越過鴛鴦陣殺手隊,在其陣型的前面開始列陣,進而進行裝填工作。

倒藥、裝藥、壓火、裝彈、裝門藥、蓋上火門蓋、將火繩裝入龍頭上。在做完這一切後,明軍的鳥銃手們紛紛點燃火繩,等待射擊的命令。

明軍停下列陣的同時,清軍卻在繼續前進。金華鎮標營擁有火炮,但是在單兵遠程支援上還是更加傾向於弓箭和標槍、飛斧之類的投擲兵器。此刻雙方距離尚有一段距離,眼看著已經進入了明軍鳥銃的射擊範圍,但是弓箭卻尚有一定的距離。

片刻之後,清軍已然進入射程,樓繼業默數了清軍一定的步數後,立刻下令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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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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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壓制(上)

「各火器隊以隊為單位,開始射擊!」

清軍已進入了鳥銃的射程,負責指揮第一局的樓繼業按照操典的規定,默數了清軍的步數後,見清軍進入有效射程,便命令火器隊開始射擊。

火器隊列於陣前,乃是分為兩排,交錯排列。正副隊長居於本隊的左右,戰時由隊長指揮,副隊長協同射擊,若隊長陣亡或是負傷無法繼續指揮作戰,那麼就改由副隊長繼續指揮作戰。

「準備!」

接到命令,火器隊的士兵們立刻打開了火門蓋,在確認火繩依舊保持燃燒的同時抬起鳥銃向前瞄準。

「開火!」

各火器隊長掃視了一番麾下火器隊員的動作後,立刻下令射擊。

第一排的火器隊員在接到隊長的命令後,立刻扣動扳機。只聽到一陣鳥銃發射的聲響後,硝煙伴隨著橙紅色的火光噴湧而出,而鉛彈也在火藥燃燒所產生的氣體的推動下以著極小的體積攜帶著巨大的動能射向對面清軍的陣線。

按照操典規定,包括火器隊長在內,任何人不得觀察射擊結果。各火器隊長再度掃視了一番本隊的情況後,便發出了下一條命令。

「前排後退裝填,後排上前射擊!」

收到命令,前排完成射擊的火器隊員按照平日操練的那般,轉身後退。與此同時,後排的火器隊員則提著鳥銃上前,在隊長下令準備後打開火門蓋,繼而瞄準射擊。

第二排射擊結束,火器隊長在掃視了一番剛剛完成射擊的火器隊員的情況後,進一步將視線放開至第一排最右側的副隊長的射擊位置,在確認其完成裝填並回到第一排的同時,命令前後兩排交換位置,如此往復。

這樣一來,隊長就通過觀察副隊長的裝填情況來下達命令,而副隊長則始終與最初的第一排一同射擊。憑藉著長久的訓練,南塘營的火器隊員們平均下來可以做到每分鐘一到兩發的射擊速度,而交錯站位也可以保證其不至在移動時造成不必要的接觸和碰撞。

作為已經編入第一局第四步兵隊的分屬火器隊的副隊長,馮彪幾乎沒有太多的指揮任務。步兵隊單獨行動,則由鴛鴦陣殺手隊隊長指揮,火器隊隊長協助,只有在火器隊長無法執行指揮任務時他才會作為替補登場,就像鴛鴦陣殺手隊中隊長無法指揮作戰時,便由持長牌的伍長負責指揮一樣。

第三輪的射擊已經結束,馮彪不敢去觀察射擊結果,在向左掃視一番的同時等待隊長的命令返回後排。此前的訓練中出於習慣他總是會在射擊結束後觀察戰果,無論是實彈訓練,還是正常情況下的隊列裝填訓練。為此,他沒少在訓練結束後吃皮鞭,以至於現在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回到第二排,馮彪與其他火器隊員一同開始裝填。而此刻,在明軍火器隊的射擊下,清軍依舊保持著前進,只是比起此前要稍微慢了一點罷了。反倒是位於兩翼的團練兵速度減慢的較多,頗有些畏縮不前的意味。

迅速完成裝填,馮彪立刻上前,上前示意其已經完成了裝填。可就在這時,左側卻傳來了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向左掃視,卻只見馮彪所在隊的隊長已經倒在了地上,一支羽箭正插在他的胸口,再沒了聲息。

「前排低頭射擊,後排退到陣後裝填!」

清軍的箭雨已至,馮彪連忙接手指揮,只在他一聲令下,本隊的火器隊員中,完成射擊的如釋重負般撤退到了陣後,而裝填完畢的後排則立於原地,低下頭以頭頂上的笠盔防禦拋射的流矢。

這是南塘營根據弓箭拋射對火器隊造成的影響所專門訓練過的防禦手段,在眼下清軍的箭矢已經開始覆蓋火器隊所在地域的情況下,各隊的隊長紛紛如馮彪一般喝令隊員們低下頭以求抵禦流矢的傷害。

只是即便如此,清軍後排弓箭手所射出的箭羽對於這些無甲的火器隊員來說其威脅依舊很大。清軍拋射的箭矢如撒網撈魚一般,即便絕大多數無法命中,亦或是射在笠盔上彈開,也總會有箭矢射中明軍的火器隊員。

每一次的命中都意味著負傷或是陣亡,在完成了這一輪的射擊後,火器隊前排紛紛後退。與此同時,火器隊陣後的鴛鴦陣殺手隊也從陣後顯出了它單薄而堅定的身形。

此間的戰場上,南塘營第一局的火器隊紛紛後退到陣後,待重新整隊後分散護衛側翼,當前只有那四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不過兩百人罷了。而他們需要面的清軍,卻是除了部分預備隊還在清軍主帥馬三省的手中外,幾近八百人的清軍綠營和超過七百的團練兵。

一比七到八的兵力差距,導致了第一局的鴛鴦陣殺手隊只能維持一層的陣線,而這還是在火器隊的側翼掩護之下才能夠勉力成行的。

由於火器隊已經退到陣後,戰場上已經沒有明軍遠程兵器的壓制,清軍在舒了一口氣後速度陡然加快,在弓箭的持續性拋射下很快就進入了投擲標槍、飛斧等兵器的範圍。在軍官的喝令之下,清軍的刀盾兵立刻向著明軍的戰陣扔出了手中的投擲兵器。

只不過,此刻的南塘營第一局依舊處於縱陣的狀態,清軍的投擲兵器大多扔到了各個鴛鴦陣的左近,只有少部分能夠投擲到明軍的位置,還幾乎都被前排的長牌手和藤牌手格擋掉。在僅僅造成了極其微乎其微的傷害後,清軍開始了第二輪投擲……

「大帥,金華鎮的這些韃子比提標營差太遠了。」

「嗯,確實差得太遠了。」

此刻的陳文沒有隨著第一局進發,就連將旗也立於原地,未有上前。策馬立於這塊可以堆高的平台之上,陳文能夠較為輕易的感受到清軍陣型遠超過於明軍的厚重。這是他在此前就已經預料到的,同時由於歷史上對於馬進寶的記載,以及橫店鎮北那場幾乎不能夠稱之為戰鬥的戰鬥,陳文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以步兵中路突破清軍陣線,而他相信他麾下的這些老兵完全可以做到。

與提標營不同,這支清軍並沒有接著投射兵器壓制的同時加速前進,更不可能存在著借投擲兵器發起衝鋒的可能。眼下這支清軍以著極其穩定如防禦塔般的站位,只在前後一兩米的位置移動,向前投擲完兵器立刻返回,然後再投……

身處將旗之下,陳文和尹鉞只能隱隱約約的看到清軍唯有向前衝鋒。可也正是這般不同,讓陳文覺得此前又是大張旗鼓進攻天台,造成參與台州大亂的假象;又是偽裝成山賊,刻意把東陽縣守軍騙出來,這般大費周章的用計行險,看來大抵還是高估了金華鎮清軍的水平。

「雖說前後攻擊不連貫吧,不過應該比紹興綠營還是要強上一些的,至少他們還是敢出來應戰的。」

陳文的這句挖苦立刻引來了包括尹鉞在內的周圍的幾個軍官的笑聲,上一次紹興綠營直接被來自提標營的俘虜和李榮的將旗嚇跑了,連戰上一戰的**都沒有,已經被南塘營內部引為笑談。

「比前幾日在橫店鎮騙出來的韃子也要強上一些。」

聞言,陳文笑著搖了搖頭。「尹副將,這群韃子已經比上次的那幫菜雞強太多了,你這樣侮辱對手是不厚道的。」

「末將知罪。」

尹鉞滿懷著笑意的告罪再度引發了陳文的笑聲,與此同時,清軍在發現投擲兵器無法對互相間隔了一段距離,且處於著長牌和藤牌的保護之下的明軍造成有效的威脅後,便立刻合身撲了上來。

清軍在五十步外停下來投擲完兵器,此後再從那裡重新開始進攻的行為實在把南塘營第一局的將士們弄得很不習慣。這支南塘營的第一局幾乎全部由老兵組成,他們在成軍之後初出茅廬面對的第一個對手就是浙江提督標營那樣的南方綠營精銳,此後便再沒有過真正的戰鬥。

此番碰上了這麼個連攻擊節奏都遠遜於提標營的對手,就彷彿是以前下圍棋面對的都是國手,突然之間對手變成了一個小學生,而當小學生把圍棋當成五子棋玩的時候,大抵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樓繼業看著清軍的行動,突然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是應該保守一些,把陣型變幻成大三才陣打防守反擊呢,還是應該激進一些,拿出小三才陣直接破敵?

清軍還在保持前進的步伐,出現了一定的選擇困難的樓繼業在思慮了片刻後,還是覺得應該求穩為尚。於是乎,在他的一聲令下後,南塘營第一局的這十六個鴛鴦陣殺手隊立刻變幻為大三才陣,擺出了接敵的姿態。

南塘營第一局的鴛鴦陣殺手隊在變陣後未有迎著清軍而去,只是保持著防守反擊的姿態等待對手碰個頭破血流,而火器隊此刻也已經分散到了兩翼,在完成裝填後準備射擊。

由於田雄對於四明山殿後戰真想的隱瞞,以及金華鎮標營中金華人的數量極少,尤其是在軍官之中更都是那些從安慶隨馬進寶而來的安慶或是北方人,他們對於鴛鴦陣極其陌生,以至於此刻還是按照平日裡與其他明軍或是別的什麼武裝交戰時那般直愣愣的撲了上去。

大三才陣以長牌和藤牌手居中,狼筅手居牌手側後外側,長槍手居狼筅手側後兩側,而鏜鈀手則在後排保護隊友。這種呈梯形站位,始終保持著每個攻擊點上都有著多種兵器互相配合陣型立刻讓金華鎮標營的綠營兵陷入了此前的那支提標左營同樣的窘境。

狼筅壓陣,長牌守禦陣前、藤牌配合長槍攻殺、而鏜鈀則負責保護側翼,加之此間南塘營的鴛鴦陣已經操練良久,進退之間頗有分寸,金華鎮的清軍立刻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地步。

如果按照此前在四明山殿後那一戰的節奏,用不了多久清軍主陣的步兵就會陷入崩潰。可是就在這時,清軍的那三百餘騎突然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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