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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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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徹底了斷的時刻

  觀禮臺上一片譁然。

  謝長勝震驚的轉頭看著謝柔問道:「姐,他這是什麼劍?」

  「劍氣如雪如蒲花…只是真氣境卻激發出比真元境下品還強的力量,這隻有可能是雪蒲劍。」謝柔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

  謝長勝和徐鶴山互望了一眼,都動容道:「大楚王朝神匠工坊姬天雪打造的雪蒲劍?」

  謝柔再次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著兩人,說道:「相比這柄劍的威力,我更想知道這柄劍為什麼會在他的手裡,會出現在這裡。」

  謝長勝和徐鶴山的目光頓時停留在了前方不遠處端木煉的身上。

  雪蒲劍在大楚王朝都是名劍,神匠工坊本身又是宮廷御造工坊,唯有真正的皇室子弟,才有可能會得到這樣的名劍。

  端木煉的眼睛裡此時卻是也充滿了絕對的震驚。

  這場試煉已經給了青藤劍院太多的意外,他當然也不知道墨塵這樣平凡的弟子手裡怎麼會有這樣的一柄劍。

  「這不公平。」

  一個沉重的聲音響起。

  眾人轉過頭去,卻發現此刻莊重出聲的人是平日裡極少話,只是抓緊時間修煉的何朝夕。

  「這不公平。」

  迎著眾人的目光,何朝夕又重複了一遍那四個字,然後看著端木煉說道:「光是這柄雪蒲劍本身的力量,就足以擊敗參加祭劍試煉的絕大多數人。任何人拿著這柄雪蒲劍都是如此,這都已經和修行者本身的實力無關。」

  端木煉知道何朝夕說的是事實,尤其是在祭劍峽谷這種地方,別的真元境的修行者在體內真元消耗之後,根本無法補充,然而此刻擁有雪蒲劍的墨塵,卻始終可以迸發出真元境的力量。

  但祭劍試煉的規則對於這方面沒有規定,且事實上每個人所帶的劍都有些不同,有些人的佩劍也有著獨特的妙用,也有高下之分,只是沒有像墨塵手裡的劍這麼驚人而已。

  所以端木煉一時無法決斷,他轉頭看向觀禮臺一側的薛忘虛和狄青眉。

  「你什麼看法?」

  只是隔了一夜,狄青眉的眼眉之間便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平和,他輕聲的問薛忘虛。

  薛忘虛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我的看法應該和你一致。」

  狄青眉點了點頭,轉身看著決斷不下的端木煉,緩聲道:「無妨。」

  何朝夕一愣,他張了張口,就想要出聲,然而狄青眉的目光卻是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接著說了下去:「規矩就是規矩,已然定下的規矩不能改,而且即便墨塵擁有這樣的劍,我也可以肯定,這峽谷裡還是有人能夠戰勝他。且墨塵既然擁有了這樣的一柄劍,那便代表著他的面前比起別的人有了更廣闊的天地。若是這樣的弟子最終能夠在三個席位之中佔得一席,我也認為是好事。祭劍試煉的獎勵,對他也會有很好的幫助。」

  觀禮臺再度沉寂了下來,所有人咀嚼著狄青眉的話,漸漸覺得站在一名宗主和為整個劍院前途考慮的立場,此刻狄青眉的決定沒有任何的問題。

  何朝夕的眉頭緩緩的鬆開,他對著狄青眉微微躬身行禮,不再發表異議。

  ……

  黑夜再次祭劍峽谷。

  祭劍峽谷裡再次變得一片安寧。

  在黑夜裡最寒冷的時候,許多觀禮的學生卻都不約而同的起身,再次匯聚在數個觀禮臺上。

  一條標誌著可以出發的狼煙燃起,許多火星在濃厚的煙氣中嫋嫋上天,顯得十分美麗。

  一名青藤劍院的弟子開始非常快速的在黑暗裡奔行。

  這已是最後一日。

  按照祭劍試煉的規則,只要誰能最快到達祭劍峽谷的出口,獲取放置在出口處的一枚青脂玉珀,便是最終的獲勝者。

  這種試煉,自然也需要智謀。

  所以這名青藤劍院的弟子在日間進入指定區域之前,已經多趕了很多路,勘查出了一條至出口方位十分安全的路線。

  雖然這名青藤劍院的弟子在日間多耗費了許多體力,此時極其疲憊,但是他卻充滿信心,認為自己絕對可以最快的趕到祭劍峽谷的出口處。

  然而他奔行了半炷香的時間,眼看著距離祭劍峽谷已經不遠,他卻是驟然停了下來,眼中全是震驚而不能理解的神色。

  在日間,他此刻的面前本應該有一條通道的,然而此刻,他面前的通道消失了,只有一道看上去異常厚實的藤牆。

  他在呆了數息的時間過後,往前走近了些,想要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

  也只是這幾步的距離,他面前這道沉寂的藤牆驟然動了,隨著無數嗤嗤的噴氣般的聲音,數十根藤蔓同時射出。

  這名青藤劍院弟子一聲駭然的驚呼,劍光揮灑之間,噹噹噹當連續爆響,一蓬蓬火星不斷湧出。

  這攻向他的數十根藤蔓,竟然全部都是那種表皮堅硬如鐵的粗藤!

  他手中的劍在一息的時間裡便被磕開,在他絕望的目光裡,數十根藤蔓同時湧到他的身上,將他直接包裹成了一顆粽子。

  一名青藤劍院的師長從上方飄然落下。

  纏繞著這名青藤劍院弟子的藤蔓如流水般重新散開,接著這名青藤劍院的師長帶著這名已然失去繼續爭勝資格的青藤劍院弟子離開。

  只是數十息的時間過後,剛剛平靜下來不久的薄霧一陣湧動,蘇秦頎長的身影不急不緩的顯現出來。

  他停留在這名青藤劍院弟子一開始頓住的地方,凝視著這面白日還未出現的藤牆。

  確定這一面藤牆完全封堵住了所有通往峽谷出口的通道,又感知到這面藤牆裡所有藤蔓內天地元氣緩慢的流失速度,他便徹底安心了下來,盤腿坐下,然後閉目休憩。

  幾乎同一時間,丁寧也到達了這面藤牆的另外一處。

  他比蘇秦還要更清晰的感覺到周圍的天地元氣的變化,他甚至感覺出來這面藤牆平直的朝著兩端延伸,就像和兩側的山體連成了一體,且按照這些藤蔓裡天地元氣的流散速度,這面藤牆在明日正午之前不會消失。

  所以他也在附近挑了一塊乾淨的大石躺了下來,閉目睡覺,等待日出。

  ……

  天空漸漸放亮。

  黑暗漸漸淡去,當第一抹曙光落入這片山谷時,所有在觀禮臺上還醒著的學生幾乎同一時間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些驚呼也驚醒了那些沉睡中的學生。

  然後這些被驚醒的學生也第一時間發出驚呼。

  所有的淡青色薄霧已然開始消散。

  絕大多數原本鬱鬱蔥蔥的藤蔓,也開始變得枯黃,所有的葉片開始掉落。

  整個祭劍峽谷驟然開朗,變得清晰異常。

  唯有那條寬逾數丈,像城牆一樣平直的藤牆依舊存在著,橫亙峽谷兩端。

  而這條几乎密不透風的藤牆面前,一共只剩下了七條身影。

  丁寧、南宮采菽、張儀、蘇秦、墨塵,除了這五人之外,還有兩名也是青藤劍院的學生,分別名為柳仰光和慕留年。

  從上往下看,這七人錯落的分佈著,也是隨著周圍藤蔓的凋零,才剛剛徹底看清楚周圍人的所在,然而其實所有人都相距不遠,其中最近的,只不過相距十餘丈。

  「看來已經到了徹底了斷的時候。」丁寧伸了個懶腰,看著周圍的這些人,臉色依舊平靜。

  「終於到時候了。」蘇秦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莫名的冷笑。

  他的目光掃過所有人,最終停留在墨塵的臉上。

  然後在其餘所有人還沒有動作的時候,他第一個動作,走向墨塵。

  「他想做什麼?」

  這是一場對於所有觀禮的人而言分外具有視覺衝擊力的日次,剛剛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的許多人看著蘇秦的舉動,忍不住紛紛出聲。

  「先對付掉在他眼裡最弱的一個,這樣連他在內,便只剩下了六個。」已經許久沒有出聲的顧惜春清冷的說道:「張儀、丁寧和南宮采菽三人顯然是同一陣線,他對付掉他眼裡最弱的一個之後,便應該會以此來遊說另外兩個和他同一陣線。」

  謝長勝和徐鶴山互望了一眼,兩人雖然都對顧惜春有些厭惡,但此刻他們卻都覺得顧惜春說的是對的。

  「只可惜墨塵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軟柿子。」

  謝長勝欣喜了起來,忍不住輕聲的說道。

  然而事情卻並未像他期待的那樣發展。

  看著緩緩走向自己的蘇秦,墨塵沉默的抬頭,然後他握緊了銀白色小劍,開始朝著內裡湧入真氣。

  一股澎湃的氣息再次從他手裡這柄小劍中湧出,將他的黑髮再次吹拂得往後全部散開,如無數魔物在空中扭曲飛舞。

  蘇秦瞬間頓步,眼睛裡閃現出異樣的寒芒。

  「我想先和丁寧戰鬥。」墨塵看著他寒光閃動的眼眸,輕聲而異常堅定的說道。

  蘇秦微怔,隨即嘴角揚起,淡笑道:「那可真是妙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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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師兄,來戰

  墨塵微愕,從蘇秦臉上的笑意看出了些什麼。

  蘇秦卻已然轉身,他的目光落在了柳仰光和慕留年的身上,然後他走向了慕留年,微微一笑,道:「請。」

  慕留年的面容驟寒,一側的柳仰光卻是面容微白。

  他們震驚於剛剛墨塵手裡雪蒲劍的力量,也想不明白在這種情形下,蘇秦直接尋人挑戰是什麼意思,因為在他們看來,越是急著出手的人損耗越大,往往戰不到最後。

  「張儀師兄。」

  丁寧的目光從墨塵手中的雪蒲劍上收回,他蹙著眉頭對著張儀輕聲道:「你要出手的話,現在就可以出手了,如果讓蘇秦把慕留年解決掉,他接下來肯定會和墨塵、柳仰光一起對付我們。我們三人怎麼看都是偏弱,柳仰光也應該不會拒絕蘇秦的邀請。」

  張儀面色微苦,輕聲道:「蘇秦師弟現在是對付外人,我又怎麼能先出手對付他,若真是如你所言,那我接下來竭盡全力一戰,看看能不能保你便是。」

  丁寧一呆,無奈的看著他,認真的說道:「張儀師兄,你這可真的是婦人之仁。」

  張儀轉頭也看著他,誠懇的說道:「同門弟子仁義友愛為先,我身為大師兄,不管別人做不做得到,我必先做出表率。」

  丁寧看著他,又想到了曾經的某個人,他沉默了下來,再想起自己梧桐落酒鋪家裡的那一面牆。

  ……

  「你應該明白我此時為什麼找上你。」

  看著身前一時沒有動作的慕留年,蘇秦說道:「因為你比其他人弱。」

  他的聲音雖然平淡,然而卻能瞬間挑動人的怒火。

  慕留年的眼眸瞬間燃燒了起來。

  錚的一聲輕響,他的劍已然出鞘。

  他的劍身也異常平直,然而隨著他五指在劍柄上收緊,劍身上卻是一陣輕響,彈出許多彎刺。

  他的劍看起來便瞬間變得像一根魚骨。

  這便是雁門郡獨有的魚脊劍,每一根彎刺在戰鬥時,都有可能鎖住對方的劍,讓對方的劍無法依勢而行。

  沒有任何的停留,慕留年手中的這柄魚脊劍瞬間化成數十道劍影,朝著身前的蘇秦籠去。

  這數十道劍影都是魚脊劍在空中急速刺擊時留下的真實影路,而且都留有真正的劍氣,完全就像是一柄柄真實的劍在空中飛來。

  然而面對這些劍影,蘇秦只是微諷的一笑。

  他的左手揮動,一股渾厚的真元湧入他手中的劍柄。

  紫色的長劍揮出。

  只是一道紫色的劍影,但迎面而來的數十道劍影皆碎。

  慕留年一聲厲聲長嘯。

  他體內的力量毫無保留的全部湧起,在他真實的劍身和蘇秦手中的長劍相交的一剎那,他劍脊上的幾根彎刺鎖住了蘇秦的劍身。

  然而噹的一聲爆響,他只覺得手中一熱,即便鎖住了蘇秦的劍身,手中的魚脊劍依舊被一股無法抗衡的力量帶向身體的一側。

  蘇秦淡淡的一笑,隨著一股真元的再度湧入,他手中長劍急速的彎曲,一道彎月形的劍光,直切入慕留年的懷中。

  慕留年此時才駭然的發現,自己雖然鎖住了蘇秦的劍,但真實的情況卻反而像是蘇秦鎖住了自己的劍。

  看著切入自己懷中的劍光,他呼吸停頓的鬆手,往後飛退。

  即便如此,他的胸口還是湧出了一道血光。

  看著這驚人的一劍,墨塵將雪蒲劍的劍柄握得更緊,柳仰光的臉色卻更為蒼白。

  「他真的很強。」

  南宮采菽深深的呼吸著,她看著已然真的像一根魚骨般從蘇秦的長劍劍身上滑落,墜進下方泥土裡的魚脊劍,她沉聲問張儀,「他手裡這柄長劍到底是什麼劍?」

  「蘇秦師弟這柄劍叫紫蘇。」張儀看著她和丁寧,凝重的說道:「配合他主修的風柳劍經,他的劍便真的就像風中的柳條一般,柔軟而萬千變化。而且現在的蘇秦師弟柔中有剛,比起前些年又有了很大的進步。」

  「我不會對你出手,因為最後的勝者可以有三人。」蘇秦收劍,看著一側臉色蒼白的柳仰光,緩緩的說道:「我知道你的仰光劍不錯,而且你的姓名裡有個柳字,我所修的劍經也有個柳字,我們也算是有緣。你可以和我、墨塵一起並肩戰鬥。只要我們能夠戰勝張儀、丁寧和南宮采菽,我們便是此次祭劍試煉的最後勝出者。」

  柳仰光的身體一震。

  他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蒼白瞬間就變成了異樣的紅暈。

  「最後的勝利和青脂玉珀,比起任何言語都要有誘惑力。看來一切真被你不幸言中。」南宮采菽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張儀師兄,你去對付墨塵,我去拖住蘇秦。丁寧你去對付柳仰光。只要張儀師兄能夠擊敗墨塵,我能夠拖住蘇秦,如果丁寧你能夠直接擊敗柳仰光,那你們三人便已經是最後的勝者。如果擊敗不了,你便等張儀師兄…我會盡全力為你們多拖延一些時間。」

  張儀看著南宮采菽,猶豫道:「這好像不好吧?」

  「這當然不好。」丁寧笑了起來。

  張儀和南宮采菽都很不理解的看著他,不明白他這個時候為什麼還能笑得這麼燦爛。

  「我有更好的選擇。」

  丁寧看著已經在緩緩行來的三人,輕聲道:「張儀師兄你去對付墨塵,南宮采菽你去對付柳仰光。」

  張儀和南宮采菽一怔,齊聲問道:「那你呢?」

  丁寧用看著白痴的目光看著兩個人,說道:「剩下我和蘇秦,我當然去對付蘇秦。」

  張儀皺起眉頭,反過來用白痴的目光看著丁寧,「我怎麼想不明白小師弟你這個計劃好在哪裡?」

  丁寧笑了起來,說道:「她的計劃,再怎麼都是犧牲掉了自己,我這個計劃,可以讓我們三個都最後勝出,當然好了不止一點。」

  南宮采菽也用看著白痴的目光看著丁寧:「三個都最後勝出?你的意思是你能戰勝蘇秦?」

  丁寧極其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們不相信,但我真的能。」

  張儀和南宮采菽互望了一眼。

  「小師弟,我知道你天賦異稟,可是這種時候你這些話聽上去怎麼都有些捨己為人,騙我們上當的感覺。」張儀愁眉道:「這樣不好。」

  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丁寧,說道:「給我個相信你的理由。」

  丁寧看著她,點了點頭,說道:「我還有隱藏著的東西…還有,我在經卷洞裡仔細看過風柳劍經。」

  提及經卷洞,南宮采菽驟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她的心情頓時激動和緊張了起來,但她還是有些不能肯定,懷疑道:「你真的仔細看過風柳劍經?」

  看著她清澈的眼神,丁寧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在經卷洞裡連風柳劍經在哪裡都根本不知道,他根本沒有留意過這本劍經,然而他面上還是露出了十分肯定的神色,「當然。」

  張儀開口:「小師弟…」

  丁寧有些惱羞成怒,道:「婦人之仁也就算了,再婆婆媽媽我可是要罵人了!」

  「我選擇相信你,但如果你做不到,我能夠得到青脂玉珀的話,我會把青脂玉珀給你,到時候你不要婆婆媽媽的拒絕就好。」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了決然的神色。

  丁寧拍了拍手:「成交!」

  「小師弟…」張儀又開口。

  丁寧眉頭豎起,就要發飆。

  「形勢所迫,我也只能選擇相信你這一回。」張儀馬上說道。

  丁寧頓時轉怒為笑:「大師兄你還是很不錯的。」

  然而讓他又差點瞬間惱羞成怒的是,張儀從他身旁走過,朝著墨塵快步前行之時,卻在他的耳畔輕聲說了這一句:「可是我們白羊經卷洞裡哪來的風柳劍經,風柳劍經是蘇秦師弟的家傳。所以小師弟你還是說了謊了。做人要誠信為先,尤其南宮采菽這姑娘,真的很不錯。」

  「張儀,你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徑直朝著墨塵前行的張儀,蘇秦的眼瞳微微收縮,冷笑道:「你的對手是我。」

  「選擇誰做對手,不是你一個人所能決定的事情。」南宮采菽揚起了手中的魚鱗鐵劍,指向了柳仰光:「仰光師兄,我來領教你的仰光劍。」

  柳仰光微微一怔,不由得望向蘇秦。

  蘇秦一時也有些想不明白,皺眉望向丁寧。

  丁寧卻是笑了起來,用一種顯得很虛偽,很肉麻的語氣叫道:「蘇秦師兄,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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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我是要戰勝你

  墨塵不由自主的望向丁寧,但張儀卻是微微一動,遮擋住了他望向丁寧的視線。

  張儀溫和的看著他,看著他手中的雪蒲劍,有禮的說道:「你的劍很好,但你的修為差我很多,所以你不可能比我快,除非你能擊敗我,否則你的對手只可能是我。」

  墨塵的眉頭微跳,他看了不遠處的蘇秦和丁寧一眼,然後頷首為禮:「你說的是對的。」

  ……

  聽聞丁寧那一聲顯得很虛偽甚至肉麻的叫聲,蘇秦沉默了片刻,然後譏諷的笑了起來:「想要拖住我,成全別人麼…可是你覺得你能拖得住我?」

  丁寧搖了搖頭,微笑著,慢慢的說道:「我不是想拖住你,而是要擊敗你。」

  蘇秦嘲諷的看著他:「長夜過去,已然日出,你便不要做夢了。」

  「你在白羊洞山門口便不相信我能通過白羊洞的那些入門測試,你也覺得沒有可能,但是我證明給你看了,我通過了那些測試,而且比你都快。」丁寧收斂了笑意,平靜的看著他,說道:「在此之前,你也認為我不可能戰勝何朝夕,但是我不僅戰勝了他,還戰勝了你驅趕過來的那些對手,你一直都不明白我的信心來源於何處,但我現在的確有信心可以戰勝你。」

  蘇秦盯著他,目光漸冷。

  丁寧平靜的回視著,接著說了下去:「雖然我進入白羊洞的時間最短,但是白羊洞的確給了我很多驚喜,薛洞主,李道機師叔,張儀大師兄,他們都是很可愛的人,只是和你一開始就不喜歡我一樣,我也是一開始就不喜歡你。你的身上始終都有那種踩著別人往上走的氣息,連尊敬你,甚至仰慕你的同門師兄弟,在你的眼裡也是隨時可以踩下去的墊腳石,我不希望你這樣的人留在白羊洞,所以這次你敗在我手裡之後,最好自己很快的從我眼睛裡消失,否則我會換著方法對付你。」

  蘇秦的嘴角又浮現出了笑意,他的眼睛裡卻是瀰漫出真正的殺意,「居然反過來威脅我?」

  「蘇秦師兄,我想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所以你不要廢話了。」丁寧也笑了起來,橫劍於胸,說道:「這可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師兄了。」

  蘇秦的面容沒有多少的改變,眼底裡的殺意卻是越來越濃,像一蓬幽火燃燒了起來。

  ……

  「這是什麼意思?」

  觀禮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心中都是充斥不可思議的情緒。

  自從張儀走向墨塵,南宮采菽攔住柳仰光開始,謝長勝的雙拳就已經握得越來越緊,看到此時丁寧對著蘇秦橫劍,他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走到了顧惜春的面前,然後用一種低頭認錯般的姿態請求道:「顧惜春,不如你再說幾句丁寧不行的話?」

  「到現在還不死心?你覺得我說上兩句,丁寧就真的有可能戰勝得了蘇秦?」顧惜春嘲諷的看著他,冷笑道:「既然你這麼幼稚,那我便隨你心意,丁寧能夠戰勝蘇秦,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謝長勝,你腦袋有問題麼!」徐鶴山惱怒的拉回了謝長勝,「就算你這種幼稚的方法真的能夠給丁寧帶來運氣,但丁寧和你有什麼關係,你非要弄得自己當眾出醜才甘心?」

  「怎麼和我沒關係!」聽著徐鶴山的呵斥聲,謝長勝也惱羞成怒般的低聲咆哮了起來:「你瞭解我姐還是我瞭解我姐,你以為我姐那些話是說著玩玩的?既然我姐是認真的,那他現在就是我未過門的姐夫!」

  謝柔根本沒有注意謝長勝和徐鶴山的爭執,她的所有精神此刻全部集中在丁寧和蘇秦的身上。

  「你難道真的還能戰勝蘇秦?」她在心中,不斷的重複著這樣的一句話。

  薛忘虛此刻的眼睛裡也充滿了異常複雜的神色,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李道機,又看著平靜的丁寧,在心中緩緩的說道:「你若真能勝,我便為你乞命。」

  ……

  蘇秦沒有再說什麼。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出手,他便也已真的出手,往前伸出了左手。

  他的紫蘇劍劍身柔軟,平時便纏在他的左臂上,此刻他的左手伸出,劍柄落於手中,一蓬紫光從他的手腕周圍旋轉,頃刻間彈成一柄長劍。

  鋥的一聲響,他一劍朝著前方空中揮出。

  這一劍看似非常隨意,和丁寧的身體也相距甚遠,根本不可能觸及,然而他一劍揮出,一條紫色彎月般的劍光卻是從他的劍身上跳躍而出,瞬間出現在丁寧的喉前。

  丁寧的殘劍出現在這道劍光之前。

  墨綠色的劍身上瞬間佈滿無數細小的白色花朵。

  紫色彎月般的劍光和無數細小的白色花朵相撞,被瞬間激碎,墨綠色的殘劍劍身卻也不可避免的往後倒退了一些,在丁寧的咽喉上壓出了一條細小的血痕。

  「還差一些。」

  丁寧的眼神依舊平靜,沒有絲毫的畏懼,他反而露齒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齒。

  「那試試這一劍。」

  蘇秦冷漠的吐出了這一句。

  他左手中兀自在清冷的秋風中擺動的紫色長劍驟然變得筆直。

  電光火石間,他的右腳重重的跺向地面,體內的真元瘋狂的湧入左臂,接著湧入手中紫色長劍劍身中的符文。

  轟的一聲巨響。

  他的整個人破空飛出,他手中的紫色長劍周身湧起旋轉的紫雲,極為蠻橫的,筆直的刺向丁寧的身體。

  觀禮臺上所有人呼吸驟頓。

  這一瞬間,所有觀禮的學生都只覺得蘇秦這一柄劍已然變成了一根長槍,一根戰場上,純粹以速度和力量往前衝刺的長槍!

  丁寧的瞳孔劇烈的收縮。

  他的身體微微的躍起,手中殘劍先行往上抬起,然後急劇的壓下,準確無誤的以劍身的前半段,壓在了蘇秦這一劍的劍尖上。

  一股無可抵禦的巨大力量,順著殘劍傳到丁寧的身體。

  丁寧的身體在空中先是一頓,然後重重一挫,隨後往後加速倒飛出去,狠狠墜在後方的藤林裡,將那片已然枯黃的藤林中所有殘餘的黃葉全部震落,漫天飛舞。

  蘇秦的眼睛漸漸的眯起,臉上沒有絲毫得意的表情。

  因為丁寧已經在漫天飛舞的黃葉中站立起來,他再次抬起那柄十分礙眼的墨綠色殘劍,左手抹去脣角的鮮血,再次對著蘇秦露出白生生的牙齒,笑道:「這一劍還是差了一些。」

  ……

  南宮采菽站立在柳仰光的面前,面對著這名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師兄,眼睛裡看著墜入藤林,激起無數黃葉的丁寧的身影,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狠狠呼出,口中迸發出一聲令人耳膜刺痛的厲嘯聲。

  她手中的魚鱗鐵劍以最純正的直線進擊。

  與此同時,她左手的衣袖裡,那柄青藤短劍也刺了出來,同樣以最純正的直線前行,同樣不斷的迸發出層層的力量。

  柳仰光完全停止了呼吸,他往後倒退,手中的長劍用盡全力揮灑開來,劍光在身前如同形成了一個光罩。

  轟的一聲爆響。

  他倒退的身影驟然加快,連退五六步都無法站穩。

  他的虎口和掌心不斷的滴落著鮮血,他的臉色卻再度變得蒼白起來,他看著南宮采菽腰側沁出的一條血路,急劇的呼吸著,顫聲道:「妳受了這麼重的傷,為什麼還用這種最剛猛的劍勢…妳這樣不可能堅持很久的。」

  南宮采菽看著他,毫不在意的說道:「我不需要堅持很久,因為已經是最後的戰鬥,所以我只需要在倒下之前擊敗你。」

  柳仰光先前只是聲音顫抖,然而此刻看著她的眼神,他流血的手卻是也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

  「能否接住我前面兩劍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你能不能接住我的第三劍。」

  看著丁寧明顯挑釁的笑容,蘇秦沒有動怒,只是輕聲接著說道:「若是接不住我的第三劍,你的一條手臂或許便會徹底的廢掉。」

  蘇秦的這些聲音裡蘊含著極其陰冷的意味,換了別的人可能會感到極端的恐懼,然而丁寧的眼神卻是依舊出奇的平靜。

  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既然你這麼說,那廢掉的便有可能是你的手。」

  蘇秦面無表情。

  他決定要做的事情,一定會不惜一切去完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體內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排除出去,然後他將體內剩餘的所有真元,一次性的全部湧出,注入他手中的紫色長劍。

  嗡的一聲震鳴。

  紫色長劍上所有的符文亮得就像要裂開一般,劍身瑩潤得就像要滴出水來,而且劍鋒都往外微微的延展,變得更薄。

  然而這柄劍卻並沒有因為這樣力量的貫注而變得更加平直,反而是整柄劍發生了微微的捲曲,就像一片微卷的柳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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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廢臂

  張儀本來也未曾出手,他只是異常擔心的看著丁寧和蘇秦的戰鬥,但此時看到蘇秦體內的真元盡情的傾瀉出來,他的臉色不由得驟然大變。

  他的雙足微頓,就欲飄飛過去。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一直沒有動作的墨塵也深吸了一口氣,將蓄積在臂內的真氣盡數湧入手中的雪蒲劍。

  他和張儀之間的空氣裡明顯產生了一條條透明的紋理。

  在下一刻,他手中的雪蒲劍好像徹底燃燒了起來,綻放出無數的神輝。

  他的身影好像反而被這一柄雪蒲劍的力量帶起,往前直飛,一劍刺向張儀。

  張儀性情溫和,他的劍也是色澤如青玉,溫潤異常。

  只是此刻感覺到蘇秦那一劍裡的真正殺意,他也不復平時的溫和。

  一聲低沉的厲喝從他的雙脣中噴薄而出,青玉般溫潤的劍身裡,陡然湧起無數白茫茫的劍氣。

  這些劍氣以驚人的速度匯聚在劍尖,頃刻間就像是變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

  他用盡全力提著劍,撬動這座小山,朝著墨塵砸了過去。

  這是白羊提山劍。

  白羊劍經裡最難掌握,同時也是威力最大的劍勢之一。

  轟的一聲爆響。

  墨塵只覺得自己被一座真正的小山砸中,數絲精純的真元,甚至隨著震盪的劍身,直接侵入了他的氣海。

  一股逆血從他的口中湧出,他頃刻間連退十餘步。

  張儀轉身,臉上卻是沒有任何的欣喜之意。

  因為此時蘇秦已然出劍。

  隨著他手腕的不停微小動作,整柄紫色長劍奇異的捲曲起來,竟然形成了一個空心的絞龍。

  這條空心的絞龍,就像一個劍鞘,精準的捕捉住了丁寧的劍勢,將丁寧的殘劍和半條手臂,全部籠罩在內。

  當蘇秦的這一劍刺出,觀禮臺上的李道機下意識的往前跨出了一步,手也落在了胸前的劍柄之上。

  觀禮臺上幾乎所有學生的心中都湧出了強烈的寒意。

  「這個混賬!」

  狄青眉的臉色也是劇變,憤怒之至,袖中的一道青氣差點控制不住破空飛出。

  原本他對於丁寧並沒有什麼好意,然而薛忘虛的幾句話不僅讓他在修行上獲得了許多感悟,也讓他真正的反省自己的立身之道。

  他對丁寧和張儀等所有白羊洞弟子的看法已然根本性的改觀。

  此刻蘇秦的這一劍狠辣之至,捲曲的劍身、劍鋒的每一處都擁有強大的殺傷力,現在他的劍勢將丁寧的半條手臂都籠罩其中,已經不只是要絞飛丁寧的劍這麼簡單,若是這一劍落實,丁寧的半條手臂的經絡和骨骼必然盡碎。

  且這一劍是蘇秦耗盡所有真元而發,從速度和力量上,丁寧根本無法與之相比,現在劍勢已然如牢籠將丁寧的劍和半條手臂都籠在其中…這一劍,即便是他都想不出如何能破。

  「蘇秦太陰毒了,這哪裡是什麼同門試煉!」

  在蘇秦劍勢初展的時候,謝長勝就已經無比憤怒的叫罵了起來。

  謝柔的身體不住的發冷,她一直是個比許多男子還要剛強的女子,然而此刻,她的身體裡卻是湧起強烈的無助感。

  顧惜春的嘴角露出了鄙夷和嘲諷的笑意,他的眼睛裡已經出現了丁寧的手臂血肉模糊,骨屑飛濺的可怕場景,然而在他看來,這是丁寧自找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蘇秦的用意,然而所有人都來不及阻止蘇秦的這一劍。

  旋轉的劍身籠住丁寧的殘劍和半截手臂,並開始像迅速失去水分的柳葉一樣,迅速的收緊,捲曲。

  這樣的捲曲,甚至讓劍身的各處都帶有不同的韻律,就像很多柄劍分別用不同的速度,分別用劍鋒、劍身朝著丁寧的手臂襲來。

  極小的空間根本沒有多少迴旋的餘地,在這樣的空間裡,丁寧的手臂無法擺動,根本不可能施展出任何精巧的劍式。

  即便是煉氣境巔峰的力量,此刻也不足以和蘇秦真元境的力量抗衡。

  似乎誰也沒有辦法改變丁寧劍落臂殘的結局。

  然而此時清冷的空氣裡,卻似乎有什麼異常的事情在發生。

  蘇秦沉冷的看著丁寧,他的心中驟然湧起強烈的不安。

  因為丁寧此刻的神色依舊十分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從容。

  他握著劍柄的手越來越緊,指節因為用力而變得越來越白。

  ……

  丁寧比蘇秦想像得還要從容。

  因為在所有人看來這無法破解的凶險一劍,在於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和世上那些真正的精絕劍招相比,蘇秦此刻的這一劍,也只是小孩子的玩意。

  當然以他此刻的真正修為和境界,對付蘇秦的這一劍也唯有一種辦法。

  然而只要有一種辦法便以足夠。

  在蘇秦的劍身如脫水的柳葉一樣迅速收緊的這一剎那,他體內的真氣無比平穩的湧入手中末花殘劍中許多平時不至的符文,同時湧入那些無比細小,平直像劍柄延伸的裂紋裡。

  他手中的墨綠色殘劍的劍身上許多細小的白色花朵帶著一往無回的悽美氣息往前方的空氣裡飛出,然後消失。

  然後墨綠色的劍身真正的裂了開來,散開。

  墨綠色的劍身就像一朵大花散開,散成無數的劍絲,而且隨著真氣的遊走,這些劍絲還在空氣裡急速的延展,變長。

  觀禮臺上所有的呼吸徹底停頓。

  包括狄青眉在內的所有人,他們震驚著,惘然著,有些人甚至失魂落魄,心想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丁寧的手臂保持著平直,在收縮的紫色長劍中一動不動,然而這些飛散出去的劍絲,卻已經落在了蘇秦的指掌,落在蘇秦的腕間,落在蘇秦的手臂上。

  蘇秦的紫色長劍的許多處劍鋒也已經距離丁寧的手臂只有很短的距離,然而丁寧的面容依舊平靜從容,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一絲的紊亂。

  他只是保持著真氣的輸出,任憑那些劍絲紊亂的刺入蘇秦的血肉,絞斷蘇秦血肉中的筋肉,甚至刺入他的骨骼。

  只是這一瞬,蘇秦持劍的手上湧出無數道細小的血花!

  他倨傲的面容瞬間變得雪白、扭曲。

  他發出了一聲極其淒厲的厲嘯,像一隻受傷的大鳥一樣,往後倒飛。

  紫色長劍只差一線便能切割丁寧的手臂,然而所有的筋肉被刺斷,連骨骼都被刺得千瘡百孔,他根本無法再用出半分力量。

  嘩啦一聲震響。

  捲曲的紫色長劍失去控制的在空中旋繞著,一時間又和許多劍絲在空中撞擊著,爆開很多細小的火花。

  然而令觀禮臺上許多人震撼無言的是,這柄紫蘇長劍鋒利的劍刃切割在那些看似細小的劍絲上,卻是沒有一根能夠切斷。

  那些劍絲在一瞬間的分散和柔軟之後,又急劇的恢復了堅硬和平直,迅速收攏,再次變成一柄墨綠色殘劍。

  蘇秦淒厲的倒退著,急劇的後掠讓劍絲在從他的臂內抽離時帶出了更多破碎的血肉和骨屑。

  他的這一隻左手像脫了骨的鳳爪一樣扭曲得不成樣子,在慘嚎之中,他叫出了此刻許多人想問的問題:「這到底是什麼劍!」

  丁寧的目光也落在了手中的墨綠色殘劍上,他沒有回答蘇秦的問題,只是沉默著。

  他此刻甚至沒有想蘇秦那隻手的問題,而是在想著這柄劍和這柄劍的主人的很多故事。

  死寂的觀禮臺上,端木煉看著那柄墨綠色的殘劍,腦海裡殘留著剛剛劍身延展的畫面,他終於將這柄斷了大半的劍和很久之前的一柄名劍重疊在了一起。

  他不可置信的說道:「只顧眼前,不顧身後,每一劍都如最後的一劍的末花劍,這是巴山鄢心蘭的末花劍!」

  觀禮臺上有些學生未曾聽過這柄劍的名字,有些學生聽聞過,但因為他們並未經歷過元武皇帝登基之前那個年代,在那個許多驚採絕豔的大秦修行者消失的年代裡,他們都尚且年幼,所以此刻他們的身體裡並沒有因為這柄劍本身的故事而多出多少震驚的情緒。

  然而對於狄青眉和青藤劍院很多年長的師長卻完全不同。

  這柄劍本身便也是一個傳奇,代表著一種寧折不彎…在很多人看來不識時務的態度。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丁寧手裡這柄不起眼的斷劍,就是那柄劍的殘餘,而且還可以擁有這樣的威力。

  「難道在那個時候,李道機就已經看出丁寧對野火劍經擁有了那樣的領悟?」

  「那只是丁寧剛剛才參悟野火劍經…難道那時候丁寧就已經參悟出了野火劍經的真意?」

  震驚的情緒在狄青眉的眼瞳裡無限的擴大。

  他也是長陵少有的大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野火劍經的真意不在於野火燎原,而在於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在一劍劍勢已盡的情況下,卻還可以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不斷後勢。

  方才丁寧的這一劍,雖然依靠著末花劍本身的特性,然而其中野火劍經的劍意,卻是足以讓每個大劍師動容。

  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的明白,為什麼當時許久未出白羊洞的李道機要出山,不惜冒險一戰也要特意為丁寧尋來這柄殘劍。

  「這柄劍竟然能這樣的延展…」

  「你一直都那麼有信心,原來是因為還隱藏著這樣的東西!」

  痛苦和驚懼終於開始佔據蘇秦的心田,他看著自己鮮血淋漓,已然肯定廢掉無法復原的左手,瘋癲一般厲聲狂笑了起來:「你竟然廢了我的手!」

  「是你想廢了我的手,所以我才廢了你的手。」聽到他這樣的狂笑聲,丁寧抬起頭來,冰冷而譏誚的輕聲說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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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此時快意

  「提升修為的丹藥…這樣的一柄劍…你的身上到底還隱藏著多少祕密!」蘇秦瘋狂的厲笑道。

  丁寧平靜的說道:「這和你無關,關鍵在於你現在用劍的手已經廢了,我看得出你天生就是左撇子,所以就算你換右手鍊劍,天生的劣勢也會讓你的劍很平庸。」

  蘇秦的笑容全部消失,他的臉開始慘白得比圖畫裡的鬼臉還難看。

  一名青藤劍院的師長急速的從藤林中穿出,帶著藥箱掠向蘇秦。

  「不要靠近我!」

  然而還未真正接近,蘇秦看著鮮血淋漓的左手,卻是如受傷的野獸般,對著那名青藤劍院的師長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嘶吼。

  那名青藤劍院的師長頓住,皺起了眉頭。

  他比觀禮臺上的那些人更為接近戰場,所以他對於這裡發生的事情看得更加清楚。

  「且不說這是你自作自受。」

  他眼神冷漠的看著情緒徹底失控的蘇秦,冷笑道:「從今天開始,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需要令宗門裡很多人圍著你轉的天才?」

  說完這句,他不再理會手上還在不斷滴血的蘇秦,轉身走向南宮采菽和柳仰光戰鬥的地方。

  柳仰光已經垂下了劍。

  他原本還有能夠抵擋南宮采菽數劍的力量,然而此刻看到丁寧和蘇秦的戰鬥已然結束,他身體裡所餘不多的勇氣便已盡數消失。

  「我認輸。」

  他垂下了頭,對著南宮采菽說道。

  「小師弟…蘇秦…」

  張儀也完全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他不希望丁寧受什麼損傷,所以他剛剛不顧一切的輸出真元,想要儘快擺脫墨塵的糾纏,但因為他本身寬厚的性情,他也實不願意見到蘇秦這樣淒涼的結果。

  他很清楚,從一名天才跌落到連尋常修行者都不如的廢材,這對於一名修行者而言是最嚴重的懲罰。

  ……

  這一戰的結果太過意外,就連墨塵都停頓了下來。

  在他的視線裡,以前英姿勃發,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蘇秦,和現在厲鬼一樣的蘇秦完全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垂頭,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劍。

  擁有雪蒲劍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只是賜雪蒲劍給自己的人,希望自己能夠阻止丁寧的勝出。

  所以現在蘇秦敗、柳仰光敗,他似乎又不可能擊敗張儀,對最後的結果產生什麼影響,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

  所以他抬起了頭。

  在張儀還在憂慮的想著這如何是好,還有沒有什麼可能能夠醫治蘇秦的手臂的時候,他的身體便已經化成了一道狂風,從張儀的身旁掠過,衝向丁寧。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在勝負已然註定的情況下,墨塵還會有這樣的舉動,所以就連一側的那名青藤劍院的師長都是一愣。

  「你!」

  張儀明顯也是一怔,他不能理解墨塵為什麼這麼做。

  「你這樣不好。」

  但他絕對不允許墨塵對丁寧造成什麼傷害,在這樣的聲音響起的瞬間,他的整個身體便也化成了一股狂風。

  隨著狂風湧起的,還有暴雨。

  他手中溫潤如玉的長劍,在這一瞬間的無數劍影便化成了暴雨,從後方追上了墨塵,將墨塵包裹在內。

  墨塵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他沒有再出劍。

  因為張儀的這一劍,讓他明白張儀一開始說的是真的,張儀比他快出太多,他不可能擺脫張儀,對丁寧造成任何的威脅。

  無數道暴雨般的劍氣淋灑在他的周圍,將他周圍地面無數的落葉擊得粉碎。

  張儀收劍,身影卻落在了他的前方。

  「是巴山夜雨劍…雨灑芭蕉!」

  觀禮臺上,狄青眉皺起了眉頭,轉頭看著薛忘虛,輕聲的說道:「這在元武初年,這是屬於必須焚燬的劍經。」

  薛忘虛看著他微微的一笑,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傲意,「這樣的劍經,白羊洞的經卷洞裡還有不少。」

  「我不認為你們這樣的做法是對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即便是作為對手,你也是值得尊敬的對手。」狄青眉轉過頭,輕嘆了一聲。

  蘇秦帶著瘋意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無數的細孔上。

  感受著張儀方才那一劍的速度和威勢,他終於明白,張儀平日裡的那些謙和是真正的謙和。

  想到若是公平對決,自己連張儀都是不可能戰勝,他再次笑了起來,笑聲無比的悽楚,神情分外的怪異。

  ……

  張儀皺著眉頭,原本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看著垂下頭,解下身上令符的墨塵,他便閉上了嘴,面色恢復了溫和,不再說什麼。

  然而丁寧卻不像他這麼仁慈。

  墨塵手中的雪蒲劍和他最後的這個舉動,讓他瞬間就明白了很多東西。

  「是驪陵君用這柄雪蒲劍收買了你?」

  他嘲弄的看著墨塵,「所以你士為知己者死,即便是在這種時候,也想拚一拚,看看能不能把我踢出前三?」

  墨塵沉默不語。

  「雪蒲劍對於你而言可能和命一樣重,然而對於驪陵君那樣的人物,只算得上是一件比較精美的擺設。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一個根本不對他構成威脅的酒鋪少年…你不要把他想像得太過美好,他根本沒有那樣的崇高。」丁寧看著他,譏諷的輕聲冷笑道:「煩勞你告訴他,惹上了我這樣的一個對手,將來我一定會讓他很後悔。」

  他和墨塵中間的張儀聽清楚了丁寧的話,他剛剛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憂愁的轉身勸說道:「小師弟,驪陵君自然不對,可是你逞一時口舌之快,也沒有什麼意思。」

  丁寧平靜的說道:「口舌之快裡有個快字,有些話說出來,就會心裡舒暢快活,這便是意思。」

  「小師弟,這道理好像有些不對。」張儀苦悶的輕聲道:「但是我也沒有辦法說服你。」

  「我的人生,其實沒有道理可言。」

  丁寧抬起了頭,看著在深秋裡顯得有些溫暖而並不那麼刺眼的朝陽,在心中輕聲的說著,臉上露出了一些滿足的笑意。

  祭劍試煉,對於現在的他而言是暴露在長陵的陽光下之後的重要一步。

  這一步終於能夠按照他的預計完成,那他在梧桐落家中的那一面牆上的許多痕跡,便可以抹滅的更快一些。

  觀禮臺上也再次變得平靜下來。

  丁寧身後的橫亙如城牆的藤蔓裡,發出了無數嗤嗤的聲音。

  許多粗藤如水蛇般遊走,無數藤蔓枯萎。

  落葉飛舞,藤牆消失。

  丁寧和張儀、南宮采菽的身前,出現了一條平坦的通道。

  通道盡頭的祭劍峽谷出口處,有一座高臺,高臺上面的三截枯藤柱上,分別放置著三塊青脂玉珀。

  「走吧。」

  看著已經處理完傷口的南宮采菽和還是一臉憂容的張儀,丁寧開始邁步走向那處高臺。

  直到此時,觀禮臺上所有被他那一劍震驚的人,才徹底的反應過來,這名半日通玄,一月煉氣的酒鋪少年,真正的成為了最終的勝者。

  金色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背影上,走在落滿無數黃葉的平坦大道上的他的背影,在此時顯得無比的輝煌。

  然而不知為何,看著他腰側那柄斷劍,看著他此時顯得有些過分平靜的身姿,謝柔的眼眶卻不由得微潤。

  她莫名的覺得,他瘦弱的身軀所走的每一步,都似乎異常的艱難。

  她身旁的謝長勝沒有這麼多感觸。

  想到自己喊了許多聲的「姐夫」竟然如此爭氣,如此不可思議,他的臉上便也堆滿了燦爛的光輝。

  他轉過身,對著臉上不知何等表情的顧惜春躬身行禮,掩飾不住的得意:「最終還是要謝謝你。」

  「我希望你在岷山劍會的時候,也多說說他不行的話。」

  接著,他又對著在陽光裡化成雕像的顧惜春說了這一句。

  李道機面容不改,然而他的心中也是分外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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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可能的可能

  寒風裡,車輪碾壓在枯敗的黃葉上,將葉片碾得更為細碎,然後在後方道路上飄起。

  一輛車廂已經包裹了防風的厚黑棉罩的馬車,緩緩的駛向長陵野郊的一個驛站。

  驛站的周圍一反常態的凝立著不少兵馬司的劍師,這些身穿普通便服,但卻腰佩軍方玄鐵長劍的劍師看著這輛在濃濃秋意裡駛來的馬車,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

  他們十分清楚這輛馬車裡的人是誰,想到這人能夠在那夜的殘酷殺戮中生存下來,再想到這人前來的用意,他們都是神情警惕,心生不安。

  一片沉默中,馬車在驛站正門口停下。

  身穿一件黑色錦袍的王太虛從車廂裡走出,有些怕冷般的收了收衣領,有禮的對著這些劍師頷首,然後踏入了驛站的大門。

  俞辜負手驀然的看著窗外的臘梅,花白的頭髮梳理得根根不亂,即便也是身穿著最普通的便服,任何人看到他此時身姿的肅殺,都可以迅速的認定他必定是一名久經戰陣,被刀兵染滿了金鐵氣息的將領。

  「你根本不應該來。」

  直到王太虛走到他的身後,這名兵馬司的重要官員才緩慢的轉過身來,威嚴而冷的看著王太虛說道:「能夠在那樣的一夜活下來,你的運氣便已是極佳,就更應該好好的享受來之不易的餘生。」

  王太虛看著這位位高權重的官員,搖了搖頭,說道:「俞將軍你的話錯了,我能夠在那夜活下來,不是因為運氣,而是因為有很多人替我死去。」

  俞辜面容微寒。

  王太虛輕咳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了數份案卷,遞到俞辜的面前。

  俞辜已然知道這數份案卷裡紀錄著的是什麼東西,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接,而是沉聲說道:「你真確定要這麼做?」

  王太虛笑了起來,輕聲說道:「在很多貴人眼睛裡,我們這些市井裡的小魚小蝦,是隨手都可以碾死,一場雨就能沖掉的東西,然而我每個死去的兄弟,都有家,都有老有小。我不做些什麼,心不平,活著便沒有意思。」

  俞辜看了他一眼,接過他手裡的案卷,緩緩展開看了起來,越看面色越寒。

  「這樣足以讓很多官員下獄的案卷,我們還有很多,在長陵討生活,有多少官員沒有做過見不得光的生意,沒有收過黑錢?」王太虛平靜的看著俞辜,「本來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會管別人的路,但是你們有人趟過了界。」

  「夠了!」

  俞辜冷笑著收起了案卷,丟入一旁的火盆,「說說你的條件。」

  王太虛平和的看著他,說道:「你們兵馬司在長陵現在能夠決定的大生意,便只有解庫和礦造。」

  俞辜鄙夷的笑了起來。

  他根本都不回答王太虛的這句話。

  光是長陵兵馬司的無數庫房的解庫提運,這便是每年無數銀兩的生意。而一些銅鐵的礦山開採、甲衣的製造採購,刀劍的鑄造…這些生意裡面包含著多少驚人的利潤?

  這根本就是獅子大開口,開到連自己的嘴都裂開了的事情。

  王太虛也不多說什麼,輕輕的咳嗽了兩聲,站起來告辭離開。

  在他已經走出十餘步之後,俞辜才冷冷的看著他的背影,聲音微寒道:「即便你不惜命,即便你還有很多人可以為你而死,但是你想想你的身份,你覺得這樣的要求有可能麼?」

  聽聞這句話,王太虛轉過了頭,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真摯的笑容。

  「那夜逃過你們軍方高手刺殺的,還有一名酒鋪少年,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他殺死的是一名什麼樣的對手,你們也應該知道他修行的時間很短。」

  他微笑著看著俞辜,緩緩的說道:「就在我來這裡的路上,我收到了一個消息,他在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中最終勝出,成為了前三的弟子。若是在一月之前,說這樣一名酒鋪少年會逃過那樣的刺殺,會有這樣驚人的進步,誰會覺得可能?」

  「既然這都有可能,那我做這些,也沒有什麼不可能。」

  微笑著說完這句,王太虛便決然的轉身,再也不看身後這名兵馬司高官的臉色。

  一名三十餘歲的劍師從俞辜身後的側門走出,對著俞辜躬身一禮,看著逐漸遠去的馬車,問道:「將軍,要不要殺死他?」

  「不需要。」

  臉色已然恢復平靜的俞辜搖了搖頭,「談判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一方將價錢談得很高,一方慢慢還,王太虛這次會面的態度,表明他懂得界限在哪裡,他沒有要求更多的人償命,只是用按掉這件事情的方式,來要求在長陵的更多利益,讓他和他的手下今後在長陵根基更深一些,更安全一些。」

  「而且我們兵馬司現在出的事情已經夠多,若是再出些亂子,可能上面很多人的位置都會保不住。」

  俞辜沉吟了片刻,看著這名肅立的劍師吩咐道:「你去查查白羊洞那名少年的消息,若真是和王太虛所說的一致,倒的確是個人才。」

  ……

  青藤劍院,李道機、端木煉、薛忘虛、狄青眉…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一些重要人物,在山道上等著最終獲勝的三人見禮。

  張儀走在最前方,他走到這些人身前,首先平和行禮。

  丁寧和南宮采菽也跟著行禮,眾人回禮。

  丁寧仰頭看著神容依舊嚴肅的李道機,首先出聲致謝:「李道機師叔,謝謝你的劍。」

  李道機挑了挑眉,他似乎覺得丁寧這樣特別道謝沒有什麼必要,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說道:「你做得很好,沒有浪費這柄劍。」

  「最重要的是沒有浪費你們的心意。」丁寧微微一笑,轉頭看著拈鬚微笑的薛忘虛:「謝謝薛洞主的特事特辦,給予我靈脈修行的機會。」

  「這是你應得的獎勵,不需要謝我。要謝的話就謝謝狄院長,他賜予你們的青脂玉珀,將來會更有用處。」薛忘虛滿意的看了一眼南宮采菽,然後又對著丁寧說了這樣一句。

  丁寧從他和狄青眉的神色裡看出了些什麼,他便也微笑著躬身,對著狄青眉特別緻謝:「多謝狄院長。」

  狄青眉神容不是最為自然,但他還是真誠的回禮,輕聲道:「有你們這樣的學生,我很滿意。」

  觀禮的外院諸生大多數沒有散去,在這樣必須的環節完成,很多人匯聚了上來。

  「姐夫。」

  年齡和丁寧差不多的謝長勝第一個到了丁寧的身邊,無比敬佩的說道:「你的表現真是令人解氣,我不得不承認我姐真的比我有眼光。」

  「不要叫我姐夫。」丁寧的臉色頓時尷尬。

  「不要胡鬧!」

  謝柔一聲輕呵,她走到了丁寧的面前,認真的行了一禮,垂頭輕聲問道:「你會參加明年的岷山劍會麼?」

  丁寧有些不明白她問這個問題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應該會吧。」

  「這樣的話,我也會盡力參加岷山劍會。」謝柔輕聲迴應道。

  謝長勝怔住:「姐,你該不會是想和他一起在岷山劍會勝出,然後一起獲得岷山劍宗學習的機會?」

  謝柔沒有回答他這句話,但是白皙的脖子上浮現的些許紅暈,卻是暴露了她的想法。

  「慢慢來,日久生情,這的確很好。」謝長勝捏了捏鼻子,佩服的說道。

  「不需要對我有什麼期盼。」

  然而丁寧的視線卻是落在了他腰側的末花殘劍上,他的面容迅速的冷硬起來,佈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霜,他直接動步離開,沉冷的拋下一句話:「至於原因,南宮采菽知道。」

  「是什麼原因?」

  徐鶴山和謝長勝等人都不能理解的看著南宮采菽。謝長勝的眼睛裡甚至湧現出了無比驚愕的情緒,「南宮采菽,難道你和他只是在經卷洞一起研修了一夜,便已互生情愫,私定終身了?」

  「不要那麼幼稚!」

  南宮采菽沉下了臉,她看著丁寧離開的背影,知道丁寧既然那麼說便自然是允許她將原因告訴這些人,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因為他的身體本身有問題,是罕見的陽亢難返之身,若是沒有特別的際遇,在我們最為強橫的壯年時期,他體內就已五衰。」

  謝長勝呆住,他對丁寧的表現的確是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此刻甚至連玩笑話都說不出來。

  「即便是他身體有這樣的問題,我也不會改變我的決定。」謝柔咬了咬嘴脣,「我會盡力幫他。」

  「我已然瞭解過,這種五氣過旺的早衰之體,一般根本沒有辦法救治。但岷山劍宗不是普通的宗門,這樣宗門裡的一些人,可能會有辦法。」

  南宮采菽看著她和謝長勝等人點了點頭,說道:「若是真想辦法,今後便是要盡力幫他能夠在岷山劍會也勝出。」

  「這太難。」徐鶴山憂慮的搖了搖頭。

  岷山劍會在來年的盛夏,從現在開始也只是滿打滿算大半年的時間,即便丁寧已然這樣的修行速度,已然這樣的表現,但是想到往年裡岷山劍會中那些怪物的表現,他還是沒有什麼信心。

  「他在爭命,我們盡力而為。」南宮采菽點了點頭,凝重的說道。

  「好,岷山劍會,我們盡力而為!」

  謝長勝和徐鶴山、謝柔伸出了手,互相擊了一掌。

  為了別人能夠勝出而這樣鄭重其事的互相鼓勵,這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然而事關生命,而且是要將一件原本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變為可能,此時的氣氛,卻是反而莊重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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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過去的故事

  「你對他們太過冷漠了。」

  李道機出現在丁寧的面前,他看了一眼遠處的謝長勝和謝柔等人,然後一貫肅冷的看著丁寧,緩聲說道:「你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是,即便你不喜歡謝柔這樣的做法,你也不必這麼冷漠粗暴的對待他們。」

  丁寧沉默了片刻。

  李道機耐心的等著他。

  丁寧看著腰側的斷劍,輕聲的慢慢說道:「李道機師叔你既然幫我找來了這柄殘劍,你自然應該知道和這柄劍有關的故事。」

  李道機的眉頭皺成了川形,「你知道這柄劍的故事?」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我們大秦皇朝還有一個很出名的修行之地叫做巴山劍場。」

  丁寧的面容沉靜如水,他用一種真正講故事般的清淡語氣說道:「在很多故事裡,巴山劍場甚至是比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更高的存在,因為替大秦王朝剿滅三朝,甚至幫扶元武皇帝登基這些事情裡,很多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修行者,都出自巴山劍場。」

  「只是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一場大變,無數原本忠於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一夜之間變成了叛逆,其中有些人的身份高絕,即便是元武皇帝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對於整個大秦王朝的將來都有著很深重的影響,巴山劍場鄢心蘭便是其中之一。」

  「只需要她說一句元武皇帝想聽的話,公開表明些態度,她便能很高貴的活下來,巴山劍場也會繼續存在,而且今日應該也會有比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更高的位置。」

  「然而她卻選擇對元武皇帝揮劍來表明自己寧折不屈的態度。」

  聽著丁寧的這些話,李道機的面容變得越來越不自然。

  他終於忍不住出聲說道:「小孩子知道什麼?很多事情甚至都是發生在你出生之前的事情,既然你知道很多故事,便應該明白很多故事都不能再提起。而且這些故事,和你現在對待他們的態度有什麼關係!」

  「謝柔的性情恐怕和這柄末花劍的主人十分相近,我不討厭,甚至欣賞她,但是我的狀況你比別人都更清楚。」丁寧抬頭正視著他說道:「你知道我得罪了軍方某個大人物,連驪陵君也惦記我,我的身體狀況,也會決定我在長陵要往上爬得很快,這還不知道要觸犯多少人的利益,我會不惜命的去冒險做一些事情,因為我有所圖。但是我不能拖著他們和我去做這樣的事情。」

  「你擔心謝柔會有和這柄末花劍主人一樣的命運?」李道機譏諷道:「你想得太遠。」

  丁寧搖頭:「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李道機不再勸說丁寧,轉過身去。

  但是走出數步之後,他卻又停頓了下來,轉頭看了丁寧一眼,說道:「你提這末花劍主人的故事…可是你可曾會知道末花劍的主人怎麼想?你怎麼知道她這樣不快樂?和享尊處優的終老相比,她這樣戰至劍折,死去的時候,或許心中會更快快樂。一生無悔,沒有幾個人能做到,但她卻或許做到了。」

  丁寧沉默不語。

  這些年他在長陵已經見到了許多平日裡不會留心的人,他也見到了以前從未講過的許多形形色色的人,販夫走卒、漁耕樵讀、妓女老鴇、富賈豪客、農奴戰俘…還有許多原本是魏、韓、趙這三大王朝的移民,現在卻已經慢慢和長陵相融,成為大秦王朝的子民,有些依舊記得故國,處於邊緣的一些人,還有些則是已經完全忘記故國,想要拚命和長陵人獲得同等地位,在大秦王朝往上爬,但卻受到排擠的一些人。

  從這些人的身上,他領悟了許多,也學會了站在他們的立場去看一些東西。

  他其實承認李道機說的話是對的,然而他可以肯定,李道機若是知道他的胸膛裡跳動的是一顆怎麼樣的大逆之心後,就絕對不會再說現在這樣的話了。

  即便傳說中的趙劍爐趙一先生、雲水宮的白山水再怎麼優秀,再怎麼值得敬佩,有誰會勸說人和這樣的大逆做朋友?

  ……

  有些事往往是經過了之後,後世的人才容易評判,容易看得清楚。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韓、趙、魏三朝的征戰中,戰局瞬息萬變,一場大戰便有可能死傷數十萬劍師,損失上千名的修行者,勝負的結果誰都難以預料。

  但現在韓、趙、魏灰飛湮滅,後世許多史書裡歸結勝敗的原因,卻都是看法大多一致,意見很統一。

  在現在史書的絕對主流,甚至可以說是權威的記載裡,韓王朝最終被滅,主要是因為遷都失敗。曾經依靠一些丹宗雄極一時的大韓王朝原先都城是陽翟,然而大秦王朝的一些謀士,通過很多種方法對韓哀帝灌輸了一些思想,描繪了一副很美妙的遠景,令他堅信要想令大韓王朝擁有更強的力量,就必須遷都洛邑。

  遷都洛邑在當時看來的確有很大的好處,因為洛邑左邊有崤山,崤山中的玉谷,是靈氣極濃,天下最佳的修行地,將許多宗門搬遷至玉谷,可以為王朝輸送更多強大的修行者,而洛邑的右邊,則是沃野千里,糧倉充足的隴蜀之地。

  然而不少百姓和貴族並沒有因為遷都而遷徙,而且因為遷都造成的許多利益損傷,和韓哀帝之間造成了許多矛盾,遷都之後,一些新勢力的崛起和瓜分新都,又使得王朝的勢力反而銳減,最終被滅。

  滅魏則是兩件大事,一件是靈渠之計,在一些陰謀的推動下,魏王朝開始匯聚無數能工巧匠,想要人為的建立一條可以吸聚大量天地靈氣的巨大靈渠。這條靈渠的建造,消耗了魏王朝無數的資源,國力也漸弱。而另外一件則是魏雲水宮後來的一家獨大。雲水宮在某一時期,湧現了許多修為驚人的修行者,魏王也越來越依賴雲水宮,許多東西都全部朝著雲水宮傾斜,最終使得雲水宮一家獨大而導致許多修煉宗門凋零,甚至消亡。

  滅趙則是反間計的最經典運用,在大秦王朝和趙王朝征戰的最緊要的時期,大秦王朝成功的令趙王相信趙劍爐將會和大秦王朝合作,最終取代他的位置。所以他殺死了趙國最強的宗師,開創趙劍爐的那柄劍。

  隨後大秦王朝的大軍再無忌憚,勢如破竹,只是三個月不到的時間,便傾滅了趙王朝。

  即便是對於定了很多計策,在這樣的戰爭裡最終獲勝的大秦王朝的許多人而言,這三個王朝覆滅的過程中,依舊有著無數可以借鑑和值得深省的地方。

  畢竟在瞬息萬變的征戰中,不知道有多少偉大的人物在使力,不知道有多少種陰謀算計在同時互相進行著,只有在後世來看,才會發現其中是哪些起到了作用。

  尤其是魏雲水宮一家獨大而導致很多丹宗勢微,影響國力的事實,更是令各個王朝引以為戒。

  所以此時的長陵,雖然元武皇帝相比之前的所有大秦王朝的皇帝更有掌控力,他和皇后、兩相組成的集團,牢牢的壓制和控制住了大秦王朝所有的貴族門閥,但中央皇朝對於大部分的修行之地,還是刻意的令其保持一開始開山立派時的狀態。除了提供一些蔭庇和支持之外,只是令其像野草般自然生長。

  魏王朝滅亡的過程,讓後世的人都明白,一個宗門看上去再勢微,但只要保持著開山立派時的狀態,只要保持著那個宗門的精髓,那這個宗門在很多年之後的某一時刻,或許會因為一些天賦不凡的人而突然強盛起來。

  而一個特別強大的宗門輸出的對整個王朝特別有用的修行者,在數量上遠遠不及那些中小宗門的數量總和。

  所以各個王朝在魏王朝滅亡之後,都是儘可能的保證己朝的所有宗門都能長久的存在下去,像白羊洞併入青藤劍院這樣的事情,實際上很少。

  大部分的宗門因為被刻意的保持著原有的狀態,所以相當於與世隔絕的清淨之地,山門內的修行者,只需考慮境界提升的問題。

  對於青藤劍院而言,三日的閉門祭劍試煉,更是相當於將自己和長陵隔絕了三日。

  所以此時,祭劍試煉雖然結束,一些結果和祭劍試煉裡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出,但是丁寧此時走在山道上的時候,卻是不知長陵已經發生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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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雪落之前

  長陵,一名禮司的官員低著頭,緊張的行走在兩側都是高大松柏的石道上。

  他的前方,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年長御史凝立在石道中央。

  越是接近這名御史,這名禮司的官員背上的汗珠便流淌得越多。

  「李大人。」

  在走到這名御史面前,行禮出聲只是,這名禮司官員的厚袍背部已然盡溼。

  「不必如此。」

  這名李姓御史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緩聲說道:「你知道我的職責便是帶來聖上的一些旨意,提拔或是謫貶官員,既然我要和你想見,你最近又沒有可以讓你升遷的功績,你便應該確定你會被謫貶,事已確定,就不需要再如此緊張和擔心了。」

  聽到寒風裡傳來的這些話語,這名官員並沒有因此而鎮定多少,反而覺得這裡的寒風越來越寒冷,連身體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你之前的軍功封賞會被罰沒,你要去邊關入伍五年。若是還想你和你的家人在長陵過上不錯的生活,在這五年裡,你便再多積累些軍功吧。」李姓御史面無表情的接著說了下去。

  禮司官員抬起了頭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李大人,我知道遭受這樣的謫貶是因為那日我在白山水逃遁的路線上,可是我相信那條線路上還有不少其他官員存在,為何偏偏對我如此重罰?」

  「你以為只對你一人如此重罰麼?」李姓御史依舊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在你之前,我已經在此約見了五人,當日白山水衝殺出城,在他逃遁的線路上,有可能拖延住他腳步的長陵修行者,含你在內一共有十七人。其中八人出手,死在白山水劍下,若是你們九人也出手,後來的虎狼軍符車便極有可能來得及擺出陣勢攔住白山水。你們這九個人裡面,有七名是當朝官員,這七名當朝官員,全部會被謫貶。」

  禮司官員的臉色更加難看,卻是說不出話來。

  李姓御史卻是已然接著說了下去。

  「你們惜命,不敢上前,你們想過這是何等丟臉的事情麼?被白山水硬生生的殺出,我大秦王朝這麼多強軍,這麼多修行者,而且是在國都長陵,而且還不是在前方戰事緊急,長陵空虛的情況下被他殺出。身為秦人,明明有可能攔住他,殺死他,卻偏偏讓他持劍狂歌,如入無人之境,這是比苦苦廝殺後被他逃出,更丟臉的事情!」

  「陛下讓我在這英園和你們約談,是讓你們好好想想,我們大秦王朝的臉面和你們現在的好日子,就是安息在這英園裡的無數死去的秦人爭得的。」

  「你可曾想過,因你的惜命,多死了多少虎狼軍士,將來那些敵國看輕我們,我們又要多死多少將士和修行者?又有多少尋常百姓被殃及?」

  「陛下希望你們能夠換種想法,任何好逸惡勞,想要守小家而不顧大家的人,都不配在長陵立足。對於我而言,被恥辱的謫貶,不如在這英園裡靜躺。」

  ……

  陰暗的神都監裡,莫青宮垂首站立在一名身穿深紅色棉袍,短鬚分外雜亂,面相年輕的瘦削男子。

  這名看上去有些頹廢,似乎並沒有什麼強大氣息流露出來的男子,便是神都監之首,陳監首。

  「這絕對不是意外。」

  莫青宮寒聲道:「長陵衛是因為皇陵的一件盜物才被引去九江郡會館。那名出賣盜物供出線索的人本來就是長陵一名沒有妻小父母的閒人,已離奇暴斃,連我們的追查都陷入僵局。」

  聽著莫青宮的稟報,陳監首雙手十指交叉微微彈動了一下,似乎在轉瞬之間已經完成了很多思考。

  他抬起頭,身上色澤深重而鮮豔的紅袍和他頹廢的外表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只是這種反差,便讓他分外有吸引力。

  「不一定非要追著這個死線查,有能力做出這樣事情的,即便是我們神都監傾盡全力,都未必能查得出來。」

  他漆黑的瞳孔也被身上的袍子染得有些微紅,他看著莫青宮陰霾的面目,語氣平淡的訓示道:「換個方向著手,去查那些有可能知道白山水和孤山劍藏消息的人,查查他們所有的心腹這些時日做了什麼。這樣的事情,一定只會交待給他們最為信任的心腹去做。」

  莫青宮的眼瞳微亮,輕聲道:「屬下明白了。」

  陳監首此時卻是皺眉,沉吟了片刻,說道:「多給兵馬司的人施加一些壓力,他們是這件事裡牽連最多的,他們必須拿出一些交待,我們藉助他們的一些力量,辦事起來會更順利一些。」

  莫青宮心中原本已有這樣的想法,此刻聽到陳監首親口說出,他心中一熱,緊繃著的身體也頓時鬆弛了下來。

  他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告辭離開。

  在走出這間房屋的時候,他卻是身形不自覺的微微一頓。

  方才天空還是一片晴朗,而此時卻是鉛雲重重,一陣陣冷意從天空中不斷灑落,看上去,還未真正冬至,一場雪卻是快要飄灑下來。

  ……

  長陵城外,鉛雲下的渭河某處遼闊水面上,一葉烏篷小船隨波逐浪,緩緩飄蕩著。

  一艘漁船從遠處駛來,在接近這葉烏篷小船之時,一條淡淡的流光一閃,一名漁夫打扮的男子穩穩落在烏篷小船的船頭,但這葉烏篷小船卻是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這名漁夫打扮的男子便是數日之前九江郡會館前裝扮成車伕模樣的雲水宮真傳弟子之一的樊卓。

  他遠遠的看了一眼長陵城的輪廓,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的冷意,對著面前黑布簾垂著的船艙說道:「你便是前些日給我送信的人?你身後的主子,又是長陵裡哪一個貴人?」

  黑布簾被一根細竹竿挑開,掛在兩邊。

  盤坐在船艙裡頭髮花白的黑衫師爺做了個請入艙一座的手勢,同時說道:「通知你們離開的,是樑將軍。」

  「等待封侯的樑大將軍?」

  然而即便是漁夫打扮,卻依舊散發著那種大逆獨有的不可一世氣息的樊卓,卻是沒有絲毫入艙坐下的意思,只是嘲弄道:「這窩裡反是什麼意思?」

  「魚困於缸,想要跳出缸外,只是沒有一些助力,非但不能進入大江大河自由遨遊,反而會掉在地上活活幹死。」黑衫師爺不以為意的微微一笑,反手點了點遠處連輪廓都異常雄偉的長陵,說道:「對於你們而言,長陵也是一個缸,你們進去也有危險,所以樑將軍覺得你們也需要一些朋友。」

  樊卓冷笑道:「我們和秦人不可能成為朋友。」

  黑衫師爺淡然道:「不可能成為朋友,至少也能相互利用。而且你們現在已然欠我們一個人情,若是沒有我送給你的那封信,你完全不知道已經被神都監盯上,若是到了收網之時,別說是你,就連白山水都不可能逃出長陵。」

  「雖然不知道你們到底掌握了多少孤山劍藏的祕密,但是你在長陵停留時間太久,誰都可以斷定,長陵裡應該有有關孤山劍藏的東西,是金鑰?還是更多的線索?」

  不等樊卓出聲,黑衫師爺已然看著他的雙眸說了下去:「但你們倉促離開長陵,必定還不可能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你們必然要再次進入長陵,所以你才會接受我信中的提議,今日到這裡來和我相見。」

  「你說得不錯。」

  樊卓冷笑道:「我不得不承認你們神都監和一些權貴的能力,竟然能夠發現我們的蹤跡,甚至能夠猜測出我們的一些意圖,我到這裡來,的確是想看看有沒有足夠分量的權貴有互相利用的可能。只是樑大將軍…那就算了。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腥風血雨裡,樑大將軍可是踏著兄弟和朋友的屍骨才走到了這個位置,我們怎麼可能相信他這樣的人?」

  「沒有永恆的友誼,只有永遠的利益。」

  黑衫師爺的臉色依舊沒有明顯的變化,他的目光反而更加的堅定,「以樑將軍的身份,和你們合作,本身便已關乎性命。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安身立命更加重要,所以你們儘可以放心。」

  樊卓嘲諷的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很響亮,沿著江面傳出,如許多大魚的魚尾在敲打著江面。

  「這世上有很多事比性命還要重要,只是對於樑大將軍和你這樣的人,是安身立命最為重要而已。」

  「怎麼看我們沒有關係,只要互相有利用價值便可以。」黑衫師爺也笑了起來,說道。

  樊卓的笑意緩緩消失,他看著黑衫師爺,說道:「你們想要什麼?幫你們封侯麼?」

  「我們不過問你們在長陵的行蹤,負責幫你們隱匿行蹤,保證你們在長陵之中的安全,我們只需要能夠幫樑將軍修為更上一步的東西,無論是孤山劍藏,還是你們雲水宮的祕笈。」黑衫師爺搖了搖頭,道:「這世上沒有什麼官位比真正的力量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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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玉窟和馬房

  白羊洞的山門口,十餘名留守的白羊洞師長滿臉喜氣的看著不遠處崎嶇山道上出現的白羊洞的人馬。

  祭劍試煉的最終消息傳來,白羊洞在最後的三名勝者中佔了兩席,而且新入門的天才丁寧更是有著極其優異的表現,這不僅讓所有白羊洞的人感到了光彩,甚至心中還生出了一些希望。

  丁寧下了馬車,少不得是一番見禮,接受賀喜。

  「蘇秦呢?」

  一名師長沒有見到蘇秦的身影,已然知道蘇秦左手被廢的他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李道機。

  李道機回答道:「在祭劍試煉結束之後,他便從青藤劍院不辭而別,既然沒有先回來,那便代表著他不會回來了。」

  這名師長頓時一聲長嘆:「鋒芒太盛,咄咄逼人,連張儀這樣的溫和的老實人都要針對,終於太過…只是可惜了好天賦。」

  「你今日裡要在白羊洞休憩,還是要回你梧桐落的家裡?」

  走在最前方的薛忘虛此時卻是微微側轉過身體,看著丁寧問了一句。

  「已經數日沒有回去了,我小姨想必也擔心我,所以還是要回梧桐落家裡休息。」丁寧微微蹙眉,有些思索的模樣,輕聲說道:「我也正想和您說些事情,我自幼在市井裡面長大,便習慣那種地方,白羊洞這樣的清淨,反而不甚自在,所以今後我想多在外面修行。」

  「修行追求舒服自在,最舒服的狀態,便是最有利修行。」

  薛忘虛沒有拒絕,但是轉過頭去之時,眼底裡卻是湧現出許多複雜的情緒,「你先隨我來。」

  丁寧平靜的跟在薛忘虛的身後。

  「青脂玉珀不是凡品,你準備怎麼用?」薛忘虛在前方問道。

  丁寧回道:「準備今夜回去就煉化了,省得牽掛。」

  薛忘虛沉默了數息,出聲道:「這想法也好,雖然青脂玉珀是在第三境至第四境破境時最有用,還有在第六境之後,能讓修行者更好的接納一些本命物,但是未來變數太多,只看眼前也不錯。」

  丁寧奇怪的看著他:「洞主,您今天好像有些沉悶,完全不夠平日裡灑脫啊。」

  薛忘虛笑了起來:「是麼,連有些心事你都看得出來?」

  說笑之間,兩人一前一後,在白羊洞沿著山壁開鑿出的山道上越行越高,兩人的步伐頻率雖然不快,然而和後方白羊洞的所有人卻都拉開了距離。

  因為後方所有白羊洞的人已經全部停步,全部震驚的看著他們。

  薛忘虛領著丁寧,走向最高處那座小道觀。

  自從杜青角離開白羊洞之後,便只有李道機有資格進入那座小道觀,這座小道觀是白羊洞的起源處,自有非凡意義。

  丁寧終於確定今日的薛忘虛有些不同尋常,然而他也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只是平靜的跟隨著。

  在經卷洞前方,山路已絕。

  薛忘虛繼續前行,踏入虛空。

  丁寧也沒有猶豫,就如先前的跟隨一樣,一腳往前方空處踏出。

  他的身影微墜。

  一股天地元氣從前方湧來,又將他穩穩托起。

  天地間就像是多了一張無形的梯,他和薛忘虛在白雲之間行走。

  山道上,李道機等人的神色越來越凝重。

  小道觀裡的陳設極其簡陋,因為嵌入山壁,所以連光線也有些黯淡。

  薛忘虛沒有解釋什麼,只是一味前行,直至正對道觀最裡的山壁。

  他揮了揮腰間的白玉小劍。

  這是白羊洞宗主的掌劍,同樣也是打開禁地的鑰匙。

  當一股精純的白色元氣吹拂在前方的山壁上,看似平整毫無間隙的山壁便驟然噴出一條氣浪,然後緩緩移動,現出了內裡的洞窟。

  一團柔和的白光出現在丁寧的面前。

  他看到前方這個方圓不過數丈的洞窟四壁都是凝脂般的白玉為牆,而這數面牆壁上,全是字跡及圖錄,顯然是記載著一些劍經。

  「經卷洞裡的劍經雖然也有些可取之處,但這幾部劍經更具特色。野火劍經防守有餘,但殺意不足。」薛忘虛看著平靜端詳的丁寧,說道:「你領悟力非比常人,我也不提建議,你可以自行挑選一部修行。」

  丁寧點了點頭,他緩步走入這個白玉為壁的洞窟,微蹙著眉頭,逐一掃過玉壁上的每行字跡。

  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在看過所有的玉璧之後,他轉身看著薛忘虛,異常認真的問道:「那我能挑選兩部麼?」

  薛忘虛微微一怔。

  他沒有馬上回答,在凝視丁寧片刻之後,他微微一笑:「我都只學了一部,但你若是覺得對你有用,別說是兩部,全部都可以學。」

  ……

  蘇秦垂首凝立在一扇緊閉的大門前。

  大門的後方是連綿的重重院落,華貴而深。

  這是驪陵君府。

  在祭劍試煉結束之後,他獨自離開青藤劍院,沒有人知道他最終卻到了這裡,在這裡低著頭等待著。

  看著此刻甚至沒有什麼知覺的左手,他牽動脣角,艱澀的笑了笑,笑容裡充滿痛意。

  他的出身原本貧苦,所以即便資質出眾,在參加一些宗門的大試時也受諸多威脅和排擠,最終只能屈安於白羊洞。

  在白羊洞裡,他已然鶴立雞群,連青藤劍院狄青眉也有意招攬,白羊洞又是皇后都關注的修行之地,今後只要他行事令皇后順心如意,自然有大好的錦繡前程。

  他已經怕極了再過那種貧苦而受威脅和排擠的日子,只想成為那種可以威脅和排擠別人的權貴,然而突然出現的一名酒鋪少年,一場試煉,一劍卻毀滅了他目前擁有的一切。

  和心痛相比,身體的痛楚已經全無知覺。

  深深的院落裡,高貴清雅的書房中,驪陵君抬頭看著呂思澈,溫和的說道:「那名酒鋪少年再度令我感到意外。」

  呂思澈歉然道:「是我的失誤。」

  「和你無關,任何人都不會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表現,尤其我還和他親自交談過,我也不能將他和這樣的怪物聯繫在一起。」驪陵君看了呂思澈一眼,「那蘇秦還在門口站著?」

  呂思澈點了點頭,「還在候著。」

  驪陵君微嘲道:「他和你如何說辭?他為什麼覺得他有資格等待我的回覆?」

  呂思澈平靜道:「他求見時說,他的左手雖然廢了,但五氣運行,天地元氣的感知,對於劍技的領悟,這些還是遠超尋常的修行者。即便他右手無法施展精妙的劍技,但他畢竟在這個年紀已經踏入了真元境,若是有朝一日突破第五境,用飛劍之時,失去左手便也沒有什麼妨礙。」

  「想的倒也不錯,用飛劍便不會手。只是飛劍遠攻之時,面對近身刺殺便沒有多少防禦能力,所以長陵的那些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哪一個不是兩柄劍?難道到了第五境,還要多找一名近侍在他身旁專門守著他不成?」驪陵君搖了搖頭,緩聲道:「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收拾心情,並想出一些對策,再加上之前的表現,他的性格又太過狠辣。相比墨塵在明知不可為之時,還因為我的賜劍而最後一搏,我更欣賞墨塵,我認為你送出的這柄雪蒲劍,已然有了價值。」

  呂思澈心中亦是同等判斷,他說道:「那要將他趕走麼?」

  驪陵君沉吟了數息的時間。

  「正值用人之際…先看看是否可造,是否可以為我所用。」數息之後,他做出了決定,看著呂思澈說道:「讓他為我養馬,沖洗馬廄。」

  ……

  蘇秦霍然抬首。

  他面前已經關閉很久的大門終於打開。

  然而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名青衣丫鬟。

  他頓時感覺到了什麼,臉色微白。

  「你隨我來。」

  青衣丫鬟隨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指揮更粗鄙的奴僕般說道,然後轉身,看都不看站在門外的蘇秦一眼。

  蘇秦深吸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穿過數重偏院,青衣丫鬟掏出一塊手帕,嫌惡的摀住了鼻子,在一處馬房外停了下來。

  她轉頭看著蘇秦,看著蘇秦左手紗布上滲出的點點血跡和青黃色藥跡,眼神也不自覺的嫌惡了起來,好像他的身上和那些馬廄裡的糞便一樣臭,她將手帕捂得更緊了些,快速的說道:「主上吩咐了,你可以留在這裡幫他清洗馬廄,幫他好好養馬。」

  蘇秦的臉色更加蒼白。

  他看到這名青衣丫鬟身後馬房裡那些橫流的糞水,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要和這些東西為伍,竟要蒙受這樣的羞辱,他一時連任何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到底想不想留在府裡?不想留在府裡,就現在跟我出去。」青衣丫鬟惡狠狠的說了一句,然後直接動步。

  蘇秦依舊沒有說話。

  青衣丫鬟的眉頭微挑,正要發怒,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蘇秦深吸了一口氣,走向前方的馬房。

  他開始擔水,沖洗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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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凶劍降服

  至夜間,夜幕終似託不住冬意的沉澱般,天空裡終於星星點點的飄起了白色的雪花。

  靜待在白羊洞山門口的馬車車廂原本包裹著黑棉布,此刻卻是慢慢被染白。

  丁寧從白羊洞山門裡走出。

  他沒有打傘,在走到車頭前,對著依舊穿著灰袍的荊魔宗行了一禮之後,便拍了拍衣衫,抓了抓頭髮,去掉身上堆積的雪屑之後,這才掀開了厚重的夾棉黑布簾,進入了車廂。

  「你可是真夠虛的。」

  看著身穿狐毛大襖,就像把自己堆在一堆狐狸毛裡面的王太虛,丁寧忍不住說道。

  「大概過完這個冬,養到明年春裡才會不這麼虛。」王太虛微微一笑,這笑意更使得他像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今天怎麼想到要見我?」

  車廂外的荊魔宗已經開始驅車,車廂微微的顛簸。

  丁寧抽了一個軟墊靠著,說道:「我聽說這幾天長陵城裡出了一件大事。」

  「你說是白山水?」王太虛看了他一眼,點頭說道:「你大概是今天才知道,長陵城裡已經翻了天了,據說兩相和皇后都異常震怒,已經有不少長陵城裡的官員被撤職流放。尤其白山水且戰且歌之時,吟唱的歌詞太過放肆,又被他成功的逃了去,估計風波還要擴大。」

  丁寧沉吟道:「白山水出手,周圍卻沒有能夠足夠阻止他逃出長陵的人…你知道什麼內幕麼?」

  王太虛說道:「是長陵衛追蹤一些皇陵被盜之物,結果逼出了樊卓和白山水。當時樊卓處於被查的商隊之中,想必無法隱瞞強大的修行者身份,所以才悍然出手,引出了白山水。只是長陵衛一開始直接圍住了那支商隊,如此湊巧,恐怕有些我們無法得知的隱情。」

  丁寧眉頭微蹙,道:「應該是長陵有人想故意驚走白山水,不過我聽說白山水從九江郡會館一路衝殺出去,由渭河逃走。這樣的修為,應該比趙斬還要強得多。」

  王太虛微微一笑,道:「白山水本來就是和趙四先生齊名的人物,你今天想要見我,應該不會是想要和我探討白山水修為的事情吧?」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最近在做什麼?」

  王太虛的神色嚴肅了起來,認真的說道:「其實我最近怎麼做,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畢竟別的人不知道,但我自己非常清楚,我之所以能夠在和錦林唐的爭鬥裡活下來,便是因為你的計謀。」

  「薛忘虛之前帶你進白羊洞的時候就和你說過,要想多幾個人給你的那些兄弟償命是不可能的,我想你也不會去做這種傻事。」丁寧看著他,說道:「如果換了是我,我必定是乘這段時間要脅軍方,乘機多要些利益。尤其是此刻因為白山水的事情,皇后和兩相震怒,軍方的人必定更要想息事寧人,不敢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尤其你經歷了上次的刺殺,這次有所準備的情況下,他們也應該明白,就算殺死你,他們的很多事情也會馬上被你的一些手下抖出來。」

  「我真的很佩服你,我越來越覺得,就算是那些傳說中的怪物能在修行速度上壓過你,但是也不可能擁有你這樣直接撥開雲霧的眼光。」王太虛感慨的看著丁寧,「我現在已經讓兵馬司很頭疼,我提出要做解庫、礦造的生意。」

  「獅子大開口是對的。」

  丁寧沉默了片刻,「但你不是選擇離開長陵,而是選擇更上重樓,這便說明你最終還是想和那個害死了你兄弟的權貴鬥一鬥。」

  「敢於控制錦林唐做那些事情,在那夜能夠調動那麼多修行者來殺我的人,應該不是大將軍便是王侯。」王太虛輕輕的咳嗽了起來,「我現在自然不可能動得了這樣的人,可是我的那些兄弟,真的是我的手足,即便我願意砍掉我的手腳去換他們,他們也已經不可能活得回來。我希望在將來有一天,我也可以讓那個殺死我兄弟的人,付出一些應有的代價。」

  「既然你已經這麼做了,我想求你幫忙做件事。」丁寧低下頭,輕聲的說道。

  這無疑不符合丁寧一開始的態度。

  因為在一開始,丁寧便不想和兩層樓有過多的糾纏。而且這件事對丁寧應該很重要,否則他不會這麼鄭重其事的說出來。

  所以王太虛有些奇怪,「什麼事情?」

  丁寧緩聲道:「在你和兵馬司談的最後階段,看看能不能爭取到一些和牢獄有關的生意。」

  王太虛微微一怔:「和牢獄有關的生意?」

  丁寧點了點頭:「最好能夠出入牢獄,和管牢獄的那些人可以接觸得很熟的生意。」

  王太虛看了他一眼,說道:「我盡力去辦。」

  丁寧眉頭微蹙:「你不覺得我這個要求很奇怪,不想問我為什麼?」

  「你能夠一月煉氣,又能夠在祭劍試煉這樣的比試裡最終勝出,你將來必定是個做大事的人.」王太虛笑了起來:「既然我們都是做大事的人,無論做什麼都不奇怪。」

  ……

  落滿白雪的馬車穿入陋巷,停在梧桐落無名酒鋪的門外。

  丁寧下了馬車,揮手和荊魔宗和王太虛告別。

  推開虛掩著的大門,長孫淺雪和往常一樣,點了一盞小油燈在等著他。桌子上的幾樣吃食應該是剛剛從蒸籠裡端出來,還在冒著熱氣。

  丁寧看到長孫淺雪換了件新的襖子,雖然是街巷之中最常見的款式,但一些最普通的碎花紋飾,在她的衣上都似乎變得特別生動,特別的鮮亮。

  於是他在坐下來的時候,忍不住說道:「別人是靠衣飾好看,你卻是讓衣飾變得好看。」

  長孫淺雪根本沒有在意他這句話,清冷道:「你怎麼又會坐王太虛的馬車回來?」

  丁寧一邊開始吃東西,一邊說道:「因為我有件事情要他幫忙。」

  長孫淺雪沒有再深入去問什麼,這是她和丁寧這麼多年裡自然形成的約定。

  「你真的從祭劍試煉裡勝出了?」看著丁寧吃得香甜的樣子,她也很罕見,或者說之前從未有過的拿了一塊甜米餅慢慢的吃了起來,同時不冷不淡的問道。

  丁寧輕恩了一聲,馬上從衣袖裡掏出了一個方木盒,遞給了長孫淺雪。

  長孫淺雪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方木盒裡的是對她而言十分重要的青脂玉珀。

  她沒有第一時間去接那個方木盒,而是看著丁寧,緩聲道:「謝謝。」

  丁寧隨口說道:「你我之間何須謝。」

  長孫淺雪清冷的說道:「這次和以前不一樣…你應該明白,經過上次的關隘,再加上這顆青脂玉珀,我的劍便將穩固下來,今後對你便沒有太多特別的依賴。若換了是我,我未必會把這個青脂玉珀給你。」

  「這沒有什麼關係。」丁寧抬起了頭,舔了舔脣角看著她,說道:「因為這些年我本來沒有想依靠你做些什麼。」

  長孫淺雪蹙起了眉頭。

  ...

  這些年除了修行的事之外,她很少思考別的方面,但是她並不是笨人,所以她很快的想到,雖然她和一般修行者而言的確擁有很強的力量,然而這些年丁寧的確沒有依靠她做什麼。甚至沒有讓她出一次手來保護他。

  丁寧一時也沒有再說什麼。

  「今夜你自己一個人睡。」

  長孫淺雪也莫名的不再多說什麼,拿起了方木盒往後院走去,「我欠你一個人情。」

  丁寧苦澀的一笑。

  ……

  在穿過後院走入臥房的時候,片片的雪花落在長孫淺雪完美無瑕的臉上,感受著這些雪花的冷意,長孫淺雪越來越覺得這個長陵的恩怨太過複雜。

  她便不再多想什麼,將紛亂的思緒從身體裡祛除出去,再次將自己的識海變成一張白紙。

  和以往修行時一樣,她在床上和衣躺下。

  方木盒裡的青脂玉珀散發著柔和至極的光暈,同時流淌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

  一縷真元從她的指尖沁出,瞬間將這顆青脂玉珀碾得粉碎,所有的粉末,順著她的呼吸,進入她的腹中。

  當她的神念沉入氣海,觸及到玉宮之中那柄幽藍色的劍時,那柄劍再次如同被幽禁的巨龍一樣暴躁的躁動起來,散發出無比凶煞的氣息,似乎要強行刺穿她的玉宮,然後從劈開氣海衝出她的體外。

  然而一股股淡青色的元氣從她的身體裡不斷湧來,沉入氣海。

  這些散發著柔和光暈的淡青色元氣,不斷的融入玉宮之中,融入那柄幽藍色的凶劍。

  幽藍色的凶劍慢慢的變得安寧下來,開始真正接納她玉宮裡的氣息。

  她的神念都開始緩緩的和這柄劍融為一體。

  黑暗裡,她的眉心中都閃現起一條淡淡的幽藍色光焰,完全就像是一柄幽藍小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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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真正的白羊掛角

  丁寧隔著簾子靜靜的感知著長孫淺雪體內那柄劍的變化,當長孫淺雪眉心中那條淡淡的幽藍色光焰亮起時,他便知道今後這柄劍再也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損傷,今後她在長陵也更為安全。

  但這也意味著他和長孫淺雪的境界距離更遠。

  他閉上了眼睛,也開始修行。

  他今夜的修行也和往常不一樣。

  隨著無數細小的雪花落在屋瓦上,發出修行者才聽得清楚的細微聲音,他體內也響起無數細微的聲音,那些隱匿在他身體裡不知何處的所有「小蠶」似乎也同時出現,活躍起來。

  對於任何修行者而言,平日裡容納真氣的地方只有一處,那便是修行者的氣海。

  然而此刻,他體內的無數「小蠶」,卻同時張口吐絲一般,吐出無數股細微的真氣。

  這是真正的萬涓成海,他的氣海所有的空間緩緩被真氣充滿,而他體內還有無數絲細小的真氣在流入氣海。

  他的氣海鼓脹欲裂。

  那些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不可思議的出現在他體內的無數絲細小真氣的力量,卻比他氣海里原本的真氣要強橫一些,還在壓入。

  眼看氣海就真的要爆裂開來,隨著丁寧的一個動念,氣海的天竅打開,一股真氣以平時完全不可能打到的速度湧入他的身體各處。

  急速奔流的真氣,在他的身體裡形成了快速的迴圈,在依舊鼓脹到極限的氣海的壓迫下,那些細小的真氣和氣海里原本存聚的真氣徹底的相融,同時都變得更為凝聚。

  他身體裡每一根骨骼的內裡響起了無數細微的響聲。

  無數細微的真氣突破了最內層的隔膜,開始滋養骨骼最深處的髓河。

  他的九死蠶神功和斬三尸無我本命元神經的修為變得完全一致。

  他身體內裡的無數小蠶開始各自細細的吞回真氣,然後迅速消隱。

  他的氣海恢復平靜,修為已至煉氣上品換髓。

  長陵各宗各派的修行功法,修為境界越高,真氣或是真元對於身體的滋養便更佳,修行者的壽元也就越長。

  然而當他的氣海平復,五臟之內卻好像燃起了一些新的幽火,他五臟之氣和之前相比更為旺盛,燥烈。

  五臟之氣越旺,修行之時和真氣的轉化就越快,修行速度就越快。

  這便說明,九死蠶神功除了一些天下修行者不知道的玄妙之外,它本身的境界越高,修行速度也會越快。

  這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因為天下間其餘所有功法,都是境界越高,修行和破境的速度越慢。

  相對於丁寧此刻的真實修為,丁寧的修為進境並不算快,有不少和他年齡相同的天才,此刻或許早就踏入了真元境修為,走在了他的前面。

  比如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和岷山劍宗的淨琉璃,這兩個傳說中的怪物,也是真正的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從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煉氣。

  但按照他們的紀錄,從第二境煉氣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花去了八個月的時間。

  這種速度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經極其恐怖,因為一般修行者至少是數年的時間才可以做到,而有些人則是因為和南宮采菽面臨同樣的問題,甚至連天地元氣都感知不到,而就此終結在第二境。

  但八個月和一個月相比,也已經是八倍的時間。

  接下來的真元境到融元境,對於正常的修行者而言,就也是至少八倍的時間,至少六至八年的時間。

  接下來再八倍,便是至少六八四十八年。

  所以絕大多數沒有特別際遇,資質又不是特別出眾的修行者,一生的修為,也都最多到第五境神念境為止。

  這便是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稀少,七境之上的修行者便已然是宗師的真正原因。

  九死蠶神功的這個特別之處,便意味丁寧可以在每個境界都縮短大量的時間,然而五氣越旺盛,身體無法補足,卻始終是在過度透支壽元。

  這便就像是用燃燒壽元來換取修行速度。

  所以在很久之前感覺出這個特性的長孫淺雪就已經下了論斷,這九死蠶是一種自己找死的功法。

  萬一像南宮采菽一樣,在某個境界破境出現問題而卡住,修行這門功法的人便會連修行速度都沒有換到而飲恨而終。

  ……

  白羊洞最高的道觀裡,薛忘虛和李道機都面對著前方飄雪的峽谷。

  「你要我來,自然不會是想讓我來陪你賞雪。」

  李道機沉默了許久,道:「想要說什麼就說,婆婆媽媽是張儀的個性,不是你的個性。」

  「我今日裡寫了封信給北地郡的賀蘭郡守,明日裡你便出發,你到的時候,他便應該看過我的信了。」薛忘虛沒有轉頭看李道機,只是看著前方在山風裡迴旋的雪花,輕聲的說道。

  李道機也沒有轉頭看薛忘虛,一時沉默不語。

  薛忘虛溫和的說道:「白山水的事情,陛下都會震怒,你雖然不是魏人,但畢竟是韓人,而且又在白羊洞,說不定會有些牽連。」

  李道機的眉梢像兩柄小劍的劍鋒般挑起,冷聲道:「只要白羊洞有你在,即便白山水的事情引起什麼風波,我也不必離開長陵,遠避北地。既然相處這麼久,都到了要分別的時候,你有什麼便說什麼,用這種藉口來搪塞我也沒什麼意思。」

  薛忘虛好像撒了謊被戳穿的孩子一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像是沒什麼意思。」他臉上的笑容又瞬間消失,認真道:「可能是白羊洞地方太小,我在這裡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像丁寧這樣天賦的天才。我也沒有見過靈虛劍門和岷山劍宗那兩個傳說中的小怪物,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比起丁寧如何,但丁寧戰勝蘇秦,我便可以肯定,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將來的成就必定超過我。我已經太老了,即便再怎麼惜命,耗盡所有剩餘的時間,別說是一個大境界,就連一個小境界都來不及跨越,還不如帶著他往前多走一段。」

  李道機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是薛忘虛,他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只是這次離開這座道觀,他知道今後或許便再也看不到這個白髮老人了。

  「人生相聚,總有散時,我和我師兄亦是如此。」

  「我一生隱忍,在長陵外的官道上展露境界,放肆了一次,總是覺得還有些不夠,幸好師兄給我帶來了丁寧。再做些放肆的事情,便也有了意義。」

  薛忘虛微笑著說了兩句,伸出手來,將始終掛在腰間的白玉小劍握於手中。

  李道機驟然意識到了什麼,霍然轉身,想要說些什麼。

  「你看好這一劍。」

  然而薛忘虛卻是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往前看。

  然後薛忘虛揮劍。

  一團白色的劍氣從劍身上 ...

  湧起,急劇的湧到劍尖。

  前方的雪空裡,驟然被強大的天地元氣破開一個完全純淨的空間。

  然後在這個空間裡,出現了一個雪白的彎曲羊角。

  簡簡單單的一式「白羊掛角」。

  白羊劍經裡最普通的一式劍招。

  「你要記住。」

  薛忘虛很滿意的看著那道雪白的劍氣,輕聲而鄭重的對著李道機說道:「白羊掛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隱忍和相抵。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進白羊洞的第一天,我便帶你去見過山間的白羊爭鬥。」

  李道機閉上雙目。

  他努力的回想著,腦海裡終於浮現了已然遺忘很久的畫面。

  畫面裡,兩頭彎角白羊在爭鬥,它們中的一頭,面對比它明顯凶狠的對手,只是站穩腳跟,用彎角最寬厚處,一次次的抵擋對方的撞擊。

  它甚至沒有什麼反擊。

  對方凶狠的撞擊,最終甚至折斷了它的一隻角。

  然而它只是死死的抵住,斷角處,反而扎入了對手的頭顱。

  李道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張開雙目,終於明白了「白羊掛角」的真正含義。

  薛忘虛看著他,便知道他已然領悟,所以他分外滿足的笑了笑,將手中的白玉小劍遞給了李道機。

  李道機接劍,在薛忘虛面前跪下,行了三個大禮,然後起身離開。

  他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胸前大劍微紅的劍柄在風雪裡越來越遠,最終完全消失在薛忘虛的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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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時勢造梟雄

  長陵已雪落,關中剛有雪意。

  清晨,關中岐山。

  廣袤的田野間,一名少年正在練劍。

  他的劍和蘇秦的劍一樣是紫色的,然而表面一層符文是金色。

  「轟隆」一聲。

  隨著他一劍斬殺,清寒的空氣裡驟然出現了一道真正的金色雷光。

  這道金色雷光落在他身前的地上,黃土飛濺,一蓬蓬野草燃燒起來。

  這名少年轉過身來,英俊的面容說不出的堅毅肅殺。

  「金叔。」

  他收起了劍,對著坐在道邊牛車上一名微胖商賈般的中年男子,聲音微寒道:「還是要去長陵。」

  被他稱為金叔的中年男子輕嘆了一聲,「為了謝柔?」

  「我不怪謝柔,雖然她明知我對她一見傾心,然而我們畢竟沒有婚約。」這名少年遙望著長陵的方向,「原本只覺得家中的雷霄劍經比長陵許多修行之地的劍經更強,不需要去長陵的修行之地學習,然而現在想來卻是錯的。長陵有的不只是修行祕典,還有無數精彩。我要去挑戰那丁寧,相信我只要能夠擊敗丁寧,謝柔一定會回心轉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即日啟程,否則關中也下了大雪,路便難走了。」

  ……

  長陵兵馬司大大小小的校場上,已經積了一個指節深度的雪。

  俞辜孤身一人走入一個四周插滿虎狼軍旗幟的校場。

  校場的中央,有一名身穿鐵衣,背影高大的老人。

  俞辜身上的金戈之氣已然極重,然而和這名老人還是無法相比。

  那名老人只是冷峻的站在那裡,就有氣吞山河,手握萬軍的氣勢。

  「司空將軍。」

  俞辜走到他的身後,躬身聆聽教誨。

  「和長陵那個江湖梟雄的談判要儘快結束。」身穿鐵衣的老人沒有回首,只是用金鐵交鳴般的聲音重重的說道:「底線便是長陵各庫房的解庫提運,甲衣的製造採購。」

  俞辜不可置信的眼瞳一縮,聲音微寒道:「將軍,只是市井之徒,何算梟雄。答應這樣的條件,是否太多了些?」

  「時勢造梟雄,正好湊上這樣的時勢,他便是梟雄。」老人沉聲道:「神都監已經借勢對兵馬司進行清查,皇后已然透露了要調方餉回來統御長陵衛的意思。若是不盡快將這件事結束,還有更多的醜聞暴出來…你應該明白後果。」

  俞辜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他和兵馬司所有人自然忠於大秦王朝,忠於元武皇帝陛下,然而元武皇帝陛下自然不能完全倚重一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時,便有些被迫的過分倚重皇后氏族的力量。這十餘年間,兩相和各司便是竭力的改變著這樣的格局。

  神武的皇帝陛下對於整個大秦的掌控力越強,越不需要過分倚重某一股力量,整個大秦王朝便會更加強大,前進的步伐就會更加有力。

  這不只是和兵馬司很多人的前程有關的事情。

  「我知道怎麼做了。」俞辜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會讓這件事儘快結束。」

  然而就在他想轉身離開之時,前方的老人卻又重重出聲:「江湖人物有江湖人物做事的方便,他們也有許多我們想像不到的查事情的手段,既然神都監都害怕責任,在裡面對我們施壓,在你和這個江湖梟雄去談的時候,便也讓他幫忙查查是誰利用了長陵衛。」

  ……

  丁寧和往常一樣在清晨起床,幫長孫淺雪熬粥,然後端著最常用的粗瓷大碗去不遠處的一個面鋪買面。

  在走到這家到處瀰漫著熱氣和油香的面鋪前時,還沒想好今天要吃什麼澆頭的丁寧卻是愣住了。

  一個白鬚上染了點油光的老人端著麵碗,反身對他一笑,正是薛忘虛。

  「你怎麼來了?」

  丁寧看著這個得意的老頭,驚訝不已。

  「要帶你去個地方。」薛忘虛喝了口麵湯,笑眯眯的說道:「怪不得你們這裡的人都喜歡到這家面鋪吃麵,這裡的面果然不錯,連辣子都是那麼的勁道,只是吃麵就吃麵了,你還帶個自己的碗是怎麼回事?」

  丁寧看著他,有些猶豫的說道:「你真的要我說原因?」

  薛忘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落在他手裡的粗瓷碗上:「難道用這碗吃起來會更香?」

  丁寧同情的看著他:「不是,是因為他們家的面雖然好吃,但我認識洗碗的那個…他洗碗本身便洗得不算乾淨,而且還老喜歡洗碗洗到一半的時候挖鼻孔。」

  薛忘虛頓住,看著還剩下一半的麵湯,臉色異常的精彩。

  「要是你還想吃,我可以借個碗給你。」丁寧說道。

  薛忘虛搖了搖頭:「算了,有些東西就是圖個一時的興致,過了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丁寧走到鋪子裡,把粗瓷碗放在面鍋邊上,想了想還是要了一碗紅湯酸辣白菜肉片面,一邊看著肉片和辣子在油鍋裡開始翻炒,他一邊問薛忘虛,「你準備帶我去哪裡?」

  薛忘虛道:「我們要去巴郡竹山縣。」

  丁寧頓時愣住:「去那麼遠做什麼?」

  薛忘虛說道:「那裡有個很熱鬧的廟會,我們現在去正好趕得及,非常有意思。」

  薄薄的肉片已經和紅油辣子一起爆好,再加入醃過的白菜幫,翻炒了數下,覆在白雪芽兒似的麵條上。

  丁寧卻一時沒有去端這碗已經做好了的面,而是皺起了眉頭,和昨夜裡李道機斥責薛忘虛一樣,輕聲說道:「能不能不要用這麼拙劣的理由,再好的興致,也不可能在下雪的天氣裡趕這麼遠去看什麼廟會。」

  「吃麵吃麵。」薛忘虛卻是點著丁寧的麵碗,低喝了兩句提醒,然後才道:「我要去取件東西。」

  丁寧端起了麵碗,在他對面坐下:「什麼東西?」

  薛忘虛看了他一眼,說道:「治你病的東西。」

  丁寧開始吃麵,等到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吃完,只剩下麵湯時,他才抬頭,說道:「方繡幕和我說過,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治好我的病,除非我能夠進入岷山劍宗修行,能夠參悟續天神訣。」

  「這就是你一開始讓王太虛安排你進白羊洞的真正原因?因為我們白羊洞和青藤劍院並了,正好擁有了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薛忘虛平和的看著丁寧的雙眸,說道:「方繡幕說得其實不錯,但事無絕對,而且要參加明年的岷山劍會,你還是太弱了一些。按照往年的情形,大多數宗門推舉出來參加岷山劍會的弟子都至少是真元境中品的修為,甚至有時候還能出現那種到了融元境的怪物。」

  「你比張儀他們任何人都要聰明,你應該明白,參加岷山劍會的不只是一些普通的修行之地的學生,還有許多貴族門閥的子弟。」薛忘虛微微一頓後,又接著說道:「他們比起普通修行之地的學生更為可怕。他們之中的不少人,甚至不是沒有能力第一時間通過岷山劍宗的考核,而是需要一定時間接受家中的培養,因為在一開始修行的幾年裡,他們的家族可以給予他們更多的資源,讓他們修行的更快。對於那些貴族門閥而言,岷山劍宗都不是唯一向上爬的途徑,而只是修行途中的一個有力輔助。」

  「你說的這些,我在進白羊洞的時候就已經很明白。」丁寧看了薛忘虛一眼,蹙著眉頭說道:「但是我也知道巴郡竹山縣不是個平常的地方。」

  薛忘虛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就是鄭人多一點?」

  丁寧也不示弱的回望了他一眼,說道:「你當然很清楚不只是鄭人多一點。」

  薛忘虛有些惱羞成怒,道:「我好歹是白羊洞洞主,你的師長,我讓你跟我去,你還不去?」

  「你誤解了我的意思。」丁寧看著他微顫的白鬚,說道:「那個地方其實我也很想去,但是我擔心你去了之後的安危。」

  薛忘虛眉頭頓時一鬆,鄙夷的看著丁寧:「本來就快要老死了,你就不能讓我在老死之前風光一下?」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來,看著對面屋面上的白雪,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聲的說道:「一時快意不算風光,但白羊洞的學生能在岷山劍會上最終勝出的話,那想必打了無數人的臉…對於你而言,那算不算風光?」

  「那當然是真正的風光。」薛忘虛開心的笑了起來,「若是真有那樣一天,就算是老死,我估計也是笑著老死的。」

  丁寧轉頭看著他,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你就算是要老死,也不要死那麼快。也要活得更久一些。」

  薛忘虛一怔,旋即像個孩童一樣笑了起來,伸出手拍了拍丁寧,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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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從不按規矩

  雪後的長陵便變得徹骨寒冷,即便天空不再飄雪,然而屋瓦之間和陰暗處的積雪卻不易化去,最終越來越堅硬,變成混雜了星星點點灰塵的冰殼。

  神都監裡往來行人不多,許多走道上的積雪都難化去,一個個深深淺淺的腳印如烙印在淺灰色的冰殼上,而這些留下腳印的人又不知到了何處,更使得神都監裡平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氛。

  偶爾有幾聲像是被堵住了嘴,連慘叫都叫得不甚暢快的淒厲聲音隱隱從某些房屋的門縫裡傳出,迴盪在這道間,然後迅速的消失。

  披著深紅色袍子的陳監首始終一副頹廢落魄的樣子,他緩緩的行走上積雪難融的道上,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顆蔫了的石榴,讓人很難將他和大秦王朝位高權重的權貴聯繫在一起。

  那名一直幫他駕車的又老又聾啞的老僕已經在神都監的門口候著,他沒有給任何的指示,這名老僕也根本不比劃任何手勢,只是在他登車之後,便駕車似乎漫無目的的在長陵的大街小巷中開始兜著圈子。

  簡陋車廂的坐著的陳監首微垂著頭,都似乎已經睡著,然而在某個時刻,他緩緩的抬起了頭,掀開了車簾。

  這輛不帶任何標示的馬車正行進到一座高牆邊的陰影裡。

  在他掀開車簾之時,許多股天地元氣無聲無息的從他的身體裡柔和的沁出。

  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帶起,一層層水晶般的光華迅速在他的身體周圍匯聚,就如同形成了無數面鏡子,折射著周圍的光線。

  他明明穿著色彩濃重的深紅色袍子,然而即便周圍有路過的人,也只得到車簾好像被風擺開,卻看不到從車廂裡走出的他。

  這一刻,他就好像是透明的。

  然後他輕飄飄的飛了起來,越過了高牆,落入了院內。

  院內是一個在冬雪下已然凋零的花園。

  陳監首穿過這個花園,走入迴廊。

  這時他身外匯聚的那些水晶般的光華才緩緩消失,他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緩緩從空氣裡透出。

  他沿著這條迴廊一直往前走,最終進入了後院,在一間書房前停下了腳步。

  他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

  這間書房裡,坐著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長鬚男子,穿著一件灰色的棉袍,原本正在磨著墨,正要寫什麼書信,然而因為天冷,墨還未完全化開。

  這名中年長鬚男子聽到了陌生的腳步聲,然而他卻並未停止磨墨,因為即便明白這是莫名的訪客,但在他的眼裡,整個長陵都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對他造成威脅。

  可是那有限的能夠對他造成威脅的大人物,怎麼可能以這種方式來出現在自己面前?

  所以在陳監首的腳步聲停頓下來之時,他倨傲的冷笑道:「外面天冷,既然來了,就不要在外面等著了。」

  聽到書房裡傳出的這樣的話語,陳監首面色沒有絲毫的改變,甚至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他身前的書房門便被他身上湧出的氣息推開。

  中年長鬚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正待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在看清陳監首身上的深紅色袍子,感受到那種頹廢和陰霾混雜的奇異氣息時,他倨傲的面容卻驟然冷僵。

  「你…你是神都監…」他的身體深處不斷的湧出凜冽的寒氣,令他的舌頭都變得僵硬起來。

  「我就是。」

  陳監首很直接的吐出了三個字。

  中年長鬚男子頃刻間面無血色。

  「我知道你是很特別的中間人。」陳監首冷漠的看著他,緩慢而清晰,很直接的說道:「外郡有些軍中的修行者也想要過很好的生活,修行途中可能也有無數要花銀兩的地方,但一時無戰事,他們卻積累不到戰功,得不到封賞,也得不到調令。但是他們卻有著很好的戰力,其中的有些人,便會做些替人殺人的事情。而長陵有些權貴,卻是需要有人幫他們殺一些人,最好又不要和自己扯上關係。」

  想到有關這名神祕的神都監監首的傳說,這名中年長鬚男子冷汗不斷從額頭沁出,順著臉龐流淌下來,但他還是強聲道:「不管你說什麼,都和我無關,因為你不可能有證據。」

  「你說的不錯,我沒有證據。」

  陳監首陰冷的垂下眼瞼。

  中年長鬚男子驟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眼睛裡瞬間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手中一團光亮像初升的旭日一樣迸發出來,並散發出異常恐怖,要將整間書房一下子轟碎的氣息。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腦海突然一昏,眼前的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他身體的任何動作都因為思緒的昏沉而變得異常遲緩。

  陳監首深紅色袍袖裡飛出一道深紅色的劍光,輕輕巧巧的在他的心脈處刺了一刺。

  中年長鬚男子的腦海瞬間恢復清醒。

  然而一點涼意從他的心脈處瞬間擴散,看著那道收回袖中的深紅色劍光,他體內的力量也如潮水般迅速消退,手中那團旭日般的光華,只差一線,無法從他掌心透出。

  「為什麼?」

  這名中年長鬚男子無法明白這名傳說中的神都監監首到底用的是什麼方法,竟然能在一瞬間讓他神念失常,他也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在根本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對方竟然敢直接殺死自己。

  「沒有為什麼。」陳監首冷漠的說道:「只是你不瞭解我…因為我從來不按章辦事。」

  中年長鬚男子捂著心口慢慢坐倒,他無比痛苦,更不理解的說道:「你身為神都監之首,按大秦律例監察百官,像你這樣的人,不按律例辦事,豈不是更加的重罪麼?即便你不按章辦事,你為什麼要殺死我,為什麼不想要從我口中知道些什麼?」

  「像我們這樣位置的人,能否在長陵立足,只在於對大秦王朝和陛下是否忠誠,不在於什麼罪責。」陳監首看著不肯嚥氣的他,冷漠道:「是從你口裡知道的東西,對於那些貴人而言,依舊不算是什麼絕對的證據。我需要的,只是讓局勢變得更亂…有人亂,便會犯錯讓我抓住。」

  中年長鬚男子愈加痛苦,他呻吟了起來,從喉嚨裡發出無比古怪的聲音,「那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

  「因為你的身份。」陳監首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說道:「因為你不是軍方的人,即便殺了你,也不會有軍方的人注意,除非是那個和你有關的軍方權貴,才有可能會動用軍方的力量來追查這件事情。他或許會想知道到底是何方勢力做了這件事,只要他查,我便有可能知道他是誰。」

  中年長鬚男子從喉嚨裡吐出了最後一口吐息,往前栽倒在書桌上,痛苦的死去。

  陳監首的身體裡再次湧出強大的天地元氣,他的身體再次在空氣裡變得透明般消失。

  他越過了高牆,透明般行走在街巷中。

  沿途有行人走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走過數條街巷,掀開那輛依舊在緩緩行進的馬車的車簾,坐進了車廂,如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每日裡,他都似乎只是乘坐著這輛由聾啞老僕架著的馬車,在長陵的街巷中巡查般穿行,偶爾發佈一兩個命令,除此之外似乎整天什麼都不做。

  然而就在方才他離開的那個深牆大院裡,那名倒在書桌上死去的中年長鬚男子胸口卻是流淌出越來越多的鮮血,最終鋪滿了整張桌面,順著桌角不斷的流淌到地上。

  ……

  同一時間,丁寧也在移動的馬車車廂裡。

  在陳監首緩緩將身外聚攏的天地元氣化為虛無,然後微垂著頭想著事情的時候,他也正微垂著頭想著事情。

  關中岐山縣對於他而言並不陌生。

  岐山縣最富有,最有勢力的是封家。

  而封家,也在他酒鋪裡那面牆上的花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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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夫聊發少年狂

  巴郡竹山縣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它甚至有個別名叫做「鄭人城」。

  昔日大秦王朝和韓、趙、魏三朝的交戰中,首先滅掉的便是當時的一個小國,鄭國。

  鄭國本身疆域只相當於大秦王朝現在的一個郡,再加上國力薄弱,又處於要衝之地,即便當時的鄭國國君大開方便之門,任憑大秦王朝的軍隊通過,然而最終還是因為大秦王朝軍隊的動向容易被人掌握,不便駐軍等等原因,被大秦王朝找了個藉口滅了。

  大多數鄭國青壯勞力被迫服苦役,用於修建灌溉農田的水庫、溝渠。

  在大秦王朝設立巴郡之時,絕大多數的鄭國人,便又被一道旨意驅趕到了巴郡,開山闢壤。

  當初經歷國破之痛,重役之苦,跋山涉水之艱險,巴山蛇蟲之毒的鄭國人大多已經老去,他們的後代在巴郡定居下來,其中巴郡竹山縣的居民大多都是鄭國人的後代。

  因為已然隔了一代人,這些鄭人的後代也早已接受了變為秦人的命運,但許多鄭國的習慣,還是延續了下來。

  可能是始終夾雜處在大國虎視眈眈的威脅下,沒有多少安全感的原因,所以鄭人特別敬鬼神,一年裡有眾多的敬鬼神的祭祀、廟會。

  一開始薛忘虛和丁寧所說的很熱鬧的廟會,便是鄭人祭祀灶神的灶火廟會。

  巴郡竹山縣封家卻不是鄭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需要巴山劍場的人表明態度之時,所有用行動表示了對皇帝陛下絕對忠誠的巴山劍場弟子,不管是那些修為高絕的,還是隻是普通的外門雜役弟子,全部都活了下來。

  封家的封千濁就是昔日巴山劍場的一名普通弟子,後來封家能夠在巴郡過得很好,甚至像極了一個小小的關外侯,那是因為另外一個很多人都不願意,也不敢提及的事實。

  大秦王朝最尊貴的女子,皇后殿下是出身鄭國的鄭人。

  雖然和關中謝家的那名女主人一樣,皇后鄭袖的家中本來就已經是在長陵發展的貴族,鄭袖也是在長陵出生、學習、修行。

  但鄭人就是鄭人,哪怕是她登上皇后之位,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腥風血雨方才鋪就。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最鮮血淋漓的那數年間,她表現出來的一切,讓人覺得她是真正的秦人,對於鄭人並沒有特別的同情,然而在長陵的局勢徹底穩定,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之時,很多人才赫然發現在很多事情上特別冷酷無情的她對於故國的人還是有些柔軟的成分。一些在處理鄭人上手段柔和的官員,便會得到一些略微的優待。

  封家在鄭人被迫遷徙巴郡,開山闢壤的那個年代,對鄭人表現得十分寬厚,再加上巴山劍場被滅的那個時期封家所做的事情,使得封家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後,很快一躍成為竹山縣一帶最有聲望的門閥,不僅擁有著對附近幾處銅礦和錫礦的管轄權,而且深得竹山縣一帶的鄭人的尊敬。

  「你說的巴郡竹山縣裡有給我治病的藥,到底是什麼?」

  在車輪碾壓著路面薄冰的單調聲音裡,丁寧問薛忘虛。

  「是一顆定顏珠。」

  因為有著足夠的時間,所以薛忘虛並不著急,緩慢的,講故事一般,想到一句就說一句:「我說的這顆定顏珠當然不是長陵那些香粉店裡用些花粉花蜜做出來的不入流香丸,而是真正有著奇特保顏功效的古丹珠。」

  「在陛下正式登基,停止戰事,且不限制外來人口遷入長陵定居之後,長陵現在已然是天下第一雄城,巴山一帶現在雖然設郡,但相對於長陵依然是凶山惡水之地,然而你可能知道,很早以前,巴山一帶一直存在著許多修行宗門。」

  「巴山以前存在著很多靈脈,那些靈脈可比我們現在白羊洞的靈脈要強得多。所以在裡面蘊育出了很多宗門,直至今日,雖然靈脈早已耗竭,但是巴山裡面還有許多宗門的遺蹟。」

  「就在陛下登基後第二年,我師兄正好在巴山遊歷,適逢有處古宗門遺蹟被發現。有不少修行者趕去探寶,我師兄便發現了一顆定顏珠。」

  「定顏珠上沁出的藥氣有著浸潤五臟,保持容顏的作用,但我師兄在發現這顆定顏珠之後,又遭遇到了另外一名修行者的搶奪。」

  「那名修行者便是巴郡竹山縣封家的封千濁,我師兄和他對敵,不敵之下,被他奪走了定顏珠。」

  聽到這些話語,丁寧不自覺的輕輕搖頭,他的目光落在那柄末花殘劍上,不由得想到了長孫淺雪那日反對他進入白羊洞時的話語。

  長陵的確是匯聚著無數恩怨的地方。

  就如現在,這一柄殘劍本來和白羊洞,和薛忘虛沒有任何的聯繫,然而無形之中,這柄劍卻是已經莫名的將很多恩怨都糾纏到了一起。

  「在那幾年,我的修為比師兄高不了多少,我師兄無法應付的對手,我也未必對付得了。」

  薛忘虛看了丁寧一眼,平和的說道:「而且那顆定顏珠是可以煉化的,我和我師兄自然認為對方奪得了那顆定顏珠之後便煉化了,再加上封家和皇后氏族有些關係,便只有硬生生的嚥了這口氣,不再去想這件事情。」

  「但是後來發現他沒有煉化這顆定顏珠?」丁寧從他的眼神裡卻是看出了什麼,問道。

  薛忘虛嘲諷的搖了搖頭:「直到數年前才聽說,封千濁喜好美色,所以這顆定顏珠卻是給了他的小妾用。」

  丁寧皺了皺眉頭,也嘲諷的說道:「那他可算是專情的,大多喜好美色,對容貌這麼看重的人,總看一張臉,哪怕那張臉再美麗,看不了多久也會生厭。」

  薛忘虛笑了起來,「他也會生厭,所以那顆定顏珠他是分別給了三個小妾用。這樣在他生厭之前,至少他喜歡的小妾的清麗姿色能夠保持不變。」

  丁寧冷笑了起來:「很好的想法,只可惜卻是沒有用在修行上。」

  「其實修行久了,總會想有什麼意義。」

  薛忘虛看著丁寧,認真的說道:「當感覺再進一步沒有可能,又不想建功立業,去上陣拚殺,就會覺得再修行也沒有意義。還不如美酒美妾的渡過餘生。」

  丁寧沉默了下來,他知道薛忘虛說的是事實,但是封千濁欠他的債,所以在他看來,即便封千濁覺得修行沒有了意義,也不配過這樣錦衣玉食美妾成群的生活。

  「對於你而言,修行當然有意義。」薛忘虛看著沉默不語的丁寧,微微一笑:「對於我而言,默不作聲了一輩子,最後的風光比一百個美妾更讓我心情舒暢,所以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麼,更何況你要在岷山劍會上去爭勝。哪怕是你說我執念,我白羊洞哪怕不在了,有一名白羊洞出去的學生如果能夠在岷山劍會上進入三甲,我也會比任何事情都開心。哪怕光是現在想像一下可能,想想那些貴人臉上的各種神情,我就很高興。」

  丁寧看著他顯得有些亢奮的臉,看著薛忘虛臉上的笑意,他便也忍不住想像那樣的場景,他也覺得高興起來,忍不住微笑著,說道:「我不會覺得你執念,因為白羊洞對於很多人而言只是一個名稱,但對於你而言卻是一生。只是我聽說岷山劍會和我們青藤劍院這種小打小鬧的祭劍試煉不同,三甲也是分前後的,所以只是進入三甲,不算是最開心的事情,要爭當然便是要爭榜首的位置。」

  薛忘虛微微一怔,他從丁寧的微笑和平靜的眼神裡看出了絕對的信心,他的手便差點又擰斷了自己的數根白鬚。

  「你要爭第一?」

  「即便我對你說過了那麼多,你也依舊擁有這樣的信心?」

  薛忘虛搖了搖頭,卻是呼著氣又笑了起來:「若你真的能拿第一,我便老夫聊發少年狂,在岷山劍宗前的名劍江脫光了衣服跑上一圈。」

  「我會拿到第一的。」

  丁寧很確信的說了這一句,然後用種很古怪的神色看著薛忘虛:「難道你們年少時,很喜歡脫光了衣服狂奔?你們有這種古怪的嗜好?」

  薛忘虛哈哈的大笑了起來,雙手拍打著坐墊,好像真的回到了青春年少時光。

  「年少輕狂,放歌縱酒,誰知道多少輕狂事,可是多少歲月消,多少事錯了,多少人走了,卻是再也難回頭,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聽著薛忘虛這樣的聲音,丁寧閉上眼睛,心中輕聲說道:「老頭,你雖遲暮,但我跟著你,必會給你真正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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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計劃不如變化

  時日漸逝,冬意更濃,入了巴郡,沿途風物便和長陵截然不同,放眼可見,略微低矮的山丘大多被墾出了梯田,到處都是小集鎮,卻難見有規模的大城,連綿的巴山險峻高峰像一個個頂天立地的巨人並肩站立著,那些地方,迄今為止還是人煙罕至。

  在千年之前,天下的修行者還很稀少,能夠悟道,或者得到一些修行之道的修行者,在尋常人口中都是地仙、劍仙一流的人物。

  這些人在山中藉助靈脈修行,被認為是餐風露,吞雲霞,留下了無數傳說。

  到世間諸國慢慢強盛,形成各大王朝,大秦王朝和巴山劍場興起之時,巴山一帶設郡,人口雖然大量增多,但巴山之中的靈脈已經斷絕數百年,裡面的古修行之地也像自然淘汰一般,已經消失了很多年。

  時至今日,巴山劍場都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那一場風波里隕落,相比長陵這種修行者密集的國都而言,巴郡一帶的修行者數量極少,尋常山民對於修行者的瞭解,還是和以前差不多,覺得修行者都是餐風露吞雲霞的仙客。

  所以沿途薛忘虛只是略微展露一些手段,便能輕易的換到最好的馬匹,一路行進的速度自然不慢。

  這一日,丁寧掀開被冰屑凍得有些堅硬的車簾時,他看到了一大片沿著山坡建立,足有上千間木樓組成的城寨。

  他知道這是連城寨,原先在巴山一帶沒有正式設郡,沒有駐軍之時,這裡已經是巴山土人最大的聚集地之一。

  經過這裡,再穿過一個峽谷,裡面有一片盆地,那便是竹山縣所在。

  ……

  就在丁寧跟隨著薛忘虛,已然接近竹山縣之時,長陵郊野的兵馬司驛站裡,王太虛和俞辜正在進行著一次會談。

  俞辜的目光大多時候依舊停留在院落裡的那株臘梅樹上,他的表情依舊威嚴而冷,但心中卻是已經真正的平靜。

  因為他十分清楚,按照前些時日的進展,這場兵馬司必須及早結束的談判,將會在今日完成。

  「寒氣已濃,衣甲之事若是突然換了人來接手,便有可能會遲誤。」

  王太虛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株蠟梅樹上,他不急不緩的說道:「所以將軍之前說的有道理,我們兩層樓可以不要衣甲採造的生意,但解庫的生意必須要,除此之外,我聽聞長陵許多牢獄已經年久失修,且裡面的犯人天冷也需穿衣,恐有些苦處也需要幫忙,這些事情,讓與我們兩層樓做,想必將軍能夠做主?」

  俞辜霍然轉身。

  他的眼睛裡射出刀鋒般的厲芒,直視著王太虛,沉聲道:「你是認真的?」

  這是完全出乎他預料的事情。

  牢獄房屋修繕,牢飯衣物被縟,一些往來通融之事,這裡面雖然也大有好處,但怎麼可能比得上軍隊衣甲採造的驚人利潤?

  王太虛微微一笑,說道:「我雖然只是市井小民,比不得將軍軍令如山,但說起話來,一言九鼎還是做得到的。」

  俞辜看了他一眼,頓時會錯了意思,微嘲的說道:「能夠通入牢獄,今後你兩層樓的人即便有進去的,想必也會得到不錯的照料。哪怕是用於頂包的冤鬼,在裡面呆的也會舒服不少,倒是長陵其餘那些江湖人物,和你作對的時候倒是要先想想清楚了,他們的人進去之後可是沒什麼好日子可過…王太虛,你這以退為進,少得罪些我們兵馬司,今後卻可以在和那些江湖大佬的爭鬥中佔得更多的地盤,你這算盤,打得的確還算不錯。」

  王太虛再次微微一笑,對著俞辜卑謙的躬身行禮,道:「多謝俞將軍成全。」

  俞辜的面容微寒。

  他當然還未答應,但王太虛已然知道他會答應,他也的確會答應,畢竟讓宗法司給出些利益,這對於兵馬司而言只是小事,王太虛要求的,已經絲毫不觸及兵馬司的底線,甚至可以說給兵馬司讓出了很多顏面。

  然而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朝堂裡,他都極其忌憚和不喜歡這種太過聰明,可以看穿對手心中想法的人。

  所以這一瞬間,他的眼睛裡甚至充滿了真實的殺意。

  「這次我雖然能夠滿足你的一些要求,但你是聰明人,你應該明白過了這段時間,形勢會有什麼改變。」

  俞辜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出,聲音微冷道:「過完這冬,你最好收斂一些。」

  王太虛依舊躬身未起,恭謹的輕聲道:「我會謹記將軍教誨。」

  俞辜沉默不語。

  這場持續時間已經很久的談判終於塵埃落定。

  面前的王太虛的體態和話語雖然如此謙卑,但他很清楚,從這個驛站走出之後,伴隨著軍方的承諾和配合,王太虛的兩層樓將會很快的讓數十個原本依靠那些生意依存的江湖幫派無路可走,或者被迫併入兩層樓。

  原本勢力已經很龐大的兩層樓,將會變成其餘江湖幫派根本無法相比的龐然大物,除了魚市的那個地下統治者。

  ……

  ……

  因為從連城寨到竹山縣城已經只需大半天的距離,所以在徵求了丁寧的意見之後,薛忘虛和丁寧並沒有在連城寨休憩,只是吃了些東西,便繼續上路。

  「很快就要到竹山縣城了,你有什麼計劃嗎?」

  丁寧一邊揉著因為長時間乘坐而有些不甚舒服的膝蓋,一邊問薛忘虛。

  他自己一直是很有計劃的人。

  比如殺死宋神書,比如什麼時候出現在謝長勝等人的視線中,在什麼修為時設法進入能夠參加岷山劍會的修行之地,他都有很多縝密的計劃和替代計劃。

  他原本會循序漸進的去做這些事情。

  進入岷山劍院獲得可以和九死蠶配合,可以讓他不會早衰,修行速度很快,每個境界又可以很強的續天神訣。

  在獲得續天神訣之後,他便可以按照修為,一個個去找那面牆上的人,去對付他們。

  然而宋神書交待出的一些祕密,卻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一些事必須同步進行著。

  而現在這竹山縣封家,原本也在他一開始那些首要的計劃之外。

  「封千濁在竹山縣相當於是地主爺的角色,尤其因為他本身是很強的修行者,所以當地的很多人都真的將他當成那種可以庇佑一方的神仙來看。」薛忘虛看著忙碌的丁寧,解釋道:「他大約也很享受這種愛戴,所以每年這種廟會的時候,他都會出場點頭香,捐些財物,說幾句話。在那種時候,我要是當眾挑戰他,他應該找不出理由來拒絕。」

  丁寧說道:「在我朝其餘任何地方,大家都是尊敬勇者和強者,對這種公開約戰的雙方都會很敬佩。但是在竹山縣,你在這樣的場合挑戰他,卻實在是太招人恨了些。」

  薛忘虛微嘲道:「只要打得贏,就不是恨,是懼了。」

  丁寧平靜的說道:「即便你確定他沒有進入第七境,但巴山劍場的一些手段還是有很多的獨到之處。」

  「我當然會小心一些。」薛忘虛拿起水囊喝了口尚溫熱的水,認真的看著丁寧,「倒是你…你說你想要在岷山劍會中力壓所有年輕才俊,你有什麼計劃?這一路上可是都沒有看到你練劍,難道你挑選的那兩本劍經,你都領悟了?」

  丁寧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薛忘虛差點被一口水噎到,瞬時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丁寧看了他一眼,隨手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數下。

  雖然只是簡單的數下,但空氣裡卻似乎有數道獨特的韻味在生成。

  薛忘虛不再咳嗽,但是卻又扯斷了數根鬍鬚,未蓋的水囊裡的水也灑出了不少,淋溼了他的前襟。

  「我知道這些劍經對於別人很難,但對於我而言很簡單。」

  丁寧依舊平靜的看著他,輕聲說道:「所以我的計劃,只是要在岷山劍會前進入真元境,如果更保險一些,則至少要進入真元境中品的修為。」

  「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怪物。」

  許久之後,薛忘虛才輕噓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現在突然很想見見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那兩個最厲害的小怪物,看看他們到底和你有什麼樣的差別。」

  「原先我認為是野火劍經還不夠難,但是連這兩門劍經你都如此…看來只是我對你瞭解不夠。」

  薛忘虛眼睛裡的震驚消退了,他眉頭卻是微微蹙起,探討般輕聲問道:「那只是這兩門就夠了?岷山劍會裡,有些人修的劍經恐怕更強一些。」

  丁寧搖了搖頭,「沒有最強的劍經,只有更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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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封家的態度

  「真是囂張。」

  薛忘虛似笑似罵的喝了一句。

  「不過也好氣魄。」

  接著他有些感慨的說道:「我記得那個人也說過這樣的話。」

  丁寧目光閃動,想了想,說道:「我想聽聽你關於那人的評價。」

  「看來你年紀雖小,但也聽說過那個人的故事。」薛忘虛的面容凝重了起來,他看著丁寧,嚴肅的說道:「在陛下登基之時,也有人來問過如何評價那人,我便回答,我無法對那人評價,因為我不夠資格評價那人。而且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評價那人,因為我知道陛下英明而強大,陛下能夠將大秦王朝變得更為強盛,長陵所有的修行宗門需要一個更為強盛的大秦王朝,能夠在塵世中安身立命。」

  「直至今日,一切都已然成為故事。」薛忘虛緩緩說道:「所以我依舊不會在你的面前對昔日的這些故事做評價,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我還不想因為我的情感和想法影響到你。畢竟你還要在長陵走很遠的路,帶著一些特別的情緒去走…這路便會更難走一些。」

  車廂外人聲漸濃。

  丁寧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只見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多,有些是推著小車的商販,有些顯然是藉著這個廟會,前來走親訪友的人,他們都換上了嶄新的衣衫,而有些人,則明顯是虔誠的信徒,背著許多準備進貢給神佛的供品。

  「我記得在一本書上看到,說修行分幾大境界,最開始是見山見水,然後見天地,見自己,接著是見眾生。」

  丁寧看著往來的行人,輕聲道:「要修到很高境界,便要能夠看到別人,但不為別人左右,你覺得這種說法有沒有道理?」

  薛忘虛一怔,他的眉頭深深皺起,足足思索了十餘息的時間後,他才莊重問道:「你看過的這是本什麼書?」

  丁寧搖了搖頭,「忘記了,好像是本畫冊故事書。」

  「好像很有道理。」薛忘虛的眉頭依舊深皺著,沉吟了片刻,卻是輕嘆了一聲,「只可惜即便早些年聽到這樣的說法,我未入第七境,也不可能有些特別的感受,而現在,我卻似乎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揣摩和印證其中是否暗合真意了。」

  ……

  沿著官道,穿過一道天然的峽谷,馬車前方原野阡陌縱橫,溪河平緩,漸漸農田稀少,院落卻是越來越多。

  「通行文書!」

  隨著道卡上的一聲低喝,便正式進入了竹山縣的地界。

  「長陵人士?」

  數名按例檢查的軍士在看到丁寧和薛忘虛的通行文書時都是明顯一愣,再看到薛忘虛的出身年月和有關白羊洞的身份,頓時都是大吃了一驚。

  為首一名軍士連一句話都沒有多問,便迅速的放行。

  然而才進入竹山縣縣城,剛剛找了間有房的客棧,一壺熱茶還未飲完,一名身穿青色錦袍的管事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名面容清癯的中年管事向著隨便坐在客棧大堂一角的薛忘虛和丁寧行禮,異常恭謹的說道:「小人封浮堂,是封家的管事,不知薛洞主大駕光臨,實在有失遠迎。」

  只是在城外道上接受了通行文書的例查,封家的人便這麼快得知了自己的到來,還如此迅速的做出了反應,足以證明封家在竹山縣有何等的勢力,然而薛忘虛卻只是不以為意的微微一笑,道:「我和你們封家關係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何必多禮。」

  「薛洞主身份尊貴,封家身為地主,自然要盡地主之誼。」封浮堂的臉色也沒有什麼變化,異常謙卑道:「這客棧實在尋常,若是薛洞主不嫌棄,小人可以為薛洞主安排一處僻院。」

  薛忘虛微微一笑,道:「這就更不必了,再差的客棧,也比我那一間小石觀舒服許多。」

  封浮堂依然謙恭道:「不知薛洞主途徑竹山縣所為何事,若有…」

  薛忘虛喝了口茶水,直接打斷了他謙恭有禮的話:「不必那麼麻煩,我只是帶著學生遊歷,進巴山深處修行,正巧經過竹山縣,明日中午便離開了。」

  封浮堂的聲音更加謙和了些:「明日正巧是此地祭灶神的廟會,熱鬧非凡,且因為我們封家前些時日承蒙皇后殿下關愛,賜了副字畫,薛洞主博學,想必知道皇后殿下不僅是書畫雙絕,而且是精於符道的大修行者,她的用筆之間暗含著修行之法,天地元氣的運行奧妙,那副畫氣象萬千,平日裡可是萬萬見不到。明日祭神,那副字畫會被請到新建的火德殿供奉。不知薛洞主是否有興趣一觀?」

  薛忘虛微微蹙眉,看著封浮堂說道:「封管事的言語水平很高…長陵那些貴人家的管事我見過不少,卻是沒有幾個能有封管事此種水準。」

  封浮堂面容微僵,聲音卻依舊有禮到了極點:「薛洞主實在抬愛了。」

  「你放心。」薛忘虛平淡的說道:「我哪裡會不明白皇后殿下對封家關愛有加,只是實在急著趕路,恐是參加不了此等盛會了。」

  封浮堂眉間微鬆。

  薛忘虛卻是疲憊般揮了揮手,輕聲道:「我喜歡清靜一些。」

  「小人明白。」

  封浮堂不再多言,躬身退去。

  「真是虛偽啊。」看著封浮堂消失的背影,全程仔細聽完了談話的丁寧輕聲的說道。

  薛忘虛瞪了他一眼,「你說我還是這管事?」

  丁寧呵呵一笑,「都差不多。」

  薛忘虛卻是認真起來,皺著眉頭有些憂慮道:「封家如此作態,可能已經聽聞我到了第七境,你說封千濁會不會因此忌憚,直接將那顆定顏珠連夜煉化了?」

  「我想應該不會。」丁寧看了他一眼,平靜道:「若是如此,他就根本不需要派這樣一名管事來用皇后的名頭來壓你了。若是一個人心中覺得搬出皇后的名頭就足以嚇到你,他這就根本不是忌憚,只是威脅而已。」

  薛忘虛憂慮盡去,冷冷一笑,「你說的不錯,這個管事哪裡是謙恭,分明只是威脅而已。」

  ……

  封浮堂進了帶著封家標記的馬車,在沿途許多行人熱切而尊敬的目光注視下,朝著遠處一些僻靜的庭院行去。

  那些庭院佔地方圓極大,而且都是灰牆黑瓦,明顯都是長陵建築的樣式,和竹山縣尋常的泥牆竹樓有著極大的差別。

  當這輛馬車停在一處庭院的朱漆大門前,封浮堂下了馬車。

  原本這個看上去謙卑的管事,此刻的身影卻是異常挺拔,渾身流淌出一股刀鋒般的冷意,原本寬厚的面容也變得異常冷峭。

  有兩名僕人打開朱漆大門,朱漆大門後方的石道上,卻是等候著一名和丁寧年紀看上去相差無幾的錦衣少年。

  這名少年面容英俊,但是揹負著雙手,看上去卻是老辣陰沉,如一隻隨時就要撲人的幼鷹。

  「如何?」

  他帶著天然的高傲和冷嘲神色,看著封浮堂問道。

  封浮堂微躬身行禮,說道:「薛忘虛口口聲聲說只是路過,只是我看不出虛實,防總是要防著一些。」

  「若他真只是路過,我封家自然可以以禮相待,看在他的修為份上,或許還能給予他一些方便。」

  孤傲陰冷少年冷笑道:「但若是他想在明日來找我爺爺的麻煩,我便會讓他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微微一頓後,看著深以為然的封浮堂,這名少年接著問道:「薛忘虛不是還帶了一名叫丁寧的少年麼?你看如何?」

  封浮堂沉吟道:「今日裡才知曉薛忘虛過來,關於這少年的身份,一兩日之間是來不及從長陵得到確切的消息,只是確定是名修行者,未至真元境,從薛忘虛看他的神情來看,應該是他寄於期望的優秀學生,極有可能是他的關門弟子。」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既然如此,若薛忘虛明日裡最好不要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否則我便先廢了他這名得意弟子。」

  他的面容英俊而幼稚,但越是如此,此時的這句話在他的口中說出,卻越發顯得陰冷。

  他是封清晗,迄今為止封千濁唯一的孫子。

  封千濁有三個兒子,可是三個兒子卻都不太爭氣,生了一堆孫女,唯有小兒子封青靈生了這樣一個兒子。

  只是封清晗卻是非常爭氣。

  在半年之前,他便已正式踏入真元境,已經是真元境下品的修為。

  以他的年紀來看,即便是在長陵,都已經非常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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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想要滅族嗎

  第二天便是廟會的正日。

  一大早便有人沿街叫賣炸果稞。

  鄭人的飲食起居和秦人有很大不同,秦人多喜歡吃麵食,鄭人卻喜食糯米。

  這炸果稞便是用糯米磨了粉,揉捏透了,還要用大石壓一晚上,然後才搓成一個個鴿蛋大小的圓子,放油裡炸過,然後澆上一層紅糖汁。

  這對於長陵、關中一帶的秦人而言,用這做早點,自然是甜得發膩,恐怕還會因為粘牙而怒摔了碗。

  丁寧倒是不拒絕這種甜食,端著粗瓷碗要了兩個,但在準備付錢之時,賣炸果稞的婦人卻是堅決不收,帶著些羞澀道:「既然是封家老爺的客人,兩個不值錢的東西,怎麼好意思收錢。」

  丁寧眉頭微蹙,看著這名明顯帶著濃厚鄭人口音的婦人,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封家老爺的客人了?」

  「昨日裡城裡邊已經傳開了,這客棧裡住了兩位封家老人的客人,都是來自長陵。您明顯是長陵口音,又和傳的那名少年別無二致,當然不會是別人了。」這名婦人憨厚的解釋道。

  「看來今天註定是討人厭了。」

  細細的嚼著粘牙的糖糯米糰子,看著那名羞澀離開的婦人,丁寧轉頭看著薛忘虛說道:「現在這鄭人城人人都已經覺得我們是封家老爺的客人,結果到頭來客人反而要找封家老爺的麻煩,到時候我們在他們的眼睛裡肯定分外的面目可憎。」

  薛忘虛笑了起來,「有時候讓人人都覺得你面目可憎,卻又奈何你不得,這種感覺也很不錯。尤其你都不需要在意他們的看法的時候。」

  ……

  火即旺,鄭人祭灶神,不僅是求灶火常燃,每餐都能飽暖,還有日子越過越紅火之意。

  所以祭神正時便是在陽光最烈的正午。

  但廟會還涵蓋著各種貨物的交易,所以自清晨開始,竹山縣就越來越熱鬧,漸漸便是車馬絡繹不絕,人山人海。

  到了距離正時還有半個時辰之時,竹山縣東頭和西頭同時一聲炮響,鼓樂聲起。

  一群身穿奇裝異服,臉帶各種五彩大面具的人便首先沿著街道且歌且舞前行。

  這是鄭人的跳大神。

  說是這種方式能夠溝通鬼神,乞求康安。

  這些人之後,便是一個個數人抬著的高案,上方都是擱著各種供品。

  按照規矩,獻貢隊伍出發之後,灶神廟便有一隊請神的漢子,將供奉在裡面的灶君抬出遊街。

  以既定線路游上一圈,便送回灶神廟火德殿前,接受供品,接著便是竹山縣的各大氏族,達官貴人輪流進香。

  此時在火德殿前,置香的案臺已然準備妥當,兩側擺放著數十張紅木座椅。

  在距離置香案臺旁不遠的一側空地上,站著一名盛裝的英俊少年,正是封家老爺唯一的孫子封清晗。

  封浮堂快步朝著他走來,輕聲道:「薛忘虛和那名叫丁寧的少年,似乎還沒有離店的打算。」

  「說今日就走,結果此時都不離店,看來是真的有想法。」封清晗鄙夷的冷笑道:「真的有想法,那便是真的自找不痛快了。」

  同一時間,數輛馬車停在一處清幽的莊園深處等著。

  園裡一座雅麗的小樓裡,兩名侍女在侍奉著一名看上去面目最多五十餘歲的男子梳洗。

  一名侍女將一條燙好的,浸潤了藥膏的毛巾敷在這名男子的臉上,輕輕的按揉著。

  而另外一名侍女則在用一柄沉香梳子輕輕的梳理著他黝黑的髮根。

  這名男子異常耐心,等待著毛巾裡的熱氣滲進臉上的肌膚。

  在這條毛巾冷卻,侍女換了條幹淨的清水毛巾幫他潔面,並修理鬢角之時,他才出聲問一直躬立在門口的中年男子:「薛忘虛說走卻還未走?」

  門口等待的中年男子沒有絲毫的不滿情緒,清晰而快的回答道:「絲毫沒有出門的樣子。」

  「真的是想等我嗎?」

  「他薛忘虛可以不顧殘命,我封千濁卻是家大業大。我又何必自降身份和他站到同一位置去?」

  「我出現的時候,便讓他不要出現。」

  這名享受著兩名侍女服侍的男子,自然就是封家的老爺,竹山縣最受人愛戴的封千濁,他說了這幾句之後,又看著那名中年男子交待道:「不過為防意外,讓八太太也跟著去,只是不要給她安排落座,和你們一齊候著便是。」

  ……

  跳大神的隊伍已然快要接近鄭人的灶神廟。

  「好生跟著我。」

  看著時間差不多,薛忘虛拍掉了身上掉著的花生殼,看了旁邊已經對面前這第三碟鹽水花生沒有絲毫興趣的丁寧,說了這一句,然後起身。

  絕大多數行人都已經隨著跳大神的隊伍前進,所以這間客棧周圍的街巷已經有些冷清。

  然而薛忘虛在前面,丁寧跟著薛忘虛才走出十餘步,數十名身穿灰衫的男子便已經從四周的街巷裡走出。

  四面八方的屋面上,也有金屬的反光亮起。

  一名皮膚黝黑,但精瘦有力的男子越眾警惕的走到薛忘虛和丁寧的面前,他想要開口,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薛忘虛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感覺對方的兩道目光就像兩柄巨錘衝擊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

  他的雙腿不由得一軟,險些直接坐倒在地上。

  「你們封家沒有幾個成器的,除非封千濁親自來,否則沒有人能攔得住我的去路。」

  薛忘虛毫無興致的說道。

  「噗」的一聲,這名皮膚黝黑的精瘦有力的男子吐出了一口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讓痛苦使得自己變得更清醒和冷靜。

  「我們的確不能攔住你,但我們可以死。」

  這名皮膚黝黑的男子絲毫沒有畏懼,嘴角流淌著鮮血,拔出了一柄短劍對準了自己的咽喉,冷笑道:「今後傳出去,便是薛洞主你為了一己私仇,在這裡大開殺戒。」

  頓了頓之後,這名男子看著薛忘虛,接著寒聲道:「我知道薛洞主修為高絕,但你恐怕來不及阻止我們很多人自殺。而且我可以提醒一下薛洞主,我們都是鄭人。即便薛洞主不怕皇后殿下的怒意,但事情鬧得太大,我想白羊洞肯定會付出更多的代價。」

  看著眼前這名男子和他周圍許多人狠辣的眼神,薛忘虛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他考慮過封千濁會阻止他和封千濁的會面,但沒有想到對方會用這樣的方式。

  「你們是封家的人,你們這麼做,是大逆不道想要謀反嗎?」就在他有些猶豫不決時,丁寧平靜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皮膚黝黑的男子和周圍的很多可以為封家犧牲的人都不解的看著這名長陵少年,他們都不明白丁寧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原本我們對這樣的廟會沒有絲毫興趣,但是我們昨日才聽你們管事說此次的廟會和以往都不相同,最重要的是有皇后殿下的書畫會供奉在火德殿,我們現在去,便是要瞻仰皇后殿下的書畫。」丁寧平靜的看著周圍的這些人,緩慢而清晰的說道:「現在你們就算不承認,但你們若是死去之後,將來查起來,很輕易就能查出你們和封家的關係。我們要去瞻仰皇后殿下的書畫,你們卻拚死也不讓我們去看,你們鄭人拚死阻攔我們秦人瞻仰皇后的書畫,封家是要謀反,你們鄭人…是一個都不想活了,想要徹底一支支滅族嗎?」

  說完這些話,丁寧便扯了扯薛忘虛的衣袖,看都不再看這些人一眼,往前繼續走去。

  薛忘虛用充滿讚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說,徑直往前走去。

  手持著短劍的黝黑漢子和其餘所有的鄭人,回想著丁寧的那些話語,冷汗不斷的從他們肌膚裡沁出,在這寒冷的天氣裡,都迅速浸溼了他們的內衣。

  「怪不得王太虛對你如此服氣。」薛忘虛轉頭看著丁寧,微笑著輕聲說道:「不只是擁有撥開雲霧看東西的能力,看來巧言說辭,用大義來壓人這些事情,你也擅長到了極點。」

  丁寧冷冷一笑,不屑的說道:「玩弄權術,用可以取決生死的大道理來唬人這些事情,這種山野地方上的人,怎麼能和長陵的人相比?」

  薛忘虛哈哈的笑了起來,道:「只是不知道封家還有什麼花樣。」

  「見招拆招。」丁寧看了他一眼,「我聽說最好的善辯者就是根本不要給對方出題和說話的機會。」

  薛忘虛想了想,道:「有道理。」

  在他這句話聲音響起的瞬間,一股柔和的天地元氣從他的身體裡沁出。

  他和丁寧的步伐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然而在下一瞬間,兩個人的身影,卻是快得無法想像,路上的行人,只覺得頭頂一側的屋簷間有風吹過,眨眼之間,卻只看到兩條淡淡的身影,如雲鶴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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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觀畫不語

  火德殿前,竹山縣的貴人們已經相繼到場,在準備置香和盛放供品的案臺兩側相繼就坐,但兩側那些位置上,最前的一排依舊是空著。

  和往年一樣,這些位置只可能是留給封家老爺和他的兒女們座,甚至在絕大多數竹山縣的人看來,封家興旺,竹山縣才能繼續平安興旺。

  封清晗年歲尚小,雖然在竹山縣極其有名,但一干雜事不需要他插手,所以在和一些趕來的貴人們見禮之後,他便只是靜立一旁等著。

  道路已然異常擁擠,人群如潮水一般,只是在抬著灶神或者跳大神的隊伍行經時才會分開,經過之後又驟然合攏。

  遠處的人想要擠到這火德殿前,要花去不少時間。

  然而封清晗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稚嫩的臉上湧起了一層淡淡的殺意。

  他看到遠處的屋簷上,一條白色的雲氣以驚人的速度掠來。

  火德殿前擁擠的人群裡,有人也看到了這副異像,一聲聲驚呼不斷的響起。

  在那條白色的雲氣裡,隱約可以見到兩條人影,這便和傳說中騰雲駕霧的劍仙沒有任何的區別。

  封浮堂深吸了一口氣,身為封家最得力的管事,他自然比封清晗要持重,所以此刻他沒有像封清晗那種反而期待的心情,隱隱有些不安。

  薛忘虛落於場間。

  已然落座的貴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修行者的存在,然而他們都可以感覺到那股雲氣之中磅礴的天地元氣的氣息。

  這種氣息,和他們的修為境界相比便是天與地的差距。

  所以每個人都很心顫,一個人都不敢出聲,場間一片寂靜。

  這種寂靜甚至往外擴散,就連火德殿周圍的人群都安靜了許多,不再喧鬧。

  封清晗自然也清楚這名白髮白鬚的老人已然到了何種境界,然而他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畏懼,嘴角反而浮現出一絲更加陰冷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薛忘虛身後的丁寧身上。

  丁寧站在薛忘虛的身後,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敏感的感受到了封清晗不含好意的眼神,雖然此刻他連封清晗的身份都不知道,然而他卻已經隱約猜到了某個可能。

  他連回望封清晗一眼都沒有,只是不自覺的輕輕搖了搖頭。

  封浮堂上前,依舊恭謹的對著薛忘虛行禮,道:「薛洞主怎麼今日裡改了主意,要來觀禮?」

  薛忘虛轉頭看了丁寧一眼,又看著封浮堂,淡然一笑道:「昨日他說我虛偽,今日裡你我就不要這麼虛偽了。」

  封浮堂的面容微僵,輕聲道:「今日有皇后殿下的書畫供奉,在這種場合…恐怕不太合適吧?」

  薛忘虛平和道:「自然是在觀瞻了皇后殿下的書畫後,再為竹山縣的人助興。」

  封浮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既然如此,請薛洞主入座。」

  薛忘虛淡淡說道:「已然坐得久了,站著便好。」

  封浮堂沉默不語,恭敬退下。

  ……

  既然不再虛偽,便沒有人再理會薛忘虛和丁寧。

  已然落座的竹山縣貴人們看著薛忘虛對待封浮堂的態度,也隱約猜測出薛忘虛和丁寧並非是來捧場,而是來尋仇的,他們的眼睛裡便也都流出了些冷嘲之意。

  在他們看來,封家是絕對不會怕事的,所需要看的,便是這兩個外鄉人以何種方式收場。

  巡遊了一圈的灶神像首先落座。

  接著跳大神的隊伍圍繞著灶神像更加賣力的跳著,各種供品奉上貢桌。

  幾乎就在貢品擺放完畢的瞬間,外圍的人群歡呼聲四起,一方輕輦行在最前,輦上帷蓋錦繡如團,看上去華貴異常,但卻沒有坐人,只是中間放置著一塊玉版,正中有一卷錦面的畫卷。

  這方輦後,緊隨著步行的一群人,便都是封家的人,其中一身素色禪衣,一塵不染的封千濁便位於最前。

  道上兩側的民眾對封千濁顯然是尊敬到了極點,甚至有不少人沿街跪了下去,對著他行跪拜大禮。

  看著這樣的景象,丁寧面容依舊平靜到了極點,如浪潮中的岩石。

  薛忘虛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來他對這地方的鄭人的確不錯。」

  丁寧如長孫淺雪一貫的清冷語氣說道:「若為人真的不錯,在巴山劍場被大軍攻破的時候,他就應該和其他的師兄弟一起戰死了。」

  薛忘虛有些擔憂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故事知道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

  丁寧說道:「不管是故事還是現在的事,有些道理總不會變的。這就是我喜歡張儀師兄而不喜歡蘇秦師兄的道理。」

  薛忘虛微微一怔,讚許道:「有道理,哪怕張儀婦人之仁,婆婆媽媽,但他的確關愛同門…有時候難論對錯,但首先要論基本的氣節。」

  封千濁行至香案前。

  在這個過程裡,他甚至根本就沒有看薛忘虛一眼,在周圍山民無比尊敬的呼喊之中,他也沒有半分驕縱的神情,始終保持著絕對的謙恭,好像他身前輦架上不只是供奉著皇后的畫卷,而是坐著皇后本人一般。

  他第一個開始上香,然後開始說話,和往年不同,今日裡他說話的重點,便自然聚集在了皇后的這幅畫卷上。

  所說的自然是皇后如何寬厚,如何對竹山縣關愛有加,今日裡一年一度的灶神廟會,皇后還特意親筆繪製了一副寓意吉祥的畫卷,為竹山縣所有百姓祈福。

  聽著這樣的話語,「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這樣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低垂著頭的丁寧的平靜的臉上緩緩的浮起了一層冷意。

  他在心中冷諷的想著,卻是為了避免薛忘虛的過多擔憂,沒有直接開口說出來。

  若是此刻大秦帝國最尊貴的那名女子真的那麼寬厚,真的那麼對鄭人關愛有加,為什麼當年鄭國被滅,無數鄭人在修渠苦役和遷徙途中死去的時候,卻未見到她站出來說句話?

  相反在那些時間裡,她表現得反而比許多秦人還要冷酷,只是因為不想讓人過多將她和鄭人聯繫在一起。

  若這是為了昔日的冷酷而進行的一絲懺悔和補償,當她想起過往的其他許多事情時,想到那些過分的冷酷,她也會有一絲懺悔麼?

  ……

  廟會很快進入了最高潮的部分。

  在竹山縣民眾山呼皇后娘娘千歲的如雷聲音裡,封千濁無比莊重的對著那捲畫卷行禮,然後取出畫卷,行至灶神神像前,解開捆縛在畫卷上的金絲線。

  所有的聲音迅速消失,場間迅速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很想看看,皇后娘娘親筆的畫卷裡,到底畫的是什麼。

  丁寧也很想知道,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抬起了頭。

  封千濁的雙手異常穩定,畫卷在他的手中緩緩展開。

  一片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

  甚至很多竹山縣的人都驚懼的渾身顫抖起來,有人甚至要害怕的哭出來。

  因為封千濁此時展開的畫卷上,竟然一片空白,一種異樣的白,透露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冷意,讓人只想到無比苦寒的雪地。

  皇后娘娘賜畫,然而畫卷上卻空無一物,只有一片雪白苦寒之意,這意味著什麼?

  難道竹山縣又有什麼做錯了的地方,皇后娘娘在用這幅畫表達著什麼警告的意思麼?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絕大多數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

  一股威嚴而磅礴的氣息,突然從空白苦寒的畫卷上流淌出來。

  唯有修行者才能感覺出來,這幅畫卷前方的天地間,驟然出現了許多天地元氣流淌的線路,那便是以神識凝結的符線。

  一縷縷紅色從空白的畫卷上沁出。

  苦寒的雪地裡出現了鮮豔的紅色,然後所有人看到,這是一株熱烈開放的紅梅。

  在這株紅梅完整的出現在畫卷上的瞬間,前方的空氣裡也出現了無數縷真正的鮮紅火氣,徐徐升起,在空中形成無數朵紅色的花朵。

  這些花朵令整個火德殿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溫暖起來。

  「苦寒盡消,紅梅怒放…這便是苦盡甘來!」

  人群裡,有人喊出了這樣的聲音。

  所有竹山縣民眾的恐懼和驚疑完全消失,看著那些真正火氣凝結成的花朵,他們的眼睛裡只剩下了敬畏和感恩。

  這樣的景象,這樣的威嚴,對於他們而言,便是真正的神蹟。

  「皇后的境界比我高。」

  感受著那些驟然形成的無形符線和空氣裡柔和的天地元氣,薛忘虛凝重而尊敬的輕聲說道:「恐怕距離第八境,也只差最後的破境而已。」

  丁寧的面容微白,被那些天女散花般飄灑的豔紅花朵映得有些病態的紅。

  直至此時,封千濁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薛忘虛身上。

  都到了這樣的年紀,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難道看到這樣的畫卷,還要想著在今日置氣?

  他不能明白薛忘虛的想法,忍不住輕輕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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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本不是小孩子的事情

  薛忘虛看到了封千濁的搖頭,他報以驕傲的冷笑,心想有些事情,豈是你這種偏安一隅,只想著享受餘生的修行者所能明白的。

  封千濁的眉頭緩緩挑起。

  他奉著畫卷,轉身往火德殿最高處那間樓閣裡走去。

  火德殿是專門為了供奉皇后殿下的這副畫卷而新建,最頂的那間樓閣比這間廟裡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這點所有竹山縣的鄭人都沒有任何的異議。

  因為皇后允許他們這裡有神像,這裡才會有神像,允許他們保持著鄭人的禮儀生活,他們才能這樣的生活。

  皇后理應比這裡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那間樓閣並沒有樓梯和下方的廟宇相連。

  只是此刻封千濁越走越高,空氣裡,卻好像有一張看不見的長梯,穩穩的承載著他的身體。

  這種景象,對於竹山縣的尋常民眾而言,自然又是神蹟一般。

  於是在他們的眼裡,皇后自然比這裡所有的神像都要高,而封家老爺,卻是也至少和這裡所有的神像一樣高。

  「第六境上品,和狄青眉那個老傢伙差不多,和第七境隔著一扇門。到這種時候他還不死心,還要向我示威。」看著凌空而上,一步步非常緩慢,走得異常平穩的封千濁,薛忘虛淡然的笑笑:「他的意思是說,他和我之間也只差著一扇門,但他出身巴山劍場,有巴山厲害的劍法和名劍,未必輸給我,但直到這種時候還來嚇唬我…他估計都根本不知道,我和我師兄直接把白羊靈脈分成了三股,就是為了拒絕他手裡這畫卷的主人。」

  「時間差不多了,等下你跟緊我。」

  淡然的笑了笑之後,他認真的看著身旁的丁寧,輕聲告誡道:「場面或許會有些混亂,我不想我是為了你跑這麼遠的路,結果到時候反而你卻被劈上兩劍。」

  丁寧此時正抬著頭看著封千濁,聽聞薛忘虛這樣的話語,他搖了搖頭,說道:「時間是差不多了,但等下可能需要先出手的是我,而不是你。」

  薛忘虛一愣:「什麼意思?」

  丁寧面無表情的說道:「雖然我也不願意,但好像的確被人當成一盆菜給看上了。」

  薛忘虛有些驚愕的掃視了一週,他終於明白了丁寧的意思,輕聲道:「應該是真元境下品,就像我比封千濁多出一扇門的差距一樣,對方比你多了一扇門的差距,你有信心?」

  丁寧點了點頭,道:「他比蘇秦弱。」

  ……

  所有坐在紅木椅子上的竹山縣貴人看著輕聲交談的薛忘虛和丁寧,神情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期待。

  奉完畫的封千濁飄然落地。

  「都是承蒙陛下和皇后殿下恩惠,今日前來觀禮,自然不能什麼力都不出。」

  「封千濁你的劍也很久未曾展露,我的劍也快要生鏽,不如就乘此機會,以我二人的劍,為這盛會助助興?」

  「白羊洞薛忘虛,請賜教。」

  薛忘虛這次記牢了丁寧說的話,最好的辯者便是不要給對方反應的時間,所以封千濁雙腳只是剛剛接觸地面,他便已然出聲。

  他的聲音很溫和,但異常的清楚,所有聚集在火德殿周圍的竹山縣人,全部聽得清清楚楚。

  封千濁眉頭微皺,心想這老東西怎麼真的如此不知好歹?

  在這種時候公然發難,且不論你未必勝得了我,就算你最終勝得一招半式,我就算將定顏珠送還給你,你回到長陵之後就有福消受?

  「竟然是來挑戰封家老爺的?」

  「不是封家說他們是客人麼?」

  「封家以禮相待…就算要挑戰,竟然選在這種時候?」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當封千濁的眉頭皺起,所有人明顯看出他的不快之後,咒罵聲頓時如潮水一般響起。

  「你是什麼身份,算什麼東西!就憑你有什麼資格挑戰封家老爺!」

  不知是誰在人群裡高喊了一聲。

  「什麼身份?」

  薛忘虛不以為意,只是等待著封千濁的出聲,但此時,丁寧平靜的聲音響起:「他是白羊洞洞主,白羊洞的山門有陛下賜予的禁碑,平日裡長陵的官員即便是到了白羊洞山門口,也必須由他同意才能進入山門。唯有為大秦輸送了許多修行者的修行之地,才有這樣的殊榮。他是陛下認可冊封的掌教…你們說他的身份,還不如一個連縣守都不是的,只是家族興旺一些的一家之主?你們未必也太不將陛下放在眼裡了吧?」

  他的聲音不算響亮。

  然而當他的聲音傳出,周圍便瞬間絕對安靜下來。

  剛剛發聲咒罵的人更是感到了無盡的恐懼,不自覺的往後退去。

  皇后便已經讓他們如此敬畏,更何況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元武皇帝!

  「說到巧辯和用大義壓人,這些山野小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

  薛忘虛轉頭看著丁寧笑了笑,然後看著依舊沉默的封千濁,全然一副挑釁的口氣:「你倒是說句話呢,難道你還想讓這些鄭人將我趕走?你不怕他們再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

  「你真不該來,只是為了一顆定顏珠,反而丟了性命,這怎麼想都是划不來的買賣。」封千濁聞言微怒,寒聲說道。

  薛忘虛看著他,認真的搖頭:「這真的不只是一顆定顏珠的事情,還有落在我師兄身上的一劍,沒有你那一劍,或許我師兄也已經勘破了你遲遲未能踏過的那扇門。」

  封千濁面容更寒,微嘲道:「七境有那麼容易踏入麼?更何況手下敗將。」

  薛忘虛淡淡的看著他,道:「話不投機半句多,終究還是要用劍來說話。」

  「兩位年數已高,若是動劍有些損傷,都是不好。且薛洞主恐怕是有備而來,而我爺爺已久不動劍,這原本就不公平。」便在此時,一聲稚嫩而沉冷的聲音響起,「動劍決鬥,多些戰鬥經驗,這原本是我們年少氣盛的年輕人做的事情。」

  聽到這樣的聲音,薛忘虛轉頭過去看著面容稚嫩,眼睛裡卻是閃爍著陰冷神色的封清晗,帶著一絲真正的同情,輕嘆道:「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最好就不要插話了。」

  封清晗卻覺得受了輕視,心中怒火上湧,他挺了挺胸膛,聲音微冷道:「薛洞主何必咄咄逼人,我看薛洞主你也帶了門內年輕弟子,我現在挑戰他,你覺得如何?」

  薛忘虛想到之前和丁寧的對話,不由得嘆了口氣,心想封千濁沒有將這個寶貝孫子送到長陵去學習,恐怕是最大的錯誤。

  若是到了長陵,見過了許多比他厲害不知道多少的年輕才俊,此刻封清晗恐怕也不會這麼飛揚跋扈了。

  如此一想,他倒是反而又高興了起來,轉眼越看丁寧,越覺得順眼。

  丁寧緩緩抬頭,他對於欺負封清晗沒有多少興趣,他要追趕的人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大,自然不會在意這樣一個少年的感受,只是他卻很怕麻煩。

  所以他很直接的問道:「若我勝了你,你們將定顏珠還給我們白羊洞麼?」

  封清晗的眼睛深處出現了亮光,他抑制不住的欣喜,轉身對著封千濁躬身行禮,說道:「請爺爺准許。」

  封千濁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

  光是從先前的言語和丁寧平靜的神色,他便總覺得始終跟在薛忘虛身後的這名長陵少年有些危險。

  只是他可以感覺得出這名長陵少年很瘦弱,而且沒有到達真元境。

  即便有什麼特異之處,即便封清晗真的輸了,只是小孩子之間的勝負…這似乎是現在最好的應對。

  甚至在心底裡,他對自己的這個愛孫,又多了一份嘉許。

  相比三個兒子的平庸,這個孫子,的確不凡。

  「薛忘虛,就讓我這長孫和你門下弟子一戰,若是你門下弟子勝了,我便將定顏珠給你。只是這話要說清楚,這定顏珠也是昔日古宗門遺蹟探寶,我從你師兄手中贏得,並非你們白羊洞私有之物。」封千濁說完這幾句,對著身後人群低喝了一聲,「麗珠,將那顆珠子拿過來。」

  隨著他的低喝,一名豔麗女子快步身前,取下掛在頸上的一顆珠子,遞給了封千濁。

  這是一顆桂圓大小的雪白色珠子,像呼吸一樣,奇異的一閃一閃,散發著晶瑩的光華。

  看著這顆珠子,封清晗笑了起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他轉過身,看著依舊站在薛忘虛身後的丁寧,嘲笑道:「不要再在別人的身後躲著了…贏得了我,這顆珠子便是你們白羊洞的。」

  場間很多端坐在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幸災樂禍的看著薛忘虛和丁寧,都覺得這次薛忘虛和丁寧被反將了一軍,反而下不來臺了。

  然而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丁寧任何的廢話都沒有多說。

  他只是平靜的走上數步,走到薛忘虛身前,然後拔劍,說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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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劍符道

  薛忘虛忍不住搖了搖頭,一切都如丁寧方才所言那麼發展,果然是他反而跟在了丁寧的身後。

  有時候他都根本無法理解丁寧這種細緻入微的觀察力和看透人心一般的判斷力是怎麼回事,因為這種能力,除了天賦之外,往往更多的來源於處世的經驗。

  丁寧橫劍於胸,許多竊竊私語聲傳入他的耳廓。

  無非是嘲諷他手中竟然是一柄殘劍。

  他眼睛的餘光裡,封千濁的神色也沒有什麼變化,他心中的冷意便越來越濃。當真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過得太過長久了,就連這柄劍也不識了。

  封清晗此時的目光也落在了丁寧手中的這柄殘劍上。

  就連封千濁都已經不認得因為斷裂而樣貌大變的末花劍,巴山劍場大變時還未出生的他,自然不可能認得這柄劍。

  他看著丁寧手中這柄劍參差不齊的斷口和細微的裂紋,嘴角瀰漫出更多嘲諷的意味。

  嗤的一聲輕響,他拔出了自己的劍。

  出現在他手中的劍長約三尺,異常輕薄,白色的劍身中央,一條黑色的符線由劍柄一直延伸到劍鋒。

  就像是一張劍形的白紙上,畫著一條墨線。

  丁寧眉頭緩緩的蹙起。

  他認得這柄劍…這是巴山劍場的丹青劍。

  在昔日的巴山劍場,唯有品性最為高潔的人,才配擁有這柄劍。

  現在這樣的一柄劍,竟然出現在封清晗手裡。

  看著丁寧緩緩蹙緊的眉頭,封清晗的眼睛裡多了幾分得色,他以為丁寧是因為他手中的這柄劍而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但他的動作並沒有太多的停頓。

  「請!」

  他充滿著嘲諷之意的聲音才剛剛響起,整個人便已經化成了一道殘影,切過數丈的距離。

  轟的一聲巨響!

  他和丁寧手中的劍已然碰撞在一起,無數淒厲的劍鋒四濺而出,兩人的身體之間,出現了兩個半圓形的光弧。

  光弧之間,有許多繁花一樣的光星在湧動,綻放著各自的力量。

  這相持只是短短的一瞬。

  只是一息不到的時間,封清晗身影微頓,手中的丹青劍還有朝前揮動之勢,劍身上一層劍光如流水般不斷湧動,而丁寧卻是身前光華盡碎,他持劍的右手衣袖都已然被劍氣衝出許多道裂口,整個人悽然往後連連倒退,雙腳交替著踏在石板路上,鞋底都發出了炸裂的聲音。

  封千濁神色微鬆,輕呼了一口氣。

  這第一劍的試探已然證明了這名長陵少年雖然在劍術上造詣不弱,然而在力量上,和封清晗之間有著極大的差距。

  端坐在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們眼中的嘲弄之意也更加濃烈。

  這便是煉氣境和真元境之間的巨大差距。

  圍觀的尋常竹山縣民眾此時還都處於這一劍對撞的震驚裡,他們無法想像封清晗和丁寧如此瘦小的身體裡,竟然蘊含著這樣恐怖的力量…但不管如何,對方被封家小少爺一劍震飛,顯然是有些不敵了。

  一時間,歡呼聲和喝彩聲四起。

  ……

  看著依舊還未徹底站穩的丁寧,封清晗的臉上流淌出更多的冷嘲之意。

  然而他並沒有乘勢追擊。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真元緩緩的從手中流淌出來,流過白紙般的劍身上的那一條墨線。

  他十分專注的,朝著他和丁寧之間的空氣裡,斬出了一劍。

  白色的劍影在空氣裡斬過,然而一道黑色的劍氣,卻是停留在了空中,一動不動。

  清冷的空氣裡,突然多出了一道黑線。

  看到這樣一道黑線,許多竹山縣的貴人呼吸也都侷促了起來,目光微凜。

  這顯然是一條符線。

  竹山縣每個人都知道封清晗是資質極佳的修行者,然而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主修的竟然是劍符道!

  以劍氣畫符,每一道劍氣都是一條符線,最終結成各種完整的符籙,便能引聚更多的天地元氣,釋放出更強的威力。

  這是符劍雙修的手段,同樣也是極難掌握的手段,哪怕只是畫畫,要在空無一物的空氣裡作畫,也比在黃紙上作畫要困難許多倍,更何況是不能有絲毫偏差,否則引不起天地元氣共鳴的符線。

  封清晗的修為本身就比這長陵少年高,現在又展現出了這樣驚人的劍道手段,這名長陵少年還有什麼可以戰勝的機會?

  封清晗臉色微嘲,眼神卻極度專注,他再出一劍,前方空氣裡再次多出一條墨色的符線。

  兩道符線並不相交,但是其中卻已然有了莫名的反應,出現了許多黑色的煙氣。

  丁寧此時才停止了退勢。

  他的右手衣袖已經破爛不堪,手背上甚至出現了數條血痕,然而讓所有圍觀的人不解的是,他此刻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的懼意,依舊一味的平靜。

  看著空氣裡那兩道開始流散出黑色煙氣的符線,他右手的斷劍也平穩的往前劃出。

  墨綠色的劍身走的似乎是他在車廂裡對薛忘虛比劃的劍勢,隨著墨綠色的劍身急速的穿行,他前方的空氣裡,也驟然出現了數條白色的符線!

  所有先前認為丁寧絕無勝理的竹山縣貴人全部怔住,封千濁的面容微僵,雙瞳急劇的收縮起來。

  這顯然也是劍符道!

  封清晗也第一時間看清了那數條白色符線,一股強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覺充斥在他的身體裡。他自己主修這種劍法,自然知道劍符雙修是何等的困難,他是自三歲便開始畫符,六歲開始持劍,直至半年前才有小成…但眼下這名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長陵少年,竟然也施展出了這種手段,而且似乎比自己還要純熟,劍勢還要快!

  ……

  丁寧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他手中的殘劍順暢的在空氣裡繼續的穿行著,只是一息的時間,他的身前又多了十餘道白色的符線。

  這十餘道白色的符線和先前的數道符線,在空中交錯著,赫然形成了一張方形的符籙。

  「嗤」的一聲裂響!

  在下一瞬間,這張符籙驟然崩碎,然而無數寒氣卻是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聚集在前方。

  空氣裡千樹萬樹梨花開一般,無數的白色冰花連接在一起,形成一株株冰樹,朝著封清晗壓至!

  封清晗臉色微白,一聲厲嘯之中,手中丹青劍連劃數劍。

  隨著數條黑色符線掠起,他身前的這道劍符也終於形成。

  轟的一聲爆響,一股黑煙如蛟龍一般往前衝出,內裡似有無數黑色的蝙蝠在橫衝直撞,在嘶鳴嚎叫。

  異常好看的冰樹瞬間被震碎,變成無數冰屑噗噗的往後飛濺出去。

  同樣的劍符道,但因為修為的差距,所以在力量上也有著明顯的差距。

  然而所有竹山縣的人卻都沒有發出歡呼。

  因為丁寧的劍勢很快。

  劍符之道,除了精準之外,最關鍵的便是快。

  只是這短短的時間裡,丁寧的身前,又已出現了一片白色的劍光,一張方方正正的白色劍符,又已然成型。

  無數往後倒飛到他身前的晶瑩冰片被一種新生的力量驟然推停在空中,然後迅速變成無數細微的冰晶。

  更為澎湃的力量往前爆發,這些冰晶和新生的冰樹凝聚在一起,往前推進。

  一聲怪叫。

  封清晗往後疾退,他手中的丹青劍不斷的往前斬擊。

  那一條墨龍般的黑煙威勢不在,無數利刃般的冰片刺穿了黑煙飛射出來。

  冰片和他手中丹青劍不斷碰撞,發出密集得令人牙酸的聲音。

  隨著他的後退,無數冰片墜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他的頭髮和身上的衣袍上,也落滿了雪白的冰屑,並開始融化。

  丁寧依舊無比的平靜,他開始前行。

  在封清晗的視線裡,他的身影從破散的墨龍中透出,隨之帶著的,還有一道全新的劍符。

  介於無形和有形之間的白色劍符,給所有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枚白色方印一般,被丁寧的劍尖挑起,朝著封清晗砸來。

  封清晗再次厲嘯,他體內的真元毫不珍惜的瘋狂湧出,注入白紙般劍身上那一條墨線。

  劍首處,一股黑色的光團急劇的擴大,形成一片黑色墨潭。

  轟的一聲爆響。

  白色劍符所帶的力量被盡數震碎,封清晗倒退的身影頓時頓住。

  然而讓他拚命咬牙,心中湧出一絲無力之感的是,他看到丁寧的身影也頓住,而丁寧的身前,已然又形成了一道白色劍符。

  同樣是劍符道,但對方的劍勢太快,竟然快得自己連再施展劍符道的機會都沒有!

  所有坐在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你見過這個年紀,卻能夠將劍符道用的這麼好的修行者嗎?如果我沒有看錯,這應該是白羊洞的白羊冰河劍符經,這種劍經的難度,絕對不會弱於封清晗的巴山墨龍符劍經。」其中一名貴人聲音微寒的對著身旁的一人說道。

  「先前這長陵少年寧靜,看出有些不凡,但沒有想到如此不凡。在史書的記載上,也極少見到有人能夠在這樣的年紀將劍符道用得這麼好。」那人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修為和對方隔著一道境界,然而被打成這樣…也可以認輸了。」

  雖然每個竹山縣的人都希望封清晗能夠戰勝,但是這兩人的對話,卻可以代表此刻絕大多數有眼光的貴人的心情。

  只是封清晗不甘心。

  他不想認輸。

  「沒想到你有這樣的實力…但是從一開始,我就不是想要擊敗你,而是想要廢掉你!」

  他狠狠的逼視著丁寧,在心中陰冷的發出這樣的聲音。

  一絲殘忍猙獰的意味浮現在他的嘴角。

  再次將真元急速的注入手中丹青劍的同時,他的左手微動,一枚紫金色的符籙從他的袖中滑落,落於他左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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