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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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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拒絕

  要讓一個尋常人能夠完全入靜忘我,念力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又能進入自己身體的深處,感覺出自己的五臟內氣,這種成為修行者的第一步,已經是極難。

  成為修行者之後,越往上,便是越加艱難。

  很多劍院能夠進入內院,獲得名師指導和一些劍院的資源的基本條件只是能夠成為第一境的修行者,而能夠出山,獲得在外行走的資格,只是要求達到第三境的修為。

  第三境真元境,聽起來簡單。

  然而只是這一個境界,便不知道卡死了多少修行者的出山之路。

  各個修行之地,多的是那種白髮蒼蒼,做些雜事的真氣境老者。

  第二境到第三境,最大的桎梏便是感悟天地元氣,並能夠從周身的天地元氣裡,感悟出能夠適合自身,和自身的真元融合的天地元氣。

  感覺自身的細微之處,感悟體內的五臟內氣,這已經可以讓絕大多數人無法成為修行者,而去觸摸更大更空,和自身本來沒有多少聯繫的天地元氣,這便是很多修行者終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真氣的力量足夠,但始終無法感悟到天地間的元氣,感覺不到自己可以利用的那種鮮活的力量,便始終死在這一個關隘上。

  明知高山就在前方,但卻偏偏看不見山,這就是很多修行者的悲哀。

  到了山前,終於感覺到,看到這座山,再終於翻越這座山的過程,這就是所謂的每個修為大境的破境。

  每個人破境的時間都有所不同,有些人破境的時間只需數年,有些人破境的時間卻是一生。

  陳墨離的真正年齡是二十七歲,但他的修為已經到了第四境。

  南宮采菽和謝長生等所有人,都非常清楚這種破境速度,已然極快。

  甚至可以說,按照他們目前的修行狀況,按照他們各自劍院的一些紀錄…他們在二十七歲之前,都很難突破到第四境。

  在相同的年齡時,你們都不可能達到我的境界。

  這才是陳墨離這句話中包含的真正意義。

  謝長生緩緩抬頭。

  他看著陳墨離瑩潤的面目,眼色變得越來越寒。

  絕大多數修行者都看起來很年輕。

  因為到了真元境之後,身體的改變,能夠讓人的壽元大大的增加,很多功法,都能讓身體機能和容顏不老,時光的洗滌如同停頓。

  趙直、趙四先生的年輕,讓那名燕真火宮的修行者都感到意外和茫然。這種年輕,也只是相對的。

  因為早在十三年前,趙一和趙四先生,就已經名動天下。

  他們的真實年紀,遠比看起來的年紀要大得多。

  但現在的陳墨離,卻是真正的年輕。

  「走!」

  抬起頭的謝長生什麼話都沒有多說,只是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招呼所有人一起離開。

  不如就是不如,這一役,他輸得心服口服。

  他輸得起。

  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很乾脆的和他一起離開。

  丁寧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雖然這些學院學生的表現在他看來已經是極好,然而這樣的發展,卻是已經打亂了他的計劃。

  ……

  陳墨離看著這些學生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

  以秦人的性格和風氣,昔日的敗績,那六百里沃土,不可能不想著贏回來。

  大楚王朝雖然強盛了很多年,但那些天賦優秀的貴族子弟相比這些長陵少年,卻偏偏多了幾分嬌氣,少了幾分虎狼之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面容和心情恢復平靜,然後轉身看著丁寧。

  即便是這個普通的市井少年,都讓他覺得不凡。

  秋風吹拂,吹動丁寧的髮絲。

  不等陳墨離開口,丁寧已經出聲,說道:「我小姨不理你,不是不懂禮數,而是她的許多事情,包括這間酒鋪的生意,都是由我做主。所以有什麼事,你和我談便是。」

  陳墨離想了想,說道:「也好,我來這裡,是因為我家公子想求見長孫姑娘.」

  陳墨離是驪陵君座下的門客。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大名鼎鼎,富有傳奇色彩的驪陵君,讓長陵所有修行者都要另眼相看的大人物。

  然而聽到他這樣的話語,丁寧卻是異常直截了當的說道:「既然是你家公子想要求見我小姨,為什麼是你來,不是他來?」

  陳墨離一愣。

  他沒有想到丁寧會這麼說。

  因為驪陵君自然和一名酒肆女子不是同等級別,以驪陵君的身份要見一名酒肆女子,還需要自己親自求見麼?

  可是現在自己如何回答丁寧?當然不能直接說出這種無理但很基本的道理。

  談話一時似乎陷入僵局。

  便在此時,一陣輕輕的掌聲,卻是在停在一側道邊的華貴馬車聲中響起。

  「長陵的年輕人,真是令人敬畏。」

  一聲和陳墨離相比更加溫雅,聽起來更加令人覺得如春風拂面的聲音從馬車中響起。

  世間有一種人天生便具有難言的魔力,哪怕他身穿著最普通的衣衫,哪怕他的面容長得極其平凡,哪怕他是身處千軍萬馬或者身處喧囂市集之中,但只要他出現,卻總會第一時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後讓人覺得他身上在綻放光彩。

  從馬車裡走出的年輕人便是如此。

  他只穿著普通的青色緞袍,身上沒有任何的配飾,也沒有身佩長劍,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長髮只是如同普通秦人一樣,用一根布帶隨意的紮在身後,然而只是這樣溫雅的一句聲音,緩步在梧桐樹的稀疏陰影下的他便好像在散發著神奇的輝光。

  他宛如神子。

  遠處的看客,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根本不知曉他身份的販夫走卒,都看出了他的不凡,覺得他生來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大人物。

  陳墨離恭敬的退到了一側,眼睛裡閃耀著真正尊敬,甚至崇拜的神色。

  能讓他如此的,自然只有他口中的公子,傳說中的驪陵君。

  看起來也只有二十餘歲年紀的驪陵君緩步走到了丁寧的面前,保持了一個令人最舒服的距離。

  甚至因為自己的身材和丁寧相比太過高大,他還有意識的沒有徹底將自己的身體挺直。

  然後他溫雅的微笑著,認真的對著丁寧欠身一禮,然後說道:「先生的話說得很對,我的確不應該到了這裡還停駐馬車之上,理應自己出來求見長孫姑娘。這是我太過自持自己的身份。」

  此時不遠處的一些看客也已經猜測出了他的身份,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那些看客的心中都是一震,都是佩服,心想驪陵君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非普通人。

  這一番話,不僅有禮,而且不加掩飾,一聽便讓人覺得驪陵君此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丁寧神情平靜,揖手為禮,說道:「既然如此,公子可說來意。」

  驪陵君看著神容平靜的丁寧,眼睛裡也泛出些異彩,他也不猶豫,誠懇而謙虛的說道:「在下特意來此,是想求娶長孫姑娘入府。」

  此言一出,四下譁然。

  巷子裡所有能夠聽清這句話的看客,全部震驚到了極點,甚至以為自己聽錯。

  雖然是楚王朝的質子,但驪陵君畢竟是一名真正的王子。

  而且在長陵這麼多年,他已經充分的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個人能力,已經成為真正的一方之雄。

  在很多有遠見的人的眼裡,驪陵君甚至和長陵的那些王侯沒有任何的區別。

  真正見過長孫淺雪容貌的人,雖然都知道長孫淺雪傾國傾城,然而她畢竟只是一個身份低微,沒有任何背|景的酒家女。

  像驪陵君這種人物,即便是納妾,恐怕納的都應該是大氏族的千金,將軍家裡的小姐,像他這樣的人物,竟然在這種公開的場合,認真的說要求娶一名酒家女?

  震驚之餘,所有看客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丁寧的身上。

  所有人認為丁寧一定會受寵若驚,一定不會拒絕。

  雖然之前無數媒婆也踏破了這家酒鋪的門檻,但是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因為那些託媒婆人的家世不夠,丁寧和長孫淺雪或許覺得會有更好的選擇。

  然而此刻…應該不會有比驪陵君身份更高的人來求親。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燕雀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機會。

  很多看客的心中甚至開始覺得酸楚。

  或許今日之後,便很難再喝到那酸澀的酒,再也難以見到那驚世的容顏。

  然而讓他們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丁寧微微一笑,然後認真的回絕:「多謝公子美意,但我不可能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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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計

  驪陵君正在等著他的回答,聽到丁寧如此回答,他也不由得一怔。

  難道是梧桐落這樣的地方太過低微,這名酒肆少年連自己到底是何樣等人都不知道?

  他眉頭微蹙,正尋思著要怎麼開口。

  然而丁寧卻是已經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靜說道:「不用想著和我介紹你到底是什麼身份,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話,你輕易可以用黃金將我這間酒鋪填滿,也只要你一句話,至少有上百名修行者可以馬上割下自己的頭顱為你去死。」

  「那為什麼…既然拒絕得這麼幹脆,那總該有個原因。」

  驪陵君沒有任何生氣的表情,他只是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著丁寧,溫和道:「我以為你至少會和公孫姑娘商量一下,聽取一些她的意見。」

  丁寧搖了搖頭,說道:「我說過我不可能會答應,便不需要聽她的意見,至於說原因…你真的希望我在這裡將原因說出來?」

  驪陵君的神容沒有改變,他平靜而溫和的說道:「但說無妨。」

  附近街巷裡的看客也都凝神靜氣,想要聽聽丁寧到底說出什麼理由。

  丁寧沒有猶豫,認真的說道:「您的父親,大楚王朝的帝王,在位已然三十二年。在這三十二年裡,為我們外人所知的,可以算是他的嬪妃的女子,他一共納了六十五位,平均一年兩位還多一位。和這些嬪妃,他一共生了十七位王子,二十三位公主。所以您的父親,這些年可真是挺繁忙的。」

  周圍的看客聽到丁寧這麼說,第一時間的想法都是你也敢說,雖然整個天下都知道楚帝武烈王貪戀美色,平時大家談論得也挺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現在當著人家的兒子直接這麼說,似乎總有些說不過去。

  驪陵君的眉頭也微微挑起,聲音微沉道:「君子不拘小節,人無完人,即便父王有許多做得不到的地方,仍不妨礙他成為偉大的君王。」

  他這句話在周圍的人聽來很有道理。

  雖然楚帝好色天下皆知,然而他同樣是一名強大的修行者,強有力的統治者,他在位的這三十二年間,大楚王朝南征北戰,都沒有吃過什麼大虧,現在大楚王朝如日中天,出名的修行者數量比大秦王朝多得多,甚至連大楚王朝日常所用的東西都比別朝要精美,連一些衣衫和擺設,都是各朝模仿的對象。

  只是丁寧根本不和他爭辯什麼。

  他只是看著驪陵君,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聽說您的父親,所寵幸的每一名嬪妃,無一不是人間絕麗,且各有特色,有些精通音律,有些長袖善舞,有些則分外解人意,甚至還有特別擅做美食的。只是在這麼多名嬪妃裡面,他最寵愛的,還是昔日來自於趙王朝的趙香妃。」

  聽到「趙香妃」這三字,驪陵君的眼眸深處微冷,但他的面容依舊平靜溫雅。

  他只是保持著優雅的沉默。

  「他到底要說什麼?」

  周圍街巷裡的看客卻更是好奇。

  趙香妃也是秦人閒談時經常會談及的話題,這名傳奇的女子出身於趙王朝沒落貴族之家,據說天生媚骨,是天下第一的妖媚美人,渾身軟香,肌膚嫩滑如凝乳,又精通些房中祕術,即便楚帝好色,這些年也是迷得他神魂顛倒,朝中一半大事幾乎都是由她定奪,可以說是現在大楚王朝除了楚帝之外的第一號權貴。

  在大楚王朝,絕大多數人對趙香妃是又懼又恨,暗中所稱一般都為「趙妖妃」。

  也就是在長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敢直接談論她的名諱,若是在楚,一般的市井少年敢大大方方的談論她的事情,恐怕第二天就已經沉在了某條河裡。

  「您的父王雖然膝下子女成群,只是和他最寵愛的這名嬪妃之間,卻是一直無子。不知是您的父親對現在所有的王子不甚滿意,還是想要等著她的兒子出現,所以你們大楚王朝一直到現在還都沒有冊封太子。」丁寧也沒有絲毫畏懼的樣子,只是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

  「驪陵君您在長陵這些年的名聲很好,想必你們大楚的人不是眼瞎的話,不會看不到您的才能。」

  「若是您現在回到他的面前,他應該不會像之前一樣討厭您。」

  「而您要是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還帶著一名讓他都感到驚豔的女子的話,結果又會有很大的不同。」

  「以您父王以往的性情來看,他或許根本不會在意那名女子和你有什麼關係,而奪了你的愛妃,他或許倒是對你會有些內疚。」

  「趙香妃膝下無子,若是您父王定了別人為太子,將來終有失勢時,任何人在她的位置,恐怕都不想那一日到來。」

  「她無子,而您現在又無母,您又是正宗的王子,所以您和她是絕配。」

  「若是她肯為您說話,再加上您在您父王的眼裡又不是那麼討厭,那一切都有可能改變。」

  「您很有可能成為大楚王朝的太子,最終成為和您父王一樣偉大的帝王。而不知道有什麼他不想見到的太子,就會到我們長陵,來取代您的位置。」

  秋風依舊,然而整條街巷的每個角樓都似乎突然變得很冷。

  絕大多數看客都是沒有多少見識的破落戶,只是丁寧的講述極有條理,極其的清晰,就連他們都徹底聽清楚了。

  只是這種大事,真的能這樣放在街道上公然說出來麼?

  丁寧…這膽子也太大了一點。

  也似乎太不顧及驪陵君的感受了一些。

  但在感覺心驚之後,這些看客卻是又不由得驕傲和得意了起來。

  驪陵君再怎麼出色,再怎麼厲害,也只是楚人。

  秦人為什麼要管楚人的感受。

  丁寧的這種表現,才是真正秦人的表現。

  ……

  驪陵君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生氣或者震驚的成分,只是他的眉頭卻是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丁寧,認真的說道:「如果一切按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有可能成為大楚王朝的君王,那你是否更應該考慮一下我的請求?」

  「成為您父親的嬪妃之一?」

  聽聞這樣的話語,丁寧的面容卻是開始籠上了一層寒霜。

  驪陵君和陳墨離的到來,本來就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本來就不是很高興,只是一貫以來的耐心,讓他知道平靜的去改變和重新設計,遠比無謂的生氣要重要。

  現在,他是真正的心生不快。

  「在你看來那還是難得的際遇?我們該謝謝你的提攜和賞賜,今後終於有錦衣玉食的可能?難道我們就真的如你想像的那麼卑賤?」

  他冷冷的看著驪陵君,緩慢而清晰的說道:「我們現在在長陵呆的好好的,難道你覺得我會讓我的小姨跟著你,為了一個這樣的可能,去做這樣的事情?」

  驪陵君的面容依舊平靜,但是他的眸底卻燃燒了起來,他平和的說道:「以一人謀一國,這不只是難得的際遇,而且你不在意,不感興趣,但別人卻或許會感到這是有意義的事情,總比在這裡做酒,最終嫁與商人婦好。」

  「你這是在侮辱我小姨。」

  丁寧笑了起來,他看著驪陵君,無比認真的說道:「你看我都已經這樣…我小姨比我更要高冷,我看不上的東西,她當然更不可能看得上。」

  他說的完全是事實。

  長孫淺雪,的確是比大多數人想像的都要高傲孤冷。

  驪陵君的整個眼瞳都似乎要燃燒了起來,但是他卻依舊沒有失態。

  「既然如此,實在是打擾了。」

  他微微躬身,認真施禮,然後溫雅的轉身,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有些機會轉瞬即逝,一生都不可能復來,但不抓住,終老之時,卻恐怕會嘆息自己的這一生不夠精彩。」

  驪陵君有君子風範,但陳墨離卻最終意難平,他緊握著自己的劍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嘆息了這一句。

  「我這一生,會不夠精彩麼?」

  「我倒是希望能夠平凡一些,不要太過精彩。」

  聽到他這些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話,丁寧難言的苦笑,在心中輕聲說道。

  ……

  當車簾垂下,將外面的天地隔絕在外之時,驪陵君的面容變得黯淡而冷漠。

  他可以肯定,丁寧絕對是個真正的天才。

  僅憑著坊間的一些傳聞,這名酒鋪年幼的少年,竟然擁有如此清晰而恐怖的判斷,竟然對於遙遠的大楚王朝的大勢,都看得甚至要比他還要清楚。

  然而天才不能為他所用,便分外令人憎惡。

  而且不能為他所用的天才,便很有可能是將來的敵人。

  馬車已然開始移動。

  車輪從石板路上碾過,車廂微微的顛簸。

  他閉上了眼睛,冷漠的面容變得更加冷厲。

  剛剛的談話,點醒了他很多事情,也讓他再次清晰的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麼迫切。

  因為丁寧並不知道而他知道,他的父親,強大而貪戀美色的大楚皇朝的皇帝,身體已經在開始變差。

  山河路遠,歸家的路如此艱難和漫長。

  然而再遠的路,也熄滅不了他心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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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兩層樓,王太虛

  華貴的馬車駛出梧桐落。

  一片稀稀拉拉的掌聲和叫好聲響起。

  不管平日裡多麼覺得驪陵君不凡,今日裡看到這位傳說中的大人物甚至忍不住的興奮和驚喜,但對方畢竟是楚人。

  能讓楚人不高興,他們便高興。

  而能讓這樣的楚人都不高興,那這酒鋪的少年,真的是和傳言中一樣非常特別。

  叫好歸叫好,佩服歸佩服,這種天氣晴好的上午,除了少數閒人之外,一般手頭上都會要忙的事情,再加上在這裡看戲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所以大多數看客只是很高興的離開,準備呆會忙事情的時候,和周圍的人吹噓一下這裡發生的事情。

  一名在最開始南宮采菽等人和陳墨離交手時便趕來的看客,在這個時候卻是快步走進了酒鋪。

  這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病態的三十歲男子。

  他身穿著一件在這種天氣裡顯得有些略厚的灰色棉袍,面目比長陵的絕大多數人都要英俊,只是穿了已經顯得過厚的棉袍還似乎有些怕冷,身形有些瑟縮。

  他的眼角也已經有了皺紋,而且他的眉頭中間也有皺紋,這使得他就算不在想事情,也像是始終在想著什麼煩心事。

  這樣的人,平日裡需要思考,需要擔心的事情一定特別多。

  走進已經空曠的酒鋪之後,他就像是走入了自己的家門一樣,也沒有第一時間管正在將擠在一堆的桌椅歸位的丁寧,而是自顧自的在櫃檯上拍下些酒錢,然後在丁寧的身旁不遠處坐下,緩緩的飲酒。

  「你又是什麼人?你們這些大人物,平日裡難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圍著這個小地方轉是什麼意思?」丁寧用力將一張椅子重重錘在這名男子的對面,情緒不佳的說道。

  哪怕是看戲,出場的大人物太多,也讓人覺得難以記住,不免有些煩躁,更不用說此刻丁寧正在想著事情。

  這名三十餘歲的男子倒是沒有覺得丁寧的態度惡劣,他反而覺得很有意思的笑了笑,道:「我叫王太虛,我進來之後還沒有和你說過半句話,我也可以確定你沒有見過我,你怎麼可以肯定我也是什麼大人物?」

  「王太虛?看你的身體,倒是真虛。」

  丁寧在這名三十餘歲,還算是英俊的男子的對面坐下,看著對方顯得有些微弱的吐息,又看著對方說話時露出的牙齒都缺了一顆,他便微諷的說了一句。

  接著他反手點了點鋪外。

  「問我怎麼知道你是大人物…你當我是瞎子麼?那幾個壯漢把想走到這個鋪子裡的幾個人都攔住了,你一個人霸了這裡,而且被攔的那些人似乎還不敢有什麼怨言,你說我為什麼知道?」

  「這便是細緻入微。」王太虛絲毫不介意丁寧的嘲諷語氣,反而欣賞的笑了起來。他看上去的確很虛,不僅是缺了一顆牙齒,而且連其餘的牙齒都似乎有些鬆動。

  他看著丁寧,笑著說道:「小處能細緻入微,大處能縱覽全局,能觀人所不能觀,遮眼的迷霧對於你而言根本就不存在,這便是天生的鬼才。」

  丁寧看了他一眼,「人不做做鬼幹嘛?」

  王太虛又笑了笑,卻是說道:「前不久這條巷子裡來了個收租的黃衫師爺問你收租子,但是你沒有給。」

  丁寧眉頭微皺:「說了幾天後再來卻沒有來…你到底是兩層樓的,還是錦林唐的人?」

  王太虛微笑道:「我是兩層樓的人,其實更確切的說,兩層樓的事情,現在都歸我管。」

  丁寧懷疑的看著他:「兩層樓的主人,這麼虛?」

  王太虛收斂了笑容,正色道:「可能是最近處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傷了身體。」

  「如果你真的是兩層樓現在的主人,應該不會湊巧出現在這裡。」丁寧也認真的看著他說道:「不過那和我沒什麼關係,和我有關的只是你們和錦林唐現在到底談得怎麼樣了,我們的租子到底應該交給誰?」

  「我現在還活著,便說明現在這裡的租子還是應該交給我們。」王太虛輕咳了數聲,有些自傲的說道:「至於今日我在這裡,倒只是因為驪陵君過來了。」

  大約是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王太虛又看著丁寧接著說道:「你也明白,我們兩層樓有面子上的生意,有裡子的生意,面子上的生意油水很少,但事關面子,如果面子上的生意都被人搶了去,就說明裡子的生意也保不住,這裡畢竟是我們的地盤,我們面子上的生意。之前和錦林唐爭得有些辛苦,驪陵君這樣的大龍卻又突然出現在這裡,我們當然不知道他出現在這裡代表的是什麼意義,自然要過來看看清楚,若是他略微顯露一些和錦林唐有關的言行,那我就要考慮一下我明天是否有可能躺在哪條河裡了。」

  「這麼怕他?」丁寧微諷道。

  「我和你不一樣。」想到丁寧剛剛對驪陵君說的那一番話,王太虛又忍不住微笑了起來,「你哪怕讓他丟了面子,礙於身份他也不會對你怎麼樣,畢竟要是對付一個你這樣的市井少年,說起來也不君子,你大概很清楚這點,所以你才會這樣對他。但我們不一樣,要真是和他有了衝突,那就是比較血淋淋的事情。而且他門下的修行者的實力你剛剛也看到了,像陳墨離那樣的修行者,可不止一個。不過我也不是怕他,你應該明白有防備和沒有防備的結果,會完全不同。」

  丁寧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想你想錯了,我敢那樣對他,還有一點是我是交了租子錢,交了保護費的。」

  「說的好。」王太虛忍不住拍掌大笑起來,「若是因為你老實說了幾句話就遭遇不好的事情,那我們這生意做得就確實不厚道了。」

  丁寧看了他一眼,「可是你現在這麼虛,你們兩層樓真的還能像你說的有這樣的能力麼?」

  王太虛嚴肅了起來,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有沒有能力,關鍵就在於我們能不能解決掉錦林唐。如果被錦林唐一直纏著,沒辦法好好做生意,我們自然就會越來越弱。」

  「那我祝你們好運。」丁寧說道。

  「運氣這種東西,只會降臨在做好充足準備的人身上。」王太虛輕咳了兩聲,用一塊絲巾擦了擦嘴,道:「我剛剛看過了熱鬧,現在特地坐在這裡,就是為了想要得到你的幫助。」

  丁寧眉頭微蹙:「我又能幫你什麼忙?」

  「幫我撥開迷霧。」王太虛緩緩的說道:「我們兩層樓能拼能打的人不少,可是想事情能想得清晰透徹的人卻不多。你年紀雖小,但是我在長陵呆了這麼久,卻沒有見過幾個像你這樣事無鉅細都看得這麼清楚,理得這麼清楚的人。」

  「你應該明白,能在很多紛亂的頭緒中,迅速的把整個大局理清楚,這樣的能力有多重要。我缺一個這樣的軍師,或許說缺一個這樣的弟子,或者夥伴。」王太虛認真而誠懇的接著說道。

  「哪怕你覺得我有可以幫你的可能,可是這對於我而言也不是一個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其實你現在的處境和驪陵君的處境也差不多,接下來如果能夠站穩腳跟,再把錦林唐都一口吃掉,那你在長陵的地位就會更上一步。可關鍵在於,這裡面同樣充滿了無數風險,兩層樓現在還是風雨里布滿很多窟窿的大船。」

  丁寧也認真的看著他,「你想讓我幫你,我能有什麼好處?」

  王太虛反問道:「你想要什麼好處?」

  「想要什麼好處都可以?」

  丁寧突然有些惱火的伸出手,點了點之前那些劍院的學生離開的方向,「包括能讓我進入他們的那些劍院?」

  王太虛笑了起來,他溫和的看著丁寧,「你想成為修行者?其實要想成為修行者,不一定需要進入那些劍院。」

  丁寧冷笑道:「可是隻有有些劍院,才有參加岷山劍宗入試的資格。」

  王太虛徹底的怔住。

  他足足怔住了五、六息的時間,這才終於回過神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丁寧:「你居然想要進入岷山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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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續天神訣

  任何人聽到丁寧這句話都會震驚,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甚至都會忍不住拿手裡的酒瓶打丁寧的臉。

  因為進岷山劍宗...這哪裡是市井少年所能想的事情?

  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每年只不過收徒數十名,但整個長陵有多少適合年齡的年輕人?

  而且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不只是面對長陵收徒,而是面對整個大秦王朝,甚至更遠一些的屬國、友好鄰邦。

  那是多大的疆域?有多少個巍巍大城?

  哪怕是在某個大城獨一無二的絕頂天才,到了岷山劍宗面前,都恐怕會發現自己很普通。

  能夠直接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宗的,都是可以用怪物來形容的人。

  比如說有人天生能感覺到天地元氣的存在,這便意味著他在前三境的修行不存在任何的阻礙,而且在第四境突破到第五境都會比一般人快出不知道多少倍。

  有的人天生經絡就比一般人寬,體內的竅位元天生就能儲存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氣,這便意味著他今後的境界越高,就越是比同階的修行者擁有更多可以揮霍的力量。

  甚至有些人在生下來之後不久,就已經自然成為了修行者,體內的五臟之氣已經自然凝成真元。

  面對這樣的怪物,絕大多數天才簡直都可以用廢物來形容。

  所以即便是王朝內裡的一些權勢滔天的氏族門閥,其宗族內的精英子弟都不會一直在這兩大劍宗的山門前浪費時間,而會採取第二條路——先行進入一些其他合適的修行之地,獲得一些際遇之後,再設法在和兩個劍宗有關的會試裡面脫穎而出,獲得進入兩大劍宗一些密地和藏經之地觀摩學習的資格。

  除此之外,各司還有極少的舉薦名額,唯有在各司任職,且表現異常優異,累積功績到了一定程度的,才有進入兩大劍宗學習一段時間的資格。

  但這兩條路,同樣極其難走。

  所以在回過神來之後,王太虛又忍不住輕咳著,補充了一句:「你真的不是開玩笑?」

  「我開什麼玩笑?」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我還知道剛剛來的那批學生裡面,就有的劍院有參加會試的資格。

  看到丁寧如此肯定的眼神,王太虛終於確定丁寧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眉心之中出現了一個川字。

  「看來你真的認真想過這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皺著眉頭沉吟道:「從一些特殊的會試中脫穎而出,的確可以避免被那些怪物遮掩住光彩,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直接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宗,靠的是先天,而要從特殊的會試裡面勝出,靠的不僅是先天,還有後天。」

  「那更不公平。」

  王太虛又咳嗽了起來,但他還是很認真和細緻的說道:「很多權貴、氏族,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先天哪怕比那些怪物差一些,但堆積大量的資源上去,先天再加上後天的大量資源,他們的子弟,在會試裡面就會高人一等。所以在那些會試裡,最終勝出的,往往就是那些先天比怪物略差一些,但接下來的修行中,背後都有無數資源堆疊的存在。」

  看著他這麼虛還這麼認真的樣子,丁寧臉上嘲諷的表情卻也是徹底的消失了,他平靜的說道:「既然你說我是能夠輕易理出頭緒的鬼才,你說的這些我自然也都清楚。現在的問題在於,你有沒有能力先讓我進入那些有資格參加會試的宗門。」

  王太虛的眉頭皺得更深,皺紋好像刀刻一樣。

  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好像要將肺都咳出來。

  「只要我們兩層樓沒有那麼快的倒下,讓你進入其中一個宗門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在咳嗽略微平復了一些之後,他喘息著說道:「關鍵在於,做任何生意都要講究付出和回報,我的想法是,你為什麼一定想要進入岷山劍宗?有些高山,你走進之後往往會發現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美,與其花費大量代價去讓你參加那種機會渺茫的會試,在我看來,還不如直接將那些代價花費在你的身上,這樣你或許還能獲得更高的成就。」

  「我承認你也是怪物。」

  微微一頓之後,王太虛接著說道,「怪物的想法和看東西的目光,的確會和我們正常人不太一樣,只是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所要的怪物,不只是在想法和眼光方面,他們同時還要求身體修行天賦本身。」

  丁寧平靜的看著王太虛,輕聲說道:「你很坦誠,所以我也可以告訴你,我的身體有很大問題。」

  「很大問題?」王太虛的眉頭跳了跳,「什麼問題?」

  「一種天生的毛病,在數年之前,就已經有修行者給我下了論斷,這幾年間,也有不少人看過我。」丁寧緩緩的說道:「我的五臟之氣活動過旺,早衰之症,我要是成為修行者,修習絕大多數宗門的功法,都會導致我的五臟之氣活動更旺,然後我就會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死去,所以我有必須進入岷山劍宗的理由。」

  王太虛的眼睛裡再次出現震驚的情緒。

  他不知道丁寧更多的祕密,所以他自覺有些明白丁寧為什麼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擁有如此平靜的眼神。

  一個時時覺得自己生命會很快終結,又連生死都不那麼畏懼的人,在很多時候,自然會比一般人更為平靜。

  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必遭天妒,總會有些巨大的災禍伴隨其一生?

  「所以,岷山劍宗是有可以讓你活得更久一些的修行功決?」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丁寧,緩緩的問道。

  「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雖然神祕而至高,但所幸我們的書籍裡,有很多關於他們的記載。岷山劍宗有一門續天神訣,應該能解決一些我的問題。」丁寧點頭說道。

  「我也猜是這門真訣。」

  王太虛沉吟道:「這的確是岷山劍宗的不傳之祕,只有真正能夠進入岷山劍宗密地修行的弟子,才有可能學到這門真訣。」

  丁寧點了點頭,一時沒有馬上說話。

  王太虛的神情卻更為嚴肅和凝重,「如果你的體質和你所說的沒有任何差別,那我如果真的幫你進入了有資格參加會試的劍院,那你必定馬上會開始修煉…」

  「是的,那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成功的話,說不定一截殘燭很快就會燒光。」丁寧笑了起來,他打斷了王太虛的話,笑著說道:「不過這樣總是要比等死,或者說成為驪陵君的棋子,等待他打下天下之後收穫他的一份感激要有趣得多。」

  「命要握在自己手裡,搏一搏,總有些機會,不搏,一點機會都沒有。我贊成你這種說法。」

  王太虛想了想,笑了起來,「我想你可以幫我,我也可以幫你。」

  丁寧也笑了笑:「說說你的想法。」

  「我們和青藤劍院有些關係,而且青藤劍院最近有些變動,我們想個辦法讓你進入青藤劍院,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王太虛似乎在剛剛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此刻他不假思索的平靜說道。

  丁寧卻皺了皺眉頭:「太虛先生,你不要欺負我年紀小就誆我,我可是記得青藤劍院根本沒有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

  王太虛搖了搖頭,「應該說以前沒有,今年開始有了。」

  丁寧愣了一愣。

  王太虛很喜歡看到他這副失算的樣子,他微微的一笑:「青藤劍院已經擴院,白羊洞已經歸了青藤劍院,按照人數和規模,不需要陛下特例宣旨,已經自然獲得了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

  「白羊洞歸了青藤劍院?」

  丁寧陷入了沉思。

  白羊洞位於白羊峽,距離青藤劍院的確不遠,然而白羊洞的歷史甚至比起青藤劍院還要悠久一些,近年來也出過一些不錯的修行者,而且最為關鍵的是白羊洞裡有一口靈泉,富含利於修行的靈氣,對於修行的速度有很不錯的提升,這樣的宗門,在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歸於一個差不多的宗門管轄的。

  「這就是我所說的變動。」

  王太虛看出了丁寧的想法,輕聲說道:「白羊洞有人觸怒了皇后,所以才有此變,至於青藤劍院,在對白羊洞的歸附和使用問題上,也有分歧,所以這對於我們而言,便是機會。」

  「皇后?」

  丁寧又是怔了怔。

  這個稱呼,在他的記憶裡似乎非常的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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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撥霧

  「你在想些什麼?」

  看著丁寧似乎有些出神的樣子,王太虛平靜的說道:「是對我說的話有些懷疑?」

  「沒有什麼。」丁寧搖了搖頭,想了想,問道:「魚市裡的生意和你們兩層樓或是錦林唐有關係麼?」

  王太虛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丁寧為什麼突然會提及魚市的事情,但他還是認真的回答道:「沒有,那是真正的上層生意,我們這種下層人物,做不了那種大江大河的生意。」

  丁寧鄙夷的看了一眼王太虛,說道:「傳說中佔了大部分賭場和花樓生意的人,還是下層人物?」

  王太虛搖了搖頭,「哪裡有那麼誇張,最多佔了幾成生意,而且我們所說的上層和下層只是和生意對象有關,我們做生意的對象都是普通的市井人物和江湖人物,而魚市的生意牽扯的卻是大宗大派、廟堂人物、大逆大寇,那種級別的人物,我們糾纏了一個都危險,也只有真正大智大勇,大能耐的人,才能做那種大江大河,隨時都有一條過江龍趟過的生意。這和選擇和底蘊有關,和手裡有沒有錢財,有沒有幾個厲害的修行者都沒有關係。」

  「龍有龍路,蛇有蛇路。蛟龍天生就和蛟龍為伍,蛇就算一朝化成蛟龍,先前也沒有那麼多積累,也不混在蛟龍的潭子裡,這就是所謂的底蘊,所以在長陵一般的貴族子弟和普通的市井子弟也都玩不到一塊去。」丁寧沉吟道:「聽你的意思,能有資格做那種生意的,也至少是那種夠級別出身的人物才對。」

  王太虛耐心的說道:「能和大宗大派、廟堂人物搭上線的,自然不是普通的人物,魚市裡的生意,我們長陵其餘所有的幫派都不敢插手,也不敢多去打聽。魚市的規矩是『商大小姐』定的,我只知道那是一名女子,只知道必定不凡,具體是什麼出身,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卻是一概不知。」

  「錦林唐和魚市沒有關係那就好。」丁寧平靜的說道。

  「看來你的確有可能幫得了我。」王太虛會錯了意,他認為丁寧是將魚市這種有可能相關的因素都已經考慮在內,他的眼睛裡燃起一些異樣的光焰,沉聲道:「錦林唐的主要生意其實是一些馬幫和行鏢生意,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漕運生意和軍方有關,按理無論是論財力還是論根基,他們都不可能和我們兩層樓相比,而且或許你不明白…江湖上的生意,雖然沒有什麼律法規定,但也有許多約定俗成的規矩。他們這次的行事,有很多都是沒有顧著規矩。我們在長陵這麼多年,和別的幫派相處得也還算融洽,所以查來查去,思前想後,我們便想著只有兩個可能。」

  丁寧眉頭微挑,示意王太虛可以繼續說下去。

  「其中有一個可能是突然來了條過江龍,錦林唐裡突然多了個極厲害的修行者。這種例子也不是沒有,以前城北的風水碼頭之爭,就是因為飛魚堂的人多了幾個鄉下老鄉,而那幾個鄉下老鄉里正好有個姓風的,便是極強的修行者,只是在小地方還未來得及出名而已。結果最終和飛魚堂相爭的杏林圃被殺寒了膽。」

  王太虛輕咳了數聲,等到呼吸又徹底調勻之後,才道:「既然有這樣的例子在先,我便想了個法子,故意給了一個可以讓他們刺殺我的機會。」

  「所以你便虛成了這樣。」丁寧微微一笑,說道:「這的確是個好方法…江湖幫派的戰鬥和修行者之間的戰鬥不一樣,要想殺死一些單獨的厲害修行者,有很多種方法。比如說弩機箭陣,比如說毒藥陷阱,比如是老弱婦孺的刺殺。現在你只是虛,卻還能活著,那麼這種試探,你從中得到了什麼答案?」

  「除了一些我們已經有所準備的修行者之外,並沒有出現我所擔心的那種過江龍似的人物。」王太虛的眉頭再次深深的皺了起來,「所以我們覺得只剩下另外一種可能,恐怕是廟堂裡有什麼人物,看中了我們這塊的生意。」

  「這很有可能,畢竟聽你所說,錦林唐的生意本身和漕運有關聯。」丁寧眉頭微蹙,「這樣的話,卻不是糟糕到極點,可以爭一爭。」

  「我想聽聽你的見解。」王太虛毫不意外,他平靜的看著丁寧,說道。

  「整個長陵,不需要考慮皇帝陛下想法的人,只有李相和嚴相。但是他們應該沒有空會來搶這樣一塊肉,而且按照那些有關他們兩個的故事…他們要做,要麼就是突然你們全部已經被滿門抄斬了,要麼就是他們會派個人很守規矩的慢慢做。」丁寧抬著頭看著他,認真的說道:「至於其他的權貴,都要顧及這兩位丞相和皇帝陛下的想法。所以朝中的修行者,說到底都是陛下的財產,動用朝中的勢力和修行者來謀奪自己的好處,這一貫以來都是禁忌。尤其市井人物也是大秦王朝的子民,動用朝中的勢力,屬於陛下私人財產的修行者來衝殺,萬一折損了一名,這些權貴便很有可能承擔不起這樣的罪責。所以若只是有什麼朝堂裡的貴人看上了這塊肉,倒不是特別糟糕的事情,你們還可以爭一爭。他們拐七拐八動用的力量有限,做事也束手束腳。」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王太虛的眼睛越來越亮,「現在你還需要知道些什麼?」

  丁寧問道:「我想要知道讓你虛成這樣的那次試探,你們讓錦林唐付出了什麼代價,以及現在錦林唐有什麼動作,讓你覺得看不明白的是什麼?」

  「他們一共留下了五十三具屍體,其中有六名修行者,錦、林、唐這三個人裡面,只有一個唐缺沒有出現,徐錦和林青蝶都被我們殺死了。」

  「原來錦林唐是三個人名字湊在一起?」

  「三個異姓兄弟,從北邊鄉下小地方一起出來打江湖的。錦林唐裡面沒有比他們更強的修行者,刺殺我的時候,也沒有出現比他們更強的修行者。」

  丁寧仔細的聽著這些平時自己很難接觸到,也很難了解到的底層江湖裡的事情,他接著問道:「被你們殺死的徐錦和林青蝶是什麼修為,唐缺是什麼修為?」

  王太虛說道:「徐錦是第四境上品,林青蝶已然到了第五境下品。至於唐缺,應該是第四境上品。」

  「你能確定唐缺的修為,沒有意外?」丁寧說道。

  王太虛極其肯定的搖了搖頭,「可以肯定,他之所以不在,是因為正好不在長陵,一時趕不過來,不是像你所想的一樣,他在破境或者身份遠高於其餘兩人。」

  丁寧點了點頭,「你們的損失怎麼樣?」

  王太虛看了他一眼,「我們沒有太大的損失。」

  丁寧說道:「那他們接下來什麼動作?」

  「唐缺居然說動了雷雨堂的章胖子要來和我們談判。」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就是我現在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因為如果換了是我,要麼就是卷著其餘的人一起逃出長陵,要麼就是再垂死反撲一次,請求到一些我們不知道的力量。然而雷雨堂雖然和我們不太對牌,想從我們手裡得到一點生意,然而平時極講規矩。而且說了談判的地點也在我們的地盤裡面,對於他們來的人,我們也有嚴格的要求,只要不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就根本不會出現。」

  丁寧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後說道:「不說天時,至少地利人和你們全部都佔了。拜託另外一位有份量的江湖大佬來講和,看上去怎麼都像是求你們高抬貴手,不要斬盡殺絕的意思。那他們對你們到場的人,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

  王太虛搖了搖頭,「沒有。」

  丁寧笑了起來,「讓你多帶著人也無所謂?」

  王太虛看著他,「既然是在我們的地盤,談判的地方自然是由我們佈置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

  丁寧認真的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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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夜宴

  王太虛的眼睛瞬時眯了起來。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考慮了許久都想不清楚的問題,只是一問一答的幾句對話,丁寧居然已經找出了其中癥結所在?

  「是什麼問題?」

  他認真的看著丁寧,謙虛請教道。

  「既然不可能是外面的問題,便自然是你們自己的問題。」丁寧平靜的說道。

  王太虛的呼吸一頓,微眯的眼睛裡頓時射出了寒光。

  「哪怕是討饒,求你們給條活路,總也要拿出些份量,也要擔心你們不想給活路。」丁寧微微一笑,說道:「現在他們人又不能多帶,地方都是你們選的,關鍵在於請的調停人,也不夠份量。這就是最大的疑點,錦林唐的唐缺,難道不怕你們就是不給雷雨堂的章胖子面子?」

  聽到丁寧的這些話,王太虛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然而丁寧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一樣,接著說了下去:「而且你先前也說過,唐缺他們背後的靠山很有可能是廟堂裡的人物,對於廟堂裡的那些人物而言,雖然不能弄出很大動靜,不太敢動用皇帝陛下的私人財產,然而像唐缺這種修為的江湖修行者的命,在他們的眼睛裡和阿貓阿狗也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他們不會容許唐缺這樣輕易的失敗,一定會讓他再拚命一搏。」

  王太虛的面色更寒,他壓低了聲音,緩緩的說道:「所以你的判斷,是我們身邊的人有問題?」

  丁寧點了點頭,看著他:「我不知道你們在哪裡設宴談判,但這恐怕是不只讓你虛,而會要了你的命的送終宴。」

  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可是我的那些兄弟,都是同鄉,都是擋過刀的交情。」

  「人是會變的,而且為了一時的形勢所迫,或許會做一些本來並不樂意做的事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丁寧微嘲道:「而且每個人都有弱點,你也有弱點。」

  王太虛臉色難看道:「你看出我的弱點是什麼?」

  「你大概很講信義,所以剛剛和我談條件的時候也是一樣,你理所當然的認為我是和你一樣的人。或許平日你你們兩層樓的氣氛也是這樣,所以你自然覺得你周圍的每個兄弟都和你一樣講信義。」丁寧平靜的看著他,「你能當上現在兩層樓的主人,你當然也是一個極聰明,看得極遠的人物,但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你卻看不明白,看不清,只是因為你有這樣的弱點,因為你根本不往那方面去考慮,根本不往那個可能去想。看東西之前,你先遮了自己一隻眼睛,將本該看的一些人也撇了出去,你又怎麼能看得清全局?」

  王太虛沉默不語。

  他並不是迂腐的人,否則絕對不會親自像一個在絕大多數人眼裡還是一個孩子的丁寧認真的來討教。

  他也開始在心裡承認的確有這種可能。

  那麼這場大宴就真的不只是決定長陵城裡江湖格局的一場盛宴,不是兩層樓接下來怎麼活下去,走得更遠的問題,而直接就是關係他的生死的問題。

  數滴冷汗不自覺的從他兩鬢流淌下來。

  「就在今晚。」

  他沒有掩飾什麼,很隨意的用手擦了擦冷汗,輕咳著,看著丁寧說道:「唐缺約了章胖子,就在今晚紅韻樓和我談判。」

  丁寧眉頭微挑,沒有說話。

  王太虛用絲巾掩著嘴角,接著說了下去:「如果不是驪陵君正巧在今日到這裡,如果不是我親自來看一看,聽到你的這番話,那麼過了今晚,我或許就已經死了。」

  「生死一發…此時想想,人的命有時候真的太過脆弱。」

  一抹肅穆的神色出現在王太虛的臉上,他深深的看著丁寧:「今日的大宴,我想你和我一起去。我會為你做些事情…然後,若是我能安然活過今晚,我和兩層樓,將來不會忘了你。」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丁寧毫不猶豫的說道,「但苟富貴,請相忘。」

  王太虛一怔。

  若是今日能夠徹底解決錦林唐的事情,那麼至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兩層樓在長陵的江湖之中,便會擁有更高的地位。

  這樣一個幫派的感激和支持,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會是寶貴的財富。

  然而現在丁寧卻似乎生怕將來和他們扯上更多的關係。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有些時候,所做的事情不一樣,便最好不要互相欠太多。我只要我的,你只要你的,這樣乾淨。」丁寧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有期望,將來便有可能互相失望。」

  王太虛的眉頭又深深的皺了起來。

  「看來你想的天地比我們所看的不一樣。既然如此,我願你如願以償,進入岷山劍宗。」

  他又用絲巾掩了掩嘴,十分真誠的說了這一句。

  「走吧。為了今夜的大宴,我需要準備一下。」

  然後,他站了起來,示意丁寧跟著他離開。

  後院裡,聽著這些談話的長孫淺雪眉頭也一直微微的皺著,她似乎想要對丁寧說些什麼,但最終她還是有些惱怒的低下了頭,不管跟著王太虛離開的丁寧。

  ……

  夕陽將落,夜緩緩襲來,如遠處有天神,緩緩扯著一片黑色大旗,行過天幕。

  一輛黑色的馬車,從神都監的殮屍房外緩緩行出,黑色的馬車和遠處微暗的天幕相對,似乎在迎接著黑夜。

  沿途不少神都監的官員躬身而立,眼神裡充滿敬畏和憎惡。

  趕著黑色馬車的是一名面容枯槁,如同殭屍一樣的老僕,馬車裡,依舊一襲白裙的監天司司首夜策冷閉著眼睛,似已睡著。

  非凡的人物自有非凡的氣息,這輛黑色馬車雖然沒有任何的標記,但是沿途卻是暢通無阻,一路所有的馬車都是自覺或者不自覺的讓開。

  然而這輛馬車行進在一條很寬闊的道路上時,一輛很威嚴的馬車,卻是緩緩的,面對面的接近了這輛黑色馬車,最終在黑色馬車的對面停下。

  這輛馬車之所以用威嚴來形容,首先是它很大,是一輛需要四匹馬拖動的馬車。

  其次它的裝飾不像其餘的馬車一樣,用金銀或者美玉,而是完全用黑色的玄甲。

  就連四匹拖車的馬身上,都覆蓋著魚鱗鐵甲。

  四匹馬很高大,而且腿肚很雄壯,步伐幾乎完全一致,明顯就是經過很久時間訓練的戰馬。

  看著這樣如同通體鐵鑄的威嚴馬車緩緩而來,趕著黑色馬車的老僕依舊面無表情,只是也緩緩的勒停了馬車。

  兩輛馬車隔著一丈的距離相望。

  「是九死蠶?」

  一個好像金鐵摩擦的聲音,從鐵鑄般的馬車車廂裡響起,奇異的不擴散,如一條線般傳入黑色馬車的車廂裡。

  一襲白裙的夜策冷到此時才睜開眼睛,面無表情的說道:「是。」

  「很好。」

  鐵鑄般馬車內的乘客似乎冷笑了一聲,然後接著道:「公事談完,接下來,就要請夜司首下車談談私事了。」

  聲音未落,馬車嗡的一聲震響,就連站穩不動的四匹戰馬的身上,無數的鱗甲都在不斷震鳴。

  沉重如鐵的車簾掀開。

  一個身形分外高大的男子,從車廂內一步跨出。

  沉重的馬車少了大量的負擔,一時竟往上微微一跳。

  這是一個很高,很胖的男子。

  他的身型,大約相當於三個高壯的男子擠在了一起。

  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胳膊上、腿上、臉上、脖子裡,肚子上,都是高高堆起的肥肉。

  也的確只有這樣大的車廂,才坐得下他這麼胖的男子。

  只是尋常這麼胖的男子,一定會連走都快走不動,然而他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塊肥肉給人的感覺,卻是都蘊含著可怕的力量。

  所以哪怕他滿身肥肉,眼睛都被肥肉擠得快要看不出來,但他給人的感覺卻是分外的威嚴,分外的可怕,就像一座威嚴的巨山。

  幾乎所有長陵的人都認識他。

  他就是許兵,大秦王朝一個最普通的小兵出身,橫山劍院有史以來最強的傳人,最終封侯。

  大秦王朝十三侯之一!

  橫山許侯!

  夜風輕柔。

  一襲白裙出現在佈滿灰色和黑色的長陵街道中。

  一臉平靜的夜策冷出了馬車,站在這位如山般的王侯對面。

  她的身影嬌小,和許侯相比,就像一朵纖細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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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搬山境

  「慕容城這個人雖然蠢了點,但畢竟年輕,而且修行潛質和破境的速度不錯,我想著蠢總是可以慢慢調教的,可是還沒來得及調教,就被你直接一劍斬掉了。」

  橫山許侯,一堆肉山一樣的存在,渾身散發著無比霸烈的氣息,用獅子看著綿羊的眼神看著夜策冷,冷冷的說道:「畢竟已經算是我半個府裡的人,被你就這樣斬了,你不給我個交待,今後誰還需要給我面子。」

  「接你一劍,不就是給了你面子?」夜策冷不以為然的冷冷一笑,面對對方足以把她包在裡面的身材和無比霸烈的氣勢,她甚至還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

  「爽快!我就喜歡你這個性。不愧是我大秦唯一的女司首!」

  橫山許侯森冷的一笑,對著夜策冷伸了伸手,「那就來吧,還等什麼!」

  夜策冷冷冷一笑,根本不說什麼,只是往前伸出了一隻白生生的小手。

  晴朗的暮色裡,突然掉下一滴雨珠,掉落在許侯龐大的身軀後方的陰影裡,啪嗒一聲,牽扯出無數條微小而晶瑩的水線。

  與此同時,夜策冷的手心裡,憑空多出了一顆晶瑩的液滴。

  橫山許侯本來就似乎已經快不存在的眼睛眯得更細,他重重的冷哼道:「天一生水!」

  時間在這一瞬間如同凝固。

  整條街的磚石都被突然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天地元氣壓得咯吱作響,無數陳年的灰塵從縫隙裡爭先恐後的擠出,似乎感受到恐怖的氣機,想要逃離出這條長街。

  夜策冷臉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

  她的每一個動作變得緩慢而極其的凝重,明顯比對陣趙斬的時候還要吃力。

  她伸出的手只是託著一個懸浮的晶瑩液滴,然而每一個細微動作,卻是沉重得猶如搬山。

  「轟!」

  她手心裡的晶瑩液滴在她的手中變成了一柄一寸來長的晶瑩水劍,同時,整條街上方的天空好像突然塌陷了,無數的天地元氣朝著她手裡的這柄晶瑩小劍匯聚。

  因為速度太快,天地元氣的數量又太過恐怖,所以一瞬間這些天地元氣,就像是一座無形的巨山,硬生生的被她搬來,然後硬擠入她手心裡的這柄晶瑩水劍裡。

  這便是天下無數修行者仰望的修行第七境,搬山境。

  第三境真元,第四境融元。

  到第三境,修行者便可吸納一些天地元氣入體,和自己的真氣煉成真元,到了第四境,便是真元和更多天地元氣相融的同時,在體內開闢出一些可以存儲天地元氣的竅位,身體便已經不只是在修煉的時候吸納、煉化一些天地元氣,而是可以成為存儲天地元氣的容器。

  然而只有到了第七境,才可以做到直接從周圍的天地間瞬間搬運恐怖數量的天地元氣,強行壓縮在自己的真元裡,每一滴細小的真元裡,瞬間湧入恐怖的天地元氣,從而在對敵之時,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力量。

  在梧桐落的酒鋪裡,陳墨離便是到了第四境的修行者。

  然而他震懾那些學院學生時身體裡湧出的天地元氣,和現在夜策冷一瞬間搬來的天地元氣,簡直是細流和江海的差距!

  這一瞬間,被夜策冷搬來灌入劍身的天地元氣沉重如山,然而她手心裡的這柄晶瑩水劍,卻是依舊輕得好像沒有任何的份量。

  「嗤!」

  這柄小劍直接從她的手心消失,射向許侯的眉心。

  劍速太快。

  如有江河在空中穿行,然而卻看不見。

  許侯如山的身體連一步都沒有退,他肥胖的右手在這個時候也消失了。

  因為太快。

  事實上他只是往上橫了橫這條手臂。

  只是這一橫,便有一條青色的劍影,像一座巨山橫在他的眉心之前。

  一劍如山橫,千軍不得進,這便是真正的橫山劍!

  一股更加霸烈無雙的氣息出現在天地間。

  一聲沉悶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巨響在他眉心之前響起。

  許侯的雙手已經揹負在身後,身上如鐵的衣衫獵獵作響,似乎動都沒有動過。

  他面前的夜策冷也是沉默如水,一步不動。

  她的手依舊伸著,那一柄小劍已然又重新化為晶瑩的液滴,懸浮在她的手心裡。

  兩人的身體上方,卻是有恐怖的青色元氣往上升騰,在高空裡,形成了一座青色的大山。

  大山的上方,有無數的雨露在飛,不往下,而是往更高的天空裡飛去。

  許侯抬頭望著天空裡這樣的異相,嘿嘿的一笑,渾身的肥肉微微一顫,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上巨大的馬車。

  夜策冷麵無表情的看著手心。

  她手心裡的液滴緩緩的沁入她的身體。

  夜色終於降臨。

  黑色馬車和如鐵鑄的馬車分道馳離。

  不遠處的一座石橋畔,一株楓樹下,卻停著一輛神都監的馬車。

  架馬車的是一個沒有舌頭的啞巴,而且似乎還是個聾子,連方才那聲沉悶的巨響都沒有聽到,全然沒有反應。

  神都監的馬車裡,坐著一名身穿深紅色錦袍,短鬚分外雜亂,面相年輕的瘦削男子。

  他的頭髮有些灰白,雙手的指甲有些略微的發黃。

  他看起來有些頹廢,然而長陵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假象。

  長陵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分外陰狠,分外狡詐,分外殘酷。

  因為他就是神都監之首,陳監首。

  他有些頹然的低著頭,但是目光卻是從車簾的縫隙裡看著那條寬闊的街巷。

  鐵鑄的馬車在黑夜裡穿行。

  許侯的身體將寬闊的車廂都變得擁擠,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子上緩緩的敲擊著,想著方才那一劍,他不由得冷笑起來,自言自語道:「真是夠勁…接了我這一劍,苦頭是要吃不少,不過至少可保你暫時平安。」

  ……

  長陵的夜色裡,數輛馬車也正緩緩駛向紅韻樓。

  紅韻樓是城南一處中等的花樓,平日裡夜色漸濃的時候,周圍的庭院和門前的小河畔都挑起了燈籠,車馬如流,周圍的街巷裡販賣些小吃食的,賣些鮮花的,唱些小曲的…這些做點零碎生意討些賞錢的,都是數量不少,熱鬧非凡。

  但今日裡紅韻樓包了場,方圓數裡地分外幽靜,靜到讓人有些覺得壓抑。

  即便是不缺銀錢興致勃勃而來被掃了興的豪客,聽到空蕩蕩的樓裡傳出的絲竹聲的殺氣,看到街巷裡隱約可見的條條幽影,便也只覺得寒毛豎起,不敢多加停留。

  丁寧和王太虛下了馬車,兩人像散步的閒人一樣走向前方不遠的紅韻樓。

  他們身後的五六輛馬車裡嘩啦啦下來十餘人,跟在他們的身後。

  紅韻樓周圍的燈籠依舊挑起。

  依稀可以看到至少有上百人沉默的站立在紅韻樓周圍的陰影裡,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著兵刃的反光。

  王太虛微皺著眉頭走著,他換了一件緋紅色的錦袍,這使得他的臉色看上去會顯得紅潤一些。

  一名身穿麻布棉袍,頭髮雪白,膚色卻十分紅潤,看不到有多少皺紋的清癯老者單獨從第二輛馬車中走下來,走到了王太虛的身側。

  王太虛的身側一老一小,三人便這樣跨過了紅韻樓的門檻。

  二樓東首,是一間極大的雅室。

  此刻這間雅室裡一應不必要的擺設已經全部清空,只是放了許多短案,已有十餘人席地而坐。

  當王太虛推門,半張臉在微啟的門後顯露之時,這個靜室裡一片死寂。

  王太虛卻是微微一笑,嘴脣微動,將聲音細細的傳入身體側後方丁寧的耳中,「那個最胖的,自然就是雷雨唐的章胖子,他身旁那個留著短髮,看上去臉色極其難看的瘦削漢子,便是錦林唐碩果僅存的唐缺。章胖子旁邊那個白面書生,就是他的義子鍾修,應該是現在雷雨堂裡最厲害的修行者。至於唐缺旁邊那個獨眼龍,則是唐蒙塵,是錦林唐現在少數能拿得出手的幾個人之一。」

  說完這幾句話,丁寧和身旁頭髮雪白的麻袍老者便也已經跟著王太虛進了這間雅室,到了桌案前。

  丁寧自顧自的在王太虛的身旁案前坐下,他打量著王太虛所說的這幾個人。

  雷雨堂的章胖子有著一個朝天鼻,讓人一眼看去便看到了兩個碩大的鼻孔,如此一來,即便五官其餘部分再長得好看,也讓人已經大倒胃口。更何況這名長陵的江湖大佬為了展示其豪爽,在這樣的天氣裡,黑色的錦袍還敞開著胸。

  只可惜他穿得似乎太暖了一點,而且他也似乎太容易出汗了一些,所以他的額頭和胸口都是不時的冒著汗珠,油汪汪的。

  若是此刻將他拿來和同樣很胖的橫山許侯相比,那所有人都會覺得橫山許侯是一座威嚴的巨山,而他卻只能讓人聯想起案板上的五花肉。

  盤坐在他身旁的唐缺,卻是和他截然不同,身體坐得筆直,身上看不到一塊贅肉,只是顴骨有些高,而且這些時日明顯心思太重,休息不好的原因,所以眼圈有些發黑,再加上他此刻的臉色過於陰沉,看上去他的眼睛周圍,便始終好像籠著一層黑影似的。

  章胖子身旁的義子鍾修,倒是風度翩翩,身穿一襲紫色輕衫,面白無鬚,看上去也只不過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

  至於唐缺身旁,王太虛所說的獨眼龍唐蒙塵,丁寧卻是連面目都看不清楚,因為在他走進這間雅室到此刻,唐蒙塵始終低垂著頭顱,連一次都沒有抬起來過。

  久坐高位的江湖大佬自有不凡的氣度,兩層樓在長陵屹立許多年不倒,王太虛在酒鋪裡對丁寧說自己做的只是經不起風浪的下層生意,也只是自謙的說法和選擇的問題。

  再加上在之前的血淋淋的絞殺裡,王太虛已經讓這場間所有人徹底看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在他坐下之時,所有人案上的酒杯似乎都有些輕輕的顫動。

  一股看不見的壓力,令人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

  身旁坐著一老一少的王太虛在坐下之後卻是依舊沒有先開口說話,只是看著對面的章胖子和唐缺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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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白羊角

  章胖子名為章南,胖子這個形容詞雖然很恰如其分,但在長陵的市井人物裡面,也只有像王太虛等少數幾個敢這麼稱呼他。

  這紅韻樓在他來時,就已經被兩層樓的人團團圍了起來,周圍街巷裡看得到的兩層樓的人就至少有上百名,暗地裡還不知道埋伏著多少箭手和可以對修行者造成威脅的人。

  紅韻樓的裡面,其餘的房裡倒是有人在彈著曲子,隔著數重牆壁傳入,反倒是讓這間靜室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眼見王太虛落座之後都不說話,章南肥臉不由得微微抽搐,不快道:「王太虛,你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我們是客,你是主,你既然來了,不言不語是什麼個意思?」

  看著章南油汪汪的臉,王太虛神色沒有什麼改變,微笑道:「我雖是地主,然而今日裡是你們要和我談,不是我想要和你們談,所以我自然要聽聽你們和我要談什麼。」

  章南臉色微寒,冷哼了一聲,也不言語。

  他身旁的唐缺卻是緩緩抬頭,一雙充滿冷厲的眸子,定定的落在王太虛的身上。

  「我十五歲開始殺人,十六歲和徐錦、林青蝶一起來到長陵,不知流了多少血,才爬到今日這個位子。」

  唐缺緩慢而冰冷的說道:「我當然不怕死…所以我今日來見你,不是想求你放我們錦林唐一條生路,而是想要告訴你,就算你能殺死我和我身邊所有的兄弟,你們兩層樓的那些生意,你們也留不住。」

  王太虛平靜的看著這名分外冷厲陰沉的男子,無動於衷的說道:「然後呢?」

  章南臉上的肥肉微微一顫,有些尷尬的笑笑:「王太虛,按我們江湖上的老話,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前些日子你們死的人太多,再爭鬧下去,給了上面直接插手的機會,那就都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你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你殺了錦林唐那麼多人,也得了足夠的籌碼,接下來和錦林唐合作,只會賺,不會虧。」

  王太虛聞言笑笑,一時又不說話。

  「王太虛,你到底怎麼說。」章南看著王太虛這副樣子,頓時有些不耐煩起來,沉聲喝道。

  王太虛臉上浮起些譏諷的神色,他認真的看著這個胖子,輕嘆道:「章胖子,你也是個聰明人,而且你比我年長,按理你應該明白,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有些事我們碰不得。」

  章南臉色越發陰沉,黑臉道:「王太虛你說得清楚點。」

  「既然你要我說清楚點,那我就說清楚點。」王太虛看著他,眼神冷漠了下來:「你給他們來做說客,顯然是他們也給你透了點底子,許了你點好處。可是你應該很容易想清楚,我們兩層樓在長陵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要想找個上面的靠山還怕找不到麼?」

  「可我們為什麼不找?」

  「像我們這樣的人物,和廟堂裡的那些權貴難道能有資格稱兄道弟不成?找了靠山,就只能做條狗。」

  聽著王太虛的這些話,章南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冷笑,他拿著一塊錦帕擦了擦汗,冷冷打斷道:「但你也應該明白,對於那些貴人而言,我們的命和一條狗本身也沒有什麼區別。」

  「做野狗還能隨便咬人一口。」王太虛嘲弄道:「做家狗卻隨意殺來烹了就烹了。而且靠山也不見得穩固,你都不知道哪一天你的靠山會不會因為什麼事情倒了,順便把你壓死。跟著哪一個人,別人看你就煩了。所以這些年,我們兩層樓安安分分的在塘底的泥水裡混著,小心翼翼的不站在任何一個貴人的門下,這不是我不想讓兩層樓往上爬,而是我們生來就是這樣的命,這樣才能讓我們更好的安身立命。你一條野狗想到老虎的嘴裡謀塊肉吃,哪怕這次的肉再鮮美,把身家性命都填上去,值得麼?」

  章南臉上的肉再次晃動了一下,寒聲道:「貴人也分大小的。」

  「能大到哪裡去?」

  王太虛想到了之前丁寧和自己說的話,他側眼過去,又看到丁寧正在十分安靜的對付案上的幾道菜,吃得很定心的樣子,他便又忍不住一笑:「現下除了深受陛下信任的嚴相和李相,其餘人再大,還不是說倒就倒了?你難道忘記了陛下登基前兩年間發生的事情?」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看來是決計一點都不肯讓步了?」章南又掏出錦帕擦了擦汗,臉色倒是反而平靜了下來。

  王太虛也不看他,而是看著唐缺,說道:「如果你今天來求我放過你和你的兄弟,我或許可以答應,只要你們今後永不回長陵,這便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是麼?」

  唐缺陰冷的看著王太虛,說道:「如果那天我也在場,你說不定就已經死了。我們唯一的失誤,是沒有想到你也是已經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

  王太虛笑了起來:「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我只知道結果是我只掉了一顆牙齒,而錦林唐的兩個當家,現在卻在泥土裡躺著。」

  唐缺沒有因此而憤怒,他的臉上反而泛起一陣異樣的桃紅,他看著王太虛,陰冷的說道:「你很有自信。」

  王太虛微笑道:「你需要自省。」

  唐缺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掃過王太虛身旁專心吃東西的丁寧,以及自從落座之後,就一直在安靜的喝茶的頭髮雪白的老者,「只是我不明白你的自信何來,就憑故弄玄虛,帶一個梧桐落的市井少年,一個橋下的算命的?」

  王太虛認真的說道:「已經足夠。」

  「是你放棄了最後的機會。」

  唐缺搖了搖頭,極其冷漠的說了這一句。

  然後他手中的酒杯落了下來。

  在他的酒杯開始掉落的同時,章南的眼睛射出實質性的寒光。

  「動手!」

  他發出了一聲低喝。

  這間靜室裡,在王太虛和丁寧,以及那個不言不語的雪白頭髮老者進入之前,一共有十一人。

  除了章南和唐缺等四人之外,其餘七人全部都是兩層樓的人。

  能夠有資格陪著王太虛坐在這裡的,自然都是兩層樓最重要的人物,他最信任的夥伴。

  在章南一聲低喝響起的同時,這七人已經全部出手。

  然而其中有三人,卻是在對著另外四人在出手。

  狂風大作,伴隨著無數淒厲的嘶鳴聲。

  章南身旁身穿紫色輕衫的鐘修,像一隻紫色的蝴蝶一樣輕盈的飛了起來,他左手的衣袖裡,夢幻般的伸出了一柄淡紫色的劍,不帶任何煙火氣的點向王太虛的額頭。

  唐缺身前的桌案四分五裂,一柄青色的大劍從他膝上跳躍而起,落於他的掌心。

  一聲厲叱之間,唐缺以完全直線的進擊方式前行,體內的真元盡情的湧入劍身之中,整個劍身上盪漾起青色的波浪,頃刻間便像一個青色的浪頭朝著王太虛的身前轟來。

  他身旁始終低垂著頭的獨眼龍唐蒙塵,在此刻抬起了頭,也抬起了雙臂。

  他的雙臂上瞬間響起劇烈的金屬震鳴聲。

  數十道藍光後發而先至,籠罩住了王太虛的身影。

  這一瞬間,章南沒有動手,依舊只是一動不動的坐著。

  和先前的計劃一樣,他此刻已經不必動手。

  那暗中站在他們這一邊的三人,足以能夠讓忠於王太虛的四人一時無法救援王太虛,而原本就已經受傷的王太虛,根本不可能擋得住鍾修、唐缺和唐蒙塵的聯手刺殺。

  只要王太虛死去,他們便能很快控制這裡的局面。

  想到長陵城裡最重要的一個競爭對手即將在眼前倒下,本該是油然的自得和滿足,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的章南的身體裡卻反而湧起強烈的不安。

  王太虛身旁的一老一少的表現,都太過異常。

  此時的丁寧,居然還在平靜的夾菜。

  而另外的一側,那個白髮老者,依舊在端著茶壺喝茶。

  在此刻滿室的風雨中,這樣的畫面太過平靜,太過詭異。

  然而按照兩層樓裡那些王太虛最信任的人的消息,這兩個人明明都是普通人。

  那個少年,只是梧桐落裡一個普通的市井少年。

  那個白髮老者,只不過就是今天王太虛在市集裡認識的算命先生。按那數人所說,王太虛只是覺得這名白髮老者仙骨道風,才故意帶在了身邊,好讓他們懷疑是厲害的修行者。

  所以在之前的談話中,唐缺才說王太虛故弄玄虛。

  因為就像一名賭徒,王太虛的底牌,實際上已經全部被他們看清了。

  只是現在,這兩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

  章南的身體裡越來越寒冷,額頭上和身上,卻是不自覺的湧出無數滴汗珠。

  ……

  王太虛坐著沒有動。

  他的右手卻好像突然消失在了空氣裡。

  一片灰色的劍光密佈在了他的身前。

  這是一片只有一尺來長的劍光。

  他手裡的劍也只有一尺來長,而且劍頭有些鈍,看上去就像是一柄灰色的扁尺。

  他完全沒有管刺向自己額頭的淡紫色的長劍,也沒有管大浪般朝著自己用來的青色劍光,而是無比專注的斬飛了射到自己身前的每一道藍光。

  就在這時,章南的喉嚨裡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呻吟。

  因為他最害怕的事情出現了。

  王太虛身旁的白髮老者手中的茶壺落了下來。

  他的手裡出現了一柄白色的劍。

  這柄劍劍身粗大而短,握在手裡,就像是一個粗大的白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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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本命境

  轟的一聲爆響。

  鍾修無力的倒飛向牆角,淡紫色長劍軟弱無力的往上飄飛,斜斜插入上方的橫樑。

  他的臉上全部都是細微的血珠,發青的嘴脣微微顫抖,看著自己左臂上綻開的無數條裂口,他的眼睛裡全部是茫然和絕望。

  那是被完全無法抗拒的強大境界碾壓後的茫然和絕望。

  與此同時。

  唐缺也在悽然的往後倒飛,他的青色大劍已經被一種恐怖的力量直接折彎,扭曲,就像一條擰彎的鋼條一樣,跌落在地。

  風雨驟靜。

  渾身溼透的章南就像是一條被撈出水面丟在地上的肥魚,張開了嘴快要渴死,卻是絕望的發不出聲音。

  唐蒙塵的手依舊抬著,透過他千瘡百孔的衣袖,可以清晰的看到兩個湛藍色的方形盒子。而此刻,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那柄白羊角一樣的劍的劍尖,也充滿了茫然和絕望。

  所有的人都僵在了當地。

  有些人手中的劍在滴血,有些人的身上在滴血,然而所有的人都因為這一劍而徹底的停了下來。

  只是一劍。

  一劍從上往下劈下,便砸飛了蝴蝶,震碎了巨浪。

  無數腳步聲在樓道里響起,朝著這間靜室湧來。

  好像拆房一般,這間靜室的門上,窗上,牆上,瞬間多了無數的窟窿。

  看著窟窿外擠滿的一條條森寒的身影,看著窗外對面屋簷上閃過的一層層的寒光,渴死的肥魚一般的章南終於近乎哭嚎了起來,「怎麼可能!你明明剛剛都說過不想和任何貴人扯上關係,你的身邊怎麼可能會有白羊洞的大修行者,你又怎麼可能請得動這樣的修行者!」

  ……

  章南的哭喊此刻代表了這間屋子裡絕大多數人的心聲。

  白羊角一樣的劍的劍尖正在融化般消失,整柄劍,正在緩緩的,奇異的融解在白髮老者的手上,如同收回他的體內。

  這便代表著修行者的第六境,本命境!

  一境通玄,二境煉氣,三境真元,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六境本命,七境搬山,八境啟天,九境長生。

  修行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真元和天地元氣引發的修行者本身的改變,會令修行者的念力大大增強,到了這一境界,便可用念力控制真元存附在一些獨特的器具上面,比如說飛劍,比如說符籙。

  念之所至,飛劍便至,符籙便至。

  這自然代表著和第四境截然不同的速度和力量,多出了無數難以想像的靈活多變的對敵手段,神鬼莫測。

  到了修行第六境本命境,相比第五境更為恐怖的,便是真元可分陰陽五行,修行者便可以挑選適合自己的天材地寶,修煉自己的本命物。

  對於章南等人而言,雖然明知道長陵城中有許多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然而在平日裡,以他們的階層,卻是從來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也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本命物出手是何等的威力。

  第五境的修行者只要想見還能常見,第六境的修行者,卻是想見都見不到。

  這兩境之間,甚至可以說是真正的權重者和普通人物之間的分水嶺,是真正的蛟龍和魚蝦的分水嶺。

  這正是章南最為想不明白,最為絕望的地方。

  能夠到達第六境,修本命的修行者,不都是朝中擔任重職的官員,或者是各個修行宗門裡鎮山長老、宗主級的人物麼?

  這樣的人物,甚至都是會引起朝中那兩位丞相注意的,又怎麼可能會親自為了王太虛而出手!

  這怎麼可能!

  ……

  沒有人管他的呼喊。

  一展露境界就已經徹底決定今日這裡格局的白髮老者也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章南的哭嚎。

  王太虛也沒有管章喃的哭嚎。

  他側轉過身體,沒有絲毫得意表情的看著身後面色越來越慘白的三人。

  這三人都是和他出生入死過的兄弟,然而方才,這三人卻是在配合著敵人殺死他。

  在方才的暴起偷襲下,這三人已經重傷了身邊的兩人。

  所以此刻,有一人手上的雪白長劍,還在滴血。

  「為什麼?」

  王太虛的目光就落在這個人身上的滴血長劍上。

  「李雪青,當年是我親手從奴隸販子的手裡買下了你,連你這柄雪花劍,都是我好不容易幫你得到的,你為什麼要殺我?」

  「告訴我為什麼,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見這名年輕的修行者始終不言語,王太虛平靜而認真的接著說道:「就算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只要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我可以保證善待你們的家眷,甚至可以告訴他們,你們是為了護我而死。」

  聽到王太虛這些話,手持雪白長劍的這名年輕修行者慘然一笑,說道:「只是有一名其它樓裡的相好姑娘,落在了他們手裡,這才做出了對不起大哥的事。」

  說完他對著王太虛跪倒在地。

  嗤的一聲輕響,他手中的長劍在跪倒時已經倒轉,此刻一截劍尖從他的背後透了出來,鮮血瞬間覆蓋他整個後背。

  「多謝。」

  一名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嘆息了一聲,先抱拳對著王太虛誠懇的說了聲謝,接著說道:「我欲殺你,是因為我昔日做過一些對不起幫中兄弟的事,早些年柳三兄弟媳婦被姦殺,那是我有次醉酒犯下的大錯,只是這件陳年舊賬不知怎麼被他們翻了出來,我一時糊塗,結果又犯了更大的錯。」

  說完,這名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直接用手在心脈處一戳,便整個手掌都沒進了胸膛,滿臉愧疚的往後倒了下去。

  還有一名年齡和王太虛差不多的白麵男子,看著滿地的鮮血,輕嘆了一聲,說道:「我是覺得我做兩層樓主人更好,再者對你沒有信心。現在我卻知道我還是小看了你。」

  說完他也是朝著王太虛深深一拜,手裡的一柄長劍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身體。

  ……

  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規矩。

  知道絕無倖免的理由,唐缺和唐蒙塵互望了一眼,各自伸手切過了自己的脖子。

  這是更慘烈的死法,帶著身體溫度的猩紅鮮血在空氣裡絲絲的狂噴。

  飛濺的血沫甚至染紅了章南的半邊身體。

  「你可以不用死。」

  然而王太虛卻是看著他,說了這一句。

  章南渾身的肥肉如波浪般抖動了起來,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王太虛,生怕王太虛只是故意燃起自己的一點希望,然後又無情的熄滅,讓自己在臨死之前更加痛苦。

  「今夜死的人已經足夠多,我不想我外面的兄弟們還要和你埋伏在外面的手下再來一場血戰。」

  王太虛似乎是有些疲憊了,他閉了閉眼睛,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後才接著說道:「但是鍾修既然剛剛對我出手,那他必須死…至於你們雷雨堂在南城的生意缺了他罩不住的話,便由我們兩層樓罩,你們的生意,我們只佔兩成。從今以後,你也算是和我們一條繩上的蚱蜢了,希望你以後記住我今天說過的話和立場。」

  聽到這樣的話,章南終於停止了不斷的發抖,他的眼睛裡也終於有了生氣。

  而墜倒在牆角如折翼蝴蝶般的鐘修,卻是發出了一聲不甘的淒厲嘶鳴聲,他的背部狠狠撞擊在身後的牆面上,一瞬間他整個人伴隨著無數碎裂的磚木往後飛射出去。

  王太虛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他甚至都沒有看衝出去的鐘修一眼。

  濃厚的夜色裡,驟然響起無數淒厲的破空聲,接著便是無數金鐵入肉的聲音,重物狠狠墜地的聲音。

  他對著幾乎癱軟在地的章南揮了揮手,用更加低沉的語氣道:「現在你可以走出去了,告訴你的所有人,你還好好的活著,帶著他們離開,然後記住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我只知道是軍中的某位大人物,具體是誰則全然不知。」章南一邊奪門而出,一邊嘶聲說了這一句。

  原本想要佔兩層樓幾成生意,結果反而丟了兩成生意,丟了一名厲害的修行者護衛的章胖子,這名平日裡也是跺一跺腳就要讓不少街巷震一震的江湖梟雄人物,在下樓的時候,卻是腿軟得幾次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與其說嚇破他膽子的是滿地的鮮血,不如說是白髮老者那霸氣無雙的本命劍一擊。

  「謝杜先生大恩。」

  他的身後,一舉更上層樓,日後必定在長陵的市井之間佔有非凡地位的王太虛對著端坐不動的白髮老者深深一禮。

  「你選的這人不錯,若是在平時,說不定我也會讓他入門。」白髮老者則只是淡淡的回了這一句,看了丁寧一眼,便也站了起來,起身離開。

  「我活了下來。」

  王太虛目送老者離開,然後轉頭認真的看著丁寧,帶著無限感慨輕聲說道:「所以從今日開始,你已經是白羊洞的學生。」

  丁寧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就這麼簡單?」

  這簡單麼?

  若不是正好白羊洞觸怒了皇后氏族,在近日就要被迫併入青藤劍院,若不是這杜老先生已經得了聖上的恩准,准許告老還鄉。

  若不是修行者也想要在自己的餘生裡儘可能的過得舒適一些,若不是反正都已經不用在意朝堂裡的一些人的想法…這名白羊洞數一數二的人物,怎麼可能會出手幫自己解決這樣的問題?

  這是付出了很多代價,而且非常複雜的事情。

  只是王太虛並不明白丁寧心中想的是什麼,而且一地的鮮血已經讓他太過疲憊,所以他只是疲憊的笑笑,不再多解釋什麼,只是想著,有時候活著,的確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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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生死之距

  兩層樓的一輛馬車載著丁寧駛入梧桐落,在沒有字的青色酒旗下停了下來。

  負責驅車的是一名灰衫劍師,雖然不明白丁寧對於今晚這一役有什麼樣的貢獻,但想著既然這名酒肆少年能夠始終跟在王太虛的身側,這名灰衫劍師便對丁寧自然尊敬到了極點。

  丁寧對這名叫週三省的灰衫劍師致過了謝,這才推開酒鋪的大門,走了進去。

  內裡沒有火光,在帶上門之後,長孫淺雪的腳步聲才響起。

  她似乎才剛剛沖洗過,頭髮溼漉漉的盤在頭頂,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在黑暗裡,哪怕看不真切,她也依舊是美到了極點。

  只是她的聲音依舊有些太過冷漠。

  「你太急了一點。」

  她在黑暗裡看著丁寧,說道:「你明明告訴過我,在突破到第三境之前,你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你那個人的弟子,在你連真元境都沒有到之前,也太過容易被人殺死。」

  雖然她有令人窒息的美麗,但是平時丁寧和她說話最為自然和放鬆,然而此刻,丁寧卻陷入了沉默裡,就如同被黑暗吞噬。

  在數息的時間過後,他才問道:「你到底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你自己的修行?」

  「你果然有問題,以往你絕對不會問這樣沒有意義的問題。」長孫淺雪的聲音更冷了一些,「你應該明白,這兩者根本沒有什麼區別。」

  丁寧又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是有些急,但我們的計劃裡,沒有驪陵君直接出現在這裡,要求娶你這樣的意外…以驪陵君的能力,如果大楚王朝沒有意外發生,他也不可能這麼急。白羊洞是大秦王朝存在很久的修行之地,所有的修行之地,都是大秦王朝的根基。即便有什麼觸怒皇后的地方,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皇帝和兩名丞相也絕對不會容許皇后的力量直接讓這樣一處修行之地併入青藤劍院,因為這樣的兼併,其實和直接讓一個修行流派消失沒有區別,還有軍方的權貴這麼急的插手市井之間的爭鬥…孤山劍藏又即將出世,很多地方都有大變動,好像一場暴雨過後,長陵的所有人都突然變得很急。」

  頓了頓之後,丁寧接著清冷的說道:「我必須要儘快獲得修行者的身份,今日裡王太虛和我說的話你也都聽到了,你應該明白,能夠這樣輕易的進入白羊洞,再進入青藤學院,這是我們等待很多年都未必等的到的機會,所以我不能錯過。」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在魚市殺死宋神書回來之後便心不安。」

  長孫淺雪毫不客氣的說道:「我只知道以你這樣低微的修為,這麼早的接觸那麼多修行者和權貴,便太容易死掉。」

  想到自己需要承擔的事情,看著自己眼前這個比長陵絕大多數人還要高傲孤冷,同時又比絕大多數人有情義的女子,想到她的生死和自己緊密的聯繫在一起,丁寧眼睛裡的冷意全部消失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裡閃閃發光。

  「我一定會比以前更加小心一點。」他看著長孫淺雪的眼睛,無比認真的保證,「在你突破到第八境之前,我絕對會更加小心的珍惜自己的命。」

  感覺到丁寧誠懇的話語裡異樣的意味,長孫淺雪微微蹙眉。

  但她一時沒有說什麼,轉身走回後院,在走到睡房的門口時,她才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道:「你和王太虛說的,必須進入岷山劍宗得到續天神訣的事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是真的吧,如果不能修行續天神訣,我會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老死。」丁寧輕聲的回答:「不過也不絕對,至少除了續天神訣之外,還有幾種修煉真元的功法可以讓我好好的活下去。」

  長孫淺雪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但續天神訣肯定是裡面最有希望得到的一種。」

  丁寧又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後在黑暗裡點頭:「至少在以前,我根本沒有機會得到岷山劍宗的祕傳功法…岷山劍宗的這門功法,不僅可以讓我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可以讓我變得更強。」

  「你們這一脈的修行手段,如果有續天神訣配合,將會更強?」

  長孫淺雪也沉默了片刻,之後才用一種極其冷漠的聲音,接著說道:「我記得那個人和岷山劍宗的宗主是死敵,他連岷山劍宗的門都進不了,所以他的確拿不到岷山劍宗的功法。」

  丁寧對她從來沒有什麼隱瞞,只是她平時不想多問而已。

  所以他只是簡單的回答:「是的。」

  長孫淺雪平靜下來,問道:「若是順利,你進入了岷山劍宗,我的修行怎麼辦?」

  丁寧也平靜下來,至少他的聲音也開始顯得很平靜:「這我已經考慮過,所以我的計劃裡,進入岷山劍院選擇的本來就是第二種方法。外院通過大試進入岷山劍院,不算是真正的岷山劍院弟子,只有有限的時間能夠進入岷山劍院劍山學習的時間,不會像真正岷山弟子一樣,一定要到達真元境之後才能出山門。所以不會影響你我的修行。」

  長孫淺雪便不再多問,繼續朝著屋內走進,同時說道:「我在床上等你。」

  長孫淺雪不再多問,只是說了這一句。

  這是一句讓人遐想,十分**的話語。

  然而在這間瀰漫著酒氣的鋪子裡,這句話每天都幾乎會出現,這樣的話語,在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的**。

  唯有凶險和肅殺。

  丁寧和以往一樣,整理好床褥,在床的內側躺下。

  長孫淺雪在他的身側平靜的臥下,髮絲裡的所有水滴,便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絲絲天地元氣震飛出去。

  又有風雪開始圍繞著他和長孫淺雪飛舞。

  突破了上次的關隘,長孫淺雪最近的修行已不存在什麼危機。

  他已經不需要通過強行觸碰她身體上的竅位,強行灌入真氣的辦法來幫助她修行,更不需要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的身體。

  然而今天白天到夜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一切也比計劃中的快了太多,那些原本顯得很遙遠的人和事,卻是如此清晰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看著黑暗裡和風雪裡長孫淺雪的側影,他突然很想要擁抱她。

  然而他知道,如果在此時擁抱她,她真的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他。

  所以他只有在風雪裡凝望著她。

  在他的眼光裡。

  他和她的身體,只有短短的一尺距離,然而卻像是隔著無數重的山河,隔著生和死的距離。

  ……

  同一時間,夜策冷行走在監天司裡。

  她經過一條長長的通道,走向監天司最深處的一間房間。

  通道兩側都點著油燈,在她走過的時候,紛紛熄滅。

  她在黑夜裡行走。

  然而她身上的白色裙衫,還是和趙斬所說的一樣,似乎和這黑,和長陵的灰,有些格格不入。

  最深處的房間裡,有很多厚重的垂幔。

  重重疊疊的垂幔不僅像個迷宮,可以在有敵來犯的時候,讓敵人無法輕易的發現她的身影。同時,重重疊疊的垂幔,也可以遮掩住很多氣息,甚至讓強大的修行者的念力,都無法透入。

  垂幔的中心,有一個圓形的軟榻。

  軟榻的前方,放著一個始終保持著微沸的藥鼎。

  「噗」的一聲輕響。

  一口鮮血從夜策冷的口中毫無徵兆的噴出,染紅了她身上的白裙和身前的地面。

  然而她臉上的神色依舊顯得平靜而強大。

  因為她知道長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死去,她必須在所有人面前顯得強大。

  唯有強大,她才能好好的活著。

  她面無表情的往前方走去。

  一股晶瑩的水汽跟隨著她前行。

  她身上的猩紅和地上的血跡變得越來越淡,最終全部消失。

  她平靜而自信的坐在軟榻上,揭開了身前的藥鼎。

  滾沸的深紅色藥液裡,煮著一顆金黃色的鼇龍丹。

  她送了數芍藥液入自己的口中,緩緩嚥下。

  她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似乎有些痛苦,然而在下一瞬間,她臉上的神色便再次變得平靜而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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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皇后

  同樣的夜裡,一名女子正走在一條石道上。

  石道的兩側,站立著很多銅俑,這些銅俑上面,至少有數種可以輕易殺死第四境修行者的法陣。

  這名女子異常美麗。

  她身後的兩名侍女也是絕色,然而和她相比,卻似乎只是個青澀的孩子。

  因為她的美麗,不是那種秀麗,也不是那種嫵媚,而是那種無比端莊,無比耀眼,令人仰望的美麗。

  她的美麗之中,含著無比的威嚴。

  她的兩側,巍峨壯觀的皇宮的影子,都好像畏縮的匍匐在石道的兩側,拜伏在她的腳下。

  她是大秦王朝的皇后,長陵的女主人。

  即便她的容顏無可挑剔,完美到了極點,哪怕就是一根髮際線,都像是天下最好的畫師畫出來的,然而整個長陵,卻沒有多少人敢認真的看她,看她的容顏。

  此刻,一名身穿杏黃色錦袍,在石道的盡頭,她的書房前等待著她的蒙面修行者,便根本不敢抬頭看她,始終無比恭謹的微躬著身體,垂著頭,滿心的尊敬和緊張。

  雖然不敢抬頭,然而這名修行者的念力卻始終跟隨著她的雙足,知道這名大秦王朝最尊貴的女子不喜歡繁文縟節,也不喜歡任何的廢話,在感覺到她的雙足即將停頓下來的瞬間,這名修行者便用盡可能恭謹的聲音說道:「娘娘,今日裡夜司首已經去神都監驗過宋神書的屍身,確認的確是九死蠶神功,只是那人的修為很低,最多隻有煉氣境。」

  皇后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高貴端莊和完美到了極點。

  包括她此刻微低頭看著這名修行者的動作和神情。

  她的神情沒有任何的改變。

  「告訴家裡,能夠在煉氣境殺死宋神書的,不只是得到了九死蠶的修煉方法那麼簡單。但是同樣告訴家裡,不必緊張,這段時間裡也不要做任何特別的事情。現在的大秦王朝已經不是十幾年前的大秦王朝,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力量,可以威脅到現在的大秦王朝,只要我朝自己不犯錯。」她平和的說著,語氣裡充滿著無上的威嚴。

  「是。」這名修行者心中凜然,接著說道:「今日許侯在神都監外截住了夜司首,兩人交手,平分秋色。」

  皇后說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想著能夠依靠長陵的什麼人對付她。不是雲水宮的白山水最近已經出現了蹤跡麼?讓家裡把力氣全部用在白山水的身上,只要查出了白山水,夜策冷既然已經回來,這件事到最後自然是她負責。」

  這名修行者更加凜然,問道:「今日裡白羊洞杜青角出山,插手了一件江湖幫派的事情,家裡想聽聽娘娘您的意見。」

  「家裡最近是越來越糊塗了麼?」皇后說道:「既然聖上已經同意杜青角歸老,白羊洞也已經因為其過失而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家裡便根本不需要再考慮這方面的問題。你替我轉告家裡的那數位,聖上雖然一心修行求道,想著長生,然而不代表他和以前有所不同。他的旨意,便代表了最終的結果。家裡雖然強大,然而卻是始終站在聖上的身後才強大,永遠不要想著能越過聖上去做些什麼,不要去想改變已經有定論的事情。」

  皇后的聲音雖然依舊平和,然而這名修行者卻已經聽出了強烈的威脅和警告之意,他的背心不由得沁出了一滴滴的冷汗。

  「還有,讓家裡警告一下樑聯,他辦的這件事情,太過簡單粗暴。在長陵不比和敵國打仗,需要更溫和的手段。長陵水深,永遠不要以為可以輕易的碾死任何人。」

  皇后開始動步,從這名修行者的身側走過,走入書房。

  這名修行者衣衫盡溼,感覺著身側皇后的氣息,今日裡的皇后雖然言行舉止和平日相比沒有任何的變化,還是那麼的完美,然而他總是覺得這名母儀天下的女主人和平時似乎有些不一樣。

  ……

  皇后在書房裡的鳳椅上坐下。

  她的身前,是一口活泉。

  泉水中不斷冒出的氣泡裡,散發著大量肉眼可見,對於修行者體內的五氣有著驚人滋養作用的乳白色靈氣。

  氤氳的靈氣裡,盛開著數朵潔白無瑕,和她一樣近乎完美的蓮花。

  靈泉的上方,是一個天井。

  在屋頂的一些晶石的折射下,好像方圓數裡的星光都被折射了過來,實質性的灑落在這個靈泉裡。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太優秀的人,又走極端,便更容易遭受天妒。」

  皇后靜靜的看著身前的靈泉,輕聲說道:「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知道別人想要的是什麼,這邊是最大的罪惡。我不知道你臨死前是什麼想法,有沒有所醒悟,但既然你已經死了這麼多年,難道還不能心安?」

  她緩緩抬頭,目光似乎透過前方垂落的星光,擴散了出去,沿著長陵平平直直的道路,往外無限的擴散。

  她的表情漸漸變得不完美,變得有些過分冷酷起來,眼睛裡卻浮現起一種幽然的火焰。

  「即便留下了什麼東西,也應該好好的藏著,你才不會被完全抹滅,這樣才能在這個大世裡留下一點痕跡,這樣後世的人,才會知道你的足跡在這個王朝裡曾經存在過。」

  「畢竟,是因為你,我們才能滅了韓王朝,才能滅了趙,滅了大魏,才有此時的大秦王朝,才有這樣的長陵。」

  耀眼的美麗,異樣的威嚴,以及和廟宇裡的神佛一樣冷酷而過分完美的眉眼,讓此刻的她完全不像是人間的女子,而像是傳說中的神靈。

  然而她卻用更加清冷的語氣,自言自語的輕聲說道:「你應該明白,這個世上,沒有任何的神,任何一個人都是血肉之軀,都有著七情六慾。不為自己活著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令人憎惡。」

  接著,她完美無瑕的美麗面容上,卻是浮現出了更為憎惡的身前,甚至散發著強烈的恨意和怨毒:「而且你居然有傳人…你的九死蠶竟然留了下來,你的九死蠶,你的劍意,要傳的話也要傳給我,你竟然傳給別人,沒有傳給我!」

  ……

  和往常一樣,丁寧在日出時分,看著梳妝的長孫淺雪的背影起床。

  然後他很快的完成了洗漱,幫長孫淺雪開始熬黍米粥。

  等到火候差不多,他才用小火慢慢的煨著,端著自己專用的粗瓷碗去經常去的鋪子買面。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長孫淺雪有潔癖,不喜歡吃外面的東西,而且在長期的修行之中,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清淡而簡單的飲食。

  除了做酒之外,酒鋪的所有雜事,飲食起居,都是丁寧在照顧長孫淺雪。

  然而丁寧卻做得非常細緻,非常甘心,甚至像這種幫長孫淺雪細細熬粥,看著火苗的吞吐,看著長孫淺雪在他不遠處走來走去的身影時,他都會感到很溫暖,很快樂。

  因為有些事,最好不要再想起,有些人,卻一定要珍惜。

  死去的那個人沒有看清楚長孫淺雪,甚至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看她,然而他卻終於看清楚。

  吃完了一大碗紅湯肥腸面,丁寧一邊就著碗裡的餘熱洗碗,一邊看著小口喝粥的長孫淺雪,輕聲而認真的說道:「馬上王太虛的人就會來接我去白羊洞了…我保證只要我能夠出來,我一定會回來和你一起修行,所以你一定不要心急。你應該明白,上次那樣的情形非常危險。」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只是依舊小口小口的喝粥。

  看著她的眼色,丁寧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她已經答應。

  有馬車聲在清晨寂靜的巷道里響起,最終在這間酒鋪的門前停下。

  那應該便是王太虛派來接送丁寧的馬車。

  但是丁寧卻坐著遲遲不動,只是安靜的等著。

  長孫淺雪眉頭微蹙,終於忍不住抬頭看著他問道:「既然你已決定要去,既然已經來了,你為什麼還不去。」

  「我等你吃完,幫你洗完了碗再走。」

  丁寧深深的看著她,輕聲說道,「平時你都不做這些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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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白羊洞大師兄

  站在酒鋪門口等著的,正是昨日裡的那名灰衫劍客。

  看到走出鋪門的丁寧,這名灰衫劍客沒有說任何的話語,只是頷首為禮,等著丁寧上車之後,便開始沉默的趕路。

  坐在車廂裡的丁寧微微一笑,王太虛能夠在長陵屹立不倒這麼多年,絕對不是偶然,就如這個車伕的選擇,就很符合丁寧的喜好。

  馬車沿著平直的道路,緩緩朝著城外的白羊峽駛去,那裡是白羊洞的所在。

  在大秦王朝的元武初年,修行之地大多距離長陵不算近,這些零散座落於長陵之外的各個修行宗門以及一些門閥貴族的領地,就自然構成了除了大秦王朝的軍隊之外的一個個堡壘。

  隨著長陵規模的日益擴大,現在倒是大半的宗門已經直接位於長陵之內,雖然這些宗門依舊擁有特權,然而大秦皇朝對於這些宗門的掌控力卻是無形之中變強,在很多歷史甚至比現在的大秦王朝還要悠久的修行宗門看來,唯一的好處便是更便利的獲得一些修行的資源,以及增添了一些向別的宗門學習的機會。

  車過柳林河,車廂裡的丁寧聽到了很多驚呼聲和很多哭聲。

  他沒有打開車簾,因為他知道有那些聲音,肯定是因為那條河裡面漂浮著很多的屍體。

  昨夜對於長陵的大多數居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如果丁寧不是親身經歷,也肯定不會知道長陵市井江湖的勢力在一夜之間有著重大的改變。

  柳林河的水只用於一些農田的灌溉,所以經常是江湖人物用於拋屍的所在。

  昨夜裡死在紅韻樓的錦林唐的只有唐缺和唐蒙塵兩人,但是丁寧很清楚,在漫長的黑夜裡,會有更多錦林唐的人死去,現在他們的遺體,就應該在這條河裡漂浮著。

  ……

  長陵的地勢,是由東南向西北呈階梯狀分佈,城南是渭河、涇河的支流縱橫交錯,其中都是平原,偶爾有幾個不足百米的小山頭。

  長陵的中部,則是地勢略高的土嶺地帶,其中有許多區域都是更古老的河床乾涸後留下的窪地。

  長陵的北部,則都是高原和丘陵地帶,大小共十三條山嶺,最高的是石門山和靈虛山,最低矮的是北將山和攔馬山。

  白羊洞所在的白羊峽,就在北將山中。

  沿著漸漸爬高的山路,經過了半日的顛簸,丁寧所在的這輛馬車,終於進入了白羊峽。

  因為整個山嶺的地勢都不算高,所以這條峽谷自然不會深到哪裡去,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峽谷裡面卻始終鎖著水汽,始終有數朵白雲覆蓋著峽谷的大多數地方,白雲飄動中,偶爾有大片的殿宇顯露出來,便分外顯得有靈韻仙氣。

  看著這個修行之地,趕車的灰衫劍客眼裡終於顯露出了一些羨慕的神色。

  雖然白羊洞在整個大秦王朝而言,只能算得上是一個二流的修行宗門,而且即將迎來最灰暗的結局,併入就隔著一座山頭的青藤劍院,然而即便如此,這樣的修行之地,依舊不是他這樣人所能進的。

  他開始有些擔心。

  為身後車廂裡的那名梧桐落少年擔心。

  並非是擔心他能否進這宗門,而是擔心他在進入這個宗門之後的處境。

  白羊峽口沒有任何的山門牌樓,唯有一塊白色的石碑。

  石碑上簡簡單單的刻著四個字,御賜禁地。

  前兩個字代表大秦王朝對於宗門的功績的獎賞,後兩個字代表著宗門的特權。

  正值晌午,本該是正常人用餐的時間,在這塊代表山門入口處的石碑附近,按理白羊洞也不可能放上很多接引入宗的人員,然而當馬車在距離石碑不遠處的山道上停下,灰衫劍客卻是不由得瞳孔微縮。

  石碑後方,傾斜往下的山道上,竟然安靜的站立著數十名年輕的學生。

  這些身穿麻布袍,袖口上有白羊標記的學生們,包裹在一種詭異的氣氛裡,沉默的看著這輛停下來的馬車。

  「大約不是特意來歡迎我進入白羊洞的。」

  一聲壓低了的聲音在灰衫劍客的身後響起。

  灰衫劍客微微一怔,眼睛的餘光裡,只見丁寧已經平靜的下了馬車,然後朝著石碑走去。

  他的平靜前行,卻像是一顆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間激起了一層漣漪。

  一名看上去至少要比丁寧的年紀大上五六歲的學生面容有些為難的迎上前來,迎上丁寧。

  他停下來的時候,位置站得很巧妙,就和石碑齊平。

  這樣一來,站在他對面的丁寧便沒有能夠真正的踏過山門。

  他卻是對著丁寧微微欠身,清聲說道:「再下葉名,奉洞主之命前來迎你進山門。」

  丁寧微微一笑,回禮道:「如此便有勞了。」

  便在這時,後方的山道上那些包裹在詭異氣氛裡的數十名學生中,卻是傳出了一聲憤怒的冷笑聲:「什麼時候,我們白羊洞是什麼人都能進,什麼人想進就進的了?」

  葉名的眉頭微跳,臉上的神情卻是沒有多少改變。

  他原本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其實若不是命令難違,否則他也不會站在這裡,也會是後面道上的學生中的一員。

  丁寧抬頭看了一眼,他看到憤怒出聲的是一名年紀和他相仿的少年,頭髮削得很短,身材瘦削,但是站得很直,腰間有著一柄兩尺來長的短劍,劍柄是一種有波浪紋的深黃色老木,上面還雕刻著細細的符文。

  只是他的目光並沒有在這名少年的身上停留許久。

  他只是平靜的看著葉名,也沒有說什麼話。

  因為他知道這件事自然會有人解決,自己說什麼根本沒有意義。

  葉名卻是沒有想到丁寧如此平靜,他的眉頭一蹙,只覺得手裡莫名的多了一個燙手山芋,一時間,卻是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處理。

  ……

  白羊峽裡有白雲。

  其中一朵白雲的下方,有一座孤零零的道觀。

  道觀的平臺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此刻山門前發生的事情。

  平臺上,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個便是昨夜一劍改變了錦林唐和兩層樓的命運的白髮老者,杜青角。

  他的名字曾經出現在皇后的口中,他在白羊洞的身份,是白羊洞洞主的師兄。

  「師兄,昨夜的事情,包括今天的這件事情,你太過沖動了。」

  此刻,他身旁一名老人道士裝扮,面如白玉,身上的白色錦袍上鑲著黃邊,佩戴著象徵著白羊洞洞主身份的白玉小劍,自然便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虛。

  「你也明白,正是因為皇后對於我們有所不滿,所以才導致此變,你在昨夜出手,又死了那麼多人,我擔心又會被她找到一些對付你的藉口。」

  看著身邊的師兄一時不言語,薛忘虛更是忍不住擔憂的嘆了口氣。

  「正是因為是皇后,所以我昨夜才出手。」白髮蒼蒼的杜青角聽到他的嘆氣聲,才轉過頭來,微微一笑,說道。

  薛忘虛更愁:「師兄何必置氣。」

  「哪裡是置氣。」杜青角搖了搖頭:「師弟你的修為和見識都在我之上,不重虛名的心性也在我之上,但是對於皇后的瞭解,你不如我。」

  薛忘虛一怔。

  杜青角淡然道:「皇后雖然行事果決狠辣,但卻是比兩相做事還有分寸,還要謹慎小心,既然聖上都已經下了旨意,她便不會再讓我的歸老有任何意外發生。她和聖上之間必須親密無間,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樣她和聖上才會最為強大,我們大秦王朝才會最強。再者我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但好歹這些年在長陵還有些朋友。收了白羊洞不要緊,若是連我的歸老都出現些意外,那大家總會有些想法。」

  「只是兩層樓的一些好處和舊情,我不至於在昨夜替他們出頭。是因為我知道錦林唐原本和皇后的家裡人有些關係,所以才故意為之。她不讓我痛快,我在離開長陵之時,便也不讓她太過痛快。」

  薛忘虛一陣無言。

  這還不是置氣?

  「各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既然已經什麼都不說,安心歸老,她便也會退一步。」杜青角淡淡的又補了一句。

  薛忘虛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

  白羊洞最高的這座道觀前,白羊洞資歷最老的這兩人的談話很融洽,只是互相為各自的前路有些擔憂,然而白羊洞山門前,卻是依舊陷入僵局。

  葉名的面容越來越僵硬,他終於後退了半步,不情願的出聲道:「這是洞主之命…」

  「我不相信這是洞主的命令。」

  然而他的話語直接就被那名出頭的少年打斷,他稚嫩的面容上全部都是霜意,「這根本就是不符合規矩的事情,沒有參加入門試煉便直接讓他進門,這不只是對我們的不公,而且還是對數百年來,所有在這道山門前被淘汰的所有人的不公。我不相信我們英明的洞主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葉名無言苦笑,看來一時只能耗在這裡。

  難道要去向洞主要證據不成?

  「大師兄,大師兄來了!」

  就在此時,山道上卻是水聲沸騰般,響起了一片喧譁。

  葉名驟然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只見薄薄山霧裡,一名身材頎長的年輕人的身影顯現出來。

  這是一名英俊而器宇不凡的年輕人,清秀的面容之間有著一般年輕人沒有的英氣,只是此刻,他的面容上也有著濃濃的憂思。

  看著所有聚集在這裡的學生,他不悅的輕聲道:「不要鬧了,都回去吧。」

  山道間驟然一靜。

  「回去什麼!」

  那名出頭的稚嫩少年的面孔都一片赤紅,大聲道:「大師兄,難道你覺得這公平麼!」

  「公平?」

  平日裡深得這些師弟師妹愛戴的大師兄張儀,此刻卻是搖了搖頭,柔聲說道,「世上哪裡有什麼絕對的公平,若有真正的公平,我們白羊洞就不會被迫歸入青藤劍院了。」

  「大師兄!」

  周圍這些年輕學生完全沒有想到張儀會這麼說,一時許多人一聲悲鳴,眼睛裡甚至閃爍起淚光。

  那名出頭的稚嫩少年的眼睛都紅了,厲聲道:「大師兄,別人不給公平,難道我們就不爭麼?如果我們自己都不在乎,白羊洞就真的完了。」

  「沈白師弟,你說的我都明白。」張儀依舊柔聲說道:「可是你們不能懷疑洞主的決定,你們應該知道洞主無論做什麼事都有他的理由,我聽說過寧折不彎,但我也聽說過識時務者為俊傑。」

  張儀的聲音很柔和,就如同春風,帶著一種讓人溫暖的氣息。

  丁寧本來只是平靜的望著峽裡的白雲,像個完全不關自己事的純粹看客,然而張儀的氣度和話語,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他開始好奇的重新打量起這個白羊洞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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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光陰不虛度

  張儀的目光也很柔和,那種很容易引起人信任的柔和。

  他似乎從不盯著某個人看,然而他卻又好像在時時看著每個人,這樣每個人都不覺得自己被忽視。

  就如此刻,丁寧的目光才剛剛落在他的身上,張儀便也注意到了他,然後溫和的對他輕輕頷首。

  區區一個白羊洞,居然也有這樣的人物?

  丁寧感受著對方身上的氣息,開始真正的驚訝。

  「我明白,我自知在任何方面都比不上大師兄,但是我也同時明白一個道理,不管我們白羊洞今日怎樣,將來怎樣,我們白羊洞卻從來沒有廢物,沒有讓人覺著丟人的人。」名為沈白的稚嫩少年深深的吸著氣,因為心情的激越,雙手不住的微纏著,「既然大師兄如此說了,我們也不把怨氣都撒在他的頭上,只是他想要入門,至少也要讓我們覺得他有進入的資格,也要通過我們入門的一些測試。」

  張儀的目光再次落在丁寧的身上。

  看著這個眼神寧靜,始終雲淡風輕的少年,他的眼底也露出一些異樣的光澤來。

  「入門測試沒有那麼重要,你們應該也知道,每次大試,即便通過,最後的決定權也在洞主的手裡。現在既然洞主已然同意,那他便已經是我們白羊洞的小師弟,現在堵在這裡,便是缺了禮數和同門之誼。」張儀柔聲說道:「而且我可以保證,將來這位小師弟一定有很好的成就。」

  「將來之事,誰能輕言?我卻不管將來事,只信眼前事。」

  眼見山門前一眾學生在張儀的柔聲細語下已經漸漸怨氣平息,身後的山道上,卻是又傳出了一聲清冷的聲音。

  這聲音讓在馬車前有些憂慮的等待著的灰衫劍客都通體一寒,從清冷的話語中感到了莫大的威勢。

  他先前只覺得丁寧在入門之後恐怕有不小的麻煩,現在看起來,連這入山門都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

  「蘇秦師兄!」

  包括沈白在內的數名少年的眼睛卻是一亮,看他們興奮而尊敬的神色,似乎來人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原本就要比張儀更高。

  從薄霧裡走出的人同樣風度翩翩,劍眉星目,哪怕丟到長陵最繁華的街道上,都能讓人一眼看出他來。

  「若是不親眼所見,如何心安?」

  「自己不做,流傳到外面,倒是以為我們白羊洞沒了規矩,什麼人想進就進,是藏汙納垢之所。」

  同樣的英俊,但這人的眼神和語氣卻是充滿鋒銳,就像一柄柄寒光閃爍的劍。

  這樣的氣質,特別容易讓年輕人迷醉。

  白羊洞居然有這麼多不俗的修行者?

  丁寧卻沒有在意這些話語本身,感受著這名揹負著長劍的英俊年輕人身上的氣息,他的眼睛裡再次顯現出驚訝的光芒。

  張儀臉色微變。

  他有信心說服這裡所有的學生,卻沒有辦法說服蘇秦。

  尤其是蘇秦的這句話裡,本來就像袖裡的匕首一樣,藏著深深的機鋒。

  「不要試著說服我。」

  然而蘇秦的話語卻沒有停止,就如袖裡的匕首,按耐不住的露出了一截,他銳利的目光落在張儀的身上,「你應該明白,心不平…尤其是在我們併入青藤劍院這種時候心不平,將會生出很多事端。」

  聽到這樣的話語,看著已經忍不住蹙眉的張儀,丁寧微微抬頭,想要說話。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冷冽而帶著濃厚鄙夷的女聲,卻是從灰衫劍客所在的馬車後方響起:「怪不得白羊洞會遭此變,原來只會窩裡鬥。」

  灰衫劍客一愣,轉過身去,這才發覺馬車後方的道路上,不知何時已來了數名身穿紫色緞袍的學生,其中為首的一名,則是一名身材嬌小的秀麗少女。

  除了張儀和蘇秦之外,所有聚集在山門口的白羊洞學生臉色大變。

  尤其看清對方身上衣衫的顏色和花紋,沈白頓時勃然大怒,厲喝道:「放屁,你算什麼東西!」

  丁寧轉身看著這幾名身穿紫色緞袍的不速之客,尤其看著為首的那名秀麗少女,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

  他現在的修為相對而言還很低微,所以在馬車的遮擋之下,他也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山路上走來了這些人。

  只是這些人裡面,這名為首的秀麗少女他認識。

  所以他現在也很清楚沈白為什麼勃然大怒,眼下看來,這原本簡單的入門,似乎又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我不是什麼東西。」

  秀麗少女的臉上本來籠罩著一層霜意,此刻聽到沈白的怒罵聲,她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充滿譏諷:「我是南宮采菽,青藤劍院弟子,我的父親是南宮破城。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應該是白羊洞年紀最小的弟子沈白,你的父親應該是沈飛驚,他原先應該是我父親座下的部將。」

  沈白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蒼白,整個身體都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他知道對方是青藤劍院的弟子,然而卻沒有想到對方是這樣的身份。

  軍中的等階和出身觀念,比起別地更重。

  部下對於提攜自己出身的將領,極其的敬重。

  因為絕大多數的戰鬥,都是由上階將領決定和指揮,在戰鬥裡絕對服從命令,生命都是握在上階將領的手中,能夠在廝殺中生存下來,連續獲得封賞,這便說明上階將領英明,調度出色。獲得的功勳裡,自然也有上階將領的一份功勞,自然要記著這份恩情。

  南宮采菽,是他的父親都必須尊敬的對象。

  然而他卻罵她是什麼東西。

  「若是在我們青藤劍院,我們院長同意某個人進入劍院學習,我們絕對不會堵著院門不讓他進。至於你們說看不到他現在的能力,我只想告訴你們一點,只是驪陵君座下一名修行者,就讓我和徐鶴山、謝長生遭受了羞辱,然而他卻讓驪陵君遭受了羞辱。你們可以想想白羊洞和驪陵君府有多少的差別,如果他想選擇,他現在就已經成為驪陵君府的座上客。」

  南宮采菽卻是滿含譏諷的接著說道:「現在他選擇白羊洞,而你們居然還嫌棄人家,端著架子堵著他?」

  山門周圍一片譁然。

  所有白羊洞的弟子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丁寧。

  驪陵君雖然只是一名質子,然而這麼多年的迅速崛起,早已經讓驪陵君府成為了超越一般修行之地的存在。

  市井之間的一些故事顯然並沒有傳到白羊洞裡,他們不相信丁寧這樣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能夠讓驪陵君感到羞辱。

  在這樣的一片譁然裡,目光始終銳利的蘇秦微微挑眉,英俊的臉上閃過一層寒光,他雙脣微動,就想開口說話。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很平靜的聲音響起,「只是簡單的入門而已,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

  山門前驟然一靜。

  所有人都是怔怔的看著丁寧。

  大家這才想起,場間真正的主角,引起爭議的對象,到現在才第一次開口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簡單?

  這是簡單的事情?

  蘇秦銳利的眼光更冷,眉頭也不自覺的蹙起。

  但是丁寧依舊沒有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因為只是從蘇秦剛剛登場的數個畫面裡,他就看出蘇秦在白羊洞裡比張儀擁有更高的威信,而且他可以看得出來,蘇秦的口才很好。

  他感謝南宮采菽會幫他說話,然而他實在是不想太過浪費時間在這裡耗下去。

  「既然有什麼測試,就讓我測試好了,這樣大家就都不會什麼意見了。」丁寧一臉平靜,認真的看著臉色蒼白的沈白,看著一臉憂容的張儀,看著一臉寒意的蘇秦說道。

  「是麼?」

  蘇秦眉頭挑得更起,他終於吐出了兩個字。

  張儀和南宮采菽的臉色卻是一變。

  但是不想浪費時間的丁寧已經斬釘截鐵的點了點頭:「是。」

  場間再次變得絕對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裡都帶著深深的不解和懷疑,都在心想這名市井少年是太過輕狂,根本不知道所有修行宗門的入門測試都是極難通過,還是真的天賦異稟,擁有絕對的信心?

  「來吧。」

  然而丁寧卻是反而微微的一笑,說道。

  蘇秦的呼吸莫名的一頓,他的眼睛微眯,然後他也笑了起來,露出了一些雪白的牙齒。

  「好,讓他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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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一步

  數名白羊洞學生飛快的往峽谷裡跑去。

  看著那幾名學生跑得歡快的樣子,南宮采菽越來越惱火。

  她終於忍不住走到了一臉平靜的丁寧的身旁,虎著臉沉聲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白羊洞的入門測試是什麼?」

  丁寧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知道。」

  南宮采菽瞬間無語,手腳都氣得有些發涼。

  「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幫我說了那些,結果全被我幾句話破壞了,不過你放心,我應該可以通過的。」然而丁寧卻是微微的一笑,輕聲的對她說道。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這種測試和信心無關,而且你也應該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南宮采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竭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說道。

  「我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丁寧看了站在石碑旁的蘇秦一眼,輕聲道:「一件讓我入門或是不讓我入門的事情,卻可以讓人籠絡人心。」

  南宮采菽頓時微微的一怔。

  順著丁寧的目光,她看到了蘇秦和張儀不同的神情。

  一個是絕對的冰冷,公正。

  而另外一個是深深的擔憂。

  幾乎所有聚集在山道上的白羊洞的學生,就連站立的方位,都明顯偏向於蘇秦這一側。

  「所以即便有你為我出頭,我要進山門還是會很麻煩。」丁寧轉過頭看著她,微笑著低聲說道:「不過我不認為將來蘇秦會比張儀站得更高,因為一開始他就錯了。真正的位高權重者,始終是站在更高的位高權重者一邊,即便如酈陵君已經經營出那樣的聲名,籠絡足夠多的人心,要想歸國,依舊是決定在大楚王朝數名真正權貴的手中。」

  南宮采菽蹙緊了眉頭,她忍不住轉頭看著丁寧,「我承認你這些話聽起來都很有道理,我也承認你的眼光的確看得很清晰,很長遠,然而所有宗門的入門測試,都是先要測試這個人是否有成為修行者的可能。至於見識和眼光,那是能夠通過測試,入門之後才會被看重的潛質。」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現在你越是關心我,我在入門之後的麻煩恐怕就會更多。」丁寧誠懇的輕聲說道:「雖然白羊洞歸了青藤劍院,但想來這裡的弟子大多數時候還是在這裡修行,他們越是覺得我和你們親近,估計就越是會討厭我。」

  南宮采菽的眉頭又皺得更緊了一些,她聽得出丁寧的感謝之意,也明白丁寧說的話的確是事實,可是丁寧依舊說的是入門之後的事情,難道他真的這麼有把握通過根本不可能取巧的入門測試?

  就在此時,白羊洞山門後的薄霧裡,響起了更多的急促腳步聲。

  跑在最前的兩名學生各自小心翼翼的託著兩個松紋方木盒,而他們的後方,則跟著至少有四五十名白羊洞的學生。

  這些學生之前也已經聽說了今日有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免試入學的事情,心裡也都有些不滿,只是因為性情不像沈白等人那麼激進,所以只是在谷中等著結果,並沒有像沈白等人一樣氣勢洶洶的來堵路,然而現在聽說山道上的紛爭已然驚動了大師兄和二師兄,而這名免試入學的市井少年居然又主動提出要過試入山,如此一來,這些學生便也按捺不住,全部出來看個究竟。

  事實上,對於這些已然入門的學生而言,每年的入門大試都是一場非看不可的熱鬧大戲。

  非看不可不是因為有可能有漂亮小師妹,也不是要第一時間看到門裡有沒有又出現什麼驚才絕豔之輩,更多的其實是自身的優越感得到極大的滿足。

  想著自己當日在極大的心理壓力之下艱難的通過測試的場景,又看著大試時大批人落選的畫面,心裡的那種愉悅的確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只是此刻,看著站立在山門之外的丁寧,所有這些白羊洞的學生都一眼感覺到了很大的不同。

  丁寧非常平靜,是那種絕對的平靜,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平靜,他的眼睛裡,看不出一絲的緊張。

  看著他的這種平靜,蘇秦銳利的眼神裡又湧出更多凜冽的意味。

  「不要以為入門測試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

  揮手讓捧著兩個木盒的師弟停在自己的身側,他深深的看著丁寧,緩聲道:「每年長陵和各地的大城趕到這裡參加入試的各氏族子弟超過千名,而且這些人在各地都算是優秀,否則也不會特意趕到這裡來丟人。然而所有這些人裡面,通得過測試的只有數十名。所以我希望你能夠認真一些,小心一些。」

  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又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

  蘇秦的話語聽上去像是提醒,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卻近乎威脅,很容易讓參加測試者變得緊張。

  按照她平時的性格,此時肯定忍不住要說上兩句,然而想到剛剛丁寧的話,她卻硬生生的忍住了。

  張儀臉上的憂慮也是更濃,他甚至忍不住轉身往身後白羊洞的那些殿宇望去,心想這下麻煩可是越來越大了,這種時候,為什麼師傅師伯都沒有一個人出來制止?

  然而此時,丁寧卻是看著蘇秦微微的一笑,「可以開始了麼?」

  蘇秦的面容沒有什麼改變,然而心中對丁寧的不喜歡卻越來越濃烈。

  他的眉梢微挑,不冷不淡道:「既然這麼心急,那便馬上開始吧。」

  嘎吱嘎吱兩聲輕響,已經有些年份的木盒啟開。

  正戲已然開場,所有人都有些緊張起來。

  其中一個木盒裡面,是一個扁平的方石盤。

  方石盤裡,是一圈圈迷宮般的螺旋槽,這些螺旋槽裡,有至少數百顆灰色的細小石珠,只是因為輕微的震動,這些異常光滑的細小灰石珠,就在石盤裡流水般滾動,形成了許多條川流不息的灰色細流。

  另外一個木盒裡,卻是一塊肉色的玉石,雕刻成一個小小的兵俑,兵俑的手裡持著一柄劍,平直的伸向身側,雖然這個兵俑的面目都沒有雕刻出來,然而這種挺立揮劍的姿態,卻是異常有大秦王朝劍師的神韻,平直而鋒銳,一往無前。

  「這是流石盤,因為石盤一圈圈的紋理有些像年輪,石珠的流動又像是流水,所以又叫年輪流水盤,因為石盤和石珠的材質有些特殊,所以略微的震動可以讓這些石珠在裡面流動不息,然而流動的速度又不是恆定的。」

  當這兩個木盒打開,和以往主持一些入試時一樣,蘇秦先伸手點了點那個石盤,冷淡而清晰的緩緩說道:「成為修行者的第一道關隘,便是靜心入定,先能靜心,心無雜念,才有可能入定內觀,才有可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五氣。這道石盤,首先考究的便是靜心。所有這些石珠裡,有五顆石珠比其餘石珠小些,然而這小…也只是很細小的差別,所以唯有靜心者,才能將它們挑出來。這道考驗,按照我們白羊洞的規矩,隨你挑出五顆珠子,只要其中有三顆的確是挑對了,便可算合格。」

  聽到蘇秦緩慢的述說,場間許多學生倒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面對這個石盤的時候,呼吸都控制不住的有些急促起來。

  那五顆石珠和其餘石珠的差別的確極小,哪怕同時放在攤平的白紙上都未必很快分辨得出來,在這種流動的情況下,讓他們再來一次的話,或許都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通過。

  在以往他們看過的大試裡,一大半的入試者便是直接在這一面石盤前就被淘汰了。

  ……

  木盒展開,便是一個天然的支架。

  這一個石盤放在了支架上,放在了丁寧的面前。

  丁寧沒有理會周圍所有人異樣的眼光,他凝視著這面石盤,眼神裡有些猶豫。

  他事實上已經是第二境的修行者,而且身為第二境卻能夠殺死宋神書那樣的修行者,他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此刻他猶豫的自然不是那些流淌的石珠本身,而是採取何種方式,何種結果通過白羊洞的這個入門測試。

  因為今日裡,是他正式出現在長陵很多人視線中的第一步。

  這第一步便決定了他以後的姿態,以後他在白羊洞要採取何種方式修行。

  他在長陵的街巷裡已經低調隱忍了許多年。

  他現在的真實修為還很低,長孫淺雪甚至為這個事情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因為在他和長孫淺雪的計劃裡,他要走到現在這一步原本還要在很久以後。

  只是他那一面牆上的花朵開得越來越多,還有很多宋神書一樣的人,在很享受很安逸的活著,然而有些人,卻在不人不鬼的苟活,有些人,每日裡在陰暗的汙水中泡著。

  「我要更小心一些…小心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九死蠶…發現長孫淺雪…小心不能死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再次重複了一遍這樣的話,然後他眼睛裡所有猶豫的神情消失。

  在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氣聲和驚呼聲裡,他伸出了手。

  此時從石盤端到他面前放穩到他伸出手,還不過數十個呼吸的時間。

  他的手截斷了灰色的細小水流,從中取了五顆灰色的圓滑石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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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機緣

  南宮采菽滿臉的震驚。

  入門測試的嚴苛程度和宗門的底蘊和等階有關,青藤劍院和白羊洞實則是差不多的修行之地,所以入門測試的難度也相差不多。

  青藤劍院入院時的「萬線引」也是和這石盤類似的測試,然而即便是她,也是足足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才終於通過。

  只是數十息的時間,如果真的能夠通過的話…便肯定破了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記錄。

  白羊洞其餘學生也都是和她同樣的情緒,所以才會一片驚呼聲。

  蘇秦皺眉,心中湧起難以置信的情緒,難道這名市井少年,真的是擁有驚人的天賦所以才被特招入院?

  丁寧平靜的看著他,他又沒有給這個白羊洞二師兄說什麼的機會,然後平直的伸出了手,攤開了手掌。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他的掌心。

  緊接著,一片更加響亮的倒抽冷氣聲和驚呼聲響起。

  在這樣的倒抽冷氣聲和驚呼聲裡,張儀的瞳孔也微微一縮,眉宇間的憂慮,卻是瞬間變成了驚喜。

  南宮采菽也徹底愣住。

  蘇秦的身後,原先反對最為激烈,自從知道南宮采菽的身世之後,便一直都不敢怎麼抬頭的沈白,此刻的臉色也是變得更加雪白,胸部劇烈的起伏著。

  丁寧的手心裡安靜的躺著五顆石珠。

  在剛剛流淌的灰色細流裡,這五顆石珠和其餘的石珠似乎沒有任何的區別。

  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這五顆石珠裡面,有一顆略微大了一些,而其餘四顆,卻是要小一些。

  正是有擠在他掌心那一顆略大的石珠的襯托,所有人才能一眼看清另外的四顆略小了一些。

  即便不是五顆全對,但只需取對三顆,這年輪流水盤的考驗便已合格。

  以往白羊洞最快的通過記錄,是半炷香的時間。

  丁寧這樣的表現,讓所有人陷入深深震驚的同時,甚至讓他們開始懷疑,丁寧只是為了讓他們更加方便的看清楚,所以才故意取錯了這樣一顆。

  蘇秦的面容沒有太大的改變,然而心中也被強烈的震撼深深佔據。

  他的目光劇烈的跳動了一下。

  然後他沒有第一時間發表看法,卻是閃電般伸出了手,在接過丁寧手心裡的五顆石珠的同時,他的手指尖和丁寧的掌心輕輕接觸。

  在這數分之一息的時間裡,丁寧清晰的感覺到一股微弱的氣息從蘇秦的指尖湧入,在他體內的經絡間急速的遊走了一圈。

  他知道蘇秦是什麼用意,所以他依舊只是保持著絕對的平靜,如同沒有任何察覺。

  蘇秦的心再度往下一沉,心中的寒意越加湧起幾分。

  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的氣息。

  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異樣氣息,便代表著丁寧不是已經有一定境界的修行者。

  「五對其四,這一關你已然過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五顆石珠,轉交給身旁那名學生,示意那名學生將石珠和年輪流水盤收起來,然後他點了點另外一個盒子裡的肉色玉兵俑,緩緩的說道:「這是感知俑,感知是一種天賦,有些人即便能夠做到絕對的靜心內觀,然而他們和體內五氣和天地元氣卻好像天生無緣,怎麼都感覺不到體內五氣和天地元氣的存在。沒有這種天賦,便怎麼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修行者。」

  「這種玉兵俑是用獨特的肉玉製成,這種玉石裡蘊含的元氣和我們體內的五氣有些相近,然而要更容易觸碰和感知一些。」

  蘇秦冷冷的看著丁寧,接著說道:「這個玉兵俑手中的小劍是空心的,只要你能感知玉兵俑裡的元氣,感覺到裡面的流動,你便自然可以像從花瓶裡倒出水來一樣,將裡面的元氣從小劍中倒出來。」

  丁寧說道:「只要能夠將裡面的元氣倒出來,便算合格了麼?」

  蘇秦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丁寧微微一笑,說道:「只要這個合格,便可以正式入山門修行了吧?」

  蘇秦微微皺眉,再次點頭,卻不多說什麼。

  丁寧也不再多言,他上前半步,將玉兵俑握在了手中。

  既然他在上一關便決定了通過的方式,這一關他便不需要再多考慮什麼。

  周圍的天地安靜了下來。

  這對於他而言太過簡單。

  在他的感知裡,玉兵俑內裡的元氣,就像是在山洞裡流淌的河流。

  他的手自然的做出動作,調整著這些河流流動的方向,讓這些河流通過曲折的崖壁,朝著山洞的唯一出口,有亮光的地方流淌而去。

  嗤的一聲輕響。

  水流噴出崖壁,變成一股瀑布。

  而他的手中,玉兵俑所持的小劍前段,彩色的元氣,形成了一條好看的彩虹。

  山門附近所有人的呼吸徹底的停頓了。

  就連對丁寧已經有些信心的張儀都徹底愣住,他想過丁寧有可能又會很快過關,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這樣快。

  丁寧身旁的南宮采菽也呆呆的看著丁寧平靜的面容,似乎想要在他的臉上看出一朵花出來。

  ……

  「我知道這少年有些不尋常,卻沒有想到如此不尋常。」

  就連白羊洞最高的那座道觀前的兩名老人,都陷入了難言的震驚裡。杜青角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看著身旁面如白玉的薛忘虛,緩慢的說道。

  薛忘虛猶豫道:「會不會之前便修行過?」

  「不會有問題。」杜青角搖了搖頭:「我和他呆過數個時辰,如果連我都沒有辦法感覺出他的異常,那除非他是趙四和白山水那種宗師。」

  薛忘虛搖了搖頭,他自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的身體有很大問題。」杜青角看了他一眼,說道。

  薛忘虛一怔,下意識問道:「什麼問題?」

  杜青角說道:「是陽亢早衰之體,五氣太旺。」

  薛忘虛雙手微微的一顫,「那這…」原本他已經打好了主意,然而他現在卻沒有了主意。

  「有什麼關係麼?」杜青角卻好像看穿了他這個掌門師弟的所有心中所想,帶著一絲傲意說道:「就安排他和張儀、蘇秦一起進洞修行好了。」

  薛忘虛對自己的這名師兄也是極其的瞭解,甚至也已經到了一個眼神便能覺察出對方內心想法的地步,然而此時他卻是有些不理解,「可是…」

  「他的資質值得我們白羊洞的付出,至於你是怕花在他身上的代價浪費?」杜青角冷笑著搖了搖頭,「即便是真的浪費在他的身上,也總比順了別人的意,到時候全部落入別人手裡的好。至於蘇秦…我知道以你的性情一直不甚喜歡他,我也不喜歡他。但他的資質的確不錯,而且昔日我們的師尊便對我們說過,一個人想要成長得更快一些,身邊總得有些人給你壓力。蘇秦便是很好的人選。」

  薛忘虛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認真的看著杜青角,眼睛裡開始充滿難言的感慨:「師兄,這些年我的修為境界雖然一直壓著你,但是你有些時候的銳氣,卻始終是我無法企及。」

  「可是有什麼用,到頭來還是保不住這白羊洞。」

  杜青角自嘲一笑,他眼睛裡的傲意也消失了,也開始充滿難言的感慨,「我要走了,便辛苦你了。不過很好,你的性子比我能忍,能忍不爭,便能走得更長遠。白羊洞沒了,留幾顆種也很好。」

  薛忘虛看著杜青角的眼睛,想到這些年來這位師兄和自己在白羊洞經歷的風雨,想到他即將遠行,一時間,他竟然無語凝噎。

  「他的命不好,然而在這個時候遇到我們,也算是有緣,有什麼能給的,便多給一些,總比便宜那個女人要強。」杜青角卻是轉頭,不再看他,目光落向遠處的山門。

  ……

  山門前,一片死寂。

  就連蘇秦的臉色都有些微微發白。

  他和張儀已經是數十年來白羊洞最為優秀的學生,然而即便是他們入門之時,也是花了足足半炷香的時間才感知清楚這玉兵俑的元氣。

  且這玉兵俑是白羊洞獨有,外界絕不可能針對著做出什麼練習。

  然而丁寧在他和所有人的面前,卻是宛如神蹟一般,只是用了十數息的時間,便已感覺清楚了其中的元氣,讓玉兵俑手中的劍大放異彩。

  「各位師兄師姐,可以接我進去,拜見師長了麼?」

  在所有人的極度震驚裡,丁寧卻是平靜的一笑,對著蘇秦和張儀等所有人揖手為禮,輕聲的說道。

  張儀也笑了起來,他揖手還禮,溫和而認真的說道:「師弟,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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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特例特辦

  師兄和小師弟見禮,宗門納新,這場面很溫馨。

  這樣的畫面對於不遠處的灰衫劍客卻是難言的震撼。

  他知道這名酒鋪少年必定不普通,然而卻沒有想到在山門遭遇這樣的刁難之下,他會用這樣驚人的表現輕易解決問題。

  蘇秦看著這樣的畫面垂手沉默不語,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以沈白為首,一開始堵住山門的數十名學生臉上都是被人抽了數十記耳光的表情,但後來趕來的那些本身並不激進的學生,在一開始的震撼過後,卻是也有許多上千祝賀見禮。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丁寧今日所帶來的震驚還不到停歇的時候。

  就在此時,白羊洞山門內的某處山道上,又緩緩的飄出一條身影。

  這是一名盤著道髻的中年男子,面目嚴肅而冷峻,他的眼眉就像數條細細的直線,甚至給人一種要割破他自己臉上肌膚的感覺。

  他腰側的劍也很細長,劍鞘是青竹製成,劍鞘的寬度都不過兩指左右,可以想像內裡的劍身是多麼纖細,但是整柄劍的長度卻遠遠超過了一般的劍,即便是斜斜掛著,劍鞘的尾端也幾乎劃到了地上。

  這柄劍的劍柄也比一般的劍柄要長,看上去是用海外的紅色珊瑚石製成,整個劍柄一直橫過了他的身前,這柄劍掛在左側,劍柄中部正好到了右手的前方。

  「道機師叔。」

  看到這名肅冷的中年男子走來,所有聚集在山門附近的白羊洞弟子全部都是心中一寒,紛紛行禮。

  李道機,不僅是白羊洞裡修為最高的數人之一,而且平日裡還掌著戒劍,弟子若是有違白羊洞的規矩,便是由他決定做何等處罰。

  「還都杵在這裡做什麼?」

  李道機的目光甚至都沒有落在其餘人的身上,他只是肅冷的看著張儀,不悅的說道:「你難道連洞主交待你的事情都忘記了?」

  張儀一怔,旋即反應了過來,歉然的對丁寧身側的南宮采菽等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說道:「確實是疏忽了,張儀奉命帶諸位師弟師妹去白羊洞經卷洞學習。」

  去經卷洞學習?

  周遭所有的白羊洞學生開始明白南宮采菽等人今日的來意,心中湧起無力和屈辱的感覺。

  聖上的旨意已經下達,白羊洞已歸青藤劍院,青藤劍院的學生也開始有進入白羊洞經卷洞研習的機會,今日南宮采菽等人便是第一批。

  李道機轉過身去,似乎他出來便只是要提醒張儀這一句,然而就在他轉身動步的瞬間,他又冷冷的說了一句,「洞主有交待,讓丁寧也一起進經卷洞挑選典籍研讀。」

  一片沉重的吸氣聲響起。

  這句話再次讓這山門周遭的所有白羊洞學生陷入不能理解的震驚裡。

  然而李道機卻似乎還嫌這種震驚不夠,他又隨後補充了一句,「不限內外。」

  一瞬間,這山門口一片死寂。

  除了少數幾門身口相傳的宗門祕術之外,白羊洞的經卷洞裡收錄著白羊洞所有的心法口訣,包括許多代白羊洞修行者在自己的修行道路上對於修行的理解。

  即便是本門的弟子,也只有在經過半年左右的學習之後,才會有第一次進入經史庫學習。

  而且經卷洞分內外。

  外洞的心法和一些記錄較為容易理解,而且修煉起來大多沒有特別的限制,所以任何門內弟子都可以閱覽研習,然而內洞的典籍比較深奧,尤其許多前輩大能對於一些功法的心得體會又不一定完全百分之百正確,需要自己進行甄別,所以唯有在某些方面達到一定要求,還必須對門內的貢獻達到一定程度的弟子,才會被允許進入。

  「到底為什麼?」

  一聲滿含著諸多情緒的大叫聲打破了死寂。出聲的是沈白,他覺得這太不公平,就算是他,也還從來沒有獲得過經卷洞內洞研習的資格。所以即便面對的有可能是李道機師叔的嚴厲責罰,他也無法忍耐得住。

  然而李道機卻是連頭都沒有回,風淡雲輕的吐出了幾個字:「特例特辦而已。」

  沈白呆住。

  他說不出話來。

  他周圍的白羊洞學生雖然因為連番的強烈震驚而都心頭有些發麻,但此刻聽到李道機的這幾個字,卻反而覺得很有道理。

  因為先前丁寧的表現,讓他們已然相信丁寧能夠破例進入白羊洞,並非是存在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只是因為洞主的眼光發現了丁寧的獨特天賦。

  那既然連入門都是破例不在大試時招入,現在再破例讓他直接進入經卷庫修行,又有什麼問題?

  看著李道機的背影,丁寧的眼底卻也是湧出異樣的神情。

  皇后…

  他再次想起了這個因為身份相差太過巨大,而顯得過分遙遠的稱號。

  接著他又想起了那個劍如白羊角的白髮老人。

  能夠得罪皇后,再加上眼下的這些意外…看來這個白羊洞,似乎並不像外面絕大多數人眼睛裡所看的那麼普通。

  ……

  特列特辦,丁寧跟隨在張儀的身後跨過石碑,塵埃落定,再無人出聲阻攔。

  灰衫劍客眼睛裡瀰漫著依舊沒有消散的震撼,駕著馬車離開,決定一定要將這裡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訴王太虛。

  張儀很細心,因為正好是剛過午飯的時間,他甚至令人準備了一些飯糰,在剛過山門後不久便送入了丁寧和南宮采菽等人的手中。

  「經史洞裡嚴禁飲食,到了餐時自然會有人送食盒到經史洞外,按照洞主的吩咐,青藤劍院每批進入研習的時間是以一天的時間為限,至於丁寧師弟你…洞主沒有交待,剛剛李道機師叔也沒有明確交待,那麼我想便應該是不限時間,你可以呆到你自己想要出來休息為止。」

  「你的住所我會幫你安排好,一切不需擔心…至於修行課程,你入門的時間和一般弟子不同,再加上洞主都說了特例特辦,我到時還要去請教一下洞主的意見。」

  張儀在前面帶路,一邊做著介紹,丁寧一邊細細的啃著混雜了野菜和不知道什麼獸肉的飯糰,一邊打量著這個修行之地的真容。

  在大秦王朝,一等一的宗門自然是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這兩大宗門都是內門弟子上千,外院各等雜役弟子上萬,且這數十年間累積所收的這上千名內門弟子,都是來自大秦王朝各地,甚至屬國的最優秀人才。

  這兩大宗門自然高高在上,其餘所有宗門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除了這兩大宗門之外,大秦王朝第一流的宗門有十餘處,其中如橫山劍院等數個宗門是因為當世除了傑出的王侯大將而獲得鼎力支持而興盛,其餘如墨墟劍窟、正一書院等,則也是宗門底蘊深厚。

  白羊洞每年所能招收有修行資質的學生不過數十名,走出的所有學生裡,能夠到達第四境上品的修行者都是寥寥無幾。

  且白羊洞原本連參加岷山劍會這樣的,聖上賜予的一年一次的進入那些大宗門學習的比試機會都沒有,這便說明白羊洞在沒有併入青藤劍院之前,實則是屬於三流的宗門,和岷山劍宗的一些外院修行地相比都不如。

  只是有些年代的修行之地總是有著些獨特的氣象。

  真正的進入了這白羊洞的山門,丁寧才看清其實白羊洞所有的殿宇,都是以一些立柱支撐,建立在峽谷兩側的陡峭岩石上。

  幾乎所有的石階,都是在懸崖峭壁上人工雕琢而出,還有一些殿宇之間,則是用索橋相連。

  大多數殿宇都只是相當於一扇大門,內裡都是一個個洞窟。

  峽谷底部的樹林河谷之間,卻是不見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沒有任何的建築,保持著原貌。

  顯然白羊洞最早的一批修行者,便是在這峽谷兩邊的懸崖峭壁上鑿洞而居。

  「我們的修行之地和住所都在兩側峭壁上的洞窟裡,洞窟裡冬暖夏涼,而且我們白羊峽的洞窟裡有一種白灰石會自然吸收水汽,所以洞窟裡也不會像別處一樣溼氣太重。只是平日裡有時山風很大,師弟你身材單薄,路又不熟,單獨行走的話,切記一定要小心,還有平日裡石階所至的地方,便是我們門內弟子都能到的地方,至於所有索橋所至的地方,都是需要一些特別的允許才能進入…」張儀細細的介紹著,也正提及白羊洞洞窟的事情。

  聽到此處,丁寧卻是突然插嘴問了一句:「師兄,既是特例特辦,我想有些夜晚住回梧桐落可以麼?畢竟我梧桐落酒鋪裡只有我小姨一個人,比較冷清,而且我回去也可以幫忙做些事情。」

  張儀一怔,旋即答道:「換了別人肯定不成,只是師弟…我還得讓人問過了道機師叔或是洞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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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選經

  白羊洞不大,那座地勢最高,在白雲之下好像一座孤島一樣的小道觀,也不過百丈不到的高度。

  張儀邊走邊停,細數了一些白羊洞建築的用處,說了一些白羊洞的門規,左右也不過花了半炷香不到的時間,對於門內而言極其重要的經卷洞,便已出現在了丁寧的面前。

  經卷洞的外面是一間就著山勢雕琢而成的粗陋小石殿,進出唯有一條在風裡有些搖晃的索橋。

  索橋的木板都有些發黑,甚至給人不甚牢固之感。

  白羊洞掌戒劍的師叔,先前在山道前令人心寒的李道機,此刻卻已經站在這條索橋道口。

  張儀拘謹上前,行禮輕聲的問了幾句。

  李道機點了點頭,然後他肅冷威嚴的目光落在了丁寧的身上。

  「修行講究出世,清淨少干擾,心力都花在對自身和天地元氣的感悟上,修行進境才會快。所以所有的修行宗門都自然和外界隔絕。然而修行同樣有入世的說法,有些人在塵世中修行,多些感悟,多些際遇,修行進境反而更快,而且再強的修行者也是人,同樣逃不了爾虞我詐,入世而行,反而不會是清水塘裡養的金魚,一朝進入濁浪滔天的大江大河,不太習慣。洞主說了你是特例特辦,但歸根結底,還是要看你的修行進境,看你有沒有這樣的資格。」他看著丁寧,緩緩說道。

  丁寧看著他肅冷的眼睛,說道:「師叔的意思是,我可以回梧桐落,但我首先要證明我的修為進境足夠快?」

  李道機眉頭微蹙,他不知道這名酒鋪少年從他剛剛的話裡到底領悟了多少,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清聲道:「經卷洞裡的典籍,你可以自行挑選研習,接下來你的修行起居之所、今後的修行,洞主也會視你這些日的表現再做安排和調整。」

  聽著李道機的這些話語,丁寧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然而他身前一側的張儀和他身後的南宮采菽等數名弟子,心中卻是再次瀰漫震驚和不解的情緒。

  雖然修行者修行的都是用真元調用天敵元氣的手段,在真元的修煉上,道理也都是一樣,但是因為每名修行者的體質不同,體內的五氣不同,所以無數代的修行者遺留下來的各種修煉真元的功法實則都有著很大的差別,凝練出的真元,也會帶著些不同的特性。

  較為極端點的例子,例如大燕王朝的真火宮,真傳弟子才有資格修習的魑火真訣,真元調集的天地元氣,便只能化成恐怖的真火,而大秦王朝唯一的女司首夜策冷,她所修習的天一劍閣的離水神訣,表象便是各種各樣的水流。

  不同的功法和劍訣以及其它調用天地元氣對敵的手段的配合,也有不同的威力和效果。

  一般而言,在弟子入門之後,師門便會因材施教,針對這名弟子的潛質特點,提供一些建議,幫助他挑選合適的功法和劍訣修行。

  這挑選修煉功法,是黑夜摸石過河的第一步,決定了修行者的一生。

  然而現在,白羊洞竟然真的特例特辦到不做任何建議,直接讓丁寧自由挑選。

  直到李道機再次翩然離開,身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張儀依舊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然而他自然不會違背平日裡尊敬到了極點的洞主的決定,所以在穿過索橋,帶著丁寧和南宮采菽等人進了經史洞外的石殿後,還忍不住苦著臉告誡丁寧,「師弟,經史庫裡的真元決法很多,許多訣法威力甚大,各有特色,但也要看到底有沒有什麼缺點,到底適合不適合自身,所以你千萬要仔細斟酌。」

  ……

  經卷洞的石門緩緩開啟,露出一條緩緩往上的石階。

  「你一開始進行年輪流石盤測試的時候,五顆石珠裡取錯了一顆,是不是故意的?」

  在從進山門到進入經卷洞的路上,南宮采菽一直刻意的和丁寧保持著一段距離,此刻和丁寧開始進洞,南宮采菽終於忍不住了,緊走了兩步,到了丁寧的身側,認真的問道。

  丁寧沒想到她還在想著這個問題,轉過頭看到她好奇而認真的眼神,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你是故意的,只是為了讓所有人一下子有對比,一下子能分辯得出來,對吧?」他的笑容讓南宮采菽看出了些什麼,她的心中不由得一震。

  「能很快拿出四顆,當然能夠五顆全對。」丁寧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只是不想花太多的時間。」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你肯定能通過那樣的入門測試。」聽到他的這句話,南宮采菽的眉頭卻反而深深的皺了起來,她懷疑的看著丁寧,「這件事太過怪異,因為就算你知道是你個天才,但是按理也不可能擁有那樣絕對的信心,而且接下來白羊洞洞主竟然給你開這樣的特例,而且讓你進入這經史洞挑選修行典籍也不給任何的建議...能夠用那樣的速度通過年輪流水盤和玉兵俑的考驗,除非是之前就已經拿年輪流水盤和玉兵俑練習過無數次,你…你該不會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吧?」

  丁寧本來饒有興致的聽著,結果聽到她這最後一句推斷,頓時差點一個跟頭跌倒在石階上。

  「南宮大小姐,你的聯想太豐富了。」

  他看著眼睛裡全是懷疑光焰的南宮采菽,無可奈何的說道:「像你這樣擁有這麼豐富的聯想能力的人,將來應該去監天司查案。」

  「難道你真的只是靠絕對天賦?」南宮采菽的眼睛裡依舊是不相信的神色,她邊思索邊接著說道:「可是既然你能夠確定自己有這樣的天賦,為什麼不直接參加每個宗門的春試?每個長陵的人應該都很清楚,除了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這樣的宗門之外,其餘絕大多數宗門的入試都是沒有什麼前提限制,任何合齡的人都可以參加,而且以你今天的表現,如果沒有作弊的成分,完全可以進入更好的宗門。」

  丁寧的心中微微一沉。

  這的確是個有可能引起懷疑的破綻,將來必定也有人會有這樣的疑慮,他必須給出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他微微蹙起了眉頭,想了想,說道:「修行…並不是每個人所能想的事情,我一開始並不知道我有能夠成為修行者的潛質,直到方繡幕來看過我,直到我遇到王太虛。」

  「方繡幕?方侯府的方繡幕?」南宮采菽大吃了一驚。

  大秦十三侯之一的方啟麟已經年邁衰老,然而這些年方侯府非但沒有衰落的跡象,反而有種隱隱超出其餘侯府的架勢,便是因為方啟麟有兩個令人羨慕的兒子。

  其中一子方餉,已經和南宮采菽的父親一樣,是鎮守外藩城的神威大將,而另外一子方繡幕則是出了名的劍痴,對於修行之外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愛好。

  雖然外界現在不知道方繡幕真正的修為到達了何種境界,然而至少在十年之前,很多長陵的真正權貴就可以肯定,方繡幕是長陵所有差不多年紀的人裡面,修行破鏡最快的。

  甚至按照他的修行破境速度,就連兩相和元武皇帝都下過論斷,說他是長陵的年輕修行者中,將來最有希望能夠突破七境上品的修行者。

  七境之上,便是第八境,一個古往今來極少有修行者所能達到的境界。

  能夠得到兩相和聖上這樣評價的人物,對於南宮采菽而言,自然也是一個需要仰望的神話。

  「王太虛又是誰?」

  南宮采菽深深的呼吸著,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看著丁寧接著問道。

  「兩層樓的主人,一個江湖市井幫派的主人。」

  丁寧看著南宮采菽,平靜的輕聲說道:「方繡幕來看過我,我知道了我有不錯的修行潛質,但是方侯府依舊放棄了我,因為我的身體也有著很麻煩的問題…後來遇到正和別的江湖幫派鬥得不可開交,想要賭一賭的王太虛,我才決定要賭一賭,這才決定要藉助他的安排,進入白羊洞修行。」

  「賭一賭?」南宮采菽難以理解的問道:「你的身體有什麼很麻煩的問題?」

  丁寧看著她:「「五氣過旺的早衰之體,如果沒有特別的際遇,在開始修行之後,便有可能死得更快。」

  丁寧的話語十分平靜,然而落在南宮采菽的耳朵裡,卻無異於驚雷。

  她的呼吸都有些停頓了,「死得更快…有多快?」

  丁寧說道:「可能能活到三十多。」

  南宮采菽的腳步都頓住了。

  她的臉色都蒼白了起來,她難以想像,丁寧這樣一個朝陽般的少年,竟然有可能只剩下十幾年的壽元,而且他還能夠這麼平靜的談論這件事情。

  「所以我不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他對我這麼破例,有可能是覺得我無論修煉什麼,到頭來可能都沒有什麼用處。」丁寧卻是看著她微微一笑,說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想看看我的判斷,畢竟修行還是要靠自身,他看看憑我的直覺,能不能挑選出更適合我自身的功法,好讓我多活幾年。」

  看著他的微笑,南宮采菽竟久久不能言語,她莫名想到了一句話,有些人修行,只是為了更多的榮華,而有些人修行,則是因為修行便是他們的命。

  丁寧繼續前行,斜斜往上的石階已到盡頭,一個好像始終沐浴在柔和天光中的洞窟,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是一個頂上有許多通風孔的洞窟。

  那些通風孔裡,應該有許多折射的晶石佈置,柔和的光束灑落在洞窟的各個角落,卻隔絕了風雨,使得這個洞窟裡的一切好像處於絕對的時間靜止狀態。

  洞窟四壁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典籍。

  在他正前方的書架一側,還有一條狹窄往上的樓梯,應該便是通往內洞。

  丁寧正式踏入經史洞,他從左手側開始,開始認真的看起每一個書架上的典籍。

  南宮采菽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身為青藤劍院弟子,有幸能夠進入別的宗門的藏經地,自然要抓緊每一分鐘的時間,儘可能的多看一些東西,看看能不能發覺對自己的修為有很大幫助的東西,然而此刻,她腦海裡的大部分念頭卻都聚集在丁寧的身上。

  她很想知道第一時間知道,丁寧最終到底會選擇什麼樣的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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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全新的修行

  白羊洞最高處的小道觀裡,看著前方空空曠曠的天空和漂浮著的白雲,想著這些年自己身邊一名名師兄弟的逝去,薛忘虛覺得自己的身心也說不出的空乏。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問恭立在道觀門口的李道機,「那少年現在已進洞了?」

  李道機點了點頭。

  「他若是挑選定了修行典籍,第一時間來告訴我。」薛忘虛有些滿意的說道。

  李道機點了點頭,但他如刀刻般的眉毛卻是不自覺的微微挑起,「師尊,為何對他有這樣的興趣?」

  薛忘虛眼睛裡浮現出感慨,他輕聲應道:「不只是因為這少年特別,還因為這少年是你杜青角師伯給我們白羊洞留下的一顆種子。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自然會明白那些和你相處了很多年的人一個個離開,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看著這名已經開始戀舊的老人,李道機不再多言,認真的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

  《養生經》《指玄真訣》《內觀真引》《修行九境論》《悟真心訣》《白羊三十四劍經》《九墨離照訣》《長陵修行簡史》《真火辨》……

  對尋常的修行者而言,這種經史洞裡的修行典籍浩如煙海,即便是分門別類的歸理整齊,也必定挑花了眼睛,所以和大多數宗門的藏經地一樣,白羊洞的經史洞並沒有做特別的規整,各類典籍不按順序的擺放著。

  丁寧比張儀更清楚所有的真元修行之法都有著各自的優劣,除了一些特別逆天的不傳之祕之外,所有的功法都不存在明顯的高低界限,所以他並沒有急著要進內洞的想法,只是依次前行,一個書架都不放過。

  看著書脊或是卷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心中並沒有一般人會有的震驚和狂熱,其中許多的典籍對於他而言自然十分平庸,但是他的目光依舊十分認真和慎重。

  他所修的九死蠶是天下最為玄奧高深的功法,有著諸多天下修行者都完全不知曉的奇妙功用,然而他的九死蠶絕對不能暴露在長陵的陽光下。

  在他足夠強大之前,他需要有一門功法可以掩飾,而且絕大多數時候,他需要用這門功法所產生的真元來戰鬥。

  這門功法必須最適合現在的他。

  所以這不亞於一場全新的修行。

  《赤凰神照經》

  驀地,他停了下來,手指落在了這本赤黃色封面的古典上。

  這是他聽說過卻沒有見過內容的真元修行之法。

  翻開厚重的黃油紙所制的封面,他的思緒沉浸在這本內頁也已經發黃的典籍裡。

  裡面的內容和他聽說的一致,這門真元修行之法很適合他目前的狀況修行,這門真元修行之法本身需要旺盛的五氣,他身體內的自然狀況,使得他可以簡略掉大量的培氣修行過程,修行的速度可以比一般的功法快出很多,而且這門功法修出的真氣、真元,對和長孫淺雪的雙修也十分有利。

  他看了片刻,先收起了這本書,捧在懷裡,然後繼續前行。

  《五陽正身》…也對和長孫淺雪的雙修有益,雖然不如赤凰神照經的修行速度快,但身體血肉卻是會更強健一些,這門功法似乎也還不錯。

  《靜觀流光法》…一種可以讓真氣的流速變得更快一些的修行之法,這樣從煉氣境到真元境的速度會比一般的功法快很多。

  丁寧全身心的沉浸其中,不知不覺已經捧了三本典籍在懷裡。

  《坐妄心經》

  突然,這樣的四個字落入他的眼中,他的身體微微一震,面容瞬間有些僵硬。

  他的目光帶著一絲不可置信,快速的前移。

  《天照自觀》《脫神法》《逆命訣》…在前方的書架上,他迅速的捕捉到了這些字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身體裡泛起一絲古怪的麻癢的滋味,只是這些熟悉的字眼,就讓他明白了為什麼白羊洞會得罪皇后,最終迎來被迫併入青藤劍院的結果。

  這些在大秦王朝,都屬於不應該存在的典籍。

  在元武初年,為了穩固剛剛坐上的王位,為了消除那個人存在的痕跡,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被殺死,有不少宗門被定了逆反之罪,那些宗門湮滅之後,為了表達對聖上和皇后的忠心,為了不讓聖上和皇后擔心那些宗門死灰復燃,所以無數和那些宗門有關的典籍被付諸一炬。

  其實當歲月流轉,過往的很多事情成為故事,即便是修行那些宗門遺留下來的一些典籍,現今的修行者也很難將自己和那些宗門聯繫在一起,想要為那些宗門做些什麼事情。

  然而這代表一種態度…聖上和皇后,不想要任何一絲可能。

  白羊洞的經史洞裡存在著這樣的本來應該已經被銷燬的典籍,便也說明了白羊洞掌洞的一些修行者的態度。

  哪怕只是單純的覺得修行功法無罪,對於天下的修行者而言,任何在修行道路上摸索的感悟都是難得的經驗,然而長陵的很多人便會覺得他們至少對那些宗門抱有一絲同情心,對當年的一些事有著不一樣的感觀。

  丁寧的心中充斥難言的感覺,他深深的看著那些在長陵恐怕已然成孤本的典籍,略帶僵硬的手指卻是沒有觸碰,繼續在書架上滑行往前。

  他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靈源大道真解》,一本薄薄的古冊莫名的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他的記憶裡,這是源自趙地靈源真寶宗的修行功法,最為普通不過,在各朝的民間都有流傳,這本古冊的在白羊洞明顯也不受任何人的重視,古舊的封面已經出現不少破損,也沒有任何人修補,從書冊和書架接觸的地方的痕跡來看,這本古冊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觸碰過。

  只是透過破損的封面,丁寧看到內頁上行功圖的部分畫面,卻似乎並沒有那麼普通。

  他不自覺的微微蹙起了眉頭,將這側古冊小心的抽了出來,緩緩的打開。

  他的眉頭馬上更深的皺了起來,眼睛裡也開始閃爍出異常的光芒。

  內頁一開始的表述,似乎和靈源大道真解沒有多少的差別,然而第一副行功圖就絕對不簡單,越往後翻,丁寧的心中便越是吃驚。

  他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尋常的靈源大道真解,而是被誤認為是普通的靈源大道真解的一部非同尋常的修行祕典!

  再翻了數頁,看到一幅行功圖旁對於大多數修行者而言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幾行玄奧晦澀的字句,沉浸其中的丁寧差點直接叫罵了出來。

  這哪裡是什麼大趙王朝之前的普通宗門流傳在外的普通典籍,這分明是以前大韓王朝的三大修行地之一的無我宮的祕典《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

  在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三尸」是指人的三種「惡欲」,私慾、食慾和色慾,這三種欲對於修行都是不利的,都要儘量消減,唯有無我宮的這門《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卻是反而在修行的過程中,要刺激人的這三種慾望,然後在修行的一些關鍵階段,硬生生的一下斬掉這些慾望。

  在刺激體內這三欲的過程裡,便能讓修行者的五氣分泌得比一般修行者更為旺盛,而一朝斬去,只要成功,念力、心境都會得到極大的提升。

  這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絕功法,同樣也是超出一般修行功法的強大功法。

  早在被大秦王朝所滅之前的數十年,大韓王朝和相鄰的大魏王朝就征戰不斷,無我宮就毀在一次大韓王朝的大敗之中。

  相傳無我宮佔地數千頃,被破之後,焚燒無我宮的火焰燃燒了足足一月都沒有完全熄滅,在當時的戰鬥裡,無我宮的財寶和典籍遭遇大韓王朝的潰軍和大魏王朝的軍隊的瘋搶,諸多無我宮倖存的修行者也拚命搶了一些東西逃離,或者拚命破壞,不讓有用的典籍落入魏軍之手,無數典籍的殘頁在火焰中如同蝴蝶般飛舞。

  丁寧不知道這本偽裝成普通功法的《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是怎麼會躺在白羊洞的經史洞裡的,但他十分肯定,這門功法極其強大,他修行起來一定會很快。

  同時,他也可以肯定,即便是連他前方還沒有進入過的白羊洞內洞,都不可能有比這門功法更強的功法。

  所以他放下了懷裡的三本典籍,只取這一本在手中。

  然後他不再看修行真元的功法,開始專心的挑選配合的身法、劍訣。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進入了內洞。

  內洞的大小大約只有外洞的三分之一,但洞中的典籍卻的確要比外面的深奧和負責得多。

  最終,他的手指落在了一本名字極其普通的劍經上。

  這本黑色封面的劍經名為《野火劍經》。

  然後他對於這裡面的典籍再無任何興趣,走向一側空處的數個蒲團。

  「難道你挑來挑去,最終就選了這樣兩本典籍?」

  「你就想修行這樣兩本典籍?」

  兩聲不可思議的聲音連連的在寂靜洞窟裡響起,傳入丁寧的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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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半日通玄

  丁寧轉過身來。

  他看到南宮采菽一臉不敢相信的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

  「你該不會真的已經選定了這兩本典籍,就準備修行這兩本典籍吧?」看著轉過來的丁寧的臉色,南宮采菽又忍不住問了一遍。

  丁寧點了點頭,說道:「是啊。」

  「你到底對修行瞭解多少,或者說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修行?」聽到丁寧承認說真的有這樣的打算,南宮采菽氣得嘴脣都顫抖了起來。

  丁寧看著這個臉色都煞白起來的少女,平靜的說道:「有什麼問題麼?」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麼典籍?」

  南宮采菽惱怒的目光落在了丁寧手裡的兩本典籍上,睫毛不斷的顫動著:「你知不知道靈源大道真解只不過是很粗淺的真元修行功法,並沒有特別可取之處,而且這門真元修行之法還是來源於趙地。身為秦人修行這門功法,你不但得不到什麼特別的好處,而且還會引起很多大人物的不喜。至於這野火劍訣,是一門威力不大,然而卻特別繁雜難練的劍訣,不僅是劍式難學,真氣或是真元配合,也是分外的複雜…我們青藤劍院也有這門劍訣,但是我的所有師兄師姐們,卻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會挑選這門劍訣修行。」

  「你的意思是…我選的這門功法和這門劍訣,配合起來,實在是很差?」丁寧微微一笑,說道。

  看著丁寧還能笑得出來,南宮采菽的臉上不由得籠起了一層寒霜,「不是很差,是差到不能再差。既然你和我們不同,在這裡研習不限時間,你為什麼不能多花點時間,再仔細看看每本典籍裡的內容?你應該明白,不是所有白羊洞弟子都有一開始進入內洞挑選典籍的機會,你的起點就比他們高,你為什麼不好好珍惜?」

  丁寧認真的看著她,輕聲說道:「可是我這麼選,和你有什麼關係?」

  南宮采菽愣住。

  這好像和她的確沒有什麼關係。

  自己跟著他看到底要挑選什麼典籍,也只是因為自己的好奇心,現在自己的生氣,也只是因為想要看到一場精彩的大戲,結果看到了不搭調的拙劣表演而太過失望。

  可是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她和丁寧在今日之前只是見過一面,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怎麼修煉,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過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所以我還是真的很感謝你。」丁寧看著她,接著說道:「而且不同的典籍對不同的人而言是不同的,我肯定這兩本典籍很適合我。」

  若是別的人在還未開始修行之前就對南宮采菽這麼說,南宮采菽肯定會覺得這個人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白痴,然而想到丁寧在山門外的自信和表現,此刻看著丁寧平靜而自信的眼神,南宮采菽卻是愣愣的問道:「你確定?」

  「我確定。」

  丁寧點了點頭,無比誠懇而認真的說道:「還有你趕快抓緊查找你所需要的東西,你跟著我已經浪費了不少寶貴的時間。」

  南宮采菽心中依舊充滿覺得荒謬的情緒,但丁寧先前的那句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卻在此刻起了一些作用。

  不管丁寧的自信看上去有多荒謬,但眼下的確任何事情都沒有她自己的修行問題來得重要。

  她不再多說什麼,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開始一本本翻看內洞的典籍。

  另外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早已沉寂在無數修行的知識和經驗裡,經卷洞裡再次變得靜謐異常,唯有沙沙的翻書聲。

  一束束皎潔的光束灑落在丁寧的身上,灑落他身前蒲團上攤開的古舊冊面上。

  他迅速的忘卻周圍的天地,全身心的投入,開始全新的修行。

  今日裡的白羊洞給他帶來了無數的意外,這冊被偽裝成了普通的修行功法,但實際上對於那些頂級宗門而言都算得上是至寶的《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對他而言也是難得的驚喜和機緣。

  即便是他,也很想知道這門功法會有什麼樣不同的神妙。

  冊頁上的一條條註解和一副副圖錄,隨著他的慢慢思索,清晰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裡,然後慢慢的連接起來,變得清晰而真切。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做到識念內觀,感覺到體內五氣。

  對於普通人而言,要做到這第一步,要感覺到體內五氣的存在,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的時間。

  然而在閉上眼睛的瞬間,他就已經完成了這第一步。

  在他的念力驅使之下,他體內的五氣開始按照這門修行功法的路線,緩慢的在他的身體裡穿行,朝著他的氣海前行。

  不同的修煉方法,就像是不同符籙上的符線,不同的體內五氣流動的線路,在身體裡不同的轉化,將來便會產生不同的真氣、真元。

  這道理並不複雜,任何真元修行之法都是念力對於身體奧妙的探索,都是體內五氣和天地元氣的玄妙轉化。

  然而這種全新的過程和玄妙的轉化之間,卻充滿了無數未知的危險。

  時間悄然流逝。

  夜色開始籠罩白羊峽。

  一名送餐的白羊洞學生,已經接近通往這經史洞的索橋。

  南宮采菽和數名青藤劍院的優秀學生已經徹底入迷,渾然忘了時間,就連翻頁的動作都越來越緩慢。

  忽然間,南宮采菽和這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都感覺到了一縷微風。

  這一縷微風很弱小,然而經卷洞裡的空氣都似乎凝固,所以這樣的一縷微風,對於他們這些修行者而言,都是絕對異常的變化,足夠值得警惕。

  南宮采菽下意識的抬起頭來,因為身體的自然緊張,呼吸微頓。

  她赫然發現,這微風來自丁寧的身上。

  丁寧的身體裡,好像有一個浪頭衝入了空曠的地方,逼出了一些那個空曠地方的氣息。

  這便是風的來源。

  她一時有些茫然。

  但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她看到丁寧的肌膚下,似乎亮起之前沒有的光澤,似乎有五彩的玉光瑩瑩閃動。

  她開始想到了自己一開始修行的時候,想到了自己的師兄師弟們一開始破境成功,打開氣海,正式成為第一境下品的修行者時的畫面。

  這是識念內觀,感悟五氣,打開氣海!

  她的腦海裡終於開始清晰的浮現出這樣的字樣,然後她的身體被前所未有的震撼佔據,整個身體都不可控制的顫抖起來。

  其餘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也開始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們的身體也開始劇烈的顫抖,他們的樣子甚至比南宮采菽還要難看,臉色都是無比的雪白,張開了嘴,卻像快要渴死的魚一樣無法出聲,無法呼吸。

  打開氣海,踏入第一境通玄下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修行者,他們用了多久?

  他們裡面最快的人,都足足用了七個月的時間!

  可是從挑選修煉典籍,到開始參悟,到打開氣海…這名來自梧桐落的酒鋪少年,只用了半日的時間!

  半日通玄!

  ……

  來經卷洞送餐的白羊洞學生,正是今日裡一開始在山門外負責接引丁寧的葉名。

  他提著餐盒,還未踏進經卷洞外的石殿,便看到李道機白著臉從石殿中走出,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便從他身側飄然而過。

  葉名便油然覺得奇怪,不知道李道機師叔是怎麼了,雖然一樣的沉默寡言,但是好像沒有平時的威嚴和孤冷。

  李道機垂著頭快步穿過索橋,身體在夜色中掠起,穿過幾片白色的浮雲,落在最高處小道觀外的平臺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顫道:「那少年已經選定了修行的典籍和劍訣。」

  洞內枯坐著,睡著了一般的薛忘虛頓時睜開了雙目,眼眸如星辰般閃亮:「他選定了什麼?」

  李道機說道:「靈源大道真解,野火劍經。」

  薛忘虛一愣,伸手下意識的去摸旁邊石案上的茶壺,喃喃道:「這可真是不妙,竟然如此牛頭不對馬嘴…怪不得你氣得聲音都發抖了。」

  李道機緩緩抬起了頭,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說道:「不是氣的,是因為他已通玄…他剛剛已經踏入第一境,打開了氣海。」

  「你說什麼?」

  薛忘虛的手猛的一抖,差點打碎了手裡的茶壺。

  李道機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認真的重複道:「他半日通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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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真正的怪物

  薛忘虛看著李道機微微顫抖的雙脣,兀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怪物…」

  數個呼吸之後,他才平靜了下來,吐出了這兩個字。

  經卷洞裡,南宮采菽和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也渾身輕顫著,用看著真正怪物的目光看著丁寧。

  這怎麼可能!

  半日通玄,在他們的印象裡,在為外界所知的傳聞裡,元武初年到現在,便只有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和岷山劍宗的淨琉璃這兩個怪物做到過,就連劍痴方繡幕都是花了數十日的時間才通玄。

  明知道這是發生在眼前的事實,並非是感知裡的虛像,處於強烈的震撼和不可置信之中的南宮采菽還是忍不住看著正在睜開雙目的丁寧,顫聲問道:「你已經打開氣海了?」

  丁寧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

  他微蹙著眉頭感覺著五氣在氣海里的流動,隱約感覺出這種無我宮的頂級功法走的是極其霸烈的路線。

  然後他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前的光束。

  光束依舊柔和而明亮,然而和之前已經有了微弱的改變,之前的光束更像是經過過濾的純淨陽光,而現在的光束卻是明顯帶著寶石的光亮。

  他便反應過來,外面已經夜色降臨。

  「竟然用了這麼久。」

  他自言自語了一聲。

  他這句話完全是真正的有感而發,這絕對是因為這門《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的五氣流動和絕大多數功法有很大的不同,否則在他的氣海實際已然存在的情況下,引導五氣進入氣海根本不需要這麼久的時間。

  而且只是半日的修行,五氣剛剛注入氣海,此刻的他就有些手腳發虛的感覺,這樣的消耗,使得他明白這門功法的確有著很獨到的地方,將來形成的真氣、真元,必定比一般的功法蘊含更猛烈的力量。

  若是普通的功訣,他恐怕連半炷香的時間不到,就能夠通玄。

  只是他此刻的這一句有感而發的輕語,落在南宮采菽等人的耳中,卻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用了這麼久?」

  南宮采菽的身體都發抖了起來,她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點著丁寧,「如果你真的已經通玄,已經打開氣海…你知不知道一般的修行者到這一步要多久的時光?」

  丁寧看著她那一根顫抖的白生生的手指,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這句話雖然是事實,但此刻落在她的耳朵裡,卻恐怕太自傲太裝了點。

  看著微蹙著眉頭的他,南宮采菽卻是開始清醒。

  「難道你也是和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那些人一樣,也是真正的怪物?」

  她深深的呼吸著,收回顫抖的手指,情緒複雜的說道:「你選擇靈源大道真解這樣的功法,是因為這樣的功法對你而言最容易理解,最簡單,可以讓你修為破境的速度很快?」

  丁寧歉然的一笑,他覺得這些事情根本沒有辦法像她解釋,而且任何修行者的修行本身,本來就是應該嚴格保守的祕密。

  然而南宮采菽看著他歉然的笑容,卻是認為這是因為他的天賦超出她們太多,所以才抱歉。她在自己的心裡也為丁寧之所以選擇《靈源大道真解》這樣普通的功法找到了解釋。因為丁寧的身體問題,因為他的壽元沒有其他人長久,所以他必須儘可能的選擇這種相對而言簡單,進境可以快一點的功法。

  「看來你的確是真正的怪物。」

  她有些傷心,有些頹然的低下了頭:「看來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懷疑你的能力,根本不用多管閒事。」

  南宮采菽身後數名臉色都有些微白的青藤劍院學生中,一名看上去最為持重的少年眼光閃爍,就忍不住要動步。

  「鹿末龍,若是你想獲得此人的一些好感…我勸你還是不要上前了。」但就在此時,他身旁一名個子最矮,一頭黑髮散落的披著的少年,卻是用唯有他們兩人聽到的聲音輕聲道:「現在再去表達一些友善,已經晚了。」

  聽聞這些話語,名為鹿末龍的少年身體頓時僵住,心中充滿了悔意。

  他知道對方的這些話說的是對的。

  這名酒鋪少年雖然年幼,然而卻似乎擁有看穿一切的平靜雙眸,在山門外,南宮采菽為他出頭之時,他們也並沒有多看得起這名少年,現在因為對方表現出來的恐怖天賦,再去結交的話,想必也獲得不了對方的任何友誼。

  對於他們而言,表面上的一些客套話,根本全無意義,還不如不要墮了自己的臉面。

  ……

  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繼續開始搜尋自己所要的修行知識和經驗,為了儘可能的拋開那種種震撼、失落和悔意交纏的複雜情緒,他們甚至刻意的距離南宮采菽和丁寧更遠了一些。

  丁寧已經感覺很餓。

  他甚至已經聞到了經卷洞外食物的香氣。

  他怔了怔,又旋即聞到了南宮采菽身上那種自然的淡淡處女幽香。

  一絲略微驚異的情緒浮現在他的心頭,他馬上反應過來,這應該便是《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帶來的另外一些改變。

  這種昔日大韓王朝的頂階功法,在他才剛剛通玄之時,就已經讓他對色香味的感知敏銳了許多。

  他沒有拒絕這種感知的改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正準備站起身來走到經史洞外去吃東西,對於他而言,今日的修行已經告一段落。

  若是白羊洞沒有特殊的安排,他會選擇回梧桐落的酒鋪。

  然而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南宮采菽手中翻開著的典籍。

  他微微猶豫了一下,看著低垂著頭的南宮采菽,輕聲道:「妳的修行上面有什麼大的問題?」

  情緒還有些不平靜的南宮采菽身體微震,她抬起頭來,看著丁寧的雙眸,她有些懷疑的說道:「你想幫我?」

  「每個人的修行都不同。」丁寧看著她,認真的說道,「我最多和妳探討一下,至於能不能對妳有用,那是未知之事。」

  「哪怕幫不了我也沒關係。」感覺到丁寧真實的善意,南宮采菽瞬間就莫名的高興起來。像她這個年紀的少女,往往對友情有著最好的想像,她剛剛的失落,恐怕大多數不再於丁寧的天賦和她的差異,而在於面對她的好意,丁寧一直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我的感悟有問題.」想到對方又是真正的怪物,半日通玄,甚至連挑選功法都是自己決定,她就又變得更加振奮了一些,快速的補充道。

  「是對天地元氣的感悟有問題?」丁寧看著她發光的眼睛,認真的問道。

  「是的。」南宮采菽也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的修為已經到了第二境上品換髓,到了這一境,便可以設法感知天地元氣,我也這麼做了,因為第二境煉氣境到第三境真元境,破境的關鍵就在於能不能從周圍的天地元氣裡找出能夠和自己體內真氣融合的元氣,引天地元氣入體才是關鍵,只要能夠引一些天地元氣入體,真氣和天地元氣的融合,是不會有任何的問題的。」

  丁寧看了她身前攤開的典籍一眼,「妳是根本感覺不到天地元氣的存在,還是感覺不到天地元氣的差別,就完全是混沌的一團?」

  南宮采菽搖了搖頭,輕聲道:「如果是那樣,我和我的師長恐怕還沒有那麼著急,我是感覺得到天地元氣的存在,甚至也能感覺到每一股天地元氣是不同的,然而在我的感知裡,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氣都很抗拒我,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氣都和我不親近。」

  「可能是因為體質的問題,我父親修行的時候,也是和我一樣的問題。他在第二境到第三境足足卡了七年。」頓了頓之後,南宮采菽接著憂慮的說道:「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顧慮,所以他沒有讓我修習他擅長的萬濤真水訣,而讓我修習了青藤劍院的青木真訣。然而我現在依舊遇到了和他同樣的問題,我從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是我們青藤劍院的學生裡面最快的,只是我也在這個階段卡上七年的話,我或許會比絕大多數人都慢。」

  丁寧點了點頭,他伸出了手,合上南宮采菽身前的典籍,「元氣種類細微辨」,他輕聲讀出了這冊典籍的名字,然後蹙著眉頭,認真的問道:「所以妳來白羊洞經卷洞,就是想看看這裡的典籍和一些筆記能不能給妳帶來些啟發?」

  南宮采菽點了點頭,「我父親的破境也沒有特別的感悟,他只是在一次戰鬥的危險關頭,自然感覺到了天地元氣入體,如果我不能找出些原因,或許等待我的,是比七年更久的悲慘遭遇。」

  如果七年都卡在第二境,這的確是很悲慘。

  尤其看著身旁的一個個人超過自己,將自己遠遠的拋在身後,或許會直接絕望。

  丁寧仔細的思索著。

  「這兩本筆記裡好像有很多獨到的見解,妳仔細看看?」

  他很快站了起來,翻過了十餘本卷冊,最終挑了兩本放在了南宮采菽的身前,認真的說道:「妳慢慢看,我先出去吃點東西,然後我還有可能回家。」

  《巴山蕉塘主人筆記》《啟天論》

  南宮采菽驚訝的看著這兩冊似乎只是隨筆般的筆記,翻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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