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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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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節:這裡有一部電影(下)





根據滾雪球效應,一旦獲得了起始的優勢,雪球就會越滾越大,現場的觀影人群也印證了這個道理。

最開始的兩個人發展到十二個人,用了半個小時,接下來由十二個人發展到現在的五十八個人,用了二十分鐘。

這些數字都是由閒著沒事幹專門盯人的杜安專門統計出來的,精確到小數點前一位。

而觀眾還在增加。

安東尼選的這塊地還挺大的,但是五十多個人往這裡一杵,加上還要給放映設備、幕布、幕布和觀眾間的距離留出空間,就顯得擁擠了,最後邊的人已經站到了路邊,再退就要到馬路上去了。

「哎,老沈,你怎麼在這呢?」

「這不下午沒事幹出來溜躂溜躂麼,剛好路過這兒,看打這裡看電影不要錢,就過來瞧瞧。」

「哎呀,都四點半了,電影都開場二十分鐘了,咱們趕緊走吧。」

「你怎麼不早說!……算了,反正都開始二十分鐘了,現在進去沒意思,還是把這部電影看完吧。」

「你說那個凶手到底是誰?我猜是那個清潔工王興發,我一看他不就是個好人。」

「哥哥,我們走吧,我有點不舒服。」

……

人一多,就無法保持前面的安靜了,在影片節奏放緩的間隙裡,就聽到低低私語聲零星響起。還有一個小夥子掏出了手機——這時節,手機可還勉強算是個稀罕的物件——給朋友就打了過去:「青子,來大光明……幹嘛?看電影啊,這裡有一部電影,你趕緊過來還能趕上下一場……屁個《暖春》,這電影比那玩意好看多了好嗎!……我請個屁,人家放的露天電影,免費,不要錢,不然我叫你幹什麼,我可沒那個閒錢請你看電影……趕緊的吧,也不知道人家準備放多久,晚了就趕不上趟了……對了,把你姐叫上……笑個毛線,我跟你說,這裡可熱鬧了,跟趕集一樣,你指定沒見過這場面,你姐又是個愛熱鬧的性子……行吧,那就這樣,掛了,不跟你說了。」

這電影真有這麼好嗎?

杜安看著現場密集的人群,再一次在心底這麼問自己,旋即搖了搖頭。

電影好固然是一個方面,但是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氣氛炒起來了。

國人性子裡都有愛看熱鬧的因素,每次哪裡一出事、立馬就能圍上一大群人就能看出來,現在這裡這麼熱鬧,也算給影片造了一個勢。

束玉也看到了現場的情景,並不說話,只是眼神閃爍。

「這場葬禮滿意了吧?」

束玉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有的時候杜安覺得跟自己這戰友交流真彆扭,特別是當她開始玩情懷的時候,太矯情了。

杜安又感慨了一聲:「以後我出葬的時候都不知道能不能來這麼多人呢。」

隨著時間發展,影片開始慢慢進入高?潮。

遊戲規定的六點鐘到了,蔣偉卻還沒殺死韓生,而這時通過監視器盯著密室中兩人的凶手也終於第一次給到了正臉。

「竟然是他!」「我就說嘛,這清潔工一看就不是好人。」「看吧看吧,我說對了吧,凶手就是他!」「這小夥子我看長著停正氣的,這導演是找錯演員了啊。」……

現場猝然響起一小片碎密的討論聲,猜到結果的一臉得意,沒猜到的搖頭感慨,還有人看看銀幕,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杜安,來回看了好幾遍,輕聲喊了起來:「哎?這個人不就是旁邊那人嗎?」

這一喊,更多人把目光投了過來,發現他們旁邊站著這人還真就是銀幕上的演員。

還好經過尚海電影節的每天熏陶,這些尚海市民們眼界也高,大大小小的明星哪個沒見過?更別提杜安只是演個小配角,之前還從來沒在電影電視上見過,所以倒沒有人盲目地上來寒暄套近乎,只是善意地笑笑,就又重新把目光投回了銀幕上。

接下來的一段,就是杜安和朱茜的對手戲了,也是杜安拍得最滿意的幾場戲。

如果說影片之前還算是中規中矩的產業鏈條上的產物,那麼接下來風格一變,銳氣大盛,第一個以朱茜為主視角的180度主觀鏡頭就讓人心頭一跳,接著那個時長四十秒從下到上由遠拉近最後定格在杜安瞳孔上的大特寫讓現場的聲音驟然全部消失。

這些觀眾或許不明白這些鏡頭語言的具體含義,但是並不妨礙他們從兩個鏡頭上感受到導演想要告訴他們的含義——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傢伙。

這就是鏡頭語言的魅力。

「哦?」

人群當中,靠後的位置上,一個單手拿著手包、穿著立領短袖的瘦竹竿看到這裡眼中精光一閃,眉頭挑了一下。

只是他「哦」了一聲後又不說話了。

劇情進行著。

杜安和朱茜的對手戲緊張密集,沒有一個人再說話,每個人的心都被銀幕上杜安設計的鏡頭揪著,現場除了揚聲器裡傳出來的聲音外,就只有路邊汽車行駛經過的聲音。

一番激烈的搏鬥後,朱茜刺傷了杜安的大腿,警察孟河也遵循「警察總在最後趕到」的金規玉律,適時趕到,追趕孟河。

另外一頭,密室中的蔣偉聽到電話那頭自己妻子和杜安搏鬥的聲音和槍聲,徹底崩潰了。就在此時,鎖住蔣偉腳踝的鐵鏈上傳來電流,將蔣偉電暈了過去,手機也扔到了一邊。韓生用小石子將蔣偉砸醒了過來,蔣偉剛醒過來,還迷糊著,手機響了。

蔣偉迫切地想要去拿被扔到遠處的手機,聽電話那頭的情況,想要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否還安好,但是由於腳被鐵鏈鎖住,根本夠不到手機。

蔣偉瘋狂地掙紮著,語帶哭腔,韓生努力安撫勸慰,卻根本不管用。

手機鈴聲繼續響著,絕望的蔣偉漸漸停止了掙扎,左右望了一眼,低下頭,開始脫衣服。

有已經猜到了些什麼的觀眾低聲自語「不會吧……」,還有人已經摀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著銀幕。而銀幕上的韓生已經代替他們喊了起來。

「蔣偉,冷靜!不要這麼做!」

就在此時,現場突然傳出一曲歡快的彩鈴鈴聲。

嗯,世界名曲《兩隻老虎》。

「搞什麼!」

「噓!」

「關掉!」

……

憤怒的觀眾們齊刷刷地把充滿怒火的眼神射向鈴聲的來源——是那個瘦竹竿光頭。

瘦竹竿光頭知道眾怒不可犯,趕緊滿臉歉意地賠笑個不停,連連說著「不好意思」,趕緊把手機從手包裡找出來,立刻接通,擠出了人群,滿臉晦氣。

「什麼事!」

瘦竹竿站到了人群邊上,沒好氣地說道,同時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這種事誰也不願意發生,但是事情既然都發生了,我們也不能再抱怨了,而是努力去解決問題……你不要把責任推到公關部的身上,影片的質量就那樣,怎麼跟人家拼?要我看,公關部已經做得夠好了……」

沒有人再理睬這個瘦竹竿,一百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銀幕。

影片進入了高?潮。

對家人的擔心已經把蔣偉的腦子完全沖昏了,他聽不進韓生的勸慰,一意孤行地把衣服脫了下來,在自己被鐵鏈鎖住的右腿小腿上纏繞了一圈,紮緊,左手拉住衣服的一頭,嘴巴咬住另外一頭,右手拿過鋼鋸,停頓了一下,將鋼鋸的鋸條抵在自己的右腿上,開始鋸。

一邊鋸喉嚨口還一邊發出夾雜著痛苦和嘶喊的悶響。

鋸條鋸開皮膚,鮮血流出。

蔣偉痛得眼睛瞪大,像兩個燈泡,手下卻不停,鋸條堅定有力地來回鋸動,鋸進肉裡,鮮血飛濺,甚至都濺射到了蔣偉的身上、臉上。

「嘔!」

第一個吃不消的是安東尼。

這些外國人好像天生對這種肉體上的恐怖血腥沒有抵抗力。

安東尼本來就被影片一層層疊加推進的懸疑恐怖給弄得臉色越來越蒼白,到了這一刻,所有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再也支持不住,小跑兩步到了旁邊扶著牆吐了起來。

嘔吐聲彷彿有傳染力,觀眾中也有幾個發出了乾嘔的聲音,最終還是按著胸口忍了下來,沒有像安東尼那樣形象全毀地去旁邊吐,心理承受力差一些的已經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了。就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強的幾個,此刻也都皺著眉頭,臉色有些發白,卻不捨的把眼睛移開分毫。

「希望安東尼等會兒不會打你。」

看到影片成功地嚇到了在場的觀眾,束玉也難得的開了一個玩笑。

看得出來她心情著實不錯。

杜安給這個葬禮打了八十分。

蔣偉終於鋸斷了自己的腿,爬到密室中那具死屍旁邊,從死屍手中奪下左輪手槍,打開彈匣,檢查了一下子彈,合上,打開保險。

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麼的韓生哭喊著求饒,卻沒有效果,蔣偉果斷地開槍殺死了他,自己也崩潰得大哭。

在追捕過程中反殺死了警察孟河的王興發來到密室,想要殺死唯一的倖存者蔣偉,卻不料中槍的韓生突然撲了上來,和蔣偉兩人合力殺死了王興發。

最後,蔣偉拖著斷腿,對韓生說他會找人回來救他,說完爬出了密室,只留下痛哭著等待蔣偉的韓生。

觀眾們的情緒漸漸放鬆了下來。

影片結束了。

每個人都這麼想著。

安東尼已經吐完了,臉色難看地走了過來,對杜安說:「杜,我恨這部電影,」說完,突然又笑了起來,「但我也愛這部電影。」

旁邊正在講電話的瘦竹竿還在講電話,同時也在看著銀幕,看到電影結束,他身子向左傾斜了十五度。

這時隨時準備離開了。

人群也漸漸騷動起來,認識的,不認識的,相互之間小聲討論著剛才的劇情。

但是影片還沒有結束。

韓生想要從王興發身上找到鑰匙,沒找到,卻反而找到一個錄音機。

「王先生,在醫院裡人們都叫你阿發,我需要你做個選擇……」

熟悉的低沉聲音一出,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一齊看向銀幕。

「……你體內有慢性毒藥,只有我才有解藥,你願意殺死一對母女以自救嗎?如果會的話,遊戲規則如下……」

王興發不是凶手,也只是遊戲參與者?!

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群當中只有一個剛才還一臉失望的小夥子滿臉興奮,神經質地自言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可能這麼簡單!我是天才!」

觀眾一片寂靜,所以他的聲音格外清晰,嚇得他趕緊閉上了嘴,左右張望。

但是沒有人看他,大家都看著銀幕。

銀幕上,韓生拿著錄音機,滿是疑惑。

這個鏡頭構圖很奇怪,韓生佔據著銀幕的左下角,給了焦點,畫面的其他部分則都是背景構成的空景,背景音樂逐漸激昂。

懂電影的人能明白這個鏡頭和背景音樂所預示的含義,所以瘦竹竿突然停下,不再講電話,任憑電話那頭的人說著,只是雙眼緊緊盯著銀幕,感覺自己全身毛孔都張開了。

安東尼也呆呆地看著銀幕,無意識地自言自語:「Donotit……」

銀幕上,一個人頭探了出來,然後是身子。

伴隨著背景音樂越來越激昂,那具從一開始就在密室裡的屍體,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瘦竹竿只覺得自己渾身雞皮疙瘩都炸了,緊緊地握住手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其他觀眾們也都呆呆地看著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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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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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節:掌聲響起來





激昂的背景音樂一點點加重,銀幕上,那具「屍體」在慢鏡頭下,終於完全站了起來。

他像個老人一樣,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了兩口氣,就像是鄰居家老爺爺路過你家門口,走累了,歇息一下,背景音樂卻是如此激昂,一靜一動,竟詭異得相襯,形成巨大的張力。

那兩位最開始的時髦姑娘現在還在人群當中,此刻,其中穿了短袖光著胳膊的姑娘下意識地雙手互抱。

起雞皮疙瘩了。

剛才那個低呼「我是天才」的小夥子則是兩眼放光,眼中異彩連連。

還有觀眾嘴巴微張著,活脫脫一副二愣子的形象,徹底被這個結局驚呆了。

音樂漸隱,這個扮演了一整部電影的屍體,直到最後關頭才站起來的老頭隨手指了下浴缸,對銀幕中已經被驚呆的韓生說:「鑰匙在浴缸裡。」

韓生猛地回頭看向浴缸,接著是畫面閃回,回到了一開始韓生醒來、掙扎之下拉開浴缸出水口塞子、有閃光物體從出水口被衝下去的畫面。

安東尼說:「還好你沒有告訴我。」

他一開始看到這個畫面的時候,就問過杜安這個畫面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含義。

安東尼這樣說著,眼睛卻沒有向杜安看上一眼,一直盯著銀幕。

接下來是前情閃回拼接。

「這個人很有意思。」

「他叫陳康。」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低呼,像是一架飛機低空俯掠而過。

銀幕上是蔣偉正在對實習醫生們教學、而作為病例,陳康正躺在病床上的鏡頭畫面。

這個鏡頭在之前的影片中就已經出現過——也就是說,那個可惡的導演早就告訴了他們凶手是誰,但是他們沒有一個猜到。

沒辦法,他們的注意力當時都被蔣偉和實習女醫生眉目傳情的畫面奪過去了,哪裡會去注意一個普普通通的病例?

而觀眾心中那個「可惡的導演」此刻正雙手環胸,饒有興趣地看著人群。

「他有無法開刀的前葉腫瘤。」

「我正在受病魔侵襲,我恨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這個凶手喜歡近距離觀賞他的變態遊戲。」

銀幕上又閃過一副畫面,正是影片中的第二位受害者的受害現場中,一位女警在發言,接著立刻閃過一副陳康趴在地上裝死屍的畫面。

好嘛,這個可惡的導演原來不止提醒過他們一次,而他們卻沒能猜到……

那個傢伙戲耍了他們所有人!

「蔣偉醫生,我想玩一場遊戲。」

伴隨著替身玩偶的這句開場白,前情回顧結束了。

韓生似乎回過了神來,猛地去抓王興發身邊的槍,但是陳康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遙控器,隨手一按,韓生腳上的鐵鏈上就傳來巨大的電流,電得他無法自控地抖動起來。

伴隨著電流聲,畫面很自然切到了蔣偉身上——他也正被電得在地上抖動,和韓生的動作沒什麼兩樣。

蔣偉已經離開了,所以現在顯然又進入了前情回顧。

但是和之前以悠閒的姿態簡單揭示身份的前情回顧不同,這次的前情回顧有著另一種節奏。

從影片開頭韓生醒來開始,重要的情節都被剪切了過來,按照影片的播放順序,以一種由慢到快,最後變成了快鏡頭的詭異方式呈現出來,看得人目不暇接。

按照影片的播放順序,快鏡頭最後回到了韓生舉起石板打死王興發的鏡頭。

石板拍下,韓生趴在已經死去多時的王興發身上顫抖個不停。

從回憶回到現實,拼接得天衣無縫,完美的輪迴。

「嘶……」

人群中響起不約而同地吸氣聲。

「哈……」

又是一聲不約而同的出氣聲。

這個炫到極點的鏡頭,讓他們把此刻心底那股一直憋著的氣一下子吐了出來——就像是開會開了一下午,憋了五個小時的尿,終於在開完會後、連廁所都顧不得找了,隨便找了個牆角一股腦兒放了出來的感覺。

這舒爽。

「人活著多半不知感恩。」

「但你不會了,永遠也不會。」

激昂的背景音再度響起,由輕到重,伴隨著低沉的嗓音,陳康慢慢走了出去,轉過身來,一手拉住大鐵門。

在他面前,是絕望地向他伸手求救、淒聲嘶吼的韓生。

「遊戲結束。」

砰的一聲巨響,陳康猛地拉上了門,也帶走了銀幕上最後一點光。

畫面全黑。

「不要!」

韓生淒厲絕望地嘶喊著,聲音都破了——為了錄這個音,朱雨晨事後吃了好幾天的金嗓子。

喊聲逐漸隱去,黑幕上浮上四個大字。

導演:杜安。

然後隱去,換成另外幾個字。

編劇:杜安。

……

電影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這些觀眾彷彿傻了,電影結束了還不離開,愣愣地看著演職員的名字一個個閃過。

最後,還是那個說「我是天才」的小夥子最先回過神來,滿臉激動地鼓起掌來。

「啪啪啪啪」

零星的掌聲在寂靜的這裡顯得很突兀,有些刺耳,小夥子沒能剎住車,又拍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好像有點傻,也不再鼓掌了,臉孔漲得通紅,低下了腦袋。

「啪」

不知道哪裡又傳來一個掌聲。

就像是火頭燒到了棉線,緊跟著就有人鼓起掌來。

「啪啪」

掌聲零落。

「啪啪啪」

鼓掌聲越來越大,最後響成一片,每個人都在鼓掌,每個人都面帶微笑——呃,有些人臉色還白著,算是強笑——衷心地給予這部影片應得的嘉獎。

一直饒有興趣在旁看著的杜安站不住了。

不知怎地,他鼻子有點酸,眼前起了水霧。

肩膀一沉,有人把手搭了上來。

側頭一看,是束玉,而她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上抓著一張紙巾。

「也許你需要這個?」

束玉眉頭挑了一下,眼神戲謔。

已經非常瞭解束玉的杜安明白,她一旦出現面癱之外的表情,都說明她的情緒出了大波動,而現在,她顯然很開心。

杜安搖了搖頭。

他的家庭教育終究是傳統的,所以他也不會在一個女人面前哭——打落牙齒往肚吞,這才是老杜家的作風。

他只是仰了下頭,就把眼淚收了回去。

除了束玉和杜安外,現場所有人都在鼓掌,包括安東尼——這個熱情奔放的美國漢子甚至鼓得最大聲,還時不時吹個響亮的口哨。

有行人路過,看到這群人在大街旁不停地鼓掌,直懷疑他們是不是剛剛從北橋(注1)跑出來的,都紛紛繞開來走,生怕沾到一點就被這群神經病纏上;還有個老奶奶帶小孫女路過,小孫女看到這群人在這裡鼓掌覺得奇怪,問她奶奶「奶奶,他們在幹什麼?」,她奶奶則是趕緊緊緊攥住這小囡囡的手,拉著她快步走開,邊走還邊說「囡囡,你以後要好好學習,不然就要跟他們一樣當神經病了!」

天知道這老奶奶是怎麼把學習差和神經病聯繫到一起的,無形中解決了世界醫學的一個大難題。

哦,這裡還有一個人沒有鼓掌。

那個站在旁邊講電話的瘦竹竿手上拿著手機,電話還沒有講完,只有一隻手的他自然也鼓不了掌。

瘦竹竿若有所思地看著銀幕,上面正放著演員表,第五行那裡寫著「王興發——杜安」。

杜安,不就是旁邊站著的那小夥子麼?……他記得導演和編劇也是杜安吧……

「老鞏,還在嗎?」

瘦竹竿對著手機講。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您老人家終於說話了!」似乎察覺到自己用詞不妥,電話那頭的人立馬轉移了話題,「齊總,真不是我推卸責任,你也知道的,我當初就說要拿下《盲井》,是發行部腦子壞了放著《盲井》不要非要去跟人家山影搶什麼《暖春》……」

瘦竹竿打斷了他的話。

「現在說這個沒有意義,反正這屆電影節,我們輸了。」接著瘦竹竿話語一轉,「但是電影行業終究是要看市場的,我們雖然在電影節上輸了,但是在市場上說不定可以贏回來。」

電話那頭一愣,隨後想著齊總也不是外行人,乾脆就照直了說道:「齊總,你也知道的,我們的《暖春》也就立意上稍微好一點,這才敢拿到尚海電影節來和《盲井》拼一下的,其他的部分差得太多。現在電影節上面眼看著都要拼不過了,怎麼拼市場啊?」

別說跟《盲井》拼市場了,就算是跟其他的一些相同規模的小成本影片比,電話那頭的那位都沒有什麼信心。

瘦竹竿一笑,「誰說我要拿《暖春》跟《盲井》拼市場了?」

電話那頭再度一愣。

「我記得咱們公司最近不是只準備發行一部《暖春》嗎?」

「馬上就要準備發行第二部了,」

瘦竹竿呵呵笑著,若有所思地看著不遠處正和束玉說話的杜安,又看看還在鼓掌的觀眾,喃喃道:「這一部,票房上要是不把《盲井》甩個一條街我都覺得那是它還沒發力……」

註釋1:北橋是尚海地名,由於該地精神病院眾多,所以尚海人民用北橋來統指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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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節:暗戰(上)





杜安身子陷在沙發裡,右手搭在身邊放拷貝的箱子上,不動聲色地把周圍打量了一遍。

前面是一張紅木的辦公桌,大氣典雅,辦公桌上放了一台電腦,桌後是老闆椅,老闆椅後方左右兩側分別是一個書櫃,中間空著,掛了幅字,是用草書寫的寧……後面那三個字太花式,杜安實在認不出來。

反正是草書。

他現在所坐的沙發右側是個半人多高的盆栽,再過去是個雅緻的小吧檯,那個帶他們過來的光頭瘦竹竿正拿著個榨汁機折騰個不停。

束玉就在他旁邊,靠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又等了兩分鐘,那邊的光頭瘦竹竿端了一個托盤過來,上面擺著三杯顏色有點奇怪的花茶。

「久等了。」

光頭瘦竹竿把托盤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比了個請的手勢,面帶笑容推銷道:「這果花茶好久沒調了,也不知道手藝還行不行,嘗嘗看。」

杜安今天下午也就去看電影之前喝過一點水,接著看完電影、又去放《電鋸驚魂》,再到後來放完《電鋸驚魂》被這光頭瘦竹竿請來這裡,這整個過程沒喝過一滴水,早就渴得不行了,也不跟對方客氣,端過來就連喝了好幾口,一下子喝得只剩了個底。

「滋味怎麼樣?」

瘦竹竿眼含期望地問道。

按照套路,這個時候不管這花茶味道如何,客人必然都會說上一句「不錯不錯」。

但是他面前這人不按套路出牌。

「澀了點。」

杜安這麼說。

瘦竹竿措手不及,臉上不禁浮上一絲錯愕和尷尬,但他終究也是見多了世面的人,馬上就用笑容掩飾了過去,不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而是進入了正題。

「畢竟太久沒做了,手藝果然不行了。我現在再做一次自我介紹吧,我叫齊晟,是小馬影視的副董,現在你們總不再懷疑了吧?」

能夠隨意進入小馬影視在尚海的辦事處,並且鳩佔鵲巢佔用經理辦公室的人,顯然不需要再懷疑其真實身份了。

看了看杜安和束玉,齊晟接著說下去:「當然,要是換做我在路邊隨便碰到一個人說要買我的電影,我也會懷疑這人是不是個騙子,人之常情麼。我先跟你們介紹一下我們公司吧,我們小馬影視呢有三個老總,分管不同的工作……」

杜安打斷了他的話,「你打算出多少錢買我的電影?」

齊晟這下子是真愣住了,呆了半天,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

他幹了這麼多年的商業談判,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傢伙:先是客套話都不會說,直指他手藝不行——要知道他都多久沒有親自動手做過東西了,這次也是著實看重這部電影所以才會屈尊親手做花茶以表自己的誠意,卻沒料到對方貌似沒領情;接著又極度不禮貌地打斷自己的話,跳過了互相試探的部分,直奔主題赤裸裸地直接問價。

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眼前這個年輕導演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嗎?

杜安卻根本不給他回神的機會,舔了下嘴唇——這果花茶還蠻有潤喉功效的——然後直接開噴:「齊總我們這部電影前期投資了一百萬,後期製作資金不夠又追加了三十萬總共是一百三十萬,投資商對這筆投資的預期回報率在百分之四十以上也就是說你至少要出到一百八十二萬才有可能拿下這部電影。當然你剛才也看到了這部電影有多受觀眾喜愛所以可以預見參與競爭的對手不會少,結合今天的試映情況初步估計至少二百萬投資商才同意放手,不過我個人對於小馬影視的企業文化比較認同如果條件接近的話我還是更傾向於把作品交給小馬影視來發行所以如果齊總你能出到二百萬的話我覺得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拿下這部電影。」

杜安語速極快卻語句清晰分明,一連串的話噴下來跟機關槍一樣,把本來就有點懵了的齊晟徹底打成了傻子。

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杜安也有些累,喘了兩口氣歇息了下,最後用正常語速問道:「齊總,怎麼樣?」

心底卻是感慨起來:他上大學的時候還曾經埋怨過管理學要學的東西太雜了,可現在卻不由慶幸當初了學了那麼多相關知識——要不是當年在商業談判的模擬課上拿過最高分,他今天估計就要被眼前這齊總牽著鼻子走了。

接著又回想起了剛才的事情。

在《電鋸驚魂》放完後,齊晟就找上了他,說是要買下這部電影,並說另外找個地方詳談,然後就開車帶著他們到了小馬影視在尚海的辦事處這裡。

整個過程中,杜安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對齊晟的招數看得一清二楚——從踏入這間公司的大門開始,這場談判其實就已經開始了。至於後來的不去會議室,非要把辦事處的經理攆出去佔據經理辦公室,還有親手做花茶等等,都是齊晟的談判招數,在接下來的談判中應該會用到。

說實話,按正常套路來的話,杜安還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說服面前的齊晟,畢竟小馬影視和瑞星影視是一個體量的,能夠做到小馬影視的副董,齊晟的商業能力可想而知,應該不是他一個初入社會的大學生能比的,所以他只能劍走偏鋒。

效果好像還不錯,至少把節奏搶回來了——在杜安看來,談判就是一個由籌碼和節奏組成的遊戲。

齊晟一時之間還是沒能二愣子的生理狀態中恢復過來,連著呢喃了好幾句「二百萬」之後,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面前的小子牽著鼻子走了,驚異地盯著杜安連看了好幾眼。

「二百萬太多,」

意識到自己失去了節奏的齊晟想都沒想到就脫口而出這麼一句,想要打亂現有的節奏重新把節奏搶回來。

話剛出口就被杜安打斷了。

「齊總,我剛才說得很明白了,成本就要一百三十萬,投資商的預期回報率是百分之四十以上,那就是一百八十二萬。這一百八十二萬是實打實鐵打不動的,不能再少。如果齊總你前幾天來買的話,一百八十二萬應該也能拿下了,不過今天的試映情況你也看到了,這樣的試映,連十八萬都不值?」

暫時取得了優勢後杜安打定了主意採用全場緊逼的方式,不讓齊晟奪回話語權。

束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花茶,順手從茶几下層隨手翻出一本雜誌,低下頭看起來,以免自己表情的異樣被對面的齊晟看到。

成本從二十萬直接蹦到了一百三十萬,翻了差不多將近七倍,這杜安也真敢說。

這邊束玉一直低頭喝茶,沒事翻兩下雜誌,而另一邊的杜安和齊晟則是你來我往討價還價說個不停。

兩個人的杯子都續了好幾次水了,外面的天光也漸漸暗下來,牆上始終的時針指向了6,這才談定。

「那就二百二十萬,不准再變了!」

齊晟喝完最後一口果花茶,狠狠地把杯子拍在了茶几上,表情有些猙獰。

他最終還是接受了杜安的報價——這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價格往上面抬了抬。

但沒人知道,齊晟狀似無奈,心底卻是欣欣然:二百萬二十萬拿下這影片,完全在他的預期之內。

「當然。」

杜安憨厚地笑著,右手伸到背後撐了一下腰,似乎是坐得時間太長,腰有點不舒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手心裡已經全是汗了。

杜安不動聲色地在腰上動作幅度極小地擦了兩下,才把手心裡的汗水拭去,心卻還兀自怦怦跳個不停,好像打雷一樣:就在他剛才張口閉口間,一筆兩百二十萬的生意成交了!

他現在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紅豆男士秋款純色經典商務長袖襯衫,是他來尚海之前為了參展充門面特意買的。這是去年的流行款,也是杜安長到這麼大買過最貴的衣服——只是一件襯衫,整整花了他一百一,比他的冬衣外套都貴。

而他剛才談下來的價格,能買下兩萬件他身上的襯衫!如果不拿去買襯衫,而拿去買盒飯的話,巷口五塊錢一份一葷兩素的盒飯能買44萬份,一天兩頓來算,夠他吃22萬天,602年!

天哪,杜安被滿腦子的盒飯晃得眼睛發暈。

「合作愉快。」

齊晟站起身,率先伸出手來。

杜安趕緊把腦袋裡的盒飯晃了出去,也站起身,把手心上的汗已全部擦乾淨的右手伸了出去,跟對方握在了一起。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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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節:暗戰(下)





和齊晟出去吃了晚飯後,飯後齊晟把兩人送到旅館附近就走了,兩人則是回了芳芳旅館。

進了房間,杜安把裝拷貝的箱子在角落裡放好,剛抬起頭來,就看到束玉站在他面前。

「怎麼了?」

束玉看著他,問道:「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版權,你怎麼就自作主張把《電鋸驚魂》賣給他了?到時候就算他付了錢,我們也沒有東西能給他。」

杜安沒有回答,反倒問她:「你剛才怎麼不跟我說?」

束玉掉了句書袋子「攘外必先安內」。

杜安給她豎了個大拇指,「有覺悟」,然後一把按住她的肩頭將她推到一邊,走過去牆邊把電風搧開關打到5檔。

兩人頭頂的吊扇旋轉起來,先是緩慢,漸漸加速,最後到達最大檔,「嘩嘩」地叫著,灑下陣陣涼風。

杜安在自己的床靠吊扇這邊的床沿上坐下,把襯衫扣子連續解開兩個,抓著領口不斷開合,感受著陣陣涼風從頭灌下,長出一口氣:「舒服。」

束玉也走了過來,坐在他對面的床沿上,看著他。

杜安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這才終於開口回答她的問題。

「你根本不需要擔心,我們只需要跟公司那邊說一句『有人要拿二百二十萬買《電鋸驚魂》』就行了——一個成本二十萬、拍攝完成後只打算發行家庭市場、連成本都不確定能不能收回來的影片,現在有人拿二百二十萬來買,方力勇有什麼理由不賣?特別是你還有特殊關係,這個消息方力勇他想瞞都瞞不住。」

說到這裡,杜安乜了束玉一眼,改口道:「好吧,因為你的特殊原因,他其實是有理由繼續不賣的,不過他的那個理由上不來檯面,所以他只能賣,畢竟這個公司不是他一人獨大。」

「你想想看,把十倍的盈利往外推,這個消息傳出去他這個經理還能不能當下去了?能當他也沒臉當,所以他只能賣。」

說到這裡,杜安又從床頭櫃裡面拎出熱水瓶,在旅館提供的玻璃杯裡倒了滿滿一杯,也不顧這水是剛剛從熱水瓶裡倒出來的,就往嘴裡灌——齊晟請他們倆吃的晚飯是川菜,又辣又油膩,其間還喝了幾瓶啤酒,正渴得不行。

還好熱水瓶裡的水是上午兩人出去的時候在開水房裡打的,現在已經溫了。

「哎!」

杜安灌完一杯子溫水,舒服地長出一口氣,把杯子重新放回床頭櫃上,這才接著對束玉說:「其實他也可以不賣,方法也很簡單,那就是提高報價。」

「如果他的報價齊晟無法接受,比如說,一千萬,那麼這筆交易就還是無法成立,而且用這個辦法的話,那麼他的理由將非常正當,甚至無懈可擊——『我看好《電鋸驚魂》,它值一千萬』。這個理由一出,誰能攻擊他?你總不至於攔著人家欣賞一部電影吧。」

杜安說到這裡,束玉大黑框後的那雙眼睛一下子亮了。

杜安看著她這樣子,笑了笑,「看來你也想到了。」

「沒錯,他如果這麼做了,確實可以摧毀這筆交易,但是與此同時,他不得不讓《電鋸驚魂》進影院、上映,不然他根本無法對其他人交代——你都這麼看好這部電影了,怎麼還只讓它走家庭市場而不是上映?而這也正是我們一開始想要的。」

「所以不管他怎麼做,《電鋸驚魂》必定會上映,我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這一刻,杜安覺得自己要是長兩撇鬍子、身前放一台古琴,旁邊再站兩個童子焚香搖扇的話,約莫就是當年孔明談笑間空城退司馬的風範了。

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還是要留鬍子。

自詡為諸葛杜安的小夥子剛感慨完,就覺得剛才稍微壓了點下去的渴意又湧了上來,嘴巴發乾。於是把杯子拿過來,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溫開水,咕嘟咕嘟地喝著,一邊喝眼睛一邊隨意飄了下,卻在飄到束玉身上時定住了。

束玉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襯衫,因為天氣熱,此刻領口開著,頭上吊扇的陣陣涼風侵襲之下,領口忽左忽右,下面隱藏著的鎖骨也若隱若現,再順著鎖骨往下去,杜安似乎產生了一種「我看到了柔軟的雪白」的錯覺。

他好像一瞬間更熱了,一口猛地將剩下的水喝完,然後把腦袋猛地扭向床頭櫃的方向,只聽到「咔嚓」一聲——倒沒有骨折,只是頸椎骨響了一下。

接著,他又把熱水瓶拿起來,給杯子裡倒滿了水,倉惶之下,倒水的時候有部分水都濺到了他手背上,還好是溫水不燙。不等水倒完,杜安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杯子猛灌,整個過程中面孔始終向著床頭的牆面,不向束玉那邊轉過去半點。

「有那麼渴嗎?」

束玉問到,也不等杜安回答,就繼續問道:「那要是照你這麼說的話,你今天下午應該儘量開個低價才是呀?那樣的話齊晟也更容易接受,你難道就不怕一開口二百萬的價格直接把齊晟嚇走了嗎?」

杜安保持著這個下半身朝向束玉、上半身九十度旋轉朝向床頭牆壁的古怪姿勢,說:「價格不能開低了,如果開低了的話,那麼方力勇就還是有理由拒絕交易和上映,理由我都替他想好了——『你們報價太低了』,『其實我並不看好這電影,拒絕交易也只是因為他們開的價太低了,實在無法接受,並不是準備讓這部影片走院線渠道』。」

「所以要想逼方力勇就範,就要一個合適的數字、一個讓他無法說『低』,有理由走影院渠道的數字——二百萬不錯。現在還多了二十萬,這更好了。」

聽完杜安的分析,束玉半天不說話。良久,才輕嘆一聲,「大學生就是大學生,這些東西,像我這樣的高中生就不能一下子想明白。」

杜安覺得自己平靜下來了,於是轉過頭來,勇敢地看著束玉,安慰起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優點還是很多的,比如說……」看到束玉的臉時卻是一愣。

束玉給他所留下的印象長久以來一直都是自立、堅強、有主見,完全是一副新時代自強女性的形象,簡直都快可以和女金剛劃上等號了,這也導致了杜安長久以來一直忘記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束玉其實是個美女。

束玉此刻大概是戴了一天的眼鏡、眼睛累了,所以把那副大黑框脫了下來,也導致了她的面容毫無遮擋地展現在杜安面前。現在她臻首45度角向左下方傾斜,雙手捧了半杯水放在小腹前,雙腿很淑女地斜放著。

關鍵是她此刻秀眉輕蹙,眼神脆弱無助的柔弱神情,配上這小白花一般的臉龐,簡直就是黛玉再世,和她之前的新時代女性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今天是農曆八月十八,月亮和十六相差無幾,又大又圓。窗戶開著,夜風吹開紗簾,柔和的月光照射進來,鋪灑了一地都是,還爬上束玉的身體,給她籠上一層皎潔的外衣,白膚泛光,奪人心弦。

這景色太美,杜安都看呆了,以至於他本來想說的「自強獨立有情懷」脫口而出變成了另外一句話。

「漂亮胸大屁股翹。」

話一出口,室內氣氛頓僵。

杜安彷彿得了老人痴呆症,呆呆看著束玉,眼睛一眨一眨,腦袋卻是全速運轉起來,思索著該如何把話圓回來。

束玉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這個女人聽到這句評價後默默地戴上了那副大黑框眼鏡,又從枕頭底下摸出了水果刀,拔開刀套,舉在眼前,沉默不語,一雙眼鏡在寒芒閃爍的刀鋒上來回巡梭。

杜安覺得自己背上好像濕了。

女俠饒命!

杜安此刻很想這麼喊——跪下來喊好像更有效果,不過這個念頭在腦袋裡只是來回了兩圈就被拋了出去。

不行,不能慫!想想當年咱們志願軍,在雙方裝備相差半個世紀的情況下都沒慫,硬是把朝鮮攪成一團爛泥,現在自己和束玉也就差了一把水果刀,怎麼能慫?

杜安在心中不停地用先烈們的事蹟來鼓勵自己,但是血怎麼都熱不起來。

「吃蘋果嗎?」

最後還是束玉打破了僵局。

「啊……啊?……啊!」

杜安發現自己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鍛鍊之後還是跟不上束玉的思維跳躍幅度,不過就算他是個傻子此刻也知道該怎麼說話,於是猛點了一下頭。

「吃!」

吃完蘋果洗過澡洗完衣服晾到門背後又看了一會兒電視後,兩人總算睡下了,期間誰也沒有再提剛才尷尬的景況。

睡下之前,杜安和往常一樣,把除了廁所的燈之外其他燈都關了,廁所的推拉門也拉上,只剩淡淡的燈光透射出來,方便人起夜。

又過了一個小時,束玉已經睡熟,杜安卻是仰躺在床上,緊閉著眼睛,嘴巴快速地張合著,若是湊過耳朵去,就能聽到他口中發出的聲音。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

束玉突然翻了一個身,杜安嚇得趕緊閉嘴,身體僵硬,跟具殭屍一樣,只等了半天,也不見束玉有動靜,這才繼續默唸起來:「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香味觸法……」

此刻背對著杜安的束玉,嘴角勾過一個弧度,繼而又隱沒不見。

房間裡只剩下連綿不絕的雄性蚊子唸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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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節:如煙





玻璃展櫃前,零星一兩位提著籃子的大媽低著頭巡視著,玻璃展櫃裡,一個個制式的鐵盤擺放著各種肉品,分貼著各自的品名和價格。鐵盤下有冷氣蒸騰上來,保持肉品的新鮮度,冷氣蒸騰下,展櫃裡霧氣稀薄,頗有幾分人間仙境之感。

一位大媽指向其中一個鐵盤,對展櫃後的人說:「這肉便宜點,9塊我就買了。」

杜安站在展櫃後,身穿白色的工作服,身前繫了條連身的紅色圍裙,頭戴白色工作帽,有點像是FC遊戲中的管道工馬里奧。面對大媽的話語,他眼皮子都沒抬,張口就道:「姐姐,這是裡脊啊,豬身上最貴就是這部位,10塊不貴了,你去菜市場還不止這個價呢。」

說完抬頭看了眼展櫃前方一米五遠處的冷鮮展台:有一位顧客剛才挑了半天,除了把幾個冷凍雞腿和鴨腿打亂了位置外什麼都沒拿就走了。

等會出去把展台規整一下。

大媽還是不依不饒:「哎呀,我說你這個小夥子怎麼就不會做生意呢?9塊10塊有什麼差別嗎?我這次買得高興了以後就都來你家買了,你怎麼就不把生意算長遠點呢。」

杜安苦笑,「姐姐,我也就是個打工的,沒有降價的權利啊,不然我也就9塊給你了。要不然你買這個吧,」

現在的人還是不習慣這種超級市場式的購物方式啊——其實別說這些上了年紀的大媽了,就算是杜安,也是工作了幾天下來才適應了這種購物方式。

他又指了指旁邊的一個鐵盤,「後腿肉好,7塊一斤。」

不知道是這兩聲「姐姐」起了作用還是得知杜安沒有降價權後死了心,這大媽沒有再繼續糾纏,嘟囔了兩句後指了指裝裡脊的鐵盤,「給我來一……半斤裡脊。」

杜安扯下一個袋子,用夾子夾了點裡脊裝進去,掂了掂袋子,覺得份量不對勁,又夾了一點出來,再掂了掂。

差不多了。

把袋子往電子秤上一方,按了下貼著「裡脊」標籤的按鈕,數字顯示了出來。

248克。

剛好半斤。

杜安打出條子,把袋子口紮緊,用打口機一打,再把標籤一貼,遞給了大媽。

「慢走。」

送走了這位顧客後,另外一個顧客似乎嫌貴,搖著頭離開了,杜安這才有空走到一旁的凳子休息下,無聊地張望著外面:展櫃外是擺放冷凍肉品的展台,鋪滿了冰塊;再過去是水產的展台,那邊生意比這裡好,正有三位客人在購物,兩個櫃員忙得手忙腳亂;至於更遠處,就出了生鮮區,是副食品區的貨架了。

這裡是南揚市城東軒武區的樂天瑪特超市,杜安現在在這家超市的肉品部工作,專門從事肉製品的處理銷售,因為大學本科的文憑,還掛了個儲備幹部的頭銜。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這裡幹了快一個月了,尚海的事卻猶自在腦,恍如發生在昨天:如他所料,面對小馬影視的出價,方力勇只能順著他設計的路線走,先是開了個五百萬的價格,大概是想要趁機宰一刀,不料齊晟很光棍地直接退出,騎虎難下的方力勇只能同意上映發行,聯繫院線安排放映,一系列的動作下來,《電鋸驚魂》終於得到了上映的機會。

搞定了電影,杜安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本想就去尚海當藥代了,卻不料拜爾招到了人,不招了。蘇鵬在電話裡還一個勁兒地抱怨杜安太墨跡,遲遲不來,他也只是個藥代,根本壓不住,只能浪費了這個機會。

於是杜安只能回到了南揚。

還好杜安運氣不錯,在第二天的人才市場上趕上了樂天瑪特的招聘,得到了如今這個崗位:肉品部儲備幹部,試用期500每月,轉正後650,交兩險。

正想著自己的心思呢,杜安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杜大哥,喝點水吧。」

是個女人的聲音,柔柔糯糯的,很好聽,有江南女子特有的綿軟,令人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張古典嬌媚的臉龐。

杜安腦袋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他無奈地轉過頭去,「如煙,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在櫃檯裡不准喝水,要喝水去後面喝。」

他身後此刻站著一個女人。

身體魁梧雄壯,工作服穿在身上都有些繃,國字臉,濃眉大眼,厚嘴唇,皮膚微黑,著實是一位好漢。

此刻這位「好漢」雙手握著杯子,委屈地低下了頭去,「哦」了一聲,聲音還是那麼綿軟暖糯。

這位「好漢」是他的同事,許如煙。

看到許如煙的模樣,杜安也不好把話說太重了,只好說:「這次就算了,你把水拿到後面去……我現在不渴,要是渴了我自己會去喝的。」

使喚走了許如煙,杜安發了一會兒呆。

他想到了束玉。

在尚海的那個晚上,他承認自己動心了,不過他也明白自己的情況,跟束玉當朋友可以,當情侶是萬萬不可能的:倒不是說束玉的身份和他不可能,而是因為兩人的世界觀差太大了——束玉上進心太強,整天想著怎麼往上爬,而他卻胸無大志,最大的志願也就是在城市裡紮下根來。

世界觀差這麼多,很明顯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杜安適時掐斷了自己的念想——在杜安看來,自己當時不過就是荷爾蒙地突然增多導致的生理性正常反應罷了,在和束玉斷絕見面並且躲在房間中偷偷擼了幾管後,成功熄滅了心中的躁動。

愛呀什麼的,不過就是**的文人給自己的獸慾所強行冠諸於上的虛假名頭罷了。

杜安像個哲人那樣感慨著。

想到了束玉,他又想到了今天的事,從口袋裡摸挲出兩張電影票來。

《電鋸驚魂》開畫了,首映就在今天,這兩張票也是今天束玉給他送過來的,順便告訴了他一些相關的具體情況:十月十七,也就是今天晚上23:00全國首映——說是說全國,但是在電影圈還是菜鳥的瑞星影視在這麼倉促的時間內也就打通了一條小院線,拿到了47個電影院。其他有實力的大院線其實倒也能上,但是雙方實力不平等,硬要上的話被院線剝削太多了,還是先小規模試映一下再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47家影院分佈在東部沿海線上的七個省,省會和一線城市全部覆蓋,也就二三線城市差了點,基本覆蓋不到。

「杜大哥,這是什麼?」

許如煙放好了杯子,已經走了出來,看到杜安手中的電影票不禁問道。

杜安攥著電影票,抬頭看了下許如煙,突然開口:「如煙,下了班我請你去看電影吧。」

看著許如煙面色變化,由錯愕到驚喜再到快要喜極而泣的模樣,杜安頭又大了起來,只得轉過頭去看著外面,嘆了一口氣輕揉著眉心。

這兩張電影票他本來是要給沈阿姨,讓她和宋甄去看的。但是沈阿姨聽說這是恐怖片後就不願去看了,而且開映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她顯然也不願意自己女兒這麼晚還出來看電影,所以這兩張電影票也沒能送出去。

但是也不能浪費了啊,在杜安看來浪費簡直就是犯罪,沒辦法,只好便宜許如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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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節:上映(上)





樂天馬特超市晚上十點打烊,九點半就開始不再進客了。

後續工作做一下,相關肉品都拉到冷庫裡凍起來,再把外面展台上的冰塊處理乾淨,杜安就等下班了。

杜安請她看電影的消息讓許如煙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來回走動個不停,就沒一刻能好好歇著,讓杜安看著眼暈。好不容易等到超市裡的輕音樂停止,廣播裡傳來播音員宣佈下班的聲音,總算能走了。

瑞星影視談下來的那家院線在南揚市有兩家影院,一家是軒武區的盧米埃國際影城,一家是健鄴區的上新河影城,今晚《電鋸驚魂》就在這兩家影城上映,杜安準備去的就是附近的盧米埃影城。

距離不遠,走過去也就一里多不到兩里路,杜安就打算走路過去,最多花個十幾分鐘,並不耽誤開映。

許如煙自然也沒有意見——她甚至恨不得兩個人從軒武區開始橫跨兩個區、走到健鄴區去,走個一晚上才好呢。

到了影城後,可以看到大廳裡放了很多宣傳海報,位置最突出的是現在正在上映的大片《大塊頭》。

今天跟束玉閒聊的時候杜安也聽到了一點這部電影的消息:他五百年前的本家、大導演杜奇峰指導,劉德樺張栢芝主演,完完全全的大片,上映四天的時間已經拿下了五千多萬的票房,今天又是週五,馬上迎來週末,估計這周票房衝破一億沒有壓力。

在《大塊頭》的左後方就是《電鋸驚魂》的宣傳海報,按照杜安的建議,海報用了白底,上面放了個還在滴血的斷腳,右下角四個拉高了的字「電鋸驚魂」,一看就知道是恐怖片,旁邊還寫著廣告詞:沒有人能猜到結局。至於具體的演員是誰?海報上完全貼出劇照。

這是因為電影裡一個著名演員都沒,所以主演們的劇照幹脆一個都沒貼上來,導演主演的名字也都往小了做,不湊上去看都根本看不清的那種。

杜安看著《電鋸驚魂》的宣傳海報,琢磨了起來:依著方家兄弟之前死纏爛打的行事風格,他本以為就算《電鋸驚魂》能上映了,待遇也會很差,可現在光從這個海報就能看出來,方力勇還真是用心了——就在《大塊頭》的後面,這位置不用心可拿不下來啊。

當機立斷,面對利益能將私人感情果斷拋到一邊暫時不提,迅速接受現實並轉變立場,這方力勇倒是讓他刮目相看。轉念一想,杜安又笑了:雖說有家庭關係在裡面,但是人家怎麼說也爬到了發行部經理的位置上,沒一點真材實料說得過去嗎?他之前倒是小看方力勇了。

「我聽人家說這電影好看!」

許如煙有些興奮,指著《大塊頭》的海報輕聲叫起來。

午夜場的人還不少,周圍的幾個年輕小夥子被這綿軟好聽的聲音吸引了注意,注目望去,但是一看到這位好漢的臉龐和體型後,小夥子們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扭過頭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許如煙繼續說:「我們就看這部嗎?不過我聽說這電影到後面有些嚇人哎……」說著,還蹙起了眉頭,右手食指按住了嘴唇,一副苦惱的模樣。

看著這位好漢在自己面前作出一副小女兒姿態,杜安頗感胃部不適,卻還是笑著說:「不是,是看那部。」

他指了指後面《電鋸驚魂》的海報。

「恐怖片啊!」

許如煙嬌嗔道,神情害怕,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火焰,「人家怕啦~」

杜安胃裡更加難受了,突然有些後悔今天帶許如煙來看電影。

不過來都來了,再走顯然不像話,於是也不說什麼,摸了摸鼻子,和許如煙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距離開映還有半個小時,坐了一會兒後,許如煙去上廁所了。

她剛離開,離他們不遠的一個男人突然對他喊了一聲「喂,哥們!」,杜安看去,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有福氣呀,找了個這麼極品的女朋友!」

那小夥子豎起一個大拇指,還擠眉弄眼,臉上止不住的笑意,一邊說,一邊還摟緊了身邊的女朋友。

他女朋友並不漂亮,但是和許如煙比起來明顯漂亮得不是一個檔次了。

他那女朋友也忍不住地笑著,看著杜安,心裡還有些可惜:挺帥的一個小夥子,雖然看穿著混得不怎麼樣,但也不至於找這麼個女朋友吧?

杜安靜靜看了他們一會兒,突然說:「哦,是嗎?謝謝,我也覺得她很可愛。」

那小夥子和他女朋友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嚨,笑容僵在了臉上,一臉訕笑地轉過頭去,不再撩撥杜安,低聲私語,時不時看過來一眼。

杜安隱隱聽到「瞎子」之類的詞彙。

他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許如煙很快回來了,剛坐下,就注意到那對情侶時不時透過來的目光。

「你認識他們?」

許如煙問杜安。

杜安搖搖頭,「不認識。」說著,突然伸出手去,把許如煙額頭前一縷凌亂的發絲撥到耳後。

「頭髮亂了。」

許如煙呆住了,直到杜安收回手,坐直了身子無聊地抬頭看著影訊廣告牌的時候才回過神來,臉刷一下紅了,低下頭,右手揪著衣角揪來揪去,似乎要把衣服轉成麻花才罷休。

那對情侶則是看傻了。

杜安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他不是傻子,這段時間下來自然也看出許如煙對自己有意思了,但是他終究不是「同性戀」……

剛才他那麼做,也只是不忿那對情侶的嘲笑而給許如煙掙點面子罷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他這麼做,會不會反而讓許如煙陷進去呢?

杜安思索了好半天,還沒得出個答案,就到了十點四十五。

可以進場了。

和許如煙過去檢票、進場,找位置坐下,看了好幾部電影的宣傳片之後,終於零星有觀眾入場了。

好巧不巧,剛才那對情侶正好坐在他們前面。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午夜場,工作人員開始打瞌睡了,還沒開映呢廳裡的燈就全滅了,只有銀幕上的光芒閃爍,顯得黑壓壓的,所以這對情侶也沒注意到身後坐著的就是他們口中所討論的人。

「……你說那男的是不是腦子有病,怎麼找了個那麼個女的?哦,不對,那還能算是女的嗎?……」

這位女朋友還糾結在這件事上呢,喋喋不休。

她男朋友聽了半天,倒是有些煩了——你女朋友在你耳邊一直念叨另一個男的你也煩——打斷了她的話,「行了,人家的事你管那麼多干什麼呢?」

這位女朋友眉頭一挑,正要發火,卻聽到後面傳來幾聲咳嗽。轉頭一看,藉著銀幕的光勉強看清身後坐著的正是她口中的男主角,立刻閉上了嘴,轉過身去乖乖坐著不動了。

杜安看了看身邊的許如煙。

銀幕的白光照射下,她正低著頭,面無表情,杜安卻能輕易地從她眼中看到悲傷和自卑。

杜安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她疑惑地轉過頭來時,鼓勵道:「我覺得你挺可愛的。」

許如煙勉強笑了下,「謝謝。」

杜安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就坐正了身體。

「看電影吧。」

有些事只能自己去面對,別人幫不了太多。

電影開始了。

一開始是一片漆黑,讓人不明白這到底是開始還是沒開始,然後一個光點出現。

藉著光點的游動,可以看到幽暗中,一張臉浸泡在水中。

光點游出了鏡頭,等到鏡頭再度捕捉過去,它已經游到了這個人的腳踝部位。透過光點散發出的那一點點光芒,可以看到這只腳踝被鐐銬鎖住。

鏡頭閃現,來到這個浸泡在水中的人的臉上——這次打了光,在幽暗的色調下,總算能看清楚這個人的整張臉了。

他突然醒了,劇烈掙紮起來,腳步亂動之下,拉開了浴缸的塞子,那個一開始出現的光點從下水口衝了下去,這人也從浴缸裡爬了出來,咳嗽個不停。

電影正式開始了。

他們會像大光明影院的那些過路行人一樣喜歡嗎?

杜安眼睛盯著銀幕,腦海裡卻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我們應該去看《大塊頭》的,」

前面那對情侶中的男朋友又看了一會兒,抱怨了起來:「《大塊頭》裡有劉德樺和張栢芝,而這部電影我看到現在也就看到兩個人,還一個都不認識。」

女朋友似乎是剛才被坐在後邊的杜安嚇到了,現在聲音都小了很多,壓著嗓子說:「那你去看《大塊頭》吧,我反正是要看這個的——阿穎說她上個月去尚海的時候看過這電影,很好看。」

男朋友嘟囔了兩聲,終究還是放不下女朋友,只好坐在那裡繼續看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他不說話了。

杜安看看旁邊的許如煙:她正認真地看著電影。然後杜安又繼續往別的地方看去,三百六十度全看了一遍,也順便藉著銀幕的光數了一下一共有多少個觀眾,數完之後覺得真是可憐。

算上他和許如煙,一共才十九個觀眾,這還是在軒武區的盧米埃影城,位處健鄴區、較為偏遠的上新河影城收穫的數字應該會更少。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電影已經過去了一小半,還沒有一個觀眾離開。

影廳裡靜悄悄的,電影繼續放映著。

經過前期的鋪墊後,這部恐怖片慢慢開始露出猙獰的面目。

蔣偉安撫好不安的女兒,深夜離家後,他女兒回去獨自睡下,卻像剛才一樣始終睡不著,總覺得自己房間裡有人。當她慢慢把視線投向最令她不安的衣櫃時,一個突如其來的瞳孔特寫嚇到了一片人。

「哦!」「艹!」「要嚇死人嗎!」

杜安聽到四面八方傳來的不文明低呼聲。

許如煙的身子也猛地一僵,緊緊抓住了扶手。

杜安似乎聽到了脆弱的扶手裂開的聲音——大概是幻聽。

放映員聽不到觀眾的咒罵聲,所以電影還是繼續放映著。

蔣偉在地下停車場打電話時,到處是車,只有他一個人,背景還做出了老式破舊的風格,氛圍恐怖,加上背景音樂的逐漸加重,一點點把觀眾的心勾了起來。正當他們各自在心裡猜測著狀況會在什麼時候發生時,一個裝扮成怪物的傢伙突然出現在鏡頭裡猛地撲過來!

這次咒罵聲倒沒有那麼大了——那些觀眾們心臟還撲通跳個不停,一時半會還罵不出來。

故事繼續進行。

蔣偉回憶完了之後,韓生開始回憶起來:他想起來昨天晚上自己在暗室裡洗膠片,突然聽到外面有異響。他本來想拿個電筒照明,卻不料電筒沒電,只好順手拿起手邊的相機,小心翼翼地出去探查,一步一步往外慢慢踱著。

在這一連串的鏡頭裡光線一直非常暗,很難受,等到韓生拿著相機出去時,更是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影廳陷入一片黑暗。

人天生對於黑暗就有懼怕,這種鏡頭出來,再配合著詭異的背景音樂,大部分人已經預知到恐怖的情節即將到來——而他們又不知道那一刻到底什麼時候會來,於是更加恐懼,腎上腺激素飆升。

偏偏這些敢在午夜場特別來看一部恐怖片的傢伙們全都是一群膽子大的傢伙,所以倒是沒有一個人嚇得閉上眼睛不看,反而全都瞪大了眼睛,又害怕又期待地盯著銀幕。

「誰在那兒,快出來!」

韓生突然大叫起來。

之前影廳裡一直很安靜,瀰漫著恐怖的氛圍,韓生這一叫出來頓時打破了詭異的寧靜,讓觀眾們的心先是一提繼而放鬆下來,有人忍不住罵道:「這傻……」

話還沒罵完,韓生按到了相機,閃光燈一亮。

黑暗中的一點光從來都是最引人注意的,特別是這閃光燈的光還特別強,立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然後他們就看到一個怪物突然從銀幕上撲向他們!

於是這些人剛剛放下來的心立刻被揪住了,像是被人狠狠地攥著猛地往上一提,差點從喉嚨口飛出來!

「噗通」

杜安循聲望去,見到他這一排過去六個位置的一個男人嚇得滾到了地上。

那個罵傻X的,下一個字終究沒能罵出來——那傢伙已經被嚇得癱靠在椅子上,一手按住胸口直喘氣了,心臟噗通噗通以每秒140的速度飛速跳動著。

杜安面前那對情侶更離譜:那個男的背部緊緊抵著椅背,腦袋仰著,杜安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他女朋友則是一頭撲進了他懷裡,簌簌發抖。

「阿穎這個混蛋!……嚇死我了……」

這女朋友的聲音都帶著點哭腔了。

「不怕……不怕……」

她男朋友安慰著,卻不知他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

影廳裡唯一沒有被嚇到的大概只有杜安了——與此相反,他正皺著眉頭。

為什麼反應這麼大?一個月前在大光明影院旁的空地上放映的時候,觀眾們可都沒有這麼誇張的反應。

想了半天,他總算得出一個結論:大概是因為大光明那天是白天,而且是在街邊,觀眾們又都是聚在一起,結群之下,單人的恐懼會被減輕很多。而現在是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人還這麼少,又這麼安靜,如果專心看電影的話,彷彿整個影廳就只有你一個人,恐懼自然會被放大,起到的效果自然也會好許多倍。

這樣說來,電影果然還是要在電影院裡看才能完全體會到樂趣啊……

杜安想著想著,回過神來,看看周圍那些被嚇得不輕的觀眾們,突然笑了起來。

看,這些人被他嚇得多慘?

操縱觀眾的情緒,讓他們哭就哭,讓他們笑就笑,這大概就是電影的樂趣吧?

他好像越來越喜歡拍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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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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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節:上映(下)





接下來那可惡的導演總算沒有再給他們來個這樣的突然襲擊,影廳裡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慢慢平復下來。

許如煙也慢慢鬆開了她的龍爪手。

大概是剛才太用力了、抓得又太久,肌肉有些疲憊,她收回了手去,輕輕揉著。

杜安趁機不動聲色摸了摸一下那扶手。

嗯,沒裂,之前果然是幻聽。

「那……那個王興發……是你嗎?」

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傳來。

「啊?」

許如煙又問了一遍,杜安這才點點頭,「是我。」然後就見到許如煙眼睛裡的光芒驟然閃亮起來,簡直快變成和漫畫裡的小星星一樣了,還雙手捧心,十足少女范兒。

她一開始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像了,看到現在,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沒想到竟然還真是!又會賣肉,還會演戲,真是多才多藝啊……

這讓她對杜安的好感更是上升了一個台階。

杜安趕緊說:「看電影!」馬上坐正了身體,目不斜視。

劇情繼續進行著。

當看到蔣偉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開始鋸自己的腳,杜安隱隱聽到遠處有幾聲乾嘔。

他雞賊地四下里看了一圈,可以見到近處的幾名觀眾經過整部電影的摧殘,現在臉色發白,還有人捂著嘴;遠處的倒是看不清臉色,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沒有一個人真地吐出來。

果然,像安東尼那樣會被嚇吐的還是少數,特別是這裡的觀眾應該都是恐怖片愛好者,把他們搞到這種程度估計就差不多了。

當蔣偉和韓生聯手殺死了王興發,蔣偉拖著斷腿出去求救的時候,坐在杜安面前的那個男朋友出了一口氣,「結束了。」

他女朋友挽著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問他:「你說蔣偉會回來救他麼?」

這男朋友搖了搖頭,「不知道,」他頓了一下,笑道:「說不定這就是第二部的內容了。」

在他看來,這種影片拍第二部是順理成章的事,沒有第二部才不可理喻。

整個影廳的氛圍此刻都放鬆了下來,每個人的精神都不再繃著。

許如煙也以為影片結束了,看樣子都準備起身走人了,杜安把她按了下來,對她說「還沒結束呢」。

還沒結束?

前面那對小情侶也聽到了,都看向銀幕。

確實還沒有結束。

韓生想要找鑰匙,摸遍了王興發全身沒能找到,反而找到了一個錄音機。

看到錄音機後,影廳裡本來起身想走的那些人全定住了。

在《電鋸驚魂》裡,錄音機幾乎已經成為了那個變態凶手的代名詞,每個參與遊戲者的身上都能找到,現在卻在被認為是凶手的王興發的身上找到了錄音機,這代表什麼?

智商沒問題的人都猜到了,然後一股寒氣從他們的背後一溜竄到了他們後腦勺。

被認為是真兇的王興發竟然也只是遊戲參與者?!

韓生顫抖著按下了播放鍵。

「王先生,在醫院裡人們都叫你阿發……」

「我要你做個選擇。」

「你體內有慢性毒藥,只有我才有解藥,你願意殺死一對母女以自救嗎?」

「如果會的話,遊戲規則如下。」

……

杜安找的位置是最中間這一列,觀影效果比較好,坐在這一列上的觀眾也較多,在小情侶前面就坐了兩個。此刻那兩人起身都準備走了,卻被這驚天大逆轉給定住了身影,從而導致前面這對小情侶被擋住了視線,只能看到半個銀幕。

於是這對小情侶立刻也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銀幕。

這導致許如煙也站了起來。

站著看電影似乎會傳染,杜安轉頭四顧了一遍,發現就這麼點觀眾,倒是基本都站在了那裡,每個人都像木頭人一樣看著銀幕。有的是本打算走了的人、前面並沒有觀眾擋住視線,卻也忘記了坐下。

隨著激昂的背景音樂,裝了半天死屍的陳康慢慢爬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許如煙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你好,」

「葉天。」

「陳晨。」

「蒙陌風。」

……

「蔣偉。」

「我想要玩一場遊戲。」

伴隨著越來越重的背景音,韓生以慢動作去搶槍,陳康卻快了一步,一揮手,遙控器一按,韓生立刻被電流侵襲地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

畫面閃回、拼接、快鏡頭,截取每場的重頭戲片段,將整個故事在短短十秒的時間內串聯在了一起,最後以一種輪迴的姿態重新回到了韓生身上。

整個影廳的觀眾都被這個華麗到堪稱藝術的鏡頭震懾到了。

影廳裡死一般的寂靜,呼吸聲都無法聽到。

杜安看到前面那個女人垂在身邊的手在微微顫抖。

「人活著多半不知感激,但你不會了。」

「永遠不會了。」

……

隨著陳康拉上大門,韓生淒厲地喊著「不要」,銀幕終於暗了下去。

這次應該是真的結束了。

許如煙這麼想著,緊接著跳出來的演職員表卻讓她呆了一下。

導演:杜安

如果覺得自己看錯了的話,也沒關係,因為下一個字幕又跳了出來。

編劇:杜安

杜安,杜安……

如果說她之前還不會把這個名字和身邊的人聯繫到一起的話,經過剛才杜安的出境,這種可能性在許如煙的心裡已經大大增加了,甚至大到了90%以上——一部電影裡,總不會同時有三個叫杜安的人吧?畢竟這個名字並不大眾化。

影廳裡其他觀眾倒不像許如煙這樣化成了一塊望夫石。

這些觀眾雖然因為震驚,一直呆呆地站著,但是看到演員表出現的時候也就回過了神來,三三兩兩依依不捨地向影廳出口走去。

杜安也站了起來,準備離開,經過的觀眾們的討論聲卻是不絕於耳,盡收其內。

「這部電影太嚇人了,我準備喊小王明天過來看看,哈哈,那小子膽子最小了,不知道他看完了晚上還睡不睡得著。」「我其實覺得還好,不是太嚇人,就是最後那裡太酷了。尼瑪,鬼能猜到這個結局啊。」「我喜歡最後那個鏡頭,太炫了!」「這個導演叫杜安是吧?艹,編劇也是他,我以後再也不看他的電影了,把我們當猴子耍嗎?!艹!」「你這人就是難搞,拍得沒新意你又要說,拍得讓你猜不到你又說人家耍你,唉,難怪你到現在還沒女朋友。」「也別說人家耍你了,你沒看到電影裡已經提示了你好幾次了麼,是你沒有猜到。」……

總共才只有十九個觀眾的影廳裡熱騰起來,大家都在討論剛才的電影,不管是認識還是不認識的,只要走近了都能搭上話說上兩句,像是在開派對。

那對小情侶還沒走,此刻他們倆正回過身來看著杜安和許如煙。

準確來說,是看著杜安。

「你是剛才裡面那個王興發?」

杜安點了點頭。

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小情侶一下子興奮起來,女生說「我就說嘛」,男生則是一副老氣橫秋地樣子鼓勵道:「演技不錯,我看好你。」說完兩人就樂樂呵呵地走了。

杜安看著這兩人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這兩人的大腦回路和自己不在一個宇宙層面上——特地留下來等一會兒就是為了和自己說這麼一句話?

杜安搖了搖頭,和許如煙一起出去。

出了影院後,就該各自回家了,正當杜安準備詢問許如煙住在哪裡,打算把她送回去的時候,許如煙卻率先開了口。

「杜安,你還會在這裡待多久?」

杜安看向她,發現這位好漢正用一種幽怨地眼神盯著自己,不禁寒毛一豎,蛋疼菊緊。

「什麼意思?」

許如煙幽幽地說出了她的想法:「你現在馬上要火了,應該會去當明星,不會繼續在超市裡做下去了吧?」

敢情這位好漢以為只要上了銀幕就能當明星了。

至於杜安導演和編劇的身份?她是那種只認明星、對於這些幕後人員完全不感興趣、並且覺得一部電影裡演員是最重要的門外漢,在她看來,杜安在這部電影裡面演個大配角可比另外那個導演的名頭響多了也有前途多了。

杜安搖了搖頭,「我在裡面只是跑個龍套,火也輪不到我。還有,你剛才也看到了,就這麼點人來看,這部電影火不了。」

許如煙卻不管這麼多,只是說:「我覺得這電影挺好的,還在電影院裡放了,你肯定能火的,到時候肯定賺不少錢。」

杜安不由樂了。

這位好漢難不成以為電影的票房是給劇組所有人一起分的嗎?我就是個龍套,拿了兩千塊的勞務費別的就什麼都沒了……

杜安突然皺起了眉頭,面色肅穆。

「怎麼了?」

許如煙看他臉色大變,關切地問道。

杜安揮了揮手,示意她先不要講話:他好像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是什麼呢?……對了!

杜安眼睛一亮。

龍套分不到票房,但是他是導演,他可以分到票房啊!

他記起來,在合同上有一條是說,影片的可分配收入,他作為導演,是能拿到百分之五的!(詳情見第四節)

這是個什麼意思呢?

打個比方:假設《電鋸驚魂》最終票房是一百萬,除去交稅、院線抽頭,剩下的就是《電鋸驚魂》的可分配收入。他暫時也不知道瑞星影視和院線的合作協議規定抽頭是多少,按照業界一般綜合在50%的比例來算的話,加上8%的稅,那《電鋸驚魂》的可分配收入就是一百萬的42%,也就是四十二萬,根據合同,他能拿到的那就是兩萬一!

感謝在尚海期間惡補的電影產業相關知識,他才能這麼快算出來。

兩萬一啊,杜安被這個數字閃花了眼。

這還是在假定票房一百萬的前提下,若票房是一千萬呢?那他就能拿到二十一萬!那要是一億呢?……杜安覺得自己想多了。

按照今晚的勢頭,別說一百萬了,十萬都危險。

兩次的觀眾表現都說明,這部電影質量是有的,但是照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都想點辦法……

杜安發現只要一牽扯到錢,他的腦子就能轉得飛快。許如煙則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走!」

杜安突然一把抓住許如煙的手。

許如煙臉一下子通紅,嬌羞地低下頭去,低聲道:「你……你幹什麼……」卻不掙扎哪怕一下。

「刷票房去!」

單靠電影質量太不靠譜了,他得把所有潛在觀眾都趕進電影院裡去!

營銷可是他的專業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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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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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開戰時刻(求推薦票)





杜安是被一陣接連不斷的敲門聲吵醒的。

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子都粘連著的,眼睛酸澀難受得很。

「小杜,小杜……」

飄忽的女聲幽遠地仿若從九幽傳來,又像是夏夜床畔的搖籃曲,聽著這有節奏的輕喊聲,杜安眼皮子再度沉重起來,漸漸合在了一起,就要重新睡過去。

這聲音倒是有些耳熟……

杜安迷迷糊糊地想著,突然一個激靈:這不是沈阿姨的聲音嗎?

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看向門的方向,豎起了耳朵,那聲音繼續響著:「小杜,小杜……」

果然是沈阿姨的聲音!

杜安使勁揉了揉眼睛,拍了兩下臉頰,強迫自己從床上爬起來,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沈阿姨。

杜安剛要開口,卻先不自覺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啊……」,這才開口問道:「沈阿姨,有事嗎?」

沈慧芳看著杜安一頭雜亂的雞毛和泛紅的眼珠子,關切道:「你這孩子,昨晚幾點回來的?你們不是十點就下班了嗎?……」關心了半天,這才想起正事,指了指客廳電話的方向,「你女朋友找你。」

女朋友?

剛被吵醒腦子還迷糊著的杜安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沈慧芳說的是誰。

「沈阿姨,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們倆只是朋友。」

說著,走過去接電話,沈阿姨則在他背後喋喋不休:「是是是,只是朋友,甄甄她爸當初和談朋友的時候也總是說『我們只是朋友』。不過小杜啊,怎麼從來就沒見你那『朋友』來看你呢?你也別嫌阿姨多事啊,你從畢業了就住在我這裡,我已經把你當半個孩子看了,關心關心總是應該的吧?再說說談朋友這事吧,你是男的,就得主動點,要我看,你就約個時間把你『朋友』帶來這裡吃頓飯,阿姨請,順便幫你把把關……」

杜安苦笑著敷衍了幾句,這才接起電話。

「什麼事?」

束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十一點半,老嚴魚館,找你有點事。」

杜安正迷糊著,隨便「哦」了一聲,正想問你束玉發生什麼事,那頭已經把電話掛了。

杜安盯著電話看了半天,這才放下,整個人被抽了筋一樣軟在了沙發上,長嘆一聲:「唉……」

昨天折騰到夜裡三四點,他本來還想今天一點多再起來去上班呢,現在看來是不成了。

老嚴魚館杜安知道,從尚海回到南揚的時候,為了慶祝電影能順利上映,兩人就在這裡吃過一頓。洗漱一番,穿好衣服來到李府街上的老嚴魚館的時候,束玉已經在了。

走到束玉坐下,杜安拿起茶壺就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幹掉,又倒了一杯,這才問面前的束玉:「怎麼了?」

束玉沒有回答,反問道:「沒睡好?」

杜安照鏡子的時候已經看到了自己滿眼血絲的模樣,大抵是個人就能看出來他昨晚沒睡好了。

他勉強一笑,「昨晚有點事,忙到三四點才睡。」說著,止不住又打了個呵欠。

束玉點點頭,也不管他了,直接說道:「昨天的票房出來了,情況很不好。全國47家影院,連映兩場,總票房才一萬五千多,連兩萬都沒到。」

47家影院放映了兩場,一萬五的票房,平均每家每場就是160左右,按現在的平均票價12塊來算,那就是說每場只有13個人買票進場觀影。

比杜安昨天看到的情況還糟糕。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就是,觀眾們都挺喜歡這部電影。」

杜安一愣,「你們還安排了人過去盯場?」

束玉點頭,「基本上每個發行商都會在首映的時候安排工作人員盯場,一是為了觀察觀眾的反應,做出調整,二是為了核對觀眾人數,防止影院在票房數據上作假。」

「這也太累了……」

杜安嘟囔了一聲,拋下這個問題沒有再理睬,問道:「那你今天找我什麼事?」

「我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束玉這樣問道。頓了一下,又說道:「畢竟光是觀眾喜歡沒有用,叫好不叫座的電影多了去了。公司裡的分析師也分析過了,按照這種情形下去,這個週末加上下個禮拜撐死了能收到二十萬的票房,成本都收不回來。」

「若是能放三週的話,成本倒是能收回來,但是按照這種勢頭,院線方除了簽訂了合同的下周之外,明顯不可能再繼續把《電鋸驚魂》放下去了。」

說完,束玉看著杜安。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依賴杜安了:或許是在杜安接替她的位置成功把電影拍好之後?還是在杜安拉著她去尚海把本無法上映的電影搞得能夠上映了之後?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出了事之後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杜安。

杜安又喝了一口水,這才慢慢說道:「我倒是有個辦法,我昨晚會那麼晚睡也是因為幹這事去了……」

他慢慢把自己的計畫講了出來。

束玉靜靜聽著,一言不發,直到杜安講完了,才發表意見:「太惡毒了,你就不怕生兒子沒屁眼嗎?」

杜安苦笑了一下,「無毒不丈夫。」

束玉靜思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好,我回去就找幾個人做這事去。」

「做可以做,不過我剛才說的那幾個要點你要記好了,否則的話可能反而會起到反效果。」杜安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倒茶,倒到一半,手上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我突然又想到一招,你聽聽看啊……」

靜靜地聽完杜安的想法,束玉這次沉默了更長時間,良久,才道:「你膽子真大。」

杜安回敬了她一句「你膽子也不小」,這才道:「反正債多不壓身,我連騙投資的事都幹出來了,還有什麼不敢幹的?就怕你們不敢幹。」

這時菜上來了,第一道就是老嚴魚館的招牌菜鐵板烤魚。

束玉夾了一筷子魚肚上最嫩的肉,貝齒微張,輕咬一口,慢慢咀嚼了兩下,嚥下,才道:「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嗎?資本來到這個世界,從頭到腳,它的每一個毛孔都流淌著血和骯髒的東西。」

「他們的膽子,比你想像的要大得多。」

杜安點點頭,「那就行。」說完看著烤魚,肚子就叫了起來,趕緊伸出筷子和束玉搶食。

……

豆瓣是去年剛剛興起的一個社區網站,提供電影、書籍、音樂等作品的信息,無論描述還是評價都由用戶提供。因為是世界上第一家類似的網站所以發展得很快,到了今年已經有了五百多萬註冊用戶。

豆瓣最著名的板塊是電影頻道。只要是拍出來的電影,不管是哪個國家的、有沒有上映過,都能在上面找到該電影的頁面,像《大塊頭》這樣從開機開始就一直在炒作的電影,更是還沒上映就有了該電影的獨立頁面。

王立倫是豆瓣的老用戶了,從豆瓣剛創建開始就註冊了會員,現在他每天下班吃了飯之後,都會習慣性地先上豆瓣轉一圈,今天也不例外。

先按照慣例,打開電影頁面,看了一下最近上映的電影。

《電鋸驚魂》。

熟悉的海報映入眼簾,讓王立倫會心一笑。

他本來不喜歡看電影的,但是在豆瓣上混久了,現在也變成了一名電影愛好者,每個週五的午夜場都會去看上一次——這個點是他特意挑選的,因為這個場次的人少,能隨便坐,所以觀影體驗也好。

昨天晚上按照慣例,他就跑去看了一場,正是《電鋸驚魂》。這部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演職人員也都沒名氣的電影給了他極大的驚喜——他到現在都還記得,當看到裝了半天死屍的陳康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那種渾身狂起雞皮疙瘩、激動得想要尿尿的感覺是他生平第一次體驗到。

好電影。

王立倫心裡這麼想著,點了進去,習慣性地看了一眼電影評分,然後就愣了。

2.9分。

他摘下眼鏡,拿過眼鏡布仔細擦亮了重新戴上,再看過去。

還是2.9。

「臥槽!」

王立倫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大吼一聲,聲音大到隔壁合租的朋友都不滿了、以敲牆示意他安靜點。

他還從來沒有在豆瓣上看到過這麼低的分,特別這個最低分還發生在了一部在他看來算是好電影的作品身上。

王立倫深吸兩口氣,邊罵著「豆油(豆瓣網友的簡稱)眼睛都長瘤子了嗎」邊坐下來,把頁面拖到下面看評價詳情。

「大爛片,看得我都快要睡著了。我實在不知道導演在想什麼,他腦袋裡裝著屎嗎?給1分我都嫌多了。我建議這位叫杜安的導演去看看《暖春》,人家那拍的才叫電影。」

這是一位名叫「飯飯」的網友發的評論,他給的是1分——豆瓣最低也要給1分。

王立倫看著這條評論,氣得笑了起來。

《暖春》在電影節閉幕後沒多久就趁著熱度大規模上映了,現在是第二周。他也去看過,唯一的感受就是「吃了屎一樣難受」,以至於他看到一半就再也憋不下去,溜出來了。

而現在,竟然有人拿那坨屎來和《電鋸驚魂》比?

「樓主也就是欣賞《暖春》的水平了,覺得《電鋸驚魂》不好看可以理解,畢竟我們不能希冀一個山頂洞人理解電影的藝術。」

他敲下了評論,發佈,再看其他的評論。

「我是一位狂熱的電影愛好者,所以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花錢買了票,坐在觀影廳裡,一邊發信息一邊看完一部電影,從頭到尾我都不知道導演想表達什麼,唯一的觀影感受就是浪費了我12塊錢,還不如再看一遍《暖春》。哦,最後補充一點,韓生配合蔣偉演戲、假裝被毒死那裡還是挺搞笑的,不過我是來看恐怖片的啊!」

王立倫繼續跟帖。

「如果說爛,請舉出具體的例子好嘛?否則我只會認為你為黑而黑。」

再往下拖,王立倫突然絕望了。

一水兒下去全是1分的評論貼,中間偶爾夾雜著一兩個10分的評論貼。

水軍,被黑。

戰鬥經驗豐富的王立倫腦子裡突然跳出這兩個詞彙,再聯想到這兩個黑鬼都如此推崇《暖春》,不像是專門來發評論,倒像是做廣告的了,王立倫立刻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秘密。

他趕緊找到《暖春》的頁面,點了進去,一個紅豔豔的數字掛在評分欄上。

8.3分。

噗!

王立倫只覺胸口一悶,一口老血差點噴在了顯示器上。

他記得張藝某的《大紅燈籠高高掛》也只不過才8.2分,現在一坨屎竟然拿到了8.3分啊!

不要臉,無恥,沒有職業操守,道德淪喪……王立倫喋喋不休地咒罵著,又回到了《電鋸驚魂》的頁面上。

僱傭水軍強行刷分就算了,還特地去踩別人來抬高自己的身價——都說同行是仇家,王立倫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正當王立倫覺得自己滿腔的正義怒火快要抑制不住的時候,他看到了一篇給《電鋸驚魂》打8分的評論貼,標題很中二。

開戰時刻

這是這篇評論的標題,打開一看,開頭一句就聳人聽聞。

「現在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同志們,站起來吧!」

世界末日到了嗎?王立倫心底吐槽,還是看了下去。

「很多人可能覺得我聳人聽聞,那麼接下來我就說說我為什麼要這麼說。」

「今天發生在《電鋸驚魂》和《暖春》頁面的事,相信大部分人都看到了。有的人抱不平,比如下面發10分帖的那兩位;有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比如說我;還有的人可能搬了張小板凳過來準備看熱鬧,比如說正在電腦前看貼的你。那兩位奮力反擊的同志勢單力薄,失敗了,被淹沒在茫茫水軍的汪洋大海中;冷漠的我覺得無趣,轉身離開,去做晚飯;看熱鬧的你連跟兩天,看到個人的力量抵擋不住水軍,罵罵咧咧之後就忘了這件事,迎接美好的明天。」

「於是我們就被強‧奸了。」

「是的,我們的意志被強‧奸了,並且愉快地忘記了這件事,等待著下一個強‧奸犯的到來。」

用詞太刺骨,搞得王立倫坐立不安。

「我一直認為,互聯網是偉大的,這是人類所開創的自由國度,而豆瓣更是這個自由國度中的烏托邦。」

「自由、客觀、實事求是,這是我對豆瓣的印象,但是當冷漠的我轉身離去做晚飯的時候,我發現我印象中的豆瓣已經開始崩塌——它不再自由,不再客觀,不再實事求是!它正在被金錢玩弄!而我只能看著,冷漠地看著,我什麼都做不了,我的態度加速了它的崩塌。」

「我什麼都做不了?」

「不!」

「我突然發現,其實我可以做點什麼,比如說像這樣。」

接著是一張照片,可以看到是一張《電鋸驚魂》的電影票。

「我看過,我不會還沒觀影就妄加評論;我打8分,這是一個觀眾的客觀感受;不刻意貶低也不刻意抬高,沒有人可以強‧奸我的意志。」

「這是豆瓣精神。」

「接下來我將離開這裡,去看一場《暖春》,然後回到家裡,去《暖春》的頁面繼續戰鬥,和那群惡徒戰鬥,為了維護這遠離公權力和金錢的最後一片聖土不受到污染。

「即使我一個人的力量是這麼弱小,但是至少這一刻。」

「我在為自由而戰。」

評論的最後貼出了一首詩。

「當他們來抓共‧產主義者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反對,我想我反正不是共‧產主義者。」

「當他們來抓猶太人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反對,我想我反正不是猶太人。」

「當他們來抓工會組織者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反對,我想我反正不是工會的人。」

「當他們來抓天主教徒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反對,我想我反正不是天主教徒。」

「後來,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站出來為我說話了。」

王立倫默默地看到最後,手背一涼,低頭一看,一滴水珠落在上面。

竟然哭了?他為自己的感性感到好笑,卻笑不出來。

抽過顯示器旁的紙巾,猛地擤了一下鼻涕,把紙團往紙簍裡狠狠一扔,四下里一番找,沒能找到昨天的電影票。

王立倫豁然站起身來,拿過錢包。

媽‧的,為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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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節:蓄勢待發





宏利網吧,二樓

所謂的二樓,也就是一間狹長的房間,兩排電腦分別靠著兩邊的牆壁擺放著,中間留出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的過道。老闆為了省電,一過十點就準時關了燈,只剩下幾台開通宵的顯示器散發著幽幽的藍光。

角落處,坐著兩個男人。

哦,錯了,是一男一女。

「昨晚那麼晚回去,你家裡人有沒有說你?」

杜安一邊瀏覽著豆瓣上的戰況,一邊隨口問道。

今天剛下班他就又把許如煙拖到了這裡,繼續執行他的計畫。

許如煙搖頭,「沒有。」

何止是沒有說,得知許如煙是和男同事在外邊「玩」到這麼晚才回來,她爸媽別提有多開心了:他們這閨女的親事可是讓這老倆口操碎了心,眼見著有起色了,他們哪裡會責備?高興還來不及呢!以至於今天許如煙說還要晚點回去的時候老倆口一個勁兒地說著沒關係,聽老倆口的意思,好像好恨不得她今晚別回來了,最好在外面住一宿順便把事兒給辦了,那他們才安心。

「辛苦你了,等會兒請你吃宵夜。」

許如煙「嗯」了一聲,看了看杜安,忍不住低聲問道:「這電影是你拍的,你……你為什麼要說自己拍的東西不好呢?」

杜安剛切換下飯飯的賬號,換了一個新註冊的馬甲打了1分,給已經上升到3.7分的《電鋸驚魂》再添了一點渾水。

聽到許如煙這麼問,他停下手裡的動作,組織了一下語言,卻發現自己如果真要對初中畢業的許如煙解釋清楚的話可能需要一兩個小時的時間,於是也放棄了這個打算,乾脆說:「這樣反而能提高這部電影的票房,讓更多人去看。」

許如煙更加迷糊了:在她看來,只有被人說「好」的電影才會讓人想去看,怎麼被人說「不好」的電影反而會讓更多人去看呢?

「那這是為什麼呢?」

面對許如煙的不依不饒,杜安只得再多說幾句:「這涉及到逆反心理、人的共性以及群體效應,還有人類的社交屬性,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優越感。」

一連串陌生的名詞蹦出來,只接受過初中教育的許如煙明顯聽懵了,愣愣地好一會兒沒能回過神來,最後她把這些聽不懂的東西一股腦兒拋到了腦後,望著杜安,眼睛裡只剩下了崇拜。

「你懂的真多,不愧是大學生。」

大學生……

聽到這個名詞杜安就苦笑起來:現在的大學生已經不值錢了,而且可以預見的是將會越來越不值錢,也只有社會環境簡單的許如煙才會覺得這個身份有多了不起吧。

「這些東西都是你在大學裡學的嗎?」

杜安點點頭,「嗯。」

他上面所說的東西涉及到了心理學的範疇,而心理學也是他大學裡的必修課之一。

管理學,心理學,組織行為學,財務管理,營銷策劃……這些都是他所學專業的必修課,多而不精,就是他所學專業的最好概括了。在面臨畢業的時候,無數同學抱怨這個專業,因為他們發現面對社會需求的時候,他們專業唯一的出路就是當個領導——但事實是,誰會讓一個剛進社會沒有任何工作經歷的人當領導呢?除此之外,他們竟然沒有一個專業對口的工作了。

杜安在找工作四處碰壁的情況下也曾經無數次地抱怨過這個專業,但是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要不是在大學裡學了這麼多華而不實的東西,他還真不能把《電鋸驚魂》帶到今天這一步。

「繼續吧。」

杜安說著,從思緒中脫離出來,在新評論的標題欄寫上了「無可救藥的爛片」幾個字,對許如煙說:「說說呢,使勁想,怎麼爛怎麼說。」

這也是他非要把許如煙拖來一起幫忙的原因:他想要黑《電鋸驚魂》,但是又不能真的黑,而要無理取鬧地黑,這就需要文化水平比較低的許如煙了,他自己來不了。因為在他看來,自己拍的這部電影雖然還行,但是要說讓他不滿意的地方確實還有很多,真要一不留神寫出來的話,那就傻X了。

自黑也是有技巧的。

許如煙憋緊了腦袋使勁兒想著,杜安就在旁邊等著,沒事看看頁面,突然看到一條評論。

「天金市求有相機的戰友組團參戰」

點進去一看,原來是一位天金市的豆油想要參戰去看《電鋸驚魂》,但是沒有數碼相機,拍不了電影票,於是想要找一個同市有照相機的戰友一同去觀看。

數碼相機在現在而言畢竟是個大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而能拍照的手機更是寥寥無幾。

杜安皺眉看著,突然眼中精光一閃,對許如煙說「你先慢慢想」,接著趕緊衝下樓去衝到收銀櫃檯旁,和收銀員哈拉了兩句後成功借用到了電話,給束玉打了個電話。

「……大概就是這樣,行不行?」

他把自己的新計畫說了一下,那頭的束玉沉默了三秒後,說:「南揚這邊沒問題,我馬上就能給你抽一個人出來,你記一下他的聯絡方式……」

又問收銀員解了紙筆,把聯絡方式記下來後,束玉繼續說道:「其他地方我儘量安排一下。」

「也不用全部覆蓋到,有一小半就差不多了,主要是起個勢。」

和束玉又聊了兩句細節後杜安就掛斷了電話,拿著記錄了聯絡方式的紙片重新回去了樓下,剛坐下,就把之前的評論頁面關掉,創建了一個群組,取名為「聖戰指揮中心」,然後趕緊發了一個貼。

帖子的大致內容是說:有鑑於部分豆油沒有照相機、無法參戰的情況,他自願貢獻數碼相機一部,每日於南揚市盧米埃影城進行拍攝,相關參戰者可帶閃存卡於觀影后集中拷貝,並貼上了聯絡方式。

相比起數碼相機和能拍照的手機來,閃存卡基本是現在手機的標配了,大部分人的手機裡都安裝了閃存卡儲存歌曲,參戰要求被大大降低。

最後杜安還特意提到他建立了一個群組,無法拍照的和願意提供數碼相機當義工的可以進入自由交流,自主組團。

「認同感,社交屬性……」

杜安看著自己發的這個帖子,喃喃自語。

這件事好像越來越有趣,涉及面也越來越廣,不再侷限於電影愛好者了。

他正在把越來越多的人拉下水。

為了兩萬一千塊錢,他也是夠拼的。

與此同時,上新河影城

收銀員唐蘭面帶笑容地把爆米花遞給一對小情侶,待他們走後對身旁的同事說:「今天生意不錯呀?這麼晚了人還不少。」

「今天禮拜六嘛。」她同事這麼說。

唐蘭說:「以往禮拜六可沒這麼多人,我爆米花都比平時多賣出好幾份。」說著看了一眼大廳。

幹了這麼久,她對於這家電影院的情況太瞭解了,每個禮拜六的午夜場大廳裡等待的觀眾也就十三四個左右,今天已經快二十個了。

過了大概十分鐘,23點的場次可以進場了,檢票口卻發生了一點小事故。所幸爭執不大,熱騰了沒一會兒就平息了下去,陸續有幾個觀眾過來櫃檯這邊存相機。

為了防止盜版,觀影廳是不允許攜帶攝像機和照相機進入的,但是因為這點就把觀眾拒之門外顯然也不是利潤至上的商家所願意看到的,所以每家影院也都對此採取了相應的措施,比如說開設有專門的儲物櫃並配備號牌。

那幾個觀眾存好相機後就進去看電影了,唐蘭和她同事把相機一一放好後忍不住說道:「今天這是怎麼了?這麼多盜版商?」

她同事啐了一口,「真要是盜版商哪這麼好說話?而且你沒看到的麼,都是數碼相機,拍盜版至少也要拿個DV啊。」

唐蘭搖搖頭,完全鬧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在六個小時前,南揚晨報社主編室內

主編曹明遠手執鋼筆,無意識地在桌面送來過審的版面上敲個不停,最終定了下來,望著那篇報導,眼睛裡有一股意氣風發的書生氣在閃動。

「這些電影人,確實是需要考慮一下社會責任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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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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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節:風暴





杜安靠在椅子上,透過右手側的落地玻璃窗,目光呆滯地望著外邊的街道。

窗外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著,拿著個波板糖邊走邊舔。經過杜安身邊時看到店內有個面容憔悴雙眼通紅的怪叔叔正盯著自己看,小姑娘嚇得波板糖都不舔了,低下頭小跑步地匆匆離開。

杜安收回目光,看著面前的束玉,哀嘆道:「大姐,你讓我好好睡個覺行嗎?」

他昨天晚上又是忙到兩三點才回去,沒想到一大早又被束玉叫了出來。

束玉舉起手中的杯子悠閒得輕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把手邊的報紙推了過去。

杜安翻過來一看,見是南揚晨報,一篇新聞佔據了半個版面。

「十五歲女生影院被嚇暈」,這是主標題,副標題是「電影審查委員會職責何在」,具體內容則是說南揚市十三中高中一年級的女學生何某於昨日晚間在電影院觀看恐怖片《電鋸驚魂》時過度激動、心臟跳動過快導致腦部缺血,當場暈厥。經過陪同她一起觀影的哥哥和影院工作人員及時搶救送往醫院後,已於凌晨醒來。

該文的筆者在描述完新聞事件後,著重質疑了電影審查委員會的失職,在他看來,這樣的一部危險性影片不應該是保護級,而應該是限制級,至於為什麼這樣一部影片卻是保護級呢?筆者沒說,卻在字裡行間各種誘導觀眾們往「賄賂」「黑幕」的方向去想。

最後,這篇文章的筆者認為電影市場的繁榮是一件好事,但是與此同時也應該看到電影的思想導向作用,電影從業者和電影審查委員會在當前這個時刻要意識到自己的社會責任,為人們推出更多更好如《暖春》這樣溫暖人心的好作品,而不是在譁眾取寵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杜安看到《暖春》的名字就樂了,問道:「多大仇?」

束玉沒有搭理他,又飲了一口茶後,說:「昨天的票房也出來了,四萬六,翻了兩倍還多。分析師說,照這樣下去的話,一個禮拜後的總票房到五十萬應該不是問題。如果這個成績再保持兩天的話,院線方應該也會同意再續簽一個禮拜的放映合同,等到完全下畫總票房應該能到一百萬,那樣的話應該就可以把製作成本和宣傳成本全部收回來並且還有小盈餘了。」

杜安點點頭,心裡默默算了起來:一百萬,那他能拿到的就是兩萬一。

折騰了兩天總算沒有白折騰。

一想到有兩萬一可以拿,從剛才到現在一直萎靡不振的杜安總算徹底精神了。

「兩萬一啊……」

杜安喃喃自語,已經開始想著這筆錢該怎麼花了:給家裡寄去一萬八,自己留三千——自己那雙雙星粘粘補補穿了好幾年,總算可以買一雙不破的鞋子了;衣服就不用買了,反正現在自己天天上班都要換工作服,買了新衣服也是浪費;褲子可以買一條,自己那條黑色西褲太肥了,一到冬天風就會褲腳下面灌進來,凍得難受,可以買一條合身的厚褲子,還要買一條秋褲……

之前拿到那七千塊酬勞的時候,杜安給自己留了兩千,這兩千卻沒捨得花,只在去尚海之前特地買了一件紅豆的襯衫襯門面,現在又能再有三千,總算捨得給自己添置一些東西了。

對了,還有沈阿姨。她照顧自己這麼久,有好吃的從來不忘了自己,自己也不能沒點表示呀……等錢拿到了之後,給沈阿姨買點營養品,她女兒宋甄也不能忘了。

自己記得宋甄好像總是穿那麼幾件衣服——這個年紀的小女生正是最要面子的時候,自己就給她買件新衣服吧,不能讓她在學校裡被同學看不起呀,那樣沈阿姨也會難受的……

但是兩萬一這個數字顯然不準確。

當第二天束玉把《電鋸驚魂》週末18.3萬的單日票房擺在杜安眼前的時候,不用數據師分析他也知道自己的這部電影不可能再只在47家影院放映。

這是一匹明顯的黑馬,只要方力勇不想跟錢過不去的話肯定會增加影院放映。

「下周放映院線會增加到三百家,公司已經在聯繫院線方了。」

束玉這麼對他說,也證實了他的猜測沒錯:方力勇確實是個人物,面對利益能果斷把私人恩怨暫時放下。

單日18萬,如果這個勢頭能保持下去的話,不要衰減太厲害,那麼光是這個禮拜就能收下至少100萬,加上這個週末積累的25萬,他已經能夠分到二萬六了,更別提下周還會增加到三百家院線進行放映。

這部電影的票房最終能衝到多少?自己又能拿到多少?五萬?十萬?

杜安有些恍惚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賺錢竟然這麼容易,一天天地坐著不動,就能看到錢往自己的口袋裡飛進來。

但是事實再一次證明了杜安的想像力有多麼匱乏。

週一單日票房32.7萬,首場上座率100%,平均上座率90%,擠上了單日票房排行榜第十三位。

這匹黑馬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而「三百家」這個可憐的數字顯然也無法匹配上這個亮眼的成績,所以方力勇大手一揮,「再加!聯繫萬達和金逸,下周我要一千五百家影院,每家每天至少四場!」

等到這一週終於過去,《電鋸驚魂》在47家影院每天兩場還都是午夜場的情況下,狂收201萬票房,勇登本週電影周票房排行榜第七位。

排在它上面第六位的是陳曉春、蔡卓嫣主演的愛情喜劇《下一站,天后》,這部愛情喜劇專業戶小馬哥執導的輕喜劇在大規模放映第三週收下了372萬,應該還會縮小規模後再放映一週。排在它下面第八位的則是《尋找周傑侖》,這部和《暖春》一樣趁著尚海電影節的餘輝火速上映的影片在第二周只收下了186萬票房,很可能撐不到第四周了。

然後《電鋸驚魂》在新的一週迎來了第一次大規模上映。

全國一千五百家家影院同步上映。

而新的一週《電鋸驚魂》的表現徹底炸翻了電影市場。

周票房5780萬,勇奪周票房排行榜第一位!

上映首週、被廣專業大影評人寄予厚望的情感大片《忘不了》以4820萬的單周票房屈居第二,讓一票專業影評人全都跌碎了眼鏡,無法相信這個結果。

《忘不了》可是大導演爾東生執導,華表獎影帝劉清雲、人氣明星張栢芝主演的情感大片,特意避開同樣由張栢芝主演的《大塊頭》也是為了能拿到周票房第一,沒想到打好的算盤竟然被一部名不見經傳的小片破壞了?雖然說《忘不了》週五才上映,少了四天時間,但是怎麼也不至於被這樣一部聽都沒聽過的電影打敗啊!

嗅覺靈敏的媒體第一時間就聞到味道衝了過來,把《電鋸驚魂》的前世今生扒了個乾乾淨淨。

導演杜安,沒聽過,哦,這導演還兼職了編劇:主演張家譯,朱雨晨,又沒聽過,再調查一下,原來一個只演過兩部失敗的電視劇,另一個更離譜,從學校畢業出來後打了一年的官司,這還是他第一次觸電;剩下的人就更不要提了,反正就是一個草台班子。

當然,最誇張的還是這部影片的成本。

二十萬……

光是劉清雲一個人片酬的零頭都不止這點了!

唯一還算靠譜的就是《電鋸驚魂》的發行公司瑞星影視了,這家公司在製作電視劇上還是有一點成就的,電影領域卻是首次涉足,可誰都沒想到這公司剛進入電影市場就不聲不響搗鼓了一個票房怪物出來!

專業影評人們也坐不住了,紛紛走進了電影院觀看這部他們之前聽都沒聽過的電影。

「合格的電影,畫面合格,故事合格,佈景和道具合格,但也只是合格而已。故事的主題咋看之下發人深省,但是深究之下卻經不起推敲:抱著希望他人珍惜生命的想法就可以肆意控制別人的人生嗎?在我看來這只是矯情的做作,就像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更嚴重一點,這簡直可以說是一種虛偽變態的道德觀,相比之下,《忘不了》的情感更加真實可信。」

這是專業影評人,南方日報的專欄作家尤銘在自己博客上貼出來的日誌。

和他保持同樣想法的專業影評人不止一個。

「故事枯燥,讓人坐在電影院裡都忍不住有了快進的衝動,僅靠幾個亮點來撐起門面,讓我想到了中國古代一句話,叫做有句無篇,意即有好句子,但是整篇詩詞卻不好。我也想把這句話送給這部影片的導演。」專業影評人,自由職業者於文輝。

……

當然,有不滿的自然也有說好的,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著名影評人鄒黎明的評論。

「絕望是恐怖電影的基本要求,而一部好的恐怖電影,應該是能讓觀眾在電影結束後繼續發抖,《電鋸驚魂》做到了。我昨天晚上睡覺前還在想會不會明天起床後,發現自己被鎖在了一間密室裡,然後一個老頭對我說『你好,鄒黎明,我想和你玩一場遊戲』,這種感覺實在太棒了!至於其他的……我們不能指望一個人長出八隻腳來,那是怪物,不是嗎?能專心做好一點已經很不錯了,而我們國家大部分的導演都不懂這個道理。」

「最後說一句,小子,你嚇到我了,是的,你嚇到我了,所以我喜歡你,喜歡你的電影,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

鄒黎明在國內影評界算是最著名的人物了,從事過編劇、導演、演員等各項工作的他現在退居幕後,專心做一個影評人,影響力卻不減反增,幾乎成了影評界的風向標,粉絲無數。

影評界亂成一團的同時,新聞界也亂了。

面對南揚晨報的指責誣陷,當慣了老大的電影審查委員會立刻不干了,馬上通過《電影週刊》發表了一篇槍文,詳細介紹了電影審查分級制度,並且把「某部」恐怖片的情況一一往上套,證明他們的分級制度是有據可依,公平公正的,並勸告「某些」報刊雜誌不要為了銷量就譁眾取寵,要謹守新聞從業者的基本操守。

南揚晨報自然也不是那種吃了虧不作聲的主兒,第二天就又冒出了一篇報導,死咬著「社會責任」不松口,電影審查委員會自然不能忍——《電影週刊》是週刊,無法立刻還擊,於是換到了申報上繼續戰鬥。

老百姓哪見過事業單位在媒體上公然掐架?立刻來了精神,每天盯準了這場嘴架,看著看著,也記住了事件的導火索,那部名叫《電鋸驚魂》的電影,閒著沒事的人也就跑去影院看看到底是什麼電影能讓兩家事業單位掐起來。

於是越來越的人湧進電影院,而《電鋸驚魂》大規模上映的第二周也在這樣的勢頭中過去。

這一次,它的放映影院是兩千一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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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節:迷失





「杜導,請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當一名售貨員?這是一種行文藝術嗎?還是說你在體驗生活?」

「杜導,請問對於《電鋸驚魂》徹底打敗《忘不了》,再度奪得周票房排行榜第一名你有什麼感想嗎?」

「杜導,於文輝說《電鋸驚魂》是爛片,能取得現在的成績完全是運氣好,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嗎?」

「杜導……」

杜安站在櫃檯後,頭戴小帽,白衣紅圍裙,看著櫃檯外邊的幾名記者,還有往來顧客好奇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電鋸驚魂》在上週進入到了大規模放映的第二周,《忘不了》經過三天的週末首映,也終於開始真正發力,眾多爾東生或劉清雲的影迷冷眼旁觀,想要看看《忘不了》是怎麼教訓這個無知小輩的。

但是事實令所有人驚掉了下巴。

7210萬,這是《電鋸驚魂》大規模放映第二周、在兩千一百家影院所創下的成績,不僅逆勢增長,還繼續力壓6800萬的《忘不了》,並且根據週末三日的單日票房下降趨勢可以推斷,《電鋸驚魂》在下一週還將繼續力壓《忘不了》,票房差距很大可能還將拉大。

與此同時,《電鋸驚魂》的總票房已經來到了一億三千萬這個數字上。

《電鋸驚魂》被劃為了恐怖片,在這個類型上票房最成功的是99年的《山村老屍》,創下了1.46億的票房,而現在只要是個人就能看出來,《電鋸驚魂》打破《山村老屍》的紀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於是《電鋸驚魂》徹底火了:二十萬成本,650倍於成本的票房,273倍的恐怖投資收益率,非著名導演,非著名演員,以小身材打敗大塊頭,即將創造歷史……它具備了一切火的要素,媒體們立刻就像聞到了骨頭味道的野狗一般瘋狂湧了上來。

瑞星影視火了:每天瑞星影視都要應付一大批記者。

張家譯火了:他家門口二十四小時有人蹲守。

朱雨晨火了:他只是在家裡坐著,已經收到了三份新電影的合同。

……

杜安這邊也不安生,昨天就有記者過來了,今天更是一下子來了五個。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

杜安實在沒有應付媒體的經驗,只好這麼說著。

記者們一下子來了精神:不怕你不說,就怕你不開口!

「杜導,你沒有什麼想說的意思是默認於文輝的看法,覺得《電鋸驚魂》就是一部爛片嗎?」

「杜導,你這是對於打敗《忘不了》不屑於發表意見嗎?這麼說的話,你是不是認為打敗《忘不了》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杜導,有傳聞說爾東生導演和你之前就認識,並且曾經說過你不是拍電影這塊料,你拍《電鋸驚魂》是不是就是為了向他證明你有拍電影的實力?現在你成功地打敗了他,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嗎?」

……

杜安臉都黑了。

他實在低估了這些記者的想像力和借題發揮的能力。

還好這時肉品部的部長戴文成走了過來。

「記者朋友們你們好,」

戴文成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身材敦實長相憨厚,笑起來很溫暖。

身經百戰的記者們卻一眼就看出了這個男人憨厚笑容下隱藏的殺意。

「我們有採訪的權利!」

不等戴文成繼續說下去,一個記者已經叫了起來。

戴文成不緊不慢地道:「你們確實有採訪的權利,但是我們也有不接受採訪的權利。現在你們的行為已經妨礙到了我們的正常營業,給我們超市造成了經濟上的損失,如果你們再不離開,我有理由認為你們是在尋釁滋事,並會要求保安將你們『請』出去。」

記者們面面相覷,最終還是不想被難看地「請」出去,於是灰溜溜地都走了。

看到記者們離開了,杜安這才舒了一口氣,可還沒等他緩過神來,戴文成就對他說:「小杜,你跟我來一下。如煙,你先看一下櫃檯。」

「哦。」

許如煙乖乖地應了一聲,接替杜安站到了櫃檯前,沒有向杜安看上一眼。

如果說之前她還能心存幻想的話,現在她已經不再抱任何期望了——杜安終於開始發光,光芒太盛,盛到她已經絕望。

與其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還不如早點放棄、拉開距離。

跟著戴文成走到後面的員工通道,杜安看到戴文成在冷庫門前停了下來,於是也停了下來,然後見到戴文成轉過身來看著自己。

「小杜啊,我今天找你來是為了什麼事你知道嗎?」

杜安默默地點了點頭。

因為自己的關係招惹來這麼多記者、影響了超市的正常營業,戴文成又找自己談話,很大可能性是要勸退自己了。

「這樣下去不行啊,超市畢竟是做生意的地方,天天招來這麼多記者,總不是個事……」

果然,戴文成這麼說了。

說完之後戴文成嘆了一口氣,忽然又笑了起來,道:「其實當初把你招進來的時候我是很看好你的,畢竟是大學生啊!而且你人也聰明,又肯吃苦,我是真地想要把你培養出來……可惜,可惜啊,你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跟我們不一樣啊。」

杜安不說話,戴文成也不說話,半晌,才聽到戴文成說:「是不是很迷茫?」

杜安心中一震,抬頭看向戴文成。

沒錯,他現在心裡確實非常迷茫:他本來預想著的是能拿到兩萬一,結果搞著搞著,可能要變成五六萬了,而再搞著搞著,搞成了現在的兩百多萬……按照這個勢頭下去,等到《電鋸驚魂》全面下檔,他能分到的紅利很有可能會到三百多萬。

三百多萬……

他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在畢業還沒一年的情況下就能一口氣拿到三百多萬,所以他迷茫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是繼續在這裡工作,還是去尚海當藥代?要不然回老家買個房子買個店舖自己當小老闆?還是說創業?……

在此之前,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努力工作,攢夠了錢在城市裡按揭一套房子,落下戶口,當一個體體面面的城市人,最好還能多有點錢給姐姐寄去,改善姐姐家的生活,這就是他的最大心願了,但是現在這一切全都亂套了——他的人生目標突然一下子能夠全部實現了!還有剩餘,所以他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我該怎麼辦?」

杜安喃喃問道。

他已經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戴文成伸出手搭在了杜安的肩膀上,看著他,鄭重地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沒有人可以替你決定。」

說完,戴文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了手來。

「今天你先走吧,明天來辦一下辭職手續。」

說完戴文成就走了。

杜安則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戴文成離開的方向,雙眼失去焦距。

他該怎麼辦?

杜安迷失在了他人生的第一個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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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節:化蛹





當我們迷茫的時候,第一反應往往是回家。

杜安也是這麼做的。

「許家巷到了,請從後門依次下車,不要擁擠,下一站,勸業場……」

在公交司機面帶微笑喊著「加油,拍出更好的電影,為我們南揚爭口氣啊」的鼓勵聲中,杜安下了車。

在還算喧囂的東吳南路上走著,街邊不時有行人投來矚目的目光——托媒體的福,現在南揚市認識他的人數量正在急劇增加。

「南揚市的驕傲!」

這是南揚媒體最近鋪天蓋地地宣傳標題。

沒辦法,南揚市雖然是六朝古都,文化底蘊深厚,但是在現代電影這一塊明顯存在著短板,整個南揚根本就找不出一個在國內有點名頭的導演和演員來,非要矮子裡面挑大個的話,也就是一個梅亭了,可她是電視劇演員,電視劇天生和電影就存在差距,並且梅亭在電視演員裡也只是半紅不火的那種,而杜安就不同了。

這是一個以二十萬製作成本完成了1.3億票房奇蹟的導演,這是一個從正面徹底擊倒爾東生大導演的明日新星,這是一個現階段全國的焦點,22歲的年齡更是讓人對他充滿了期待,最重要的是他是南揚人——什麼,你說杜安的老家栗水縣都快進安惠省了?別說快進安惠省了,就算進了安惠省那也是南揚的!

南揚人在影視這一塊憋屈了二十幾年,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天縱奇才,就像是潘金蓮遇到了西門慶,恨不得把他誇到天上去,甚至有報紙喊出了「下一個張藝某」的口號,而南揚市最火的新聞節目《南揚零距離》前幾天也用了整整十分鐘的時間對杜安和《電鋸驚魂》進行了分析,這讓杜安現在是火上加火,在南揚這一片簡直紅得發紫。

「加油啊。」

有擦肩而過的行人這樣鼓勵他,杜安回應一個笑容。

還有膽子大的花姑娘湊上來笑著說:「杜導,你還挺帥的嘛,比電視上可帥多了!」

杜安繼續回應一個笑容,並說一聲「謝謝」。

這短短一段路,杜安比平時多花了十分鐘才走完,終於右轉,進了那條漆黑的小巷子。

他彷彿進入了一條時光隧道。

巷子裡依舊是隔上十幾米才有一盞昏暗的路燈,藉著依稀的燈光,可以看到建築大多還是保持著陳舊的面貌;大多數人家打開的木製房門裡還是一張八仙桌,桌後貼著年畫,顧奶奶家張貼著的那張元首像上,元首音容笑貌依舊;老人們還是坐在八仙桌旁老神在在地抽著水煙;若是不留神,拐角處突然鑽出來的小孩子還是會把你嚇個一跳,接著就風一樣地跑掉,消失在左拐右繞的巷子裡。

這裡的時光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凝固住了,外界的紛擾一絲一毫都進不來。在這裡,不會有人對他說「加油」,不會有人對他說「為我們南揚爭口氣」,不會有人對他說「你好帥」。

已經笑僵了的杜安此時才終於放鬆下來,卸下偽裝的笑容,一臉疲憊。

繞了半天路,路燈都不再有,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沈阿姨家門前,掏出鑰匙,開門,進入。

沈阿姨還坐在她的老位置上打著毛衣——她似乎有永遠打不完的毛衣——宋甄則是依舊坐著小板凳、伏在茶几上寫著作業。

見到杜安進來沈慧芳一愣,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問道:「今天怎麼這麼早?」

杜安走到沙發上坐下,使勁揉了揉臉,長出一口氣,「有記者去櫃檯堵我,影響了營業,所以主管讓我辭職,今天就讓我早點下班了,明天去辦離職手續。」

回到這裡他才終於完全放鬆了下來。

善良的沈阿姨,總看自己不順眼的宋甄,狹小的客廳,低矮的房屋,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沈慧芳又愣了一下,隨即想到了什麼,緩緩點頭。

「也是,你現在已經這樣了,再在那邊上班也不合適了。」

杜安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腳縮了縮,有點不自在。

宋甄還在寫著作業,自始至終頭都沒有抬過。

沈慧芳打了一會兒毛衣後,突然問道:「你那電影……看報紙上說,你已經賺了一億多了?」

「一億三千萬,」

杜安吐出這個數字後停頓了一下,又道:「賺不了那麼多,院線要拿走一半,還要交稅,製作成本都是公司出的,我只能拿分紅,大概是兩百七十萬。」

這個數字對於這個困難的家庭來說依然是一個天文數字,所以沈慧芳依舊是怔了一小會兒,才說:「這麼多呀……」一邊心不在焉地打著毛衣。

杜安繃緊了身子。

他突然覺得很難受,在這個數字出口後,他和這個家庭之間似乎就被劃出了一條深深的鴻溝。

他現在屁股底下好像有針在扎一樣。

「我先回房了。」

杜安像是逃一樣地衝進了自己房間裡,緊緊關上了門。

他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只聽到外面有電視聲,沈慧芳和宋甄沒有說話——他記得在以前的時候,沈阿姨和宋甄根本不會顧忌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完全不去擔心他會不會聽到什麼。

最後杜安放棄了。

他伸出手去按下門邊的開關,25瓦的白熾燈亮起,盡情傾斜下昏黃的光線,把他的面龐也染成了溫暖的黃色調。

杜安慢慢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裡的那個人。

這位「南揚市的驕傲」、「下一個張藝某」穿著一件紅豆的襯衫,下身是一條九牧王的休閒西褲,腳上是阿迪王的球鞋——這些都是他在知道自己的分紅將突破一百萬的時候買的——再加上被人誇獎「帥氣」的面孔,怎麼看都是一個純粹的城市人了。

杜安卻看得很難受。

於是他走到牆角邊,打開自己那個暗綠色的旅行箱,從裡面找出灰色格子的襯衫、肥大的西褲,換上。接著他又從床底下把那雙用502粘過的雙星膠鞋拿出來,脫下阿迪王,穿上雙星。最後他走到鏡子前,看著裡面的那個民工。

兩個月前的他彷彿又回來了。

杜安覺得鏡子裡的這個小夥子看著順心無比,於是露齒一笑,走過去桌子前坐下,把昨天看到一半的《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拿過來,翻到書籤頁,重新看起來。

但是僅僅過了五分鐘,他就看不下去了。

客廳裡依舊是寂靜無聲,只有電視聲傳來。

杜安猛地合上書本,長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把燈一關,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出去了。」

丟下一句話,他沒看坐在沙發上的沈慧芳,直接走到大門口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走過那條時光隧道,回到了東吳南路上,杜安向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只是想到處走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當他終於走累了,停下腳步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建築。

盧米埃國際影城。

這是《電鋸驚魂》票房奇蹟開始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在電影院裡看到自己電影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杜安走了進去。

現在是八點,正是黃金場,大廳裡的人也是一天當中最多的,座位幾乎坐滿了。

當杜安出現時,幾個人站了起來,一副想上來打招呼又不敢的樣子。

這幾個人的異樣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然後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來,就看到了杜安,於是這些人也站了起來。

連鎖效應產生了,人們一堆一堆地站起來,最後幾乎沒有人坐在了位置上,大家都站著,把他看著。

杜安已經被越來越多的南揚市民眾所認識,更別提這些電影觀眾們了,偶爾有一兩個不認識杜安的一問朋友,也立刻就知道原來大廳門口這個穿得跟民工一樣的傢伙竟然就是最近南揚市最火的那個人,同時也感嘆著為什麼人家可以當導演而他們只能看電影——從穿著就能看出來了好嘛?看人家這穿的,多前衛,多藝術!

有大膽地衝了過來要跟他合影,杜安答應了,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衝過來要合影,還有人要簽名。因為人太多,亂成一團的話現場都要控制不住了,於是剛巧在場的影院老闆從櫃檯後衝了出來,帶著保安指揮大家排隊,於是人群排成了一條長龍。

杜安就像個機器人一樣微笑著合影,微笑著簽名,每個觀眾都會說一些類似於「加油」「你的下一部電影我們肯定支持」之類的話語,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杜導,你還記得我嗎?」

一個與眾不同的話語引起了杜安的注意。

他仔細看著面前這人,直到這人一把摟住一個女生,他才想起來這人是誰。

「是你啊。」

眼前這兩人正是《電鋸驚魂》首映的那天晚上嘲笑過許如煙的那對小情侶,他還記得這小夥子在電影放映結束後還對他說了「繼續努力,我看好你」之類的話。

見杜安回答了,這小夥子立刻興奮地對周圍的人說:「怎麼樣,怎麼樣!我就說我認識他吧!」引來豔羨的眼神一片。

接著,這小夥子又裝作一副熟人的模樣朝杜安身後看了看,自來熟地問道:「杜導,怎麼沒看見那位姑娘?」

杜安說:「她今天上班。」

小夥子突然又很八卦地問道:「她真是你女朋友?」

杜安停頓了一秒,然後點頭,「是的。」

小夥子不說話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杜導,你這個……果然是藝術家,眼光確實不同凡響。」

杜安笑了笑,沒有說話,突然聽到大廳外傳來一聲「趕快!」的急促女聲,接著身後就起了騷動,沒一會兒,他就知道騷動是怎麼產生的了。

一名女記者手拿話筒很輕易地就分開了大廳門口並不密集的圍觀人群,衝到了他身邊,身後還跟著一個扛著攝像機的攝影師——見到是記者,大家都很識相地讓開了。

女記者先是氣喘吁吁地喘了好幾口氣,這才撫著胸口,手持話筒說道:「呼……杜導,呼……我是尚海綜合頻道的記者柏潔,我今天連夜從尚海趕到南揚就是想問你一個問題,請問你能配合我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嗎?」

一名記者,大老遠連夜從尚海趕來,就是為了問一個問題?

杜安怔住了,然後看向這女記者的眼睛,突然渾身寒毛一豎。

察言觀色是他的天賦,他能夠輕易地分辨出演員表演中的各種情緒,所以此刻他也能分辨出女記者眼中的含義——興奮、殘忍、凶狠。

有殺氣。

這名名叫柏潔的女記者一看就經驗豐富,根本不等杜安回答,就直接自顧自地說道:「今日晚間申報加急刊發了一篇號外,宣稱你曾經做了一張假證冒充中戲導演系畢業生,也是因此才能成功說服瑞星影視對當時還是寂寂無聞的你進行投資。另外申報還貼出了你當時做的假證,並且找到了假證的製作者,請問你對此有什麼想說的嗎?」

柏潔說著,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張報紙,頂頭是一行大大的標題——「新銳導演杜安涉及詐騙!」。

下面則是一張照片,可以看出畫面中是一張證件,再下面則是細密的文章正文。

杜安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旋即才想起來他那張證書早就不知道扔在哪裡了!

女記者柏潔再接再厲,眼中的光芒更盛,像是剛打了三斤的雞血,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繼續追問道:「如果詐騙罪成立,二十萬的金額已經達到了數額特別巨大的範疇,依照法律,你很可能會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有可能是無期徒刑,這樣的話你將不能拍電影了,請問對於那些期待你下一部影片的影迷朋友們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嘩!

眾人終於反應了過來,人群像是被投入了一顆重磅炸彈,瞬間沸騰。

「怎麼可能?!」「詐騙?」「我就說這傢伙看著就不像好人!」「無期徒刑?沒這麼恐怖吧?」「不要啊!我還等續集呢!」「趕緊打電話爆料啊,說不定還來得及拿獎金!」……

聽著亂成一團的聲音,看著眼前眼冒精光的女記者,杜安突然長出一口氣。

他終於重新回到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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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節:世界之王





行駛在鄉間的泥土路上,每蹬一下,身下的鳳凰牌二八大槓就發出一聲吱呀呀的聲音。路兩邊是三十公分寬的小溝渠,在十二月份的現在,溝渠裡的水已經乾涸。順著溝渠看過去,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稻子早已收掉,秸稈也在上個月燒完,所以田裡只剩下光禿禿的泥土,在月光下呈現出藍黑色。

十二月份的風已經有些刺骨了,杜安空出一隻手把頭上的絨線帽往下壓了壓,蓋住了眉毛,往手上哈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蹬著腳蹬。

工廠離姐夫家不遠,又騎了三四分鐘就到了。

姐夫家在小河村東頭第三排第二間,經過靠外那間人家門口的時候,可以看到這戶人家的院場上停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

三胖子家還有開得起車的親戚?

杜安這麼想著,往這戶人家的房裡看了一眼:客廳裡開著燈,卻空無一人。

大概窩在灶頭那邊說話呢吧。

杜安推著車子穿過三胖子家的院場,來到姐夫家的院場,把自行車推到廊下,正要把腳撐踩下來,姐姐杜萍已經走了出來。

「今天怎麼這麼晚?」

「加班。」

杜安隨口答道,踩好腳撐。

「飯給你留著呢,在灶台。還有,你有朋友來找你。」

「朋友?」

杜安一愣。

他有什麼朋友會來找他?他想不出來。

走進屋裡,他看到了那個朋友。

杜安承認,看到束玉坐在他姐夫家的客廳裡捧著小瓷碗喝茶的一瞬間,他有些恍惚,過去幾個月的一系列事情像是《電鋸驚魂》最後那段快鏡頭回放一樣竄過他的腦海。最終他定了定神,對束玉笑了下,「你怎麼來了?」

姐夫家比起以前他家來也富裕不到哪裡去,沙發是萬萬買不起的,就在客廳裡擺了張方桌,桌子還缺了個角。現在束玉就坐在方桌的一面,他姐夫段智傑坐在另一邊,看樣子很拘束——能不拘束嗎?這小姑娘一看就是大城市裡面的人,穿得好看人又長得漂亮,還是開著小轎車來的,跟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看到杜安回來了,段智傑總算鬆了一口氣,趕緊說:「小安你招呼一下你朋友,我去把飯菜給你熱一下。」說著就鑽進了廚房。

「你這裡可真不好找,我幾乎把你大學裡的同學都問遍了才找到。」

大學裡的同學?他那些同學他自己現在都聯繫不到幾個了,束玉竟然能找到,也是本事。

杜安點點頭,「我們上樓說吧。」說著就帶束玉上樓去了——有些事他不想讓姐姐知道,免得她又擔心,反正事情也都過去了。

通過水泥樓梯上到二樓,右轉,推開一扇門,進去,按下門邊的開關,是一間單人間。房間內一張床,一張椅子,一張桌子,一具衣櫃,其他什麼都沒了。

「坐。」

杜安先去把窗戶關上,然後自覺地坐到床上,看著在椅子上坐下的束玉。

差不多將近一個月沒見,束玉沒什麼改變:還是戴著那副大黑框,頭髮還是在腦後盤了起來,用一根筷子斜向插著,還是習慣性地喜歡穿一身女式西裝。

兩人對望了一會兒後,束玉率先開口問道:「你怎麼住在你姐姐家?」

「我爸還在的時候,為了給我爸治病,把房子賣給村裡人了。」杜安輕描淡寫地說著,突然笑了一下,「你變了啊,你以前可是有事直接說事的,現在還會拐彎抹角了。」

束玉左手在桌子上點了兩下,「人都是會變的。」接著話鋒一轉,「我離開瑞星了,自己開了一家公司,打算做一部電影。」說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杜安。

杜安苦笑了一下,道:「我的名聲都臭了,你還準備找我?」

一個多月前,杜安曾經擔心過的假證事件終於爆發,以中戲系和北電係為首的一系列明星藝人炮轟杜安,喊出了「詐騙犯滾出娛樂圈」的口號。

現在他的名聲在娛樂圈可是臭的不能再臭了——沒辦法,往前數個一百年也找不出一個膽子這麼大的導演來啊,就讓杜安生生趕上了,成了頭一份,槍打出頭鳥,不踩他踩誰?

束玉搖頭,「名聲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能力。」

杜安再度苦笑:「我都爛片之王了,我還能力呢。」

假證事件的影響不僅反映在杜安身上,還反映在《電鋸驚魂》這部影片身上:首先是《電鋸驚魂》在豆瓣的評分到達7.6分的巔峰成績時,被硬生生的拉到了5.1;其次是大量專業性針對影評的出現,揪出《電鋸驚魂》中每一個技術性缺陷和邏輯性缺陷進行攻擊、大肆渲染,儼然把《電鋸驚魂》當作了史上第一大爛片,在這些影評的影響下,杜安也憑空得到了一個「爛片之王」的頭銜;最後是對於《電鋸驚魂》票房的影響,這也是唯一有利的影響了。

在媒體的攻勢下,眾多沒看過這部影片的觀眾走進了電影院,在大規模放映第三週、票房於週一已經出現明顯頹勢的情況下硬生生實現了絕地反彈,再度拿下4800萬票房,在那個青黃不接沒有大片上映的時間段第三次蟬聯周票房冠軍,複製了《英雄》連續三週票房冠軍的奇蹟。

束玉說:「他們高興的時候,你就是下一個『張藝某』,他們不高興的時候,你就是『爛片之王』,跟這些人沒什麼道理好講,只要我知道你有能力就夠了。」

杜安不說話。

束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杜安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說的話嗎?」

聽到束玉的話,杜安眼神恍惚,那一晚的情景彷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這個女人的聲音也彷彿響起在耳畔。

「杜安你個王八蛋!你去跟他們對抗啊!你能把《電鋸驚魂》拍出來,你能讓《電鋸驚魂》從無法上映到兩千一百家影院同時放映,你能打破恐怖片第一的紀錄,你為什麼就不能再一次地打敗他們!」

「王八蛋!你個王八蛋!膽小鬼!懦夫!」

他記得當時束玉的聲音隱隱可以聽到一點哭音。

是錯覺吧,這個女人怎麼可能哭?

束玉繼續說著:「我到現在依然保持當初的想法——你有能力改變一切,即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

杜安記得當時自己已經四面楚歌,最終只能接受瑞星影視的條件,以放棄票房分紅和《電鋸驚魂》所有版權的代價換取了自身的自由,瑞星也在他簽下一系列複雜的轉讓合同後,一改之前曖昧的態度,發表正式聲明,宣稱他們是在明知杜安非中戲畢業的情況下籤下了影片攝製合約,所以詐騙罪不成立,就連想要提起公訴都不可能,這部影片只是一場正常的交易。

然後杜安麻溜兒地滾出了娛樂圈,回到了鄉下姐姐家。

眾人得利,皆大歡喜,大團圓結局。

「你太高看我了,」杜安沉默了良久後,終於開口,「那種情況已經無解,我想不到任何辦法了。」

「你不是想不到辦法,你是不想去想辦法,因為你害怕!你這個不敢面對自己只想著逃避的懦夫!」

杜安猛地站了起來,怒瞪著束玉,臉幾乎貼在了一起,鼻子的間距只有五釐米。

「我害怕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害怕什麼!我也想知道你害怕什麼!」

兩人互相怒視著對方,門響了。

杜萍敲了敲門,擅自開門進來,手裡還捧著一大碗飯,上面堆著一疊青菜,五片帶皮肥肉。她堆著笑,走過來,把碗放在了桌子上,把兩人拉開,然後瞪了杜安一眼,「有話好好說,別吵架!」心下卻是埋怨起束玉來:她這弟弟她最知道了,自從長到十五歲後脾氣就一直很好,從來不會跟人臉紅,更別提吵架了,有限的幾次也都是別人太過分,不過杜安依舊不會吵——他會選擇直接動手。

現在兩個人竟然能吵起來,她在樓下都能聽到,肯定是這女孩子做了太出格的事真正把她弟弟惹毛了,可這女孩子又是客人,不好說什麼。

兩人冷靜了一會兒,等到杜萍離開了,束玉才說:「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轉身就走,卻在拉開房門的一瞬間停住了,背對著杜安,靜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在那個時候,他們說你是『下一個張藝某』,但是我覺得不是。」

「電影是跟現實世界相連的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導演讓我們哭,導演讓我們笑,導演讓我們憤怒,導演讓我們恐懼,導演操控了我們的情緒。《電鋸驚魂》做好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你是一個天生的導演,因為你可以隨意操控我們的情緒。所以,如果真要給你加一個名頭的話,不應該是『下一個張藝某』——你應該是這個電影世界的王。」

「世界之王。」

「你不是不喜歡看電影嗎?為什麼要說『我們』!」

杜安大喊,束玉卻已經拉開門離開了,隨著下樓的噠噠聲,再隨著汽車引擎發動,漸漸遠去,終於離開。

「又發神經病了……」

杜安喃喃自語著,起身去拿飯,手卻在飯碗邊停了下來。

碗旁邊有一張紙片,上面寫了個地址。

杜安的手只是停頓了這一下,就繼續伸了出去,拿過飯碗。

吃過飯把碗送下去的時候,姐姐正在洗碗。杜安把碗筷往臉盆裡一放,就要走開,剛剛邁出步子卻停了下來,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姐,我害怕什麼?」

杜萍呵呵一笑,一邊洗碗一邊說了起來:「你害怕的東西太多了。」

「小的時候你怕黑,總是要抱著我睡,稍微長大一點了你又怕沒人和你玩,一閒下來就在村子裡到處找人玩。對了,你還記得慧娟嗎?」

杜安點了點頭。

「慧娟都出嫁了,就今年秋天的時候辦的酒,她結婚那天還跟我念叨呢,說你怎麼不來。想想也是啊,你們兩個小時候那麼好,總是在一起玩泥土,你當爸爸,她當媽媽,哈哈。」

聽到自己小時候的糗事杜安有些不好意思。

「我還記得有一次,三胖子家女兒說要一起玩,慧娟說好,你就不樂意了,還把你們當時用泥土捏的那些碗啊,房子啊什麼的都踢爛了,把兩個小娃娃都弄哭了,跟個小孩子一樣。哈,你看我說什麼呢,你那時候本來就是個小孩子啊……」

杜萍絮絮叨叨地說著,杜安卻如遭雷擊。

他像是進入了時光隧道,那些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全都想了起來:三胖子女兒小時候很漂亮,是村子裡最漂亮的,他也總想和這個小女孩玩,但就是不敢過去對她說一句「我要跟你一起玩」,只敢整天想著要是能和她一起玩多好啊。於是他和慧娟玩,和其他人玩,就是不和她玩。終於有一天,她過來了,說要和他一起玩,但是他卻害怕了。他踢爛了泥碗,踢爛了泥土房子,轉身跑開,逃回了家裡。

到了現在,他還是沒有長大,還在幹著相同的事,他依舊還只是一個孩子。

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麼。

「我想長大。」

杜安輕輕說道。

杜萍一愣,隨即樂了,「你已經長大了啊。」

杜安搖搖頭,他知道杜萍聽不懂,卻沒有解釋,而是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杜萍。

「姐,謝謝你,但是我應該長大了。」

他輕聲說著。

杜萍只上到初中就不讀了,聽不懂自己弟弟的話,但是姐弟連心,她大約能夠感受到自己弟弟現在的心情。所以雖然這麼大了兩個人還抱抱,她有些不好意思,卻沒有推開杜安,而是伸手在杜安身後溫柔地拍著。

……

束玉從出租車上下來,步入了一條街。

這是一條老街,路寬過一輛車都危險。這裡原本還有店面,但是隨著城市發展,商業集中化,店舖越來越少,再到現在,基本都是住家的民房了。

束玉也在這裡租了一間民房。

現在是十一點,老街兩邊的居民們大多已經進入了夢想,整條街上幾乎沒有人家窗戶裡有燈光漏出,只剩下隔上十幾米才有一盞的路燈寥落地發揮餘熱,勉強照亮這條街。

束玉走著走著,腳步慢慢放緩,最後完全停了下來。

前面五米處就是她租賃的民房,民房門邊正好有一盞路燈,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男人蹲在她家門前,身邊是一個暗綠色的旅行箱。

男人聽到聲音,抬起頭,看過來。

「你車呢?」

束玉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他,良久,才開口:「你怎麼來了。」

聲音有些沙啞。

男人緩緩站起身來,路燈從他頭頂照下,把他的面龐掩蓋在黑暗之中。

「我要當世界之王。」

束玉雙眼突然有些模糊,聲音更加沙啞地問道:「那只是我說的,他們不承認怎麼辦?」

男人笑了一下,眼神堅定。

「那就……打到他們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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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節:夜談





四四方方的客廳,牆上刷了一層膩子,看起來還挺乾淨的,牆面上零星的幾處地方貼著報紙。

大概刷了太久,有處地方已經剝落了,露出底下黑色的牆面來。

束玉拿著一張報紙走過來,在這處地方貼上,杜安拉開透明膠帶在報紙的邊緣拉了一道,粘好,用牙把膠帶咬斷。束玉鬆手,他又繼續在報紙的另外三條邊貼上膠帶,這處脫落的膩子洞總算是看不到了。

補好這處地方後,兩人走到沙發上坐下,前面是一張方桌。

沙發前放了一張方桌,怎麼看怎麼彆扭,但是客廳地方太小,這桌子確實沒地方放了,只能這麼擺著。

「還有沙發?這房東還挺大方的嘛。」

杜安拍了拍身下的沙發說道。

沙發是布藝的彈簧沙發,被面不是很厚實,坐著時能明顯感到屁股底下的彈簧。

「我從二手市場買的。」

杜安點了點頭:他就說呢,一般這樣的民房房東哪裡會留沙發給房客?給你一張床一張桌子外加幾個凳子就不錯了,再多給你一個衣櫃那簡直就是大慈善家。

「你想好拍什麼了嗎?」

束玉一如既往地單刀直入。

「我的分紅在陸續到位,最終應該能有將近九百萬,算上之前花掉的錢還要給公司留點資本,差不多能有七百萬供你揮霍。」

杜安沒有回答,反而是問道:「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瑞星要這麼做?就為了三百萬?」

這也是這一個月來他一直憋在心裡的一個問題:瑞星這樣赤裸裸地跟他鬧翻,就是為了不想付三百多萬的分紅?

「這不科學,以方力勇的行事手段,他不是這麼沒腦子的人。」

這個問題一時半會講不清,所以束玉先起身,去廚房拎了個熱水瓶過來,把方桌上的杯子拿了兩個翻過來,倒了兩杯水。

因為放了一天,熱水瓶裡的水都溫了,杯子上也不見有熱氣蒸騰。

「就是因為他太聰明了。」

束玉雙手捧著杯子,用隔著玻璃杯的溫水給自己雙手取暖,這麼說道。

「另外,還有一件事你也想錯了,不是三百多萬,而是一千多萬。」

「根據公司數據師當時的分析,《電鋸驚魂》是能夠破1。6億的,這樣的話,他們就需要支付你330萬,但這只是國內的情況。」

「實際上,在第三週的時候瑞星已經把《電鋸驚魂》海外發行了,而那個時候國內都在報導你的假證事件,所以你應該不知道,《電鋸驚魂》的海外市場比國內還火爆得多。根據數據師分析,依照當時的勢頭,收下3億沒有任何問題。雖然說走海外被盤剝得更多一點,但是瑞星拿個1億還是可以的,這樣的話,他們又要再支付你500萬,總共是830萬,這個數字還可能更多,而這個數字也確實更多了——在假證事件之後,《電鋸驚魂》國內市場起了一波反彈,到最後下檔的時候不僅破了1。6億,甚至衝到了1。96億。」

束玉喝了一口水,重新雙手捧著杯子放在小腹前,繼續說道:「按照《電鋸驚魂》當時那個情形,拍續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而你只是賣了《電鋸驚魂》,續集版權還在你手裡,所以如果他們要拍續集的話,又要給你付版權費,依照《電鋸驚魂》當時的勢頭來看,一部續集的版權費已經不會低於三百萬了。這還只是一部續集,要是續集的情況繼續良好,那麼他們又會準備拍第三部,第四部,然後就要源源不斷地給你支付版權費,這都是可以預期的,這樣加起來,就算只是拍第二部,他們當時已經要準備好支付給你1130萬。」

杜安聽得有些恍惚:原來他當時距離千萬富翁只有一步之遙了?

「不過僅僅這樣的話,方力勇還是不會做的這麼絕——一千多萬對於眼見著可以收下1。6億的瑞星來說,雖然有些肉疼,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以方力勇的眼光,他不會這麼做。而他之所以會這麼做,關鍵還是因為《電鋸驚魂》的影響力太大了。」

因為《電鋸驚魂》的影響力太大了?

杜安聽束玉這麼一說,心中突然猜到了些什麼。

束玉繼續說著:「《電鋸驚魂》現在成了一座金礦,依照當時的情況來看,這座金礦的產金能力在每年一億以上。其中,《電鋸驚魂1》是已經挖出來的金子,這座金礦裡還有更多沒有挖出來的金子,但是這座金礦的主人卻不是他們,這讓他們不安。因為即使他們願意遵守遊戲規則交租金,卻也難以保證能順利租下這座金礦、取得金礦的後續開採權,畢竟願意交租金的人不只他們一個,更別提現在礦主有了錢,說不定打算自己採礦。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主人手裡把這座金礦搶下來。」

「剛好,假證事件爆發,他們終於有辦法搶下這座金礦了,於是金礦換了主人,他們再也不用擔心拿不到後續開採權了。」

「對於瑞星這樣一個剛剛衝進電影領域,亟需好作品站穩腳跟的公司來說,這筆買賣太划算了。方力勇也確實像他以往所有時候做到的那樣,規避所有風險,果斷、狠辣,牢牢地掌控著整個局勢。」

可以聽出,即使是敵人,束玉對於方力勇的眼光和能力還是很佩服的。

束玉一番話,點破了杜安良久長思不得的迷糊,豁然開朗,然後想到了一句古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但是他還有一點想不通的,又問道:「那他們就不怕跟我結仇嗎?」

束玉眼神古怪地看著他,都看得他有點不好意思了,才聽束玉說道:「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這句話讓杜安坐立不安,還好束玉沒有繼續嘲諷下去,而是接下杜安的問題說道:「即使沒有假證事件,即使能夠順利拿下續集版權,他們也不會讓我來當製片,也不會讓你繼續當導演了。事實上,在第二周結束的時候他們就想到了要拍續集,但是導演不是你,他們聯繫的人是李邵紅。」

「你才22歲,過了年也才23,太年輕了,而且連我都查到了你是醫學院管理系畢業的,之前根本沒幹過導演,你以為瑞星的大腦、人精一樣的方力勇能不知道嗎?甚至連方力敏都早就知道了,他們只是捂著不說罷了。說一千道一萬,歸根結底,他們還是對你沒信心。《電鋸驚魂》能這麼成功,他們覺得也只不過是這個創意本身好,還有營銷做得好罷了,並不是你導演能力的體現——恰恰相反的是,他們覺得隨便換一個正牌導演來,配合上這樣的故事創意和營銷,都能做得比你還要好得多。」

杜安前兩天才被束玉誇上了天,什麼「世界之王」都出來了,結果今天立刻又被束玉打到了地下,貶得一文不值,一時之間不由感慨起來女人還真是反覆無常。

束玉卻不肯罷休,繼續說著:「你再回想一下,在假證事件之前,在你被稱為『下一個張藝某』的時候,有沒有人聯繫過你讓你拍電影?」

杜安回想了一下,結果是令人沮喪的:還真沒有。

「所以說,不止瑞星的人認為你沒有能力,其他公司的人也都是這麼想的。」

「和報紙不同,報紙是要銷量的,所以為了銷量,他們愛怎麼寫就怎麼寫,觀眾喜歡看什麼他們就寫什麼,根本不管現實不現實,有噱頭就行了,但是電影公司是要營利的,是理智的,拍電影是投資,不是賭博。」

「你成在年齡,敗也在年齡,你太年輕了,拍點短劇,拍點小眾的情懷文藝片也就算了,偏偏你拍的還是商業大電影,他們就沒見過這麼年輕的商業大導演,就因為之前沒有,所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你的能力,他們都在觀望,看誰跳出來第一個吃螃蟹。」

「其實如果假證事件沒有爆發,你再等等的話,應該能等到百萬級別的投資人來試水,想要藉著你的名頭賺點錢,順便看看你的水平到底怎麼樣,如果你做得好的話,或許投資會越來越大,不過事實是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所以說,他們為什麼要怕跟你結仇?難不成你這個名聲已經臭了,又只是一個騙子的幸運兒還能翻起什麼風浪來不成?特別是當你和他們的利益起衝突的時候,誰都能分清楚該如何取捨,誰會為了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成為大導演的人而放棄每年一億的利潤?」

杜安從栗水重新回到南揚,本來還躊躇滿志,覺得自己動動腳指頭就能把影視圈攪動個天翻地覆,最終加冕成為什麼狗屁「世界之王」,結果被束玉這麼一通分析下來,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只是個幸運兒?

這讓他忍不住問道:「那你為什麼找我?」

束玉說了老半天,口都幹了,把杯子裡的水慢慢喝完後,放到了桌子上,最後眨了眨眼睛,「我們是一條船上的,如果我都不相信你了,還有誰來相信你?」

杜安搖了搖頭。

信任,又是信任,他都不知道為什麼束玉這麼信任他。

束玉站起身,伸出手去拎過熱水瓶給自己已經喝空了杯子裡倒水,一邊倒一邊說:「沒問題了吧?那你回答我的問題吧,你想好拍什麼了嗎?」

「想好了。」

杜安靠在沙發上,看著束玉修長的身影,想到了當初束玉在病床上絕望地把銀行卡遞給自己,想到了自己一邊看書一邊把《電鋸驚魂》拍出來,想到了面對無法上映的狀況時自己在電話裡對束玉給打雞血鼓勵她一起去尚海,想到了自己絞盡腦汁給《電鋸驚魂》做營銷,最後想到了剛才束玉對他說的「將近九百萬」,還有那天晚上束玉在他姐姐家對他大吼的情形。

「什麼故事?」

杜安笑著說:「一個男人拯救了一個女人,最後被這個女人拯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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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節:賬單和筆芯





束玉租的這間民房只有一個臥室,也只有一張床,所以杜安只能在客廳裡睡沙發。

這布藝沙發也就一米六,杜安一米七八的個子,還裹著一團被子,怎麼睡怎麼不舒服,身子完全舒展不開來。特別是腳,稍微一伸展就從被子下面戳了出去,然後就凍得不行——南揚十二月份已經很冷了,特別是江南地區,一到冬天雖說還有五六度,卻是濕冷,冷到骨子裡,屋子裡又沒暖氣,比北方零下十幾度還凍人。

杜安把身子蜷成一團,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蠶蛹一樣強逼上眼睛睡了十幾分鐘,就是睡不著,不得以,只好把被子掀開,穿上褲子,然後把被子裹在身上下了沙發在屋子裡溜躂起來。

窗戶旁邊上方就是路燈,燈光從窗戶裡透射進來,把屋裡照得半明半暗,即使不開燈也不至於看不到。

轉了幾圈後還是沒有睡意,腳下卻不小心踢到了東西。

那是一摞廢紙,正堆在門邊,用腳踢散了些,藉著窗口斜刺進來的路燈燈光可以看到《王師傅私房菜》《家常菜大全》之類的雜誌,都捲曲泛黃了,還有小學生用的那張16開的正方形黃色作業本。

大概是前房客留下的,看束玉堆在這裡的樣子,應該是打算賣給收廢品的。

反正睡不著,杜安乾脆抓住被子兩邊腳抓緊了些,蹲了下來,伸出一隻手在裡面翻了翻,拎出一本看樣子還過得去的筆記本。他剛把本子拿起來,有東西從本子裡掉了下來。

透過窗戶刺進來的路燈終究還是有點暗了,杜安回頭望了眼束玉臥室房門,估摸著她應該睡著了,於是起身把客廳的燈打開,又回到這裡蹲下來,這才發現剛才從本子裡掉出來的是一隻原子筆芯。

這倒好,筆都不用去找了。

杜安把筆記本和筆芯放到桌子上,回來把翻亂了的書本重新堆整齊了,到沙發上坐下,裹著被子,打開了筆記本。

反正睡不著,乾脆寫一會兒劇本。

筆記本頭幾張寫滿了字,密密麻麻的,都是豬肉牛肉白菜青菜之類的價格和數量,再聯繫上之前看到的菜譜,看來前房客是開館子的。

賬單記了五頁,越到後麵食材的數量越少,看樣子是生意不好,開不下去了。

杜安把這五頁賬單撕掉,然後開始寫。

場景1:庭院,明亮

人:商業大佬若干,名媛若干,商界新星若干,楊學

年輕人給兩位名媛變魔術。

年輕人:不管他們說什麼,話題都離不開錢。所以,我們想像一下,你在銀行工作……

他準備拍的這部影片主要講述了一個名叫齊薇的妓女和企業巨頭方伯倫之間錯綜複雜的浪漫愛情故事。

方伯倫是一個擁有億萬身家的企業家,他瀟灑迷人,商業才能驚人,但總是無法處理好與女人之間的關係。因為公司的業務,他到橫店出差,晚上開著一輛高級跑車誤入紅燈區,由於迷失了方向,他向一名年輕漂亮的妓女齊薇問路。齊薇的活潑美麗吸引了他,他把齊薇帶到了酒店,度過了美好的一夜。

因為方伯倫正在談一筆企業收購案,他的律師楊學希望他能擁有一名女伴陪他出席接下來的活動,於是方伯倫決定花兩萬僱傭齊薇一週,作為出席活動的女伴,齊薇接受了這筆交易。

在兩人相處的這一個禮拜裡,齊薇從外表到內心進行了一次大換血。她在酒店經理的幫助下,穿上了晚禮服,學會了就餐的基本禮儀;她陪同方伯倫出席了大大小小的宴會,也認識了很多體面人;她迥然不同於上流社會的真性情和獨特的個人魅力也讓方伯倫的生活方式逐漸改變,甚至影響到了方伯倫的商業決策方向。兩人漸漸相愛,再也無法離開對方。

七天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方伯倫已經離不開齊薇,他決定留下齊薇。他給齊薇買了豪宅,買了豪車,唯獨無法與齊薇結婚。面對方伯倫的決定,齊薇選擇了離開。

經過一週的生活,齊薇終於找回了自己的人格,她決定去上學,開始新的生活,但是正當她準備離開時,方伯倫的汽車停到了門外。他牙咬鑽戒,手持鮮花,克服了自己的恐高症,勇敢地爬上了高樓,像一個騎士般拯救了齊薇。

和《電鋸驚魂》的創意滿滿不同,這個故事基本沒什麼令人眼前一新的創意——和茶花女有點相似的愛情,王子灰姑娘的角色搭檔,還有順暢的故事,如何把這樣一個故事拍好,更考驗導演的能力,而杜安會選擇這樣一個故事,則是因為曾經夢到過的這個故事似乎就是他和束玉的故事:他一手導演了《電鋸驚魂》的奇蹟,將束玉從降職、甚至可能被排擠出瑞星的泥潭中拯救了出來,正如故事中的方伯倫將齊薇從站街女的生活中拯救了出來;而當他跌落谷底時,是束玉將他從心理障礙中拯救出來,也正如故事中齊薇用自己自尊自信自愛的獨特人格魅力將方伯倫從戀愛困難的心理障礙中拯救出來——是的,故事的結尾表象上是方伯倫像個騎士般拯救了齊薇,但實際上卻是齊薇拯救了方伯倫,讓方伯倫有勇氣愛下去,將他從原本糟糕的感情生活中拯救了出來。

所以他準備拍這樣一個故事,不過首先,他需要一個女主角。

杜安停下了筆,這麼想著。

因為只需要把自己做過的那些夢中的畫面轉換成文字表達出來,所以他寫劇本的速度從來都很快。上次《電鋸驚魂》寫了三個小時,這次……杜安抬頭看了下牆上的鐘,凌晨兩點半。

這次是四個半小時——沒辦法,原子筆芯沒有筆殼,只能用手捏著寫,很難受,自然就寫不快。

女主角,女主角……

這部影片當中女主角齊薇戲份最多,將會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主角,她的人選直接關係到整部影片的成敗,可以說成敗與否,就看女主角了。所以別的角色或許可以隨意一點,但是女主角卻是半點隨意不得。

杜安手執著原子筆芯在桌上頓了一下,再頓了一下,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女人優雅地走在紅毯上的模樣。

鞏利。

無論是樣貌、氣質還是演技,鞏利都很符合杜安心中齊薇的形象——除了年齡。

鞏利今年好像已經三十多快四十了,讓這個年紀的女明星來演一名「年輕」漂亮的姑娘……

或許可以通過化妝來彌補?杜安這麼想著,但是旋即想到了什麼,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好像想太多了——鞏利可以說是現階段中國最大牌的女演員了,就算能夠化妝來彌補年齡上的缺點,但是人家會願意屈尊來他的劇組嗎?就算鞏利真的腦子抽筋了肯來,她的片酬杜安也付不起。

束玉都說了,總共才能給他七百萬,而鞏利一個人的片酬就不止這些了。

那不然周訊?

杜安馬上又搖了搖頭:這女演員年齡倒不是問題,演技也不錯,但是她成不了齊薇——周訊就像個精靈,而齊薇……杜安自己也說不出來,他只知道周訊演不了齊薇,就算演出來了那也是周訊的齊薇,而不是他想要的齊薇。

更何況,周訊現在已經是一線女明星了,片酬雖然沒到鞏利的水平,但也是八位數級別的,他根本請不動。

這麼一想,好像就只能明天去演員工會淘金,看看有沒有片酬低水平不錯形象又符合的了。

杜安這麼想著。

寫了半天他也終於有些困了,於是放下了原子筆芯,先走過去把燈關了,然後把褲子一脫雙腿縮進了被子裡,重新把自己包得跟個蠶蛹一樣蜷在了沙發上,閉上眼,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杜安是被窗外射進來的強烈陽光刺醒的。

伸出手去擋住陽光,勉強睜開迷濛的雙眼,他看到束玉已經起來了,小西裝鉛筆褲的打扮,看樣子正準備上班去。

此刻束玉正站在桌邊,手裡拿著一個本子,杜安揉了揉眼睛看過去,發現她手裡的正是自己昨天拿來寫劇本的筆記本。

「你要拍的是這個?」

發現杜安醒了,束玉於是看了過來,眼神有些古怪。

她舉起筆記本,手指著封面上的五個字,「色?情片?」

只見筆記本的封面上赫然寫著五個字:

風月俏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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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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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節:回家





「這不是色?情片。」

束玉大致瀏覽了一番劇本後才相信了杜安的話,這確實不是一部色?情片。與這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相對應的,是一個單純美好的愛情故事。

「我覺得應該換一個名字。」

束玉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杜安掀開被子,被窩外的冷空氣讓他身子一顫。他抓過旁邊的桌子上的毛衣迅速往身上一套,這才暖和一點,然後把外套穿上,問道:「換什麼名字?」

束玉說:「麻雀變鳳凰,簡單明了。」

杜安翻了個白眼,「你怎麼不叫橫店愛情故事呢。」對於束玉的審美觀他實在無力吐槽。

「對了,今晚我就不住你這了。」

在沙發上蜷了一夜實在讓他受夠了。

「你有地方去?」

「沈阿姨說會給我留著屋子的,我去看看,要是還留著就住那。」

穿好衣服洗漱一番後,杜安拉著旅行箱和束玉一起出門,又問出了昨天晚上的問題。

「你車呢?」他可是記得那天束玉是開著車去他姐姐家找他的。

冬天清晨的老街被金黃色的陽光覆蓋著,街上行人稀少,全裹得嚴嚴實實的,走路都哈著白氣,街邊種著法國梧桐,枝葉寥落,一米以下的部分全刷上了白漆。左前方幾步處是一家早點鋪,門前生著爐子,上面放了口油鍋炸油條,鍋上有半邊鐵架,上面放著炸好的油條;爐子左邊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放著高高的籠屜,最上面用白布蓋著,在低溫下白布上白氣蒸騰。

「這裡沒地方停,放公司了,誰要用誰用,算是公司的公車吧。」

束玉說著,緊走兩步來到早點鋪前,「兩個青菜包,一包豆漿,」說完頭也不回地問道:「你要什麼?」

「兩個肉包,一個豆漿。」

滿面笑容的胖老闆一手抓住第二層籠屜的耳朵,溫柔有力地往上一抬,空出一個口子,另外一隻手已經套上了塑料袋,嫻熟地伸進去一抓一撈一拉,籠屜重新放下,兩個包子就拿了出來。他如法炮製又拿出兩個肉包,遞給束玉,再從溫水盆裡抓出兩包豆漿,用桌子上的抹布隨便擦了下,遞過來,收錢,找錢,又去招待下一位顧客。

兩人邊走邊吃,等走到街口的時候,包子都已經吃完,豆漿也正好喝完,杜安拿過束玉的塑料袋和乾癟的豆漿袋,和自己的捲成一團,扔到街口的垃圾箱裡。

「我先去公司了,你那邊安頓好了之後先去一趟演員工會吧。再過一個多月都過年了,趁著年前趕緊把演員定下來,不然到時候都回家過年了面試都不好做。」

束玉頓了一下,補充道:「出多少片酬你自己看著辦,省著點花,反正七百萬花完電影還沒拍成的話我們一起完蛋。」

杜安點點頭,算是應承了下來,然後兩人就分手了,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拖著行李箱走到公交站台,等來97路,上去,到許家巷站下來,又沿著東吳南路走到許家巷巷口,沿途沒有一個人向他打招呼,只有零星幾個覺得他面熟的投過來疑惑的眼光,想了一下沒能想起來這個人是誰,於是繼續匆匆路過。

或許這些普通的行人還記得一個多月前的假證事件,還記得「杜安」,但是記得他的臉的沒幾個了,這讓杜安心裡輕鬆了些。

在巷子裡繞行、穿梭,最終來到熟悉的門前,敲了敲門。

「誰呀?」

門開了,站在後面的是宋甄。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衣,款式有些老氣,版型也不好,很臃腫,下身是一條花棉褲,再下面是一雙咖啡色的棉拖。

當宋甄看到自己的時候,杜安看到她的瞳孔睜大,馬上又縮小、恢復正常。

「進來吧。」

宋甄讓開房門,很平常地轉身走回去到沙發上坐下,看向電視。

杜安看了一眼電視,是南揚3套,大清早地就在重播《還珠格格》。

他拖著旅行箱進來,關上了門,看了眼廚房,裡面沒有人。

「沈阿姨呢?」

「買菜去了。」

杜安拉著旅行箱站在那,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他屋子都退了,這下突然跑過來算個什麼事呢?這麼一想更加尷尬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先把東西放進屋子裡吧,」

宋甄看著電視,說了一句。頓了一下,她又說:「那屋子還一直給你留著呢,我媽說要是你年前還不來的話就不給你留了。」自始至終一雙眼睛都牢牢地盯在電視上,沒向杜安瞥上一眼。

杜安這才舒了一口氣,拉著行李箱過去自己的房間門口,正要拉開房門宋甄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那群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大街上那麼多買假證做假證的也不見他們去揭發,而且就是買個假證算什麼詐騙?最多判個行政處罰,一群法盲。」

這是在跟我講話?

杜安回頭看了一眼,宋甄還是在看電視,眼睛完全釘在了電視上。

聽宋甄的話語,似乎還因為他的事情向專業人士諮詢過,這讓他心中一暖。

「謝謝。」

接著拉開房門進去了,沒有向宋甄解釋這其中的複雜情形。

屋子裡的擺設和他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鋼絲床,小桌,凳子,半身鏡。應該是沈阿姨經常打掃的緣故,屋內很乾淨,看不到灰塵,凳子似乎也修過,墩在那筆直的,不像以前那樣上半截往左斜。

杜安拉著行李箱走去牆角放下,在這屋子裡呆了沒多一會兒就出去了,想要去演員工會,卻在經過電視機前改變了方向,拐到沙發上坐了下來。

還是先等沈阿姨買菜回來了跟她打聲招呼再出去吧。

杜安這麼想著,發現沙發前的茶几上多了兩杯白開水,還掛著熱氣,明顯是剛倒的。

他稍側過臉看了一眼宋甄。

宋甄在他坐下來的時候往旁邊挪了挪,現在正在專心地看電視。

一時之間屋內寂靜下來,只有電視上小燕子在喊著「你無情你殘酷你無理取鬧」,五阿哥對喊「難道你就不無情你就不殘酷你就不無理取鬧」,小燕子再喊「我哪裡無情哪裡殘酷哪裡無理取鬧」,五阿哥回應「你哪裡不無情哪裡不殘酷哪裡不無理取鬧」……

宋甄目不斜視,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杜安卻聽得實在蛋疼,只好沒話找話,「那個……你今天不上學?」

「今天禮拜天。」

宋甄雙腿豎在身前,抱著雙腿,這麼回答,一個字都不高興多說。

杜安點點頭,一時之間找不出別的話來了,只好重新看向電視。

電視上小燕子還在喊「我就算再怎麼無情再怎麼殘酷再怎麼無理取鬧,也不會比你更無情更殘酷更無理取鬧」……

趙微怎麼樣?

杜安的心思不知不覺間又轉到了選角上,但馬上他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趙微的片酬可不會比周迅的低,而且趙微被這部電視劇限制得太牢了,成也還珠,敗也還珠,真讓趙微去演齊薇,觀眾分分鐘出戲。

「你回來是來拍電影的?」

他的思緒被一個清脆的聲音拉了回來。

杜安看了一眼宋甄,發現她還是專心地看著電視——他實在不知道宋甄這說話不看人的習慣是什麼時候培養出來的,她以前好像不這樣啊?卻還是回道:「是的。」

「恐怖片?」

「愛情喜劇。」

「叫什麼名字?」

「風月俏佳人。」

「色?情片?」

「愛情喜劇……」

「什麼時候上映?」

「還不知道。」

「誰來演?」

「正在選演員。」

……

兩人你問我答,給杜安的感覺就像是正在被警察審問一樣,汗都快出來了。

還好大門處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然後沈慧芳推門進來,救了他一命。

「沈阿姨!」

杜安激動地站了起來。

沈慧芳見到他,先是一怔,隨即溫和地笑著,「回來了啊。」

好不容易從被審問的狀態中脫身出來,杜安是再也不敢坐在宋甄旁邊了,趕緊向著沈慧芳迎上去。

兩人寒暄了幾句後又把租房的事重新商定了下來,杜安謝絕了沈慧芳留他一起吃午飯的邀請,迫不及待地就出門了。

先坐公交去了演員工會,把自己對於女演員的要求說了一下,又把片酬定在了十萬到一百萬之間,具體詳談,最後把束玉今天留給他的公司地址告訴了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做好登記之後承諾會在兩天之內篩選出符合要求的女演員,並通知到位,只是她們到時候去不去就兩說了。

「……你也知道你現在的情況的,杜導,說實話,現在那些個符合你要求的,基本都不太想和你扯上關係,所以你最好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工作人員是這麼說的。

杜安想了想,還真是:他現在名聲這麼臭,那人要混得有多慘才會願意往他這攤子上跳?

「那就……十萬到三百萬吧,另外,你到時候再把符合條件的女演員的資料也給我送過來。」

有錢能使鬼推磨,要是這樣都還推不動,那就只能自己主動出擊了。

工作人員咂了咂嘴,不置可否。

從演員工會出來,杜安打算先去束玉的公司,一輛車開來,在他面前緩緩停下。

車窗搖下,是束玉。

「上車。」

坐到副駕駛上,系好安全帶,車子重新發動。

「你怎麼還過來接我了?」

「剛拜訪完一家發行公司,正好路過。」

杜安怔了一下,「我們公司沒有發行能力?」

他下意識裡已經把自己完全綁在了束玉這條船上。

束玉盯好了前方路況,目不斜視,「隨便註冊個影視公司就能有發行能力了還要那麼多發行公司幹嘛?」

杜安也不太懂這一塊,只好附和地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電影都還沒拍呢就開始聯繫發行幹嗎?」

束玉不說話,然後杜安就秒懂了。

是啊,他現在一是名聲臭,二是假證事件得罪了中戲,娛樂圈又是個關係千絲萬縷的地方,所以現在有沒有公司肯發行他的電影都兩說呢,這電影要是真拍出來了卻沒有人願意發行那不就歇菜了嗎?——事實好像也確實如此,從束玉現在的表現來看,剛才拜訪的那家發行公司應該是聽到了他的名字後不願意發行。

他總覺得對於自己現在要拍的這部電影來說,找到一個合格的女演員是最大的難點,現在才發現能不能找到一家願意發行的公司原來才是真正的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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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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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節:十億





「你找過幾家了?」

「今天上午跑了三家。」

接連三家都不願意發行,看來他們這部電影還真是舉步維艱呢……

聽到這個數字後,杜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把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束玉是個非常合格的女司機,手完全沒有離開方向盤,只是說:「我西裝口袋裡,自己拿。」

杜安摸了摸鼻子,有點懷疑束玉是不是沒有把自己當男人:哪裡有女人會對一個男人說「自己拿」這種話的,這不是鼓勵對方佔自己便宜嗎?

還好杜安很規矩,規規矩矩地把手從束玉西裝口袋裡摸進去,拿出了手機,然後又從自己的外套內襯口袋裡摸出一個半巴掌大小的黑色電話簿,翻開,在上面找到一個電話後,用束玉的手機撥通了這個號碼,右手拿著手機放到耳邊,手肘撐著車窗窗沿,望著窗外。

道路兩旁的防護欄往後疾馳,非機動車道上騎著自行車的路人也一眨眼就消失在了窗戶裡,下一刻出現在了後視鏡裡。

電話也通了。

「喂,齊總,是我,杜安……嗯,我回來了……你現在在哪呢?……今天有空嗎,有點事我想找你談談……好,那我下午就過去。」

杜安講完電話後,把手機又重新塞回了束玉西裝口袋裡。

束玉看著前方的路面,問道:「誰?」

「齊晟。」

杜安說道:「他們公司有發行能力,我看看能不能從他那邊走通。今天我們得飛一趟北金了,你找人買一下機票吧。」

束玉想起來了:小馬影視的齊晟,當初在尚海看過他們露天放映的《電鋸驚魂》,也是因為齊晟的關係才促使《電鋸驚魂》最終能夠順利上映,才有了後面一系列的事情。

束玉隨口問道:「你怎麼有他電話的,他後來還和你聯繫過?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多月前。」

一個多月前……

那時候正是假證事件炒得最火的時候。

束玉突然抿緊了嘴,開車到現在頭一次眼睛離開了前方的路況,狠狠地瞥了杜安一眼,牙齒縫裡蹦出三個字。

「王八蛋。」

小馬影視,齊晟,假證事件,杜安……

她就知道這王八蛋當時是有辦法的!

……

小馬影視的總部在首都北金。

從南揚坐下午的飛機趕到北金後已經是晚上了,兩人在路上隨便找了點東西吃吃,又聯繫了一下齊晟,就打車去了齊晟家裡。

齊晟家在東城的陽光都市,對面就工體,地理位置可謂得天獨厚。杜安路上順嘴問了一下司機這裡的房價,一萬出頭的均價讓他嚇得直咧嘴——南揚是省會,經濟水平也挺高,但現在房價也才三千多,這北金直接就三倍不止了啊。

同時杜安也領略到了北金的哥的能侃。

「……您還別嫌貴,怎麼說咱這也是天子腳下,貴有貴的道理,就這價,要我說還得漲!不翻個三四倍都對不起這地兒!這地界多好呀,走兩步都快到紫禁城了……哎我說,您二位是打哪兒來的?這來咱北金是出差還是旅遊吶?」司機師傅說得唾沫橫飛,杜安就問了一句,這的哥恨不得就回十七八句,時不時還從中央後視鏡裡瞥一眼後邊坐著的束玉。

杜安看著窗外,看著看闊的路面,一座比一座高彷彿在比賽似的高樓,臉色有些惆悵,「南揚來的。」

他是個有點內向的人,面對北金的哥的熱情實在應付不來,不由後悔自己剛才沒事幹嘛要問那麼一句,同時也有點羨慕束玉的聰明——她早就閉上了眼睛,假裝在睡覺。

這的哥的嘴一張完全就停不下來了。

「南揚啊……」

的哥拉長了語調,轉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突地一頓,「前幾年去過,中山陵,紫金山什麼的都爬過,不錯,不錯。」說著不錯,但是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對了,南揚現在房價多少啦?……」

好不容易到了地兒,杜安付了車費後趕緊把假寐的束玉拉下了車。

北金的哥太能侃,這一路過來他腦子都快被侃暈了,直到坐在了齊晟家的沙發上,杜安的耳邊都還好像有幾百隻鴨子在嘎嘎叫著。

「招待不周,家裡只有茶,湊合一下吧。」

齊晟端出了三杯果茶,放在茶几上後就坐在了兩人對面,笑望著杜安,又加了一句:「評價就不用說了,反正我這手藝也就這樣。」

這個光頭瘦竹竿顯然還有些記恨那次在尚海被杜安一套組合拳打懵了的事情。

杜安端起果茶輕啜了一口,打量著四周的環境:房間整體以黑白色為主,典雅大方;客廳很寬敞,四五十平方的樣子,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幾張沙發和茶几,四角上放著盆栽,靠牆掛著一台42吋的液晶電視。

杜安又端起果茶啜了一口,神態平靜,舔了下嘴唇,似乎是在回味果茶的滋味。

坐在他對面的齊晟頓時如臨大敵,整個人緊繃起來,目光鷹隼般緊緊射了過來——他可是清楚地記得,那次在尚海的時候,杜安的神態動作和現在一模一樣,然後這傢伙就硬是把一部製作成本二十萬的電影忽悠到兩百二十萬賣給他——最悲催的是自己還沒能買下來!

每次一想到這件事,齊晟就恨不得從這裡打開窗戶跳下去——五百萬,僅僅只要付出五百萬,一部利潤在一億多的電影就歸他們小馬影視了啊!更別提這部電影每年的續集利潤更是一個無比牢固的穩定增長點,他卻僅僅因為五百萬拒絕了!

要不是他和李銘、鐘莉芳是密不可分的鐵三角,在董事局上他們三人掌握絕對話語權的話,他現在早就因為這件事下台了。

但是齊晟的精神緊繃並沒能給他帶來什麼心理上的優勢,杜安的第一句話就把他再一次砸懵了。

「我有一部電影需要發行,全球票房不會低於10億。」



齊晟瞳孔驟然擴大,束玉手一抖,杯子差點從手裡滑下來。

「咳咳!……」

可能是被口水嗆到了,齊晟咳個不停,老半天才平息下來。

真是防不勝防啊。

杜安笑了一下,「齊總,你總這麼繃著累不累啊?我看著都難受,現在輕鬆了吧。」

齊晟苦笑著搖頭:放鬆個屁!

要是杜安接下來繼續說出各種理由來說服他,讓他相信杜安要做的電影能有10億票房,他絕對會當杜安在放屁,偏偏杜安這麼猛烈的一拳打過來之後又突然偃旗息鼓,反而讓他的心被騷動了起來。

萬一真能有10億呢?

齊晟這麼想著。

人總是貪心的,忍不住會去想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比方說買彩票——福彩每期的巨大購買金額都說明了人有多貪心,更說明了貪婪沖腦時人類有多智障。

現在去相信杜安的新電影票房能有10億,就好像在買彩票。唯一比買彩票靠譜點的,大概就是杜安有過以20萬成本製造將近5億票房的奇蹟先例。

誰說他就不能再次複製這個奇蹟了呢?

齊晟多麼希望杜安現在多說點什麼,多給他點信心,偏偏杜安什麼都不說了,只是跟他敘舊:「齊總,對於你曾經在那個時候伸出援手,我雖然沒有接受,但一直是很感激的,這次來也主要是表達一下謝意。不過呢,你看,俗話說得好,大恩不言謝,所以這次我也就沒買什麼東西……」

齊晟心不在焉地跟杜安你來我往地鬼扯著,束玉在旁邊聽了半晌,別的沒聽出來,倒是把他們在一個多月前的那件事聽了個大概出來。

原來在假證事件剛爆發的時候,齊晟就帶著律師特地來南揚找了杜安。

當時根據律師的判斷,假證事件的關鍵點在兩個方面:一,是瑞星影視方面是不是因為杜安「中戲導演系畢業生」的身份從而同意對他投資,二,就是這份投資的性質。

根據《刑法》條文,詐騙罪是以非法佔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務的行為,屬於結果犯。如果瑞星影視咬定了他們是被杜安「中戲導演系畢業生」誤導才同意對他進行投資的,這投資的二十萬也確實到了杜安手上,那麼杜安就坐實了詐騙罪了,除非這份投資的性質有問題——這也是齊晟打算做文章的地方。

齊晟帶來的那名律師看過杜安當初和瑞星影視簽訂的合同後,建議杜安一口咬定這份投資是瑞星影視的自有資本,他杜安只不過是一個打工的,那樣的話,他頂多撈個偽裝企事業單位印章罪,最多也就判個3年,按慣例也就1年,若是再加把力,打成「買假證」的話,那就更輕了,說不定撈個行政處罰就結束了。

那律師當時很興奮——中國影視圈發展得又快又火爆,就因為太快了,所以很多法律保障都沒跟上,就比如說現在瑞星的這份二十萬投資的資本性質鑑定。現在這個官司牽動了全國的眼球,若是能把這個官司打下來,那麼必將推動影視圈的法律完善化,他也將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更能一躍成為全國知名的大律師。

可惜杜安拒絕了他們,而採取了走第一條路的辦法。

「……秦剛後來還一直跟我抱怨,說你害得他失去了成為大律師的機會。」

齊晟心不在焉地說著,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束玉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這裡面還有這麼複雜曲折的一幕。

杜安擺了擺手,「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談了。好了,今天就到這吧,齊總你也要休息了,我們就告辭了。」

這就走了?

束玉有些不明白:除了吹了個10億票房的牛之外,發行的事情不是根本一點都沒談呢嗎?

但是杜安一把站了起來,左臂還彎成一個半圈,手掌撐在腰間。

趕緊走,不要說話,臉上不要出現異樣。

束玉秒懂了這個肢體語言,於是她配合地將手挽了過去,兩人像是一對小情侶一樣向外走去。

「慢走啊。」

齊晟把他們送到門外,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們揮了揮手。

正當杜安兩人邁開步子,準備離開的時候,齊晟突然說了一句話:「我們公司發行部門的副經理呂方何這個月好像打算辭職了。」

然後又自言自語嘀咕著:「那些影院老闆只看錢不講良心,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誰的面子都不給,這中國影院是要好好整治一下了。」

說完,就關上了門。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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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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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節:試鏡


走在路上,束玉還有點不敢置信:「這就成了?」

杜安點頭,「嗯。」

這地段確實好,旁邊就工體,夜店也多,大晚上走在路上不時有杜安不識得牌子的車駛過,奇形怪狀的不少,現代感十足,看模樣就比束玉開的那車好多了,想必價格也不便宜。

唯一不好的就是北金這地方天太冷了。

剛才來的時候下了飛機直接打車過來,下了車又上了樓,樓裡有暖氣,根本不覺得異樣,現在才發現溫度是不會說謊的,沒有暖氣覆蓋的戶外,北金確實比南揚冷,兩個人即使有所準備故意多穿了點衣服還是凍得簌簌發抖,恨不得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杜安瞥了一眼旁邊的束玉,即使他感覺自己鼻涕都快被凍出來了,還是決定放棄了這個想法。

路過的行人看到這兩個穿著「單薄」的傢伙,都以一種看二傻子的目光瞧過來,這讓本來想吹吹冷風玩玩情懷的束玉也有些受不住了,面無表情地揮手攔了一輛出租,上了車才終於暖和起來。

「附近找個快捷酒店。」

束玉對司機師傅說了這麼一句後,又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怎麼知道找他就能成的?」

杜安說:「當初在那種情況下別人都恨不得離我八百米那麼遠,他卻偏偏敢來找我,還要攪事,可見這個人膽子極大,所以就來碰碰運氣咯。不過這個人膽子大是大,倒也聰明,他這麼做即能得利,又不會和我們攪和到一起去,兩頭討好,至於具體事情怎麼做你跟他的人商量去吧,我就不管了。」

束玉點點頭,開始思量起接下來的運作計畫,也不說話了。

在北金住了一夜後,兩人第二天又飛回了南揚,等了兩天,演員工會安排的試鏡時間終於到了。

束玉的公司在建設大廈,租了三樓的半層,地方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就連還沒個影子的發行部都已經騰出了辦公區域,可以看出這個女人野心不小,也是這個時候杜安才知道束玉這家公司的名字,特大氣——夢工廠。

試鏡的地點就在臨時挪出來的會議室裡。

一張長桌,桌子後坐了三個人,分別是杜安,束玉,還有演員工會派來的一名叫王國頂的工作人員,旁邊架了個攝像機。杜安和束玉是今天的主考官,王國頂則是演員工會派來監督試鏡流程,以防發生劣性事件,保障演員權益的。

除了三人外,還有兩個公司裡的員工臨時被抓了壯丁,一個在門口負責喊號,一個在裡面協助,也就是打雜跑腿,有可能還要臨時客串一下陪演。

王國頂給他拿來了四份資料,他和束玉一人兩份。兩份資料中,一份是今天確定能來參加試鏡的女演員的資料名單,薄薄的一疊,一份是演員工會登記在冊的所有符合杜安要求的女演員的資料名單,厚厚的一摞,杜安拿手指比了下,都差不多快有一個指節那麼高了。

杜安就看看這一摞,再看看那一疊,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表情。

看到杜安的動作,王國頂嘿嘿笑了下,「杜導,小張不是早就提醒過你不要報太大期望了嗎?能有這麼多符合條件的肯來已經算不錯了。」

都說同行是冤家,但是娛樂圈內部的這些個小圈子裡,在之前的事件中炮轟杜安最凶的反而是演員圈——那些個中戲北電出身的演員們一個個差不多都跳了出來,「強烈指責」,「嚴正抗議」,在這些大哥大大姐大的帶頭下,本來跟這事沒什麼關係的小演員和野路子也都紛紛跟上,趁機刷個臉博個版面。

現在雖然事情已經漸漸平息,但是在這些明星演員們心中,杜安無疑已經被劃入了黑名單,娛樂圈論「資」排輩的風氣又重,眼下這些個女演員敢頂著以後被穿小鞋的風險來參加試鏡,也是夠拼的,杜安想通之後不禁甚是感動,恨不得淚流滿面以表達自己的欣慰之情。

「咳咳,」

杜安假咳了一聲,從那一小疊試鏡名單上拿過第一張,示意門邊的那名工作人員喊號。

「一號!」

沒一會兒,一個姑娘就走了進來。

陳彤,安惠省人,25歲,身高168釐米,體重49公斤……

杜安大致瀏覽了一下資料,抬頭看向這姑娘,眼睛一亮:這陳彤長得還真不錯,搗鼓一下應該挺適合齊薇的角色的,外形上可以給到90分。

「導演好,各位考官好,我是陳彤,畢業於秦宜藝術表演學院,曾經在……」

陳彤喋喋不休地自我介紹著,聲音也很好聽,而且聽得出來有練過,對白功力不會差。

杜安到現在都還挺滿意的,又有些納悶:這姑娘外形念白都不錯,怎麼看資料上卻只在一些小製作的電視劇裡演個小配呢?尤其是都這年紀了。

杜安一邊想著一邊在陳彤的資料單上寫了兩個90,然後打斷了陳彤的話,說:「好,我現在需要你表演一下。嗯,假設你現在深愛的男人說要包養你,車子,別墅……他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就是不能和你結婚,你會怎麼做?」

陳彤想了一會兒,問道:「導演,能給我找個人搭下戲嗎?」

杜安就讓屋裡那打雜的工作人員過去給她陪練,自己去打開了攝像機。

調度好兩人的站位後,杜安就喊了一聲「走著」——他對於這句開拍詞有著固執的堅持,不這麼喊心裡不舒服,似乎如果不這麼喊的話,他那突如其來的詭異導演才能就會被老天爺全部奪回去。

但是果不其然,陳彤瞬間笑場了。

「哈哈……導演,哈哈,不好意思,重來一次。」

陳彤也知道當面取笑導演是不好的行為,很容易給自己減分,但是這句「走著」實在太突然了,她完全扛不住。即使是現在,她也在使勁地憋著,臉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

杜安無奈,只好對束玉說:「你來喊吧。」

束玉點點頭,接過了杜安的任務,等到陳彤終於冷靜下來,喊了一聲「開始」。

陳彤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突地作出了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然模樣,對著面前那工作人員大聲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

見到此幕,杜安牙齒就是一酸。

然後就見陳彤更加激動地表演著。

「我是因為愛你才和你在一起,而不是因為你的車子,你的房子,你的錢!」唸到這裡,陳彤的手還下意識地揮了一下。

杜安的牙齒更酸了。

耐著性子看完陳彤的表演,他這才關了機器,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算是明白這姑娘條件不錯卻為什麼這個年紀還在演不知名的小配角了。

「導演,我演得怎麼樣?」

陳彤滿懷期望地追問著。

「不錯不錯,勇……這個,天賦可嘉,」杜安鼓勵了一句,差點說漏了嘴。接著又說道:「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具體的面試結果我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

把陳彤應付出去後,杜安看了眼旁邊的束玉,發現她的資料上乾乾淨淨的,一點記號都沒有,顯然是抱著打醬油的心態來的。

接下來的幾個女演員也都是差不多的情況,要不外貌很好,要不形體出色,卻都敗在了演技上,這也讓他明白了娛樂圈從來都不缺美女,缺的是那種有演技有特色的美女,所以好演員才會那麼少。

面試了十幾個之後,杜安拿過資料的手突然頓了一下。

這個有意思啊……

章靜初,湖建省人,23歲,身高165釐米,體重47公斤,中戲97級導演系大專班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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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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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節:選擇





文靜,賢淑,這是章靜初給杜安的第一印象。

她乖乖地坐在那裡,就像個話不多的鄰家女孩,每個人生命中的少年階段似乎都遇見過這樣一個女孩,然後隨著我們的成長她們逐漸消失不見,直到再也聽不到她們的消息。

這種感覺,似乎是叫初戀——初次暗戀。

杜安手指無意識地在桌子上敲了兩下,道:「站起來一下好嘛?章靜初小姐。」

她依照杜安的話站了起來,接著又依言分別展示了一下左側面和右側面,最後杜安說:「給我一個笑容。」

於是她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眉毛彎彎,露出潔白的牙齒,像是一縷陽光,溫暖照人,和剛才文靜時候那如秋日般涼爽的氣質迥然相異,形成鮮明的反差,張力十足。

「非常好。」

杜安難得誇讚了一下。

到目前為止,章靜初不管是形體、外貌還是氣質,都非常符合他的要求,尤其是當她笑起來時的活潑和不笑時候的文靜之間所形成的那股張力,更令他非常滿意,也愈加期待如果她演齊薇這樣一個充滿了人格魅力的妓女的話,會有怎樣出彩的效果。

但是到底能不能行,還是要看她的演技的。

「好,接下來你表演一下,情景是這樣的:假設你深愛的男人對你說要包養你,他可以給你車子,房子,鑽石項鏈等等等等,但就是無法跟你結婚,你會怎麼辦?給出你的想法。」

擔當陪練的工作人員已經自覺地走了上去。

章靜初思索了一會兒,又醞釀了一下情緒,比了個OK的手勢。

「開始。」束玉照例代替杜安喊出了開拍詞。

杜安安靜地看著。

章靜初束玉喊了「開始」後沒有像之前那些姑娘們那樣反應激烈——她幾乎沒有動,只是看了面前的工作人員一眼,眼睛裡似乎有話要說,卻沒說,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苦澀的笑容。

杜安看到這裡,眼睛一亮。

非常好!雖然表演上還稍顯稚嫩,但她是真正揣摩了自己給出的這個角色並代入了進去,把那種想要拒絕卻因為這是她深愛的男人而又捨不得放手的糾結體現了出來,這才是他想要的。至於之前的那些姑娘們,根本就是把對面的工作人員當階級敵人了,哪裡有一絲「對方是自己深愛的男人」的感覺?

對面的工作人員這時候傻傻地看著章靜初,章靜初不說話他也不說話,於是兩個人僵在了那裡。

「停。」

杜安也看出來這工作人員不是個合格的搭戲者了,把他喊了下來,想了一下後自己走了上去,站到了章靜初面前。

「現在我來和你搭戲,我們再來一遍。」

束玉喊了「開始」後,章靜初重複了剛才的表演,杜安適時跟上一句「怎麼了?」

他很自然地就進入了所需要的狀態,面帶笑容,眼神溫和而又寵溺,卻隱藏著一絲不安,並且這絲不安轉化到了動作上,伸出手去想要拉住章靜初的手,像是在擔心她會就此跑掉。

章靜初沒有躲開,順利被他抓住了手。

事實上,章靜初是被杜安的演技嚇到了,甚至產生了一種「這導演不會是早就喜歡上自己了吧?」這種感覺,所以沒能反應過來。直到杜安已經抓住了她的手,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幹什麼。

她甩開杜安的手,快速退後了一步,搖頭,輕聲道:「這不是我想要的。」

慌了點,表情也沒處理好,沒有剛才的表演那麼從容,看得出來這演員想法是有的,但臨場反應可能就不是那麼好了,不過總體上還算能接受吧,反正真正拍的時候多的是時間給她去熟悉角色,也不需要多強的臨場反應。

杜安這麼想著,臉上卻是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他臉上的笑容慢慢褪下,眼中的不安更盛,右腳動了一下想要上前緊逼,卻又怕自己逼得太緊反而起到反效果,於是右腳還沒離地就又重新放下,努力勉強自己笑著問:「那你想要什麼?」

「我……」

章靜初一方面沒想到杜安還會這麼窮追不捨,另一方面杜安的眼睛看著她,裡面蘊含的深情寵溺把她的腦子燒成一片空白,心跳都加快了,一時之間想不出詞來。

隨機應變的能力需要再加強一下,總體合格。

杜安心裡作出了評價,表情恢復成平靜,笑著表揚道:「做得很好。」接著就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章靜初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捋了捋頭髮,加快的心跳也慢慢平復下來。

「章小姐,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女主角應該就是你了。」

杜安低著頭,一邊繼續瀏覽章靜初的資料一邊說道。

他這麼早就給出明確的信號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現在他杜安成了一團爛泥,有水平的不願意往裡面跳,看在錢的面子上願意往裡面跳的又都是沒什麼水平的花瓶,好不容易找到個雙方都互相滿意的那還不趕緊抓牢了,不然下一個這樣的都不知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同時,今天的試鏡也說明了中戲和北電成為娛樂圈的兩座大山不是沒有道理的,光看這章靜初就知道了——一個導演系大專班畢業的,都比別的影視學院表演專業的學生還要強,那些中戲北電表演系的專科生們的能力自然也可想而知了,難怪頂尖的大明星都是中戲北電系的。

只不過章靜初這麼一個導演系畢業的怎麼就來當演員了呢?

又看了下去,杜安才明白了原委:原來這章靜初憑著中戲導演系的名頭,雖然是大專班,卻也找到了人投資,拍了部《我的前女友》,之後的導演相關資料就沒了,接下來就是兩個電視劇小配的資料,想來是電影拍砸了,意識到自己不適合干導演,又來幹演員了。

演而優則導的聽說過,這導而爛則演的杜安還真是頭一次看見。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杜安從資料裡抬起頭來,最後一次問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女主角應該就是她了。

章靜初想了下,問道:「我能先知道這大概是個什麼故事,會是什麼級別的片子嗎?」

「當然可以,」

為了保密,杜安只提供了項目名稱給演員工會,想必章靜初也是想到那個容易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才會這麼問的。

「這是一個妓女和企業巨頭的愛情故事,級別的話……不出意外應該會是輔導級。」

輔導級這個級別應該會打消章靜初的顧慮,畢竟在這個級別的話,完全不會有裸露鏡頭,自然也不可能是色?情片。

但是杜安沒想到他這話出口,不僅沒有打消章靜初的顧慮,反而讓她低下了頭。

半晌,章靜初才抬起頭來,道:「抱歉,導演,我不能演。」

杜安忍不住問道:「為什麼?」章靜初沒回答,只是滿面歉意地說著「實在不好意思」,還是王國頂悄悄解答了他的疑惑:「杜導,要不你把劇本改一下?也不用動到你的主線脈絡,就是把女主角的身份改一下就行了。」杜安這才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裡。

章靜初不想演一個妓女。

他回憶了一下最近自己因為要拍《風月俏佳人》而臨時惡補的一大堆愛情喜劇電影,突然發現他這部影片確實稀罕,算是獨一份:以往的那些影片中,女主角可以富有,可以窮,可以身世婉轉離奇,可以處境淒慘催淚,但有一條是不變的,那就是女主角必須恪守最後一條底線——貞節。

縱觀那些愛情喜劇電影,還從來沒有哪一個的女主角是妓女的。這大概和社會價值觀有關,電影人從來都遵守著這條規則,就算有想拍的也都把自己的想法壓抑住,生怕市場不接受,所以從來沒有一個人敢觸碰這個禁區。

反觀在大學裡那個有錢人家的舍友的筆記本電腦上曾經觀摩過的幾部色?情片,女主角是妓女設定的倒是很多,似乎女主角要設定為妓女的話,只能拍色?情片。

「改不了。」

杜安搖頭。

在這個故事中,齊薇這個角色正是由於她特殊的身份才會有如此巨大的張力,產生強烈的個人魅力,並且整條故事線可以說都是由齊薇的這個特殊身份推動的,所以怎麼改?同時杜安也不想改。

他想了另一個辦法,「靜初,」

好吧,為了拉近自己和章靜初的距離,更好地博取形象分,他連稱呼都從「章小姐」變成了「靜初」。

「我想我們可以先談另一個話題——片酬。我當初對演員工會報的片酬是一個浮動的區間,因為我也確實不知道最後我能找到的是什麼樣的人,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如果是你的話,片酬我覺得兩百萬是一個合適的數字。」

既然有顧慮,那就用錢來砸吧。

杜安覺得自己挺三俗的。

但是這一招確實有效,章靜初不說話了。

杜安緊緊地盯著章靜初,他能看出來,這個女生此刻心裡正在天人交戰。

很好,馬上就能成功了。

杜安正要開口,把兩百萬提高到兩百五十萬,一舉壓垮章靜初的心理防線時,章靜初身上的手機響了。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不好意思,導演,我接個電話。」這似乎是個重要的電話,在試鏡的時候都不捨的拒絕——或許她也是看出了現在的杜安完全不會因為她的這個舉動而生氣。

杜安溫和地笑著,給了個請便的手勢。

看得出來章靜初此刻心裡確實搖擺得很厲害,接電話都不願意去外面接,直接坐在椅子上講了起來,不過從頭到尾也都是「啊?」「真的?」「哦」之類的無意義的詞彙,讓杜安完全猜不出電話那頭的人跟她說了什麼。

掛斷了電話後,章靜初向杜安看了過來。

杜安心裡「咯噔」了一下。

這個眼神平靜得讓他很不安。

「導演,實在很抱歉,不過我真得演不了。對不起,告辭了。」

章靜初從椅子上站起來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鞠了個躬就走了。

而王國頂隨後在聯繫了好幾個人之後告訴了他是誰扔出了這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長謂準備拍一部電影,《孔雀》,女主角定了章靜初。」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今天的試鏡已經結束了,最後一個女孩剛剛離開。

今天試鏡的這些演員,除了章靜初外,沒有一個杜安能夠接受的。

「顧長謂不是攝影嗎?」

杜安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他早就不是當初拿了個假證到處騙投資、對娛樂圈一無所知的毛頭小子了,對於娛樂圈雖說還不至於門兒清,但是顧長謂這種攝影名家還是知道的。

「他早就想拍電影了,今年你的事可能也刺激到了他,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拍電影。」

杜安愕然,著實沒想到今天的變故竟然是由自己帶來的。

是啊,他這樣一個管理學院畢業的傢伙都拍出了大賣的電影,想必給了顧長謂不少的信心去轉作導演。而攝影大家轉作導演,雖說是處女作,但攝影功底在那呢,還跟最頂級的幾個導演都合作過,經驗肯定也是有的,圈子裡人脈又廣,跟著顧長謂,怎麼看都比跳進他這泥潭裡強。

尤其在他這泥潭裡撈個女主角還是個史無前例的妓女角色。

章靜初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杜安面無表情整理著資料,準備離開,突然想到一件事:《孔雀》現在準備開拍,《風月俏佳人》也是,到了明年,這兩部搶過同一個女主角的電影說不定還能在市場上碰個頭?

PS:現實中,《孔雀》03年4月就開機了,為了小說需要做了調整,之後這樣的調整就不再另行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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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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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節:糖水





直到睡到日上三竿,實在睡不下去了,杜安才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穿好衣服褲子溜躂出來,剛開門,就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甜膩得人發慌。

聽到聲音,沈慧芳從廚房裡探出頭來,看到杜安捂著鼻子站在房間門口,又把頭縮了回去。

「起了啊,電飯鍋裡給你留了菜,熱一下就好了。」

江南這一片愛吃甜食,可杜安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異變,對甜食深惡痛絕,因此一聞到這甜膩得令人發慌的味道真正受不了,捂著鼻子跑去洗漱了一番,擠進了廚房裡,手也從鼻子上拿下來了——人的適應力確實強大,聞著聞著也就接受了。

沈慧芳家廚房很小,擠進兩個人就幾乎塞滿,轉個身都困難。

杜安打開電飯鍋,裡面是剩飯,中間還擱了個盛著雪菜炒肉絲的小瓷碗,利用飯的餘溫保溫著。杜安拿起來隔著碗沿試了下溫度,還溫著的,於是也就沒有再麻煩沈阿姨,自顧自地打開碗櫥拿出一個瓷碗來盛了飯直接就著雪菜炒肉絲吃起來。

菜是半溫,有點涼,卻能接受。

「哎!你這孩子,把菜熱一下!」

沈慧芳一手伸過來就要拿菜,杜安阻止了她,一手護著碗:「不用,溫度剛好,熱了就太燙了,我吃不下去。」

面對杜安的執拗沈慧芳也沒有辦法,只好放棄,重新回去****自己的事。

杜安邊吃飯邊看著沈慧芳,隨口問道:「沈阿姨,你這是在煮什麼呢?這麼甜,你這是放了多少糖啊?」腦子裡卻是在想著自己的事情。

那天面試過後,杜安也看出來喊人來試鏡的辦法實在不靠譜,於是自己主動出擊,四下里尋找那些中意的女演員主動遊說。他也是分清了目標的——中戲北電系的全部劃入了黑名單,一概不找,反正找了也沒戲——他找的以港台係為主,楊恭茹、賈靖雯、張筳等等,只要最近在南揚附近拍戲的,他都去拜訪過,不過統統失敗了。

這些人比章靜初更難搞:他能拿出來的殺手鐧兩百多萬片酬對於章靜初這個新人來說非常有誘惑力,但是對於這些有了些名氣的演員來說卻根本不算什麼,相比之下,女主角是妓女的這個設定更讓他們顧忌,所以統統都推辭了。

他這邊想著,沈慧芳那邊把他的話接了過去:「這不是街道辦新來個幹事嘛,挺有能力的,從南藝拉了幾個小夥子小姑娘來給咱們街道辦演話劇,還是義演,不收錢,今天晚上就開演。我也就想啊,這大冬天的,這些個小孩子大老遠跑來給我們演個話劇也不容易,他們不收錢,吃點東西總行吧?我聽說這些個娃娃大多是廣洲人,所以這不就煮點糖水嘛。第一次煮,也不知道他們喝不喝得慣。」

杜安扒了兩口飯,咀嚼了幾口完全嚥了下去才道:「有免費的喝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不成?」心思卻還在自己的電影上。

這樣下去實在不行,要不,就把劇本改一改?把齊薇妓女的身份換掉?

似乎也只能這麼辦了,杜安開始思索起改編劇本的可能性和方向來。

想著想著,一碗飯已經吃完,杜安收拾好碗筷洗乾淨放進碗櫥裡後,那邊廂沈慧芳的糖水也終於煮好。

看著沈慧芳作勢要親自把那口裝滿了糖水的高壓鍋端起來,杜安趕緊阻止了她:「哎沈阿姨!放著別動,我來!」說著搶上去把沈慧芳擠到一邊。

這高壓鍋裝滿了糖水,份量可想而知,更別提還要端到街道辦劇場去。於是杜安就搶過了端高壓鍋的活兒,沈慧芳用個籃子裝了碗筷,兩人向街道辦劇場走去。

街道辦小劇場離這兒不遠,走了七八分鐘就到了,大門口上面掛上了「熱烈歡迎南揚藝術學院今晚義演《雷雨》」的紅幅,鐵門開著。走了進去,轉過彎,就是一片大院,院中擺滿了長條凳,院子那頭搭著舞台。舞台兩邊分別矗立著一個半人高的音箱,舞台上還有五六個身著便服的學生在那兒排練著。

這院子四周高牆遮掩,院中無風,院中的長條凳上零星坐著幾個沒事幹的老人家,冬天午後金黃色的溫暖陽光灑下來,曬得人懶洋洋的,這幾個老人就一邊沒事看兩眼舞台上的學生們排練,一邊昏昏欲睡,時不時地和身邊的人閒聊上兩句,其中有個戴瓜皮帽的老頭已經迷了過去,拄著枴杖在那兒打瞌睡。舞台上排練的學生們沒用話筒,音箱也關著,只有他們偶爾聲音大了才能從舞台上傳下來,一下一下的,像是催眠曲,襯上直要把人骨子裡的力氣都抽走的溫暖陽光,整個院子悠閑靜謐。

杜安端著鍋,跟著沈慧芳來到舞台前。

在沈慧芳的一聲招呼下,那些學生們立刻歡呼著跑了下來,杜安和沈慧芳分盛糖水遞給他們。學生們都笑說著「謝謝阿姨」然後接過糖水,一邊喝著一邊聊著天,其中有幾個時不時向杜安看上兩眼,覺得這個人眼熟,似乎就是前陣子攪起假證事件的那人,但幾人之間小聲議論了幾下後又哄然一笑,顯然是覺得兩人只是長得相像,杜安不可能是那人。

這幾個學生確實還都是廣州人,相互之間說話的時候都是說的白話,杜安勉強能聽懂一些。

「杜導?」

一個女聲將杜安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他轉頭望去,瞧見一個穿著呢子外套、打扮莊嚴的女子。

「朱幹事。」

杜安還沒說話,沈慧芳已經率先打了招呼。

「朱……幹事?」

杜安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

面前這打扮莊嚴的女子是朱茜:當初在《電鋸驚魂》劇組中,他最欣賞的就是這名女演員了,可她如今怎麼在這?沈阿姨還叫她朱幹事?

朱茜走了上來,笑著招呼道:「沈阿姨,你怎麼還真給他們做了糖水送過來?還真是麻煩你了。」沈慧芳連連擺手,說:「應該的應該的,這些小傢伙一個人在外地也不容易,好好的禮拜天沒得休息還要來給我們做義演,實在辛苦啊。」

「能撈到面向群眾的表演機會,他們才是佔了便宜呢。」……

待沈慧芳和朱茜寒暄完,沈慧芳就拎著盛碗筷的籃子先回去,鍋讓杜安一會兒拿回去;學生們喝完了糖水也重新回到了舞台上,開始排練起來;杜安就和朱茜隨便找了條長凳坐了下來。

「你怎麼在這兒?幹事是什麼?」

杜安迫不及待問了出來。

朱茜看了看舞台上的那些學生們,又看向杜安,給了他一個灑脫的笑容,說道:「我現在已經不當演員啦……」

當《電鋸驚魂》大獲成功後,雖然杜安沒撈到什麼好處,但是片中其他人好處可都是撈得足足的,尤其是兩個主演張家譯和朱雨晨,光憑著這一部電影就一飛衝天,儼然已經躋身二線明星序列了,不過朱茜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電鋸驚魂》大火之後,這個小配角的處境還是沒有改變,依然只是個特約演員,依然還是只能在一些小製作當中擔任個配角,這也徹底打碎了朱茜的信心。

「……這樣的機會我都抓不住,火不起來,我想我以後可能再也找不到比這次更好的機會了,一輩子估計也就只能這樣半死不活地混著了,我確實不是吃這碗飯的。所以我也終於放棄了,接受了家裡的安排,到這邊的街道辦當了個幹事,然後結婚、生子。」

「我家裡人說得沒錯,我先天不足,不適合當演員。」

朱茜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太陽從她的正面射過來,金黃色的陽光溫柔地覆蓋在她的臉上,從杜安這裡看去,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密的絨毛。

杜安聽著她的話,看著她灑脫的笑容,心裡堵得難受,只想大罵一句:去他媽的先天不足,一群他媽的瞎子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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