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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5 17:21:38

第四十章 傳說裡的靈脈

  丁寧緩步走出經卷洞,打開了放在石殿門口的食盒,取出了自己的一份,然後坐在殿口的石凳上,慢慢的吃著還溫熱著的菜蔬,腦海裡開始梳理起今天的收穫。

  偽裝成普通功法的《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絕對是門很霸道的功法,不僅可以比一般的功法擁有更好的感知,而且將來修煉成的真元一定會很暴力。

  如果說普通的功法修成的真元像江河裡的大浪,那這門功法的真元,就應該會像大浪裡還蘊含著難以駕馭的惡獸。

  至於野火劍經,也絕對是這些年被長陵的修行者嚴重低估了的一部劍經。

  這部劍經的真意,並非是野火燎原,而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因為劍勢太過複雜,原本就很少人修行這部劍經,這便導致更少人能夠發現這部劍經的真正劍意。

  然而對於丁寧來說,複雜卻不是問題。

  這重新開始修行的第一步,他很幸運,走得很好。

  有異樣的夜風吹拂而來,吹亂了他的髮絲。

  他抬起頭,看到一臉素冷的李道機不知道從哪裡跳落下來,震得索橋一陣亂搖。

  「跟我來。」

  極其簡單,甚至都沒有等丁寧說什麼,李道機便轉過身,示意丁寧跟上。

  「李道機師叔。」丁寧苦著臉看著才吃了小半的飯菜:「我還沒有吃完。」

  「有些事遠比吃飯要重要。」

  李道機的劍柄在黑夜裡閃著淡淡的紅光,就像一個橫在他身前的燈籠,他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留,唯有冷冷的聲音在夜霧裡飄來。

  丁寧無奈的搖了搖頭,抓了個飯糰,然後快步跟了上去。

  發光的劍柄在黑夜裡搖曳,往上而行。

  夜霧裡,多了一條白天沒有的狹窄索橋,延伸向最高的那座小道觀下方不遠處的一條崖壁山縫之中。

  這條平日裡被白雲遮掩著的山體裂縫之間,奇異的有一塊平地。

  平地上,甚至還有三間一模一樣的草廬。

  草廬前方,有些泥土的平整地面上,甚至被開墾出了幾片菜田,種的都是些山韭菜。

  「這一間就是你今後的住所。」

  感覺到跟在身後的丁寧也穿過了狹窄索橋踏上了實地,已經走到三間草廬前方的李道機微微側轉過身體,點了點最左側的一間草廬,對著丁寧說道。

  「你平日裡,也可以在這修行,你不一定要和別的學生一樣聽講課,在修行的過程中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問我或者張儀,但是三餐不會有人送到這裡,只會送到經史洞的石殿那裡。」

  想了想之後,李道機又補充了一句。

  不需要和別的學生一樣聽課,可以直接找李道機…這落在別的學生耳朵裡,必定又會震驚和羨慕到不可復加的程度,因為這便相當於直接得李道機的真傳,而現在的李道機,則是白羊洞除了已經很多年沒有顯露修為的洞主之外,公認的第一高手。

  然而聽到李道機的這些話,丁寧卻是沒有任何驚喜的表情,他只是認真的輕聲說道:「李道機師叔,我平時想住回家。」

  李道機兩條細細的眉毛瞬間挑起,他霍然轉身,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肅冷的看著丁寧,說道:「進去看了再說。」

  丁寧感覺到了李道機神色裡和語氣裡的一些異樣,他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的目光,不再多說什麼,朝著李道機指點的那間草廬走去。

  草廬的屋頂是用普通的茅草糊了些黃泥覆蓋而成,門板也是最普通的木板門,然而丁寧的手指還沒有接觸木門的時候,他的身體便不可察覺的微微一震。

  這間草廬中有水聲。

  他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了並沒有鎖的木門。

  草廬裡的佈置極其的簡單,唯有靠窗的一個床榻,放著最簡單的被縟。

  床榻的前方,卻是一個用來打坐的草編的蒲團。

  潺潺的水聲,便來自於蒲團的下方。

  感覺到這間草廬中充滿異樣鮮靈的氣息,丁寧已經隱約的猜到了結果,他的心臟比平時跳動得更快了一些,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移開厚厚的草蒲團。

  他看到,就在他蒲團的下方的岩石中間,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泉眼。

  泉水如沸騰般不斷的波動,不時緩緩釋放出一縷縷乳白色的靈氣。

  每一縷靈氣,就如一隻小小的白羊角。

  這便是傳說中的靈脈。

  在上千年之前的修行者世界裡,發生的戰爭大多源於靈脈的搶奪,到了現今,無論是大秦王朝、還是周圍的各個王朝裡,靈脈的數量已經極其的稀少。

  對於那些擁有靈脈的宗門而言,唯有最為看重的弟子,才有可能借助靈脈進行修行。

  而且這條靈脈,和他聽說的白羊洞的靈脈,似乎相差太遠。

  丁寧轉身,他看向李道機,希望得到一些解答。

  看著他有些疑惑的目光,李道機卻是會錯了意思,面無表情的說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靈脈,從靈脈中沁出的靈氣,伴隨著修行者的吐納進入修行者的身體,會起到很大的補益作用,就像一些丹藥一樣,可以增快修行的進境,但最為關鍵的是,這些靈氣本身就是天地間最純淨的產物,沒有任何的雜質,不會像一些丹藥有著不佳的副作用。」

  「我知道。」丁寧看著他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靈脈是很厲害的東西,可是不是隻有經過很多考驗的真傳弟子,才有資格利用靈脈修行麼?否則萬一我成了逆徒,將來欺師滅祖怎麼辦?」

  聽到他這樣的話,李道機的嘴角出現了冰冷的嘲諷神色,「白羊洞都沒了,你又能逆到哪裡去?」

  這聽上去是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話語,然而在此時聽來,卻是充滿了一種不羈的霸氣和勇氣。

  丁寧苦笑了一聲,又認真的看著那條小小的靈脈和可以吸納靈氣不散的草蒲團,問道:「這是靈脈…可是這條靈脈為什麼和傳說中的靈脈好像很不一樣,為什麼這麼小?」

  李道機的面容一僵,一時沒有回話。

  「李道機師叔。」

  丁寧卻是也沉默了片刻,然後更加認真的看著他,輕聲問道:「我聽說我們白羊洞併入青藤劍院,是因為得罪了皇后,我們白羊洞,到底是怎麼得罪她的?」

  「你從哪裡聽到這樣的話語。」李道機的面容驟然,眼睛裡閃現出一絲鋒利的殺氣,「要想活得長一些,這樣的話最好提都不要提。」

  丁寧卻沒有覺得恐懼,他平靜的看著李道機充滿殺氣的雙目,輕聲嘀咕道:「不是因為得罪了她,擁有靈脈的白羊洞就算沒有出什麼厲害的修行者,又怎麼可能會並給青藤劍院那種級別的修行地。連王太虛都知道你們是得罪了她,只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得罪,否則我就根本不用問你了,至於想不想活得長…我本來就活不長。」

  原本李道機的眼神越來越凌厲,但聽聞他這最後一句,李道機眉頭一皺,卻是突然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

  他眼睛裡的殺氣開始消散。

  「你活不長,我卻能活的時候還想多活幾年,所以我什麼話都沒有說過,你聽到什麼,也一定是幻覺。」

  他冷冷的緩聲說道:「她想要在我們白羊洞的靈泉裡種上一株靈蓮,靈蓮結出的果實可以用來煉製一些很有用的破境丹藥。其實她也只是想看看我們的態度,因為她一直覺得我們白羊洞的態度有些問題。畢竟靈脈雖然稀少,但以她的能力,也不差這一口。只是我們杜青角師伯和洞主不樂意成全…因為那種靈蓮會大量吸納靈脈的靈氣,導致靈脈的枯竭。所以在感覺到她有這樣的意圖之前,杜青角師伯便已然將我們的靈脈分成了小小的三股。這是一種自我的破壞,然而每一股的靈脈卻都不足以維持那種靈蓮的生長。」

  丁寧微微失神。

  他沒有想到那個已經離開白羊洞的白髮老者做出過這樣的選擇。

  「這不算是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態度,我們白羊洞也不想得罪任何人。」

  李道機看著那一股小的可憐的靈脈,緩緩的眯起了眼睛,「我們只做我們認為公正和對的事情。靈脈雖小,但至少可以留下來,現在至少可以給我們白羊洞的弟子派些用處。」

  「我想回家。」丁寧點了點頭,然後認真的說了這一句。

  李道機的手下意識的就搭在了他的劍柄上,差點直接抽出劍來削過去,他不敢相信既然知道這個地方有靈脈,又聽到了這麼多事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不說別的,還直接告訴他要回家。

  「我知道你修行很快,可是你覺得在梧桐落那種地方修行,會比坐在這靈脈上更好麼?」他胸部劇烈的起伏著,強忍著情緒,寒聲說道。

  丁寧很認真,很無辜的看著他,說道:「我知道,可是白天也能在這裡修行啊。晚上我回去會睡得好一些。」

  李道機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真正想法,看著一臉認真的丁寧,他惱火的轉身,拂袖而去。

  不反對便是默許,丁寧高興的笑了起來,衝著他的背影喊道:「那要幫我準備一輛馬車啊。」

  ……

  當李道機有再次拔劍的燥意時,經卷洞裡,南宮采菽已經看完了《啟天論》,在看第二本《巴山蕉塘主人筆記》,她越看臉色越白。

  這兩本隨筆的主人想必不是特別厲害的修行者,筆記也很凌亂,很多地方甚至只是一些猜測和修行之中的臨時感悟,但記載的大多都是對於天地元氣的描述。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這兩本筆記的主人,在對待天地元氣的態度上都很卑微,而且有很大的相近。

  《啟天論》的主人將自己比喻為一個像天祈禱的空瓶子,修行的過程,就像是這個空瓶子在虔誠的祈禱上蒼能夠賜予一些天地元氣匯入他這個瓶子。

  《巴山蕉塘主人筆記》則是說自己在感悟天地元氣時,是正遇下雨,正好見到外面的天地蒼茫,無數的雨水從周圍的天地裡流淌下來,匯聚到自己的池塘裡。

  和周圍蒼茫的天地相比,自己院裡的池塘,包括他自身,都是十分的渺小。

  池塘的水,來自於天地的賜予,而不是汲取。

  看著這兩本截然不同的隨筆裡流露出的同樣的思想,南宮采菽的心中越來越震驚。

  她開始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和自己父親可能對待天地元氣的態度是錯的。

  並不是感知不夠,並不是對天地元氣的分析不夠精細和透徹,而是態度一開始就太過強勢。

  她是想強行的拉取天地元氣進入自己的身體,然而她對於天地元氣而言,卻很渺小。

  所以…唯有承認自己的渺小,唯有敞開自己的身體,讓天地元氣對這個新鮮的容器感興趣,它們才會試探性的進入麼?

  萬涓成水…南宮采菽的腦海之中,出現了一個雨夜的池塘。

  無數的水珠從天地間降落,落在池塘邊的草地裡,落在池塘邊的芭蕉葉上,然後匯成一條條細小的水流,緩緩流入並沒有能力直接卷吸水流的池塘。

  她的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了起來,眼睛像星辰一樣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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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青眉意

  梧桐落很靜,偶爾響起數聲犬吠,在秋夜裡的門洞裡迴盪。

  丁寧推開了酒鋪掩著的木門,走進了沒有燃燈的酒鋪。

  酒鋪裡的擺設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別,然而丁寧的眉頭很快深深的皺了起來,心裡也湧出了一絲寒意。

  之前他和長孫淺雪在這裡說話,在這裡修行,似乎很多時候都沒有絲毫防備,那是因為他十分清楚,在整個長陵,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之外,任何人走進這個街巷的瞬間,都逃不過長孫淺雪的感知。

  而如果是那幾個人真正的進入了這條街巷,那有沒有防備,便也根本沒有任何的區別。

  現在長孫淺雪沒有從後院走出來,他也感覺不到長孫淺雪的任何氣息…長孫淺雪不在酒鋪裡。

  他之所以一定要回來,就是生怕長孫淺雪出什麼意外。

  因為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他和長孫淺雪已經習慣了各自的存在。

  長孫淺雪的修為,足以瞬間殺死無數個現在的他,然而這裡是長陵,再厲害的修行者都有無數種被殺死的可能。

  要在長陵居住下去,要在長陵如何行走,她都很像一張白紙。

  丁寧掀開了通往後院的布簾,他的心中越來越寒冷。

  長孫淺雪的確不在後院,她到底去了哪裡?

  丁寧一動不動的站在後院的中心,在數十息的時間過後,他沉默不語走進一側的灶堂,開始生火煮麵。

  在水開始沸騰,將掛麵放入的時候,丁寧看到自己的雙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他看不見此時自己的臉色,但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在溫暖的灶火的照耀下,他的臉色也一定很蒼白。

  他明白在此時的長陵,他也是有弱點的。

  長孫淺雪便是他最大的弱點。

  她絕對不能有什麼意外。

  所以他燃起灶火,希望在黑夜裡,長孫淺雪能夠看到這裡的煙囪裡冒出的火星,能夠明白他回來了。

  雪白的麵條在沸水裡漸漸漂浮起來。

  他沒有加任何的調料,將面撈在他專用的那個粗瓷大碗裡,然後開始吃麵。

  雖然每次清晨坐在鋪子的門口,他吃的都是濃湯赤醬的面,然而這種不加任何調料的清水面,其實是他最習慣的味道。

  麵湯很燙,但聽著周圍街巷裡清冷的風聲,他的心卻越來越冷。

  如果長孫淺雪就此離開,自己又要花多少的時間,才能再次出現在她的身邊?

  在麵碗裡升騰的雪白熱氣裡,他的眉眼看上去那麼稚嫩,然而卻充滿了無盡的憂傷。

  忽然間,麵碗裡升騰起來的熱氣產生了些微的扭曲。

  丁寧霍然抬頭。

  就在此時,長孫淺雪像憑空出現一般,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丁寧站了起來,他下意識的以為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怒聲喝罵,然而看到她安靜而清冷的雙眸,他的心臟卻瞬間柔軟,澀聲道:「你…你到哪裡去了?」

  長孫淺雪微微蹙眉。

  她看得出丁寧此刻眼睛裡對自己的關切,但是除了關切之外的一些情緒,她卻並不是很喜歡。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平靜下來,看著她說道:「你答應過我絕對不輕易…」

  「只是意外。」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長孫淺雪打斷。

  她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你說過雲水宮的人有可能已經得到了孤山劍藏的重要線索。」

  丁寧的身體驟然繃緊,心情頓時無比緊張,「你發現了雲水宮的人?」

  長孫淺雪語氣淡然的說道:「應該是的。」

  丁寧更加緊張,問道:「有沒有交手?」

  長孫淺雪說道:「只是記下了那個人的氣息和形容特徵而已。」

  丁寧頓時鬆了一口氣,繃緊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

  每一個王朝的遼闊疆域裡,總是會有些了不起的宗門,總是會出現些了不起的人物。

  大魏王朝的雲水宮在大魏王朝已經滅亡十幾年之後,還能被每個秦人記得,便也是可以用了不起來形容的宗門。

  雖然不像趙劍爐擁有那麼多可怖的宗師級人物,但云水宮卻也出了一名神祕而強大的白山水。

  至少各大王朝的修行者都可以肯定,雲水宮的白山水在大魏王朝被滅的時候,就已經越過了第六境,已經成為了正式踏入第七境的修行者。

  十幾年過去,沒有聽說過白山水有趙劍爐的弟子那種一劍屠城的顯赫事蹟,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還好好的活著。

  能夠在大秦王朝無數軍隊和修行者的追殺下還能好好的活著,便說明他比起以前更加強大。

  白山水,還不是他和長孫淺雪現在所能正面面對的敵人。

  「你不要管這件事情了,我會去查。」丁寧沉默了片刻,喝光了碗裡剩餘所有的麵湯,一邊開始洗碗,一邊看著長孫淺雪,凝重的說道:「而且現在事關孤山劍藏,監天司和神都監都會把所有的力量用在追查雲水宮的人上面,在最終白山水出現之前,我們要做的事情最好就只是默默的旁觀這件事的發展,否則會被拖下水,根本撈不到什麼好處。」

  「我會把那人的特徵告訴你。」

  長孫淺雪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丁寧的說法,然後她轉身朝著臥房走去,「我在床上等你。」

  這句異常曖昧的話在此刻的她口中說來依舊異常的冰冷,甚至帶著一種不可一絲逾越的肅殺之意,然而看著她的背影,丁寧的身體裡這才開始恢復溫暖。

  ……

  山中夜涼如水。

  在距離白羊峽不遠的一片山坡上,有一片青色的殿宇。

  這片殿宇本身都是用灰色的山石建造而成,只是因為外牆都纏繞著年歲很長的青色藤蔓,所以才在黑夜裡都顯得一片青色。

  在最深處一座青色藤蔓下佈滿無數劍痕的殿宇裡,用最好的羊毛編織的華麗毛毯讓整個殿宇在濃厚的秋意裡也顯得溫暖。

  一名花白頭髮用青玉簪盤起的修長老者看上去無比的潔淨,連指甲都修剪得十分整齊。

  他的眉毛有些淡淡的青色,雙眼微微內陷,面容平靜然而依舊顯得十分的威嚴。

  他便是青藤劍院的院長,狄青眉。

  此刻他冷冷的注視著手裡一份便箋,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縷陰冷而嘲諷的笑意。

  「白羊洞薛忘虛和杜青角這兩個老糊塗,一直都是冥頑不靈,連見了元武初年那麼多鮮血淋漓的事情都不知悔改。現今已經歸了我們青藤劍院,薛忘虛這個老糊塗居然還想出這麼一招,竟然說既然兩宗合一,青藤劍院弟子和白羊洞弟子已無分別,那白羊洞弟子便也能參加我們的祭劍試煉,竟然還反過來打起了我們的青脂玉珀的主意。」

  狄青眉的對面端坐著一名揹負著雙劍的青衫中年人。

  這名青衫中年人便是他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名真傳弟子端木煉。

  此刻聽到這名威嚴老者的冷笑,端木煉眉頭微皺,沉聲道:「那師尊,您會同意他的請求麼?」

  「我自然會同意。」

  威嚴老者冷諷道:「若是我連他這樣的請求不同意,又怎能反過來把話套住他,又怎麼能圖他的靈脈?」

  「靈脈?」端木煉眼睛裡瞬間閃過一絲異光。

  「杜青角和薛忘虛這兩個老糊塗在皇后表達出意思之前,便已經將白羊靈脈破壞成了三股,但他們以為這樣就能保住他們的靈脈?」

  狄青眉冷笑了起來:「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在別處找了點他們的錯漏,將白羊洞都劃給了我們,我們如果還讓他們保得住那三股靈脈,皇后娘娘怎麼會對我們滿意?」

  「薛忘虛想要將那三股靈脈留給他們白羊洞的人用,我們不可能讓他如意。」

  狄青眉看著自己前方的端木煉,緩緩的說道,「你替我去向薛忘虛回話,告訴他,他的請求我允了,但是這三股靈泉自然也是青藤劍院和白羊洞共用,唯有有資格者用之,所以到時候便也作為祭劍試煉的獎勵,給祭劍試煉的勝出者用吧。」

  端木煉沉吟片刻,說道:「師尊大計,然白羊洞所有學生裡,張儀和蘇秦不可小覷,這兩人無論從入門時間還是年紀來看,都符合參加祭劍試煉的標準。」

  「既然生怕我們門內弟子對付不了,便想個辦法把他們真正的變成我們的人。」狄青眉看了他一眼,緩聲道:「我聽說張儀比較持禮迂腐,但蘇秦卻是人才,而且和張儀一直不和。」

  端木煉的眼睛微亮,他站起身來,認真的對著這名掌握青藤劍院大權的威嚴老人行了一禮,告退道:「弟子明白。」

  (晚上要回鄉下家裡吃飯,所以今天的第二更就提早到現在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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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憑劍取

  同一個夜,白羊洞的經卷洞裡,南宮采菽合上了兩冊已經仔細看了數遍的筆記,然後她連續的深呼吸,直到近百次的呼吸過後,她的心情才徹底的平靜下來,然後閉上了眼睛。

  按照平日裡的修行方法,她入靜內觀,然後念力緩緩的朝著身外流散。

  只是和平日裡不同的是,她並沒有急著去用自己的念力去捕捉周圍的天地元氣,而是任由自己的念力在安靜的經卷洞裡漂浮著。

  她的修為有限,流散的念力只能遍佈整個內洞,連經卷洞的外圍都無法到達。

  和周圍的天地相比,她念力布及的範圍,就只像是一個渺小到可憐的池塘。

  但是想著那種可能,她卻沒有了任何急躁的情緒。

  她只是保持著這種狀態,平靜而耐心的等待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感知裡出現了許多極其細微的水氣微粒,還有很多細微到了極點的粉塵,甚至還有小到根本無法察覺的植物或者動物的絨毛。

  這些極微小的東西,靜靜的進入她念力的世界,落入她周圍的這個池塘,打破了絕對的平靜。

  池塘的周圍,驟然生起微風。

  有無數絲細細的微風,刮過這個池塘。

  這些微風就像有生命一樣,絕大多數似乎對這個池塘有些本能的抗拒,和池塘接觸後,便無聲的掠過,只帶起些微的漣漪。

  而有些,卻似在試探,卻好像開始真正的和池塘的表面接觸。

  南宮采菽開始感覺到真正的震驚。

  但她依舊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像真正的雨夜裡的池塘一樣,平靜的接納任何地方流淌過來的水流。

  那些微風還無法真正的進入池塘,但是她開始看到不同的色彩。

  她開始看到,那些微風裡,有著許多色彩,就像是一顆顆細小的星辰。

  她終於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她激動得無法自已,渾身劇烈的顫抖起來,大口呼吸著,無法保持入靜內觀,無法繼續修行,睜開了雙目。

  她沒有能夠一次性成功,沒有能夠引天地元氣入體,但她已經感覺到了至關重要的改變。

  她已經明白了此處的真諦。

  接納和包容,比起強取要有用得多。

  她身旁不遠處的數名青藤劍院學生還在皺眉苦思,沉浸在他們所挑選的典籍中,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此時的模樣。

  她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將身前的那兩本筆記歸還到原來的位置,然後走出內洞,走出外洞,一直走到經卷洞外的石殿裡。

  外面還是漆黑一片,距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

  然而她卻是在石殿裡坐了下來,面朝著索橋等著。

  不知是什麼情緒指使,她現在很想很想要再次見到丁寧。

  坐在白羊峽的高處,等待著日出,俯瞰著白羊洞,看著白羊洞整個山門裡的慢慢變化,她是第一個擁有這種經歷的青藤劍院的學生。

  絕對沉寂的白羊峽裡開始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響聲。

  在天還沒有透亮的時候,白羊峽的很多山道上,已經出現了許多白羊洞學生的身影。

  修行者的修行,講究身、法、技合一。

  其中法,指的就是真元的修行。

  但只會吸納天地元氣,熔鍊真元,卻只能變成一個純粹的容器。

  身,指的是修行者自身肉體的修行。

  修行者的身體,要強健,要能活得長久,要有力量,要敏捷,要有速度,要有足夠的反應能力。

  技,指的是利用身體、真元和武器的技巧。

  身、法、技的綜合能力,才是一名修行者的真正實力。

  按照修行者的慣例,晚間萬物俱靜,身體也需要休息,便是入靜修行真元的好時機,而日出之後,萬物活躍,溫度升高,人的氣血流動也變得旺盛起來,便是鍛鍊肉身和技巧的好時候。

  所以微亮的天光下,有的白羊洞學生在負重攀附著陡峭的崖壁,有的在峭壁的邊緣,大口的吐納著,用呼吸法震動強壯五臟六腑,有的則是周身寒光飛舞,在刻苦修煉著劍法。

  ……

  這是一副欣欣向榮的美好景象。

  就連此刻在等待著丁寧的南宮采菽,腦海中都忍不住出現了這樣的畫面:整個長陵,整個大秦王朝都開始甦醒,無數個這樣的宗門,此刻都是這樣的場景。

  無數個這樣的宗門欣欣向榮,代表著大秦王朝的欣欣向榮。

  然而此刻,她所不知道的是,一場爭辯正在白羊洞的某處山道上開始。

  「為什麼?」

  蘇秦一臉寒意的看著身前的一名白羊洞的年輕教習,「張儀有資格進入白羊草廬修行我沒有意見,但是才剛剛進入山門不到一日的丁寧有什麼資格?」

  白羊洞這名年輕教習對於蘇秦的態度十分不滿,然而面對只是自己學生身份,但真元修為已經和自己差不多的蘇秦,他十分清楚蘇秦將來的成就和他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強行按下心中的不快,儘量和言悅色的推脫道:「這是洞主的決定,洞主既然決定這麼做,想必應該有他的道理,畢竟丁寧在山門外的測試也足夠驚人。」

  說了這一句,看著蘇秦的臉色似乎變得越來越難看,這名年輕教習便又無奈的,用唯有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真誠的勸解道:「我畢竟只是負責傳話…而且,洞主也把你放在三人裡面,你已經能夠得到用靈脈修行的資格,你又何必去管洞主決定的另外兩名人選是誰,畢竟你也只能用一條靈脈。」

  這名年輕教習覺得自己已經講得很入情入理,甚至覺得已經將自己放在了小人的位置上,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蘇秦的面容卻是變得更加冰寒。

  「這不是我能用幾條靈脈的問題,而是公正公平的問題。」

  「你也應該明白,利用靈脈修行,是我們白羊洞最高的獎賞,若是隨手便賜給了剛入門的弟子,那今後門內的弟子,誰還會真正為宗門出力?」

  他的聲音不算響亮,但冷冽而清晰,在山道上遠遠的傳出,傳入了很多在刻苦修行的白羊洞弟子的耳中。

  年輕教習的臉色漸變。

  他開始明白這段時間蘇秦為什麼越來越鋒芒畢露,在門內的一些表現越來越強勢。

  因為白羊洞歸入了青藤劍院,因為白羊洞以往存在的階層,已經不被皇后和王朝承認。

  若是能夠讓白羊洞大多數人站在他的身後,那他今後便有可能變成白羊洞的主人,更加容易的爬向長陵更高的舞臺。

  「你的野心來得太快,也太早。」於是這名年輕教習臉色異常難看的低聲呵斥道。

  蘇秦此時卻是冷笑著,眼睛的餘光掃著越來越多的聚集到他周遭的白羊洞學生,聲音卻壓到了極低,「我卻聽說人活著一定要有野心,我還聽說鯉魚躍龍門便是要借勢,我還聽說,人要出名,便要乘早。」

  年輕教習的臉色更加難看,然而看到越聚越多的等待答案的憤怒眼睛,他的心中卻是微慌,不知道此刻該作何處理。

  「洞主做這樣的安排,便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資格。」

  就在此時,一聲冷漠而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在年輕教習的身後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從薄霧裡走出的李道機的身上。

  李道機橫在身前的劍柄,還在散發著淡淡的紅光,攝人心魂。

  上百名攏聚在附近的所有白羊洞學生微微一滯,但沉默裡卻有著一種隨時要爆發的可怖氣機。

  蘇秦微微一笑。

  他覺得今日裡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收穫更多的威信。

  「什麼資格?」他有些輕蔑的看著李道機橫在胸口的劍柄,在心中想著,即便你現在比我強,但在不久的將來,我便一定可以超過你。

  「丁寧已經通玄。」

  李道機的臉上,也極其罕見的露出了一絲笑容,一絲冰冷譏諷的詭異笑容。

  他看著面容瞬間僵硬的蘇秦,又補充道:「丁寧昨日入門,昨日已通玄…他半日通玄。」

  「什麼!」

  一聲聲不可置信的驚呼聲在山間響起。

  蘇秦臉色變得蒼白,他沒有說出話來,但這些驚呼聲卻代替他將他心中的不可置信喊了出來。

  每個人都和經卷洞裡那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一樣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因為在他們的記憶裡,整個長陵,似乎只有一兩個人在開始真正修行的時候,能夠做到半日通玄。

  年輕教習的身體也顫抖了起來。

  他知道李道機出來之後,這件事就不歸他解決,然而他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一個消息。

  半日通玄的怪物…如果這樣的怪物都沒有資格得到靈脈的輔助修行,那白羊洞裡還有誰有資格?

  「這是真的麼?」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發出這聲音的人是沈白。

  他是一開始最為激烈的反對丁寧入門的人,而現在,他震驚的眼睛裡,卻開始燃燒著一種希望的火焰。

  如果這是真的…如果白羊洞真的有這樣的一個怪物,能夠茁壯的成長,那將來的白羊洞,還會像現在這麼屈辱麼?

  李道機看了他一眼。他沒有回答沈白的問題,只是用一種冰冷而嘲諷的語氣,緩緩的說道:「現在再談論資格也沒有了意義,昨日青藤劍院狄青眉院長已然下文,讓我們白羊洞學生也參加祭劍試煉,若是能夠最終勝出,便能和青藤劍院的學生一樣,得到同樣的獎勵,但我們白羊洞的這三股靈泉,也是最後優勝者的獎勵。」

  「什麼!」

  山道間,再次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聲。

  李道機冷漠的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洞主已然答應了…所以如果覺得心中有怨氣,如果覺得白羊洞有失去了什麼,想要拿回來的話,就憑自己的劍去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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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換你七年

  半日通玄,這是比白羊洞的學生能夠參加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更令人震動的消息。而且這種震動,絕對不只在白羊洞內部。

  然而引起這樣震動的丁寧的身影,卻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出現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這不是開玩笑麼?」

  在距離經史洞不遠的山道上,丁寧看著面無表情的李道機,蹙著眉頭說道:「昨日裡才告訴我可以利用那條靈脈修行,才過了一夜,現在就告訴我那條靈脈屬於祭劍試煉的勝者,這變化也太快了一些吧?」

  李道機冷冷的看了丁寧一眼,說道:「至少在祭劍試煉之前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這條靈脈依舊屬於你。如果嫌變化太快,你昨天就應該聽我的話,抓緊一切時間利用靈脈修行,而不是要住回梧桐落,在路上花費這麼長的時間。」

  丁寧看著眼神裡盡是不滿的李道機說道:「我在來回的路上也沒有閒著啊,我會研習野火劍經的。」

  李道機譏諷的說道:「只是那麼短的時間,你就記住了野火劍經的一些內容?」

  丁寧點了點頭。

  李道機的眼眸深處閃現出一絲隱怒,然而他沒有第一時間說什麼,伸手從身旁山壁上折下了一根樹枝,遞到丁寧的面前,然後對著旁邊一塊方圓不足一丈的平臺,示意丁寧過去:「既然如此,你練給我看看?」

  「好。」

  丁寧也不拒絕,提著小樹枝,踏上平臺,開始揮動樹枝。

  他手裡的這根小樹枝看上去十分可笑,頂端還帶著幾片嫩葉。

  李道機也是故意讓他顯得可笑,所以連那幾片嫩葉都不折去。

  修行最忌驕妄,野火劍經比起白羊洞大多數劍典都要複雜,很多劍勢都是由許多劍招連在一起而成,一個劍式裡便有很多種變化,即便是他自己去鑽研這野火劍經,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日時間裡記住太多內容,並有所領悟。

  然而就在丁寧這起手的瞬間,他滿含譏諷的眼睛裡,卻已劃過一道閃電,他的面容瞬間微僵。

  看似可笑的小樹枝驟然在丁寧的身前抖成一個半圓形,在接下來的一剎那,空氣裡響起一片急劇的破空聲。

  小樹枝變成了無數條細小的劍影,籠罩了丁寧身前數尺方圓。

  劍影綿密,大部分集中在丁寧的腰部以下,就像是他的身前地面上,驟然現出了一片綿密的草場。

  李道機眼神裡的震驚再次擴大,眉梢不斷的跳動。

  他從未翻閱過野火劍經,但他看得出這應該是野火劍經的起手劍式,雖然以丁寧這一個劍式落在他的眼裡還有許多的破綻,然而他已經感覺到了那種真實的劍意。

  只是一個起手劍勢,他就感覺到了就將有一片野火從草原上升起。

  這便是神韻。

  劍式不夠完美,劍身在空氣裡所處的方位每一瞬間有細小的偏差,這可以通過練習來改善,然而劍意神韻,卻不能夠通過簡單的練習來領悟。

  他是現在白羊洞除了洞主薛忘虛之後的第一劍師,所以他十分清楚,只有那種真正得了神韻的劍師,才有可能真正發揮出劍法的威力,在戰鬥裡,自然就會讓劍追隨著劍意,讓劍的每一處,出現在應該出現的位置。

  而此刻最讓他震驚的是,就連那根樹枝上幾片可笑的樹葉,都似乎帶上了一種獨特的韻味,給他一種異樣的,和野火燎原截然不同的欣欣向榮,還有後勁的劍意。

  「或許我應該承認你這種修行方式。不過從今天開始,你要出山門的話,我會給你安排一輛更快的馬車。」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停下來的丁寧,說了這一句,然後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謝謝李道機師叔。」

  看著沒有多話的李道機的背影,丁寧很認真的致謝。

  他的眼睛裡沒有得意的表情,反而出現出了一絲莫名的冷意。

  昨日裡在白羊洞的修行很順利。

  然而現在,一切看起來卻的確不會像自己想像的那麼順利。

  青藤劍院的狄青眉,的確像傳聞裡的一樣和薛忘虛、杜青角不和,而且為了讓威嚴皇宮裡的那位皇后滿意,要讓她看到他的態度,他必須有更多的舉措。

  「其實在平時,你再怎麼和白羊洞鬥,我也不會插手,我有整整一面牆…我沒有能力去管這裡的事情,然而現在卻事關我的修行,昨天才給了我的靈脈,才剛隔夜,你就想從我手裡拿走,我卻是真的很不樂意。」

  丁寧丟下手裡的樹枝,望向青藤劍院的方向,在心中輕聲而認真的說道。

  此刻他真的不開心。

  為了多生出的事端不開心,為了近日那時常出現在他腦海裡的,很遙遠的稱呼不開心。

  「丁寧!」

  這個時候,他聽到有人在喊他。

  南宮采菽在陽光下朝著他跑來。

  她看著凝立在平臺上望著遠方的丁寧,身體有些微微的顫抖。

  她跑到丁寧的身前,聲音也有些輕顫:「丁寧,你真的是那種了不起的怪物。」

  丁寧收回了思緒,他看著她激動的神色和看著自己已經完全不一樣的眼神,他知道這名少女在天地元氣的感悟上必定已經得到了很大的收穫。

  於是他平靜的輕聲問道:「那兩本隨筆有用?」

  「我不知道你怎麼會覺得那兩本隨筆有用,但對我真的有用。」南宮采菽依舊無法平靜,她顫聲道:「我應該會很快突破第二境。」

  丁寧輕聲道:「能幫到妳最好,妳在山門口為我出聲,這樣我便也不欠妳什麼情了。」

  南宮采菽一怔。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理解,甚至出現了一絲憤怒。

  「這怎麼是一回事情!」

  她直直的看著丁寧的眼睛,面孔也漲得微紅:「什麼叫你也不欠我什麼情,我在山道上為你隨口說幾句話,和這個能比麼?這種修行上的事情…你這樣的幫助,可能是幫我節省了七年的時光,或者還不只七年!」

  丁寧看著激動的她,微微蹙眉,一時沉默。

  「或許你覺得你是白羊洞的弟子,和我青藤劍院的學生天生疏遠,但我不會去管這些事情,哪怕你現在並不把我看成朋友,我也必須感謝你。」南宮采菽的神容卻變得更加嚴肅,她甚至認真的欠身,對著丁寧行了一禮,「你和我說過你的身體問題,我知道你的修行比起一般人更加緊迫,所以我希望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要對我說。」

  丁寧的眉頭更加皺緊了些,他想了想,說道:「如果妳真的想幫我,便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是我幫妳挑選的那兩本隨筆幫了妳。包括妳的師長,妳的父親。」

  南宮采菽一愣,她不能理解的看著丁寧問道:「為什麼?」

  「修為進境快,恐怕就已經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丁寧平靜的說道:「如果一個修為進境快的人,又被人認為對於修行典籍還有很強的直覺和理解力,那會更麻煩。妳知道我沒有多少的時間,我沒有時間被人去利用,對於我而言,需要將一切時間花在修為的進境上。」

  南宮采菽不知道丁寧心中真正的想法,但她覺得丁寧這些話是對的。

  她很清楚那些被稱為怪物的天才,在天賦展露之後,將會迎來更多的挑戰和世俗的雜務。而那些人將來的追求,可能大多是長陵更高的位置,那些挑戰和雜務,會對他們今後站上更高的位置有幫助,而且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經營這些,然而丁寧卻沒有。

  「我答應你,我發誓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是因為你挑選的那兩本隨筆幫了我,我會找別的理由。」

  南宮采菽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她還是倔強的抬著頭,看著丁寧,「但是這樣不夠…我還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地方麼?」

  看著這個一心要幫助自己的少女,丁寧有些頭疼,但他還是仔細的思考了起來。

  「有可以提升修為的丹藥麼?」

  他沉吟了片刻,說了這一句,然後甚至覺得自己有些無恥。

  南宮采菽愣了一愣。

  這若是換了一個人這麼說,她必然也會覺得無恥。

  哪怕提升修為的丹藥或多或少有著一些長遠的不利後果,甚至在傳說裡,對到了第七境之後的修行者往上突破時的影響更大,然而因為可以快速的改變修行者的身體,提升境界,甚至大大的節省破境的時間,所以任何和提升修為有關的丹藥,都是天下最寶貴的寶物。

  這樣的丹藥,對於南宮采菽這樣家世出身的修行者,都是至寶,而且一般得到這樣的丹藥,都會自己用,怎麼可能會給別人。

  然而丁寧的身體,卻讓南宮采菽沒有生出他無恥的念頭。

  她自然覺得這樣的確可以讓丁寧修行更快,相當於可以挽回他的一些壽元。

  「我會想辦法,盡我所能。」

  於是愣了愣之後,她十分嚴肅和認真的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謝謝。」

  丁寧眼中也升騰起異樣的滋味,他認真的致謝,然後輕聲道:「那現在能不能請妳和我講講你們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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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青脂玉珀

  南宮采菽有些意外,她驚訝的看著丁寧問道:「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問我們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

  丁寧反問道:「你應該知道白羊洞的靈脈?」

  南宮采菽更加疑惑的點了點頭。

  丁寧說道:「昨天洞主已經讓我利用靈脈修行,但只是過了一晚上,情況就已經變了,你們青藤劍院院長狄青眉讓我們白羊洞弟子也參加你們的祭劍試煉,最終祭劍試煉的三名勝者,才能最終獲得利用靈脈修行的獎賞。」

  南宮采菽的臉色驟然變得有些難看。

  她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少女,所以雖然身為青藤劍院學生,但她心中一直都有些同情白羊洞的遭遇。

  在她看來,能夠進入白羊洞的經卷洞研習不算什麼,畢竟將來白羊洞的弟子肯定也可以進入青藤劍院的藏經殿學習,然而白羊洞最寶貴的便是這白羊靈脈,現在青藤劍院要將白羊洞的靈脈拿出來作為獎勵,而青藤劍院肯定不會將自己最寶貴的青藤木劍拿出來作為賞賜,青藤劍院祭劍試煉的賞賜是青脂玉珀,這種東西雖然寶貴,但歸根結底不是和白羊洞的靈脈一個等級的。

  這便充滿了巧取豪奪的意味。

  「祭劍試煉,原本是我們青藤劍院…」她臉色難看的垂著頭,原本已經開始解釋祭劍試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然而就在此時,她才突然有些領悟過來丁寧話語裡的一些意思,她頓時抬起了頭,震驚的看著丁寧,「你是想參加祭劍試煉,然後從裡面勝出?」

  丁寧看著她震驚的雙眸,平靜的說道:「我是有這個想法,看你的表情,這祭劍試煉似乎很難?」

  「非常難。」因為已經確信丁寧是個怪物般的天才,所以南宮采菽的震驚開始消失,她蹙緊了眉頭,一邊思索著有沒有這種可能,一邊輕聲的接著解釋:「因為我們青藤劍院原本的獎賞是青脂玉珀。」

  丁寧微怔:「青脂玉珀?」

  南宮采菽點了點頭,說道:「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青脂玉珀是我們青藤劍院獨有的青脂藤的汁液形成的琥珀。我們青藤劍院的立院之時發現了一些這種琥珀,同時發現了這些琥珀的獨特妙用…這種琥珀在我們修行者第三境真元境突破到第四境融元境時有著很大的作用,可以讓我們的真元融合更多的天地元氣。」

  丁寧的臉上莫名的出現了一些嘲諷的表情,他忍不住輕聲說道:「我倒是沒有想到你們青藤劍院祭劍試煉的獎賞是青脂玉珀。」

  他其實很清楚青脂玉珀的功用。

  事實上這種玉珀並非像南宮采菽所說,唯有青藤劍院獨有,至少他就知道昔日的大魏王朝的兩個宗門和現在的大楚王朝的一個宗門也有這種寶物。

  而且他還知道,除了可以在第三境到第四境破境之時起到不錯的作用,相當於天然的提升真元強度的丹藥之外,其實在修到第六境本命境時,這種玉珀還能讓修行者更好的接納一些本命物,甚至因為這種寶物,有可能能夠接納一些原本無法接納的本命物。

  他並非是一般的修行者,所以青脂玉珀對於他有更多的意義。

  所以這場祭劍試煉…他便有了更多必須要勝出的理由。

  「原本這種寶物就很少,到現在,我們青藤劍院宗庫裡的青脂玉珀就更少了,所以在我們青藤劍院開來,這種寶物就必須給最為傑出的弟子。」南宮采菽不知道丁寧內心真正的想法,她看著丁寧,凝重的說道:「所以我們祭劍試煉的規則,是入門只要在十年以內的弟子都可以參加。」

  丁寧沒有說話,示意她可以接著說下去。

  「這是真正實力的考驗,試煉的地點就在我們青藤學院後山的祭劍峽谷。那個峽谷本來就十分狹長,而且被我們劍院布了獨特的青藤法陣,不僅穿越起來很難尋到路,而且有些青藤還會自主攻擊。所有參加試煉的弟子從我們青藤學院後山分別進入,然後作為獎賞的青脂玉珀就放置在峽谷的另外一端,先穿越整個祭劍峽谷得到青脂玉珀的便是勝者。」南宮采菽仔細的說道:「峽谷裡禁止兩人以上結黨同行,只允許單獨活動,若是遇到,要麼戰鬥決出勝負,要麼互相逃開。但穿越祭劍峽谷又以三日為限,每日都有規定一個必須半日到達的區域,然後要在那個區域裡停留半日,到達不了的便被淘汰。因為在那個區域裡要停留半日,所以按照以往的慣例,往往會發生很多的戰鬥。」

  丁寧冷笑道:「這就是人性…總是生怕有些對手越是留到最後越發生意外,所以總想提前解決掉。」

  「你應該明白,關鍵在於入門十年的弟子都可以參加試煉,有些人的實力,是比其餘人要超出許多的,他們自然想把勝負放在對決上,而不想把勝負放在誰跑得快上。」南宮采菽心情沉重道:「即便祭劍峽谷裡的法陣改變了那裡面的天地元氣,所以第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在耗盡之後得不到補充,他們之後也只能以第二境的修為戰鬥,但是他們一開始體內充盈的真元便能讓他們解決掉很多人,而且他們的戰鬥經驗和對於劍術的理解,還是會比其他人厲害許多。」

  丁寧倒是有些意外,他認真的看著南宮采菽,說道:「原來對修為還是有一定限制的?」

  「真氣無法結合到天地元氣,便只能停留在真氣這一步。但也是要體內的真元耗盡之後才會面臨這樣的處境。」南宮采菽猶豫了一下,還是誠懇的看著丁寧說道:「即便是煉氣境,在力量上也和你有著極大的差距。你現在雖然通玄,打開了氣海,但是最多隻能讓你的身體更強健一些。你在梧桐落看過我和驪陵君那名門客的戰鬥,你應該很清楚,蘊含著真氣的劍,可以輕易將你震飛出去。」

  「我還有時間。」

  丁寧微微一笑,南宮采菽的這些話,讓他平添了許多信心。

  他看了一眼經卷洞上方的白雲,輕聲道:「雖然你們的院長狄青眉將那三股靈脈作為祭劍試煉的獎賞,但至少在那之前,其中有一股還是屬於我的,我還可以利用它修行。」

  南宮采菽再次陷入莫名的震驚裡,她聲音微顫:「一個月的時間突破第一境,似乎也只有靈虛劍門和岷山劍宗的兩個怪物才做到過。」

  「你都不直接說我沒有可能做到,那就代表著你覺得我有可能能夠做到。」丁寧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一些,「只要有人做到過,便代表著真的有可能。」

  南宮采菽呆呆的看著他。

  數息的時間過後,她誠懇的輕聲說道:「我希望你能成功,不過你的時間太緊了,你還要注意修習劍經。如果你覺得有必要,你可以找我來煉劍,我可以給你一些戰鬥的經驗。還有,你們白羊洞的蘇秦是很厲害的劍師,看他的樣子,他要是在試煉裡遇到你,絕對不會留手。你必須小心他。至於我們青藤劍院,你最需要小心的是何朝夕。」

  頓了頓之後,南宮采菽看著丁寧接著說道:「何朝夕的父親何問道是嚴相座下的高手,何朝夕和我入門的時間雖然相同,但是他已經到了第三境中品的境界,他甚至不是因為沒有能力進入更好的宗門,而是因為狄青眉院長去請求他加入青藤劍門,因為他的體質非常適合我們青藤劍門的最強功法枯榮訣。」

  「連我們院長狄青眉修的都不是枯榮訣,近百年間,我們青藤劍院只有我們院長的一名師叔才修了這門訣法,他的那名師叔,便是我們青藤劍院近百年來唯一一名達到七境中品修為的宗師。」南宮采菽說了這些還不放心,又擔心的補充道:「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這門功法的獨特之處,還有聽說這門功法修煉困難,進境比一般功法慢得多,所以何朝夕現在恐怕還不只這樣的修為。」

  丁寧想了想,覺得想要知道的已經差不多了。

  所以他認真的問出了他最後想要知道的一個問題:「試煉裡,可以殺人麼?」

  南宮采菽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問題…原則上是不允許,但總有錯手的時候,而且師叔和師伯他們,有時候也未必來得及出手阻擋或者救治。」

  丁寧沉默了下來。

  青脂玉珀一定要得到,然而這裡面,卻不知道有多少的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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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殘劍

  丁寧走過在風裡搖曳的索橋,走向那三間隱匿在山體裂縫裡的三間草廬。

  在殺死宋神書之前,他曾經對長孫淺雪說過一句「四境之下無區別」。

  然而即便真的能夠越境戰勝對手,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今日晴好,往長陵的方向看,天空說不出的通透。

  在來時的路上回望長陵,整座雄城也似乎平和而沒有紛爭,然而在這樣的看似平靜下,無數的勾心鬥角,不見鮮血的廝殺,卻是和這天地間的元氣一樣,是無比紛亂的線條糾纏在一起。

  只要進入這樣的局裡面,哪怕是一個最小的卒子也不可能倖免,必定會卷如無數張網裡,絕對不可能遊離在外。

  這便是一開始在他的計劃裡,必須要到到第三境真元境才開始展露一些特質,才設法進入有資格參加岷山劍宗大試的宗門的原因。

  即便修的是天下間最強的「九死蠶」,然而他和蠶篇裡桑葉下的幼蠶一樣,還太過弱小,甚至不能暴露在陽光下。

  在他的計劃裡,他需要更多的耐心。

  然而長孫淺雪說的沒錯,在殺死宋神書,從宋神書的口中得到那麼多消息之後,他的心不安。

  既然已經踏出了第一步,他便沒有選擇,便不能去想那些凶險和困難。

  他便只能管眼前事。

  他沉默的握緊拳頭,然後鬆開,讓自己的心情再度變得絕對平靜,走過索橋,然後推開最左側草廬的木門,坐上了那個特殊的蒲團。

  他閉上雙目,一絲絲久違的靈氣通過他身下的蒲團,緩緩的沁入他的身體。

  他以尋常修行者難以理解的速度直接進入了內觀。

  他體內的五氣在他的念力驅動之下,緩緩的流入氣海。

  氣海下方的深處,有一處晶瑩剔透的空間,像是一座海底的玉做的宮殿。

  這就是修行者所說的玉宮。

  只要能將五氣沉入玉宮,便已經到通玄中品的修為。

  對於丁寧而言,只要他願意,他甚至依舊可以做到半日便將五氣沉入玉宮,突破到這第一境的中品境界。

  因為他的玉宮已然存在,不需要重新感知,他所要做的,只是遵循《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的五氣流動路線,慢慢的讓經過這種功法轉化的五氣,慢慢的滲入自己的氣海和玉宮,讓自己的氣海和玉宮也隨之進行一定程度的轉化而已。

  只是太快,便太過驚世駭俗,所以在和南宮采菽談話的時候,他便已經決定,要用一月的時間從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原本特別平靜的身體內部驟然發生了改變,他的身體裡好像驟然出現了無數條細小的幼蠶,開始大口大口的吞食著沁入身體裡的靈氣。

  只是一瞬間,他的身體就像是變成了無比干涸的土地。

  他小心翼翼的控制著。

  不讓自己的身體裡發出那種萬蠶噬咬的聲音,在他的控制之下,一小部分靈氣沒有被這些幼蠶吞噬,緩緩的融入他體內的五氣之中。

  ……

  李道機的身影出現在了這間草廬的門口。

  他肅冷的佇立著,讓自己的感知穿過薄薄的門板,落在丁寧的周圍。

  丁寧已經刻意的無限放緩了自己的修為進境速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五氣在氣海里沉降時,偶爾震盪出的一些氣息,也已經讓此刻的李道機的眉頭微微的震顫起來。

  再想到之前那根可笑的樹枝展現出來的劍意,他的眼睛裡浮現出更多異樣的光焰。

  他轉身動步,朝著白羊洞的山門而行。

  白羊洞的山門外,已經停了一輛馬車,一輛可以跑得很快的馬車。

  李道機的劍很長,在進入馬車之時,他將劍提在手中,然後橫在身前。

  劍柄在他的身前發出微微的紅光,他靠在馬車裡的軟墊上,閉著眼睛,似已睡著。

  馬車在道路上飛奔,卻是駛向一個丁寧很熟悉的地方——城東魚市。

  馬車最終停靠在魚市的一個入口。

  李道機沉默的下了馬車,緩步走入魚市。

  雖然天氣晴好,但在重重疊疊的棚頂的遮掩下,魚市深處的大多數地方依舊陰暗而潮溼,星星點點的燈籠如鬼火般燃著。

  李道機對魚市的道路顯得十分陌生,在陰暗潮溼的街巷裡緩緩而行了半個時辰,甚至問詢了數名店鋪中人之後,他才最終進入了魚市的最底部,走入了一間沒有任何招牌,裡面也是沒有任何燈火的吊腳樓。

  李道機的眼睛已經徹底適應這種黑暗,所以在走進這個吊腳樓,看到裡面坐在榻上的那名披髮男子,他就知道自己最終沒有找錯地方,而且這人還在魚市好好的活著。

  「我要買劍。」

  李道機看著這名披髮男子在黑暗裡發光的雙目,說道:「我記得你這裡有一柄殘劍。」

  披髮男子沉冷的看了李道機一眼,冷漠的說道:「你的運氣很好,這柄劍還在。」

  說完這句話,這名披髮男子的身體緩緩往後移開。

  這名披髮男子的下半身覆蓋著一條毯子,直到這種時候,進入這座吊腳樓的人才會看到他是沒有腳的。

  他的雙腿齊膝而斷。

  只是李道機似乎早就知道,所以他的目光沒有在這名披髮男子的雙腳上有任何停留,只是落在了那條移開的毯子下方。

  毯子下方,是一個很大的黑鐵劍匣。

  披髮男子打開劍匣,在裡面翻動數下,取出了一柄墨綠色的斷劍,直接丟向李道機。

  李道機伸手,將這柄斷劍穩穩的接住。

  這是一柄兩尺來長的真正殘劍,劍身唯有兩指的寬度,前面的劍尖被一種恐怖的力量徹底斬斷了,而且就連剩餘的這兩尺來長的劍身上,都佈滿了數十條細長的裂紋。

  只是這柄劍的材質有些特殊,墨綠色的劍身雖然也是某種金屬,但卻和某些晶石、木材一樣,有著天然的絲縷,所以所有的裂紋沒有橫向的,都是沿著劍身,朝著劍柄延伸。

  李道機點了點頭,見到披髮男子身前案上有些用於捆紮東西的布條,他隨手扯了數根,將這柄殘劍包裹起來,綁在背上,然後取出了一個錢袋,丟給了披髮男子。

  披髮男子合上劍匣,看著轉身走出去的李道機,臉上驟然浮現出詭異的冷笑,「你的運氣不錯,這柄殘劍一直沒有人看得上,只是我倒是有些想不明白,是什麼事讓你居然還記起了這一柄對你沒有用處的殘劍。為了這樣一柄殘劍丟了性命的話,值得麼?」

  李道機沒有說任何的話,他只是沉默的走出這間吊腳樓,朝著他馬車停駐的方位走去。

  一名身穿深紅色棉袍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這名男子和李道機看上去差不多年紀,左臉上有一條狹長的劍痕,他的身後,有著一柄分外寬厚的大劍,黑色的劍鞘是尋常長劍的三倍之寬,古樸的古銅色劍柄也比一般的劍柄至少大了兩三倍。

  這名男子一直跟著李道機,和李道機始終保持著數丈的距離,在這樣的距離下不斷的跟隨,李道機不可能不發現。

  然而無論是李道機還是這名男子,卻都沒有任何特別的表示,直到李道機走出魚市,兩人才幾乎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

  「我早就和你說過,只要你敢出白羊洞,我就一定會殺死你。」身穿深紅色棉袍的男子在站立在魚市的入口處,看著馬車畔緩緩轉身的李道機,無比冰冷的說道。

  李道機看了這名男子一眼,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右手落到了微微發出紅光的劍柄上。

  紅袍男子脣角微微翹起,面上浮現戲謔的表情。

  魚市自有魚市的規矩,即便是他也不敢不顧規矩,然而現在已經出了魚市,便不需要再有什麼顧忌。

  所以就在他脣角微微翹起的這一瞬間,他便已出手。

  他的身體根本沒有任何明顯的動作,他根本沒有去拔背上的寬厚巨劍,然而他的半邊身體,卻是瞬間迸發出恐怖的氣息,一股澎湃的真元匯聚著驚人的天地元氣,像驚濤駭浪般湧入他的右臂衣袖之中。

  平靜的空氣裡驟然響起一道淒厲的嘯鳴。

  一柄薄薄的銀白色小劍從他的衣袖裡帶著無比猙獰的殺意破空飛出,帶出無數條白色的渦流。

  原本此處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發現了這名紅袍男子和李道機的異常,有些人甚至興奮的靠近了一些,然而此刻聽到這樣一聲嘯鳴,這些人卻瞬間駭然的往後疾退。

  因為這是飛劍!

  唯有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的修士才有可能修煉成功的飛劍。

  大量聚集在飛劍上的念力、真元和天地元氣,在給看似輕薄的小劍帶來恐怖的速度的同時,也自然帶上了恐怖的破壞力。

  這樣級別的修行者的戰鬥裡,一柄失控的飛劍,便有可能瞬間刺破十餘道院牆,不幸被斬到的人,即便不死,身上都至少被切下什麼東西。

  李道機的眼瞳劇烈收縮,瞳孔深處盡被這柄銀白色小劍和其身後的氣流充斥,然而他的臉色卻依舊平靜異常。

  面對朝著自己額頭疾飛而來的這柄飛劍,他的右手以驚人的速度揮出,錚的一聲清脆震鳴,紅色的劍柄連著的是細長的純黑色的劍身,看上去色彩衝擊異常的強烈,劍身和劍鞘脫離的瞬間,便化成一道驚鴻,準確無誤的斬向銀白色的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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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丹劍道

  眼看李道機手中的長劍即將斬中銀色飛劍,紅袍男子眉宇間閃過一絲狠辣的神色,他的左手五指微彈,原本已經在急劇的飛行之中不斷震顫的銀色飛劍的尾端,陡然更加劇烈的震動起來。

  嗤嗤數響,數團空氣被劇烈震動的劍身瞬間壓成晶瑩的水花狀。

  銀色飛劍好像快要折斷一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驟然往下飄折下去,切向李道機的脖頸。

  李道機的身體裡一聲悶響,一股急劇迸發的力量在他的指掌之間和劍柄之間猛烈的撞擊。

  他手中的劍柄紅光大放。

  純黑色的劍身在一剎那豎立得筆直。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瞬間,這柄幾乎和他的人一樣長的劍,在力量的衝擊下陡然奇異的往一側彎曲。

  純黑色的劍身帶出一股迷離的光焰,直接彎成了一輪黑色的彎月。

  彎曲的劍身的某一部分,竟然準確無誤的擋住了以驚人的速度飄折而下的銀色小劍,兩劍狠狠相撞,沒有發出尖銳的金屬震響,反而是如同兩股洪流相遇一般,轟的一聲,爆開無數的氣團。

  紅袍男子面容驟寒,他一聲厲喝,左手五指蒲張,硬生生的控住已經往上飛濺出十餘丈的銀色飛劍,與此同時,他的背上猛的一震,那柄異常寬厚的古銅色大劍從劍鞘中震出,落向他的身前。

  也就在此刻,他的右手往前方上側伸出,抓向落下的古銅色大劍的劍柄,但在此之前,一顆猩紅色的丹藥,也已經從他的右手衣袖中飛出,落入他的口中。

  轟的一聲。

  這一顆只不過黃豆大小的猩紅色丹藥入口,在他的喉間竟然也發出了一聲可怖的轟鳴,瞬間化為一股猩紅色的氣流,湧入他的腹中。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

  李道機手中的長劍還如一輪黑色彎月,劍身還沒有彈回。

  然而紅袍男子的身體,已經往前疾進。

  他腳下的地面,已經無聲的往下凹陷。

  之所以無聲,那是因為連聲音都還來不及擴散。

  古銅色大劍被他身體前行卷出的狂風帶著往前飛行,寬厚的劍身貼著他的右手掌心急劇的往前滑行。

  在和他的右手掌心接觸的每一個極其微小的時間裡,都有大量的真元從紅袍男子的手心湧入這柄古銅色大劍的劍身。

  古銅色大劍的劍身亮了起來。

  一條筆直的符線,就好像被他的手掌徹底擦亮一樣,從劍尖一直亮到劍柄。

  紅袍男子的手心終於握住了劍柄。

  轟的一聲,這個時候,他腳下的爆震聲才傳入遠遠旁觀的人的耳廓。

  一股猛烈的火焰從他寬厚的大劍上燃起。

  這種火焰是青色的,就像有些丹爐裡面的丹火。

  紅袍男子的臉色在青色的火焰上,卻是一片猩紅,就像是有濃厚的紅汞粉末要從他的肌膚裡滲透出來。

  他前方的空氣,被他手中燃起青色火焰的巨劍和他的身體蠻橫的撞開,形成兩股往兩側擴張的狂風。

  他一步便到了李道機的面前,手上巨劍完全不像是一柄劍,而像是一根巨大的鋼棍一樣當頭砸下,青色火焰再度轟然暴漲,竟然隱隱形成一個青色的爐鼎!

  李道機原本狹長的雙目在青色火焰的耀眼光芒下眯成了一條狹長的線。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一退,迎面而來的巨劍將會再度往前碾壓,燃起的青色火焰將會更烈。

  他原本一直垂在身側不動的左手也落在了他紅色的劍柄上,黑色的劍身上奇異的湧出一團團白色的天地元氣,就像是有一隻巨大的白羊角在從他的長劍裡鑽出來。

  沒有任何的花巧,他手中的長劍和迎面而來的巨劍狠狠相撞。

  紅袍男子一聲悶哼。

  他的身體往後一挫,然而這一瞬間,已經徹底瀰漫他體內的藥力,卻再度給了他強大的支持,他的身體牢牢在原地站定,手中的巨劍依舊前行。

  場間再度捲起狂風。

  李道機身側的馬車在狂風裡往一側傾覆,一個車輪懸空,而另外一側的車輪車軸裡,發出吱啞難聽的摩擦聲。

  咚!

  李道機的身體就像是被數輛戰車迎面撞中,頃刻倒飛十餘丈,狠狠撞在後方一株槐樹上。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如雪,嘴脣卻是鮮豔如血。

  他背部飛濺出一些鮮血,背撞到的槐樹樹幹樹皮全部炸裂開來,無數原本已經枯黃的葉子一瞬間脫離了枝頭,倏倏落下。

  無數飄舞的黃葉包裹著一名背部血肉模糊的劍師。

  這悽美的場面唯有讓人想到末路。

  紅袍男子的身體裡浮起一絲難受的燥意,他知道這是那顆丹藥的副作用,然而看到這樣的畫面,他還是感到了由衷的歡喜。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呼吸驟然一頓。

  他感覺到一股死亡的氣息從上方襲來。

  上方只有飄舞的黃葉。

  「不對!」

  他的眼瞳劇烈的收縮,在這一剎那,他才看清楚一片飄舞的黃葉後,竟然緊貼著一柄通體發黃的小劍。

  這柄小劍唯有兩片黃葉的長度,它緊隨著這片黃葉旋轉,飄舞,就像毫無份量。

  這名紅袍男子的心中生出極大恐懼,他的左手一陣顫動,懸浮在他身側的銀色小劍隨著他的念力所指急劇的飛向那道落葉般的黃色飛劍。

  叮叮叮叮……

  無數聲密集的撞擊聲在他的頭頂上方響起。

  所有的黃葉全部被縱橫的劍氣絞碎,然而這名紅袍男子的臉色更白,他發現自己跟不上這柄黃色小劍的速度。

  李道機沉默的抬起了頭。

  他的背部和樹幹炸裂的槐樹脫離,牽扯出無數絲血線。

  血線在空中未斷,他的人卻已經到了紅袍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長劍往紅袍男子的身前斬出,黑色的劍身在空氣裡彎曲、抖動著,落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卻是化成了數十個大小不同的黑色光圈。

  數十個黑色光圈在紅袍男子的身前綻放。

  紅袍男子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雪白,手中剛往上揚起的巨劍在空中僵住。

  已經根本沒有意義。

  他根本感覺不出此刻身前數十個光圈中真實的劍影會在何時落下,而且只是這一個分神,他的那柄銀色小劍之前已經完全失去了那道枯葉般的小劍的蹤跡。

  「噗」……

  似乎只是一聲輕響,然而紅袍男子的身上卻是同時出現了無數道創口,噴出了無數道細細的血箭。

  噹的一聲悶響。

  紅袍男子手中的古銅色巨劍狠狠墜地。

  緊接著,他的身體也無力的悽然跌坐於地。

  那柄銀色的飛劍如在空中劃出了一條銀色的光線,落入了後方魚市的一個院落中。

  「怎麼可能…」

  紅袍男子看上去異常淒涼,就連他的頭髮都被自己的鮮血溼透,他的臉上也濺滿了無數的血珠,身體因為大量失血而感到異常的寒冷,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他震驚而茫然的看著開始沉默的處理著背部傷口的李道機,蒼白的嘴脣微微翕動,「你怎麼可能勝得了我?」

  李道機有些艱難的拔出深深釘入自己背部的數根木刺,同時用腳挑起那柄跌落在槐樹下的用布包裹的殘劍。

  他沒有看紅袍男子,也沒有管自己脣角沁出的血線,只是緩慢的轉身,走向一側的馬車。

  「為什麼?」

  紅袍男子情緒失控的叫了出來,「明明你的飛劍和劍術都在我之上,為什麼之前你一直不敢出白羊洞?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聽到這名男子的失神大叫,李道機緩慢的轉過身體。

  他用唯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清冷的說道:「我不出白羊洞,並不是因為我怕你,只是我沒有必要證明什麼。我不殺你,是因為我們韓人已經本身死得沒有剩下幾個,餘道安,我曾經的師兄,你也算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李道機的身影消失在車廂裡。

  車軸已經有些異響的馬車開始緩緩駛離。

  紅袍男子一時失神的呆坐在地,他甚至忘記了先替自己止血。

  周圍在戰鬥結束之後,一片死寂的街巷裡,卻是驟然響起無數聲倒抽冷氣的聲音和驚駭的聲音。

  「那人到底是誰!」

  「那人用的是什麼劍法!」

  ……

  這名名為餘道安的男子和李道機的戰鬥實則非常短暫,在普通人的眼睛裡,或許完全不像其餘的第五境修行者打得那麼凶險,打得那麼驚心動魄。

  因為在他們見過的一些有關飛劍的戰鬥裡,那些飛劍凌厲而詭變到了極點,那些飛劍時而像雨線一樣從天空急劇的墜落,時而貼著地面低掠,攪起大片的塵土,隱匿在塵霧之中,甚至無聲無息的從地下飛出,或者繞到牆後,透牆而刺。

  在那些戰鬥裡,雙方的飛劍會在空中不知道多少次纏鬥,飛灑的火星在雙方修行者的身側會開出無數朵金色火花。

  然而魚市周圍很多人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在他們的眼睛裡,李道機和餘道安這短短數息的戰鬥,更為凶險,更為讓人窒息。

  餘道安一開始的飛劍折殺,那種讓你明知變化都難以抵擋的簡單決殺之意,往往出自經歷過很多軍隊廝殺的修行者之手。

  因為在那種亂戰之中,他們必須更快更簡單的解決掉身邊有威脅的對手,否則一被糾纏,便很有可能被周圍平時毫無威脅的劍師殺死。

  而在接下來的一瞬,餘道安更是直接吞服了刺激潛力的丹藥,這種戰陣中丹劍配合的丹劍道,是原先早已滅亡的大韓王朝的修行者常用的手段。

  然而隨著大韓王朝的滅亡,這樣的丹藥已經越來越稀少,能夠如此熟練運用丹劍道手段的修行者,也越來越稀少。

  少見,便意味著更難對付。

  然而這樣的一名強者,卻都無法戰勝那名乘著馬車離開的劍師。

  而且那名劍師,在長陵似乎是毫不出名,名不見經傳的人物。

  至少此刻魚市很多見識不凡的人,都根本不認識李道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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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不喜歡

  「那人到底是誰?」

  一間清雅的書房內,名貴的花梨木書架上,密密麻麻的陳放著各式有關修行的書籍,有些看上去雖然破舊,但卻都是極其名貴的孤本珍品。

  書桌上不見任何的紙筆,唯有一冊攤開的古典,一盆白色蘭花。

  坐在書桌後發問的年輕人只是身穿著普通的青色緞袍,身上也沒有任何華貴的配飾,然而他的整個身體都似乎在散發著光彩,他正是以大楚王朝質子身份卻在長陵漸漸擁有近王侯地位的驪陵君。

  他臉上的神情始終溫雅平和,然而此刻在自己的書房裡,眼角卻是已經顯出了細細的皺紋。

  他需要憂思的事情太多。

  即便今日裡在長陵擁有了這樣的地位,只要一日不能回到大楚的國都,他的命就始終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歸家的路太難,萬水千山,任何的一件小事,最終都有可能讓他功虧一簣。

  魚市是很獨特的地方,整個長陵,甚至整個天下無數權貴都有影子投射在裡面。其中冒出的不起眼的一兩個小水泡,便有可能和水面下深處的兩條大魚的爭鬥有關。

  今日裡,魚市之外便發生了一場特別的戰鬥,兩名劍師都展現出了非凡的實力,最為關鍵的是,其中一名修行者之前也從未正式出現在長陵人的視線裡。

  所以他必須對這名修行者有所瞭解,必須明白這種等級的修行者的戰鬥背後所代表的一些意義。

  驪陵君的對面,白衫文士打扮的呂思澈剛剛走進這間書房。

  這名面容英俊,眼睛裡閃耀著睿智光芒的瘦削男子便是驪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之一。每日長陵的街巷中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會經過他的手,經過他的分析之後,最終更清晰的呈現在驪陵君的面前。

  而且相比其他幕僚,他不會用自己的思維和判斷來干擾驪陵君的思維,他始終是站立在和驪陵君一起分析的位置。

  在驪陵君溫雅的聲音裡,呂思澈恭敬的在他的面前坐了下來。

  「那人是李道機,白羊洞薛忘虛的親傳弟子,在白羊洞一帶的宗門裡其實已經有些名氣,只是進門之後一直沒有踏出白羊洞一步,所以對長陵的人而言,卻是十分的陌生。」

  呂思澈用一種不緊不慢的語氣,異常清晰的說道:「他和於道安都是韓王朝的遺民,曾是韓地異劍宗的弟子,後來大韓王朝戰敗覆滅,異劍宗只剩下他和於道安,兩人都曾獲罪入獄,在元武皇帝登基時獲大赦,後來李道機不知何事被薛忘虛見著,薛忘虛愛才,不拘一格將李道機收入白羊洞,於道安便認為李道機認賊做父,背叛師門,放言李道機要麼就一生老死在白羊洞,否則只要出了白羊洞,他便會將李道機殺死。」

  「兩人之前應該有過戰鬥,雖然真元修為境界一直相差不多,但以前李道機顯露的實力應該遠弱於於道安。」

  「在和於道安交手之前,李道機進了魚市從孫病的手裡買了一柄劍。之後便和於道安發生了戰鬥,戰鬥結束之後,便直接回了白羊洞。」

  「然後我還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白羊洞破格特例招收了一名學生,那名學生便是梧桐落酒鋪那名少年丁寧,他在入門後半日通玄。」

  「半日通玄?」

  驪陵君在此之前神容一直平靜異常,然而聽到此處,他的眉頭卻是驟然蹙起,不自覺的重複了一遍,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那日在梧桐落裡,他懷著極大的誠意和這名少年相商,許以承諾,誰都知道他一言九鼎,然而卻遭到了羞辱。

  他對這名少年十分不喜,後來偶爾回想起來,他便恍然覺得,其實在這名少年拒絕自己之前,他第一眼看到這名少年之時心中就已經對這名少年有種莫名的不喜。

  似乎是因為那名少年眼中那種比自己還要平靜的目光。

  似乎隱隱覺得這名少年今後會對自己造成很大的威脅。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直覺,似乎沒有任何的道理可言,然而過往的歲月裡,卻不難尋覓出這種例子。

  「半日通玄,在我的記憶裡,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這十餘年裡,整個長陵唯有兩個人做到。」他深深的蹙著眉頭,抬頭看著呂思澈,「既然李道機已經忍了十年,那沒有什麼特殊的意外,他便自然會繼續忍下去。所以我認為李道機的出山,極有可能便和這名酒鋪少年有著很大的原因。」

  呂思澈點了點頭,他也是和驪陵君同樣看法。

  「只是舊仇和宗門的一些紛爭,便不需要多擔心。」

  驪陵君想了想,說道:「只是這少年,我很不喜歡。」

  在此之前,驪陵君已經表露出對丁寧的不喜。

  然而因為丁寧的身份太過低微,即便他表露出這樣的意思,呂思澈和陳墨離這些他座下忠實的門客,也絕對不會去做任何針對丁寧的事情。

  但現在不同。

  丁寧已經進入白羊洞,而且半日通玄。

  現在驪陵君再說出這句話,呂思澈便清楚自己必須對這名少年有所關照了。

  「長陵真是藏龍臥虎之地。」

  驪陵君沉默了片刻,在呂思澈起身告退之時,他輕聲說了這一句。

  落在呂思澈的耳中,呂思澈也只是認為他在為丁寧的半日通玄和李道機表現出來的實力而感慨。

  然而呂思澈沒有想到的是,此時驪陵君腦海中想到的,卻還是那條深巷中的酒鋪,那名驚豔的女子。

  他想到,或許那名少年有些意外的話,那名酒鋪中擁有傾城容顏的女子的想法,或許也有可能會改變。

  人生便是有無數個可能。

  不輕易放棄,便或許能將某一個可能變成現實。

  ……

  丁寧還在修行。

  他體內的五氣在氣海里不斷的沉浸,以一種異常緩慢,然而對於其他修行者而言已經很快的速度,朝著氣海深處的玉宮不斷的前行。

  同一時間,他身體裡那無數看不見的幼蠶,也在不斷的吞噬著著大部分沁入他身體的靈氣,不斷的讓他的身體產生著細微的改變。

  這是玄奧難言的兩種線路的同時修行。

  丁寧感覺著這兩種線路的修行,一種淡淡的欣喜開始瀰漫在他的感知世界裡。

  靈脈太過稀少,太長的時間沒有接觸到靈氣,他甚至有些忘記了靈氣的味道和功效,而此刻感覺著那些幼蠶的吞噬,他開始意識到這股靈脈雖然細小,但卻至少可以讓他真實修為的進境加快一倍不止。

  按照這樣的速度,在一個月後,在他的《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的修為突破到第二境之時,他的真實修為,也應該能夠從第二境中品伐骨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換髓。

  驀然,他體內無數看不見的幼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停止了修行,異常警覺的睜開了雙目。

  「李道機師叔?」

  他輕呼了一聲。

  「既然察覺我來了,就出來吧。」李道機冷冰冰的聲音在草廬外響起。

  丁寧從蒲團上站起,推門走出這間草廬的瞬間,他的眉頭就微微的皺了起來。

  他嗅到了異常的血腥氣。

  看著李道機有些異樣的站姿,他有些震驚的問道:「你受傷了?」

  李道機鋒銳的眉頭微挑。

  他一時沒有說什麼,只是將布條包裹的殘劍丟向丁寧,冷漠的說道:「既然你已經在研習野火劍經,那你便需要一柄劍。」

  丁寧微怔,從接住這柄劍的瞬間,他就已經感覺到了這是一柄殘劍。

  布條很快被他解開。

  他發現布條上有很多幹涸的血跡,而在墨綠色的殘劍劍身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之時,他的瞳孔不可察覺的微縮。

  他的面容依舊平靜,然而心中卻是有一種比秋風還涼的複雜情緒不斷的湧起。

  他很清楚這是柄什麼樣的劍,他很清楚這柄劍是什麼材質,有什麼功用,甚至他很清楚這柄劍是怎麼鑄造出來的。

  因為這柄劍他認識。

  或者說,這柄劍和他還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

  「劍和修行功法一樣,最重要的是適合,但如果你覺得不適合,你也可以放著不用。」看著丁寧的沉默和異樣的眼神,李道機以為他嫌棄這是柄殘劍。

  「謝謝。」

  丁寧的手落在了這柄劍的劍柄上,他看著墨綠色的殘劍劍身上的絲裂,輕聲的致謝。

  他的聲音有些低落,但是卻由衷的真誠。

  李道機不再多話,轉身離開。

  「你是不是為了這柄劍才受傷的?」

  丁寧看著他的背,突然問道。

  李道機微微的側轉過身,冷冷的說道:「你太容易好奇,而且太過聰明,你應該知道,太過聰明和好奇的人,反而容易活不長。」

  丁寧安靜的看著手裡的劍,頭也不抬,輕聲道:「反正不聰明不好奇,我也活不太長。」

  李道機的身體一僵。

  丁寧有些淒冷的微微一笑,他的手指拂過手中殘劍的表面。

  殘劍劍身上的絲裂裡,有些微的光絲閃過,就像要在劍身上開出無數細小的墨綠色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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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一場刺殺

  秋意已越來越深,枯藤上爬滿的白霜已經濃得越來越像雪。

  青藤劍院的一處石室裡,南宮采菽微垂著頭盤坐著。

  無數看不見的天地元氣在她的身邊飛舞著,很多天地元氣落在了她的身上,滲透進她的衣衫,落在她的肌膚上。

  這是任何人靜坐時都會發生的事情,哪怕不是修行者,無處不在的天地元氣也始終充盈在周身。

  然而這一夜卻似乎有些意外的變化。

  那些看不見的天地元氣在落入她肌膚的時候,莫名的閃現出許多微小的光星,散發出瑩潤的光澤。

  南宮采菽的整個身體,都放佛變成了玉石一般。

  然而她已經在修行之中陷入了沉睡,體內的真氣都沉靜不動,就像一個絕對安靜的池塘,所以她看不到這樣的畫面,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發生著什麼樣的改變。

  直到天空開始透亮,遠處有飛鳥在青藤間飛躍,許多白霜如雪般灑落,她才緩緩的醒來。

  在醒來的一剎那,她都沒有感覺到發生了什麼明顯的變化。

  直至她習慣性的催動真氣,活動氣血,讓自己的整個身體更加清醒的同時,她才感到自己的真氣變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真氣裡好像參雜了無數的水滴,以至於所有的真氣變得粘稠,都變成了某種奇特的液體。

  她呆住。

  然後她開始激動,前所未有的激動。

  她知道發生了什麼,然而她沒有想到竟然會在睡夢之中完成這一步。

  她已破境。

  在熟睡之中,她從第二境煉氣境進入了第三境真元境。

  她激動的呆坐了許久的時間,然後她跳了起來,沒有第一時間感悟真元和真氣之間的不同,沒有馬上感悟自己全新的境界,而是第一時間到了自己的書桌之前,然後用最快的速度磨開了墨,然而十分嚴肅的提筆,開始寫信。

  「父親,我已破境成功,修行的速度在青藤劍院這十年的學生裡面,可排第三…天冷了注意加衣…還有,上次求父親尋找的可以提升修為的丹藥,不知是否有些眉目,若是有可能的話,能否再加緊些.」

  她原本不喜廢話,寫到此處本身已經準備擱筆封箋,然而想到丁寧的身體狀況,想到丁寧沒有那麼多將來的時間,只能重眼前事,她便微微猶豫了一下,筆尖輕顫,然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因只是用來做交易,不是自用,所以只要是提升修為進境的功效好,哪怕今後對於身體的不利影響多些,也沒有關係。」

  寫完這封信,仔細的封好,在開始感悟真元境和煉氣境的差別之前,她忍不住朝著窗外白羊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語:「這麼多天過去,不知道你的修為進境到底如何…祭劍試煉,可是越來越近了。」

  對於這個性情直爽而俠義的少女而言,如果按她心中所說的所求的丹藥只是用來交易的話,那她希望交易到的,只是丁寧的友誼。

  ……

  南宮采菽的信箋開始在路上傳遞。

  又一個夜,丁寧從白羊洞的山門口走出,和往常一樣,進入了等候在山門口的馬車。

  在黑暗而開始顛簸的馬車車廂裡,丁寧的手再次撫過平日裡掛著他腰間,現在橫隔在他膝上的墨綠色殘劍。

  即便距離李道機拿來這柄劍給他已經過去了大半月的時間,距離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也已經只剩下扳著手指頭就能數得清的時間,但每次看到這柄墨綠色的殘劍時,他的心中還是會盪漾起不一樣的感受。

  這柄劍叫「末花」。

  事實上這柄劍原本的名字叫「茉花」,因為這柄出自巴山劍場的劍在真氣或者真元湧入劍身之後,劍身上的光亮,便會像無數朵皎潔的茉莉花亮起。

  這原先是一柄極美和極有韻味的劍。

  只是這柄劍之前的主人在使用這柄劍的時候,每一次出劍之時,都充滿了毫無迴旋餘地的絕厲,每一劍都像是他所能刺出的最後一劍,每一劍都像是他最終的末路,每一朵劍花都像是看不到明天的花朵。

  劍在不同性情的主人手中,便變成不同的劍,擁有不同的命運。

  正是因為這名劍主人的性情裡直就是直,橫就是橫,不帶任何迴旋餘地,所以這柄劍才最終會變成這樣的一柄殘劍。

  而此刻這樣的一柄劍的出現,對於丁寧而言,則更是提醒他那麼多欠的債和必須收回的債。

  馬車在黑夜裡穿行,進入沒有城牆的長陵,駛入平直的街巷。

  然而和在山道上相比,在平直的街巷中卻反而顯得更為顛簸。

  在幾聲異音從車底下響起,車廂有了些異樣的擺動之後,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趕車的中年男子有些歉然的對著車廂裡的丁寧輕聲解釋:「許是上次車軸修的不是很好,再加上趕得一直有些急,所以出了些問題。」

  丁寧問了兩句這麼晚了還能找到修車的地方,明日早晨的用車會不會有問題的無關痛癢的話之後,看著距離梧桐落已經不甚遙遠,便謝絕了這名白羊洞雜役再就近租借一輛馬車送他去梧桐落的提議,讓他自去修車,然後便步行走向梧桐落。

  梧桐落外圍的一些街巷,也都是普通的民居,這些白天已經勞碌了一天的居民此刻都已經甜美的入睡,偶爾有微弱的燈籠光芒在蕭瑟的秋風裡搖晃不安。

  這樣的情境對於丁寧而言十分熟悉,再蕭瑟的秋風也引起不了他更多的情緒,然而才走過一條幽暗的巷道,他的眉頭卻驟然深深的蹙起。

  他抬頭朝著前方左側的屋面上望去,那種尋常修行者沒有的強烈直覺,讓他的精神瞬間集中到了極致。

  就在他抬頭的這一瞬間,死寂的街巷中驟然響起數聲輕微的雜音。

  十餘支箭尖有意磨細,以降低破空聲的弩箭,帶著淒厲的殺意,從那片屋面上灑落。

  丁寧的面容驟寒,他的身體迅速伏低,敏捷的閃入一側的簷下,極其簡單的閃過了這一輪所有的箭矢。

  叮叮叮…一陣密集的爆響,一支支落空的弩箭在地上如折斷的乾枯茅草般亂跳。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也隨之響起。

  他後方的街巷中,閃出了一二十條人影。

  這十幾條人影的背上都有寒光,但雙手之中,卻是都持著數丈長的削尖了的竹篙。

  與此同時,他前方的巷口裡也同樣湧出十餘條身影,一樣的揹負利器,手中持著削尖了的竹篙。

  丁寧的面容沒有什麼改變。

  但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右手握住了墨綠色的殘劍。

  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歷,然而這些人明顯很有經驗,絕對不可能留情。

  這裡聚集梧桐落有一定的距離,長孫淺雪不可能很快發現這裡是他在戰鬥,不可能及時趕來。

  所以這裡也很有可能是他的末路。

  他看了一眼在黑暗裡連每一條絲裂都是異常平直的朝著劍柄延伸,沒有絲毫迴轉和彎路的末花殘劍,開始狂奔。

  他瘦小的身軀瞬間就貼著簷下,變成了一條急劇流動的黑風。

  他前方的巷口,最前方的四五人第一時間看到了他驚人的速度和他手裡殘劍的反光,這些人也似乎沒有想到他們要刺殺的對象竟然擁有這樣的實力,一瞬間眼神都有些畏懼,但在下一刻,他們卻是仍舊迎了上來,給身後的人讓出了空間。

  十餘根前端削尖了的竹篙大多沒有直接刺向丁寧的身體,而是紛亂的刺向了丁寧的身體周圍。

  這些縱橫交錯的竹篙就像是天地間最簡單的符陣,瞬間將丁寧周圍的區域隔成了無數的小塊。

  然而這些人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只覺得手中一輕。

  他們手裡的竹篙瞬間被切斷了。

  絕大多數竹篙還交錯著,但丁寧的前方,卻是始終有一條筆直的通道。

  他急速突進的身體,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停頓!

  黑暗裡,最前方的一名三十餘歲的結辮男子驟然發出一聲慘嚎。

  丁寧的身體像狸貓一樣衝入了他的懷裡,手中墨綠色的殘劍瞬間在他的腹部進出了數次。

  猩熱的鮮血噴湧在地上,一條慘白的劍光亮起。

  這名男子身側的一名刺客反應過來,不顧已經必然死去的結辮男子,一劍直接往前橫掃。

  然而嗤的一聲輕響,就像有一片雜亂的野草在他的眼前生成,形成一片草原。

  這名男子駭然的往後退卻。

  在他面前這名突進的瘦小少年的劍勢竟然綿密繁雜到了極點,他感到根本無法阻止對方的劍勢的蔓延,哪怕對方手中只是一柄兩尺的殘劍。

  也就在此時,他突然覺得手腕很冷。

  這時,他才發現,方才那嗤的一聲輕響是從他的手腕上響起。

  然後他的眼睛恐懼的瞪大到了極點,他看到自己持劍的手掌和手腕脫離開來,灑出一蓬浪花般的鮮血。

  丁寧的眼睛裡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

  他的身體就像硬擠一樣,越過這名斷腕男子的身側,他手中的墨綠色殘劍的劍影像無數雜亂的茅草往前蔓延,席捲過前方兩名刺客的腹部。

  噗噗…兩團血浪噴湧在蕭瑟的秋風裡。

  「這是什麼劍法?」

  「這麼繁雜的劍法…這少年用的真是不錯。」

  就在這些已經陷入驚恐的刺客後方的一條街巷裡,一個屋簷下的臺階上,坐著一名盤著道髻的蒙面黑衣男子,看著空氣裡不斷蓬散開來的血花和墨綠色的劍影,他微微蹙眉,發出了真誠的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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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劍齊眉,雪降

  任何的劍術,包括飛劍,在面對對方各種不同兵刃,不同方式的進攻時,都會有最合理的應對劍勢。

  挑、撥、撩、刺、斬、拖、磕、震…各種各樣的出劍方式組成的劍招,在尋常時煉得純熟,在面對攻擊時,便會自然的用最合理的一招去應對,最有效的對敵人造成殺傷,並不妨礙自己下一劍的反擊。

  然而各種劍經注重的東西本來有很大的區別,例如大秦軍中常見的斬馬劍訣和重石劍經便只追求一劍斬出的力量,追風劍法便追求刺擊時的絕對速度。不同的注重,便造成了各種劍經上紀錄的劍法的簡易和複雜。

  野火劍經是很冷門的劍經,沒有多少人練習,所以這名坐在冰涼的臺階上的蒙面黑衣男子並不認得,但他看得出這門劍法注重的方面很多,每一劍遞出都有五六種不同的應對對方各種進攻手段的變化,以及可以帶出後繼的很多種變化。

  這使得這種劍法的劍招分外綿密複雜,在小範圍內就像是始終有一片野草的原野在擴張,然後裡面隨時有野火升騰出來傷人。

  然而分外繁瑣的劍法有時候不夠簡單直接,在發力上便不夠酣暢淋漓,速度和威力有很大不足,最為關鍵的是,越為繁瑣便越難掌握。

  有些劍訣不管對方的進攻如何,只管一劍斬去,而野火劍經這種劍經,面對對方的一劍橫削,在自己突進的時候,都恐怕至少有五六種不同的應對手段,有時候應對手段太多,反而會猶豫,反而會想著要用哪一種,也會讓人不由得思索用了那一種之後,自己接下來要跟隨什麼樣的劍勢。

  此時的丁寧之所以贏得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由衷讚歎,便是因為他的劍招沒有任何的猶豫,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明明以防守見長,反擊較弱的繁雜劍法,在他的手裡,竟然硬生生的有了些凌厲決殺的味道。

  在這名蒙面黑衣男子所得的消息裡,這名酒鋪少年進入白羊洞修行也不過二十餘日的時間,對這樣繁雜的劍經竟然能夠有這樣的理解,即便是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絕大多數新入門弟子都恐怕難以做到。

  只是這名酒鋪少年表現的才能越是讓人欣賞,他今日裡就越是必須在這裡死去。

  丁寧的嘴脣緊抿,手中的殘劍毫無憐惜的切過前方一人的咽喉。

  那人才剛剛揮起一柄斬馬刀,喉嚨裡空氣和鮮血的驟然失去,讓這人驟然無法呼吸,連慘嚎都無法叫出便往前栽倒。

  自此,已有六人在他的身周倒下。

  只是這種劇烈的戰鬥,對他此時的修為和身體而言,都是沉重的負擔。

  他的呼吸已經灼熱起來。

  他上方的夜空裡,驟然出現十餘條雜光。

  他的雙腳猛地一頓,再次發力,瘦小的身體如閃電般從前方一人的腋下穿過,右手的殘劍反手撩了過去,在那人的腰側切開了一條巨大的創口。

  黑暗裡,這名刺客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慘嚎。

  因為這一劍,他的整個身體的動作有所停頓。

  也就是這一個停頓,十餘條雜光落下,噗噗噗噗連響,十餘支箭矢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身體,帶出十餘團血霧。

  頃刻間連倒七人,就連這條街巷後方的十餘名刺客都面色變得異常蒼白,雙腳有些難以挪動。

  「還說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鐵血漢子,這樣就被殺怕了,連普通秦軍的軍人都不如,山賊就是山賊,上不了檯面。」

  盤著道髻的蒙面男子自言自語的站了起來。

  就在他站起來的這一刻,丁寧便感覺到了異樣,在黑暗裡,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眼睛裡開始散發出寶石般的光輝,就連肌膚都開始透出螢火蟲一樣的光亮。

  丁寧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知道真正可怕的敵人終於出現了。

  在這名蒙面黑衣男子開始動步的瞬間,先前那些手持長竹篙堵住這條長巷的所有刺客,除了那些躺倒在地上再也無法爬起的之外,都紛紛往後退去。

  黑衣蒙面男子越過倒退的數人,正對著停在當地開始喘息的丁寧,他譏誚的目光掠過丁寧身體周圍的那些屍首,認真說道:「好狠辣的手段,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對不會相信這是出自一個才開始修煉不到一月的修行者之手。」

  丁寧垂下右手的末花劍,讓劍身上的鮮血順著裂紋滴落,他調整著呼吸,平靜的看著這名黑衣蒙面男子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你肯定想知道是誰想殺你,只是很可惜我無可奉告。如果這些人能夠殺掉你,那我只要坐在那裡看著,也可以得到同樣的價錢。」黑衣蒙面男子笑笑,「我只是一個來負責殺掉你的人。」

  丁寧沒有再說什麼話,因為黑衣蒙面男子已經又開始動步。

  無論對方為什麼有興趣和自己多說這兩句,但顯然對方不會浪費什麼時間。

  他深吸了一口氣,也沒有設法逃跑,因為面對一個已經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逃跑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黑衣蒙面男子的眼神趨於絕對的平靜和肅殺,一股凶殘的殺氣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他的步伐十分穩定,看上去頻率一模一樣,然而他的身影卻越來越快,就在第三步抬起的時候,他的雙腳已經完全脫離了地面,整個人往前飄飛了過來。

  黑衣蒙面男子的右手微動,一股澎湃的天地元氣從他的體內湧出,撐得他的整截衣袖都似要炸裂開來,然而在下一瞬間,他的手中卻沒有出現任何兵刃的反光。

  他空著雙手,腰側不見有劍,背上也不見有劍。

  一片薄薄的黃紙,卻是從他的袖間飄飄悠悠的飛出。

  眼見這樣一片輕飄飄的黃紙,丁寧的眼睛卻是驟然眯起,一股凜冽的寒意從他的心底深處湧起,他的雙足一錯,整個身體以儘可能快的速度往後退去,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殘劍不斷採取拍擊之勢,急劇的往前拍擊,儘可能的排盡前方的空氣。

  無數墨綠色的橫劍劍影,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排排的雜樹樹枝生成。

  從黑衣蒙面男子袖中飛出的輕薄黃紙,在空氣裡嗤的一聲輕響,散開成無數細小的灰燼。

  這些灰燼往外散開,內裡蘊含的真元帶出的軌跡,卻是頃刻間猛烈的燃燒起來,瞬間形成一個直徑丈許的恐怖火團。

  丁寧閉上了眼睛,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劍柄上,在這一瞬間往前再拍一條劍影。

  轟的一聲爆響。

  幽冷的街巷中充滿無盡的燥意,無數流散的火焰在空氣裡飛出了數尺的距離,又奇異的完全消失。

  丁寧的整個人在崩裂的火團後方倒飛出去。

  他身上的白羊洞外袍瞬間出現了無數個焦黑的孔洞,甚至連稚嫩的臉面上都出現了數個焦痕。

  他雙手的虎口全部撕裂了,鮮血順著劍柄流淌下來。

  然而他的臉上卻是沒有任何驚恐的表情。

  看著依舊緊緊握著手中劍的丁寧,蒙面黑髮男子微微蹙眉。

  這一擊沒有直接殺死丁寧,已經超出了他的最大預估。

  此刻他已經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身體裡的真元再度湧出。

  他的右手衣袖裡,再次飛出一片黃紙。

  這片薄薄的黃紙卻是沒有像第一張黃紙一樣顯得毫無分量,也沒有直接消失,相反,這片黃紙卻是像一塊無比沉重的金磚一樣,狠狠墜落在前方的地上。

  咚的一聲悶響。

  地面的數十塊青石頓時崩裂,地下的泥土炸了開來,每一塊青石和泥土都被注入了天地元氣,都變得異常沉重,而且全部跳起,朝著丁寧壓至。

  丁寧手中的殘劍再次化成一片劍影。

  挑、削、斬、砍…各種各樣的用劍手段在他的身前組成綿密的劍勢。

  無數沉悶的聲音響起。

  他連退十餘步。

  一截斷裂的青石重重的砸在他的肋部。

  「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從他的口中湧出。

  蒙面黑髮男子的眼睛驟然眯起,眼睛裡再度閃現出意外和震驚的光芒。

  丁寧竟然只是受傷,竟然能夠在他的這一擊下活下來!

  「你已經不行了…你還在等什麼…這種堅持只會讓你在死去之前更痛苦而已。」

  這種意外而產生的複雜情緒,讓這名蒙面黑髮男子的右手再度捏住一張黃符紙的瞬間,忍不住輕嘆著出聲。

  丁寧依舊沒有出聲。

  他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舉劍齊眉。

  蒙面黑髮男子眼眉之間的冷意使得他的眉毛上都似乎染了一層白霜。

  他一聲低喝,手中噴發的真元和天地元氣,吹出了他手中的這張符紙。

  符紙在飛出他衣袖的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後他的前方開始落雪。

  一片片潔白的雪花,在空氣裡形成。

  每一片雪花的邊緣,都變得越來越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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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5 17:21:38

第五十章 悍殺

  丁寧的眼瞳也被這些潔白的雪花染白。

  對方剛剛的一擊,已經擊斷了他兩根肋骨,對他的內腑也造成了不小的損傷。

  他也十分清楚,即便他一開始就動用真正的修為,也未必能夠殺死這名蒙面黑衣男子。

  因為對方竟然是一名在長陵比較罕見的符師。

  而且對方在第一次出手的時候就抱了速戰速決的主意,所以出手便是大量消耗真元的符籙,這種純粹境界上的力量碾壓,便令他無法抗衡。

  然而他並非是普通的修行者,他對於某些氣息,尤其是他熟悉的一些氣息的感知,卻是比他對面的這名符師強大得多。

  他臉上的冷漠和平靜是真正的冷漠和平靜。

  因為他的確是在等待著一個可以近身殺死這名符師的機會。

  而機會就在現在!

  就在這些潔白的雪花剛剛伴隨著天地元氣的凝聚而生成,漂浮在他的頭頂,邊緣開始鋒利但還沒有鋒利到足夠程度的這一瞬間,一條灰影無聲無息的從蒙面黑衣男子身側的屋簷下飄落了下來。

  蒙面黑衣男子的念力正在控制著他面前的這些雪花,但他畢竟是久經殺陣的強者,在這一瞬間,他敏銳的感覺到了來自背後的殺意,想到這是又一次沒有預料的意外,他的口中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利嘯,一直籠在衣袖裡的左手裡驟然出現了一柄在黑夜裡沒有絲毫反光的短劍,一劍往後方衝來的灰色身影刺去。

  雖然是倉促之間的應對,然而這一劍刺出的瞬間,黑色短劍的劍身上還是湧起了一層強勁的真元,轟的一聲,一道平直的劍氣急劇的從劍尖衝出,狠狠刺穿冷冽的空氣,就像是這柄短劍瞬間變成了一柄粗直的黑色長矛。

  然而讓這名蒙面黑衣男子沒有想到的是,他身後這條灰影竟然絲毫不閃避這一劍,反而是用整個胸膛,朝著他這一劍壓了上來,同時一道無比狠辣的劍光,也朝著他的後頸狠狠斬落!

  這名蒙面黑衣符師平日裡絕對不會害怕這種狠辣的同歸於盡的打法,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輕易死在這裡,於是他的喉嚨裡再次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雙腳下真元湧動,整個人頃刻間變成了一片落葉,在極侷促的時間裡,輕柔的往一側飄讓,避開了身後這偷襲的一劍。

  丁寧已經在疾進!

  在這名符師左手劍反手刺去的同時,他的身體已經直直的往前衝出,他沒有呼吸,只是屏住一口氣,儘可能的在一瞬間迸發出自己的所有力量。

  沉重的雪片在空中還停頓著,還不夠鋒利的邊緣這一瞬,也在他的臉上和雙手上割出了無數條細細的血口,但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就在這名蒙面黑衣符師像落葉般飄出十餘尺的同時,他已經距離這名符師不到一丈。

  蒙面黑衣符師一聲厲嘯,整個身體往一側的屋簷掠去,與此同時,他的念力再次集中在他和丁寧之間的區域裡。

  他已經覺得這裡越來越失去掌控,已經根本不想管身後那名不要命的劍師,只想瞬間將丁寧殺死,然後離開。

  那些潔白的雪片再次震動起來,即將化成一片可怕的風雪。

  就在這一瞬,丁寧已然出劍。

  他的身前帶起一蓬劍影,墨綠色的光焰裡,如有白色的野火在燃燒。

  他的人和蒙面黑衣符師距離還有一丈,他手裡的劍只有兩尺長度,以他目前的境界,根本不可能觸碰得到對方。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蒙面黑衣符師的臉上一陣劇烈的刺痛,雙目更是無法睜開。

  當冰冷的寒意從他的血肉中滲入,他頃刻反應過來,丁寧竟然是用劍勢拍擊了許多雪片,以驚人的速度彈射到了他的臉上。

  更讓他心寒和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在他的眼睛無法睜開的這一瞬間,他的念力竟然無法感知到丁寧的存在!

  他的感知裡,只有後面那名瘋狂衝來的劍師。

  丁寧身上的一切氣息,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一股血腥氣突然從身下湧起。

  這名黑衣符師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強行睜開眼睛,一聲厲喝,左手的黑色短劍往下方削去。

  模糊的視線裡,他只見那柄墨綠色的殘劍,正斜斜的刺入他的右側大腿內側!

  他的黑色短劍再次迸發出強大的劍氣。

  然而為時已晚,森冷的涼意已經深入骨髓。

  墨綠色的殘劍極其迅捷的挑斷了他的數根重要的血脈,急劇的退出,帶出噴泉般的鮮血!

  黑衣符師眼神震駭,手中黑色短劍折轉,往下斬向丁寧的頭顱。

  轟的一聲震響。

  丁寧的身體再次往後倒飛出去。

  黑衣符師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極點。

  他不能相信丁寧還活著。

  他不能相信丁寧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封住自己的這一劍反擊。

  也就在此時,他身後的那條灰影手裡的劍光,已經再次落到他的身後。

  因為境界上的天然差距,黑衣符師右手的衣袖往後狠狠拂出,一股真元帶著數十片還來不及徹底形成的符雪,如同一股大浪狠狠衝在身後這條灰影的身上。

  噗!

  一聲悶響先行發出。

  這條灰影胸口的衣衫全部被真元拍擊得粉碎。

  緊接著,十餘道嗤嗤的聲音響起。

  這條灰影的胸口血肉上,出現了十餘個狹長的血洞,依稀可見碎裂的白色雪末在急劇的融化。

  然而這條灰影卻是說不出的悍勇。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的喉嚨裡只是發出了一聲悍然的悶哼。

  他手中的長劍只是略微偏離了一些方向,狠狠斬入了蒙面黑衣符師的左肩。

  蒙面黑衣符師眼神驟變,他像一頭末路的野獸般嚎叫起來。

  他左手的黑色短劍刺向這條灰影的心脈,然而因為大腿部大量的失血帶來的眩暈和左肩的力量衝擊,他的這一劍也發生了偏差,刺入了這條灰影的肩窩。

  這條灰影也厲吼了起來。

  他手中的長劍再次揚起,不停的斬下。

  一劍!

  兩劍!

  一蓬蓬的鮮血不斷的從蒙面黑衣符師的肩頸部不斷的噴出。

  蒙面黑衣符師落地,無法站立,被這一劍劍的力量壓得直接跪倒在地。

  他左手的短劍揚起,右手五指也不斷的抖動。

  然而無論是他左手的短劍還是右手間的真元,卻始終差著一點力氣,無法伸出。

  噗!

  噗!

  在第五劍落下之時,他終於頹然的坐倒,雙手垂下。

  他腦海的最後的意識裡,全是悔恨和難以理解。

  因為在今夜的計劃裡,他原本根本不應該出手,然而看到丁寧的表現,看到這些江湖漢子無法殺死丁寧,他違反了命令。他認為自己絕對可以殺死丁寧,迅速離開,然而他沒有想到這裡是他自己的末路。

  他不懼死亡,然而想到自己的死可能會給自己敬重的主人帶來麻煩而可怕的後果,他便悔恨得不能自已。

  同時讓他臨死都難以理解的是…怎麼在那一瞬間,丁寧可以控制到身上的氣息沒有任何的一絲外露,甚至連身體裡的氣息都消失的地步?他到底修的是什麼功法?

  空氣裡還殘留的最後一些潔白的雪片砰然崩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灰影並沒有就此停手。

  他再次一劍狠狠的斬在這名符師的肩頸部,這名符師體內的真元已經徹底崩散,這一劍直接就將這名符師的頭顱斬了下來,斜斜飛起。

  見到這樣的畫面,這條灰影才終於放開手中的長劍,搖晃著,艱難的走向已經跌坐在地的丁寧。

  丁寧看著這條走來的灰色身影,強壓下內臟震盪得難受的嘔吐的感覺,嘴角浮現出一絲難言的苦笑。

  這名身穿灰色衣衫的劍師,便是之前王太虛派來送他去白羊洞的那人。

  他甚至沒有特意問這名劍師的名字,但他之前就感覺出這名劍師只不過是第二境中品的修為。

  沒有想到,在這條街巷裡,他和這樣的一個江湖人物,便殺死了一名第三境上品修為的符師!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了一股異常熟悉的氣息的臨近。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確定自己已經安全。

  然後他在黑暗裡,無聲的朝著那股氣息的方位輕輕的搖了搖頭。

  在他的心裡,他很想此刻自己能夠依靠在長孫淺雪的懷裡。

  因為他此時的確很虛弱,很累,很冷。

  然而他十分清楚,如果想要在長陵生存下去,長孫淺雪便最好連這條街巷都不要進入。

  他搖了搖頭之後,看了一眼還握在手裡的末花殘劍,在心中輕聲的說道,所幸未至真正的末路。

  然後他才抬起頭,看著艱難走來的灰衫劍師,問道:「你怎麼樣…你怎麼會在這裡?」

  修行境界在長陵可算低微,但硬生生憑著一股悍勇狠厲和丁寧聯手殺死了一名善用符道的修行者的灰衫劍師的眼神裡也充滿了慶幸,但更多的是震驚和敬佩。

  「死不了。」

  他從衣袖裡摸出了兩顆傷藥,先遞給了丁寧一顆,然後才坐在丁寧的身旁坐下,自己吞服了一顆,「是太虛先生讓我一直留意梧桐落附近,儘可能的護衛你和長孫淺雪姑娘周全。」

  傷藥入口,胸腹間終於泛起一絲暖意,丁寧輕輕的咳嗽著,他知道既然這名灰衫劍師最終出現,那麼接下來自然會有更多的兩層樓的人趕來善後,他看著這名受傷也很重的灰衫劍師,緩緩道:「王太虛很講情義,我讓他不需要再關照我,他還是留了你在這裡…但這樣,我卻欠了你們的情,欠了你一條命。」

  「先生客氣。」平日裡話很少的灰衫劍師疲憊但誠懇的輕聲說道:「您的命是您自己救的,我知道您是天才,但沒有想到您竟然只是短短的這麼多天的修行,就已然擁有這樣可怖的劍術。」

  「還未問過你的名字。」丁寧輕聲的說道。

  「在下荊魔宗。」灰衫劍師答道。

  丁寧看著他,「好獨特的名字…名字裡帶魔字,你是月氏國人?」

  灰衫劍師荊魔宗點了點頭,「我父母都是月氏國的馬奴。」

  月氏國是大秦王朝之外的一個邊陲小國,同時也是臣服於大秦王朝的上貢屬國,馬奴都是屬於貴人的奴隸,身為馬奴的後代,能在長陵有自由之身,能夠用劍。丁寧便知道這裡面肯定有王太虛的恩情在裡面。

  「你用劍很不錯,只要能夠在長陵活得長久,一定可以成為很強的劍師。」丁寧看著他,認真的說了這一句。

  荊魔宗一愣。

  他覺得這不可能,但他又覺得丁寧的語氣裡,又夾雜著奇怪的意味。

  「這些人有可能是什麼來路?」他轉頭看向丁寧,然而丁寧的目光,卻是已經停留在那名黑衣符師的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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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5 17:21:38

第五十一章 恩與怨

  荊魔宗搖了搖頭。

  市井之間的江湖人物要比那些廟堂裡的修行者有更多的門路和眼線,他們也更需要記住那些市井裡面混飯吃的人物,只是這些人,無論是這名和大燕王朝的修行者一樣,善用符籙對敵的修行者,還是先前那些手持竹篙的刺客,他可以肯定都沒有見過。

  這些人很像純粹收錢幫人辦事的殺手,而且是從遠地調集過來。

  今夜對於他而言有太多驚疑的地方。

  是誰要殺丁寧?

  而且還費了這麼大的力氣,需要從遠地調集殺手?

  同樣的驚疑還在於丁寧的實力和見識。

  若非親眼所見,他不敢相信丁寧現在已經擁有了這樣的劍術,而且之前他在長陵用的名字都是王太虛幫他取的週三省,之前幫丁寧趕車的時候,丁寧也知道他那個名字,然而剛剛他卻鄭重其事的問自己的名字,而且似乎已經覺察到自己應該是月氏國人。

  難道他看得出自己先前的戰鬥裡劍式中的刀意?

  抑或是從自己手裡略微獨特的療傷丹藥,就判斷出自己是月氏國出身?

  丁寧此刻沒有去管荊魔宗的情緒,他思索了片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堅持著站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那名黑衣符師的屍體,輕聲的對身旁的荊魔宗說道:「這些人…不要去動他們,在神都監或者其它司的人到來之前,儘量維持著這裡的一切,不要動任何東西。」

  「為什麼?」荊魔宗更加驚疑的看著丁寧,他也堅持著站了起來:「連他們身上都不搜查一下?」

  丁寧搖了搖頭:「不需要…連我這種小人物都要這樣陣仗來殺,背後不是什麼普通的大魚,我們查出來沒有用處,只有朝堂裡的人查到什麼才有用處。」

  「告訴王太虛,如果別的地方沒有什麼意外發生,兩層樓也最好不要參與今夜發生在這裡的事情。」丁寧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他開始動步離開,朝前走出幾步之後,他又忍不住微微側轉頭補充道:「你最好也不要讓人發現參與了這件事情。」

  荊魔宗愕然的看著艱難而平靜前行的丁寧,他記住了丁寧的這些話,但依舊不能理解,「你現在到哪裡去?」他擔心的問道。

  丁寧異常簡單的回答道:「回家。」

  ……

  「回家?誰知道你的家到底在哪裡?」

  「我早就對你說過,你走得太快太急,若不是王太虛在這裡留了一個不要命的月氏國刀客,我就只能替你收屍了。」

  「你才進了白羊洞多少天,就已經惹上了這樣的事情?」

  當身上的血跡都被冷冽的秋風吹乾,輕輕的推開酒鋪的大門的瞬間,裡面就傳來了數聲冰冷而憤怒的聲音。

  丁寧帶上酒鋪的門,看著黑暗裡面籠寒霜的長孫淺雪,疲憊的說道:「今天這件事很奇怪。」

  長孫淺雪冷道:「我不管奇怪不奇怪,我只管結果。我只知道這長陵裡面有著無數的恩怨,每個人的身上都糾纏著無數的恩怨,哪怕是剛剛的那名月氏國人,現在聽起來月氏國是大秦王朝護佑的屬國,但誰不知道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大秦王朝的虎狼軍一役就殺死了十三萬月氏國人。你一日不踏進修行者的世界,還有可能遠離這些人,遠離他們身上的恩怨,但只要你接觸到這些人,你不可能脫離在這些恩怨之外。」

  「結果就是我還活著。」

  丁寧坐了下來,不顧長孫淺雪越來越冰寒的目光,放佛沒有聽到長孫淺雪後來的話一樣,輕聲說道:「那名蒙面修行者一開始從言語就偽裝成收錢替人殺人的殺手,但我可以肯定他是軍中的修行者,而且他雖然用出了一些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的符道手段,但我也可以肯定他最擅長的還是用劍。」

  長孫淺雪陷入了沉默。

  她平時絕大多數時候便只管修行,已經習慣外面發生的事情都聽丁寧的講述。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想到的都只是用劍,而不是用符。這便暴露了他所要隱瞞的一些事情。」

  「那人很有實力…他甚至有足夠的實力可以殺死我和荊魔宗,他也不是怕死之輩,然而他卻甚至連受傷都不願,很多時候都束手束腳,急於離開。尤其在荊魔宗出現之後,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將我和荊魔宗殺死,而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殺死我,然後逃離。如果不是因為一開始他就給自己加了這麼多限制,我們不可能輕易殺死他。」

  「那些拿錢殺人的修行者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們不會這樣,不會擔心自己是誰會被發現,因為他們平時本身就是見不得陽光的。他這樣的表現,只有可能是因為自己擁有特殊的身份,而且他的主子也擁有特殊的身份。」

  「所以即便有可能是從外地抽調過來,但他和他的主子,都很有可能是大秦王朝軍中的人物。」

  「如果這件事和之前的錦林唐的背後靠山有關,連對付一個像我這樣,對兩層樓有可能造成影響的弱小修行者都動用了這樣的陣仗,那我現在擔心的,就是王太虛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既然這樣,你之前為什麼不提醒那個月氏國人?」聽到此處,長孫淺雪清冷的出聲道。

  丁寧看著她,認真的說道:「因為如果和我想的一樣,提醒已經來不及了。」

  長孫淺雪看著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冷冷的伸出了手。

  噗噗兩聲輕響。

  她的手指在丁寧的腰間收回,丁寧那兩根斷裂的肋骨準確的歸位。

  「或許下次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她看著丁寧口中沁出的一點淤血,又看著丁寧腰側掛著的那柄末花殘劍,冷笑著說道。

  ……

  「關七七、何負、郭羽化…還有那個加入白羊洞半日通玄的酒鋪少年,現在應該都已經死了。」

  一座兩層的古樓裡,一名同樣蒙面黑衣的修行者,用一種可憐的目光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王太虛,微諷的說道:「你應該明白不是我的對手,為什麼在我走進這棟樓到現在,你不跑?」

  「因為這裡就是兩層樓,是我的家,在我的家裡,再強的修行者不可能輕易殺死我。」

  臉色有些過分蒼白,看上去還是很虛弱的王太虛看著瞬間殺死了十餘名守衛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名蒙面修行者,平靜的說道:「我在這裡等你,便是要和你說幾句話,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蒙面黑衣人嘲笑道:「這便是那種死也要死得明白一些的古怪心理麼?」

  「長陵城裡其餘的那些幫派,不可能請得動你這樣的人,而且要在一夜之間殺死我的那麼多兄弟,採用這種讓一夜之間斬首的方式來解決掉我們兩層樓,需要更多強大的修行者。那些幫派更加不可能有這樣的能力。」

  王太虛看著這名修行者的雙目,「所以當時得到的消息沒錯,錦林唐的背後應該是某位軍中的大人物。」

  這名修行者雙眉微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他的眼光裡,王太虛已經是一個死人。

  然而王太虛卻是看著他,接著用一種很誠懇的語氣,輕聲說道:「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你們殺不了我呢?萬一你們殺不了我,你們在一夜殺死了我那麼多兄弟…我便不可能再珍惜兩層樓的家業,一定會不擇手段的和你們鬥到底。」

  「我會把你們查出來。」

  王太虛的語氣驟然開始變得森寒,他緩慢的說道,「你們也會有兄弟,有親人,我對付他們,也不會留情。」

  這名蒙面修行者臉色驟變。

  「所以我絕對不能讓你活過今晚。」

  他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一顆拳頭大小的青色銅球,隨著一股恐怖的真元爆發,從他的袖中飛出。

  在飛出的瞬間,這顆看上去平淡無奇的青色銅球表面便已亮起無數條金黃色的耀眼符線。

  在下一剎那,所有的金黃色符線裂開,所有的青銅色碎片劇烈的燃燒起來,變得金黃。

  這間書房裡,綻開一朵金黃色的火蓮。

  轟的一聲爆響。

  無數燃燒著的金屬蓮片,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全部朝著王太虛湧去。

  「這裡是兩層樓的面子,最重要的基業,我怎麼可能讓你在這裡輕易殺死?」

  在青色銅球飛出的時候,王太虛的臉色也古怪起來,他也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他椅子下方的地板,同時驟然裂開。

  金黃色火蓮盛開之時,一條細細的淡青色劍光就像一股無聲無息的流水,從蒙面黑衣人的褲管內流出,緊貼著地面朝著王太虛的身下飛去。

  這名蒙面黑衣人知道這些江湖人物都有些逃生的手段,他已經做好了王太虛下方有逃生暗道的打算。

  若是王太虛真的往下墜,必定會被他有所準備的飛劍一削兩段。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還是震驚而憤怒的狂嘯了起來。

  王太虛腳下的地板裂開,並沒有出現他想像中的直通地下的什麼暗道,而是同樣的爆炸開來。

  一股比青色銅球的爆炸還要猛烈的爆炸在王太虛的腳下形成。

  一股火山噴發般的氣流瞬間就將王太虛沖得往上飛起,穿過了上方的屋頂。

  在蒙面黑衣人的怒嘯聲中,無數金色的火蓮片瞬間撕裂了王太虛原先所在的位置身後的牆面,與此同時,爆炸的威力使得整座小樓的樓面都崩解開來。

  他的飛劍在爆炸的碎片和氣流中搖擺不定,讓他的念力都瞬間遭受了一些損傷。

  這名蒙面黑衣人的身體往後倒飛而出,他抬起頭,只看到王太虛的身體已經高到超出了他念力所能控制的飛劍的範圍。

  而且就在他這驚鴻一瞥之間,王太虛的雙手張開,他的手臂上好像生出了黑色的雙翼。

  那是一件隱匿在外袍下的古怪滑翔翼衣。

  唰!

  就在下一瞬間,空氣裡響起一聲急劇的破空聲,王太虛的身體像一隻蝙蝠一樣,迅速的消失在黑暗的夜色裡。

  蒙面黑衣人的渾身,瞬間被冷汗溼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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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

  距離被爆炸的小樓不遠處的一條漆黑街巷裡,一株柿子樹下,靜靜的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

  黑色馬車的車窗簾是掀開的。

  車廂裡坐著一名同樣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所不同的是,這名蒙面男子的頭髮灰白,年紀明顯比出現在其它地方的黑衣蒙面男子要大得多。

  他的額頭瑩潤,然而眼角的皺紋深得就像刀刻一樣,他的眼眸也是真正的滄桑,這使得他的臉面雖然大部分都被矇住,但任何看到他的人,都會不自覺的想到塞外的風霜,大漠的孤煙,禿鷲漫天飛的殘陽戰場。

  這名滄桑的修行者在小樓爆炸的瞬間,也看到了沖天而起的王太虛。

  看著接下來如蝙蝠一樣消失在夜色裡的王太虛,這名滄桑的修行者眼角的皺紋又深了許多。

  在王太虛一舉滅了錦林唐之後,長陵市井裡的江湖人物便都認為王太虛已然一飛沖天,然而這名滄桑的修行者卻很清楚,任何底層的修行者,不論飛得多高,在長陵真正的權貴眼裡,還是太過低微。

  即便是在他們的眼睛裡,王太虛都太過弱小,只是只要王太虛能夠活下來,他們過了今夜,卻未必能夠活得下來。

  這名滄桑的修行者眼睛裡泛起一層苦意,他搖了搖頭,放下了車簾,馬車開始沿著平直的街巷緩緩駛離。

  在已然接近長陵東郊的一條巷道里,有一輛普通的馬車和這輛黑色的馬車交錯而過。

  兩者都沒有停留,但是那輛看似十分普通的馬車裡,卻是有一聲帶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殺伐氣息的冷峻聲音,透過了兩重車簾,傳入了這名滄桑的修行者耳中。

  「三日之內,王太虛必須死,若王太虛不死,你應該明白怎麼做。」

  神容滄桑的修行者什麼都沒有說,他微眯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只是在馬車駛出長陵,開始進入城外的官道之後,他才輕輕的嘆息:「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如是。」

  ……

  這一夜對於長陵的很多人而言分外難熬。

  王太虛如一隻蝙蝠落入一間普通的民院。

  只是他這隻蝙蝠,卻是一隻受傷的蝙蝠。

  那名以雷霆的手段在數個呼吸間便殺死了他的十餘名護衛出現在他面前的修行者,最後丟出的青銅圓球更是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才擅長的法器手段。

  雖然依靠保命的佈置逃了出來,但他還是被數片燃燒的金色符片刺入了體內。

  此刻他的腿部和腰腹部,都有幾個可怖的撕裂傷口,其中最嚴重的甚至可以隱約看見內裡的臟器。

  只是從長陵最底部爬起來的他很多次經歷過這樣的時刻,久病成醫,久傷便自然懂得如何處理自己的傷勢。

  他迅速脫掉了身上破爛的外袍和撕破了幾個裂口的奇異蝠衣,就在這寒冷的深秋裡裸著身體,緩緩的用真元逼出了體內所有的金屬碎片,然後才在脫下的外衣袍服裡取出了兩瓶藥粉,外敷內服,飛快的包紮。

  這些傷口劇烈的痛楚和大量的失血讓他的腦袋變得昏沉,但他依舊意識到既然是那種級別的可怕對手,那他在長陵裡其餘的那些隱祕住所便一處都不安全,絕對不能用來隱匿。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已經沒有多少溫度的手,悄無聲息的從一旁晾衣的竹竿上取下了幾件衣衫,套在了身上。

  接著黑夜的掩護,他連翻數十道院牆,最終進入了一間酒樓後院的一間偏房。

  這間偏房裡有一名微胖的廚師,睡得極其香甜,他顯然也不是什麼修行者,一直等到王太虛走到他的身前,連續推動了幾次他的身體,他才驚醒過來。

  然而在看清楚王太虛蒼白的面容的瞬間,這名微胖的廚師便像迎來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他的臉上開始閃現出一種奇異的光輝。

  他異常尊敬的對著王太虛深深跪拜,問道:「您需要我做什麼?」

  王太虛看著他,輕聲說道:「幫我打聽一些消息,我必須在天亮以前,到達真正安全的地方。」

  ……

  莫青宮很惱火。

  無論是誰,剛剛躺下休息不到半個時辰就被叫起來都會很惱火,最為關鍵的是,像他這樣的人本身每天就不會有多少休息的時間。

  他揉著有些發疼的腦袋,隨手便將身前年輕人小心翼翼遞上來的一份卷宗丟到了旁邊的火盆裡,「不要花力氣去調查這個人,去把所有的力氣都砸在那個被砍了頭顱的用符的修行者身上!讓神策組也去查,給我查到底!」

  他身前這名英俊的年輕人看著火盆裡舔起的火舌一臉驚愕。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出來的卷宗為什麼就被這麼隨手燒了,他也想不明白那名少年怎麼就不要查了?

  「大人…」於是他忍不住開口。

  「不要以為我是太過缺少休息糊塗了。」但是他才剛剛開口,莫青宮就已經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不讓你查那個酒鋪少年,不是因為我有什麼特別的意見,而是因為之前已經清查過他兩輪,不管他加不加入白羊洞,是否半日通玄,他的出身來歷都沒有任何問題,針對這些的調查完全是白費力氣。只不過之前這些都是秦懷書辦的,你才剛剛接替他的位置,所以你不清楚情有可原。」

  原來這名少年先前已經早已進入神都監的視線,而且看莫大人的語氣,似乎對這名少年十分熟悉,甚至有著很深的瞭解?

  這名英俊的神都監青年官員面容微僵,他猶豫了一下,卻依舊忍不住輕聲說道:「大人教訓的是…屬下今後辦事之前一定多問些人,不至於再白費力氣,只是真的讓神策組也去查?」

  聽到這名青年官員的這幾句話,莫青宮的眼中莫名的充斥極其森寒的意味。

  他盯著這名神都監的青年官員,異常寒冷的說道:「在我大秦各司擔任要職,尤其是在我神都監為官,你一定要明白一點,處理自己人的事情,永遠比處理外面人的事情要重要。」

  看著這名更顯緊張,卻還不夠明白的青年官員,他冷笑了起來,接著說道:「我大秦王朝到了這份上,根本不會懼怕某個單獨的修行者或者修行之地,聖上和兩位臣相也不會認為一個宗門的修行典籍可以對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響。他們在意的是我們的絕對忠誠,在意的是每個臣子是否按照他們的旨意做事。他們不希望見到拖著大秦王朝這輛戰車的戰馬自己的腳步不合,公器私用,是他們更在意的事情。」

  「我們神都監,本身處理的便是我朝內部的事情,處理的便是自己人的事情。你既然已經在神都監做到了這個位置,既然已經知道神策組也是全力在追查雲水宮那些人的事情,既然你也覺得今夜長陵發生的事情或許和公器私用有關,這麼著急的通報我,那麼你為什麼不能更進一步,想想清楚自己的職責所在?」

  青年官員的冷汗浸透了髮絲,沿著臉頰不斷滴落。

  「要想在長陵待得長久,便始終要和聖上的意思站在一邊。慕容城的修煉資質比起秦懷書不知道要好多少,人也比秦懷書長得英俊瀟灑,讓人看得順眼,然而他現在的屍體說不定都已經腐爛,而秦懷書現在卻已經得了舉薦,已經進入靈虛劍門學習。」

  莫青宮冷冷的看著這名遠不能令他滿意的青年官員最後說道:「秦懷書的優點,便是看得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今夜我的這些話,我不會說第二遍,我只希望今後你也能看得清楚點。」

  「多謝大人點醒!」青年官員由心尊敬的深深行禮。

  「去吧!我倒是想要知道,是哪個貴人運氣這麼差,連對付這些江湖人物都會失手。」莫青宮的面色略微柔和了一些,他擺了擺手示意這名青年官員可以離開的同時,深諳用人之道的他又提點了一句:「做事細心和認真些,將力氣用在要用的地方,你應該聽說過,在我手下坐這個位置的人,不出意外都會飛上枝頭。」

  渾身被冷汗溼透的青年官員的眼底深處頓時發燙,他再次尊敬的躬身,然後充滿鬥志的退出。

  ……

  幾乎相同的時刻。

  驪陵君府,面容普通然而因為獨特的氣質,卻使得所有見到他的人很容易覺得他就是天下最美的男子的驪陵君,看著他最看重的智囊幕僚呂思澈,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不是我們做的。」呂思澈平靜的看著深夜還未眠的驪陵君,說道:「我絕對不可能用這樣粗暴而危險的手段。」

  驪陵君點了點頭,輕聲而溫雅的說道:「如果是你,想必會不露絲毫痕跡,只是我很想知道除了我之外,長陵還有哪位貴人不喜歡他。出了這樣的事情,或許那名貴人需要朋友?」

  呂思澈微微的一笑:「有些野心的貴人,絕對不會拒絕君上這樣的朋友。」

  驪陵君卻突然憂愁了起來,他深深的看著呂思澈,說道:「近幾日其實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你說我要不要求見一下鄭袖?」

  呂思澈面色大變,雙手都不自覺的微微輕顫了起來。

  因為驪陵君所說的這名「鄭袖」,她還有一個更為高貴顯赫的名字——「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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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出山和入山

  「不要。」

  呂思澈抬頭看著驪陵君,用一種最真誠請求的語氣說道:「再等一等。」

  驪陵君猶豫了很久,他攏了攏頭髮,點了點頭。

  他知道呂思澈說的是對的。

  即便那名擁有著無上權勢的女子必定會對他的想法感興趣,或者說早已經等著他主動提出一些請求,但他十分清楚,那名平日裡飽受長陵民眾的敬仰,被各種讚美之辭包裹著的女子,事實上也有著尋常人難以企及的冷酷和決斷的一面。

  若是他做出太多的讓步,那即便能夠回到千山萬水阻隔的大楚王朝的國都,即便能夠最終坐上那個世上最精美的王座,整個大楚也有可能不再是原先的大楚。

  可是還能等多久?

  他側轉過頭,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覺得這長陵的每一個夜都是那麼的漫長,然而時間卻還是那麼的不夠。

  呂思澈在他這一轉頭之間,卻是心臟砰然跳動,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頓。

  因為他看到驪陵君的髮際,竟然已經一片雪白。

  雞鳴時分,白羊洞最高處小道觀前的平臺上閃起淡淡的紅光。

  小道觀裡的蒲團上,薛忘虛緩緩睜開雙目,他看著凝立在黎明前最後的黑暗裡的李道機,清了清喉嚨,輕聲問道:「那少年近日的修行可算順利?」

  李道機肅冷的頷首說道:「他是我所見修行最為順利的修行者,前面數日五氣沉入玉宮,突破到第二境中品的修為之後,接下來的修行也沒有半分的困惑。修行者所會遇到的障礙和關卡,在他面前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薛忘虛平靜的眼眸裡也出現了一絲激動的色彩,他看著李道機,認真的問道:「你覺得他在祭劍試煉之前,真的有可能突破到第二境?」

  「那要看他破境的速度,畢竟大境界的破境和這平時修行中的障礙截然不同,若是連這種破境都不存在多少障礙,那他應該會成為修行一月就突破到煉氣境的那種怪物。」李道機細細的說了這幾句,然後用一種微冷的語氣,接著說道:「只是就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夜裡,他差點被人殺死。」

  薛忘虛愣住。

  他原以為李道機這麼早出現在他面前,是想和他探討丁寧的修煉問題。

  李道機面色沉冷的看了薛忘虛一眼,不等薛忘虛開口,他已經接著說了下去:「不知道是什麼人,但為首的是一名真元境,而且身上有不少符籙的修行者,神都監已經在查這件事情。」

  薛忘虛的眉頭皺了起來,只是依舊沒有出聲。

  李道機看著他,接著說道:「丁寧斷了兩根肋骨,受了些傷,不過還算爭氣,和一名只不過是煉氣境的市井江湖人物,竟然將那名真元境的修行者殺了。」

  薛忘虛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眼睛裡全是異樣的光焰,他輕聲讚歎道:「這少年還真是給我們白羊洞長臉。」

  這下換李道機的眉頭皺了起來。

  因為在他看來,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都不是什麼令人值得高興的事情。

  薛忘虛眼中異樣的光彩卻是依舊在擴大,他佈滿皺紋的老臉上卻也開始佈滿了異樣的光彩。

  他想了想,然後站了起來。

  「你今天就在這裡呆著,不要到哪裡去了。」他心情看上去極佳的對著李道機微微的一笑,說道。

  李道機的呼吸莫名的一頓,他感覺到了什麼,抬頭直視著薛忘虛,緩緩的說道:「既然神都監已經插手,丁寧自然會安全的回山,你根本不需要出去。」

  「那不一樣。」

  薛忘虛搖了搖頭,他平日裡似乎永遠淡泊的雙眸裡開始充滿了一種罕見的驕傲神色,這種神色,和杜青角離開白羊洞時臉上掛著的神色很類似。

  「這些年來白羊洞已經很少有讓我覺得高興和臉上有光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煉氣的學生,而且還是我師兄離開時特意留給我的,昨夜裡卻差點被人殺死了。」

  「我當然知道神都監肯定會讓他安全回白羊洞,但是我也已經很久沒有出過白羊洞了,不出去…就算我活著,別人也以為我已經死了。」

  「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人麼?不是那種不怕死的人,而是本身就很快死的,不用擔心會不會死的人。我太老了,老得快死了,可是臨到頭來,還是要提醒人這一點。」

  薛忘虛的聲音還在小道觀裡迴盪,然而他的人影卻已經消失。

  消失在李道機的面前,消失在壓在這間道觀上的白雲間。

  當第一縷曙光照入梧桐落的瞬間,丁寧和往常一樣醒來。

  他輕輕的咳嗽著,斷了兩根肋骨的痛苦對於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但是激烈的發力之下,已經許久未有過的全身痠痛的感覺還是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長孫淺雪和往常一樣坐在窗口,梳理著如瀑的長髮。

  「白羊洞的馬車現在就停在門外。」

  她沒有轉身,清冷的說道:「不過馬車裡多了一個人,車伕沒有發覺。應該是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只是受了傷,應該就是王太虛。」

  丁寧知道她的感知在這種距離下絕對不會有問題,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欣喜。

  「今天有些特殊,我早些回白羊洞,不能替妳煮粥了。」他一邊飛快的洗漱,一邊有些歉意的對著長孫淺雪說道。

  長孫淺雪沉默著。

  她想要反脣相譏,然而她隱隱覺得,至少這些年在這條陋巷裡的修行進境超出了自己的預計之外,她很多時候甚至已經習慣了丁寧為她做的事情。

  就如現在,他對她說不能替她煮粥了的時候,在那麼數息的時間裡,她腦海裡面想著的不是一頓不吃也沒有什麼問題,而是想到沒有粥喝的話,自己要出去買些什麼東西來吃嗎?

  或許去買一碗他經常吃的那種面?

  ……

  停在酒鋪門外的馬車前,面目惇厚的中年車伕焦慮的等待著。

  他也已然知道了昨夜發生的事情,知道丁寧受了不輕的傷,只是按照這大半月來每日接送丁寧,對丁寧的瞭解,他便知道就算丁寧今日不能回白羊洞,也會知會他一聲。

  陡然看到酒鋪的門打開,第一眼看到臉色有些莫名蒼白的丁寧,這名車伕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喜色,同時眼睛裡也馬上浮現出愧疚的神色。

  「你的傷勢怎麼樣?今日裡要回白羊洞嗎?」

  「要回,即便是治傷,白羊洞也肯定比這街坊裡的醫生要強一些。」

  「昨日裡實在是我疏忽了…後來有官員來查過我的馬車,那根車軸是在進入長陵之後被銳器割裂了,應該有人在道路上做了手腳。只是你已經是白羊洞的學生,不說白羊洞的那些師長…就連各司官員都會區別對待,我實在沒有想到有人會對付你。」

  「這本來就是意外,而且你不是修行者,提早發現了反而有可能搭上你一條命。」

  和這名車伕對話了幾句,在車伕轉身勒馬的時候,丁寧很敏捷的將車簾掀開一個小角,然後飛快的閃入。

  看著悄無聲息的蜷縮在軟塌上的那條身影,丁寧首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輕咳了一聲,對著外面的車伕道:「今日比平時恐怕還要急一些,等下車子還可以的話,就請快一些。」

  平日裡受白羊洞恩惠的這名車伕以為丁寧是急著回白羊洞接受療傷,質樸的說道:「我在裡面已經多放了軟墊和被縟,那等會顛簸的時候,你可是要小心些。」

  應了這一聲之後,這名車伕打出一個響鞭,驅車奔行起來。

  在急劇的馬蹄聲和滾滾的車輪聲的遮掩下,丁寧看著蜷縮在自己身旁,面如金紙,就連身體都似乎縮小了幾分的王太虛,輕聲的說道:「竟然這麼慘…都要設法躲到這輛白羊洞的馬車裡?」

  王太虛無力的看著似乎早已經察覺自己躲在車廂裡的丁寧,臉上擠出了一絲蒼白的笑意。

  「很慘。」

  「跟著我打天下的幾個兄弟,能夠在我死之後撐得起兩層樓的,昨天夜裡全部死了。」

  「為了打聽消息,為了能夠到你這輛馬車上,又有兩個人為我而死。」

  「我不得不承認你再次給了我最大的意外,昨夜裡的那些場刺殺裡,你和我是唯一的倖存者。」

  聽到這些話語,丁寧並沒有感到震驚,他只是沉吟著,輕聲說道:「看來是錦林唐身後的那名軍中貴人不甘心?」

  「只要撐得過這幾日,我會讓他的不甘心付出代價。」王太虛強忍著咳嗽,輕聲的說道。

  丁寧搖了搖頭,他沒有回答王太虛的話,只是嘟囔了一句,「白羊洞不會不管我吧?至少李道機應該出來接我一下吧…」

  疾行的馬車已然駛在長陵邊郊的官道上。

  按理而言在這種更為寬闊的道路上,馬車奔行的速度會更快,然而坐在車廂裡的丁寧和王太虛卻是都感覺得出來,馬車的速度降了下來。

  十餘輛閃爍著森冷的青銅色光芒的戰車,佔據了前方的大半幅路面,數十名身穿鱗甲的軍士正在逐一盤查過往的行人和車輛。

  丁寧將車簾掀開一角,觸目便是那些軍士身上的鱗甲和刀劍上的森冷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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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將那山搬來

  「是長陵期門軍,看起來是很例行的檢查。」

  「如果只是例行的檢查,這輛馬車屬於白羊洞,再加上是載我的關係,便應該很容易通過。」

  「只要不是和那個軍中貴人有關的人,就算髮現我在你的馬車裡也不會有問題,最多讓人知道我在這輛馬車裡而已,畢竟我不是什麼要抓捕的犯人。」

  「但如果是和那個軍中貴人有關的人,說不定會直接設法殺你。」

  「那我只能儘可能的設法搶馬逃。」

  丁寧和王太虛輕聲的交談著。

  雖然看起來只是長陵內守軍的例行協助盤查,然而這個時候的盤查,怎麼想都應該和昨夜的刺殺有所關聯。

  ……

  十餘輛閃爍著森冷光芒的青銅色戰車的旁邊,靜立著一名同樣身穿鱗甲的軍士。

  只是和其餘的軍士不同的是,他的腰間掛著一柄黑色的無鞘鐵劍。

  這柄鐵劍上細密如繁花的符文,他臉面上那層隱隱的熒光,便自然透露出他和普通軍士截然不同的修行者身份。

  他看似也在注意著周圍的行人和車輛,但實則目光卻一直不時掠過遠處的道路。

  就在丁寧所在的這輛馬車出現在他的視野裡時,他的眼睛就微微的亮了起來。

  當馬車離得越來越近,看著馬車車輪在地上碾壓過後留下的車痕和車廂顛簸的幅度,他眼底的光焰就越來越亮,就像一層詭異的幽火開始燃燒起來。

  看著已經漸漸放緩的馬車,他喚過了身旁兩名軍士,交待了幾句。

  十餘輛排在前面的馬車被驅趕著往道路兩側讓開,給白羊洞的這輛馬車讓出了一條寬敞的通道。

  趕車的中年男子有些驚喜,他以為這些軍士看到了車廂上小小的白羊標記,所以此刻是特例放行。

  然而讓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他揚了揚鞭子,漸緩下來的馬車還沒有加速,那數十名身穿鱗甲的軍士已經暫時停止了對其餘馬車和行人的盤查,迅速的圍了上來。

  「吃相很難看,今天看來很有可能交待在這裡。」

  通過車簾的縫隙看著這些軍士的舉動,王太虛輕聲的嘆了口氣,真誠的對著丁寧說道:「等下如果我要出手,你便不要跟出來了。」

  「只要這些人顯露出一些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顧一切的格殺你的跡象,我不會和你站在一起。」丁寧點了點頭,也十分真誠的說道:「我未必會給你收屍,但我會想辦法替你報仇。」

  王太虛笑了起來,他強忍著咳嗽,笑得很辛苦。

  ……

  「你們這是幹什麼?」

  趕車的中年男子看著迎面走來的那名軍中修行者,怒聲道:「這是白羊洞的馬車。」

  腰掛黑色鐵劍的軍中修行者面無表情,依舊緩步前行,冷然道:「白羊洞的馬車也要接受例檢。」

  「那可未必。」這名平日裡不是特別講禮數,但很樸實的車伕冷笑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了一張蓋著鮮紅印記的文書,「這是神都監出具的公文,為防意外,一路無阻。」

  車廂裡的丁寧和王太虛頓時愣住。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化。

  大秦的各司裡,都會有比較特殊的文書,這些文書在緊急情況下動用,協調各司人馬。此時的這名車伕拿出的這份,是神都監的特別通行文書。

  因為神都監平日裡押運一些犯人,或是護送一些證人證物需要搶時間,所以便存在著這種可以不接受沿途關卡盤查的特別通行文書。

  以這名車伕平日的表現來看,他是決計不會想到先問神都監開具這樣的一份文書,應該是神都監在出了昨夜的事情之後,不想丁寧再有意外,所以才有官員特別照拂。

  然而面對這樣的變化,這名腰掛黑色鐵劍的軍中修行者卻依舊冷酷而漠然,「這份文書無效.」

  「為何無效?」

  車伕不可置信的張開了嘴,但他還沒有出聲,一個冷峻的聲音就已經在道側響起。

  一名看上去只是像普通商販的禿頭男子微微抬頭看著這名比他高了半個頭的軍中修行者,面上卻是散發出比這名軍中修行者更寒的冷意。

  在發出那個聲音之後,他的右手從腰側往前伸,手裡懸下了一塊黑色的玉牌。

  這塊玉牌上的氣息也十分寒冷,上面的「神都監」三字,顯露出了這名喬裝成普通商販的禿頭男子的身份。

  神都監無疑是長陵最令人畏懼的地方之一,所以當這塊玉牌暴露在清晨的陽光裡,就連周圍那些不相干的路人都全部心中一寒。

  然而面對這名神都監便衣官員豺狼般隱含威脅的目光,這名腰掛黑色鐵劍的軍中修行者的面容依舊沒有任何的改變,他只是依舊神情冷漠的說道:「因為我是斷知秋,期門軍士統,封賞百戶。」

  神都監便衣官員頓時一滯,面色變得極度難看起來。

  大秦王朝軍功爵位共分二十級,八級之上便已享有很多特權,享受百戶的賦稅,這已經是第九級的官爵才能享受到的封賞,再加上對方是複雜長陵防衛的期門軍士統,已有足夠權利不受神都監的這種約束。

  「裡面的人出來吧。」

  這名名為斷知秋的士統沒有再看這名神都監官員,冷漠的目光落在了車廂上。

  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便在此刻,從他的身體內沁出。

  感受到這股氣息,車廂裡的王太虛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蒼白。

  丁寧的心也倏然下沉。

  他的感知甚至比王太虛還要強出不少。

  而且斷知秋是故意展露出了這樣的真元氣息,所以他可以確定,這名士統是修為已經到了第五境的軍中強者!

  以此刻王太虛的傷勢,在旁邊還有許多軍士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如果戰鬥起來,他絕對不可能在這樣的一名軍中高手的手下逃生。

  ……

  「我倒是要看看,有誰能讓我白羊洞的人從裡面出來。」

  隨著那名士統斷知秋的一聲輕喝,就連停駐道邊的戰車都被徐徐拖動,眼看已經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止他讓丁寧和王太虛出現在這清晨的陽光下,然而就在這時,他後方的道上,卻是傳來一聲平淡而蒼老的聲音。

  場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去,只見道上走來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

  這名老者面如白玉,雙脣卻是硃紅,身上的白色道袍上鑲著黃邊,腰間佩著一柄像裝飾般的白玉小劍,看上去很有仙骨道風,然而可能是因為趕得太急,有些氣喘。

  在這名老人發聲之時,車廂裡的丁寧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他將車簾掀開了一條縫,遠遠的看到這名老者,卻是輕聲的嘀咕了一句,「怎麼看上去反而比杜青角還老…這麼老了,不僅是老,而且連火氣都沒有,還行不行啊?」

  王太虛的眉頭依舊深鎖著,他也從縫隙裡看到了那名老人,看到那柄白玉小劍,他也已經猜出了這來的人是誰。

  他感到震驚,但是卻依舊緊張。

  因為那名老人距離他們所在的馬車距離很遠,所以這名老人不僅要行,還要足夠快才可以。

  斷知秋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不要想著在我出手之前搶著出手,你來不及。」白髮老人看著他,說了這一句。

  斷知秋冷笑了起來:「你想必就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虛,只是即便是白羊洞洞主,也沒有資格插手我的查檢。」

  這名白髮老人正是平日裡始終枯坐在白羊洞最高道觀裡的薛忘虛。

  看著斷知秋的冷笑,他也微微的笑了笑,說道:「此時我不講資格,只論實力。」

  斷知秋的目光驟寒,嘴脣微動,正待說話。

  薛忘虛卻已然說話:「我昔日的功勞比你現在的軍功多得多,現在白羊洞已歸了青藤劍院,我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地方,按我的功勞,哪怕慢慢削,這樣的事情我也可以多做幾件。而且你們大概是狗急了要跳牆,這樣吃相難看的事情,難道也做得?」

  他的語氣雖然依舊平淡,和丁寧所說的一樣,好像聽不出任何的火氣,然而他的話語,卻是說不出的霸道,他眼梢的那種驕傲,也是讓斷知秋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抽搐。

  斷知秋的目光劇烈的閃動數下,然後他冷厲的直視薛忘虛,說道:「好,那就看看你有什麼實力可以說這樣的話。」

  薛忘虛依舊沒有絲毫火氣的微微一笑。

  他甚至微微側轉過了身體,沒有看這名渾身開始散發恐怖殺意的軍中修行者,而是看向白羊洞所在的北將山後更遠的山峰。

  在此時的晨光裡,北將山後更遙遠出的山峰就像是水墨畫裡那最淡的一筆,隱隱約約好看又顯得不太真切。

  「看我將那座山搬來。」

  薛忘虛在此時說了一句場間很多人都難以理解的話。

  然而就在他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所望的那條淡淡的山峰,卻是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斷知秋的臉色驟然變得雪白,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也就在此時,上方的天空裡,轟的一聲悶響,似乎多了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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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人活一口氣

  場間很多人惶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不明白為何遠處那條淡淡的山脈會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然而無論是斷知秋還是那名禿頂的神都監官員,他們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是搬山境!

  唯有一次性抽空那遠處眾多的天地元氣,將之搬來,那遠處的淡山才會在這一瞬間清晰,也唯有那麼恐怖的數量的天地元氣驟然抽引過來,此刻眾人的頭頂才會陡然多了一座無形的巨山。

  在一片惶惶然之中,薛忘虛滿意的輕握住了身側的那柄白玉小劍。

  壓在場間所有人頭頂上那座無形巨山驟然消失,然而一種更磅礴的力量,卻是從那柄看似擺設的白玉小劍上發出,貼著地面往上捲起。

  噗噗噗噗……

  斷知秋一聲低沉的厲喝,他身上的鐵衣中震出無數積年的細塵,整個人竟然壓不住,往上飄起,雙腳離地一尺。

  嗡!

  停駐旁邊的所有戰車,也如同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機,同時發出了急劇的震動,車身上所有的饕鬄符文全部亮起,發出耀眼的光芒。

  一頭頭貪婪嗜殺的凶獸,帶著一種凌厲的氣息,在下一瞬間就似乎要從戰車的表面衝出來,擇人而噬。

  然而令人更加震駭的是,這些需要四匹戰馬才能拉動的沉重符文戰車,在下一瞬間也被一種澎湃的力量託得往上飛起,越飛越高,很快就遠遠超過了路邊涼亭的高度。

  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畫面。

  無比沉重的符文戰車拋飛在空中,車身上的凶獸猙獰卻根本無力抗衡。

  就連那些身披鐵甲的期門軍軍士都震撼無言,然而看到這樣的景象,眼神裡也是充滿駭然的神都監官員卻是驟然反應過來什麼,發出了一聲驚呼:「不要!」

  符文戰車打造不易,每一輛都是累積了無數工匠的心血,是大秦王朝的寶貴財富,按照大秦律例,修行者故意損毀符文戰車者,即當斬。

  然而他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唰的一聲輕響。

  空氣裡所有的異樣都突然消失。

  噗噗…

  斷知秋的身體落地,腳底再次震出兩蓬灰塵。

  所有沉重的符文戰車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著,無聲無息的落地。

  符文戰車表面那些光紋形成的凶獸,也畏懼般的迅速消隱。

  薛忘虛收回擺設般的白玉小劍,傲然的看了臉色雪白的斷知秋一眼。

  無數的驚呼聲響起。

  直到這時,所有人才赫然發現,原本還處在斷知秋身後的那輛白羊洞的馬車,此刻竟然已經被捲到了薛忘虛身後的道上。

  薛忘虛看了一眼渾身還在不斷震顫著的斷知秋,他搖了搖頭,連再多說一句的興趣都沒有。

  他的人如一片毫無份量的白雲般飛起,倒飛到馬車的車頭上,在趕車的車伕身旁坐下,淡淡的說道:「回山。」

  遠處的山如淡眉。

  無人再敢阻攔這輛馬車。

  ……

  長陵東郊的一座尋常小院裡,昨夜那名感慨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眼眸真正滄桑的修行者,坐在院裡臘梅樹下的一張竹椅上。

  此時他已經沒有蒙面。

  他的臉頰也和額頭一樣瑩潤,但是下巴上星星點點的鬍鬚也染了白霜,更添幾分久經風霜雨雪的意味。

  一隻看上去羽毛有些凋零,但說不出蒼勁有力的鷹隼從高空中急劇的飛落,直接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他從系在這隻鷹隼腿上的一根空心細管裡抽出了一張小卷,在看到這張小卷上的內容的瞬間,他便發出了一聲深深的嘆息。

  他閉上了愁苦的雙目,靠在了冰冷的竹椅椅背上。

  他的腦海裡,閃過了很多幅畫面。

  其中有那具跪倒在黑夜長巷中無頭符師的屍體,有沖天而起一瞬消失的王太虛,有一間小小的酒樓後面服毒自盡的胖廚子,還有此刻遠處官道上那落下的無形的山。

  在他經歷過以往所有的戰陣中,這次似乎是最有把握的一戰。

  然而誰會想到,那名平日裡很強,很謹慎的符劍雙修的高手,竟然會死在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的手中?

  誰會想到,會有那麼多人為了斷掉線索,為了幫王太虛隱匿痕跡而寧願自己死去?

  誰會想到,一個在外界看來最平庸,最不起眼,甚至已經被長陵絕大多數人遺忘的小宗門的不成器宗主,竟然反而是到了搬山境的大宗師?

  一名修行不到一月的少年,就有那樣的戰力。

  一名普通的長陵江湖人物,都有那麼多的死士,一個搬山境的老人,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出山…

  所以這一戰,敗得不冤。

  只可惜以往的戰陣,輸了或許還有翻本的機會,然而這戰輸了,卻已然定局。

  要對付六境之上的修行者,就已經要動用到數名六境的大修行者,甚至要動用到七境的修行者,而要對付七境,就必定要動用七境的修行者。

  出處不如聚處多,天下的修行者和尋常武者之間的比例很稀少,長陵的修行者總數卻不少,只是五境之下的修行者易找,六境卻已然是一個分水嶺。

  所以此刻薛忘虛展現出七境的實力,三天和一天便也沒有任何的區別。

  這名滄桑的修行者面容愁苦的永遠閉上了眼睛,他的真元在身體裡如風暴穿行,毀滅了他自己所有的生機。

  一縷鮮豔的血從他口中沁出,灑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如同開出了數朵悽美的薔薇。

  ……

  載了四個人的馬車在山道上跑起來有些吃力。

  車廂裡的王太虛坐正了身體,認真的對著反坐在車頭,對著車廂裡的薛忘虛行禮:「多謝薛洞主救命之恩。」

  「要謝就不要謝我。」薛忘虛一直在用滿意的目光打量著丁寧,丁寧也在用滿意的目光打量著他。此刻聽到王太虛的致謝,他伸手點了點丁寧,「要謝就謝你那個救了他的手下和他,若不是他半日通玄,昨夜裡又做出這麼讓我面子有光的事情,今日我絕對不會出山。」

  王太虛恭謹的說道:「都是一樣。」

  「市井之間多性情中人,你們這些人倒是要比朝堂裡的人更講情義一些。」薛忘虛平靜的看著王太虛,緩緩說道:「只是我還是想奉勸你一點,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也要守著個度,昨夜你死去的那些兄弟,朝堂裡的貴人想必會給你個交待。但若是你接下來的處理不能令他們滿意,牽扯出了些不應該牽扯出來的人物,那便會將你自己和更多的人搭了進去。」

  王太虛面容頓肅,他點了點頭,道:「晚輩領會。」

  「你真的很不錯。」薛忘虛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了丁寧的身上,他的臉上已經寫滿了滿意二字,但還是忍不住親口讚賞道:「我很滿意。」

  丁寧恭敬而平和的微笑起來,「我對您也很滿意。」

  薛忘虛微笑道:「我對你的滿意,不是純粹因為你的修行進境,還在於你在處理和這些江湖人物時的態度,我比較喜歡有人情味的修行者,不是很喜歡那種為了修為的進境,可以斬卻五情六慾的修行者。」

  丁寧看著他說道:「我對您的滿意也不是因為你這麼強…而是因為我本來想到是李道機師叔可能來,卻沒有想到您會親自來。」

  薛忘虛更加不掩飾自己滿意的看了丁寧一眼,說道:「你的傷勢好像不輕,可是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沒有多少天了。」

  丁寧點了點頭:「所以要給我點好的傷藥…不然我可能就支持不到最後,搶不回那條靈脈。」

  薛忘虛笑了起來,他笑得很大聲,笑聲在山林兩側的林間迴盪。

  「你和我師兄也有些淵源,你可以在我白羊洞後山呆幾天。」

  接著,他看著王太虛,淡淡的說道。

  王太虛再次認真致謝。

  金色的晨光落在馬車上,鍍得一片金黃。

  丁寧眯起了眼睛,他靠在軟墊上,忍不住輕聲的問王太虛:「有時候你會不會覺得,你殺我,我殺你,這樣殺來殺去,會很無聊?」

  王太虛點了點頭:「是很無聊…只是人心裡都有一杆秤,這桿秤不平,人活得就不痛快。」

  丁寧輕輕的說道:「這便是所謂的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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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心不平

  「薛忘虛已至搬山境?」

  青藤劍院最深處滿是劍痕的殿宇裡,狄青眉的雙手不住的顫抖,他手裡的一杯茶未送至嘴邊已經灑落了小半。

  對於一派之宗主而言,這已是極大的失態。

  坐在他對面的真傳弟子端木煉的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

  「怪不得他做一些事情有恃無恐,怪不得杜青角那麼違逆皇后,還可以順利歸老!」

  狄青眉的嘴脣都哆嗦了起來,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威嚴。

  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平日裡他一直稱呼薛忘虛和杜青角是老糊塗,一直以來,他也自認為自己的修為要比薛忘虛和杜青角高得多。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薛忘虛已經跨入第七境!

  他自己在九年前已經到了第六境上品,然而足足九年的時間,他依舊無法觸及到第七境的門檻。

  而且今日裡,他感覺到了青藤劍院周遭的山峰裡的天地元氣的劇烈波動。

  薛忘虛故意從他這裡引聚天地元氣,這是一種提醒,更是一種威脅!

  薛忘虛在威脅他,在接下來的祭劍試煉和其它宗門事宜上,他不要太過分。

  關鍵在於,他還根本無法無視薛忘虛的這種威脅。

  因為境界就是境界,哪怕只差一個破境,也是隔著天與地的差距,只要薛忘虛願意,薛忘虛甚至可以在青藤劍院和白羊洞的弟子面前,當眾折他的臉面!

  「你終究一口氣難平,你想要公平,我在祭劍試煉上就給你們公平,可是你以為給了你們公平,你們白羊洞的弟子就能獲得勝利嗎?」

  狄青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體內的真元還是極巨的躁動,震碎了他手上的茶杯。

  青藤劍院裡的其餘許多處住所也是一片騷動。

  當薛忘虛公然在官道上展露境界之時,這種消息便很快會像無處不在的秋風一樣,傳遍長陵的每個角落,甚至傳遞到遙遠的其餘各個王朝。

  其實若是換了別的宗門突然有這樣一名修行者一鳴驚人,青藤劍院的所有學生都會覺得興奮,然而現在白羊洞剛剛併入青藤劍院,薛忘虛陡然展現出這樣的境界,卻是讓幾乎所有的青藤劍院的學生都感到了莫名的威脅。

  畢竟他們都十分清楚,自己的院長狄青眉也只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

  這世上只有獅御豺狼的事情,哪裡有豺狼來統御獅子的事情?

  若是七境的修行者是一頭壯年的獅子的話,六境上品的修行者,最多也只是一條落單的豺狼而已。

  一名身穿單薄青衫的,身材看起來異常勻稱,就連面部的肌肉都似乎沒有一絲贅肉的冷峻少年是青藤劍院這些學生中的例外。

  他在雞鳴時分起床,先大量飲用微溫的潔淨泉水洗滌腸胃,然後算著份量,吃各種用沸泉水煮過的簡單五穀和菜蔬。

  然後他開始煉一個時辰的劍,再看一個時辰的典籍,然後再入靜內觀修行……

  這名年紀和南宮采菽差不多的少年,嚴格的按照著自己制定的修行計劃,絲毫不為外界的這些消息所動,不浪費一絲時間。

  因為他的名字叫何朝夕,他的父親給他取這個名字,便是希望他不要去理會一些無謂的亂心的事情,只爭朝夕。

  青藤劍院裡,南宮采菽也是一個例外。

  她也沒有因為薛忘虛展露境界而擔心。

  她擔心的是丁寧的修煉進境。

  還有數天便是祭劍試煉了,丁寧能夠和他所說的一樣,突破到煉氣境嗎?

  於是她忍不住再次提起筆,再次焦慮的寫信催促自己的父親,「前次提到的那丹藥的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

  白羊洞的草廬裡。

  丁寧盤坐在蘊滿靈氣的蒲團上。

  薛忘虛這次是真的捨得出本錢,給他的傷藥都是難得一見的龍虎大還丹,此時渾厚的藥氣已經在他的體內不斷的氤氳,他甚至不需要利用九死蠶,到了祭劍試煉開始時,體內所受的傷都會好得七七八八。

  在閉上雙目之前,他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膝前的末花殘劍上。

  有時候殺人報仇這種事情,似乎的確是很無聊,那些死去的人活不過來,或許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然而王太虛說得對,如果活得都不痛快,那活著便更沒有意義。

  他的腦海之中,又出現了長孫淺雪的影子,他想到了她所說的公平。

  人心裡的公平,和世間所謂的公平,其實並不一樣。

  ……

  「這柄劍現在在我手裡,然而或許也有可能變成你的。」

  青藤劍院外不遠處的一處瀑布下,驪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呂思澈平靜的看著面前的一名身穿青藤劍院院服的少年,用一種極具誘惑性的語氣說道。

  這名少年顯然是比南宮采菽要入學早上數年的學生,嘴脣周圍已有淡淡絨毛般的鬍鬚,喉嚨間的喉結也已經十分明顯,他的雙手手掌,也都是和劍柄摩擦產生的老繭。

  這名少年面容方正,看上去還算沉穩,但他的眼睛,卻是充滿震撼和掩飾不住的渴望,一直停留在呂思澈的右手上。

  那是一柄銀白色的小劍。

  唯有一尺來長,甚至比丁寧的末花殘劍還要短上一尺。

  然而它短短的劍身上卻是佈滿無數細密的符文,此時的呂思澈根本就沒有貫入任何的真元,但這柄劍劍身上的許多符文卻在自行發亮,看上去就像是有無數蒲公英的種子在飄舞起來。

  這是雪蒲劍,出自大楚王朝名師姬天雪之手。

  獨特的材質和符文,不僅使得這柄劍可以成為停駐修行者念力的容器,可以作為到達第五境之後的修行者所用的飛劍,而且這柄劍本身,也是蘊含著獨特的力量。

  世上很少有自身帶有力量的煉器材料。

  而且也只有大楚王朝的一些煉器宗門,才最懂得運用這樣的材料,煉製各種符器和法器。

  大楚王朝稱霸百年,獨特的煉器手段和各種強大的符器便是它獨特的根基。

  這柄雪蒲劍在大楚都算得上是一柄名劍。

  只是這名青藤劍院的學生哪怕再愚鈍,也知道想要得到這樣的一柄劍,必定要付出許多代價。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顯得鎮定一些,問道:「您是代表驪陵君而來,現在您說這樣的一柄劍可能是屬於我的,那驪陵君想要我做什麼?」

  「墨塵,我仔細查過你的出身,你雖然和墨府的那些貴人同是安城墨氏一族出身,而且修行天賦也是不錯,但在你祖父輩,你們那一脈便和墨府那些貴人一脈交惡,現在他們一脈已然封侯,而你們卻依舊在安城,日漸貧寒,而且你來長陵求學,都受到一些特殊關照,被想討好墨府的一些人有意刁難,最終好不容易進了青藤劍院,若是沒有什麼際遇,恐怕在青藤劍院都不會出挑,也難免鬱郁不得志。」

  呂思澈深深的看著這名叫墨塵的青藤劍院學生,「我替驪陵君找上你,便是想要這柄劍換你的承諾…驪陵君將來想讓你成為他的門客。」

  墨塵呆呆的說道:「只是如此?」

  他心中充滿了不可置信,因為對於他而言,即便沒有任何好處,將來出了青藤劍院,能夠拜在驪陵君門下也是一種榮耀。

  「有了這柄劍,你應該可以進入祭劍試煉的三甲。」呂思澈看著他,輕聲道:「驪陵君不是很喜歡白羊洞的那名半日通玄的少年,所以希望你不要讓他進入最後三甲。」

  墨塵的身體一震,驚呼道:「讓我持這柄劍參加祭劍試煉?」

  「難道你覺得這對於他人而言不公平?」

  呂思澈冷笑道:「據我瞭解,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根本不限制用什麼樣的劍,只是別人得不到這麼好的劍而已,你有能力擁有這樣的劍,又有什麼不公平的?而且這世上哪來的公平?」

  墨塵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他的嘴脣不斷的顫抖著。

  他十分緊張,身體卻是不可遏制的發熱起來。

  他想到擁有了這柄劍,若是贏得了祭劍試煉,又可以贏得靈脈修行的機會,又可以獲得對於將來的修行極有用處的青脂玉珀…擁有了這些,他便不會再像現在一樣,在青藤劍院都顯不出來。

  「要在祭劍試煉中殺死他麼?」他抬起頭,滿頭汗珠的看著呂思澈問道。

  「只要有其它的解決辦法,永遠不要想著用這種最為簡單粗暴但最危險和愚蠢的方法。」呂思澈搖了搖頭,「要讓一名天才變成庸才,只要不讓他有足夠的修行時間,只要讓他受傷,只要不讓他能夠得到增快修行進境的條件。只要不是那種一月練氣,數月便踏真元境的真正怪物,驪陵君在將來又何必要另眼相看?」

  墨塵生怕時機失去之後便不再來,他用力的點頭,冷汗卻是順著他的後背滾滾而落。

  他驚懼於這些大人物的高高在上,同時呂思澈的話,也讓他隱約感覺出來…難道和有些傳言所說的一樣,那名白羊洞的新入弟子,真的有可能一個月便突破到第二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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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在意的事情

  黃葉落盡,耀眼而不熱烈的陽光照耀在長陵後宮的石道上。

  一名身穿黃色蟒紋官袍的男子,緩布穿過石道,行向石道盡頭的那間書房。

  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年紀,肌膚瑩潤,散發著黃玉般的光澤,他的額頭很開闊,嘴脣也很寬厚,看上去給人分外堅毅之感。

  他的身材很普通,但是給人一種奇怪的力量感,甚至緩步行走起來,給人的感覺好像他的手臂和雙腿就像是堅硬得如同百鍊鐵一般。

  石道的兩側是許多隨時都會動作的強大銅偶,盡頭的那間書房裡,是大秦王朝的皇后,擁有最耀眼美麗和權勢的女子。

  任何人在面對這名女子的召見時,都會緊張而畏懼。

  然而這名男子卻似乎沒有太多的這種情緒,他的目光始終直視著前方,腳步也始終平穩。

  皇后便坐在書房裡的鳳椅上。

  她面前的那口活泉依舊在不斷的散發著乳白色靈氣,絲絲靈氣纏繞在那數朵和她一樣近乎完美的靈蓮上。

  在這名男子緩步走進她的書房之時,她緩緩抬頭。

  在這種日間,她的美麗顯得更加耀眼,她的眼神顯得更加威嚴。

  身穿黃色蟒紋官袍的男子一直走到距離她面前二十步的地方才停了下來,然後只是微微躬身為禮。

  能進入她的書房,而且能至她面前二十步,這對於大秦王朝所有的官員而言,絕對是一種殊榮。

  這名男子擁有這樣的殊榮,是因為他是大秦王朝軍方軍權最終的將領之一,他便是軍功已滿,接下來最有希望封侯的龍虎北軍大將軍樑聯。

  「我已經特別警告過你,即便是想從市井之間吃下那塊肉,也絕對不能用那樣簡單粗暴的手段,也必須更加溫和和小心一些。」

  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皇后看著樑聯,說道:「你實在太令我失望。」

  樑聯歉然道:「那是一個意外。」

  皇后完美的臉龐上出現了一絲冷意:「這不是什麼意外,而是在於你的選擇。如果你不是連一個和王太虛有些關係的酒鋪少年都想殺,便根本不可能驚動薛忘虛。即便那個江湖人物沒有被你們第一時間殺死,接下來也絕對不可能活得下來。」

  「如果薛忘虛和杜青角真的那麼弱小,他們早就在長陵消失了,還需要讓白羊洞併入青藤劍院麼?」

  皇后看著一時沉默不語的樑聯,略帶嘲諷的接著說道:「是你自己太想斬草除根,所以才導致你最終的失敗。」

  樑聯眉頭微蹙,沉聲道:「斬草本身便要除根。」

  「這便是你的問題所在。」

  皇后淡淡的看著他,緩慢而冷的說道:「你只管你眼前所做的事情,卻沒有想到,任何一名長陵的修行者都是我朝的寶貴財富,我聽聞那名少年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煉氣…這樣的一名少年,將來極有可能是國之大器。」

  「很多人並不在意你想要搶那一塊肉,畢竟想要封侯,想要建立起一些足夠封侯的力量,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你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卻太過狠辣,沒有什麼事情是不透風的,即便周劍林等人的死去,不會有任何的證據表明這件事是你做的。然而對你的觀感,卻不需要任何的證據。在那些足夠決定你前途的真正大人物的眼中,周劍林等人和那名少年是一個道理,他們都是我朝的修行者,他們即便要死,也要戰死在戰場上,而不是死在這種陰謀裡。」

  皇后搖了搖頭,最後用顯得有些鄙俗的話說道:「長陵那麼大…我大秦王朝的疆域那麼大,我大秦不怕有人搶肉吃,那麼多肉,即便再多幾個人搶,又怎麼能搶得完,怕的只是自己人殺自己人。光是你這次處理部下的態度,你的狠辣便會讓很多人心寒,讓很多人害怕和顧忌。而且你應該明白,很多人對你還有更深層的顧忌。」

  「或許我是真的錯了,但我很多時候只是在為您和您的家裡做事。」樑聯不卑不亢的看著她,輕聲道:「我今後還有機會麼?」

  皇后不再看他的面目,她看著身前靈泉裡的那幾株聖潔的靈蓮,微微頷首:「機會當然有,例如孤山劍藏,例如那九死蠶。」

  樑聯不再說什麼,恭謹的行禮後退出。

  ……

  「母后。」

  在樑聯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外面的石道上後,皇后身後的一道垂簾後方,突然鑽出了一名和丁寧差不多年紀的皇子。

  他的面容和皇后有些相似,十分秀美,甚至有些男人女相,顯得太過嬌柔。

  只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是分外的靈動,對任何事情都似乎十分的好奇。

  「那名酒鋪少年之前沒有修行過,半日通玄,而且能夠越境殺死軍中的修行者…他的來歷會不會有問題?」這名皇子在皇后的身後顯出身影之後,便有些興奮的說道。

  皇后對他似乎十分溺愛,臉上現出少見的笑容,語氣也分外的柔和起來,「有問題的話,方繡幕和神都監的人便早就覺察了出來。還有,不管有沒有問題,他這樣的人,你都根本不需要花什麼心思在他的身上。」

  「因為你和別人不同,扶蘇,你是我的兒子,將來大秦王朝的太子。」她微笑著,柔聲道:「你根本不需要去看這些太過細小的地方,即便是他真的能夠一月煉氣,對於長陵和對於站在你這個位置的人而言,還是像螞蟻一樣太過細小。你只需要看著大處,你只需要注意和觀察那些已經站得夠高的人而已,只要能夠真正懂得如何和這些站在長陵高處的人相處,你便能站得穩。」

  「像那驪陵君。」她完美的臉上又出現了一絲微嘲的笑意,「他也是個人傑,也站得很高,然而他的弱點就在於事必躬親,自然以他的能力,什麼小處都著眼的話,小事也會做得更好一些,然而一個人的精力必定有限,凡事太累,便不能遊刃有餘。」

  「多謝母后點醒,兒臣回去之後必定仔細揣摩。」

  這名皇子也笑了起來,撒嬌般說道:「只是這人要是真的一個月便真的突破到煉氣境,而且又是在白羊洞那種地方,兒臣倒是也不得不服氣。」

  「有些時候,服氣便好。」

  皇后收斂了笑容,清聲道:「就怕像這樑聯一樣,是不可為偏不服氣,心中便生了執念。」

  這名皇子聞言認真道:「樑將軍是個人才,母后得空多點醒他幾次,希望他不要自誤。」

  皇后看著他靈動而純真的雙目,又是微微一笑。

  在那麼多皇子之中,也只有性情如此寬厚的扶蘇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性情過於寬厚,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自然是最大的弱點,然而對於將來的長陵,對於將來的大秦王朝的統治者而言,寬厚卻是最大的優點。

  只是過分寬厚,便是婦人之仁。

  所以她又正色道:「平日你要多去聽聽嚴相的課,他會教給你更多與人相處的道理。」

  ……

  「籲…..」

  青藤劍院山門外的山道上,同時響起數聲喝馬的聲音。

  數輛馬車從不同的山道上正巧駛來,若是不分個先後,互相避讓一下,在交匯時便恐怕不免會有馬車擠下山道了。

  隨著這幾輛馬車的到來,遠處的山道上,卻是又陸續出現了一些馬車。

  大約是覺得互相避讓麻煩,不少馬車裡的乘客索性掀簾下車,朝著青藤劍院的山門步行。

  這些馬車裡的乘客,都是長陵一些和青藤劍院關係相近的修行之地的學生。

  這些學生之所以在此時趕到,都是為了觀禮,觀看明日起青藤劍院一年一度的祭劍試煉。

  在關係相近的學院之間的這種相互觀禮,實則上是一個互相觀摩學習的好機會,只是人數上面自然會有限制,一般也只有學院最為看重的一些優秀學生才有資格前來。

  因為一年有數次會面的機會,而且有些人平日裡便有私交,隨著各個修行之地的學生陸續趕到,平日裡清淨的青藤劍院山門外,一下子便變得熱鬧起來。

  這些學生裡面,青松劍院的徐鶴山,白雲觀的謝長生等人也赫然在列。

  只是這些來自各個修行之地的年輕才俊之中,此刻最為出名的卻是來自影山劍窟的顧惜春。

  影山劍窟本身和青藤劍院這些修行之地相比便實力更強一些,顧惜春又是這數十年來影山劍窟公認修行進境最快的學生,他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便突破第一境,正式踏入第二境煉氣境。

  此種速度,放眼整個長陵,除了極少數的那種怪物,已經是足夠駭人。

  此刻影山劍院的這名最優秀的學生身穿一件翠綠色緞袍,容顏俊朗,雙眉如劍,薄脣直鼻,凝立在人群之中,談笑風生,不展露境界,光是身姿便顯得有些鶴立雞群。

  越優秀的年輕人便越自信,越是驕傲。

  聽聞周圍的好友談及此次白羊洞和青藤劍院合一之後,明日裡開始的祭劍試煉白羊洞也參加,又提及那名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煉氣的少年,他卻是不以為然的微微一笑,說道:「半日通玄,也可能是正好機緣巧合,一下感知到了氣海的存在,但從第一境到第二境,這領悟煉氣的奧妙,卻是毫無花巧。不能說通玄快,就一定代表突破到第二境快,說是有可能一月破境,到現在還未有破境的傳聞過來,便說明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左右不過是白羊洞最美好的念想。」

  聽到他這麼說,當下有人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說道:「顧惜春,你該不是因為連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才覺得這酒鋪少年絕無可能做到吧?」

  「你是覺得我妒才?」顧惜春臉上的笑容瞬息消失了,他沒有惱怒,只是正色道:「我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我在意的只是岷山劍宗的大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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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靜靜的破境

  顧惜春此言一出,這青藤劍院山門前便是驟然一靜。

  不遠處的徐鶴山、謝長生人也是停止了交談,謝長生忍不住搖了搖頭,微嘲道:「即便有這樣的野心,也用不著這樣公然的說出來,以顯示自己的不凡。」

  徐鶴山卻是有些服氣,輕聲道:「至少他有這樣的心氣。」

  此間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修行之地的學生,然而其中本身就只有三四個修行之地有參加岷山劍宗劍會的資格,而有資格參加的這三四個修行之地裡,恐怕也只有顧惜春敢這麼說,其餘人也自知實力不夠,在那種劍會上也只能是作為陪襯的綠葉而已。

  顧惜春自然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在那種劍會上一定能夠取得進入岷山劍宗學習的機會,然而能夠以此為目標,和周圍這些壓根就沒有將自己和那種劍會聯繫在一起的人相比,他的那兩句話,自然有些你們這些燕雀焉知鴻鵠之志的意味。

  謝長生和徐鶴山等人覺得顧惜春有些驕傲的資本,所以也只是私下嘀咕兩句,並不想公然駁了顧惜春的面子,只是在場諸生裡面,有的是出身顯赫,只是修為不如顧惜春的學生。

  在短暫的寂靜過後,便有人忍不住,輕飄飄的說道:「顧兄志向高遠,吾等自然不及,但若是這白羊洞的丁寧真的和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岷山劍宗的淨琉璃兩人一樣,一月煉氣,然後接下來的修行速度也和那兩人差不多的話,或許到了岷山劍會的時候,他便已是你的勁敵了。」

  「是麼?」

  顧惜春看著那人,微微一笑,道:「那我們左右閒著也是閒著,不妨來下點彩頭,先看看那丁寧今日能不能破境,一月煉氣。」

  聽聞此言,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覺得沒有什麼意思。

  因為至少到昨日,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丁寧還沒有破境,以今日一天為期限,押丁寧能夠破境的獲勝機率實在太過渺茫。

  事實上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那名白羊洞的酒鋪少年一月煉氣根本不可能,一月煉氣,那也只是因為有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那兩個怪物的記錄,所以才有這樣的說法。

  難道丁寧還真的能夠押著點,真的恰好在一月之內到達煉氣境不成?

  大多數人押不可能,那即便有少數人押可能,大多數人贏了也沒有多少彩頭,根本賭不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顯得有些稚嫩,但又桀驁不馴的聲音卻是響了起來:「好,既然這樣,那我押三枚雲母刀幣,押丁寧能夠在今日成功破境。」

  嘶……

  青藤劍院的山門前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那人的身上。

  一枚雲母刀幣便價值五百金,三枚便是一千五百金,這麼多錢財,恐怕在場的大半學生想一起拼湊都一時難以拼湊得出來。

  諸生都甚至以為出聲的這人是開玩笑,然而看清楚出聲的人,看到他從袖中取出的三枚刀幣,所有的人便都明白這人真不是開玩笑。

  因為這人是白雲觀的謝長生,謝家是關中鉅富,別人賭不起這一千五百金,他還是賭得起的。

  「你幹嘛?」

  謝長生身旁的徐鶴山都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錢財身外物。」謝長生撇了撇嘴,輕聲回答道。

  其實一開始顧惜春有些群嘲之意的時候,他便有些不快,剛剛再看到顧惜春更加驕傲的提出賭局,他便按捺不住了。

  「哦?」顧惜春一眼見是謝長生,眉頭微蹙,便想搭話。

  眼看他只要一出口,這賭局便應該順理成章的成行了,然而就在這時,又一聲勒馬聲響起。

  「謝長勝!家中的錢就不是錢麼?」

  「你以為到了你手裡便可無節制的隨意揮霍麼?」

  「謝長勝!你以為爹給你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你就真的能長勝,逢賭必勝麼?」

  隨著清亮的勒馬聲,一聲聲憤怒的女聲接連不斷的在山道上響起。

  謝長生一個哆嗦,臉頓時白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徐鶴年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名高挑的少女雙眼含煞的從停下的馬車中掠了出來。

  這名少女長著一張好看的瓜子臉,身材十分勻稱,一頭長髮用一根碧玉簪子盤著,這便顯得她的脖子更加細長。

  「她是誰?」徐鶴年忍不住又看著身旁的謝長生問道。他從這名少女身上青袍上的太霄二字便知道這名少女是太霄離宮的學生。歷年太霄離宮也在青藤劍院邀請的名單裡,只是之前數年太霄離宮來的學生數量比較少,也沒有見到過這名少女。

  「她是我姐,謝柔,名字很柔,可是人一點也不溫柔。」謝長生一臉苦相的輕聲說道。

  徐鶴山不能理解,心想就算是姐,也不用怕成這副樣子啊。

  「我打不過她,而且我們在外學習,父親讓她掌管錢財,我是要從她手裡支取的…」謝長生似是知道徐鶴山的心聲,又輕聲的補充了一句。

  徐鶴山的眼神頓時釋然,心中對謝長生充滿了同情。畢竟他是見慣了謝長生揮金如土的手段,若是讓隨手丟錢丟慣了的謝長生沒有錢可丟,那可真是難受,說不定會渾身不舒服,影響修為進境。

  「那她喊你謝長勝又是怎麼回事?」看著一臉怒意,越走越近的高挑少女,徐鶴山又將聲音壓低了一些,問道。

  謝長生的臉色更苦:「我本名就是叫謝長勝…只是我覺得這名字太土,所以自己改了叫謝長生。」

  徐鶴山一怔,「是夠土的。」但他旋即正色道:「但不管多土,父親起的名字,可也不能隨便改啊。」

  「改什麼改?你還改名了?」謝柔此刻已經走得近了,隱約聽到徐鶴山的話,她頓時柳眉豎起,面容寒霜的看著謝長生,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我哪裡有。」

  謝長生臉色異常難看的強辯道:「這裡哪一個人不知道我叫謝長勝。」

  徐鶴山聽到這句話,嘴角微微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從此之後,謝長生恐怕只能恢復本名叫謝長勝了。

  「是麼?」

  謝柔一臉陰沉的看著在她眼裡怎麼都不太成器的弟弟謝長勝,「那你在這裡大聲的喊兩句,我叫謝長勝。」

  之前的謝長生,現在的謝長勝頓時惱羞成怒了,叫道:「姐!你到底幹嘛!不就是和人賭一下麼,好歹這丁寧也是半日通玄,又不是一定輸!」

  「若是一名普通市井出身,沒有什麼貴人、大門閥在身後支持,而且聽說在之前的一場風波里還受了不輕的傷。」謝柔這名高挑的霸道少女臉上浮滿了譏諷的笑容,「若是這樣都能一月破境到煉氣,那我便索性讓他當你姐夫算了。」

  「……」

  青藤劍院的山門口頓時徹底無聲。

  所有的人都很無語。

  謝長勝的姐還不就是謝柔自己?謝柔說讓他當謝長勝的姐夫,豈不是說若丁寧的天賦真的那麼驚人,她便嫁給丁寧?

  常聽人說關中的女子有豪氣,現在看來果然和長陵周遭的女子有很大不同…即便這只是教訓自己親弟弟的氣話,但這樣的話語由一名少女的口中說出來,在長陵而言還是太過驚人了一點。

  「果然厲害,怪不得你很怕她。」徐鶴山用力的嚥了口口水,忍不住在謝長勝的耳朵邊輕聲的說道。

  ……

  「大師兄,丁寧師弟的修為到底?」此時,在白羊洞裡,也有不少的學生圍住了張儀,正在問著有關丁寧修行的事情。

  「很難。」張儀忍不住看了一眼隱藏在山峽內的草廬的方向,他明白這些學生的情緒,從一開始對丁寧的質疑,到現在許多白羊洞的學生對丁寧都有了很高的期待,但他還是實話實說的解釋道:「他在月中的時候打開了玉宮,按照這樣的五氣運行的速度,除非他的修行進境平穩到了極點,而且和半日通玄的時候一樣,在破境上面沒有多少的障礙,他才有可能在今日突破到煉氣境。」

  聽到張儀的這些解釋,圍著他問的白羊洞學生都多少有些失望。

  ……

  寂靜的草廬裡,丁寧在平靜的修行。

  他氣海深處的玉宮已經被五彩的元氣徹底點亮,而此刻,流動於他氣海之中的五氣,已經從玉宮中往上流淌,形成了一根氣柱,以緩慢而異常穩定的態勢,在朝著氣海頂端,那一個最明亮的空間靠近。

  那個最明亮的空間,便是天竅。

  此刻,氣柱的頂端,已經距離那個明亮的空間唯有一絲的距離。

  就在圍著張儀的白羊洞學生有些失望的散去的時候,這最後的一絲距離在氣柱緩慢而穩定的移動下,也緩緩的消失了。

  丁寧的身體微微的一震。

  氣海、玉宮、天竅徹底貫通。

  五氣如瀑布一般,從天竅中流淌而下,串流不息。

  沒有任何的遲滯,沒有任何的阻礙,在丁寧念力的牽引下,周天運行的五氣裡的一部分,開始以玄妙的方式凝聚起來。

  一些乳白色的,相比體內的五氣而言沉重很多倍的真氣開始生成,沉澱下來。

  氣海開始改變,由一開始的五氣充斥,開始變成由這種真氣充斥。

  這便是煉氣境。

  此刻有許多人在談論著他修行的事情,就連一直對他青睞有加的張儀大師兄都對他的破境沒有信心,在青藤劍院山門口的諸生更是認為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對於丁寧而言,卻是必然的事情。

  這只是按部就班,計劃裡的事情。

  所以就在這個午後,在很多人還在為此事爭論的時候,在這間靜謐的草廬裡,丁寧靜靜的破境。

  一月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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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5 17:21:38

第五十九章 立誓

  隨著氣海被凝聚出來的真氣充斥,隨著真氣開始浸潤身體,一股鮮活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這便就像一朵幽蘭,在此刻終於緩緩開放。

  李道機此刻正站立在草廬外的韭菜田前,雖然無法知道丁寧身體裡的變化,但他是最清楚丁寧之前修行的人,他知道丁寧的修行進境在此之前極其的平穩。

  這種平穩,便讓他有所期待。

  此刻他看著天上的雲,突然之間感受到草廬中散發的這股鮮活的氣息,他瞬時明白了丁寧做到了什麼,他的臉上露出了極罕見的激動笑容。

  他雙足在地上輕輕一點,直接朝著前方躍了下去。

  他的身影穿過白雲,落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平日裡他也經常這樣的飛掠,只是這一次跳得有些狠,落下的高度有些驚人。

  於是砰的一聲,他的落地聲在山谷裡不斷的迴響。

  很多人注意到了李道機的異樣。

  張儀本來正在下山,準備至白羊洞的谷底修行,但只是抬眼看到李道機臉上異樣的神色,他便想到了某種可能,整個身體莫名的僵硬起來。

  「李道機師叔…」他揖手為禮。

  不等他說出更多的話,在他上方不遠處山道上的李道機朝著他點了點頭,說道:「他破境了。」

  「這可…」張儀僵硬的身體猛的一抖,雖然心裡有些準備,但真的聽到這句話,他還是驚喜得差點直接從山道上跌了下去。

  「這可真是太驚人了。」直到數息之後,聲音還有些發顫的他才徹底的回過神來,才能說出這樣一句完整的話語。

  「丁寧真的破境了?」

  「丁寧真的從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

  「丁寧竟然真的一月煉氣?!」

  幾乎所有的白羊洞學生此刻都已經走到了外面的山道上。

  所有的人都張開了嘴,就像看著一場驟然降臨的暴雨一樣,抬頭看著上方的天空。

  「真的?」

  此刻就連在最高的小道觀裡打坐的薛忘虛都感覺到了這種異聲。

  他睜開了眼睛,也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

  「唉喲…」一聲輕聲痛呼。

  他不小心扯斷了自己的數根鬍鬚。

  ……

  日已偏西,晚霞漸濃。

  青藤劍院裡已經在準備迎接觀禮諸生的晚宴。

  二十餘個修行之地前來觀禮的學生都已到齊,聚在青藤劍院一處石殿前的空地上,再加青藤劍院本院的學生也已加入,場面便更加熱鬧。

  南宮采菽此時也坐在徐鶴山和謝長勝的身旁,讓謝長勝畏懼的親姐謝柔就緊挨著謝長勝坐著。

  謝長勝苦著臉,時不時要接受幾句訓話。

  「到現在白羊洞都沒一點動靜,一月都要過去了,現在人和你賭,你還賭不賭?」

  「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就算你沒見過人賺些銀兩的辛苦,你也應該多為家裡想想,你跳出來去和顧惜春抬槓做什麼?不說顧惜春有可能進入岷山劍宗學習,即便他在岷山劍會上失利,以他現在的修為進境,將來也必定有不錯成就,家裡做生意講究的便是和氣生財,就你最會惹事生非,若不收斂,將來肯定給家裡到處樹敵。」

  「家裡給你錢財,是讓你用在修行或者遊歷交友上,是讓你用來賭這個酒鋪少年的麼?」

  謝長勝是早已經習慣謝柔的脾氣和這樣的管教,再加上平日花銷的命脈都掌握在她的手裡,所以只能心中默唸我聽不見我聽不見,然而一旁的南宮采菽聽到謝柔一口一個酒鋪少年,卻是眉頭漸漸挑起。

  「聽聞你在我青藤劍院門口說若是丁寧一月破境,你便讓他做謝長勝的姐夫。」她忍不住看著俏臉上盡是嚴厲神色的謝柔,插嘴道:「謝長勝還有其他姐姐麼?」

  「他只得我一個姐姐。」

  謝柔聽出了南宮采菽的話外音,她豪爽的一笑,道:「采菽妹妹,別說他只有我這麼一個姐姐,即便是還有,這種大事,我難道還能替別人做主不成?」

  南宮采菽想著丁寧的身體狀況,又想到自己父親遲遲未給迴音的丹藥,心中的燥意更濃,於是她板著臉冷道:「那你是認真的?若真是等下丁寧真的一月煉氣,你便真的非他不嫁?」

  徐鶴山在一旁愕然,心想難道是真的秋高物燥,連人都容易毛躁,今日裡怎麼連南宮采菽說話也分外冷硬,夾槍帶棒的?

  看著南宮采菽冷硬的面容,謝柔微怔,但旋即不在意的笑道:「誰不知道我們謝家做生意都是一諾千金,我雖非男兒,但也不至於出爾反爾。」

  剛剛南宮采菽那幾句話聲音不低,所以徐鶴山便覺得今日南宮采菽有些異樣,而此刻謝柔回答的這句話也是鏗鏘有力,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不遠處的顧惜春本來在瀟灑的自酌自飲,見到這樣的場景,他不由得嘲笑搖頭,心想從進山門到現在都這麼久過去了,竟然還在談論那人的問題,真是有夠無聊。

  然而也就在此時,數聲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有人快步衝來,而且控制不住自己腳下的真氣,捲起大片的塵土。

  南宮采菽皺眉,順著腳步聲望去,卻發現是師兄向邈。

  這向邈比她早一年入門,性情忠厚,平日裡行事比她都要沉穩得多,但現在卻是一副震驚慌張的姿態。

  她便不由得開口,「向師兄,發生了什麼事了,這麼慌張?」

  「一…一…一…」滿臉通紅,呼吸急促的向邈情緒波動太過激烈,一時間連說三個「一」字,卻是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南宮采菽的眼睛驟然發亮,她的呼吸一頓,下意識的便叫出聲來:「難道丁寧真的已經突破第二境,一月煉氣了?」

  場間諸生聽到南宮采菽的這句話,第一時間自然反應依舊是覺得根本不可能,然而向邈的反應,卻是讓場間驟然陷入絕對的死寂,每個人都好像被寒冷的北風瞬間冰凍。

  向邈劇烈的呼吸著,點頭。

  顧惜春的嘲笑神情凝固在臉上,他的手指也僵住。

  心中一股莫大的震驚和荒謬的情緒,讓他的腦海裡都哄哄作響。

  「這是真的?」

  一聲響亮的驚呼聲從謝長勝的口中發出,打破了死寂。他臉上的情緒十分的複雜,好像一張畫卷上被人塗滿了各種各樣的色彩。

  向邈再次點頭。

  此刻他終於能夠完整的說出話來,他艱難的說道:「剛剛白羊洞傳出來的消息…丁寧已經破境成功,已經到了煉氣境。」

  顧惜春的臉色開始有些發白,僵硬的手指微微的震顫。

  他不需要再去求證什麼,因為這個消息太過震驚,在進來宣佈之前,向邈肯定已經仔細的求證過。

  只是此刻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臉色。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全部聚集在了謝長勝身旁的謝柔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此刻要說什麼。

  謝柔面色雪白,睫毛不停的顫動。

  先前霸道嚴厲的姐姐,現在卻似乎變成了一個需要依靠的嬌柔可憐的少女。

  南宮采菽感到更加高興。

  她忍不住想放聲大笑。

  然而讓她和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只是這一息的時間,謝柔的柔弱又變成了剛硬,她的嘴脣還在微顫,臉上的線條卻是變得冷硬起來。

  「我關中謝家人說出的話,便是一諾千金,絕對不會改變。」

  「既然丁寧真的在今日破境,一日煉氣,我自然當信守諾言,非他不嫁。」

  場間所有人都想看她的笑話,就連她身旁的親弟弟謝長勝也是如此,然而隨著這兩句話出口,場間所有人都反而被她震住。

  謝長勝徹底愣住了。

  這是玩真的了?

  而讓在場所有人再次震驚無語的是,錚的一聲清越的響聲響起。

  她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她的劍也是寬厚、沉重而筆直、完全不像是女子常用的佩劍。

  劍身和劍鋒都是灰黑色,好像燒過一半的炭的顏色,筆直的劍脊卻是明亮的白色。

  這柄黑白分明的長劍,無論是劍柄、劍身的樣式、尺寸,甚至劍鞘,都是最合乎關中地帶制劍的禮制和規格。

  「唰」的一聲輕響。

  長劍在她的手中輕輕的劃過冰涼的空氣,劃過了她的一縷秀髮。

  一縷黑色的秀髮飄落下來,落在她的手中。

  「關中謝家長女謝柔,在此立誓。」

  她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懾人心扉。

  所有人再度震驚無言。

  誰也沒有想到,這名關中女子的性情竟然如此剛烈,竟然會當眾立下重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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