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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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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劍火灼身

  膽敢在剛入煉氣境就單獨刺殺宋神書,丁寧自然擁有非同尋常的戰鬥經驗,只是在封清晗的眼光變得有些異樣,那枚紫金色符籙還未出現在封清晗手中的時候,他便已經敏銳的感知到了危險。

  沒有絲毫的停留,他的身體再次往後縱躍出去。

  他手中的殘劍再次在身前劃出一道道符線。

  只是和之前相比,他劃出符線的速度更為驚人,他體內真氣沁出的速度也更快,急劇的真氣噴湧,甚至震裂了他的指甲,流出了絲絲的鮮血。

  兩道劍符幾乎同時在他身前兩側形成。

  轟的一聲爆響。

  和之前的劍符不同,眼下這兩道劍符爆開,沒有冰寒的元氣凝聚,而是爆開兩團渾厚的青色元氣。

  他的身前,就像有兩片青山豎起,合攏。

  所有觀戰的竹山縣修行者臉色更為凝重,無論是何種劍符經,自然不可能只有一種劍招,自然不可能只能畫得出一種符,然而能畫的劍符越多,便說明在劍符一道上走得更遠。

  先前封清晗施展劍符道的水準,和此刻丁寧頃刻間兩道劍符化為青山的表現相比,簡直就是蹣跚學步的孩童和可以疾步狂奔的成年人之間的差別。

  封清晗知道自己極度低估了跟在薛忘虛身後這名長陵少年的實力,但此時他並不在意。

  隨著他的一聲厲喝,一股極為強大的符意,驟然從他的左手迸發,籠罩周圍十餘丈方圓。

  這片區域裡所有的空氣都凍凝住,奇異的震動。

  就連他身後沉重的灶神像,都開始不斷的顫動,如同畏懼著這股力量。

  薛忘虛的眼睛微微眯起,雙眉上皆是冷意,如同有一層透明的玄冰在閃耀。

  紫金色的符籙從封清晗的手中飛了出來。

  紫色符籙上的金色符線好像某種奇特的生靈一樣,從符籙上飛出,朝著前方的空間迅速的擴散。

  在下一剎那,在無數人的駭然驚呼聲中,每一條細小的金色符線都變得壯大,變成了真正的金色雷光!

  紫氣升騰裡,一條條胳膊粗細的金色雷光,絞結在一起,前端恐怖的氣息噴吐,就像是一條張開了大口的巨蟒。

  沿途的石道上噼啪作響,瞬間被流散的雷光灼燒出無數焦黑的痕跡。

  兩片青山無法阻擋這狂暴的符意,在和最前端的雷光相觸的瞬間,就要徹底的崩散。

  丁寧顯得有些孤單的站在這樣的閃電風暴中間,站在無數紊亂的天地元氣流束的前方,面對著比他的身體大出許多倍的雷光,他臉上的情緒很複雜,有些傷感,有些憤怒,但看不到任何的恐懼。

  他的劍平穩而迅疾的割裂著他前方的空氣,就在雷光和兩片青山接觸的瞬間,他再成一道方方正正的劍符。

  白色劍符往前散開,兩片青山的中間,瞬間出現一條奔流的大河。

  一聲沉悶的巨響震盪開來。

  數股符意終於接實,猛烈的碰撞在一起。

  兩片青山倒塌,狂奔的大河往後倒灌,雷光巨蟒還在前行。

  一條條耀眼的閃電,在水霧和水流之中穿過,折射出更多的光線,更有了種蟒化蛟龍的氣勢。

  封清晗眼睛裡湧出更多的快意,他的身體飛掠而起,緊隨在其後。

  破碎的青色元氣、狂暴倒湧的水汽、被雷火灼燒得發燙的水流,全部往後衝來。

  各種氣息被一隻無形巨手捏合在一起,可怕的衝向丁寧的身體。

  丁寧的身體被衝得往後倒飛出去,他的外衣被各種力量撕扯著,發出撕裂的聲音。

  但是他持劍的右手卻依舊極其的穩定。

  在這一瞬間,他再成一道劍符。

  很多竹山縣的貴人悚然動容。

  丁寧此刻的表現,使得他這一道劍符都帶上了一種逆水行舟的不屈氣息。

  一片灰色的天地元氣落在倒湧的大河上。

  就像是一片天邊的孤帆,逆流而上。

  耀眼的雷光和狂暴的符意繼續前行,掀起的巨浪就將這片孤帆也拋起,撕碎。

  丁寧的臉色依舊絕對的平靜。

  感受著那些雷光的走向,他的眼睛卻驟然明亮,亮若星辰。

  他體內的真氣瘋狂的湧入手中的末花殘劍,湧入每一條細小的符文,湧入每一條細微的裂縫。

  此時他沒有再畫符。

  而是在劍身上無數細小的白色花朵盛開時,朝著前方的某處,用力的投出了這柄末花劍。

  劍身驟然散開,無數劍絲像刺入蘇秦左手時一樣伸長。

  在這一瞬間,看著這些充滿末路氣息的花朵,感受著丁寧這有去無回的一擲的氣勢,封千濁終於想起了什麼。

  他的臉色驟然變得雪白,身體裡也油然的湧起極大的恐懼。

  散開著細花的殘劍穿入巨浪中。

  這是沒有任何後繼力量支持的一劍,然而這一劍不在於阻擋,而在於導引。

  「好!」

  感受著這一劍劍意的精妙,就連神容有些緊張的薛忘虛都忍不住拍了拍大腿,大聲的喝彩。

  「竟然…」

  那些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此時全部不可置信的發出了驚呼,很多人甚至忍不住站立起來。

  散開的劍絲和一條條雷光接觸,幾乎所有的雷光沿著這些劍絲湧入了劍柄,又從劍柄處湧出,匯聚成更為明亮的一股。

  然而這些雷光的走勢卻徹底的改變。

  這條明亮的雷光,從水流中衝出,斜斜的衝上天空。

  轟隆一聲!

  這條雷光在空中炸開的同時,倒湧的水浪拍打在丁寧的身上。

  丁寧的身體往後倒退,口中隱隱沁出一縷血絲。

  「夠了!」

  但是他卻是看著順著水流疾進的封清晗,隱怒的低喝了一句。

  封清晗聽到了他這一句喝聲,然而此時的他卻是根本未曾聽出丁寧這句怒喝中的強烈警告和威脅之意。

  他只看到末花劍通體閃耀著雷光在墜落,他只看到丁寧已然受傷,而且手中已無劍。

  所以他根本沒有任何停頓,毫不猶豫的對著丁寧,一劍刺出。

  丹青劍的前方,再次湧出黑色的劍氣。

  丁寧的面容再次變得絕對平靜。

  他不再有任何選擇,即便是他,此刻也唯有真正的出全力,才有可能破得了封清晗的這一劍。

  既然沒有選擇,他便不再去考慮後果,不再去考慮任何的事情。

  他伸出了右手,並指為劍。

  他的右手指甲在先前全部已然崩裂,流淌著鮮血。

  此刻他體內的真氣毫無保留的湧出,這些鮮血順著真氣噴湧而出,他的手中,就像是多了一道血劍。

  真氣和鮮血並沒有太多力量,無法和堅韌鋒利的丹青劍抗衡。

  然而就在此時,還未徹底從往事的回憶中徹底清醒過來的封千濁,卻是徹底的驚醒。

  他張開了嘴,卻來不及呼喊。

  丁寧的身前,再度出現許多條符線。

  許多條血紅的符線。

  原本稚嫩的臉上佈滿殘忍之意的封清晗呼吸驟然停頓,身體急速的變得僵硬。

  他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

  血紅的符線在他的身前已經燃燒起來。

  大量灼熱的天地元氣急劇的收縮。

  孤帆遠影的河面上,就像是出現了一輪落日。

  轟的一聲。

  落日和他的劍尖已然相撞,瞬間迸碎成無數條血紅的火線!

  「啊!」

  當這無數條血紅的火線刺在他肌膚上的瞬間,這名一開始便存了要廢了丁寧之意的封家小少爺才感到由心的恐懼,才發出了一聲淒厲至極的尖叫聲。

  噗噗噗噗…

  無數股氣流穿透的聲音從他的身體裡傳出。

  無數細小的火線瞬間穿透了他的身體,帶著無數股微小的鮮血,從他的身體裡穿過,淋灑在他後方的石道上。

  「爺爺…」

  在身體還未墜地之時,封清晗就感覺到自己身體裡好像一切都被穿透了,五臟、髓河、甚至氣海、玉宮…這一瞬間,他才像個真正的孩童一般,無助的轉頭看向封千濁,只是淒厲的喊出了這一聲,便已徹底昏死過去。

  「清晗!」

  在絕大多數人還沒徹底反應過來的這一瞬間,封千濁發出了一聲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淒厲嘶吼。

  他狀若瘋虎的掠出,接住了已然徹底昏死過去的封清晗。

  「這是什麼劍術?」

  「以真氣和鮮血為線,施出一劍…」

  「這樣的一擊,即便能救的活,恐怕連床都下不了了!」

  「封家小少爺竟然被…」

  也直至此時,所有竹山縣圍觀的人才開始徹底的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更多隨之而來的震撼情緒,讓絕大多數人都感到身體發冷和發麻。

  封千濁平時如神佛般始終帶著溫和慈藹的面容,此刻已經無比的扭曲。

  然而讓很多人難以想像的是,丁寧只是十分平靜的上前數步,拿起了自己墜落在地的那柄末花殘劍。

  轟的一聲,如平地打了個驚雷。

  封千濁的身體周圍,驟然出現了一條旋轉的風牆,他所有的髮絲如遊蛇般飄舞起來,無窮無盡的殺意,不斷的擴散出來。

  薛忘虛微微的皺了皺眉頭,他一步跨出,到了拾劍的丁寧的身前,然後淡淡的看著如瘋魔般的封千濁,說道:「你應該明白,是他自找的。」

  「自找的?哈哈哈…」

  封千濁驟然仰天狂笑了起來。

  「取我的劍來!」

  在下一刻,他發出了一聲震天的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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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石中劍

  誰都能理解封千濁此刻的心情。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平靜的聲音卻是在薛忘虛的身後響起:「定顏珠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丁寧的身上。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這句話是他說的,也都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意思——之前封千濁便已承諾,只要他能擊敗封清濁,定顏珠便是白羊洞的。

  按照這事先約定,現在封千濁的確已經要交出定顏珠。

  然而在現在這種場面之下,這樣平靜的討要定顏珠,這似乎也太不合時宜了些。

  「定顏珠?」

  封千濁怒極反笑起來,看著手中生死不知的封清晗,慘然道:「我孫兒的一身修為和性命,難道還不如一顆定顏珠?」

  丁寧平靜的看著他,說道:「定顏珠。」

  所有在場的竹山縣貴人們全部說不出話來。

  丁寧竟然又只吐出了這三個字,而且從他的面容來看,這都是理所當然…不僅封千濁現在給定顏珠理所當然,就連封清晗的修為和性命不如定顏珠都是理所當然。

  封千濁的眼瞳憤怒得似乎要燃燒起來。

  「定顏珠。」丁寧毫不畏懼的看著他,平靜的重複道。

  這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在無比固執的討要糖果,但封千濁卻從中感覺到了無比的蔑視和冷漠。

  他將手中鮮血淋漓的封清晗交給驚叫著圍攏上來,甚至哭泣起來的家人,攤開左手。

  雪白色的定顏珠從他手心裡飛起,緩緩的落向丁寧,不帶任何強大的力量,然而他的面容卻變得徹底冷酷起來。

  「就算給了你們,你們能用到麼?」他蘊含著滔天殺意的目光掃過丁寧和薛忘虛的身體,聲音極度寒冷的說道。

  丁寧接住了這顆雪白的定顏珠。

  然後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他拿出了隨身的水囊,沖洗了一下這顆定顏珠,然後十分平靜的將這顆定顏珠一口吞了下去。

  所有在場的竹山縣貴人們再度陷入了沉默和震驚裡。

  丁寧這次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然而他這樣的舉動,卻無異於又直接抽了封千濁一耳光。

  他直接以行動告訴封千濁,即便他和薛忘虛死在這裡,他也已經用到了這顆定顏珠。

  更讓人震撼無言的是,在吞下了這顆定顏珠之後,丁寧直接閉上眼睛,在薛忘虛身後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他似是根本不想再管周圍發生的任何事情,直接就開始煉化這顆定顏珠!

  看著如此作態的丁寧,聽到身後的哭喊聲,封千濁雖然明知此時要絕對的冷靜,但雙手還是不可控制的微微震顫起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往後伸出了手。

  封家的管事,被薛忘虛評價為很會說話的封浮堂此刻臉色雪白的站在他的身後,雙手抱著一柄烏鞘長劍。

  此刻看到封千濁朝著自己伸來的手,他的雙手也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看著這些畫面,薛忘虛只是平和的等待著。

  封千濁沒有去接管事遞出的劍,他的手直接落在了烏鞘長劍的劍柄上,直接開始拔劍。

  這已然徹底表明了他的態度。

  烏鞘長劍的劍柄是烏金色的。

  然而當這柄長劍緩緩抽出,場間卻是如有一條彩虹在綻放,很多人身上都落滿了七彩的光澤。

  這柄長劍的劍身,竟然質如琉璃,竟然是七彩的。

  薛忘虛微蹙的眉頭驟然鬆開,就像終於等到了一個困惑許久的問題的答案一樣,輕聲的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柄劍。」

  巴山劍場曾經是整個大秦王朝最強的修劍之地,自然擁有無數強大的劍經和名劍。

  作為巴山劍場最終活下來的那批人,都得到了不少劍經和名劍。

  昔日封千濁擊敗杜青角搶奪定顏珠,用的是本命劍,而未用巴山劍場的名劍。

  現在,在巴山的那些劍裡,封千濁到底挑選的是一柄什麼樣的劍,終於得到了解答。

  巴山劍場昔日所有的名劍中,唯有一柄是這種七彩的。

  這柄劍叫七寶琉璃劍,也叫做佛光鎮魔劍。

  ……

  隨著這柄劍的出現,一股股龐大的氣息不斷擴散。

  所有距離較近的人都感覺到了危險,都不自覺的往後退開。

  就連灶王神像都被搬離,偌大的火德殿前的空地上,方圓數十丈之中,只留下了封千濁、薛忘虛和丁寧三人。

  七彩琉璃的光芒越來越濃豔,終於在封千濁的手中變成一圈圈的佛光。

  莫名的天地元氣匯聚在這一圈圈的佛光裡,圍繞著封千濁的身體,漸漸形成了一個龐大的佛龕,襯得封千濁的身體都似乎龐大了起來,變成了一個散發著七彩琉璃光澤的尊者。

  佛光光圈裡的封千濁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覺得這是很荒謬的事情,當這麼多年過去之後,竟然因為一個小小的白羊洞的尋仇,那柄本不應該存在於世的劍竟然重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在這麼多年過後,他竟然還要動用這柄劍,和人拼命。

  然而這也是極微小的時間,他腦海中的雜念在佛光中盡去,化為純粹的殺意。

  他的手腕一翻,綻放著驚人佛光的劍隔空刺向薛忘虛。

  隨著他這一劍刺出。

  一圈圈的佛光重重疊疊交替起來,天地之間,就像是驟然多出了無數丈高的濁浪。

  狂風平地生起。

  很多他正面遠處的竹山縣尋常民眾直接就無法站穩,被吹得往後翻倒。

  薛忘虛的雪白長髮也被狂風吹得筆直向後,然而面對這樣的狂風和激起狂風的滔天濁浪,他卻反而搖了搖頭,感慨般輕嘆了一聲:「終究還是氣魄不夠,用濁浪劍經配合七寶琉璃劍,威勢有餘,然而卻少了些神韻…若是氣魄夠,說什麼也要換些禪劍劍經重修,不破不立,何必捨不得自己濁浪劍的造詣。」

  在輕嘆聲響起的同時,他朝著前方滔天的濁浪伸出了手。

  他原本一直用的是白羊洞那柄宗主劍。

  此刻那柄宗主劍已然被他贈給了李道機,他又並未帶別的劍在身,所以此刻他只可能動用他的本命劍。

  薛忘虛的本命劍是什麼樣的劍?

  丁寧也很好奇,所以在全力煉化定顏珠的他,也在此刻睜開了眼睛。

  一股異常沉著的氣息從薛忘虛的指掌之間透出。

  沒有任何奪目的光華,只有最樸實的色澤,就像道路上,最普通的石頭。

  出現在薛忘虛手中的本命劍,竟然就像是一塊最普通的頑石打磨而成的小劍。

  然而所有竹山縣的修行者都感到了異常危險的氣息。

  一層層的石皮,就在此時,在小劍的劍身上剝落。

  每一片細小的石皮,都像一塊巨石般呼嘯飛往前方,拍向滔天的濁浪。

  內裡露出的劍身,卻是放射出難以想像的光亮。

  這光亮太過耀眼,讓人看不清任何的顏色,讓人甚至覺得,這裡面的劍身,純粹是沒有實質,完全是由耀眼的璀璨光輝凝聚而成。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柄劍確實存在。

  所以所有人都開始反應過來。

  這柄劍只是隱忍太久,就像是沉寂在泥土裡的絕世寶劍,劍身外的塵埃,都結成了石皮。

  然而今日,這柄絕世寶劍終於再放鋒芒。

  佛光都在這柄劍露出的光芒前顯得黯淡。

  封千濁也感到了窒息般的壓力,他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手中的劍身一瞬間急劇的朝著前方的空氣裡連拍七十二擊!

  佛光裡驟然多了七十二股大浪,瞬間將所有飛來的石皮震碎。

  就在此時,薛忘虛手中的這柄本命劍劍身上所有石皮也都盡褪。

  在耀眼而潔白的光線的照耀下,他整個身體都好像變成白玉雕成。

  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只是簡單的,如同長陵街巷一樣異常平直的往前刺出。

  轟的一聲。

  聲音來自遙遠的天地間。

  在他的頭頂上方,卻是驟然多了一座無形的巨山,急劇的收縮,湧入他手中的這柄本命劍裡。

  與此同時,他體內幾乎所有的真元和積蓄的天地元氣,也全部從他的身體裡湧出,無比決然的貫入他手中的本命劍。

  這樣強大的劍勢,他最多也只能出一劍。

  但這正是他所想的。

  因為他也不想過多的糾纏,只想這一劍便分出勝負。

  他只是盡皆將自己的劍意,將自己的力量,從這一劍之中傾瀉出去。

  佛光盡滅!

  濁浪盡潰!

  看著朝著自己直刺過來的這一道無比璀璨的劍光,封千濁的心中全部是不可置信的感覺。他無法想像薛忘虛竟然能夠刺出這樣威力的一劍。

  他不甘心自己就這樣敗於這一劍之下。

  他的眼睛裡燃起無盡的幽火,他厲嘯了一聲,手中的七寶琉璃劍散發出的圈形佛光驟然一變,變成無數超前綻放的七彩劍光。

  一瞬間,就像是千萬劍在朝著薛忘虛刺出,根本看不出哪一劍是真實的七寶琉璃劍。

  然而薛忘虛只是淡淡的一笑,他的劍勢根本沒有任何的改變,依舊只是異常平直的前進著。

  所有七彩琉璃般的劍光頃刻消失。

  封千濁的厲嘯變成了一聲淒厲的慘嚎,身體往後疾退。

  他的小腹噴出一股血花,整個身體在石道上不斷彈飛著,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路,一直撞到火德殿前的臺階上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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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美好的感覺

  無法用言語形容薛忘虛的這簡單一劍。

  一劍出而萬千七彩琉璃劍滅。

  封千濁背靠著臺階,捂著鮮血流淌的腹部,驚怒交加,淒厲叫道:「為什麼!」

  絕大多數人根本沒有從方才那些畫面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根本不明白封千濁此時問的這一句是什麼意思。

  但薛忘虛知道。

  他有些輕蔑,有些同情的看著封千濁,淡淡的說道:「像你這樣的人,即便是用同歸於盡的劍法,也少了些氣勢,少了些真意。」

  一陣陣驚呼聲和劇烈的吸氣聲響起。

  聽到薛忘虛的這句話,很多竹山縣的貴人才開始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

  從一開始,薛忘虛就不想和封千濁過多的糾纏,畢竟巴山劍場的劍經有諸多外人不知的玄妙變化之處,所以他只出一劍。

  這是他的本命劍隱忍多年之後,積蓄力量的一劍。

  封千濁的任何劍勢皆不能阻,所以他用七寶琉璃劍抖出千萬劍,以攻對攻。

  然而薛忘虛根本沒有改變任何的劍勢。

  封千濁不敢和薛忘虛同歸於盡,甚至可以說,從一開始出劍時,薛忘虛已經感覺到封千濁的劍意裡差了那一點意思。

  封千濁不想死,所以他唯有敗。

  封千濁捂著腹部,鮮血從指間不斷流出,感受著腹部的劇痛和那道恐怖的劍意,想到長久以往的平靜安康被這一劍打破,他終於瘋癲一般厲聲狂笑了起來:「你勝了…但你以為你就能平安離開竹山縣麼?」

  「方才那一劍,你也幾乎耗盡了所有真元!」

  「給我殺了他!」

  ……

  「殺了他們!」

  「不要放他們走!」

  隨著封千濁的厲笑聲響起,周圍堵住每條街巷的人流中發出了無數憤怒的叫喊聲。

  丁寧面容依舊平靜。

  他抬頭望向上空的天空,只看到白雲的下方,屋簷的上方,有許多黑色烏鴉在盤旋。

  嗆啷一聲,一名身穿錦繡華服的中年男子已經抽劍衝了上來。

  他的面容和封千濁十分相像,應該是封千濁的某個子侄。

  他手中的赤色長劍上飛灑出許多熾烈的火焰,如許多火蛇在狂舞。

  然而面對這一劍,薛忘虛只是不徐不疾的彎下了腰。

  他撿起了身旁道邊的一把長長的竹掃把。

  然後他很簡單的,用這柄竹掃把像劍一樣刺了出去。

  竹掃把的前端燃燒了起來。

  衝上來的這名錦繡華服男子想要揮劍斬斷這柄前端燃燒著的掃把,然而不知為何,卻偏偏就像隔著一種奇異的時間差,偏偏無法觸及。

  前端燃燒的竹掃把刺在了他的胸口。

  噗的一聲,火焰熄滅。

  許多燃了一半的細小竹枝刺入了他的血肉,又被他體內湧出的鮮血和勁氣衝出來。

  這名錦繡華服男子不可置信的站立著,他手中的劍徒勞的伸向前方,但和薛忘虛的身體還有數尺的距離。

  在下一刻,他有些茫然的低頭,看著頂在自己胸口的竹掃把的長柄,然後他失去了所有力氣,頹然坐倒在地。

  又有數人厲吼著衝了上來。

  薛忘虛站在原地,只是伸手又刺了數刺。

  這數人胸口都湧出一股血泉,慘叫著倒地。

  掃把柄依舊是掃把柄,只是普通的長竹竿,然而因為前端的細小竹枝已經散盡,最前端染了一層鮮血,且在血肉和骨骼的摩擦之下,已經多了些銳意,所以此刻在薛忘虛的手裡,這根普通的長竹竿,就像一柄分外長的竹劍。

  周圍迅速的安靜下來。

  看著那數名在薛忘虛簡單的戳刺中跌倒在血泊裡的數名修行者,許多原本已經準備出手的竹山縣貴人也都臉色發白的重新坐了下來。

  在方才的這數刺裡,薛忘虛根本就未動用任何的真元。

  他只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告訴所有人,即便不動用真元,第七境的修行者和尋常的修行者和武者之間,在對於劍術的理解和力量上,依舊有著巨大的差距。

  要想殺死七境之上的修行者,必須用大量的軍隊,或者有許多五境六境的修行者與之戰鬥。

  僅憑現在的竹山縣,如果硬留薛忘虛,要死多少人?

  「我可能會死,每個人都會死。」

  薛忘虛隨意的垂下滴血的長竹竿,淡然的看著被一些人簇擁在其中的封千濁,說道:「但我可以保證在死之前,將你殺死。」

  因為痛苦和驚怒,封千濁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然而他開始清醒的意識到,薛忘虛說的是事實,僅以方才的數劍,他就明白自己在劍道上的感悟和薛忘虛相比,什麼都不是。

  若是沒有巴山劍場的名劍,他會輸得更加淒涼。

  「你欺人太甚!」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所以他憤怒的大喊了一聲。

  薛忘虛淡淡的笑了笑。

  從一開始,他就對封千濁說過,話不投機半句多,終究還是要靠劍來說話。

  若非擊穿滔天濁浪的那一劍讓他身心舒暢,他在擊敗封千濁之後,可能一句話都不會多說。

  所以此刻他根本不想多說什麼,只是轉身示意丁寧跟著自己離開。

  丁寧轉身,緊跟在他的身後。

  但與此同時,他卻是也平靜的出聲道:「我們有什麼欺人太甚的地方?從一開始我們只是要回定顏珠,什麼規矩都是你們定的。在你們叫罵的時候,我們甚至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在整個大秦王朝,這樣事先劃下條件的公平決鬥一天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但是像你們竹山縣這樣,輸了又不認輸,還想把我們全部殺死在這裡…這樣的地方,大秦王朝卻是沒有幾處。你們不覺得羞愧?」

  「還有你們封家。」

  微微頓了頓之後,沒有轉身,跟著薛忘虛從潮水般分開的人群中走過的丁寧接著平靜的說道:「原本在廟會前一場公正的決鬥便可以解決的事情,結果要弄得用皇后的畫卷來恐嚇,最後比試輸了,還想煽動整個竹山縣的人來試圖殺死一名七境的修行者。即便你們封家可以不承認這點,但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你們封家覺得長陵的大人們會怎麼看?會覺得你們封家做得很好麼?」

  聽到丁寧平靜而冷的話語,細想著其中的字句,封千濁的身體越來越冷,心中越來越驚懼,最終他的衣衫都被冷汗盡溼,看著消失在視線中的丁寧和薛忘虛的身影,他發出了一聲絕望的野獸般的咆哮。

  人群在薛忘虛的身前不斷分開,就像大海讓開一條通道。

  「感覺怎麼樣?」

  如影隨形般跟在薛忘虛身後的丁寧,看著兩側臉上神情都是異常複雜的竹山縣人,輕聲的問薛忘虛。

  薛忘虛轉頭看了他一眼,如孩童般笑了起來,道:「感覺很好。」

  然後他反問丁寧:「你感覺怎麼樣?」

  丁寧認真的回道:「我感覺也很好。」

  薛忘虛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問你吞服了定顏珠後,感覺如何。」

  感覺著那顆定顏珠緩釋在自己體內的精純藥力,丁寧的神色凝重了起來。

  除了留下這門功法,傳說中的幽帝之外,從沒有人知道九死蠶的奧祕,而即便是已然修行九死蠶的他,這門功法的一些特性,也唯有隨著他修為的進步而逐一被他察覺。

  在剛剛吞服下定顏珠的瞬間,他發現自己有些忽略了一個事實。

  並非只有那些直接作用於真氣、真元的丹藥才能讓他修行得更快。

  這種純粹滋養**,滋養五臟的丹藥,也同樣可以讓他修行得更快。

  因為九死蠶最大的弱點,便是過分消耗體內五氣。

  九死蠶消耗五氣的速度原本就極快,只是不能讓五臟過快衰竭,才必須控制修行的速度。

  只是滋養內臟,養生的丹藥,卻也相當於可以讓在五臟衰竭的速度同等的情況下,吞噬到更多的五氣用於修行。

  最簡單而言,九死蠶的修煉本來就可以更快,只是他的五臟不夠強壯,無法再承受更快的速度,所以未必一定要直接作用於真氣、真元的靈藥,只要能夠強壯五臟的養生丹藥,也可以讓他在今後修行得更快一些。

  這顆養顏珠,不僅此刻的藥力讓他感覺如同注入了不少新的生命,對於他而言,更為重要的是在修行之中的一些頓悟和提醒。

  「感覺非常好。」

  所以他異常認真的看著薛忘虛,說道:「至少可以贏得數年的時光。」

  薛忘虛不知道丁寧此刻心中的真正想法,但是他感覺得出丁寧真摯的致謝之意,這便讓他更加的滿足,他拈著已然為數不多的白鬍須,滿意的笑道:「那就好。」

  看著薛忘虛側臉上滿意的笑容,丁寧充滿了無數恩怨和殺伐的心中卻被一種溫暖充斥。

  他想到了長孫淺雪,想到了魚市裡的老婦人…他想到除了那兩人之外,自己在長陵還從未和一個人相處這麼長的時間。

  想到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本身便已沒有多少的時間,於是他的心便變得更加柔軟,他輕聲的提議道:「既然這樣,要不要去喝酒?要不要幫你找個姑娘陪酒?」

  薛忘虛霍然轉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又拈斷了數根鬍鬚:「你開什麼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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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誰能長生

  「你不喜女色?」

  馬車車廂裡,丁寧懷疑的看著薛忘虛:「還是身體上有問題?」

  「小孩子懂些什麼!」

  看到丁寧還孜孜不倦的和自己探討這個問題,薛忘虛頓時有些著惱。

  丁寧固執的問道:「那為什麼?」

  「只是沒意思。」

  薛忘虛看著平靜的丁寧,連惱怒都惱怒不起來,無可奈何的說道:「美酒當歌,自然是人生快事,可風塵裡大多庸脂俗粉,尤其見得多了之後,便覺得沒了意思。」

  丁寧頓時一副重新審視薛忘虛的樣子。

  「不需要用這種眼神看我。」薛忘虛微澀的說道:「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尤其是修行途中在某境卡住,很多年無法突破,且根本沒有進展的時候,心中苦悶,找個館子喝喝花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逢場作戲得多了,便也覺得根本沒有意思,這人終究是有情之物,一生都逃不過一個情字。對於我而言,再青春美麗的女子為我斟酒,也終究不可能有那份真正的愉悅,若是有缺憾的事情,還不如不做。」

  丁寧眉頭微蹙,他想了想,看著薛忘虛認真的問道:「那你在長陵這麼久,就一直沒有遇到過真正心儀的女子麼?」

  薛忘虛驟然沉默了下來。

  數息的時間過後,他微微一笑,說道:「當然有,我回長陵去便去看她。」

  ……

  ……

  馬車行進在回長陵的官道上。

  或許是那隱忍積蓄已久的一劍終於酣暢淋漓的刺出,又或許是動用全力和封千濁一戰有些累了,在接下來的這十餘天裡,薛忘虛的話明顯少了不少,閉目養神似睡非睡的時間卻是多了許多。

  在傍晚時分,這輛已經換過幾次車輪,車廂和車簾都已經落滿塵埃的馬車,終於再次駛入沒有城牆的長陵。

  當這輛風塵僕僕的馬車沿著長陵縱橫交錯的筆直街巷緩緩行進,在一處地方停下之時。丁寧卻是極罕見的不平靜了。

  他不可置信的掀著車窗簾,看著眼前的建築,用一種十分震驚和佩服的語氣,問道:「你真正喜歡的女子,居然是這裡面的?」

  即便是一座官邸,或者一座花樓,都不能令他這麼震驚。

  因為他認識眼前這個地方。

  這個黃院灰瓦的地方,是長陵少數的幾座寺廟之一,而且平日裡還香火鼎盛。

  難道薛忘虛竟然有如此的品味,喜歡的竟然是一個尼姑?

  「你想什麼呢!」

  只是一眼就知道了丁寧此刻心中在腹誹什麼,薛忘虛頓時一聲低喝,一掌拍在丁寧的身上,差點直接將丁寧拍出了車廂。

  「隨我下車。」

  薛忘虛白了丁寧一眼,首先下車,徑直進了這間寺院。

  寺院大殿前栽種著幾株銀杏,已經很有年頭,必須數人才能合圍,枝葉茂密。

  兩側卻各是兩個放生池。

  薛忘虛在左側的放生池前停了下來。

  丁寧不明白的湊上前來,只看到裡面有許多痴肥的紅鯉在游來游去,還有很多龜鱉攀在池中的一些石上。

  未等他開口,薛忘虛伸手一指,一股精純至極的真元如劍般刺入池中,在接近池底處嗡的一聲炸開。

  一塊磨盤般的東西驟然浮了上來。

  這個時候丁寧才注意到這是一個不知道長了多少年的老鱉,背殼都深沉得如同青石的顏色,此刻是被薛忘虛這一股真元的力量直接震暈了。

  薛忘虛伸手一提,在這寺廟裡的人還沒有留意之時,便直接將這個老鱉抓了起來,快步閃出。

  丁寧看著腳下的水跡,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快步追到門口,看著已然要上馬車的薛忘虛,完全不能理解,「你這是幹嘛?」

  薛忘虛隨手將小磨盤一樣的老鱉丟在車廂座下,說道:「自然是燉了吃。」

  丁寧再次愣住,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放生池:「如果你不是開玩笑…這好像不太好吧?」

  薛忘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上車。」

  丁寧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卻知道一定有原因,所以他不再多想,只是跟著看著。

  馬車在一座酒樓前停了下來。

  這間酒樓不大,但看上去生意不錯。

  在薛忘虛的吩咐之下,這間酒樓的廚房真的將這頭老鱉拾掇燉了,滿滿的一個臉盆大小的砂鍋端到了薛忘虛和丁寧的面前。

  薛忘虛依舊沒有解釋什麼,只是平靜的舉箸,吃肉。

  丁寧也不問什麼,吃肉,喝湯。

  不論這隻老鱉的出處,這間小酒樓的廚子的確有些手段,將這老鱉的肉都事先拍得有些散了,燉好之後便不覺得太老,只是勁道和味美。

  燉這隻老鱉花了不少時間。

  薛忘虛要了數壺花雕,和丁寧將這一砂鍋老鱉全部吃完,走出這間酒樓時,已然早已入夜,冬意更寒。

  然而薛忘虛卻是沒有就此歇息的意思,只是吩咐那名一直幫白羊洞趕車的漢子可以自行回去休憩了,然後也不再坐車,只是負手緩緩的在長陵的街巷中穿行。

  丁寧沉默的跟在他的後方,在長陵冬夜的黑暗裡行走。

  穿過十餘條街巷,數片阡陌,薛忘虛在一處土丘停了下來。

  土丘的前方,有一片小池塘。

  土丘的坡上,有一處墳頭。

  丁寧莫名的有些醒悟,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薛忘虛。

  薛忘虛的臉頰有些異樣的微紅,但神情比平時的任何時候還要安寧。

  「這便是我最心儀的女子,只是我年少時,未及真正開口,她便有了心儀的人。那時我和師兄只顧修行,錯過了許多時光。只是若再給我重來一次的選擇機會,我或許也未必會在那時開口。因為她雖然嫁給平凡商賈人家,這一生在長陵卻過得十分幸福美好,即便是我,想來也不可能讓她過得更加開心。」

  薛忘虛微笑起來,他轉頭看著丁寧,說道:「那隻老鱉,是我在年輕時有過想法,當時在池邊看著這隻青鱉,心中便陡然冒出一個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的念頭,只是想著那是人家放生之物,終究不好意思偷偷抓出來一試。」

  「那時年輕,腦子裡有很多覺得有意思,做了或許會開心的想法,只是現在太老了,很多人和很多東西早就不在了,即便是想著不留什麼遺憾,將以前想做,卻因為各種緣由沒有去做的事情想去做一下,也沒有幾件能做的了,只有這隻老鱉還在,今日之後也不在了。」

  「現在想來,現時的長陵對於我而言也就像那一方水潭,我就已然是一隻老而不死的老鱉,困在這一方水潭裡,也沒有多少意思了。」

  薛忘虛笑了起來,他看了丁寧一眼,又轉身看著那個墳頭,說道:「不過做了很早就想做的事情,老鱉的味道的確很好,又來看過了她,我真的很開心。」

  聽著薛忘虛這些平時不會說,此時說起來也有些紛亂,有些重複的話語,丁寧輕輕的搖了搖頭,眉頭微蹙,道:「既然是開心的事情,就不要說得這麼沉重,不要說得像是要做完最後幾件事情,讓我給你送終。」

  「人生終有終老,誰能長生?」

  薛忘虛淡然轉身,開始離開,他的臉色卻是變得凝重起來,緩聲說道:「別人或許不瞭解皇后的手段,但我和我師兄很瞭解,從我和我師兄拒絕她,將白羊洞靈脈分成三股到白羊洞被迫並院定局,也不過半月的時間。我們從竹山縣回到長陵已經用了十餘天的時間…所以時間差不多了。」

  丁寧微微垂頭,輕聲道:「我以前不知道她這麼冷酷。」

  薛忘虛不知道丁寧這些話中的真正意思,用一種憐惜的目光看著他,輕聲說道:「你要明白,長陵位置越高的地方,越是寒冷,能夠坐得越高的人,自然也越是冷酷。」

  丁寧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後。

  看著他在黑夜中顯得極淡的影子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緩緩的說道:「記得你答應過我,要看我在岷山劍會給你真正的風光。」

  薛忘虛停了一下,轉過頭來,鄭重的說道:「我會盡量做到。」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他抬頭望向遠處的長陵。

  這一瞬間他的目光很古怪。

  他明明沒有那些一成不變般的建築物高大,然而卻偏偏就像是從高處在看著這個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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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冷酷

  「你真的沒什麼問題?」

  梧桐落的巷口,丁寧有些懷疑的看著薛忘虛,問道。

  「當然沒有什麼問題,平日在白羊洞修行,你每日都必定回家,現在離家許久,到了家門口你還不快回去?更何況即便你想陪著我,也總得給我些私人的時間。」薛忘虛溫和的輕聲說道。

  丁寧想了想,還是沒有馬上動步。

  「不要這副過了今夜就再也看不見我的眼神。」薛忘虛有些頭疼道:「真的不會出什麼問題。」

  丁寧點了點頭,平靜說道:「你記著答應的事情便是。」

  「難道我活了這麼大年紀,還要欺騙你這樣剛入門的小孩子不成。」

  薛忘虛又好氣又好笑的揮了揮手,示意丁寧快滾.

  丁寧不再多說什麼,靜靜的躬身行禮。

  薛忘虛也不再看丁寧,轉身離開。

  月上中天。

  薛忘虛沒有回白羊洞的意思,只是順著筆直的街道,朝著長陵的最中央前行。

  長陵的最中央,便是皇宮所在。

  土黃色的皇宮城牆在寒冬的夜色中並不算雄偉,城門樓上甚至連一個明顯的守軍都看不到。然而就在踏上皇宮最外圍的一座界橋之時,一名青衣道人卻是凌空而來,落於薛忘虛的身前。

  「白羊洞薛忘虛,求見皇后殿下。」

  薛忘虛平和的對這名青衣道人施禮,輕聲說道。

  在這種宮門都已經關閉的深夜,求見皇后是一件非常不合規矩的事情,然而這名青衣道人卻只是眉毛微挑,頷首道:「薛前輩稍候,我去通報。」

  他的話語裡甚至透著一些真正的尊敬。

  因為跨過七境的修行者,足以值得任何修行者的尊敬,也的確擁有提這種要求的資格。

  青衣道人破空飛去,薛忘虛一人站立在空曠的皇宮前,顯得十分孤單。

  然而青衣道人並未讓他等待很久,或者說那真正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的女子,已經根本不需要什麼故作威嚴的做派。

  只是片刻的時間,青衣道人凌空掠回他的身前,道:「皇后已準,隨我來。」

  並未走任何偏門,沉重的皇宮正門緩緩開了一條線,讓青衣道人和薛忘虛通行。

  ……

  皇后並沒有在經常逗留的書房,她站在兩側都是銅俑的石道上。

  她的身後站著兩名絕色侍女,只是和任何時候一樣,她耀眼的美麗讓任何和她站在一起的女子都黯淡無光。

  她靜靜的看著走來的薛忘虛,完美的眼瞳裡沒有任何的情緒。

  薛忘虛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禁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因為太過完美,便顯得有些不真實。

  因為太過耀眼,便顯得有些灼眼。

  在距離她三十步時,薛忘虛停頓下來,然後深深的躬身,道:「參見皇后殿下。」

  皇后淡淡的看著鬚髮潔白的薛忘虛,完美的面容上依舊沒有絲毫特殊的情緒,「免禮。」

  薛忘虛點頭。

  他沒有敘述自己的來意,只是保持著謙卑的低首姿態,然而身體裡卻是有了一種奇異的變化,就像是有無數原本已經存在他體內的東西,就要全部從他的身體裡飛出來,飛到極高處的天空裡去。

  「停下來。」

  也就在這時,皇后平和的看了他一眼,出聲道。

  薛忘虛便停下來,身體裡所有的異常氣息全部消失。

  「為什麼?」

  皇后完美的雙眸裡終於有了一絲特別的情緒,有些疑惑的問道:「像你這樣的修行者,修為原本比命還重要,沒有了修為,留著命要做什麼?」

  薛忘虛安靜的回道:「我想看看來年的岷山劍會…請皇后恩准。」

  「你做事自有分寸,長陵這麼大,我難道還容不下一個你?」皇后沒有任何的猶豫,看著他緩緩的說道:「你的要求,我自然會答應,但我不想你用這種方式來請求,你必須幫我做件事情。」

  薛忘虛微異,問道:「何事?」

  皇后靜靜的看著他,說道:「替我去給樑聯一個教訓。」

  薛忘虛沒有抬首,微微蹙眉,正待平和答應。

  就在此時,皇后卻緩緩的接著說道:「帶上這些日跟著你的那名少年。」

  薛忘虛陡然一震,心中湧起無盡寒意,他陡然抬頭,看著皇后完美無瑕的容顏,問道:「為什麼?」

  兩人的問答都是極其的簡單,但卻又都能徹底明瞭對方的意思。

  聽到薛忘虛的發問,皇后說道:「因為那名少年的表現迄今為止都算不錯,我對待每個大秦修行者的態度都是一樣的,我也希望每個修行者都以大秦為重。年少時的觀感,有可能便決定這人的一生。既然連我都覺得那名少年的表現不俗,那將來他便很有可能成為大秦的有用之才,所以我不希望他對我,乃至對整個皇宮產生什麼偏見。」

  「最簡單而言,我不希望他恨我。」

  皇后看著石道兩側的銅俑,語氣淡然卻毫不掩飾的接著說道:「所以我不想讓他覺得你是用自廢修為的方式,來請求能夠活過明年的岷山劍會。但我又想讓他知道敬畏和規矩,所以我要你帶著他。」

  薛忘虛看著她完美而不帶多少情緒的面容,知道事情絕無迴轉,他深吸了一口氣,認真的點了點頭,「是我疏忽了,皇后殿下這樣安排,的確對他而言也是最好的。」

  皇后不再多說什麼,轉身朝著身後的書房行去。

  薛忘虛看著她完美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想道,原來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冷酷。

  皇后似乎能夠感覺到薛忘虛的心聲,然而她並不在意。

  她也很清楚很多人都認為她冷酷。

  然而治國本身就是很殘酷的事情。

  冷酷的法度才有秩序。

  ……

  ……

  長孫淺雪安靜的和衣坐在床榻上,看著沖洗完畢,換了乾淨衣衫的丁寧,問道:「你們把封千濁如何了?」

  原本還在等待著她開口,是要雙修還是乖乖躺回自己床上的丁寧頓時一愣,好奇道:「你怎麼想到會問這個問題?」

  「因為我也很不喜歡封千濁。」長孫淺雪看了丁寧一眼,示意他可以回自己的床上坐下,同時清冷的接著說道:「當時元武皇帝率軍親征巴山劍場,封千濁是第一時間投降的巴山劍場弟子之一。投降便投降,即便是出賣一些巴山劍場的法陣祕密也不算什麼,畢竟大秦王朝的內徵,每個秦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但他在倒戈相向之時,還說了許多詆譭巴山劍場的不實壞話,那些話簡直是汙人耳朵。」

  「可這些汙人耳朵的話,傳得多了,別人便也信了。」丁寧冷笑了一聲,道:「不過這次總算讓他付出了些代價,他中了薛忘虛一劍,即便傷能好,修為也會大為受損,五臟之傷讓他也活不了幾年。」

  長孫淺雪卻似乎還不滿意這個結果,想了想,說道:「過一陣我直接去殺了他?」

  丁寧頓時苦了臉,道:「我們才去過竹山縣,你現在興之所至,隨手就去殺了他,你這不是將懷疑的目光往我身上引麼?」

  長孫淺雪皺了皺眉頭,聽到丁寧這麼說,她才覺得似乎有些不好。

  「那麼多要殺的人,一時怎麼可能殺得完。」

  丁寧嘀咕了一聲,但突然又想起什麼事似的,臉色驟然變得凝重起來。

  他開口想說什麼,但眼神裡卻又充滿了猶豫。

  長孫淺雪沒有看他,但都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於是她有些不悅道:「快說。」

  「有個人倒是可以殺,而且他或許有我想要的東西。」丁寧沉吟道。

  長孫淺雪說道:「什麼人?」

  丁寧沉重道:「南宮傷。」

  長孫淺雪想了許久,才記起這個名字:「巴山劍場劍庫弟子?」

  丁寧點了點頭,「相比封千濁,你應該更討厭他。因為當時他不僅提前偷了許多巴山劍場的名劍出去,而且還破壞了巴山劍場兩道重要的法陣,還有他同樣說了許多噁心的話。」

  頓了頓之後,丁寧輕聲的補充道:「最關鍵的在於,他就在長陵。」

  長孫淺雪有些開心的說道:「他在長陵哪裡?」

  「和薛忘虛一樣,你也隱忍了很久,而且你劍初成,不讓你出一劍,會對你今後的修行不利,可能會憋出事情來,這是我方才決定告訴你這個人的真正原因,只是即便是報仇,殺人也不是值得開心的事情。」丁寧透過布簾,看著長孫淺雪美麗的身影,緩緩的說道:「我首先要你答應我,你要保證絕對安全,絕對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去過那裡。」

  長孫淺雪有些不耐煩,微怒道:「我原本懶得用腦子,你安排便是。」

  丁寧點了點頭,說道:「好,我明日找王太虛安排。」

  長孫淺雪這才想起一些事情,清冷道:「王太虛前幾日來找過你,說你希望他做的事情他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丁寧身體微微一震,眼神裡有驚喜。

  「南宮傷有什麼你需要的東西?」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問道:「是巴山劍場的東西?」

  「不是巴山劍場的東西,是他們南宮家的一道丹方。」丁寧輕聲的解釋道:「他們南宮家之前便是負責巴山劍場藥膳的,我需要他們的五羊丹的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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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們必須感激

  清晨,丁寧和平時差不多時候開了酒鋪的鋪門,習慣性的端著粗瓷大碗走出鋪門,但是才剛剛踏出一步,他便想到了什麼,退回了鋪裡,又拿了一個大碗,然後才往平日裡吃早面的面鋪走去。

  兩邊的屋簷已經開始掛起小小的冰稜,只是那面鋪太小,擺不開桌位,所以只是在門口搭了個棚子,擋了點遮風的棉布。

  白色的水汽在棚子裡迴旋,雖然無法真正的驅除寒氣,然而至少讓人看著溫暖。

  丁寧遠遠看到薛忘虛好生在裡面坐著,他便一路小跑了過去,看著薛忘虛面前果然沒有碗,他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闆,一碗紅油辣子面.」薛忘虛也笑了笑,然後響亮的招呼了一聲。

  丁寧也要了一碗一模一樣的面,等到面盛好了,才端著兩個碗出來,遞了一碗給薛忘虛。

  兩人悶頭吃完麵,互相看了一眼對方有些微微冒汗的額頭,丁寧這才問道:「今天來這麼早,又要準備到哪裡去?」

  薛忘虛想了想,還是說道:「今天要去虎狼軍北軍大營。」

  丁寧沉默片刻,說道:「去找誰?」

  薛忘虛誠實說道:「樑聯大將軍。」

  丁寧的眉心微顫。

  他的目光又不自覺的落在了腰側的末花劍上。

  他越來越覺得這柄殘劍就像冥冥中的一條線,把越來越多的事情和人纏在了一起。或者說這就好像是一個魔咒…這柄劍未出現的時候,好像很多事情都距離自己非常遙遠,哪怕自己在一直計劃著某些事情,在打聽著某些事情,然而這柄劍出現之後,許多恩怨便紛至遝來,連擺脫都似乎無法擺脫。

  難道這便是冥冥中有天意?

  不是自己太急,而是時候真的已經到了?

  薛忘虛看著面色有些異樣的他,問道:「怎麼了?」

  丁寧抬起了頭,輕聲問道:「是皇后的意思?你昨夜便是去聽她的意思?」

  薛忘虛微微一怔,然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因為我很期待你在岷山劍會上的表現,我也想若是你真的能夠以第一勝出,那便是真正的風光無限。原本多活幾年少活幾年沒有一張老臉重要,但為了這…我必須去聽聽她的意思。」

  微微頓了頓之後,薛忘虛溫和的接著說道:「原本她不想讓你知道這是她的安排,對於我而言,我其實也不想讓你知道這是她的安排,因為她說得的確不錯,若是你對她,對朝堂裡的那些人有恨意,對於你將來在長陵的成長,終究不是什麼好事情。可我也知道你太過聰明,即便不和你說,你也能猜得出來。」

  丁寧聽著這些話語,沒有發表任何對皇后的看法,只是說道:「不管她因為什麼原因對樑聯不滿,若樑聯只是一名六境的修行者,她便根本不用費這樣的周折。」

  「所以樑聯肯定也已經到了第七境。」

  「你會死的,她是要我親眼看著你如何死去…她的意思,大約還是想你找個藉口,找個你必須要挑戰樑聯的理由,這樣即便是我恨,最多也恨在樑聯的身上。臣子之間互相憎恨是沒有關係的,畢竟只是大秦王朝的刀劍,都是陛下的私人財產,而且還可以互相牽制。」

  說完這些,丁寧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知道她冷酷,然而沒有想到她如此冷酷。」

  薛忘虛一直平靜的聽著,聽到此處,他搖了搖頭,道:「你還是太聰明瞭。」

  「說到對權術的認識,不只是竹山縣那些山野之徒不如你,長陵的絕大多數人都不如你。但是你如果真正聰明,你便應該明白你最好假裝看不到這些事情。」

  他看著丁寧的雙目,加重了語氣,異常認真的告誡道:「即便你心中真的對她和朝堂產生了一絲恨意,你至少也要假裝沒有。」

  「因為這至少表明了一種低頭服從的態度。」丁寧聲音微冷的說道:「現在的她和陛下,不在意大秦的修行者有沒有自己的想法,只在意我們在有些時候服不服從。」

  「一個強大的王朝,必定要捨棄有些人的利益和想法,我們畢竟只是極少數人。而且說實話,現在的大秦王朝人人安居樂業,陛下的確是大秦有史以來最強大和最英明的皇帝。」薛忘虛微微的一笑,道:「你能明白就好,即便她的想法很冷酷,但我們一開始要求的,能夠看完岷山劍會的要求會達到,從這點而言,其實我們應該感激她。」

  丁寧沉默不語。

  薛忘虛卻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樣,笑了起來,溫和的說道:「其實你應該換個想法,真正惹惱了一個根本無法匹敵的對手,這個對手卻還給我選擇的餘地,留給我充足的時間。而且我也可以保證我不會痛苦的度過這段時間。這樣想,你便不會覺得她要你親眼看著我慢慢的死去是件特別殘忍的事情。還有你至少能夠親眼看到真正七境之上的對決,這對你今後的修行或許會有些作用。」

  「你說的不錯。」

  丁寧收起了兩個碗,他的臉色恢復了平靜,說了這一句。然而他的心中卻是異常的寒冷,慢慢的說著,只可惜她畢竟是這樣的想法,只可惜沒有這些事情,我也終究無法原諒她的冷酷。

  ……

  晨光漸濃,然而長陵的天空卻是越發陰霾,因為又一場風雪開始飄落。

  這次已然不是小雪,而是那種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樑聯行走在虎狼軍的演武場上。

  他的軍靴踏在積雪之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看著不遠處另外一片演武場上許多陣型有致,已然在一絲不苟的衝殺演練的虎狼軍戰車,他很滿意。

  然而就在此時,他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

  這是一股足以引起長陵任何修行者重視的氣息,而且這股氣息牽扯著營外的天地元氣,牽扯著無數飛舞的鵝毛大雪,竟然在天地之間,緩緩拉起了一面大旗。

  感受著那面在空中結成的雪旗,樑聯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他沒有猶豫,軍械穩定的踏過積雪,朝著營外走去。

  隨著他的行走,營中許多修行者也感覺到了異常,紛紛走出營帳,震驚的在風雪中朝著營外掠去。

  漫天風雪中,緩緩飄來一把大黃油紙傘。

  這柄傘很大,傘下有一大一小兩條身影。

  風雪落在油亮的傘面上,沒有粘附,而是往上飄起。

  傘面上方的空中,隱隱有些折光,透出一面大旗的輪廓。

  看著走出營門的樑聯,傘下的白髮老人平和的微笑,說道:「樑聯大將軍,我要挑戰你。」

  樑聯沉默的看著傘下的薛忘虛和丁寧,冷寂的眼瞳裡原先有些不解,然而此刻聽到這句話,他便瞬間明白了很多事情。

  迎面湧來的所有風雪瞬間畏懼般朝著他兩側分開。

  他的身影在漫天的風雪裡驟然清晰起來。

  然後他伸出了手掌,對著身後握了握拳。

  所有從軍營裡掠出的修行者在看到他這個手勢的同時,便全部頓住,不出營門一步。

  「好。」

  接著他看著薛忘虛點了點頭,漠然的說道:「我接受你的挑戰。」

  丁寧看清了風雪裡樑聯。

  他確定了宋神書說的沒有錯。

  他沒有說什麼,沉默的開始後退。

  樑聯的目光突然落在丁寧的身上,他似乎記起了什麼事情一樣,面無表情的說道:「你的這名學生,有些意思。」

  薛忘虛微微一笑,道:「今後還需樑大將軍栽培。」

  樑聯沒有回答,目光從丁寧的身上收回。

  然後他的身體似乎開始膨脹起來,似乎有一座鐵山,矗立在軍營門口。

  薛忘虛微笑,道:「請大將軍接劍。」

  在他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他身前許多飛舞的雪花驟然被他體內湧出的無數股天地元氣牽引,在風雪裡凝成無數根冰線。

  這每一根冰線,都是一根符線。

  樑聯冷漠的面容驟然變得凝重起來。

  他霍然抬首。

  上方極高的高空裡,那一面若隱若現的大旗驟然變化,無數的冰線和洶湧的雪流,瞬間結成了一柄巨大的雪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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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劍折

  面對這柄以驚人速度破空斬下的巨大雪劍,樑聯依舊站立不動。

  然而無數股冷漠而驚人的殺意從他的體內緩釋出來,他身周地面所有的積雪畏懼般往外擴開。

  與此同時,遠處的高空之中出現了奇異的嘶鳴聲。

  這是大量天地元氣在奔流,然而卻不像是一座無形的山,而像是一根無形的大梁在空中飛行。

  很凝聚,很快。

  丁寧並非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這種搬運天地元氣的速度已經超過了正常七境下品修行者的極限。

  超過正常的極限,修行者的身體,必定要承受更沉重的負擔。

  噗噗噗噗…

  樑聯腳下的石道發出了無數聲的開裂,無數的石屑和雪末濺射出來,然而他的身體卻是一動都沒有動,身體的肌膚,甚至閃現出了一絲奇異的玄鐵色輝光。

  「無極劍身!」

  丁寧看出了樑聯所修的是什麼樣的功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出。

  也就在此時,樑聯身外那些濺起的雪花已然圍繞著他一片片飛舞起來。

  那些原本輕柔的羽毛般雪花,隨著他的真元和天地元氣的沁入而變得無比沉重,這一片片沉重的雪花,在他的身體周圍組成了數道白色的雪幕。

  每一道雪幕,就像是一道巨大的磨盤。

  從空中斬落的雪劍與雪幕相撞。

  明明都非金鐵,然而卻是迸發出一聲金鐵震鳴般的巨響。

  如數十人才能合力敲響的黃鐘大呂。

  整個虎狼軍北營震動。

  所有營帳上,軍械上,甚至符文戰車上積累的薄雪,都簌簌落下。

  樑聯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身上的衣衫被雪片割裂了無數道口子,然而裸露在這些雪片下的肌膚,卻是閃爍著奇異的光澤,連一絲印記都沒有留下。

  無論是那一柄巨大的雪劍還是圍繞在他身旁的雪幕都已經徹底粉碎,無數雪花變成了肉眼都看不見的最細微的粉末。

  這使得他周圍的天地反而變得明亮了起來。

  然而他看不見薛忘虛的身影。

  因為他的周圍,有千萬柄透明的小劍在形成。

  透明的東西數量太過恐怖,交疊在一起,眼前的世界便也變得不真實。

  許多佇立在軍營大門內的軍中修行者此時呼吸全部徹底的停頓。

  這對於他們而言也是難以想像的畫面。

  空氣裡無數柄透明的小劍懸浮著,形成了一座十餘丈高的劍塔。

  劍塔的中心,便是樑聯。

  在下一剎那,這無數柄透明小劍驟然急劇的加速,墜落,在空氣裡拖出無數條肉眼可見的線路。

  面對這墜落的千萬劍,樑聯依舊一動未動,他冷漠的面容上,反而浮現出了一層微諷的意味。

  因為他看得出這裡面的劍意。

  這些劍不是期望能夠戰勝他,而只是想要困住他。

  萬劍為牢,只是不想讓他發揮出身體的優勢,發動凌厲的進攻。

  薛忘虛在劍術上的理解,可能比他還要高出不少,然而他畢竟太老,在力量的動用下,已然無法像他做到一樣隨心所欲,無法長時間劇烈的戰鬥。

  「你想要喘息的餘地,想要這種有餘暇的柔和方式戰鬥…可是你以為我就必須暴烈的戰鬥麼?」

  看著墜落在身體周圍的千萬柄劍,感受著那些劍組成的劍陣,樑聯臉上的冷意迅速的擴大。

  他平靜的伸出右手。

  轟的一聲爆響。

  一股唯有強大的本命物才有可能擁有的精純氣息出現在天地之間。

  整個軍營再次一震。

  這給所有人一種大江大河底部鎖鏈和牢籠困著的巨怪終於衝出牢籠的恐怖感覺。

  然而在下一刻,這種氣息卻是並未爆發,而是層層積蓄在樑聯的身前。

  一條烏光迅速閃現。

  樑聯的手中,是一柄平直烏黑無光的闊劍。

  劍身一半色澤沉厚,如河畔烏黑的石頭,另外一半卻是有光華晃動,如萬千的烏浪。

  他持著這柄劍,橫劍於胸。

  隨著高空中穿行的天地元氣的湧入,他的身體周圍,好像出現了一道彎曲的河堤。

  他身體和手中劍散發的力量越來越強,然而這股力量,卻始終只在河堤內增長。

  ……

  此刻,就如當日監天司司首夜策冷決戰趙斬一樣,在最靠近虎狼軍北營的一座角樓上,一名身穿普通素色棉服的老人坐在簷下的紫籐椅上,稀疏的白髮沒有紮起,像一個根根參須一樣垂散在肩頭。

  他的身後,依舊站著那名身材頎長,異常謙虛的年輕人。

  只是和夜策冷、趙斬一戰時不同,此時他沒有穿便服,而是穿了一件素淨的灰色官袍。

  官袍上有各種祭天器上才有的圖紋,這便代表著這名年輕人是宗法司的官員。

  而除了這些圖紋之外,這件官袍和普通的宗法司官袍不同的地方還有很多,最顯赫之處,便是背後靠近領口處,有著一個鹿首的圖案。

  這在宗法司便是司首的標記。

  所以這名異常謙虛的年輕人,便是宗法司的司首黃真衛!

  「這是圍堰劍經裡最強的一式,決堤劍。」

  身穿普通素色棉服的老人的目光透過重重的風雪,看著樑聯這一劍的劍式,輕聲讚歎道。

  面容溫雅謙虛,讓人一眼便有好感的黃真衛此時的面容凝重,聽聞老人的這一句,他忍不住輕聲道:「決堤劍勢越積便越強,等到破口時,劍意決堤而出…樑聯大將軍不愧是身經百戰的悍將,從這種劍勢對付薛洞主,薛洞主恐怕只能被迫搶攻了。」

  老人深以為然,點了點頭。

  便在此時,風雪裡出現了一點耀眼的光芒。

  薛忘虛的身影出現在風雪裡。

  他的右手手心裡生出一道耀眼的光線,沒有一絲雜質,純粹的明亮,甚至散發出聖潔的味道。

  他施出了自己的本命劍。

  這一柄剛剛在和封千濁一戰中打磨過的石中劍,在此刻大放光明。

  無窮無盡般的耀眼劍光,從他手中這一柄短短的劍裡噴薄而出,瞬間照亮了他身前的所有空間,照亮了整個虎狼軍北營,讓整座陷於風雪陰霾中的虎狼軍北營亮如白晝。

  薛忘虛手持著這柄劍,面容平和的朝著前方的堤刺出一劍。

  他的前方,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白羊角。

  就如他將宗主劍傳給李道機的時候,展示過的那一劍一樣,這支白羊角微彎。

  然後這支白羊角最鋒利的尖角並沒有直接刺向前方的堤岸,只是從上方擦過。

  這支白羊角最堅厚的角身,倚了上去,死死抵住。

  白羊劍的真意,不是衝刺,而是隱忍,而是相抵。

  彎曲的白羊角死死的抵著堤岸,消耗著堤岸的力量,似乎要硬生生的將這道堤岸壓得往內崩成數截,讓內裡的洪水通過數個缺口傾瀉掉。

  看到這樣的一劍,角樓上籐椅上的老人頓時有些愕然,忍不住讚歎了一聲:「妙極!」

  他身後的黃真衛也是眼睛裡充滿異彩,同時也忍不住讚歎:「果真妙極!」

  ……

  樑聯的瞳孔驟然劇烈的收縮。

  看到這一道如白羊角般的劍光壓至,他沒有任何的猶豫,左拳往前轟出。

  天地之間再次響起一聲沉悶的爆響。

  他堅硬如鐵的左拳轟擊在了自己的劍身上。

  他右手的本命劍狠狠和薛忘虛手中的本命劍相交。

  積蓄的劍勢如頃刻散去,他手中的這柄劍,卻像是變成了一道橫過來的城牆。

  轟!

  他的左拳再次重擊在自己的劍身上,要將薛忘虛的這一劍震開。

  這種相抵的力量,越來越強,讓他也感覺到無法支撐。

  隨著這一拳的轟出,他腳底的石道都完全炸開,腳底飛灑出無數的鮮血。

  一股極強的衝擊力沿著劍身侵入薛忘虛的身體。

  薛忘虛的身體裡發出了許多輕微的聲音,就像是有無數灰塵從他的肌膚裡震出。

  然而他卻只是溫和而傲然的微微一笑,手中的劍一寸未退。

  樑聯一聲悶哼,往後退出一步。

  他的腳下有更多的鮮血飛濺出來,在地上留下一個深紅的腳印。

  他的眼神在此時變得極為冷漠。

  沒有絲毫的停留,他一聲憤怒的厲喝,再次一拳狠狠的砸在自己的劍身上。

  他的拳面和劍身相擊的地方,也飛灑出無數滾燙的血珠。

  他劍身上積蓄的力量,在這一擊下被盡數往前迸發出去。

  他面前的不遠處,丁寧打著傘,始終平靜的看著這一戰。

  在這一瞬間,丁寧的眉頭微顫,嘴脣微顫,雙手也微顫。

  感受對方鮮活的身體裡迸發出來的恐怖力量,薛忘虛只是淡淡的傲然一笑,保持著劍勢。

  咔嚓一聲。

  他手中的本命劍折斷。

  巨大的白羊角從中而折。

  粗厚的白色斷角霍然得到解脫一般,繼續往前撞擊。

  「喀嚓」一聲。

  樑聯的胸口微微塌陷了下去。

  他沉如鐵的身體頃刻倒飛十餘步,一口血霧從他的口中湧出。

  薛忘虛垂下手,滿意的微笑。

  他的嘴角緩緩沁出血絲,順著雪白的鬍鬚滴落。

  他的身體裡,在這一瞬間飛出了更多的塵埃一般,發出嗤嗤的聲音。

  ……

  「結束了。」

  角樓上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他往前伸出了手,一股磅礴的氣息從他的五指間迅速流淌出來。

  與此同時,一直沉默等待著的丁寧卻是已經到了薛忘虛的身側,他看了薛忘虛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撐傘幫薛忘虛擋住落下的雪花,遮住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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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九幽冥王

  看著默不作聲,只是靠近自己身邊幫自己撐傘遮住風雪的丁寧,薛忘虛寬慰的笑了笑。

  然後他輕輕的咳嗽著,看著腳下是血,手上是血,胸前也全部是血的樑聯,有些驕傲的輕聲說道:「論年輕,論力氣,我不如你,但論對於劍經的領悟,我還是比你強,所以最終還是我贏了。」

  樑聯沉默不語。

  對於他而言,勝負的本身根本不如胸腹之間的傷勢重要。

  他感覺著薛忘虛的劍意還在他的身體裡殺伐,可以肯定,這樣的傷在今後的數年都會對他造成極大的影響。

  他的心中驟然湧起一陣難以遏制的燥意。

  雖然明知道對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可能再活很長的時間,然而這股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燥意,卻是讓他想要將薛忘虛就此留在這裡。

  所以他沉默的伸出右手。

  然而也就在此時,所有這營門前的人都驟然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望向上方的天空。

  飄雪的天空分開兩半,中間是一道絕對真空的通道。

  一股可怕的力量,就此鎮落,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牆一樣,阻擋在樑聯和薛忘虛、丁寧之間。

  堅硬而冰冷的石地突然凹陷下去,嗤的一聲裂響,出現了一道裂口。

  這道長達數十丈的裂口絕對的平直,從頭至尾裂開的寬度都是一指,沒有任何的偏差。

  這是一道劍痕。

  營門內的許多修行者看著這一道劍痕震撼無言,他們的目光通過那條將天空劃開的通道,落在遠處的那座角樓上。

  他們無比震撼的想著,那座角樓上的到底是誰,竟然能夠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施出這樣的一劍。

  樑聯的面容微僵,他沉默的看著身前的那道劍痕,緩緩的收回了右手,然後慢動作一樣轉身,走向身後的營門。

  傘下的薛忘虛笑了起來。

  「結束了。」

  他輕聲的對著身旁的丁寧說了這一句,然後轉身回走。

  丁寧依舊沒有言語,只是用力的撐著傘,儘可能的擋住風雪。

  薛忘虛走了幾步,臉上的神輝散去,似乎迅速的變得疲憊起來。

  「還是不成。」

  他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伸出了胳膊,搭在了丁寧的肩上。

  丁寧依舊沒有說話,只是讓自己的身體更為靠近薛忘虛,用瘦弱的肩膀承擔起了薛忘虛的大部分份量。

  「真是好啊!」

  薛忘虛看著周圍的雪落,感受著身為修行者之後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的刺骨寒冷和虛弱,他卻是又笑了起來,「當營擊敗虎狼北軍大將軍,又讓陛下和宗法司司首的老師都為我施出凌雲一劍,今日可當真風光。」

  丁寧看了他一眼,聲音微顫,然而卻說不出的堅定:「開心便好。」

  雪意更濃。

  看著傘下那一大一小攙扶離開的身影,角樓上的老人眼睛裡也湧起了複雜的情緒。

  「薛忘虛今日的表現,足以令人覺得驚豔。」

  他輕聲感慨道:「跟著他的這名學生,卻是也的確不俗。」

  黃真衛也忍不住真誠的讚歎道:「的確不俗。」

  風雪裡,和軍營相距更近的一座樓閣的頂端,一名身穿白裙的女子也在看著離開的薛忘虛和丁寧。

  她正是夜策冷。

  雖然她的境界比樑聯和薛忘虛都要高一些,而且也是在兩人戰鬥的最後關頭才趕到,然而樑聯也已經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實,以及最後薛忘虛的那一劍,依舊讓她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她看著那一頂消失在風雪裡的大傘,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沉默的思索著,似乎這場戰鬥也提醒了她很多事情,讓她領悟了一些東西。

  ……

  薛忘虛和樑聯如搬山一般大量抽引天地元氣,不知道吸引了長陵多少修行者的注意,絕大多數人都想親眼看看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對決,然而那些事先並不知情的修行者卻沒有幾個能夠和夜策冷一樣趕得這麼快。

  許多人甚至只是剛剛確定戰場戰鬥發生的大致方位,這場戰鬥便已然結束。

  一名文士裝扮的中年男子沿著河畔的冬林正朝著虎狼北軍大營急速的前行,此時再也感覺不到劇烈的天地元氣的波動,感覺著連風雪的呼嘯聲都顯得平靜下來,這名中年文士停了下來,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五年前他便已經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然而五年的時光過去,他卻是原地踏步,根本感覺不到一絲搬山境的奧妙。

  今日裡感覺到天空中天地元氣如巨山穿行,他心中有所感,想著若是能夠近身感覺到第七境修行者之間的全力拚殺,或許就能獲得那一絲有望破境的契機。

  然而這契機一閃而逝。

  即便已經選了最直線的行進路線,但此刻距離軍營還有很遠的距離,那裡的戰鬥便已然結束。

  在長陵,或許七境之上修行者的簡單切磋或者論劍還有希望可以見到,然而這種真正的拚殺,要多少年才能得一見?

  「你很遺憾麼?只可惜這就是命,即便有這樣的戰鬥,你卻不在場,還要為此丟了命。」

  也就在此時,一聲清冷的聲音從他身側的冬林中響起。

  聽著這樣的聲音,這名中年文士心中驟然生出極大的警惕和不祥之感。

  他直覺這名出聲的修行者似乎早就在這片冬林中逗留,然而他之前卻根本感覺不出這人的存在。

  一名女子緩步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她的身影縈繞在風雪中,令他更加心悸難安的是,同樣陷於風雪之中的景物還勉強看得清,然而她周身的一切,卻是根本看不清楚。

  「你是什麼人?」

  細想著自己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一名仇人,尤其是修為顯然在自己之上的這樣一名女子,這名面白無鬚的中年文士又驚異的補充了一句,「你是不是認錯了人?」

  「你難道不是南宮傷?巴山劍場劍庫的弟子之一?」女子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中年文士就像是驟然被蛇咬到一樣,臉色變得極度雪白,整個身體都不自覺的往後一縮,他的喉嚨也像是被捏住一樣,發出了不可置信的聲音,「你是巴山劍場的餘孽?」

  縈繞在風雪裡的女子確定了他的身份,似乎根本不想和他廢話,只是清冷而異常簡單的說了五個字:「不是,五羊丹。」

  「不是?」

  南宮傷怔住,他不能理解的看著這名女子的身影,重複道:「五羊丹?」

  女子不悅而冷道:「我要五羊丹丹方。」

  「五羊丹丹方?」南宮傷越來越無法理解,「只是要這樣的一道丹方?」

  女子說道:「你不知道?」

  南宮傷驟然感覺到了恐怖的殺意,他身體微僵,寒聲道:「我南宮家有這樣的丹方,但是不在我身上,而且這種丹方是我南宮家很多種丹方中的一種,平日裡又用不到,我怎麼可能記得清楚。」

  女子似乎已然知道他會這麼回答,如同背書一般,語速很快的說道:「你告訴我丹方在你家中何處,若是說了假話,我便殺死你家中所有人。我知道你是孝子,對家中的老母照顧得無微不至,想必你不希望看到她屍首分離。」

  南宮傷驟然憤怒了起來,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即便你是那些大逆一流的人物,但這裡是長陵,今日裡距離虎狼北軍大營這帶,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的目光關注著,裡面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即便你能殺死我,我不相信我和你戰鬥發生之後,你能逃得出去。」

  縈繞在風雪裡的女子似乎連他說這些話都提早知道,所以她沒有半分的停頓,清冷的說道:「在這裡殺死你,根本不需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隨著她這句話的聲音響起,冬林裡的風雪裡突然瀰漫起一股奇異的冷意。

  南宮傷駭然的抬頭。

  他看到外面的雪還在緩緩的飄落,根本沒有變化。

  然而所有落下的雪,在距離他和這名女子頭頂數丈之時,卻好像落在地面上一樣沉積下來,越積越厚,形成一條雪簾。

  整片冬林,被這條奇異的雪簾覆蓋,宛如一個獨特的世界。

  不僅外面的風雪一絲都透不進來,就連天地元氣都無法進出。

  這是一個獨特的法陣,一個守株待兔,等待他進入的法陣。

  南宮傷的額頭上全是冷汗,但他卻還有最後的希望。

  他厲聲笑了起來:「很強的法陣…但天地元氣無法進入,即便你是搬山境的修行者又如何,我已至六境上品,你如何能很快的戰勝我?」

  女子身外的風雪驟消。

  南宮傷的厲笑聲驟然停頓,他感覺前方的空間都好像亮了起來,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是一張美麗到了極點的容顏。

  然而也就在此時,這名太過美麗的女子,手中卻是出現了一股幽藍色的深沉光焰。

  他的呼吸驟然停頓。

  只是一點氣息,他就感覺到了渾身的鮮血都似乎被冰凍了起來,他就感覺到了根本無法匹敵。

  幽藍色的光焰越來越濃,最終變成了藍黑色的色澤。

  「九幽冥王劍!」

  看到對方本命劍的最終色澤,看到空氣裡驟然漂浮起的無數湛藍色冰砂,南宮傷徹底失神,像見了鬼一樣嚎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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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問恩仇,只顧快意

  南宮傷平日裡驕傲的眼瞳只剩下了最深的驚恐,在驚嚎之中,他下意識的要出劍,將體內所有的真元盡數噴湧出來。

  異常美麗的女子手中的劍此時已然形成,徹底展露真容。

  這柄劍的顏色深沉到就像是無數深海的海水和最深沉的夜沉澱在一起,深邃到令人一眼望去,就好像會被無盡的深淵卷吸進去。

  異常美麗的女子清冷的臉上也現出了一絲期待和興奮的神色,她只是簡單的將劍往前方送出。

  劍和南宮傷的身體相距十餘丈,然而隨著這一劍送出,無數湛藍色的冰砂便已經落在南宮傷的身上。

  南宮傷恐懼的顫抖了起來。

  這一顆顆細小的冰砂裡所帶的寒氣直接就讓他體內的真元流動都遲滯下來。

  真元都無法流動。

  他如何能戰鬥?

  此時他終於明白對方為何能有恃無恐。

  因為有關這一柄劍的傳說是真的。

  光是能夠駕馭這一柄劍,便有了七境的力量!

  看著那一股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劍意,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他變得更加震驚,不可置信!

  「你是公孫家的大小姐!」

  「你怎麼可能能將這柄九幽冥王劍都修得成本命劍!」

  他用盡自己的力氣,像被欺負了的小孩子一樣哭嚎,又像發現了什麼驚天祕密一樣,喊出了這兩句話。

  九幽冥王劍,是昔日大幽王朝遺留下來的一柄凶劍。

  這柄劍傳說是用最寒冷的極地中深淵的冥玉煉製而成,是天下最寒煞之物,在一些神話傳說裡,冥玉煉製的兵器,本來就不是人間的兵器,而是冥王和他的冥將的武器。

  對於修行者而言,寒煞之氣太重,便意味著會損傷人體五氣,所以這柄劍雖然是天下最強的劍之一,但長時間佩帶都會對修行者不利,更不用說有可能煉成本命劍。

  然而眼下這柄劍,卻完全不合道理的,被人煉成了本命劍!

  可是相比這柄劍,更讓南宮傷震驚和難以理解的是對面這名絕麗女子的身份。

  現在的長陵,已然幾乎沒有公孫氏的人。

  然而在以前的長陵,在元武皇帝鐵血的變法之前,公孫氏卻是長陵第一望族。

  南宮傷是昔日巴山劍場的弟子,且在門內的弟子遠比封千濁要高,而巴山劍場和成為禁忌的「那個人」,元武皇帝和皇后、兩相一定要將他完全抹滅在大秦王朝的歷史裡,長陵誰提起他的名字便有可能被滅族的「那個人」,本身便是那場變法的最堅定支持者,以及最強的後盾。

  所以南宮傷比現在的長陵絕大多數官員都更為清楚當年發生的事情,更清楚元武皇帝是踏著一條什麼樣的路,登上了現在的皇位。

  ……

  聽著他的叫喊,異常美麗的女子面容驟冷,她手中劍已然收起,然而這片冬林中那些湛藍色的冰砂卻是驟疾,敲打在南宮傷的身上,發出了噗噗的聲音。

  南宮傷的身體表面頓時結出了一層湛藍色的冰殼,整個人暫態動彈不得。

  「你為什麼要殺我?既然你是公孫家的那名大小姐,你便更不應該殺我,為什麼!」感受到對方真實的殺意,自知連出劍都根本做不到的南宮傷用盡全力,從喉嚨裡擠出聲音,叫出了聲來。

  正是因為清楚那段故事,所以他更加無法理解。

  在元武皇帝啟用商家進行變法之時,沒有正式登基,實則已然牢牢控制了朝堂,然而因為新政觸犯了太多名門望族的利益,卻還是遭到了難以想像的強有力的反對。

  這種強有力的貴族門閥和朝堂的爭鬥,不僅會危急一名帝王的皇位,甚至會讓一個王朝迅速的衰落。

  當時一些實力龐大的望族,更是已經開始藉手一些外部王朝的力量,來對抗元武皇帝。

  在當時絕大多數人,乃至朝堂裡的大部分忠於元武皇帝的官員看來,這次變法已然完全不可能成功。

  然而元武皇帝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或者說「那個人」和很多和「那個人」站在一起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在那樣的局勢之下,他們根本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接以最快的速度,採取了最鐵血而強大的手段。

  元武皇帝拿實力最為龐大的公孫氏開刀。

  以公孫氏驅馬踏青,毀壞農田為由,按照新律重罰,處斬那數人,在公孫氏強力反彈之時,在一夜之間,便動用大軍和無數修行者,將整個公孫氏從長陵連根拔起。

  「那個人」和巴山劍場的數柄名劍,便是讓公孫氏無法反撲的真正原因。

  公孫氏最強的修行者,在那一夜全部死在了「那個人」的手中。

  那一夜是讓長陵所有權貴被一柄劍殺服的一夜,在傳說裡,公孫氏活下來的,唯有公孫氏的小姐。

  那一名小姐原本也是和家中有些不快,一直在外遊歷。

  九幽冥王劍原先便是在公孫氏手裡,據說是她離開公孫家時帶走。

  而在傳說裡,公孫家的大小姐之所以和家裡不甚愉快,也是因為她和「那個人」之間有些情緣。

  公孫家是反對變法的旗幟,又怎麼可能同意她和「那個人」有過分親密的關係。

  只是再怎麼不愉快,家裡依舊是家裡。

  整個家族都覆滅在「那個人」和元武皇帝的手中,這公孫家的大小姐,怎麼都得應該極其仇恨「那個人」和出力的巴山劍場。

  在後來元武皇帝覆滅巴山劍場的過程裡,他南宮傷雖然可以說是巴山劍場的叛徒,但眼下這名絕色女子如果是公孫家的大小姐,便怎麼都不應該恨他,更不可能要殺他。

  因為他在幫元武皇帝滅巴山劍場的過程中出過力,他應該算是幫公孫家報仇的人中的一份子。

  「你是公孫家的大小姐麼!」

  「九幽冥王劍在你的手裡,你到底是不是公孫家的大小姐!」

  「在巴山劍場滅公孫家時,我在巴山劍場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那時我甚至不在長陵,而且我在後來滅巴山劍場的過程裡也出了力,所以你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極度的難以理解,所以南宮傷幾乎是癲狂一般,再次連連的叫出聲音。

  「不要那麼多廢話。」

  異常美麗的女子清冷的說道:「我要殺你祭劍,正是因為你在滅巴山劍場的過程裡出了力。」

  南宮傷當然無法理解。

  但是不等他再次出聲,異常美麗的女子便已然接著說了下去:「昔日的那麼多恩怨,怎麼可能理得清楚。元武皇帝本身也是罪魁禍首,你在他滅巴山劍場的時候幫他,難道還有了讓我感激你的理由?更何況我要殺你和這些無關…我要殺你,是因為雖然我恨那些巴山劍場的人,但是我至少尊敬他們,至少他們的道從來沒有改變過,他們所堅持去做的事情沒有改變過…我要殺你,只是因為你是真正的小人。就如原本和他們一起堅定的朝著一條路走下去,然而卻突然反過來捅他們一刀的元武皇帝一樣,是真正的小人。你們的所作所為讓我覺得不公平,讓我覺得不快。」

  「我要殺你,只是因為心中不快意。」異常美麗的女子清冷而讓人覺得異常固執的說道:「對於很多踏過第七境的人而言,世上無數的陳年恩怨哪裡理得清,尤其在長陵這種無數恩怨糾纏,根本理不清的地方,我不問恩怨,只問快意。」

  渾身僵硬,無法動作的南宮傷呆呆的看著這名異常美麗的女子。

  一個人真的能夠做到不問恩仇,只管心中快意麼?

  是自己的境界不夠,經歷不夠,根本無法理會,還是因為「那個人」和那些和他一起並肩而行的許多柄劍都已經摺了,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所以這名女子才能夠不問恩仇,只管心中快意?

  他無法明白這名女子心中的真正所想,然而他可以確定對方比自己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固執,都不可迴旋。

  所以他的眼睛裡充滿了哀求之意。

  「我告訴你五羊丹的丹方,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家人。」他擠出聲音,乞求道。

  「我原本就不想殺你家中的人,只是丁寧說這樣能夠逼你說出來而已。」長孫淺雪冷冷的在心中想道,只是面上她的神色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一貫清冷的模樣,點了點頭,答應了南宮傷的這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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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君問長生

  一名身穿紫袍的修行者飄然落在河畔的冬林外。

  這名修行者很年輕,劍眉星目,面容極為英俊,而且和尋常的英俊年輕人不同,他的身上獨有一種神光。

  和驪陵君身上的那種光彩一樣,這種神光來源於信心、氣質、出身等諸多方面,唯獨和長相無關。

  他身上的紫袍也和一般的衣衫截然不同,也散發著一種耀眼的光彩,每一根絲線都似乎是用某種獨特的材質所制,甚至給人一種每一根絲線都是一條獨特的符線,都可以幫助他吸納天地元氣的感覺。

  整件紫袍上沒有任何特別的紋飾和標記,但這種空無一物的虛無和紫袍上獨特的氣息和光彩,便是最大的標誌。

  這是靈虛劍門的宗門袍。

  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這兩個至高的宗門,唯有三境之上的弟子才有資格出山,否則便只能終老山中。

  而所有能在塵世中走動的弟子裡,唯有得到宗主親自冊封的真傳弟子,才有資格身穿代表宗門的宗門袍,在外行走。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每一次出劍戰鬥,才代表著宗門的榮辱。

  能夠代表宗門的靈虛劍門真傳弟子,自然不是凡物。

  他雖然也是感覺到七境之上的對決,急速趕來而未來得及,眼前的這片冬林似乎也沒有任何的異常,然而在遠處看著這片河畔的冬林,他卻始終覺得有哪裡不對。

  此刻離得近了,他終於感覺出了是哪裡不對。

  這片冬林太過安靜。

  這安靜不是指沒有雪落的聲音,而是這細微的聲音太過單一。

  無數的雪片從天空灑落,落在林間。林間有樹木,有枯枝,有枯葉,有泥土,有石頭…落雪墜落在這些上面,聲音雖然細微,但聲音畢竟是不同的。

  在他這種修行者而言,凝神細聽之下,這無數不同的細微聲音,理應是一曲獨特而玄妙的樂曲,天地間自然的交響。

  然而此刻,這雪落的聲音異常單一,就像是每一片雪花都墜落在一條絨毯上一樣。

  真正感覺出異常來自何處的這名靈虛劍門真傳弟子的神色變得異常凝重。

  這樣的法陣,便代表著極其強大的實力。

  然而為什麼有人會在這片普通的冬林里布下這樣顯然是用於遮掩氣機和聲音的法陣?

  也就在此時,他面前的這片冬林裡驟然響起了一陣雞蛋殼碎裂般的聲音。

  因為這聲音太過清冷,而且太過密集,所以令人覺得悽切,甚至不寒而慄。

  一聲清亮的震鳴聲響起。

  他的袖中一道飛劍倏然飛出,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急速的圍繞著他的身體旋轉。

  這名靈虛劍門真傳弟子的念力同時下意識的深入法陣力量已然消失的林間。

  他的臉色驀然一變,整個身體隨著盤旋的淡紫色飛劍凌空飄起,身法曼妙難以形容,只是瞬息之間,他的身影已經在林間深處。

  此時,無數片雞蛋殼一般的雪幕碎片才紛紛的砸落在他的身旁地下。

  他的呼吸驟然停頓。

  他的身前站立著一具已然徹底冷硬的屍身。

  「內史司南宮大人!」

  看清這具屍身面容的瞬間,這名靈虛劍門的真傳弟子認出了其身份,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呼。

  他的聲音引起了周圍空氣的震動。

  只是這細微的震動,南宮傷的屍身上,便瞬間發出了無數細微的裂響聲。

  就好像有許多粉塵從他的身體裡湧出來。

  在下一息的時間裡,南宮傷的屍身在他的面前轟然崩塌,變成了一地碎裂的冰塊。

  「是什麼人!」

  這名靈虛劍門真傳弟子的面容都變得蒼白起來。

  這裡是長陵。

  南宮傷本身又是內史司的重要官員。

  而且虎狼軍北營大軍門外的戰鬥,必定吸引了長陵許多強大的修行者的目光…是誰敢在這裡,直接殺死了一名大秦王朝的重要官員?

  而且這是什麼手段,竟然能夠凝出這樣至寒的,不像是人間所能擁有的寒氣!

  腦海裡電閃過這些念頭的同時,這名靈虛劍門的真傳弟子不再猶豫,一聲厲嘯,縈繞身邊的淡紫色飛劍就像燃燒起來一般,以恐怖的速度衝向上方的天空。

  轟的一聲爆鳴。

  這片冬林的上方的風雪裡,就像陡然出現了一條紫色的蛟龍。

  ……

  丁寧持著的黃油紙傘上也落滿了白雪,純粹變成了白色。

  雖然大半身體的份量都壓在丁寧的肩上,但是薛忘虛還是覺得身體內外的每一根血肉都變得越來越痠痛,身體越來越冰冷。

  「終於體會到尋常老人真正風燭殘年時是什麼樣的味道,這種味道很新鮮,對於我的人生而言,最後能夠感覺到這樣的味道,而不是直接在戰鬥裡死去,我的人生便更為完整。」

  薛忘虛艱難的喘著氣,對著丁寧說道:「只可惜從今天開始到岷山劍會,我便不能做你的靠山了。」

  丁寧搖了搖頭,說道:「沒有關係,從今天開始,我有了更大的靠山,在岷山劍會之前,更沒有人敢動我。」

  薛忘虛微微的一怔,「我有點不懂。」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要看岷山劍會,皇后既然應允,而且今日甚至動用了那樣重量級的人物,便是為了履行她的諾言。她要令所有人知道她言而有信…今日你和樑聯一戰後,很多人都自然會知道她言而有信,而且會知道你要看明年的岷山劍會。除非那種蠢到死的人,否則必定推斷得出,你要看岷山劍會就是要看我的表現。皇后既然答應讓你看岷山劍會,當然不可能讓你沒什麼可看。所以皇后的應允,不僅是對你,還有對我。除非我自己找死,否則我在明年的岷山劍會之前,會活得好好的。她就是我在岷山劍會之前的最大靠山。」

  薛忘虛佩服的看著丁寧,真心的說道:「你想的真的比我還要深遠,可是你有沒有想得更深遠一些,讓一輛馬車來接我們?來的時候不用馬車,但現在卻真的很需要一輛馬車。」

  丁寧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

  但薛忘虛卻是再次怔住。

  「我真的很佩服你,就算你不能成為極強的修行者,你也必定可以成為最好的軍師之一。」他看著前方,由衷讚歎。

  他的前方,一輛馬車在風雪裡透出,朝著他和丁寧迎來。

  駕車的人一襲灰袍,正是王太虛手下的荊魔宗。

  整座長陵城籠罩在風雪中時,皇后的書房裡依舊溫暖如春。

  一種緩緩釋放的柔和天地元氣,令整座書房都保持著人體感覺最適宜的溫度。

  無一處不完美的皇后平靜的坐在鳳椅之上,她沒有去看樑聯和薛忘虛的戰鬥,但她卻比就在近處趕去的修行者還更早知道結果。

  「正值巔峰,卻連薛忘虛這樣的一名老人都對付不了,勇猛精進有餘而不知剛柔並濟的道理,長陵城裡的哪一名侯爺,不能輕易的一劍敗了薛忘虛,還想封侯?」

  她完美的面容上浮現出了一絲冰冷的嘲弄之意,她對著恭立在身側一側的宮女吩咐道:「讓家裡告訴他,不要再將力氣花在別的地方,若是無法在白山水和孤山劍藏這件事上有所功勞,他便只能去關外養老。」

  能夠替她傳遞這樣的訊息,這名宮女自然不是普通的宮女。

  也就在此時,這名正待退下的宮女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她瞬間反應過來,直接跪了下去。

  皇后光潔如玉的臉上也浮現出了真正驚喜的神色。

  她露出了極罕見的微笑。

  這個時候她才像是個凡間的女子,才不顯得如同神佛般沒有正常的情感。

  她盈盈起身,看著那條走進書房的高大身影,溫柔的問道:「陛下,你怎麼來了?」

  能讓她擁有這樣變化的人,自然是大秦王朝最為尊貴,江山盡在腳下的大秦皇帝。

  此刻這名在無數臣民眼裡最為英明神武,最為鐵血強悍的皇帝甚至沒有穿龍袍,只是穿著一件尋常的灰麻袍。

  他的臉上甚至有著未曾修理好的胡茬。

  然而就算是這麼不修邊幅,他的眉眼之間,他的一舉一動,依舊有著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威嚴和氣度。

  他的每一個呼吸,每一步都似乎攜帶著無數河山而來。

  他的身材只是中等,但給人的感覺卻是無比高大。

  任何人哪怕閉上眼睛,甚至不需要看他的容顏和衣著,便可以肯定他便是大秦王朝的帝王。

  聽聞皇后的問話。

  這名大秦王朝有史以來最為強大,此刻也最受臣民愛戴的皇帝,卻是沒有回答她的話語。

  而是思索著什麼重要的事情一般,看了她一眼,又轉頭從這間書房靈泉上方的天井往外看去,同時輕聲囈語般說道:「皇后,你說九境真的存在麼?真的有人可得長生?」

  聽聞他這樣的話,皇后的心驀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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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尋藥

  風雪如怒,長陵的這一場大雪持續了很多天。

  很多長陵的修行者甚至認為,這場持續時間有些異乎尋常的大雪,和樑聯、薛忘虛一戰大量搬運天地元氣有著很大的關係。

  大量的天地元氣的異動足以影響一時的氣候,在許多老輩修行者的記憶裡,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滅巴山劍場的一戰裡,驚人的天地元氣的異動,便使得巴山一帶淫雨霏霏,三月不開。

  薛忘虛和樑聯的這一戰再次證明一個道理,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確是超凡的存在。

  和虎狼北軍大將軍樑聯已然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實相比,薛忘虛表現出來的實力,再次讓長陵的許多修行者感到震驚。

  然而在這場風雪裡,還有很多更令人震驚的事發生。

  一列由大秦王朝獨有的鐵甲巨船組成的龐大船隊正冒著風雪,從長陵城外的渭河港口駛出。

  一輛馬車停在城外的某個高丘頂端,隱匿在風雪裡。

  架著這輛馬車的是即聾又啞的老僕,馬車裡坐著的深紅色袍子的人,自然就是長陵最有權勢的人之一,神都監的陳監首。

  他依舊一臉頹廢的樣子,掀開著車簾子,遙望著從港口中駛出的這列船隊。

  馬車後方的雪道上,出現了一個黑點。

  黑點慢慢擴大,卻是一柄黑傘。

  黑傘下的女子一襲白裙,很有書卷氣,腰肢動人,十分秀麗。

  能夠手持監天司的黑傘,在走近陳監首時都能風淡雲輕,自然流露足以分庭抗禮的氣息的女子,當然就是監天司司首夜策冷。

  沒有任何多餘的開場白,始終在注視著那列船隊的陳監首緩聲道:「統御船隊出海的是禮司徐司首。」

  在長陵的許多故事裡,監天司和神都監這兩名主人是絕對的死敵,甚至在兩人最親近的屬下眼中,這兩名權貴之間平時都明爭暗鬥,不知道通過多少事情,互相遞了多少刀劍出去。

  然而此時,撐著黑傘走到馬車旁的夜策冷的雙眸中卻是沒有任何的敵意和殺意。

  她只是眉頭微蹙,也沉默的遙望著那列在風雪中破浪前行,看上去非外森冷和威武的鐵甲船隊。

  「海外尋藥之舉,自先皇起便有之,所以我大秦王朝才有別朝沒有的如此龐大的鐵甲戰船。」陳監首卻是看了她一眼,接著說了下去:「只是陛下自從第七境破境之時開始,海外尋藥之心便分外迫切。讓你征伐沿海諸島國,開闢出許多航線,已然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此次更是令徐司首如此率軍出海,更是匪夷所思。」

  夜策冷看了片刻,眉頭微皺道:「船隻吃水極深,帶了大量隨行之物,即便是帶了上千學生和數千甲士,一時也消耗不完。」

  陳監首眉頭微跳,陰霾道:「如此看來,這列船隊一時之間是不會回來了。」

  夜策冷緩緩點頭,說道:「徐司首原本便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陳監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輕聲道:「你的意思,應該是陛下的修行出了什麼問題,所以對於天地靈藥的需求更為迫切。」

  夜策冷搖了搖頭:「鹿山會盟在即,他已然過了第七境,踏入八境已是足夠令三朝再續盟約。在鹿山會盟之前,他只會採取最穩妥的修行手段,怎麼都不可能冒險。所以他的修行不會出什麼問題。」

  陳監首垂頭沉吟了許久,眼睛裡卻是慢慢的閃現出了異樣的幽光。

  「你說的修行不會出問題,應該只能說是他此時的境界和身體不會出什麼問題。」他抬起了頭,看著夜策冷,「那應該便是他對於下一個境界感覺有問題。」

  夜策冷美目微微眯起,「那便真的是最大的問題。」

  別人或許只知道元武皇帝強大,但卻不知道元武皇帝到底如何強大,而她和陳監首卻是整個長陵最瞭解元武皇帝的一批人裡面的人。

  所以她可以確定元武皇帝已踏入第八境。

  對於這種逆天強者而言,在修行之途裡遭遇困難和一時難以逾越的關卡不算是最大的麻煩,像他那樣的存在,擁有一個王朝之力,再高的高山都可以慢慢攀爬過去。

  最大的麻煩,是根本看不見高山。

  根本感覺不出下一個境界,或者說根本感覺不到通往下一個境界是要走什麼樣的路,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八境之上便是長生,傳說中的第九境。

  如果連元武皇帝這樣的存在,都對前路已然徹底點迷茫,都開始懷疑這第九境,那世上有誰有可能達到第九境?

  夜策冷和陳監首一時都陷入了最深的沉默裡。

  許久之後,當那列威武雄壯的鐵甲船隊都已然徹底的消失在風雪裡,陳監首才有首先出聲,說道:「那天薛忘虛和樑聯一戰,在距離虎狼北營十里的一處河畔樹林裡,還死了一名修行者,他是內史司的南宮傷。」

  夜策冷的眉頭頓時深深皺起。

  「我知道你當時也在虎狼北軍附近。之所以你們都沒有察覺,是因為殺死他的,是九幽冥王劍。」陳監首看了她一眼,說道。

  夜策冷一怔,雙眸中流淌出很古怪的情緒:「原來連她都出現在了長陵,已然能夠動用九幽冥王劍的力量了麼?怪不得連南宮傷這樣的人被殺死,都不讓我監天司知曉。」

  陳監首垂首,看著自己微黃的指甲,輕聲道:「對於那人的傳人,你們監天司有沒有什麼線索?」

  夜策冷轉身,看著他,微冷的說道:「若是有,我自然已經告訴你…你為何有這樣的問題?」

  「這和以往不同。」

  陳監首抬起頭,迎著她直視的目光,有些艱澀的說道:「以往在長陵任何人的眼裡,包括在聖上和皇后的眼裡,我們都是無法調和的死敵。讓他們有這樣的想法,才會讓他們覺得我們更容易被掌控和對付,我們才能在長陵更好的活下去。但是這次真的和以往不同…因為這次牽扯到那人,而且我比別人更瞭解你,所以即便是我也沒有什麼信心。」

  「怕我做出什麼傻事情,將你也拖下水麼?」

  「你完全不需要有這樣的憂思,一切都已經太過遙遠,這已是大秦王朝元武十一年。」

  夜策冷看著他,微冷的說了這兩句。

  然後她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風雪之中。

  陳監首看著她留下的那一長串在風雪裡慢慢消失的腳印,神情更是落寞和頹廢,緩緩搖頭嘆息了一聲,「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人都已經死了十幾年了,按理一切都已經定論。前朝的很多道理,到現在根本行不通了,然而誰都知道,許多東西,該在的都還在。我便是怕你還用前朝的東西來做現在的事情。」

  ……

  ……

  雪下得大,長陵各家門口便都積起了厚雪。

  梧桐落周遭的街巷,每戶人家都在清掃門前的積雪。

  拿著一柄鏟子的丁寧也是其中之一。

  「你們又不在意酒鋪的生意,何必花這力氣。」看著賣力剷雪的丁寧,坐在屋簷下椅子上,烤著火爐,穿著厚厚的棉襖,頭上還戴著一個大大的黃鼠狼皮帽子,看上去有些滑稽的薛忘虛忍不住說道。

  聽到他說的這句話,丁寧直起身來,說道:「這不一樣,大家都在掃雪,我不掃,到時候雪停了,車馬過得多了,積雪化的汙水就要流淌到人家的門口。我現在掃雪,是因為大家都在掃雪。」

  薛忘虛頓時愣住。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居然不懂。」

  愣了數息之後,他感慨的說道:「怪不得有些修行者一定要在塵世中修行,塵世中有些小處,往往蘊含著很多大道理。」

  在和樑聯的一戰過後,丁寧固執的沒有讓他回白羊洞,而是讓王太虛幫他在梧桐落裡租了一方院子住了下來。

  現在他越來越覺得丁寧的這種做法是對的,既然已經迴歸成真正的尋常老人,自然就要和真正的尋常老人一樣生活,感受著以往沒有的人生。

  「洞主!」

  然而一聲帶著明顯哭音的叫聲卻是打破了此時的意境。

  一條頎長的身影如風般從一側巷口掠來,噗通一聲撲倒在他身前,雙手落在了他的膝上。

  「洞主,你為什麼想不開要去和一名大將軍決鬥,你現在這樣,這可如何是好!」

  來人滿臉淚痕,面容說不出的寬厚仁和,正是白羊洞大師兄張儀。

  薛忘虛啼笑皆非,但看著這真誠無比的學生,他卻是最終嘆了口氣,「又不是已經死了,你哭什麼,快起來!」

  張儀起身,但是聞言依舊忍不住抽泣,心想自己怎麼能不悲泣,數日之前還是七境的洞主,今日卻已經變成如此風燭殘年的尋常老人,連風寒都無法抵禦。

  也就在此時,張儀掠入的巷口,又出現了一名驕傲的年輕人。

  這是一名來自關中的少年,背著一柄紫色的劍。

  他的身後跟著一名微胖的中年商賈,面目和藹可親。

  這名來自關中的少年,快步徑直走向丁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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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簡單的勝負

  「看來有麻煩。」

  薛忘虛注意到了這名少年,旋即笑了起來,「關中來的。」

  聽到薛忘虛的這句話,臉上還掛著淚痕的張儀不由得轉過身去,看著快步走來的這名少年,他卻是又愣了愣,不理解的問道:「洞主,你怎麼知道他是關中來的?」

  「關中是我大秦王朝起源之地,也只有那裡的修行者,背起劍來比長陵的修行者背劍還要沒有美感,就像是背著一根鋤頭或者是一柄砍柴的斧頭一樣。」薛忘虛笑了笑,說道。

  張儀看著走來的少年架子很豪邁,只是那柄橫在背上的劍的角度真的有問題,看上去真是像一把鋤頭橫在背上一樣沒有什麼美感,他便覺得薛忘虛說得太過有趣,忍不住破泣為笑。

  背著紫劍的少年在距離丁寧數丈時停了下來,微躬身行了一禮,道:「在下關中沈奕,閣下應該便是白羊洞丁寧?」

  聽到對方果然是來自關中,臉上掛著淚痕的張儀更是差點笑出了聲來。

  丁寧卻是拄著雪鏟,冷硬的問道:「幹嘛?」

  沈奕一愣。

  雖然之前一直在關中,從未到過長陵,然而無論從書籍還是周圍人的口中,他都知道長陵比關中一帶更為重禮,然而此刻對面這兩人,一人又哭又笑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古怪,而這丁寧,卻是好像一點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人家遠道而來,就算你不請人喝杯熱茶,好歹你也要客氣一些。」看著有些僵住的沈奕,薛忘虛搖了搖頭,無奈的對著丁寧低聲呵斥了一句。

  「左右都是尋上門來打架的,連掃個雪準備過年都不安生,要什麼客氣。」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

  沈奕更加發愣,他有些猶豫的看著丁寧,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找你打…我是來挑戰你的?」

  「除了謝柔和謝長勝,我哪裡認識什麼關中的人。」丁寧看著他,說道:「想想都是因為他們的關係,而且你走進來便是戰意盎然,精氣旺盛的樣子,不來尋我打架,難道是來幫我掃雪?」

  沈奕怔了片刻,面色迅速凝重起來:「你才思敏捷,果然不凡。」

  「實不相瞞,我對謝柔一見傾心,聽到她立誓非你不嫁,我便想來挑戰你,我到長陵已然半月,適逢你們外出,直到今日才確定你在這裡,尋了過來。」不等丁寧出聲,他已然毫不掩飾的正色接著說道。

  薛忘虛更加開心的笑了起來,「果然是關中本色,連這種爭風吃醋的事情,說起來都毫不羞澀。」

  丁寧看著眼前這個並不討厭的少年,眉頭微蹙,說道:「你對謝柔如何,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畢竟你也清楚,那只是謝柔她自己的想法。」

  沈奕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誠懇說道:「但我想只要我能證明比你優秀,她或許便會改變想法。」

  丁寧平靜的說道:「那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和她的事情,難道要我和你打一架,讓我幫你證明你比我優秀,我有什麼好處?」

  沈奕再次愣住。

  這在他看來本是極其簡單的事情,只要他找到丁寧,便可開始公平的對決,然而此刻聽到丁寧的話,他卻的確沒有什麼話語可以反駁。因為這好像的確是只對自己有利,對丁寧沒有什麼好處的事情。

  看著愣住的他,本身對這樣的戰鬥沒有絲毫興趣的丁寧張了張嘴,又想說話讓對方徹底打消這樣的主意,但就在這時,他身後的薛忘虛卻是輕咳了一聲,像個孩童般說道:「丁寧,我想看你們的戰鬥。」

  丁寧頓了頓,沒有說話。

  沈奕的眼睛裡頓時出現了希望的光彩。

  他身後微胖的商賈在此時也輕咳了一聲,看著丁寧,商討般說道:「若是覺得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我們或許可以給出些補償?」

  丁寧想了想,道:「好。」

  沈奕頓時興奮了起來。

  「小師弟,這樣不好吧?」臉上掛著淚痕的張儀頓時苦了臉。這長陵的挑戰決鬥,還從未聽說過一方要給另外一方補償的,這又不是街頭賣藝,要打賞兩個賞錢。

  「我要三陽草。」

  丁寧卻是沒有管他的意見,看著沈奕和身後的微胖商賈說道:「當然是我贏了的話,你們給我三陽草,輸了的話便不用。」

  沈奕下意識的轉頭,問身後的微胖商賈:「金叔,三陽草是?」

  微胖商賈輕聲的迴應道:「一種功效大壯脾腎的靈藥,價格不菲,但卻還是能夠找到。」

  沈奕頓時欣喜起來,他爽直的看著丁寧,道:「你這要求不算過分,且條件是能勝我之後,既然如此,只要你能勝我,我沈家能找到幾株三陽草,便贈你幾株。」

  丁寧平靜點頭,「如此甚好。」

  在他身後的薛忘虛卻是有些擔心,輕聲問道:「你這三陽草是用來做什麼,是看到了什麼對你身體有益的丹方,這丹方到底靠不靠得住?」

  丁寧轉身看了他一眼,說道:「靠得住,你就別擔心了。」

  看著丁寧如此篤定的樣子,薛忘虛呵呵的一笑,也不再多說什麼。

  沈奕徹底的興奮了起來,問道:「那麼現在可以開始了麼?」

  丁寧放下了手中剷雪的鏟子,擦了擦手,看到臉上淚痕快要結出冰霜的張儀已經候在薛忘虛的身旁,他便又往前方的雪地裡走了兩步,這才對著沈奕道:「可以了。」

  沈奕的手握住了揹負的紫色長劍的劍柄,卻是又看著丁寧,輕聲問道:「你應該未到真元境?」

  丁寧有些奇怪的看著他,點了點頭。

  「請!」沈奕不再多說什麼,按照長陵的禮儀,拔劍,橫劍於胸。

  丁寧面上的神容再次變得絕對平靜,他也不說任何的話,握住末花劍的劍柄,將它從後配的普通劍鞘中抽出,橫在胸前。

  街巷裡周圍掃雪的人都隨之興奮起來。

  這裡的街坊鄰居都已經知曉酒鋪的小老闆丁寧已然成為修行者,雖然最開始知曉時的興奮勁已過,但是現在看到有這樣的對決,他們自然極想看看成為修行者的丁寧小老闆現在擁有什麼樣的手段。

  「不要怕!好好打!」

  「不要丟了我們梧桐落的臉啊!」

  「只要你贏了,我不要你明天的面錢!」

  無數紛亂的聲音響起。

  在這樣的聲音裡,看到丁寧沒有先行出手的打算,沈奕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堅毅的臉上,驟然閃過一絲凌厲的氣機。

  所有紛亂的叫聲嘎然而止。

  因為沈奕就在此時出劍。

  他朝著丁寧揮劍。

  他和丁寧之間至少隔著五、六丈的距離,這一劍揮出,原本自然不可能接觸得到丁寧的身體,然而隨著他的揮劍,他的身影已然疾速掠起。

  他和丁寧之間的殘雪瞬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催成粉末,往外散開。

  瞬息之間,他便已掠過十餘丈的距離,到了丁寧的身前。

  他手中劍身上金色符文全部亮起,無數絲元氣從劍鋒滲出,形成真正的金色雷霆。

  梧桐落裡尋常的破落戶何時曾見過這樣一劍出雷電生的景象,一時都是驚得徹底呆住。

  但此時看到這樣的金色雷電從紫色劍鋒上雀躍而出,立於薛忘虛身側的張儀卻是瞪大了眼睛,歉然的讚歎了一聲,「真乃君子,卻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之所以會發出這樣的讚歎,是因為先前他聽沈奕問丁寧的修為時,是以為沈奕是確定了丁寧還未到真元境,所以才放心出手。

  然而現在他卻是發覺,沈奕之所以那樣確定丁寧的修為,只是因為不想在真元修為上佔丁寧的便宜。

  此刻他這一劍,只是將自己的力量壓制到了第二境的巔峰。

  ……

  丁寧微微蹙眉。

  在沈奕出手的瞬間,他就已經感覺出了沈奕的用意。

  只是在他看來,這對於這一戰的結果沒有任何的影響。

  若是可以讓勝利變得更加簡單,他當然不會拒絕。

  所以在沈奕疾進之時,他體內的真氣便瘋狂的湧入手中的末花殘劍。

  一道道白色的符線在他身體的兩側形成。

  他甚至沒有後退一步。

  他等著沈奕先出手,便是為了後發制人,鎖死沈奕的劍勢。

  剎那間,風雷已至他的面前。

  金色雷光距離他的胸口已然不足一尺。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兩道劍符隨著他手中殘劍的急速遊走,在他身前兩側徹底成型。

  轟的一聲爆響。

  兩團雄渾之極的青色元氣憑空生起。

  丁寧的身前,就像是有兩岸青山豎起,合攏。

  金色雷光便在這合起的兩岸青山之中,不得寸進。

  「白羊劍符經…小師弟...小師弟…」張儀眼睛瞪大到了極點,一時又是驚喜,又是不可置信,只知道在口中不斷重複「小師弟」。

  沈奕的呼吸驟然停頓。

  他只覺得自己手中的劍就像是被兩面青山轟然擠壓,完全無法前進,也不可能抽離。

  一聲嗡鳴!

  在下一剎那,無數青色元氣反震出來,朝著他身前漫射!

  他的身體猛的一震,如被巨錘轟然砸中,整個人頹然往後退去。

  只在此時,丁寧往上方出劍。

  一道方形的白色劍符瞬間形成。

  冰冷的空氣裡凝出更寒冷的元氣,一片冰樹穿過四散的金色遊絲,從沈奕的頭頂穿過。

  丁寧收劍。

  他沒有說什麼。

  然而所有的人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這一戰勝負已分。

  只要丁寧願意,方才那一片冰樹,完全可以衝在倒退的沈奕的身上。

  「小師弟…」張儀看著這樣的結果,驚喜萬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又只能輕喚了一聲。

  薛忘虛卻是輕嘆了一聲,「太快了。」

  他似乎有些看不過癮,有些不甚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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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破境約

  薛忘虛所說的太快,對於關中來的這兩個人卻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太快!」

  微胖商賈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劍符道本來就是不常見的手段,而且對於一般修行者而言太難。

  丁寧這種年紀的修行者,能夠在沈奕一劍衝刺十餘丈之間,便完成兩道劍符,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這是劍符道?」

  沈奕聽到微胖商賈的聲音,從一瞬間的失神中清醒過來,他完全沒有落敗的痛苦和羞愧,而是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怎麼可能這麼快…即便是天生的細膩性子,劍符道一般也要數年才有可能有所成就,而且你方才的劍符,不是最簡單的劍符,你才修行多久…怎麼可能這麼快。」

  丁寧沒有理會關中來的這兩個人的震驚,他看了一眼沈奕,異常簡單直接的說道:「我不是尋常的修行者。」

  沈奕怔住。

  此時坐在屋簷下的薛忘虛卻惱怒了起來,喝道:「什麼和什麼!我說太快,是丁寧你們結束得太快!丁寧,你不知道每天不需要考慮修行的事之後,每天的時間就好像分外的多,分外的漫長麼?你們就不能多過兩招?」

  聽到他的怒喝,丁寧轉過身來,蹙眉道:「你的要求有點高。」

  恭立在薛忘虛身旁的張儀也忍不住輕聲道:「洞主,這好像不好吧,您之前都和我說過,戰鬥必定是要出全力,這樣也是尊重對手,而且小師弟還年幼,故意留手,萬一把控不好,傷了自己怎麼辦?」

  聽聞張儀的這些話,薛忘虛頓時更加惱怒,抬手作勢欲打,「好你個張儀,教了你那麼多尊師重道的道理,你現在居然敢教訓起我來了?」

  張儀頓時汗流浹背,惶恐的躬身,連聲道:「弟子不敢。」

  「原來我在關中真是坐井觀天。」聽到薛忘虛和張儀的話語,沈奕的面容微紅,然又肅穆的對著丁寧行了一禮,認真說道:「現在想來,不僅是方才劍符道的速度,還有那兩道劍符的時機都把握得妙到顛毫。一開始你便知道我絕不是你的對手,覺得麻煩,所以才推諉不願意和我戰鬥。我料想謝柔立誓,你必有過人之處,但我沒有想到和你相差這麼遠。」

  看著這名不卑不亢,頗有關中古風的少年,又轉頭看了一眼惱怒的薛忘虛,丁寧想了想,說道:「你未出全力。」

  沈奕道:「你修行時間比我短,修為進境速度已經比我快,就算我將修為壓至和你差不多,我修劍的時間比你長,我還是佔優。」

  丁寧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刻意壓制了修為,自然就有些束手束腳,沒有那麼酣暢淋漓。」

  沈奕有些不明白丁寧的意思,一時微愕。

  「我等你們的三陽草。」丁寧平靜的說道:「過些天我應該就能到第三境,那時我的修為和你接近,你若是願意,我和你再戰一場,你也不必有所拘束,可以徹底發揮你的劍意。」

  「這還差不多。」聽到丁寧這麼說,薛忘虛頓時像個小孩子一樣惱怒全消,笑了起來。

  「這…」沈奕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畢竟他的確想要酣暢淋漓的一戰,只是這時他卻是覺得有哪裡不對,一時感覺有些古怪。

  張儀在此時開口,愁眉道:「小師弟,哪裡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雖然你已經接近破境,可是破境哪裡是你想破就能破的。小師弟,關中人性情耿直,你隨便說話誑他,這樣不好。」

  沈奕霍然抬頭,他這才徹底反應過來不對在哪裡。

  煉氣境到真元境也是一個大關卡,事關感悟和接納天地元氣,許多人甚至一生都卡在這個關隘,哪裡有一個煉氣境的人說很快到真元境,就真的能很快到真元境的?

  「你未必需要此時信。」

  丁寧卻依舊平靜,他看著沈奕說道:「你可以看成我的提議,若是我能很快到真元境,我便和你再戰一場,若是不能很快到,那便先欠著。」

  迎著丁寧沉靜的目光,沈奕點了點頭,道:「我等你的消息,還有,我們沈家會盡快送你要的三陽草到你這裡。」

  丁寧微躬身謝禮:「如此多謝。」

  沈奕頷首,背好長劍,轉身離開。

  ……

  一陣陣歡呼聲和喝彩聲從身後不斷傳開。

  走到巷口的沈奕腳步驟然有些沉重起來。

  腳步沉重,便代表著他的心情沉重。

  「金叔……」他沒有轉身,輕聲說道:「雖說連他師兄都訓斥他第二境到第三境破境時間根本不可能確定,不可能太快,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總覺得他真的能很快破境。他的目光太過沉靜,太有信心。難道他真的和靈虛劍門還有岷山劍宗那些百年難遇的怪物一樣,天生對天地元氣有著獨特的感知,在這一關隘上,根本不需要浪費什麼時間?」

  微胖商賈苦笑了一下。

  他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起來:「我也和你是同樣的感受,若真如他自己所說,他不是尋常的修行者…他真的是那種怪物,我只擔心你一直都無法證明比他強,我只希望你不要氣餒。」

  「父親一直對我說,捱打要站直,願賭要服輸,這世上能人異士太多,不可能全勝,但人這一生,唯一不能敗給的,便是自己。」沈奕雙手微顫,眉宇間卻是流淌出更為堅毅的神色,嘴角緩緩浮現出一絲笑容。

  「這少年看上去委實不錯,要是長陵一些貴人家的小孩子,輸了之後就絕對不會這樣的表現。」薛忘虛看著消失在巷口的沈奕的身影,興致勃勃的說道:「丁寧,要不下次你和他打賭,讓他也稱為白羊洞的學生算了?」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白羊洞現在的狀況,不要誤人子弟。」

  薛忘虛面容一僵,愁眉道:「其實也沒那麼不堪,青藤劍院現在還算站得住腳。」

  張儀之前一直在猶豫,此時終於鼓足了勇氣,看著丁寧道:「小師弟…」

  「我接下來的白天要藉助白羊靈脈修行,大師兄你不如幫我照顧洞主,帶他去些想去的地方?」但不等他說出什麼勸誡的話,丁寧便已經直接看著他說道。

  張儀頓了頓,無奈點頭,道:「好。」

  ……

  ……

  大秦雖然在軍功封賞律的刺激下整體民風悍勇,見到修行者戰鬥都不惶恐逃避而是趨之若鶩的觀看,但各地的民眾性情在細微處還是諸多差異。

  例如薛忘虛和丁寧之前去過的鄭人城竹山縣,便是比較柔弱怕事,終日戰戰兢兢,生怕有什麼禍事臨頭。

  關中卻是民風最為豪邁暴烈,大多數修行者用劍都像用刀或者用斧一樣,走斬勢或者劈式。

  輕性命而重諾言,死士豪俠也是關中一帶出得最多,若是薛忘虛和丁寧之前去的是關中腹地的某個小城,全城皆敵的話,恐怕薛忘虛和丁寧真的要將城屠一遍,才有可能衝殺出來,或者要麼被殺死在裡面。

  長陵是大秦權貴勢力最錯綜交纏之所,長陵人卻是比較中庸,行事最為謹慎和權衡利弊。

  權衡太多,性情卻容易比較陰柔,或者說比較陰狠。

  所以薛忘虛的感嘆不無理由,許多修行之地的學生裡,那些出自長陵的年輕才俊,眼中總是陰霾有餘,而坦蕩不足。

  此種性情,又如何能發揮在大秦佔據主導的坦蕩平直的劍經的劍意?

  只是長陵有些劍宗的劍意,倒不是走的平直之道,而是詭奇多變之道。

  例如影山劍窟。

  影山劍窟山門便在長陵城北外的影山之中。

  影山劍窟的大多數建築,以及最早期遺留下來的一些在山壁上開鑿出來的劍窟,都位於影山的向陽面上,但由於這些建築的外表都是極其晦暗的灰黑色澤,所以看上去便很像一團團陰影。

  顧惜春便在這其中一團陰影裡。

  他盤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塊陰鬱至極的光滑山壁,這塊山壁整個就像一塊陰影,陰鬱的深灰色壁面上,有無數道深淺不一的劍痕。

  這些劍痕看上去毫無規律,繁複異常。

  盤坐在這塊光滑山壁之前的顧惜春不知道已經靜靜參悟了多久,他的身上全是塵埃,完全沒有平日裡的丰姿。

  一名身穿深灰色衣袍的中年師長悄然走到了他身後。

  看著枯坐憔悴已然如枯萎花朵一般的顧惜春,這名面容慈祥和藹的中年師長忍不住輕嘆了一聲,說道:「其實你不需要如此激進…因為無論你從影劍壁上參悟出多少東西,都極有可能無法在岷山劍會上折桂,因為我得知消息,獨孤家的那個少年也從漠北迴來了,要參加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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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嘔血觀劍

  「獨孤白?」

  顧惜春憔悴的臉色越發蒼白,眼瞳驟縮如深幽黑井。

  他是這數十年來影山劍窟公認修行進境最快的學生,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突破到第二境煉氣,此時已然到了真元境上品修為。

  正是因為這種非尋常修行者所能想像的速度,所以他在長陵已然出名,在當日所有觀瞻祭劍試煉的各院學生之中鶴立雞群。自數月前開始,他也已經被破格允許到這影劍壁參悟修行。

  只是除了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和岷山劍宗的淨琉璃這兩個怪物,他心中也異常清楚,在長陵所有的年輕才俊中,還有數人是他絕對不可能企及的。

  獨孤白便是那數人之一。

  獨孤白的父親獨孤涼生,便是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的將領中最年輕的一位。

  獨孤家的血脈有些獨特,獨孤涼生和獨孤家上幾代的狀況都是一模一樣,在幼年時體弱多病,往往到十二、三歲的時候還是藥罐子,但到十四、五歲身體長成,諸病漸消,修行的天賦便很快顯現出來。

  不只是破境的速度很快,還在於獨孤家的人對於一些至簡的劍式,往往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領悟和運用。

  一些看上去最普通的劍招,在他們的手裡卻往往能夠發揮出強大的威力。

  獨孤家到了獨孤涼生封侯,家力自然到了最輝煌鼎盛之時,獨孤白的際遇,便自然變得和以往所有獨孤家的人不同。

  換了別人,或許會大量尋找靈藥,遍尋名醫,令獨孤白在幼年時便不再多病,或者身體長成的時間提早一些。

  然而獨孤涼生自有考慮,他沒有采取任何拔苗助長的手段,而是派了自己最信任的數名家將和傭人,在幼年開始便帶著獨孤白四處遊歷,不只去名山大川,還去各種邊荒苦寒極暑之地,去各種征戰之地。

  以獨孤涼生的說法,便是以天地元氣和戰氣戰魂為藥,以天道自然養人。

  且不論他這種說法有沒有修行的道理和依據,但他的這種做法,的確收到了很好的成效。

  獨孤白經歷的環境明明比之前任何一個獨孤家的人要差,然而他多病的身體反而更快的強健起來,幼年時大量的見識,似乎使得他擁有了更好的用劍直覺。

  最為關鍵的是…雖然身體長成的時間和以往所有獨孤家的人差不多,十三、四歲的時候,還差不多隻有平常人十二歲左右的身高,但沒有用多少藥物便提早強健的身體,卻讓他的念力有些超乎常人。

  傳說裡,獨孤白眼前的人的動作,都會比一般人正常眼睛裡看起來的要慢一些。

  只是慢上一點,在境界相差不大的修行者的戰鬥裡,便是巨大的差距。

  顧惜春自知絕對不如獨孤白,是因為他見過獨孤白的戰鬥。

  在那次戰鬥裡,獨孤白只是用一式最簡單的「長河斬」,便擊敗了一名修為還比他略高一線的修行者。

  直至今日,回想起那樣的畫面,顧惜春還無法完全想明白獨孤白是怎麼能用那樣一式就破了對方精妙的劍勢。

  想不明白,便是巨大的差距。

  顧惜春知道眼前這名叫李慕彥的師叔是為自己好,在平日裡,這名在門中地位很重的師叔也是對自己做過多次指點,但是他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看到他的搖頭,李慕彥頓時皺了皺眉頭,說道:「我欣賞你的決心和毅力,但我影山劍窟之所以會有到了第四境中品修為,方能進入禁地,到這影劍壁前來參悟的門規,是因為這影劍壁上很多劍意太過鋒銳,就如前輩高人的念力直指,而且這許多劍痕裡面暗含天地元氣運行之理,就如符文,自然會匯聚一些天地元氣。像你這樣修為不到的學生,在這裡修行時間過長,心神和身體都會被這影劍壁所傷。」

  「我知道您的心意。」顧惜春抬起了頭,恭謹說道:「只是我修行的興趣,來自於我的驕傲。」

  李慕彥疑惑道:「何解?」

  顧惜春懇切的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您身為強大修行者的感覺是怎麼樣的,但對於我而言,我真的很喜歡周圍人看到我便異樣,便羨慕欽佩,甚至仰視的目光。我喜歡這種感覺…所以至少在我之前的許多年,支持我勤奮,耐得住寂寞修行的動力,便來自於此。」

  李慕彥不由得蹙緊了眉頭,說道:「這種感覺是畸形的,你應該有更長遠的想法,因為我們是超出凡人的修行者,而不是長陵花樓裡的那些姑娘,我們的實力和境界,不應該像她們的美貌和衣衫一樣,只是想要博得欽羨的眼光。」

  「師叔您說的我都明白。」顧惜春恭謹而誠懇的接著說道:「修行者應該有更高的追求,不應該只圖在人眼前的時候比別人顯得光鮮亮麗,只是我也在很多修行書籍上看過,修行最佳手段便是源於本心,最能刺激自己修行的感覺,便是最好的手段。」

  李慕彥沉默思索著顧惜春的話,覺得有些道理。

  「我自知無法和安抱石、淨琉璃和獨孤白等人相比,但至少在其餘人面前,我必須鶴立雞群。」

  顧惜春平靜的說道:「而且去青藤劍院觀禮時,白羊洞那名叫丁寧的酒鋪少年的確讓我感到了威脅,他的表現,甚至讓我在那些人的面前都受到了很多羞辱。酒鋪少年的威脅,和那些羞辱,對於我而言,便是某種最強的刺激。若是藉著這股勢我還無法在這裡參悟出什麼,我在四境中品之前,便更不可能在這裡得到些什麼感悟。而且我的驕傲,不允許我輸給一名剛剛修行的少年。哪怕他資質再好,畢竟起步比我晚太多…哪怕我不輸給他,只是無法讓他仰視,無法高高在上的肆意點評他,我的感覺都會很不好,支持我修行的最大動力,都會消失。」

  「所以,請師叔不要阻攔我。」

  顧惜春拜伏在地,對著李慕彥行了大禮,請求道:「只要能夠在這裡得到任何一絲好處,我受再多的苦和折磨都無所謂。」

  李慕彥想到最近丁寧和薛忘虛的事情,又看到顧惜春此時的樣子,他輕嘆一聲不再多言。

  當這名關心自己的師叔腳步聲漸漸遠離,拜伏在地上的顧惜春緩緩起身。

  他再次面對著影劍壁,坐正身體。

  影劍壁實則並非是影山劍窟的前賢所留,而是來自於某個不可知的古修行之地的遺蹟。

  影山劍窟最早的一批修行者發現了這面影劍壁,並花費心血將之搬運至影山劍窟,就是因為所有人都可以確定,留下這些劍痕的修行者比他們的境界高出太多。

  影山劍窟在長陵至今都不算是一流的宗門,但這面影劍壁以前所在的宗門,卻肯定是極其一流的宗門。

  自從得到這面影劍壁,影山劍窟每一代真傳弟子都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參悟,然而數百年來,唯有三人從這裡面參悟出了真意。

  其中一名屈離,便是在這裡參悟出了影山劍窟迄今為止最強的劍經,流影劍經。

  另外兩人,卻是都成了成功踏過七境的一代宗師。

  其中一人宋寒山,在這裡是參悟出了一道寒山劍符。

  另外一人蕭煙雨,則是在這裡得到了許多有關天地元氣的重要感悟,五境至六境破境只花了數夜的時間。

  顧惜春自知自己的天賦比那三人只好不差,而且他也不苛求像那三人那樣爆發。

  只要能夠得到數道精妙的劍勢,哪怕是一些可以讓真元運行快一些,劍上引聚天地元氣更猛烈一些的變化,他都已經滿足。

  只是他在這裡已經枯坐三十餘日,憑著一口意氣支持下來,他眼裡的這些劍痕,還是雜亂到了極點,無論是單看一條劍痕,還是看一片,還是尋找深淺差不多的劍痕,探尋其中的聯繫…各種手段用盡,他卻是沒有感悟到任何東西。

  李慕彥說得不錯,影劍壁對於心神和身體的損傷都極大,此時深深拜伏在地後起身,他再看著眼前的無數劍痕,頭腦一沉,露在袖外的雙手竟然無法控制的顫抖起來。

  他感覺不對,想要將目光從影劍壁上抽離,然而只是這一爭,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喉嚨口一甜,噗的一聲,一口逆血竟是不可遏制的噴出了口。

  「看個劍壁看到口吐鮮血,你也可算是千古以來第一人了。」

  一口鮮血噴出,顧惜春的腦海裡並沒有第一時間顧及自己的身體,他的腦海裡反而是出現了謝長勝和丁寧的面容,想像出謝長勝和丁寧在自己身邊嘲諷的神容。

  「噗」

  他的呼吸更加不順,竟又是一口血霧從口中激射而出。

  溫熱的鮮血噴灑在他前方的影劍壁上,無數細小的血珠緩緩的流下。

  許多血珠落在那些深且寬闊的劍痕裡,只是令這些劍痕內裡染上些微的色彩。

  然而顧惜春的眼睛驟然亮若星辰。

  他面前的影劍壁上,出現了幾道極細,然而卻極鮮豔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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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新的紀錄

  一扇黑漆院門由內而外打開,身穿白色狐毛裘衣的王太虛從中走出,踏上等候在門口的馬車。

  這道院門內的廳堂裡,十幾名長陵市井間的江湖大佬看著他的背影,一時相互無言。

  在數十日前,這名兩層樓的主人和他們只是並起並座的存在,然而數十日後,對方卻已然有了深厚的兵馬司的強力支持,兵馬司已然採用了一系列異常強悍的手段,幫他在整個長陵鋪平了道路。

  從今以後,長陵市井間的很多規矩,便是由他來定。

  在場的這些人或多或少知道那一夜腥風血雨背後的故事,在他們看來,從市井人物的手裡搶奪到一些地盤和利益,不算什麼,但敢於從兵馬司的手裡搶奪到地盤,那便真的足以令人敬畏。

  步入車廂的王太虛揉著腦袋兩側的穴位,疲憊的靠在軟墊上開始閉目養神。

  給這些長陵的江湖大佬劃定規則和重分地盤不是簡單的事情,而且他十分清楚,接下來要想站穩腳跟,完全無法依靠威脅別人,而是要讓人覺得你做得比以往的所有人好。

  已然接近年關,長陵的街道上比任何時候都要熱鬧,到處都有歡快的孩童在街巷裡跑來跑去。

  就連以往破落的梧桐落都張燈結綵,平添了許多喜氣。

  丁寧看到王太虛的這輛馬車出現在巷口,便直接迎了上來。

  在車廂裡自己的老位置上坐安穩之後,丁寧看著不加任何掩飾的王太虛,說道:「報仇是件很累的事情。」

  王太虛笑了笑。

  每次看到丁寧他都會很放鬆,這種放鬆來源於他不需要再費盡腦汁自己想問題,丁寧往往能夠做得比他更好。

  「應該是樑聯。」他收斂了笑意之後,看著丁寧說道。

  對於別人而言,這一句會非常突兀,讓人摸不著頭腦。

  然而丁寧卻很清楚王太虛這一句話裡包含的所有訊息。

  丁寧冷笑了一聲,「真是巧。」

  王太虛卻是誤會了丁寧的意思,點了點頭,說道:「他軍功已滿,封侯就缺些立足的根基,在軍中的地位又足夠高。一些線索也都指向他…而且最近這段時間,被皇后或者兩相深切表達不滿的也只有他。只是沒想到這麼巧,是由薛洞主之手來表達皇后的意思。」

  丁寧沉默不語。

  對於他而言,和樑聯的恩怨,又何止是眼前的這些恩怨。

  「樑聯沒有那麼快可以對付,你現在還缺一名足夠份量的修行者的支持。」

  沉默了數息的時間後,丁寧抬起頭,看著王太虛說道:「之前還有薛洞主,但現在沒有了。」

  王太虛點了點頭:「薛洞主的身體到底如何?」

  丁寧說道:「他會看完明年的岷山劍會。」

  王太虛苦笑。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不過你暫且不需要找別人,在明年的岷山劍會之後,我或許便足夠份量。」

  王太虛頓時一愣。

  丁寧平靜的說道:「不是說已然能夠擁有足夠的力量,是隻要能夠奪得第一,我在長陵權貴眼中的地位便必然不同。就如長陵沒有人敢殺死安抱石和淨琉璃。」

  「岷山劍會折桂?」

  王太虛雖然明知道丁寧進入白羊洞的目的便是要參加岷山劍會,但此刻聽到丁寧的這句話,他還是有些難以相信。

  丁寧看了他一眼,沒有解釋什麼,只是說道:「今天你如果有空,晚上也可以來接我。」

  王太虛疲憊的雙眸裡頓時閃現異樣的光彩。

  他知道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丁寧絕對不會說一句這樣的話,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說道:「好,我在白羊洞山門外等你。」

  ……

  ……

  時近年關,已是白羊洞的放院日,大多數學生都已離院,所以和往日相比,白羊洞更加靜謐。

  丁寧由白羊洞一名師長相送,步入崖間的隱祕茅屋。

  關上門,在蒲團上盤坐下來之後,他從袖裡取出了一個藥瓶,一口將微苦的黃色藥液全部飲盡,一滴不剩。

  和往常一樣,他閉上眼睛,很快進入識念內觀。

  那些黃色的藥力在他的體內散開,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體內五臟也變得微黃,散發出來的氣息變得異常猛烈,就好像他的五臟都徹底的燃燒起來。

  無數隱匿在他體內的「小蠶」又開始復甦,輕柔而迅速的吞噬著藥力,而後又吐絲般吐出更為精純的藥力。

  他體內五氣變得越來越旺盛,在他的念力驅使下,他體內的無數「小蠶」的活動也越來越旺盛,從一開始被動吞噬口邊的五氣和靈脈靈氣一般,到開始大口大口的抽吸。

  他身下的蒲團開始發出無數細微的絲絲聲。

  普通下方的細小靈脈,從一開始自然散發,到最後變得就像是抽水一般,被大量的抽引出來,和他體內的真氣融合,然後注入氣海。

  他的氣海和無數「小蠶」的身體裡的真氣,都變得越來越粘稠。

  就如同確切的知道某個點是臨界,某個點是契機來臨一般,心境絕對平靜的丁寧的念力緩緩的朝著身外開始流散。

  他的身體和身體周圍,就像是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池塘。

  若是南宮采菽此刻能夠感受到他的感知,必定會震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因為在他的感知裡,是無數的線條。

  甚至每一條線條的色彩,每一條線條中元氣流動的方向和速度,都是那麼的清晰。

  他沒有像南宮采菽一樣等待。

  而是將自己的念力溫柔的傳遞向其中的許多線條。

  這些線條中的元氣根本沒有感到畏懼或者抗拒,而是就像驟然感覺到老朋友的來臨一般,驟然興奮起來。

  它們幾乎是歡呼著,迫不及待一般,和丁寧的念力相融,飛快的流入丁寧的身體,更加雀躍的和丁寧的真氣融合。

  就像它們本身就應該在那裡,就像它們已經等待了這一個時刻太久。

  無數光星在丁寧的肌膚表面不斷閃動,散發出異常瑩潤的光澤。

  這個過程對於幾乎所有修行者而言完全不可控,就如天空飄雪,雪大雪小,什麼時候積雪盈尺,只看天意。

  然而這個過程,對於丁寧而言竟然也可以控制!

  他的身體表面好像有無數看不見的蠶爬了出來,無數的細絲伸向周圍的空氣之中。

  在這些細絲的牽引下,就如雪落時高空裡的雪花都被大量的牽落,雪落更急一般,他身體表面的光星出現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體內的真氣和天地元氣融合,發生徹底改變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的整個人被徹底點亮一般,通體變得玉石般瑩潤。

  他體內所有氣狀的真元全部消失,全部變成了晶瑩的液滴,流入氣海。

  這便是真元境。

  他的破境,不只是如水到渠成,而是像水未至,便已預先挖了溝渠,令水流得更為順暢。

  沒有任何的破境時間。

  真氣和身體到了可以凝鍊真元的點,便直接破境。

  阻礙修行者前行的坎,對於他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夜色已濃,山道上已然伸手不見五指。

  等候在相近索橋上的那名白羊洞師長有些擔心起來。

  以往丁寧在這個時候,便早已出來,難道今日裡修行上是遭遇到了什麼問題?

  就在他忍不住要朝著丁寧所在的那間茅屋飛掠而去之時,茅屋的門卻是被人推開。

  在看到走出的丁寧的瞬間,看到丁寧顯得異常瑩潤和潔淨的臉龐,這名中年道士模樣的白羊洞師長渾身都不可控制的震顫起來。

  他身下的索橋都因為氣息的激盪而發出了無數金鐵震鳴的聲音。

  ……

  王太虛在白羊洞山門口的馬車裡安靜的等待著。

  事實上在清晨將丁寧送到這裡之後,他這輛馬車便一直沒有離開。

  當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掀開車簾看到從山道上走來的丁寧,王太虛便徹底的呆住。

  片刻之後,他看著已然走到身前的丁寧,無比佩服的輕聲說道:「我知道今日會有不同尋常的事發生,但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這麼不尋常。」

  頓了頓之後,王太虛看著丁寧,接著說道:「從祭劍試煉到現在,怎麼都不到八個月的時間。」

  丁寧和王太虛認識都沒有八個月。

  但丁寧現在很清楚王太虛為什麼會刻意說八個月。

  因為長陵所有年輕才俊裡,修行最快的安抱石和淨琉璃的紀錄,從第二境煉氣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八個月的時間。

  所以丁寧今日破境,對於整個長陵而言,自然是一個新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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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新的風波

  修行世界裡新的紀錄,便意味著可以在史書上留下濃厚的一筆。

  但新的紀錄,也往往代表著新的風波。

  所以當丁寧回到梧桐落酒鋪,當他第一步跨入酒鋪時,長孫淺雪不悅的清冷聲音就已經響起:「你一定要讓人發現你這麼快麼?」

  長孫淺雪的這句話包含著兩層意思。

  一層是你可以控制修為的速度,另外一層是,就算你想要這麼快破境,你破境之後也可以隱匿修為,不需要讓別人察覺。

  「一定要這麼快。」

  聽著長孫淺雪包含著兩層意思的這句話,丁寧異常乾脆的回答,然後看著面籠寒霜的長孫淺雪輕聲解釋道:「因為我想要讓薛忘虛風光。」

  長孫淺雪似乎接受丁寧這個說法,臉色漸柔,但語氣依舊一貫的清冷:「對於你而言,你顧慮的東西也太多了些。」

  「最終的結果是目的,不管能不能達到目的,我也希望過程能夠精彩一些,有意義一些。」丁寧看著她,說道:「越少羈絆的人可能越容易被人憎惡。」

  ……

  和所有正常的老人一樣,薛忘虛睡得很早,但是醒得卻比絕大多數老人都晚。

  黯淡的晨光裡,張儀端著麵碗,聽著屋裡傳出來的沉重但紊亂的呼吸聲,想到昔日薛忘虛的仙風道骨,想到七境之上的丰姿,他就忍不住悲從中來,快要有眼淚滴進手裡的麵碗。

  他很擔心那種沉重的呼吸聲突然沒有了,或者薛忘虛永遠醒不過來。

  然而就在一滴眼淚將落未落之時,隨著一聲長長的呼氣聲,薛忘虛就此醒來,迎接長陵新的一天。

  聽到薛忘虛起身,張儀來不及放下面碗便疾步走進小院。

  緩緩披衣的薛忘虛聽到門外急促的腳步聲,他腦海中便自然浮現起張儀倉促心急的模樣,他便忍不住呵斥了一聲,「跑那麼急做什麼,怕我睡死了不成。」

  張儀一個錯步,僵在薛忘虛門口五、六步處,有些氣急道:「都快過年了,您還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除了李道機之外,在丁寧未入白羊洞之前,張儀一直是薛忘虛最喜愛的弟子,只是他也有些受不了張儀的迂腐和婆婆媽媽,原本聽到張儀這樣的話,薛忘虛白眉微豎,又忍不住要喝罵些什麼,只是突然之間,他鼻翼抽動,嗅到了熟悉的香味,他便頓時好奇起來:「張儀,你在吃麵?」

  張儀一愣,看了看手裡的麵碗,頓時有些羞愧,垂頭道:「聽人說您和小師弟經常在巷口那家面鋪吃麵,今日早起幫您準備些熱水,看您沒有起身,再聽面鋪老闆說過了明天便歇攤過年了,我便要了一碗嚐嚐,卻一時疏忽,您還未吃,我卻已然在這裡吃上了。」

  薛忘虛卻是突然來了勁,還未完全披好外衣,便連聲道:「你快推門進來讓我看看。」

  張儀頓時十分疑惑,難道洞主這麼愛吃麵?但對於尊師重道極其看重的他自然不敢有任何遲滯,他馬上一個箭步便到了門口,推門而入。

  薛忘虛定神往張儀手中看去。

  待看清張儀手中碗的顏色,他頓時一手伸著指頭點著張儀,一手捶床狂笑了起來。一時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又是怎麼了?」

  張儀臉都白了,心想小師弟託自己照顧,結果只是一夜,洞主便失心瘋了的話,這可如何交待!

  「沒事,沒事。」

  看著緊張得要撲上來的張儀,薛忘虛一邊收手揉著自己笑疼的肚子,一邊說道,「下次記得到那家面鋪去要自己帶碗。」

  「自己帶碗?」

  張儀還是覺得薛忘虛極不正常,這面的味道和碗難道有什麼關係,更何況離得那麼近,那家面鋪老闆又那麼好說話,吃完將碗還回去不就好了?

  「你小師弟還沒醒?」

  薛忘虛強忍住笑,道:「讓他和我一起去吃麵。」

  「好,我馬上去喊他。」張儀心中覺得丁寧在場似乎才鎮得住場面,頓時轉身就要往外跑。

  「你跑什麼!」

  薛忘虛見狀又忍不住喝道:「隔得這麼近,喊一聲他不就聽見了?」

  張儀怔了怔,為難道:「這似乎有些失禮…」

  薛忘虛微怒,「失什麼禮!這是普通街坊衚衕,你以為是什麼地方,你這麼婆婆媽媽,難道要我喊麼!」

  張儀頓時苦了臉,粗聲喊道:「小師弟,洞主喊你過來陪他吃麵!」

  遠遠的,街口那頭的面鋪響起面鋪老闆的迴應聲:「要兩碗什麼面?澆頭幫你們先做!」

  「肥腸面。」

  丁寧清越的聲音響起。

  「我也一樣。」薛忘虛看了張儀一眼。

  張儀便只得愁眉喊道:「肥腸面兩碗。」

  「要不再多喊一碗吧。」薛忘虛這才有些滿意,看了張儀手中的麵碗一眼,「你也帶個碗和我們一起去吃。」

  「這怎麼行。」張儀下了決心一般,兩口便把碗裡的面全部吃完,然後才歉然道:「五穀本天子所賜,又經農夫辛勤播種,磨成米麵,豈可浪費。」

  薛忘虛看著他鼓著腮幫子的樣子,輕嘆了一聲,說道:「你只記這些古語,卻不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說法。你若是知道這洗碗之人喜歡時不時挖鼻孔,你還會不會如此說法?」

  張儀的眼睛頓時鼓了起來,面上的神色極其精彩。

  也就在此時,丁寧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的小院中。

  張儀轉身,在看清丁寧的面容的瞬間,啪嗒一聲,他手中的麵碗掉落在地,碎成數片。

  薛忘虛忍不住搖頭:「就算是表示憤慨,也不要摔別人家的碗啊。」

  張儀卻是如結巴般顫聲道:「小…小…小師…」

  薛忘虛終於覺得異樣,他定定的看著走來的丁寧,眼睛也漸漸瞪大。

  「第三境?」

  他呼吸有些不順,輕咳了數聲,不能確定般看著丁寧問道。

  丁寧微微一笑,開始端盆準備洗漱的熱水。

  「這簡直是…」

  薛忘虛說了幾個字,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形容,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

  ……

  長陵城東郊外,有一處僻靜院落,院牆圍著的範圍很廣,然裡面的建築卻小巧精緻。

  一間灰牆黑瓦的小屋前,有一片天然的碧泉,四周全是荒草地。

  此時枯黃百草上覆蓋著白雪,中央的泉水卻是依舊靈動,散發著絲絲的熱氣,其中甚至有數尾紅鯉在其中游動。

  一名看不出年紀的修行者盤坐在這片小屋裡,正對著這片碧潭。

  之所以說看不出年紀,不是歲月沒有在他臉面上留下印記,而是他的頭髮和鬍鬚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修剪過,長髮及地,鬍鬚也遮掩了他小半的面目。

  只是即便長髮垂散,如荒草亂長,他的身體依舊有英姿勃發之感,散發著春天般的氣息。

  兩名身穿華服的男子站在他身前左側的臺階下,一名看上去三十餘歲面目,另外一人卻是五十餘歲,都有著那種位置極高的權臣才會有的不怒自威的氣勢。

  「弟弟,我們可能錯了。」

  三十餘歲,頭髮用一根玉簪盤起的男子有些苦惱的看著這名散發修行者,說道:「我們留意過的那名酒鋪少年,已然到了第三境,破境速度比安抱石和淨琉璃還要快。」

  「不會比他們快,我聽聞在祭劍試煉中,他便是藉助了丹藥,直接從煉氣下品到了煉氣上品。」散發修行者一動不動,目光依舊凝視著前方的碧潭,說道:「而且就算用各種靈藥養身,最多到第五境便要早衰…第五境沒有什麼意義。」

  三十餘歲男子輕聲問道:「家裡要聽取你的意見,所以你的意思還是和之前一樣?」

  散發修行者依舊一動不動道:「一樣。」

  兩名華服男子不再多言,退出這個獨特的小院,乘坐著一輛青銅色的馬車離開。

  「他說的也有道理。」

  有些沉悶的車廂裡,三十餘歲的男子沉吟道:「安抱石和淨琉璃是不借助任何丹藥修行,嚴格來說,這丁寧的確未必比兩人破境更快。丹藥的藥氣沉積體內,會對將來的元氣感悟都有影響,所以的確…」

  「有什麼道理!方繡幕是練劍練得傻了,難道你也傻了!」

  然而他的話語卻被五十餘歲男子的冷笑斥責聲直接打斷,「祭劍試煉到現在才多久?還不到三月的時間!別說此子祭劍試煉時才過第二境中品,便是那時就已然到了第二境上品,安抱石和淨琉璃從第二境上品到破境進入第三境用了多久的時間?別人不知道,你難道還不清楚?只是用第二境上品到第三境的時間比較,你便明白了!更何況此子還跟隨著薛忘虛去了一趟竹山縣,奔波勞碌,並未連續閉關修行!」

  三十餘歲男子頓時呆住。

  「四個月…安抱石和淨琉璃,第二境到第三境的八個月時間裡,主要所花的時間都在後段。」

  呆了數息的時間之後,他才深吸了一口氣,震驚道:「如此說來,還是丁寧快。」

  「方繡幕現在叫方朽木差不多,練劍練成如此模樣,也不知對著一個泉池一坐數年又能坐出什麼花來,偏生家裡又對他最為倚重。」五十餘歲男子冷笑道:「他不看好此子,我卻是要試試,連皇后都因為薛忘虛而對此子有些注意,想要看看他在岷山劍會上的表現,我便也推波助瀾一番,若此子真有非凡成就,家裡將來對他的看法也自然有所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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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賭一賭

  紅日漸升。

  一處沒有多少陳設,甚至可以用寒酸兩字形容的官邸裡,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須中年官員蹙眉看著紅融的朝陽。

  許久之後,他終於下了決定,對候在一側的師爺說道,「將我的那盒鯨瓊膏給梧桐落那酒鋪少年送去。」

  和所有能在長陵立足的師爺一樣,這名枯瘦的師爺雖然看上去一陣風都能將他吹到,然而神色極其的穩重,眼睛一直都是充滿著睿智的光芒。

  此時聽到他的這句話,這名師爺卻是大吃了一驚,無法平靜道:「司空大人,會不會太貴重的了些?」

  美須中年官員自嘲般笑笑,說道:「我很清楚你此時的想法…這酒鋪少年丁寧雖然修為進境快得驚人,但畢竟每一境的狀況都不相同,有些人前面數境極快,但到了第四第五境卻是泯然眾人。聖上登基之後,最出名的例子當屬常山郡的郭殤,前四境的修行速度都和史書上那些最優秀的修行者差不多,但到了第四境之後,卻是遲滯不前,弄得信心全無,自暴自棄不說,還抑鬱成疾,現在變成諸病纏身的癆病鬼。由前三境看人,的確太早。」

  「只是這樣的道理,我能明白,那些位置遠比我高的貴人,自然也十分清楚。所以哪怕也和我一樣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只是知道而已,根本不會對他有過多的關注,更不會去對他表示什麼好意,因為他還不夠格,除非他能在四境五境也有這樣的表現。對於那些貴人而言,甚至只有到了六境之上的修行者才能讓他們略費些心思。」

  頓了頓之後,美須中年官員看著越來越不解的師爺接著說道:「此時對他示好的,自然是那些位置還不夠高的貴人,只是因為這少年還不夠格,所以即便是他們表達一些好意,也不會給出太貴重的東西。但是我想賭一賭。」

  美須中年官員看著眉頭驟然鬆開的師爺,認真的說道:「禮司雖掌管宗廟禮儀,名為各司之首,然而實則是最沒有什麼力量,最多隻能和聖上和皇后說上些話而已。我司空連在禮司到了這樣的位置,手裡能用的,還比不上一個兵馬司的指揮使。」

  「因為感覺沒有什麼好的出路,要報仇似乎也變得越來越沒有希望,所以我想賭一賭。」美須中年官員的眼裡開始浮現出複雜的情緒:「其實我這也不是病急亂投醫,因為和別人不同,我見過薛忘虛幾面,我清楚他是屬於那種最能隱忍的人,長陵能忍的人有無數,然而像他那樣實則已經到了第七境,卻還這麼能忍的人卻應該沒有第二個。既然像他這樣能忍的人都會為了這少年而做出許多和他本性截然不符的事情,那少年,便應該真的值得我賭一賭。至少在修為和資質上,薛忘虛看得比我清楚。同樣是送禮,我要送便送份最重的重禮。那少年起步晚,身子骨弱,缺的便是鯨瓊膏這樣的海外靈藥。我仔細打聽過了此子在祭劍試煉上的一些表現,我相信此子是那種知恩圖報之人。」

  聽到自己所追隨的這名大人的這些心聲,枯瘦師爺有些佩服,知道在他做出決定之前,已經做足了功課,只是想到報仇二字,這名枯瘦師爺看著對方眼角的皺紋,還是忍不住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梧桐落驟然熱鬧了起來。

  這種熱鬧不是尋常過年帶來的熱鬧,而是出現了許多華貴的馬車。

  貴婦的纏頭,胭脂水粉,書房的鎮紙、香爐,把玩的玉石,在過往的很多年裡都會隱然成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在數十年前,馬車從原本沒有車廂,只有華蓋的制式演變成封閉車廂的制式後,可以不讓外人看到車廂內裡情形的馬車,從一開始貴人家相對平穩和舒適的代步工具,便搖身一變具備了私密會見等多種用途,成為了長陵貴人們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物件。

  車廂的製作也日漸精緻和華美,只是從一些用料和鑲飾,就可以大致看出主人在長陵的地位。

  最好的車伕,更是能夠直接看出馬車對應的府邸。

  一輛車廂夾板明顯襯著箭矢無法穿透的鋼板,顯得十分沉重的馬車原本正待駛入巷道,便在此時,端坐在車頭,坐姿如標槍一般挺直的車伕目光卻是一凜,皺起了眉頭。

  一輛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車廂只是用普通青檀木製造的馬車正從另外一頭駛入梧桐落。

  「怎麼?」

  這名車伕身後的車廂裡感覺到馬車的停頓,傳出了一聲輕聲問詢聲。

  「是方侯府方詠的馬車。」車伕輕聲迴應道。

  他身後車廂裡的貴人頓時沉默不語,耐心的等著。

  方詠雖然是庶出,但戰功顯赫,在方侯府是除了方餉、方繡幕之外的第三號人物。這樣的人物,自然比他的身份高出太多。

  也就在此時,這輛馬車的車伕又是一怔。

  他看到了一輛顯得特別方正的馬車。

  那輛馬車同樣沒有什麼特別華貴的裝飾,只是馬車的每一個部件,卻極為正統,完全合乎標準制式,連一點私人的喜好都不帶。

  「禮司副司首…司空連大人竟然也派了人來。」這名車伕確認自己看的沒有問題,側轉過身來,有些不能相信的對著車廂內裡輕聲稟報道。

  ……

  薛忘虛租住的小院前車馬不停。

  一輛馬車剛剛駛離,便又有一輛馬車停至門口。

  看著一件件送入,將要堆滿半間雜物間的禮品,帶著黃鼠狼皮帽子的薛忘虛忍不住又咧嘴笑了起來。

  這是不是也是一種風光?

  「小….小師弟…」

  也就在此時,一直在納禮記錄,以便將來有可能還禮的張儀突然又結結巴巴的驚呼了起來。

  薛忘虛一拍手中暖手的銅湯婆子,喝道:「又怎麼了?」

  「方侯府方詠大人,送了一件金縷衣過來。」張儀似是也羞愧自己一驚一乍的表現,慚然從那間雜物間走出,輕聲道。

  薛忘虛頓時一怔。

  金縷衣自然不是真的用普通金絲製成,若是那樣,對於修行者而言便不算貴重。修行者世界裡所說的金縷衣,是用一種叫做金縷花的異花的花莖內絲編織而成,有助於真元境修行者的凝氣,可以讓修行者在真元消耗劇烈,吸納天地元氣補充真元時,補充真元的速度更快一些。

  這的確是一份大禮,而且因為金縷花稀少,也是一份有價無市,用錢也難以買得到的大禮。

  「即便是一件金縷衣,也不用這麼大驚小怪。」回過神來的薛忘虛看著有些羞愧的張儀呵斥道。

  張儀更加羞愧的垂頭,輕聲解釋道:「我知道…可是禮司的司空大人,送了一份更重的禮過來,他送了一盒鯨瓊膏,足能用到明年初夏。」

  薛忘虛這次徹底的愣住。

  禮司的司空大人,便只有副司首司空連。

  雖然丁寧有這樣的表現,但薛忘虛自然很清楚丁寧這樣的一株幼苗對於真正的權貴根本不夠格,方侯府會有人來,只是因為丁寧之前和方侯府有些淵源。驪陵君是整個長陵公認事無鉅細,事必躬親的人物,會動用一些手段,也只是因為他在這裡遭受了丁寧的拒絕和羞辱。

  現在司空連這樣的權貴能夠關注到丁寧,哪怕是送一份薄禮,在他看來都已經有些不可思議,更不用說是一盒鯨瓊膏。

  鯨瓊膏是大秦王朝這百年來朝著海外尋藥的探索中,發現的對於修行者極為有用的藥物之一。

  它是由深海中一種叫做鯨瓊草的膠質海草煉製而成,而那種膠質海草生長的地方,都有大量黑水蛟盤踞。若是在尋常淺水中對付一條真正的蛟龍,對於許多修行者而言不算特別危險的事情,然而要在深海中面對有可能是一群真正的蛟龍,那採集這種海草,便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代價。

  所以鯨瓊膏極為珍稀,即便是那些侯府,也極少能夠得到。

  而這種膏藥卻又極其有用,若是在沐浴之後塗抹全身,藥力滲入皮骨,便會大大刺激真元的換血換髓效果,不僅令筋骨強壯,百病不生,而且同時會自然的令氣力大漲,相當於可以讓修行者少去很多修身的修煉時間。

  所以這種膏藥,在各朝也被稱為「築基膏」,補的是修行者的基礎。

  足能用到明年初夏,這鯨瓊膏便自然不是一小盒,而是一大盒。

  這的確是足以讓任何人震驚的大禮,不能怪張儀不夠鎮定。

  「居然連這樣重的禮都送了出來.」薛忘虛輕輕的咳嗽了數聲,感慨的輕聲嘆道:「司空連,你又有什麼事情…長陵這樣的地方,真的是讓你這樣的人,都有許多無奈,都有根本無法解決的事情,需要讓你這樣做麼?」

  ……

  尋常人有尋常人的無奈和恩怨,那些站在高處的人也有站在高處的人的無奈和恩怨。

  薛忘虛發出這樣的感慨,不是因為他到此時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他想著,既然爬得再高也是如此,那爬得再高又有什麼意義?

  只是並非每個人會這樣的想法。

  或許絕大多數人,也只會在一生終結時,才會徹底回望自己這一生,才會思考自己做的很多事對不對,有沒有意義,或許才會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麼,其實最想要的是什麼。

  華美的書房裡,驪陵君看著身前的案卷,他雙鬢的白霜越來越濃。

  腳步聲打破了他沉重的思緒和周圍的靜謐,一絲馬糞的臭氣,極不協調的出現在燃著沉香的書房空氣裡。

  驪陵君的眉頭倏然皺起,一向溫雅的他的臉面上驟然浮現出極其罕見的凌厲殺意。

  他抬起頭,看著出現在他視線裡的那人,聲音微冷道:「不請自來,這便是最大的無禮,且你是我府裡的人,不顧我府裡的規矩,這便不只是無禮。」

  身穿散發著臭味的普通布衣的蘇秦深深躬身,說道:「我是無禮,但我可為君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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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何以解憂

  「為我解憂?」

  驪陵君看著蘇秦,心中殺意越來越濃烈。

  此時的蘇秦身上沾染著馬糞的氣息,雙手說不出的粗糲,看上去和最普通的下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尤其他的左手雖然已經不再血肉模糊,傷口都已經結痂長好,但是五指和整條手臂的筋肉都看上去有些扭曲,佈滿傷痕,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蘇秦對自己此時的觀容可以說毫不在意,然而驪陵君對自己的兩鬢秋霜卻極為在意。

  正值壯年而兩鬢染霜,只能說明憂思過重,影響了氣血,甚至對將來的修為進境肯定也有極大的影響。

  驪陵君在過往的很多年裡,給人的感覺一直是事無鉅細,事必躬親而精力旺盛,如日中天。

  尤其是現在,他絕對不能讓外界知道他的憔悴。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能夠避開外面人的耳目,接近我的書房,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恕我真想不出你能在什麼方面為我解憂。」因為心中殺意濃烈,所以此刻他說話也完全沒有了平日的溫雅,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您的書房外面有許多比我厲害的門客,我能出現在你的面前,便是因為我在這裡這麼多天,已經精準的摸清楚了他們的習慣和路線,這是我的能力,但也是您留我在府內,賦予我的機會。」

  蘇秦有些感慨的看著自己被馬房糞水染溼的鞋面,然後抬起頭,看著譏諷的看著自己左手的驪陵君,平靜的說道:「其實你也知道,丁寧說的很多話是對的。」

  驟然聽到那個名字,驪陵君的眉頭不自覺的皺起,眼中寒意更濃。

  蘇秦卻是宛如無所察覺,臉上反而露出了白羊洞時那種微笑,他接著說道:「其實你做事太過追求完美,世上哪裡有那麼多完美的事情。就如你的歸家之路…你又何必一定要你父王和趙香妃全部認同?」

  驪陵君眼睛微微眯起,語氣寒冷道:「什麼意思?」

  蘇秦看著他,淡然道:「你有沒有想過,讓你父王和趙香妃之中某一個人對你有極其強烈的好感,覺得非你不可,或許比兩個人都對你有些好感要有用得多?」

  驪陵君畢竟非同常人,聽到蘇秦的這句話,他的眉頭驟緊,臉上的神色卻是柔和下來,「你繼續說下去。」

  「你父王和趙香妃之間的關係,恐怕比起你們大楚任何權貴之間的關係都要牢靠,只要其中一人確定是你,另外一方必然會做出讓步。」蘇秦越發平靜自信,他明明穿著散發著消散不去的臭味的下人衣衫,然而卻就像是穿著天下最華貴的衣衫般散發著光彩,他看著驪陵君,說道:「所以您不要再猶豫什麼,不要再去考慮別的什麼可能,您現在只需要徹底說服其中一人。」

  驪陵君深吸了一口氣,他抬起頭來,面容再次變得溫雅可親,「你在我府中隱忍了這麼久,便是為了能夠得到站在我面前的機會,這麼說,你已經有所把握?」

  「我說了我可為君解憂。」蘇秦再次作揖行禮,緩緩說道:「我願為使,去楚都說服趙香妃。」

  驪陵君讚許的看著他,說道:「你來投我,我故意讓你去馬房,你不懷恨在心,現在反想幫我?」

  蘇秦微微一笑,道:「高位者,不問恩怨,只講利益。」

  驪陵君站了起來,緩緩躬身行禮,道:「您需要什麼?」

  稱呼上的改變,便意味著身份的改變。

  蘇秦知道自己踏上高處的第一步已然正式跨出,於是他更加燦爛的微笑道:「您為君,我為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許諾。」

  「能令我歸國,位登大寶。這個要求不算過分。」驪陵君不再猶豫,看著蘇秦,說道:「你想要何日啟程?」

  蘇秦平靜的說道:「事不宜遲,便在今日。」

  ……

  支持著人前行的,不只是野心,往往更多的是不甘心。

  虎狼北軍大營的大將軍營帳裡,樑聯面色漠然的看著面前的中年男子。

  他身前的中年男子身穿著他親兵的衣甲,但是眉宇之間卻是有任何侍從都不會有的桀驁和狂放之意。

  這種桀驁和俾睨天下的氣息,也唯有那種敢於和整個王朝為敵的大逆才能蘊育得出。

  一個人的氣質如何,只看他胸懷中所想的事如何,只看他面對的敵人的高度如何,這些話一點都不虛。

  這名桀驁直視樑聯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雲水宮真傳弟子之一的樊卓。

  「都已經用這種手段給了你警示,難道你還不甘心?」

  樊卓看著臉色漠然的樑聯,隨意用小刀在身前食盤中的羊腿上切了一片,嚼了起來,同時接著說道,「說不定鄭袖都覺得長陵衛驚動我們的事情,都是你暗中插手,像她這樣冷酷的人物,做事根本都不需要什麼證據。」

  「我又豈是到此時才不甘心?」樑聯漠然道:「否則我又何必派人給你們送信?我大可看著你們被夜策冷和虎狼軍絞殺,同時我或許還能乘機殺死夜策冷,讓皇后對我滿意一些。」

  樊卓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繼續邊切肉邊吃,「你想要我們幫你做什麼?」

  樑聯道:「幫我殺死薛忘虛和他身邊那名少年。」

  樊卓頓時大聲的冷笑起來:「即便再不甘心,也不要自暴自棄,這有必要麼?」

  「當然有必要。」

  樑聯面無表情的說道:「在兵馬司和那名江湖人物談判之後,我的兩名親信還被殺死了。我可以不在意皇后給我帶來的傷勢,但是我不能無視我手下這些人的生死,若是我對他們的命都不在意,便不會有人再給我賣命。我們行軍打仗這麼久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一直打勝仗,都知道失敗會死人,但如果連一名江湖人物都對付不了,我手下的這些人會懷疑我的能力。」

  「我不是一名單獨的修行者,我是擁有一支軍隊的將軍。」樑聯看著眼睛微微眯起的樊卓,接著說道:「而且兵無常形,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現在所有人都不會覺得我還會對付薛忘虛和那少年,若是他們被殺了,或許反而會讓人覺得是有人要栽到我的頭上,挑戰皇后的權勢。你們恰好可以幫我做到這點。」

  「而且你們難道怕我不甘心,怕我像一頭受傷的狼一樣亂咬?」

  樑聯沒有多少表情的臉上出現了冷諷的神色,「我越是和你們一樣,越是接近你們,我們之間的盟約才更加牢靠,你們也會覺得我更加安全。」

  樊卓毫不掩飾的冷笑,說道:「你說的雖然不錯,然而你應該明白我們只是為了孤山劍藏,我們不可能為了這件事冒險。」

  樑聯冷漠道:「真正的亡命之徒,真正和長陵權貴沒有關係的殺人的人,你們比我認識得多。我安排你們入城至今,都根本未過問任何孤山劍藏的祕密,都根本未過問你們在長陵搜尋的到底是什麼。若是連這些小事都不肯為我做,我們的盟約還有什麼意義?」

  樊卓想了想,覺得若是長陵亂些,似乎對他們的行事更加的有利。

  樑聯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那名江湖人物此刻已經將我想要擁有的一些勢力整合了起來,除了魚市之外,他已然是那些江湖人物的盟主,將來若是能夠控制他,你們要尋找什麼東西,應該更為簡單,若是以行軍打仗般的長遠來看,將來我在白,你們在黑,各掌一方,我們或許都不用現在這麼不甘。」

  樊卓桀驁的笑了起來,他覺得吃得不暢快一般,丟開了手中的小刀,直接舉著羊腿吃了起來,同時說道:「那些人的價格都不低,尤其要到長陵搏命,價格便更高。」

  樑聯看著他,緩緩說道:「用來買命,多少錢都不算貴。」

  ……

  ……

  送禮的馬車一直到午後才漸漸稀少、消失。

  所有梧桐落的住戶都覺得這裡出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都是面上極有光彩,但丁寧卻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因為未去白羊洞修行,酒鋪在數日之前便已歇業,所以接近傍晚時分,丁寧只是一邊隨手翻看著薛忘虛這數日裡時斷時續寫出來的一些筆記,同時看著張儀陪著薛忘虛下棋。

  薛忘虛昔日修為雖高,但棋力比起張儀卻是不足,連輸了數局,終於有些惱羞成怒,一拍棋面,叫道:「你懂不懂尊師重道,贏了數局也不知道故意下兩步昏招,讓師長一局!」

  看著薛忘虛生氣的模樣,張儀又是羞愧,又是不解,惶恐低頭道:「洞主,書上言…」

  「書!」薛忘虛氣得伸手欲打,但不知為何,卻突然又深深的擔心起來,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無比認真的看著張儀告誡道:「你性情仁厚,古君子之風,但我擔心你太過仁厚,被小人所乘。所以我只想讓你記住一句話,任何書都是人著,任何法都是人定…規矩和人情,孰輕孰重,你自己去想。」

  丁寧看著認真教誨的薛忘虛,眼裡又多了幾分敬重。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身體突然不可察覺的微微僵硬起來。

  他眼睛的餘光裡,一名說不出安靜的紅衫女子,正在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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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商家遺女

  那女子出奇安靜,雖身著紅衫,站立在巷間卻並未引人注意。

  只是無論在此時酒鋪中長孫淺雪的感知力,還是在此時丁寧的眼中,她的身周卻似始終有一株黑竹在搖曳。

  黑竹安靜而與世無爭,只是天生便不屬於凡塵的氣息,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這紅衫女子和街巷中所有人似乎並無交集,然而看到她的瞬間,丁寧卻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她便是魚市那個地下王國的主人。

  因為惹薛忘虛發怒而羞慚自責的張儀正在思索著薛忘虛鄭重的話語,他畢竟也是資質極高的修行者,他終於有些感覺到了異樣,抬頭望去。

  只是在他抬頭之時,紅衫女子已然轉身離開,所以他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是看著先前紅衫女子站立的地方,有些莫名的疑惑。

  「怎麼?」

  薛忘虛看著他問道。

  「沒有什麼。」張儀搖了搖頭,有些不安的輕聲提議道:「再下一局?」

  薛忘虛已然有些興趣缺缺,但是看著不安的想要補過的張儀,他突然覺得這是另外一種方式的教導。

  於是他點了點頭,敲了敲棋盤,道:「再來。」

  「丁寧!」

  便在此時,長孫淺雪清冷的呼喚聲自酒鋪後院響起。

  ……

  紅衫女子走入梧桐落外的窄巷,等候在那裡的黑衣老叟拄著竹杖,跟在了她的身側。

  「那少年確實不錯。」

  她朝著魚市的方向前行,緩緩的對著黑衣老叟說話,聲音裡帶著一種甚至能感染他人的寧靜,「能每過數日來魚市照顧那名孤獨老婦人,陪老婦人說說話,不求圖報已實屬難得,今日裡看他更有一種榮辱不驚的平和,我也有愛才之念,只是自身難保,跟著我們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也只能遠遠看他數眼罷了。」

  「那女子陰氣重重,修的是大齊王朝陰神鬼物手段,而且也已到了七境,她到底是誰,怎麼會過來看你?」酒鋪後院,長孫淺雪面對著這名紅衫女子離開的方位,嚴肅的問被她喚來的丁寧。

  「魚市地下的主人。」丁寧看著她冷肅的面容,有些艱澀的回答道:「商家的唯一後人…應是我經常去魚市,現在修為進境破了些紀錄的事情傳入了魚市,所以她才過來看一看。」

  長孫淺雪沉默了片刻,說道:「既是你師尊的舊部,而且恐怕已經算是你師尊唯一的舊部,現在她又有了這樣的修為和勢力,你怎麼不想借助她的力量?」

  丁寧一時沉默,沒有回答。

  長孫淺雪聲音微冷道:「旁人不清楚,但我卻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年以雷霆手段滅長孫家,以及後來用商家當替死鬼,來平息一些貴族門閥的怒火。將推進變法的商家抄斬,然而商家主持的變法卻依舊緩慢的維持了下去…這種絕殺和後繼陰柔的手段,大多是出自皇帝和現在的皇后之手。因為我知道你師尊那時並不在長陵,商家這唯一的小女也是他保下來的。也便是在這件事上,他採取了很多絕厲的報復手段,自此他和皇帝之間才有了不可調和的間隙…所以你若是有所求,想必她會幫你。」

  丁寧沒有迴應她的一些話,只是看著她搖了搖頭:「你自己都說那是陳年爛穀子的恩怨,虧欠商家的人太多,商家卻不欠任何人,我們想要殺死八境之上的皇帝這種聽起來便虛無縹緲的大逆事情,便不要再將她拖進來了。」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轉身步入身後的房間。

  這樣的態度,代表著她雖然不盡認同,但至少不反對丁寧的意思。

  ……

  ……

  鞭炮聲裡除舊歲。

  新年至。

  四平八穩的大秦王朝正式跨入了元武十二年。

  元武皇帝登基已然十二年。

  新年裡有新氣象,薛忘虛的小院裡,被王太虛令人佈置得殊為喜氣,不僅門上都貼了對聯,窗上都貼了火紅的貼花,就連小院裡的一株落葉殆盡的老梨樹上都披掛了些綢緞,天井上方還裝設了擋風的紗擋。

  暖烘烘的陽光下,丁寧、薛忘虛、張儀和王太虛四人坐在梨樹下的一張小方桌前晒著太陽,喝些茶水。

  輕嗅著街巷裡傳來的肉香,薛忘虛由衷的說道:「僅憑可以讓家家戶戶數餐之內必有肉食,聖上便足以自傲。」

  王太虛深有感觸,感慨的說道:「不管此時朝堂那些高位的貴人對我們是何等的態度,至少在我看來,能讓長陵人吃得飽,穿得暖,這便比多打下一片城池有意義得多。」

  張儀肅然敬佩道:「聖上自然是千古罕有的賢帝,皇后娘娘和兩相,自然也是聖上的賢助。能令萬民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這已然是偉大的功績。更何況豐衣足食,烈火烹油。」

  丁寧喝了一口熱茶,沒有發表評論,卻在心中自嘲的笑笑。

  現在長陵幾乎所有人都無比愛戴在位十二年的元武皇帝,只是再偉大的功績,就能抵消一個人的罪惡麼?

  若是所有人說可以,他也絕不同意。

  而且至少長孫淺雪會和他站在一邊。

  一名身穿新衫的少年出現在了院門口。

  一抬眼看到這名穿著新衫的少年,張儀便有些苦臉,愁容道:「沈奕,雖然我丁寧師弟已然踏入了第三境,只是你也不妨不要這麼心急,在大新年裡動劍終是有些不好。」

  到訪的少年正是和丁寧有著破境再戰之約的關中少年沈奕,他的神情原本有些猶豫不安,此時聽到張儀這句,他便顯得有些急促般轉過身,讓張儀和丁寧看見自己的背部,同時有些不好意思的快速解釋道:「我沒有帶劍,我不是來戰的。」

  張儀的眉頭頓時鬆開,溫和道:「如此甚好,可先來坐下飲茶。」

  張儀天性有令人放鬆和親近之感,略微緊張的沈奕頓時舒了口氣。

  「謝謝你們的兩株三陽草。」丁寧也對這名走進小院的直率關中少年微微一笑。

  沈奕看著丁寧的笑容,更加放鬆了些,先對著薛忘虛和王太虛行了一禮,這才看著丁寧說道:「先前兩天便聽說了你破境的消息,且破境的速度超過了安抱石和淨琉璃,我便想要過來找你,只是想著光是這樣的修為進境速度,我便怎麼都不如,一時有些氣餒,猶豫了數日,到了今日才來。」

  丁寧平靜的說道:「前三境修為快並不意味著什麼。」

  「因為先前有了破境再戰的約定,我不來見你,躲著總不是事情。」沈奕看著他解釋道:「不過又自覺不如,再加上和你張儀師兄所說的一樣,新年裡便來約戰總是不好,所以先過來一下,就當是拜年。」

  薛忘虛微微一笑,讚許道:「不愧是關中八百里平川走出的少年,胸懷坦蕩。」

  沈奕面容微紅,忽然有些鼓足勇氣道:「薛洞主,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薛忘虛微微一怔,昏黃的眼瞳驟然有些發亮,道:「如何?」

  沈奕說道:「我之前未進入任何劍院學習…不知薛洞主是否能舉薦我參加白羊洞的入試?」

  「白羊洞現在是已然併入青藤劍院,你的意思,便是想成為青藤劍院的學生,想和張儀、丁寧成為師兄弟了?」薛忘虛頓時撚須大笑起來,「這真是妙極。」

  丁寧有些無言。

  之前薛忘虛還透露過對沈奕有意思的想法,未曾想沈奕竟然主動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沈奕此時臉上充滿欣喜的表情,看著得意大笑的薛忘虛,激動道:「這麼說洞主是同意了?」

  薛忘虛看著這名興奮的關中少年,道:「只要你不擔心妨礙你的前程,我既然破例收了丁寧,再破一次例也沒有什麼,想必狄青眉也樂意由我挑擔子,為青藤劍院收這樣一名優秀學生。」

  聽到薛忘虛如此一口答應,沈奕一時欣喜得口乾舌燥,張大了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丁寧搖了搖頭,也不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平靜的問沈奕,「怎麼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沈奕道:「我聽聞你想要參加岷山劍會,我便想著即便現在和你酣暢的激戰一場,就算能贏你,也沒有什麼可以驕傲的地方,畢竟你從去年秋裡才開始修行,更何況我回去細想你擊敗我的劍勢,覺得現在放手相鬥可能還是輸。一時無法超過,我想最好也是跟著你的腳步,看著你前行比較好。」

  薛忘虛聞言微微一笑,道:「不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丁寧微微蹙眉,但不等他開口,沈奕已然搶著說道,「丁寧你不要誤會,我之所以如此做,並非完全為了謝柔。」

  張儀的目光更為溫和,他越發清楚沈奕之所以這樣決定,首先是因為丁寧的表現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某些不足,但更為重要的原因,也是丁寧和薛忘虛讓他由心的折服。

  「既然洞主答應了你,你現在已然是我院的學生,有些禮便應該循。」於是他溫和的看著沈奕,說道:「你現在還稱呼丁寧麼?」

  沈奕一怔,頓時反應過來,興奮而恭謹的對丁寧和張儀揖手為禮,說道:「見過丁寧師兄,張儀大師兄。」

  「這下可好。」薛忘虛看了張儀和丁寧一眼,又對著王太虛笑了笑,道:「來了個介於兩者之間的,寬厚直爽卻不像張儀婆婆媽媽,敢作敢為卻不像丁寧這麼太過冷靜性子,少了些少年的莽撞衝動。」

  王太虛聞言一笑,道:「太過冷靜持重不好麼?」

  薛忘虛認真的說道:「當然不算太好,太過理智和權衡,有時候也會束手束腳。」

  丁寧也不多話,道:「我等下要去魚市一趟。」

  沈奕頓時道:「能否帶我一起去?」

  看著轉頭過來的丁寧,他馬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補充道:「丁寧師兄,我不是想事事跟著你,只是我才到長陵不久,魚市這麼有意思的地方,卻也從未曾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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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5 17:21:38

第三十五章 一場盛宴

  對於長陵的尋常百姓而言,新年裡最重要的莫過於走親訪友,尤其一些長輩處,就更是要走動一下,拜個年,說些吉利的話。

  而對於長陵的權貴而言,新的一年到來,便是史書翻過了全新一頁,擁有更多的意義。

  元武皇帝在位已然進入第十二個年頭,但長陵所有的權貴都十分清楚,自登基第六年開始,這名大秦王朝歷史上最強大的帝王,便已經極少問政事,而是閉關潛心修行,一心問道。

  哪怕絕大多數人不能確定元武皇帝的真正修為,但是所有人都幾乎可以肯定第八境對於他而言不是問題。

  所以他所追求的道,便是第九境長生。

  這些年裡,整個大秦王朝的內治外伐,幾乎全部交予兩相和皇后。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只顧修行便放任不管,就如監天司司首夜策冷在暴雨中歸來,一劍刺殺趙斬,便使得長陵所有權貴覺得冥冥之中他有一隻無形大手在掌控著整個大秦王朝,同時也不斷提醒所有權貴,他是如何榮登大寶的。

  自登基第六年開始,這名大秦王朝歷史上最強的帝王雖然極少見群臣,平日裡唯有兩相和皇后才能偶爾見到他,然而在每年新年伊始,他都會先行宴請群臣,接著在第二日登祈天台祈福,並行一些宗法之事。

  所有權貴心中都很清楚,聖上在這兩日必定出現,是需要讓所有的權貴,包括各個敵朝的人都看到他依舊安康而強大,或者說更為強大。

  所以即便是第一日不需要遵循多少祖宗禮數的宴會,氣氛依舊無比沉重壓抑。

  保和殿裡,青灰色的地磚散發著長滿了水草一般的湖面的光澤。

  所有權貴端坐在案前。

  夜策冷便在最前的一排案後坐著。

  在所有的司首之中,她是唯一的女子,所以依舊顯得非常突兀。

  她的身旁不遠處,一名身形如鐵塔般的胖子眯著眼睛,散發著無比霸烈的氣息,正是昔日逼她出了一劍的橫山許侯。

  在最靠近聖座的兩側,擺放著兩相的位置,此時兩相未到,皇后及大秦王朝未來的主人,數名皇子卻是已然到來。

  步入此殿的皇后此時穿著大秦王朝真正最美麗的鳳冠後服,更是顯得端莊美麗得無比耀眼。夜策冷的睫毛微顫,沒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分毫,卻是落在了她身後的皇子扶蘇的身上。

  她的目光微凜。

  能令她的目光都微凜,自然有大異狀。

  許多名權貴同時看出了扶蘇和之前的不同,感覺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數名能在皇后面前都說得上話的權貴不由得出聲,紛紛賀喜道:「扶蘇殿下真是天資非凡,如此年紀竟然已經踏入第五境,實是可喜可賀。」

  許多還未曾察覺的官員頓時齊齊大吃一驚。

  雖然貴為皇子,且是皇后所出,自然在修行之途上擁有最強有力的支持,前面數境相對也是耗時最少,然而以扶蘇的年紀,進四境正常,但進第五境,這便不只是擁有一國之資源便能做到的事情,和他本身的天資,後天的教導有著極大的關係。

  安抱石、淨琉璃等人的資質和後天所受的教導或許比扶蘇更強,然而卻又沒有如此強有力的支持,所以此時很多官員甚至在心中想到,假以時日,將來的大秦皇帝,恐怕也依舊是大秦最強的修行者。

  皇后微微一笑,此時她自然是滿意的。

  然而就在此時,扶蘇身後的一名宮女出聲道:「扶蘇殿下三歲便看得懂劍經和有關修行的典籍,我大秦王朝有史以來,也只有一人和扶蘇殿下一樣,扶蘇殿下將來自然也是冠絕長陵的修行者。」

  許多宮女和皇后、皇子十分親近,在此種場合即便說話,也不會有人覺得太過逾禮,尤其聖上和兩相還皆未到場,尤其數位權貴出聲在前,氣氛略微輕鬆,然而她的話語,裡面的一些字句,卻是如同驚雷,如同最寒冷的刀劍,瞬間震呆了所有人,瞬間驚呆了許多人,也瞬間嚇到了許多人。

  就連夜策冷都面色微白。

  就連橫山許侯都背心微汗。

  很多人甚至連呼吸都在此刻停頓,額頭上都沁出無比冰冷的汗珠。

  整個大殿的空氣在這一刻如同徹底凍結,陷入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可置信的聚集在那名宮女的身上。

  是需要多大的膽子,發怎樣的瘋,才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也就在此時,大殿外皇宮的道上,傳來一陣威嚴的唱喏聲。

  這意味著兩相和聖上已然距離此殿不遠。

  以聖上的修為…這樣距離之下的大聲話語,不可能聽不清楚。

  很多人的面色瞬時雪白。

  他們看著那名秀麗的宮女,開始明白這些包含著極深沉意味的話語,絕對不是無心之失。

  雖然這名宮女說的話是事實,大秦有史以來,的確只有一人和扶蘇一樣,能夠三歲悟劍經,然而有關那人的史書,都已經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便被全部焚燬!

  最為關鍵的是,很多權貴都知道…大秦最尊貴的女主人皇后殿下,之前和那人有過斬不清理還亂的一些故事。

  那人三歲悟劍經,扶蘇也是三歲悟劍經。

  這會引起什麼樣的遐想?

  雖是明面上誇獎讚美扶蘇的話語,落在這所有權貴的耳中,卻比任何的話語都要惡毒,都要令人覺得陰寒。

  一名面容極其謙和的年輕人身體微顫。

  他就坐在夜策冷身側不遠處,位置極高,正是宗法司司首黃真衛。

  此刻他看著那名端莊秀麗的宮女,面露不忍之色,想要開口,然而即便是他,終究也未敢開口。

  數息之間還笑容燦爛的扶蘇也明顯感覺到了氣氛的急劇變化。

  只是他根本不明白到底為什麼。

  因為在他看得懂劍經之前,那些史書已經全部焚燬、改寫,在他出生之前,便沒有人再敢說那個人的名字。

  他莫名震驚的看著身後的秀麗宮女,又轉頭求助般看著自己的母后。

  皇后依舊面容完美無瑕,美麗得耀眼,然而她的目光漸漸冰寒。

  即便是扶蘇,都放佛看到一柄恐怖的寒劍從無底的寒冰深潭中抽出,雙目都感到了刺痛,心裡油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懼。

  靠後的一些官員驚恐萬分,垂頭顫慄。

  她緩緩側轉過身體,冷酷的看著那名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的秀麗宮女,說道:「無論你的背後站著的是誰,難道你以為這麼做,能夠改變任何的東西麼?」

  保和殿裡一片死寂。

  她看著那名宮女,搖了搖頭,道:「一絲東西都改變不了。」

  秀麗宮女恭謹而歉然道:「抱歉。」

  然後她用很低的聲音,說道:「只要說出這些話便可以了。」

  未等皇后再出聲。

  這名秀麗宮女慘淡一笑,道:「罪婢該死。」

  「噗」的一聲,不見她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但一口鮮血卻從她的口中湧了出來。

  扶蘇目瞪口呆的看著這樣的畫面,他感覺到這名宮女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便已經生機徹底斷絕。

  尤其他就在這名宮女的身前,眼看著宮女死前噴出的這口鮮血就要噴在他的衣上。

  然而也就在此時,一股莫名的力量出現在殿裡。

  一股驟然從殿口湧入的天地元氣,包裹住了宮女周身的天地。

  時間如同徹底停滯一般。

  那股鮮血和宮女的身體都處於絕對的停頓。

  然後就在下一瞬間,鮮血和宮女的身體…所有的衣服、血肉,在一個呼吸之間便被這股力量摧毀成無數細微的塵埃。

  因為塵埃太過細小,因為這瞬的變化太過不真實,所以這一剎那所有人都甚至沒有絲毫血腥的感覺。

  直到這所有的塵埃全部消失,被散失的天地元氣所化的風流吹拂到高空,飄灑到天地之間不知何處,殿裡的人才開始被各種情緒佔據。

  夜策冷垂頭,不再看向別處,只看身前的食案。

  一道身穿龍袍的身影,出現在殿口。

  他的身後,是兩條氣息如巍峨高山般的威嚴身影,大秦的兩相。

  只是和他相比,卻似很矮,只像是他腳下的臺階。

  這名大秦王朝有史以來最為強大,此刻也最受臣民愛戴的皇帝,臉上帶著無比自信和強大的表情,完全不像單獨面對皇后的那夜般神遊天外。

  「免禮。」

  面對著所有行禮的權貴,他微微一笑,似乎剛剛展示的恐怖境界和他無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那名宮女和他所抹滅的所有東西一樣,也似乎從未在這個殿裡出現過。

  皇后眼中的冷漠早已徹底的消散。

  她完美的面龐上浮現出真正母儀天下的微笑。

  於是和往年一樣,聖上落座,沒有多少繁文縟節的持盞祝酒,開席。

  一場君臣相見歡,大秦王朝穩步前行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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