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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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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撲朔迷離的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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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仁眼眸微微一轉,似笑非笑的說道:「要去杭州府的不光是錦衣衛,還有東廠的人。而且聽說李廣李公公提前和東廠的人打好了招呼,這次怕是要下死手了。」

  這下不光是王守文,便是謝慎也駭了一跳。光是錦衣衛要去杭州府已經夠讓人驚訝的了,現在東廠的人竟然也捲了進來。而且東廠一般都在京畿活動,這次竟然千里迢迢來到杭州府辦案,直是叫人難以理解。

  在謝慎的印象中,東廠的人一直是奸臣宵小的代表,如果說錦衣衛裡面還能出幾個仁厚忠義的指揮使,東廠的廠督則似乎都是豎著蘭花指,陰陽怪氣的閹人......

  謝慎印象中弘治朝東廠的實際掌權者是楊鵬和羅祥。至於這二人在東廠的位席怎麼排,謝慎卻並不清楚。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所有宦官閹人其權力在弘治朝都得到了極大的控制。即便是東廠的廠督都得夾起尾巴做人。幾年前甚至有官員上書請求皇帝裁撤東廠,但弘治皇帝沒有同意。此事後東廠的氣焰便被壓了下來,甚至不如一直被他們打壓的錦衣衛。

  宮廷太監的席位總得來說有一套定式。司禮監掌印太監是第一,下設司禮監秉筆太監數人。首席秉筆太監掌管兼領東廠,可以算二把手。這之後的席位名次可就沒有規定了,完全靠皇帝陛下個人的喜好榮寵。

  就拿本朝來說,王守仁剛剛提到的宦官李廣很受皇帝的寵信,得到了傳奉官的職位。這職位是於成化朝始設,弘治皇爺即位之初曾經廢除。但因為李廣十分擅長揣度聖意,最終得到了弘治皇帝的賞識,被破格授予傳奉官。

  傳奉官,顧名思義其職責是傳奉聖旨,可以直接任命官員。由於不需要吏部審核,廷議,傳奉官本人擁有極大的權力,膽子大些的甚至可以假借皇帝的名義賣官鬻爵。

  傳奉官中最出名的要數成化朝的大太監梁芳了。由於他是萬貴妃的親信,故而皇帝對他很信任,幾乎可以和當時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分庭抗禮。

  到了弘治朝,雖然內監的權力被極大的削弱,但傳奉官的職位還是極為艱難的保留了下來。

  李廣大權在握,自己賣官鬻爵,以謀取私利。這廝的歷史評價很低,可以歸到佞臣傳裡,最後也是不得善終。這樣的人捲入到鹽運使盧仲景的案子裡,謝慎是一點也不驚訝的。

  別管李廣是和羅祥還是楊鵬打的招呼,總之有一點可以肯定,東廠這次是和李廣沆瀣一氣了。而且似乎這件事東廠和錦衣衛是站在對立面的,在暗中爭奪什麼。

  「實不相瞞,謝某對這件事也耳聞一二,不知守仁兄打算怎麼營救?」

  謝慎沉默了良久,還是發聲。

  本來他對於鹽運使盧仲景的案子並不想摻和,但事情牽涉到了王家,還是王守仁的叔父,若是謝慎不管不問作起縮頭烏龜,真覺得有些對不起朋友。

  謝慎一直對王守仁很推崇敬佩,但也深知他性格十分剛直。剛則易折,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王家現在之所以昌盛,那是因為王華王老爺子在朝中任要職,以王守仁的性子若真的入朝為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沒他這個狀元老爹撐腰,王守仁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謝慎可不想看著這麼一個聖人因為鹽運使盧仲景的案子自斷前程,適當的幫他分析分析局勢還是應該的。

  王守仁皺起眉頭向北面拱了拱手道:「自然是寫奏疏向陛下陳明情況,以營救叔父。」

  謝慎心中無奈一笑。果然是王守仁的行事作風啊。

  「守仁兄可曾想過,若是陳寫奏疏就可以營救,王老大人在京師就可以寫,寫出來奏疏的分量也比守仁兄大的多,又何必讓守仁兄千里迢迢的趕回餘姚來營救呢。」

  「這......」

  王守仁一時語噎,謝慎話糙理不糙,王華說的話肯定比他這個舉人分量高。

  王華既然自己不上書,而是讓王守仁這個做兒子的千里迢迢趕回餘姚,一定有他的用意。

  「那麼,慎賢弟以為家父的意思是什麼呢?」

  謝慎連連擺手道:「事涉令尊,我可不敢妄言。」

  王守仁連忙道:「無妨的,慎賢弟全當幫我了。」

  謝慎也不好太過矯情,便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守仁兄一定讓我說,我便來分析一二,只是若分析的錯了,守仁兄可不要怪我。」

  王守仁點了點頭:「慎賢弟但說無妨。」

  謝慎整理了一番思路,淡淡說道:「其實這個事情說複雜有些複雜,但要說簡單也很簡單。我們首先要理清的是為何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都會來到浙江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其次,便是守仁兄叔父在鹽運使盧仲景案中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再次,就是守仁兄叔父會被哪一方爭取。」

  稍頓了頓,謝慎繼續說道:「當然歸根到底,這案子已經成了御案,不能以常理忖度之,更不能用尋常的律法去套用。案子怎麼辦,涉案之人如何發落全在陛下一念之間。不論是錦衣衛還是東廠也只是個可以遞話的人。」

  說到這裡,王守仁才是恍然大悟。別看謝慎年紀輕輕,可見識確實卓越。

  他之前一直糾結的是該如何措辭上書。謝慎則指出雖然決定案件判罰的是皇帝,但能夠左右這判罰的錦衣衛,或者東廠一樣很重要。

  皇帝陛下端坐皇宮大內,自然不可能對案情瞭如指掌。作為皇帝的左膀右臂,錦衣衛和東廠就是皇帝的耳目,皇帝得到的訊息也自然都是從這兩方面而來。換句話說,謝慎是告訴王守仁,必須先搞清楚他的叔父在鹽運使盧仲景案中的角色和價值,然後選擇東廠或者錦衣衛一方投靠,這才可能獲得一線生機。

  這種時候最忌諱的是猶豫不決,腳踏兩隻船。這麼下去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都會得罪,活局也會變成死局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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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破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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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仁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疑惑。眼前的這個少年怎麼會懂得如此多,對人心的忖度更是比他這個已經加冠的舉人還擅長。

  沉默了良久,王守仁衝謝慎拱手一禮道:「這件事情,還請慎賢弟一定要幫我。」

  謝慎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只嘆息一聲道:「若是守仁兄信得過我,則這件事必須按照我的思路去做,否則我是不敢張羅的。」

  王守仁也是個頗有決斷的人,本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想法他欣然答道:「為兄答應你便是。」

  世間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難以預料。在此之前,謝慎一心只讀聖賢書,眼裡只有考功名入京進翰林院刷聲望。可王守仁的一番話便讓他的計劃發生了改變。

  東廠和錦衣衛都盯上的案子肯定是陛下授意徹查的大案,這樣的案子要想開脫是一定要得罪人的。

  謝慎不確定自己作為一個幕後出謀劃策的人會不會被推到檯面上,但至少從眼下看來,他還是安全的。

  「那麼,還請守仁兄將你叔父涉案的詳細經過告知謝某,謝某也好分析一二。」

  王守仁點了點頭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我便撿緊要的說......」

  王守仁環視了一週方是壓低了聲音將事情的大致經過講給了謝慎聽。

  謝慎卻是越聽越疑惑,最終打斷了王守仁道:「守仁兄,你叔父是這盧仲景的副官,應當對他的所作所為了如指掌才是,怎麼可能手上沒有證據呢?」

  這是謝慎最為疑惑的一點。照理說,便是小商賈之間合作都知道給自己留條後路,這些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子怎麼可能不留下證據以防萬一。

  官場可是最髒的地方,誰都不能確保能夠得到善終。

  王守仁搖了搖頭道:「家父確實沒有提及證據一事,只叫我一定全力營救。」

  「敢問守仁兄,你叔父現在被關押在何處?」

  謝慎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

  「自然是在杭州府按察司大牢。」

  王守仁似乎對謝慎提出這個問題很不解,卻還是和聲說道。

  「這便好了。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早已來到浙江卻並沒有急著從按察司大牢提人,這說明他們並不想現在就把人提到京師去,他們是在等人表態。」

  「等人表態?慎賢弟是說,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在等有人拿證據站出來?」

  顯然,皇帝不會滿意嚴刑逼供出的結果。那麼要想做到以理服人,就要有證據。

  作為鹽運使盧仲景案關鍵人,王守仁的叔父手上是肯定有證據的。只不過他不願意現在就拿出來,或者說他不敢現在就拿出來。

  這個證據對王守仁的叔父來說就是一個護命符,只要他一日不吐出來,就一日不會有生命危險。

  王守仁此刻便扮演著一個破局人的身份。他能否成功勸說其叔父交出手上的證據,也就決定了他叔父能否脫離危險。

  「家父和按察司副使陸淵陸大人頗有幾分交情,杭州府按察司大牢某倒是能進去。只是若叔父手上真有證據,也肯定不會輕易交給某的吧。」

  「這便需要守仁兄提前佈局了。錦衣衛和東廠,你總該選擇一個。」

  王守仁眼眸一閃,沉聲道:「只是我與這兩方的人素來不結實,該如何佈局呢?」

  謝慎淡淡說道:「這不難,不結實可以設法結實嘛。我聽說這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喬總旗前些時日剛剛離開紹興,我估計他還要返回杭州府,不如守仁兄現在就奔赴杭州府,若能『偶遇』這個喬總旗事情自然要好辦許多。」

  謝慎本人就是一個讀書人,從本能裡就覺得東廠的閹人不是什麼好東西。雖然錦衣衛也是窮凶極惡之徒,但弘治朝錦衣衛的指揮使牟斌畢竟是個忠厚之人,有這麼個上司在,錦衣衛也不敢過於放肆。如果非要讓王守仁在二者中選擇一個的話,謝慎寧願讓王守仁選擇錦衣衛。

  「東廠的人......」

  「東廠的人還是先不要招惹了吧,除非他們主動找上門來。」

  閹人有生理缺陷,不能享受美女,故而對財富的追求到了變態的地步。

  在謝慎看來,東廠的人突然出現很可能是他們做賊心虛。就拿李廣來說,這人是弘治朝有名的奸臣貪宦,鹽運使盧仲景的案子多半就與他有瓜葛,若是事情鬧得大了,他未必沒有落井下石殺人滅口的打算。

  與這種人商議謀劃和與虎謀皮沒有什麼兩樣。

  「為兄都記下了,明日一早便趕往杭府。」

  謝慎有些不放心的問道:「守仁兄可備好了銀錢,這一路上需要打點的地方可不少。」

  錦衣衛當然不會圖謀這點小利,但旁的衙門小吏也需要打點,謝慎真怕王守仁這樣不通人情世故的公子哥做出什麼傻事來。

  「慎賢弟放心好了,我從府中支取一百兩總該夠了吧。」

  「大兄,我隨你去!」

  王守文攥緊拳頭,悲憤的說道。

  「這種事情你一個孩子去能有什麼擁有,何況你們馬上就要入縣學進學,還是好好留在餘姚吧。」

  王守仁寵溺的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和聲說道。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我是長兄,父親大人不在,我便應當承擔起這份責任。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不仁者。慎賢弟是仁德之人,你和他在一起是幸運,應當多向他學習修身養性,這樣為兄也放心了。」

  王守仁也知道此行杭州府異常凶險,故而在對三弟的交待中竟然生出一絲悲慼之感。

  王守文聽後大哭道:「大兄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一定多向慎賢弟學習修身之法,但大兄也要保證一定要安然的從杭州府回來。」

  王守仁肅然道:「張橫渠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也是為兄之願。為兄活了二十餘載卻一條都沒做到,自然不會輕易被小鬼勾了去留下千古之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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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購置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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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別了王守仁,謝慎便和小蘿莉一起出了王家大宅。

  離開餘姚兩個多月,謝慎對大哥,大嫂都極為想念。當然,還有水芸......在謝慎心目中水芸簡直就是標準的溫婉江南女子。

  從王家到謝家租住的竹樓距離並不算遠,二人行了半柱香的工夫便來到竹樓前。

  謝慎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一會跟我先去拜見大兄,大嫂。」

  小蘿莉平日裡對相熟的謝慎自是一副小魔頭的傲嬌樣子,可現在卻不得不乖巧點頭道:「唔。」

  二人先後踏進竹樓,謝慎在一樓環視一週卻並沒有發現大哥,大嫂。

  少年遂踏步上了閣樓,小蘿莉猶豫了片刻,亦是咬著嘴脣跟了上去。

  閣樓之上,水芸正對著銅鏡梳妝,被身後的動靜嚇了一跳。

  佳人轉身見來人是謝慎,自是喜極而泣。

  「公子回來了!」

  她正要迎過去,卻瞥見謝慎身後還站著一個小娘子,頗是有些驚訝。

  這小娘子身著碎花襦裙,頭髮用木簪子整齊挽起。雖然她極力的挺起胸脯,但怎麼看都是一個小孩子。

  「公子,這位姑娘是......」

  「哦,這是二丫。我在紹興府時見她被惡痞欺凌,一打聽才知道是她父親生前欠了那些惡人賭債,便替她還了銀錢。她一定要跟著我報答葬父大恩,我也不好拒絕。」

  見水芸滿臉疑容,謝慎連忙解釋了起來。

  水芸淡淡一笑道:「原來是二丫妹子,既然你跟了公子,咱們便也算是有緣,當以姐妹相稱。奴家年長你幾歲,你便叫一聲姐姐可好?」

  二丫心思極為活泛,當即點頭道:「姐姐好!」

  「好妹妹!」

  水芸溫婉一笑,恰如西湖春水一般。

  見到二女能夠和善相處,謝慎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他之前最怕的就是把二丫帶回餘姚水芸接受不了,但現在看來卻是他想多了。

  「對了,怎麼不見大兄和大嫂?」

  照理說即便大兄去忙茶鋪的事情,大嫂謝陳氏也應該在家中啊。

  水芸眼眸微微一轉,柔聲道:「大兄和大嫂說要買下一個宅子來,奴家也不是很懂,只知道他們這幾日都在餘姚城的牙行裡出入,恐怕是已經有了物色好的宅子了。」

  謝慎不由得感慨,他將大部分《石頭記》賺的銀錢都放到了水芸那裡,銀錢說多不多,但說少也不少了。

  大哥大嫂是小農思維,有了銀錢第一想到的肯定是購置宅邸。畢竟在明代百姓的傳統思維裡宅邸是不可或缺的。

  謝慎以後若是考中舉人,宴請賓客總不能還在這個租住的竹樓裡吧。

  在明代投資房地產似乎回報還不錯,但那是對京師、杭州府這樣的大型城市來說。像餘姚這樣的縣城,環境承載力和城市容納量有限,投資房地產似乎並不算理智。

  但大哥大嫂既然已經決定購置宅邸,甚至跑到牙行去找中介看房,謝慎也不好站出來掃興。

  「哦,原來是這樣。」

  謝慎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

  水芸連忙道:「公子,大兄他只是去牙行看看,並沒有購置宅邸,他說要等公子回來了由公子決定購置哪家宅邸。」

  謝慎聽得心中一暖。其實他對於是誰來拍板購置宅邸並不在意。大哥大嫂待他視如己出,更是在家境貧寒時堅持供他讀書。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雖然謝慎是穿越而來,並非原先謝家那個少年,但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也對大哥大嫂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這種事情還是由大哥大嫂來定的好,我便不摻和了。」

  「公子這是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呀,奴家竟然忘了問公子,府試院試考的如何。」

  二丫搶在謝慎前答道:「公子府試,院試都是案首,卻是連奪小三元呢。」

  水芸緊緊攥住了粉拳,顫聲道:「這麼說來,公子已經拿到生員資格了?」

  謝慎聳了聳肩道:「不僅是生員,還是一等廩膳生員。」

  在最親近的人面前,謝慎不用再戴著面具,便將心中最真實的想法表露了出來。

  他也知道拿到秀才功名只是科舉漫漫長路的第一步,但作為一個食人間煙火的四好少年,稍稍得意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這般的大喜事,公子怎麼不早差人告訴家裡。奴家,奴家......」

  水芸雙目已經盈滿了淚水,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在大明朝,科舉幾乎是取士的標準,更是寒門子弟入仕為官的唯一途徑。

  謝慎雖然深知此理,但卻是無法理解水芸的反應為何會如此強烈。

  「兩場童生試間隔實在太短,我本想著一起考完回來給你們個驚喜。這麼看來,倒是我疏忽了。」

  水芸莞爾一笑道:「公子以後就是相公老爺了,這乍一改口奴家還頗不適應呢。」

  謝慎自嘲道:「什麼相公老爺的,聽得實在暮氣。我又沒那麼老,偏偏得被你們說老了去。」

  二丫小蘿莉歪著腦袋道:「公子是怕被說老了找不到良配吧。」

  「滑頭!」

  謝慎寵溺的拍了記小蘿莉的腦袋,和聲笑道。

  「你先跟著水芸去房間休息,我要出去一趟。」

  「唔。」小蘿莉在水芸這個「陌生人」面前不好太過傲嬌,便乖巧的應聲道。

  「公子這前腳剛踏進竹樓便又要出去,不歇息片刻喝杯茶嗎?」

  「我去去便回,不必擔心。」

  謝慎淡淡一聲,便轉身朝樓下走去。

  王守仁隻身赴杭州,形式頗是有些凶險。最讓謝慎憂心的是他看不清重重迷霧背後的真相。

  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都涉足了鹽運使盧仲景的案子,證明此事肯定牽扯到諸多大人物。他對王守仁實在有些放心不下,便想著在其奔赴杭州府前再給王守仁一些建議。

  但以他現在所思所悟並不能給王守仁更多的建議,所以他需要藉助外力。

  這餘姚城中,若說誰對世間百態洞若觀火,那便是孔教諭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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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洞若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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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慎出了竹樓,徑直向縣學而去。

  得知孔教諭並不在縣學,少年便調轉方向去往三味書院。

  那門子與謝慎早是相熟了,見謝慎風塵僕僕的前來,陪著笑臉道:「謝小相公怎麼這般著急,可是剛從府城回來?」

  謝慎朗聲笑道:「甫一回到餘姚,謝某便直接來拜見師尊。去了縣學並未見到師尊,這才趕了過來。吳小哥,師尊現在可在書院?」

  「教諭大人剛剛給諸生授完課業,現在應該正在內堂休息,謝小相公來的真是時候。」

  謝慎衝他拱了拱手道:「多謝了!」說完他便也跨步進入宅院內。

  三味書院的建築佈局謝慎早已清曉,輕車熟路的來到授課的正堂前,深吸了一口氣邁開方步踏入屋內。

  繞過四扇花鳥屏風,謝慎迎面走去,見孔德道正端坐四出頭烏木四方椅上養神,思忖了片刻還是拱手一禮道:「學生謝慎拜見恩師。」

  孔教諭緩緩睜開眼睛,微微笑道:「是謝慎啊,府試,院試已考完了?」

  謝慎點了點頭,和聲道:「四月的府試、五月的院試相連,同在紹興府,考下來倒也是順暢。託恩師的福,學生兩科都拿了案首。」

  孔教諭微微一愣,顯然沒有想到謝慎輕而易舉的就拿到了小三元。在他的印象中,謝慎雖然天資聰穎,但底子並不算紮實,雖然能寫出卓越不凡的時文,但連拿三科童生試的案首,顯然難度很大。

  但如今,謝慎就是把這樣一件難度很大的事情變為了現實,不得不讓孔教諭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好,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謝慎啊,你雖然童生三試皆為案首,成為了縣學生員,但切不可有所驕恃,當悉心進學,以尊聖人之道。」

  孔教諭一邊捋著鬍鬚,一邊感慨道:「餘姚雖然文興鼎盛,但近十年也沒有人拿過小三元了。你能夠拿到小三元,說明學識已經得到了提學大人的認同,前途遠大,大有可為啊。老夫晚年能夠收得你這麼一個學生,也算是無憾事了。」

  孔教諭是二甲進士出身,以他的身份地位來到餘姚做區區一教諭絕對是屈才了。不過人各有志,孔德道偏偏對官場浮沉不敢興趣,而有心教書育人。

  餘姚文風鼎盛,但是大多數的學子往往循規蹈矩抱著朱子集註不放,寫出來的文章也都是十足的套路文。這樣的文章或許很精緻,但肯定不可能從萬千文章中脫穎而出。

  謝慎的到來卻是改變了孔教諭的認知。這個少年非但詩詞信手拈來,時文作起來也毫不馬虎。雖然他經學功底還稍稍欠缺,但瑕不掩瑜,不論是文章立意,還是行文技巧都高出同齡人數個檔次。這麼看來,謝慎奪得小三元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稍頓了頓,謝慎繼續道:「學生這次來拜訪恩師,除了此事外,還有一事想要向恩師請教。」

  大明朝的業師除了傳道授業,還有一項重要的職責那就是解惑。

  這個惑的範圍很大,並不侷限於書本之上的內容,換句話說,便是學生有什麼情感上的問題想要向業師請教,業師也是不能拒絕的。

  當然謝慎這次要向孔教諭請教的不是什麼情感問題,而是大明官場的一些潛規則和他個人的一些糾結之處。

  「你但說無妨,為師若是能夠解答一定不會藏掖。」

  「恩師覺得,本朝吏治如何?」

  孔教諭微微一愣,旋即笑聲道:「你怎麼會問這麼個問題。當今天子仁德愛民,君臣同心,吏治自然很好。」

  「如果出了宵小,陛下會如何決斷?」

  「自然是懲治宵小,以儆效尤。」

  「但若是這個宵小是位高權重之輩,或者是皇親呢。」

  二人之間的對話很簡短。直到此,謝慎都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與鹽運使盧仲景案相關的細節。

  倒不是他不信任孔教諭,而是即便他把此事的細節說予孔教諭聽,以孔教諭的性子也不會摻和。

  稍稍沉默後,孔教諭沉聲道:「若是宵小是這兩者之一,便需要有仁人君子站出來。」

  孔教諭的回答讓謝慎很失望。

  他這麼回答看似點明瞭方法,實則什麼都沒有說清楚。

  可是謝慎不甘心,他繼續問道:「那麼,恩師以為若是為了大道暫時與宵小合作妥協算不算有違君子之道呢。」

  孔教諭稍稍一頓道:「那要看這大道有沒有價值,若是濟世安民的大道自然不算違背君子處世之道。」

  孔教諭繼續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許多人以為做到這三樣就是君子,可為師認為做到這些不過是做到君子的表層。」

  謝慎追問道:「那依恩師之見,什麼樣才是真的君子?」

  「老夫昨日讀《周易》讀到這麼一句,頗有感悟。」

  孔教諭深吸了一口氣道:「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那麼唯獨缺的這一條是否就是君子之道呢?」

  「這......恩師,這是何解?」

  「這一條道便是轉機之道,便是奮鬥之道,便是以不可能變可能之道。孔聖有云『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君子之所以能夠成為君子不是因為他們參悟了大道五十,而是他們坦蕩處世,參悟了那唯一的一條變數。而小人則是處處計較,被物化得失牽絆,反而陷入困局。老夫這麼說你可明白了?」

  謝慎聽到這裡方是恍然大悟。

  其實孔教諭從一開始便把答案告訴了他,只是他一直被心中執念羈絆,無法領悟。

  勿忘本心,不被俗物羈絆,則凡事必有變數!

  羈絆謝慎的自然就是科舉功名。他之所以不想和王守仁一起去杭州便是怕這件事牽扯到太多的大人物,進而影響到功名。現在看來,反而是他落於俗套之中了。要想守得雲開見月明,便要不懼艱險,為知己這死。唯有如此才是君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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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輕舟八尺,低篷三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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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東六府,枕江接海。

  杭州、嘉興、紹興、寧波、台州、溫州六府間水道縱橫,各自連接成網。

  從紹興府北上杭州,乘船是極為便捷的。故而不少官員赴杭州上任,都願意走水路,以免去走陸路的勞頓之苦。

  此時正是五月中旬,紹興府雲齊碼頭上滿是各式各樣的烏篷船。有三篷三艙,供官紳乘坐的「三明瓦」,也有小一號尋常百姓都能包起的「梭飛」。(注1)

  有多少財力,便坐什麼等級的船。雲齊碼頭的船伕早已見慣士子官紳,別說七品縣令,便是身著緋色補子服的官老爺他們也見得多了。

  官老爺這三個字乍一聽來自然懾人,但與這些官紳相處久了,他們發現這些百姓口中文曲星一般的尊貴人物也是一個鼻子,一張嘴,食五穀雜糧,有七情六慾,與尋常人沒有什麼分別。

  乃至於再聽到有什麼士子要從雲齊碼頭登舟乘船,船伕們都提不起興趣來。

  「開船咯!」

  伴著船伕一聲地道的紹興土話,一隻嶄新的「三明瓦」便劃離了碼頭,沿著寬闊的河道往下游而去。

  這隻「三明瓦」的船頭站著兩名儒生,一人較年長,著湖藍色直裰,配青色半臂;較年幼者著墨青色朱子深衣,腰間用浙花綢帶束著。

  二人揹負雙手,望著江面上泛起的層層水波,皆是面色惆悵。

  船頭兩側,擺有兩個白銅鑄造的獅子,該是為了討個好氣運。那較年長的儒生望了一眼白銅獅子,嘆息一聲道:「慎賢弟又何必為愚兄趟這池渾水呢。鹽運使這宗案子到現在還看不清,愚兄這一粒石子投擲下去不一定能探得底,只怕到頭來會連累了你。」

  「守仁大哥這麼說便是看不起我了。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所謂忠者盡心竭力,所謂恕者仁愛寬厚。謝某雖愚鈍,也知道君子之道,自當竭力為之。」

  這年歲較幼,侃侃而談的少年自然便是謝慎了。

  他與孔教諭一番對談,參悟了許多東西,最終決定和王守仁一起共赴杭州。

  他當然知道這個案子牽扯眾多,是個深不見底的大坑。無數人都想抽身離開,這個時候捲入進去肯定是自討苦吃。

  但在謝慎看來不是任何事情都要用利弊衡量的。

  謝慎在讀《韓非子》時對一句話印象十分深刻,那便是『安危在是非,不在於強弱,存亡在虛實,不在於眾寡。』一個人的處境是安是危不在於你的實力是強是弱,而在於你是善的一面還是惡的一面。一個國家的存續或者滅亡不在於軍隊數目多少,而在於是虛偽還是實在。

  雖然這句話多少有些玄學的味道,但還是很有道理的。

  謝慎堅信邪不壓正!如果這個世上都是苦心鑽營,阿諛奉承之輩,何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如果這個世上都是唯唯諾諾,明哲保身之輩,又何談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謝慎自問不是一個聖母白蓮花,但該堅守的東西肯定是要堅守的。以王守仁這麼剛直的性子,真叫他一人獨闖龍潭虎穴,不定會發生什麼。

  便是為了一代心學大師能夠順利度過此關,謝慎便不能坐視不管!

  「慎賢弟這番話說的讓為兄佩服!」

  王守仁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二人便去杭州府闖上一闖,為兄便不信大明朝的天都被宵小奸佞遮了!」

  「守仁兄這般豪氣,吾二人當浮一大白!」

  謝慎拉著王守仁調轉方向從船頭走向前艙。二人下了幾級木階,謝慎突然興起道:「若是守仁兄有興致,還可以在此處請船家唱上幾句。」

  王守仁搖頭道:「還是算了吧,我聽聞這裡的船家個個生的一副好嗓子,若真的唱起來,怕是會誤了船期。」

  從前艙到中艙,要經過一道書畫小屏門,其上分別寫有「寒雨連江夜入吳」,與「月落烏啼霜滿天」兩行詩句,極為雅緻。這「三明瓦」的大船共分為前、中、後三艙,中艙是賞景之用,兩側有「十景窗」,後艙則是供船客睡覺歇息之用。

  此刻船家大概是在船尾搖櫓,沒有聽到中艙二人的對話,不然真可能丟了搖櫓來找王守仁討個說法。

  紹興的船伕有哪個划船時不唱山歌的,又有哪個會因為唱山歌誤了船客的船期的。

  這不是讀書人孤傲,瞧不起賣苦力的船伕嘛!

  還好船伕此刻一心搖櫓,沒有分神,不然真可能一氣之下划船回去把王守仁丟到碼頭上。

  王守仁坐在中艙方椅上,望著窗外江景自然生出詩情來。

  他輕叩手指淡淡道:「乘舟沿江而行,為兄忽然想起陸放翁那首《鵲橋仙》來。」

  謝慎嘴角微微揚起,自是順勢吟誦了出來。

  「華燈縱博,雕鞍馳射,誰記當年豪舉。酒徒一半取封侯,獨去作、江邊漁父。輕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斷蘋洲煙雨。鏡湖元自屬閒人,又何必、君恩賜與。陸務觀這詞倒是超脫的很,估計也是一生上下求索,老而頓悟了。今日與守仁兄一起乘坐烏篷船,倒是體會到了『輕舟八尺,低篷三扇』的輕快。」

  陸游是紹興山陰人,他的那句『輕舟八尺,低篷三扇』也成為烏篷船的代名詞,謝慎一直沒坐過烏篷船,這次也算是了卻一樁小小心願了。

  「看的出來,慎賢弟對陸放翁很推崇,不如也作詞一首,聊作懷古吧。」

  謝慎望著窗外飛濺起的浪花,一時心潮澎湃便悵然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

  注1:所謂「三明瓦」的大船,即在中艙的兩扇定篷之間又裝一扇半圓形的遮陽篷,三扇篷的木格子上,嵌著片片一寸見方的薄蠣殼片,既能避雨,又可透光。一般的「三明瓦」都有三個艙,中艙有三扇定篷。定篷間有二道明瓦的船叫「梭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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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何方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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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慎吟完一首詞,十分暢快的呼出一口氣,眼眸微微轉向王守仁。

  他本來不想把《臨江仙》這樣的大殺器提前祭出,可剛剛王守仁無意間提到了陸放翁的那首《鵲橋仙》,謝慎遙望江面觸景生情之下吟出《臨江仙》也就不難理解了。

  人嘛總歸是有情感的,若是什麼都按照計劃執行,豈不是太過無趣了。

  王守仁沉默了良久,幾次想要開口可話到了嘴邊又被生生吞了下去。

  謝慎有詩才......這他是知道的,與少年相處的這段時間,王守仁明顯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天賦絕倫的讀書人。可並不是所有天賦絕倫的人都能作出謝慎剛剛那首詩的。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王守仁望著窗外濤濤江水,神情頗為激動。

  「慎賢弟的這句詞,真是絕了!」王守仁拍案而起,揹負雙手在中艙內踱起步來:「世人皆追逐名利,愚兄卻獨以做聖賢為目標,但如今看來,無論是大官豪紳,還是聖賢名士,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謝慎沉聲道:「倒也不能這麼說,為官者有所為有所不為,聖者賢者亦如此。只要能夠實現胸中抱負,哪怕只有十之其一,也不算白走了這麼一遭。」

  謝慎可不希望王守仁因為一首詞便看破紅塵,偉大的一代心學大師要是就此了卻煩惱根,遁入空門,那他可就是罪過了。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慎賢弟本意是懷古,倒是愚兄領會錯了。」

  王守仁羞愧的擺了擺手道:「此次前往杭州府,若按照慎賢弟之前的計劃,與那錦衣衛總旗照面,恐怕得費些功夫了。愚兄想要去按察司衙門拜見陸世伯,請他牽線搭橋。」

  陸淵嗎?

  聽到這裡,謝慎心不由得一沉。他在紹興時也與這名按察副使打過幾次交道。在他的印象中,陸淵是典型的儒官。雖然陸淵的官職是按察副使,但從其面相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戾氣。

  陸淵返回紹興很可能是為了躲避錦衣衛,偏偏喬震又毫不客氣的追到了紹興......

  陸大人和北鎮撫司喬總旗在府中密談了那麼久,天知道都談了些什麼。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二人肯定達成了某種協定。

  既然如此,陸淵也就沒有必要繼續躲在紹興老宅中裝病,返回杭州府是必然的。

  謝慎這次和王守仁前往杭州府,要想引起錦衣衛的注意,依靠陸淵顯然是最好的辦法。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可是守仁兄可曾想過,若是拿不到證據該如何是好?」

  謝慎這般憂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經驗告訴他做任何事情前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王守仁的叔父常年跟在鹽運使盧仲景身邊做事,肯定接觸到許多見不得人的事情。這些事情在日常處理中,一定會留下證據來。這個證據可能是冊賬本,亦可能是份文書,總而言之,肯定是一個可以明證的實物。

  這個證據王守仁的叔父一定會小心翼翼的收好,藏在絕對安全的地方。

  鹽運漕運,是最富得流油的兩塊地方,在這種地方混久了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無外乎有的人黑化是被人逼迫、脅迫的。在謝慎看來,王守仁的叔父肯定就是這一種。

  但錦衣衛的人不會管這些,東廠的人更不會管這些。

  如果王守仁不能勸說其交出這個保命的證據做交換,想要靠錦衣衛往宮裡遞話是不可能的。

  「事到如今,叔父也該明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王守仁訕訕一笑,言語中滿是無奈。

  他的叔父確實沒有與錦衣衛談條件的資格,乖乖交出證據才有機會保住性命。

  船艙內的氛圍有些壓抑,便在這時「三明瓦」的船娘走入艙內,端來兩盤乾果。

  「兩位公子隨便吃點東西墊一墊上,在前面碼頭可能要久等一會。」

  這船娘身著寶藍色碎花裙,腰間用紅帶束著,襯顯得皮膚十分白皙。一頭黑髮用木簪子整齊固定著,偶有幾隻青絲散出,一股成熟女子的風韻氣撲面襲來。

  她年歲雖然三十上下,卻打扮的十分有韻味,謝慎嚥了一口吐沫,心中暗道罪過,罪過。

  這船娘的年紀都可以做他的娘了,怎麼能心動呢。

  「這是為何?我們可是付了雙倍的錢,照理說這船已經被我們包下,你們不能再靠岸攬船客了。」

  王守仁以為船娘是想順道再從前面碼頭攬下船客,一時氣急道。

  若是平日也就罷了,偏偏他們是急著趕時間。

  早一日到達杭州府,便能早一日見到叔父。

  早一日見到叔父,便能早一日拿到證據,從而設法將其營救出來。

  他耽誤不得分毫!

  「公子好大的火氣吶。非是奴家貪財想要攬船客,而是有大員順江而下前往杭州府,這水道已經都被封鎖了。奴家若是估摸的沒錯,前面的碼頭恐怕已經堵塞如菜市了。」

  船娘平白被王守仁數落了一通,自然沒有好臉色,對著王守仁冷嘲熱諷了一番,激的他面色潮紅。

  讀書人面皮薄,王守仁自然也一樣,得知自己誤會了船娘,他訕訕一笑,衝其拱了拱手算作賠禮。

  「是某唐突了,只是不知我們要在前面碼頭等上多久?」

  船娘哼了一聲道:「公子這麼問,奴家可該如何回公子呢。」稍頓了頓,船娘接道:「這要看那位大員的船駕何時能夠到碼頭了,他的船駕若是遲遲不到,怕就得一直等下去了。」

  見王守仁被船娘逼得節節敗退,謝慎坐不住了。

  泥人尚有三分氣性,又何況士子呢。

  「方才我們包船的時候,你怎麼沒說會禁航,若知道水路不能走,我們早便走陸路了!」

  走陸路雖然勞累一些,但總不至於憋在碼頭不能成行。要是在這裡耗上十天半月,王守仁叔父的事情肯定是黃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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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秀才遇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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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小公子說的好沒有道理。」

  船娘哼了一聲道:「奴家若是提前把消息告訴兩位公子,兩位還會包船嗎?再說了,尋常的水道封鎖最多不過一日、半日,兩位不會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吧?」

  「你......」王守仁聽到這裡,氣的一時語噎。那船娘完全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王守仁不由得感慨他們是上了賊船了。

  他們已經乘船沿江行了不少路程,便是此刻想改走旱路也尋不來車馬,只能期盼這位封鎖江路的大員能夠快些經過。

  「兩位公子請慢用,有什麼需要吶,再喊奴家好了。」

  船娘故意朝王守仁拋了一記媚眼,險些把王大公子氣的背過氣去。

  「好了,守仁大哥,何須與這種人置氣。」

  那船娘離開後,謝慎開始安慰起王守仁來。孔聖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話看來不是沒有道理......

  不就是等嗎,謝慎就不信這位大人物真能讓他們等上十天半月。

  此時王守仁也沒有什麼心情欣賞江邊的風景,就連謝慎剛剛作的那首《臨江仙》也無法勾起他的興致。二人對視苦笑,嘆息連連。謝慎雖心中極力祈望,但明顯能感覺到船速已經降了下來。

  窗外的景色從青山替代成了鱗次櫛比的烏篷船,聽著船伕們用當地土話攀談,謝慎自嘲道:「守仁大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烏篷船聚集在碼頭,倒真是不虛此行了。」

  「苦中作樂耳,苦中作樂耳。」

  王守仁幽幽一嘆,給自己和謝慎分別倒了一杯酒,嘆聲道:「到了杭州府錢塘龍井怕是免不了要天天喝的,老天爺這是怕我們到時沒空喝酒,讓我們此時喝個夠。」

  走水路是王守仁決定的,他自然不好多說什麼。用後世一句流行的話講,自己選的路,含著淚也得走完......

  此時已經是五月下旬,天氣漸漸炎熱了起來。

  適逢正午,日頭高懸。江面晒的如同滾燙的籠篦一般,碼頭上相互連結的烏篷船被升騰起的水汽氤氳包裹著,時隱時現。

  方才在江中行著,兩側有清風拂過尚不覺得有什麼,現在船隻聚集在一起,謝慎方是感慨道熱煞人也!

  汗水順著脖頸淌下來,浸溼了衣襟,十分溽熱。謝慎再看對面的王守仁,亦是被溽熱折磨的面色慼慼。

  兩人都是讀書人,此刻總不能光著膀子乘涼吧。雖然這「三明瓦」已經被他們包了下來,但天知道那個船娘會不會突然衝進船艙來......

  男女大防觀念在大明朝還是很深入人心的,謝慎可不想為了圖一時清爽被人罵登徒子。

  不過那些在江河上討生活的船伕可就顧不得這許多了。謝慎朝窗外望去,只見撐船搖櫓的船伕紛紛赤著上身,盤腿坐在船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這賊老天,還不到六月就能蒸死人。你看看這毒日頭,一天烤下來咱們爺們還不得掉層皮。」

  「若僅僅是掉層皮就好了,這麼蒸上一天,非得熟透了不可。咱們爺們又不像他們讀書人,冬寒抱冰,夏熱握火。何必跟著遭這份罪。這樣等下去得等到何時?」

  「這可不好說,官船漏,官馬瘦。說不準那大老爺坐的船碰巧出了問題。」

  船伕們兀自抱怨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謝慎皺了皺眉,還是湊到窗邊將頭探了出去。

  「這位老伯請了,某借問一句,老伯可知咱們是給哪位大人避的道?」

  「看公子的樣子應該也是讀書人吧,小老兒奉勸公子一句還是不要探聽了。」

  那赤著上身,膚色黝黑,一身腱子肉的船伕朝江面啐出一口黃痰,擺手道:「咱們就跟著做一些趕浪頭的事好了,旁的事情問了也沒用。」

  又過了一陣,碼頭上來了一隊兵卒,好生聒噪了一番。大致意思就是叫船上的人快點上岸。

  謝慎這下徹底無奈了。

  本來他還寄希望於這大人物快些乘船行過碼頭,也好跟著放開航禁。可現在看來,這大人物一時半會恐怕見不了影。

  不然,這些軍卒讓眾人繼續在江面上乘船候著即可,何必把他們盡數趕上岸去。

  謝慎暗叫了一聲晦氣,便衝王守仁道:「守仁大哥,看來是苦等無法了,我們還是先上岸吧。」

  王守仁點頭嘆聲道:「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出了船艙,踏著薄木板跳到臨近的一隻「梭飛」上,穩住重心後滿吸了一口氣。

  周而復始,二人花了好大的氣力才經過重重船隻來到岸上。

  那些兵勇個個凶神惡煞,彷彿這些船客都欠了他們銀錢,玩了他們女人似的。一番呵斥下,那些臉皮薄的船客紛紛加快步子掩面離去。兵勇們得意之下卻見得謝慎和王守仁不緊不慢的走著,一時怒火中燒。

  為首的一名百戶呵斥道:「你們兩人不長眼嗎?這裡不能停留,速速滾開。」

  軍戶在大明朝的地位很低,遠遠不如讀書人。他們平日裡受夠了讀書人的氣,此刻狐假虎威,自然不肯錯過羞辱讀書人的機會。

  正巧謝慎和王守仁步子慢了一些讓他抓住了把柄,這百戶如何能不借題發揮一番?

  「怎麼,沒聽見?是不是要爺爺我給你們幾分顏色瞧瞧?」

  謝慎冷哼一聲道:「好臭的嘴巴,你家大人就是這麼教你說話的嗎。某乃紹興府餘姚縣廩膳生員謝慎,這位公子是去歲剛剛中舉的餘姚王家大公子王守仁。剛剛某沒聽清楚,你要給我二人幾分顏色瞧瞧麼?」

  那百戶聽到這裡,心中暗罵晦氣。

  方才他見二人年歲不長,估摸著該是兩個沒有功名的童生,便想著拿捏一番出出平日裡受讀書人欺凌的鳥氣。可誰曾想二人一個是秀才相公,一個是舉人老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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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巧遇陸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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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明朝,武官地位十分卑微,三品大將見到區區一御史甚至都要下跪。

  至於尋常的小軍官見到有功名的讀書人不被欺負就不錯了,哪裡敢太歲頭上動土。

  這百戶燦燦一笑道:「兩位公子誤會了,誤會了。某給兩位公子爺賠罪......」

  「咳咳......這件事便算了吧。」

  王守仁不想把事情鬧大,乾脆做起了和事老。

  謝慎雖然心中有怒氣,但王守仁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你既然要賠罪,便要拿出些誠意來。別的事情我也不問了,你只需告訴我是哪位大人要途徑此處,竟然要封鎖河道!」

  那百戶哭喪著臉,有些為難的說道:「謝小相公,您這不是為難小的嗎。這種事情小的怎麼好多嘴呢......」

  謝慎冷冷道:「看來你是不打算給某這個面子了!守仁兄,我們走!」

  說完,謝慎便要拉著王守仁往烏篷船去。

  「哎呦,謝小相公,祖宗爺,小祖宗,你可就饒了我吧。我說,我說還不成嗎,這次沿河道而下的是按察司副使陸大人。」

  眼見著謝慎就要走遠,百戶連忙追上前去,悽聲說道。

  「你說什麼?沿河道而下的是陸淵陸大人?」

  謝慎略微有些驚訝,雖然從時間上看,陸淵確實可能於此時離開紹興乘船返回杭州。但通過與陸淵一段時間的相處,謝慎覺得此人是個心思極為縝密,且行事低調的人。陸淵怎麼這次一反常態,大動干戈的禁止航運了?

  「對啊,就是陸大人。謝小相公您這次可以原諒我了吧。我就是個聽人差使的,若不是陸大人的船駕要路過此地,我也不會做這個惡人趕大夥兒走啊。」

  弄清楚了緣由,謝慎自然是長出了一口氣。他和陸淵雖然算不上熟,但總歸也是能說上話的。至於王守仁自然更不必多說,王家和陸家是世交,陸淵見到王守仁自然會閒敘幾句。

  「既然是陸大人就好辦了,我二人正好有事要拜見陸大人,便在這裡等好了。」

  「大水衝了龍王廟,家人不認識一家人。看看我辦的這事,兩位公子還請見諒啊。」

  百戶這下徹底無奈了。如果王、謝二人僅僅是個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那倒也罷了,偏偏二人還和陸淵陸大人相識。剛剛他若是不問青紅皁白直接把二人驅趕走,誤了大事最後倒霉的還是他自己。

  「好了,這件事既然是誤會我二人便不追究了。」謝慎心情大好,自然也不想和一個百戶計較,便擺了擺手示意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那百戶陪著笑臉拱了拱手,這才小心翼翼的帶著手下兵卒前去驅趕其他船客了。

  「慎賢弟,這沿河道而下前往杭州府的真的是陸大人嗎?」

  王守仁顯然也很激動,他緊緊攥著拳頭朗聲道。

  「這百戶沒有理由騙我們,來人肯定就是陸大人了。守仁兄也是好運氣,說曹操曹操就到,遇到這麼一個正主。」

  既然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都要來浙江作為浙江司法實際一把手的陸淵肯定是他們要拉攏的人。王守仁如果想和錦衣衛搭上話,通過陸淵牽線搭橋自然是個不錯的法子。

  「幸甚,王某幸甚啊!如果陸大人能夠仗義出手,叔父便有救了!」

  此時的王陽明在謝慎看來簡直就是個熱血青年,看來他最終決定跟在王陽明身邊是對了,不然以王陽明的性格最終真不一定能把事情辦妥。

  等待是極為煎熬的,尤其是在這樣一種溽熱的天氣下。五月末的時節,河道上升騰起的水汽被暖風一吹便暈到人臉上,讓人汗水直往脖頸下淌。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有一艘「三明瓦」官船從上游駛下。

  說它是官船,是因為上面有浙江按察司的旗幟。一向低調的陸淵這次一反常態,封鎖河道尚且不說,竟然在船隻上打出旗子,生怕旁人不知是按察副使返回杭州似得。

  這次不用謝慎和王守仁發聲,那個之前衝撞了二人的百戶搶先來到碼頭邊衝官船上的人高呼,終於引得了注意。

  說明了事情緣由陸淵乘坐的官船便在碼頭停靠了下來。

  謝慎與王守仁對視片刻,便踏步來到船前。

  「便是這兩位公子要求見陸大人。」

  百戶陪著笑臉衝官船上的家將拱手,而回應他的不過是一聲冷哼。

  「叫他們上來吧!」

  陸大人府上的家將百戶自然是不敢得罪的,宰相門前七品官,得罪這樣的人純粹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謝慎和王守仁先後踏著木板跳上了官船,在陸府家將的引領下走到船艙內。

  陸淵此時正坐在中艙內捧著一本書閒看,見有腳步聲傳來下意識的抬頭看去。

  「哦?賢侄怎麼在這裡。」

  陸淵見到王守仁頗是有些驚訝,放下書本衝身旁點了點。

  「快來這裡坐,坐下讓伯父好好看看。」

  陸家與王家雖然是世交,但陸淵已經有兩年沒有見到王守仁了。他上次見到王守仁的時候,王守仁不過是個還沒參加鄉試的縣學生員,這一晃兩年過去王守仁已經中舉。若不是李東陽在會試時刻意打壓,沒準王守仁現在已經是進士出身了。

  「尊者在上,小侄不敢。」

  王守仁衝陸淵躬身行了一記大禮,朗聲回道。

  「哪裡有那麼多的禮法,伯父讓你坐,你便坐嘛。」

  陸淵捋著下頜短髯,雲淡風輕的說道。

  「噢,謝家賢侄也坐下吧。」

  陸淵這才想起來謝慎也在場,讓少年好不尷尬。

  「尊者有命,安敢不從。」謝慎衝陸淵恭敬一禮,繼而衝王守仁道:「守仁兄,你便坐吧。」

  謝慎心中直是無奈,這也就是陸淵和王守仁相熟。若是換做錦衣衛總旗喬震,遇到王守仁這般推辭,估計早就把他轟出去了。

  王守仁與謝慎甫一落座,陸淵便當先問道;「兩位賢侄怕是在此處久等了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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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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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聰明人打交道有一點需要注意,那就是絕對不要耍小聰明。

  謝慎深吸了一口氣,神情頗為凝重。

  陸淵能夠做到按察副使的位置果然不一般,竟然看出二人是有所圖。

  不過細細想來,也是不難理解。

  以王守仁的個性,沒有重要的事情是不會回到餘姚的。

  陸淵恐怕從見到王守仁的第一眼起便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只是還弄不清王守仁回到餘姚的真實目的罷了。

  至於謝慎,恐怕陸淵根本就不敢興趣,只是出於禮貌捎帶提及罷了。

  「回世伯的話,小侄和慎賢弟準備前往杭州府,在這碼頭被兵丁攔了下來,說是有大員經過,河道按照規制需要進行封鎖。我二人一番探聽才知道是世伯的船駕,自然便等候在此。」

  王守仁的這番話滴水不漏,總歸沒有讓謝慎失望。

  陸淵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你二人便和老夫同行吧。」

  「多謝世伯!」

  「多謝陸大人!」

  二人齊齊衝陸淵拱手致謝,陸淵則是點了點頭算是受了這份禮。

  三人行到船艙之中,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欣賞著河岸美景。陸淵乘坐的這隻官船比謝、王二人之前的那隻「三明瓦」就要大上許多了。船艙之內非但可供休憩,就是辦一個小型宴會都不為過。

  當然,此時的陸淵沒有什麼心情招歌妓來享受絲竹管絃之樂。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喬總旗可是跟他通過了氣,這參奏巡撫劉德的第一封奏疏必須得由他這個按察副使來寫。

  陸淵雖然算不上什麼聖人,但一直也努力使自己保持儒官的形象。

  他與巡撫劉德說來還私交不淺,甚至在前年給家中的小輩定下了婚事。一旦他的長子陸相進士登科,便迎娶劉德的嫡女。這在旁人看來最是門當戶對的婚事現在肯定無法成行,究其原因都是因為劉德性子太剛直,得罪了太多的人。

  鹽運使盧仲景案只是一個由頭,如今朝中不管是錦衣衛還是東廠都盯了上來,肯定是要拉出一人頂缸的,劉德是當時案件的主審官,必然是頂缸的最佳人選。

  陸淵宦海沉浮多年,早已看清這其中的關節,自然也不想把自己搭進去。至於兩家小輩之間的婚約只能就此了斷。即便他陸淵的脊樑骨被人在背後猛戳,他也絕不能拿自己家族的命運開玩笑。

  錦衣衛北鎮撫司喬總旗離開陸家老宅後,陸淵也想了很久。究竟為何錦衣衛的人會盯著他不放。最後太才明白,錦衣衛的人也是看中了他和劉德的私交。以他這個劉德密友的身份站出來檢舉劉德的劣跡,肯定更有說服力。

  官場之上,從來就是爾虞我詐,陸淵此刻已經被錦衣衛的人裹挾,自然也沒有旁的選擇。

  站在他面前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跟著親家劉德去死,一個是檢舉劉德偷生。

  只要是正常的人,都會選擇後者。同樣,陸淵並不為自己的這個選擇感到羞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陸淵又何嘗不想做一個單純的人,但在大明朝的官場中,這樣的人是沒有前程可言的。

  陸淵便是不為他自己著想,也得為他的孩子們著想,也得為陸家這一百年家族著想。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麼的無奈,但這個選擇必須得作......

  從紹興走水路到杭州十分順暢,進入運河後船道便繁忙了起來。

  大運河自從隋煬帝楊廣下令開鑿修築以來,已經近千年,幾經改道修築,但主體仍然得以保留。

  進入到運河後,陸淵便不能再下令封鎖河道了。不然若是誤了漕運,這個罪名他可擔當不起。

  御史臺的那些老匹夫,可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的任務就是參奏官員,讓他們抓到了把柄那還了得。

  何況現在正是非常時期,陸淵本身就要參奏劉德,若是被御史臺的人抓住個人私德一通評說,這大事也得跟著黃了。

  文人對付文人有無數種方法,但歸根結底其實就是一條,那就是把你的名聲搞臭。

  只要把名聲搞臭,再想炮製出罪名便容易的多了。

  深諳其中規則的陸淵自然要小心謹慎行事,用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來形容都不為過。

  「世伯此次回杭州府,可是為了公幹?」

  見陸淵面色凝重,王守仁主動打破了沉靜的氛圍。

  「恩,老夫休沐數日,也是時候回按察司衙門處理公務了。」

  王守仁也知道老按察使乞骸骨卸任後,陸淵便是按察司的實際掌權者,便點了點頭道:「如此,小侄有一件事相求,還請世伯一定成全。」

  聽到這裡,謝慎心中一沉。

  終於到了關鍵時刻了,此次他與王守仁能否成功營救出王守仁的叔父王宿就看此舉了。

  他們能夠運營的人脈並不多,陸淵毫不疑問是最容易接洽的。如果連陸淵都拒絕出手相助,王宿可就真的相當於被判處死刑了。

  最重要的是,謝慎曾親眼見到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喬總旗前往陸府和陸淵密談。至於二人密談的內容,他當然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錦衣衛來紹興查案,繞不開陸淵!

  如果陸淵能夠在王守仁和錦衣衛之間牽線搭橋,王宿再能提供出有用的證據,救他出囹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過有的話王守仁可以說,他卻不能說。王守仁說是真性情,因為王家和陸家是世交。可是同樣的話若是換做謝慎去說,效果就完全不同了,那就是豎子不知進退!

  雖然謝慎通過自己的努力已經在諸多大員心中留下了好印象,但他也十分清楚以自己現在寒門出身的地位,根本不可能被這些大員徹底信任。

  陸淵待他態度是很好,但那也不過是一種故作謙和的假象罷了。

  只不過王守仁還是急切了一點,這個話不是不能問,但等到了杭州府再問明顯會更合適一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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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滄浪之水濁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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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淵沉默了片刻,放下手中茶杯,朝窗外點了點道:「賢侄看這運河中景象可繁盛否?」

  陸淵突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個問題,非但是王守仁,就連謝慎都跟著懵了。

  這個陸大人還真是懂得和稀泥,王守仁不過是問了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他就想著用別的話題遮掩過去。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還沒等到王守仁作答,陸淵便當先跟了一句。

  這句話一出,謝慎心中就已經有了底子。

  這個陸淵看來已經深陷此案中,拿運河繁盛景象作比在發牢騷呢。

  王守仁也似乎聽出了陸淵話中深意,只是他還不知該怎麼回答。

  「運河繁盛與否並不重要。」

  王守仁最終選擇了一個最為穩妥的回答。

  他稍頓了頓,衝陸淵拱手道:「在小侄看來,只要這運河可以養活沿岸數以千戶、萬戶的百姓,就是大功德。」

  陸淵原本黯淡的面容生出光彩來,他頻頻點頭道:「賢侄說的不錯,昔日隋煬帝修築運河為的也是蔭及後世子孫,為千秋大業記,不過他是太急功近利了些。」

  陸淵對王守仁的回答很滿意,他提起筆來在書案上寫了一個墨字交給王守仁。

  謝慎瞥了一眼,只見一個碩大的「何」字居於紙張正中,分外顯眼。

  王守仁思忖了片刻,提筆在這個「何」字下寫下「鹽運」二字。

  謝慎一直在觀察陸淵的表情,發現一向處變不驚的陸大人竟然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慌。

  只不過這驚慌很快就被陸淵自己掩飾了起來,若不細心觀察,自然無法發現。

  看來謝慎之前的推斷沒有問題,陸淵果然是此案中的關鍵人物,甚至可能左右最後局勢的發展。

  「你把事情詳情細細說來罷。」

  陸淵能夠給王守仁陳說的機會已經很難得了,王守仁自然也不敢託大,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經過講給了陸淵聽。

  陸淵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聽了王守仁的陳說後並沒有立刻作答覆,而是起身揹負著雙手,在船艙之內踱起步來。

  有時候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因為沒有結果至少還不會讓人失望。

  約莫過了盞茶的工夫,陸淵方是轉過身來,衝謝慎淡淡道:「這件事情,老夫會幫你,不過賢侄也需要按照老夫說的去做。」

  王守仁本已經心灰意冷,此刻聽聞陸淵願意出手相助,哪裡還顧得思考良多,當即衝陸淵行了一記大禮道:「多謝世伯,世伯有什麼要求儘管對小侄吩咐,小侄一定盡力而為。」

  陸淵搖了搖頭,嘆聲道:「不是盡力而為,賢侄你需要全力而為。這件事情老夫能夠使上的氣力也有限,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但若是賢侄你不能給老夫提供足夠的支持,恐怕你叔父營救起來難於登天。老夫不妨告訴你,這件事能否辦妥並不在於老夫,當然也不在於錦衣衛和東廠。你叔父能否成功獲救,全憑的是陛下一句話。」

  陸淵毫不避諱的把其中關節盡數說與王守仁聽,也是心中篤定王守仁不會再去找旁人相助。

  只是在謝慎看來,這麼一來他們就有些被動了。

  「還請陸伯父明示。」

  陸淵攥緊拳頭,沉聲道:「你可知江南鹽運漕運是最肥的兩個差事,多少人擠破了頭上下打點想要謀得這兩個差事,可最終結果都是無功而返。」

  對陸淵的這句話,謝慎自然是深有感觸。他前世研究明史時,一個重要的研究方向就是明代的漕運鹽運。

  便拿鹽運來說,不但有鹽運使這樣朝廷官員監督,其模式更像是一種官督民營的模式。不說別的,光是鹽引就卡死了所有局外人擠進來的可能。換句話說沒有鹽引想要插足鹽運就是找死。

  「鹽運使盧仲景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稍頓了頓,陸淵繼續說道:「你叔父王宿是副職,自然罪名就更輕了。只要能夠拿出證據來撇清和本案的關係,自然可以營救其出獄。」

  陸淵之所以答應幫王守仁斡旋自然不是因為顧念世交,而是因為錦衣衛北鎮撫司喬震喬總旗的一番話。

  喬震曾明確表示壽寧伯張鶴齡和皇后娘娘對劉德的審理結果很不滿,要求重新審理此案。

  劉德秉公處理,參奏鹽運使盧仲景十七條大罪,這摺子一送到京中便掀起了軒然大波。

  盧仲景是張鶴齡的人,劉德這麼參奏就是拂了張鶴齡的臉面。盧仲景固然有罪,這一點張鶴齡肯定很清楚。但是盧仲景在鹽運使這個位置上這麼多年,給張鶴齡的好處無數,張鶴齡肯定要設法保他一條性命。偏偏這個劉德如此不識趣,上奏陛下的奏疏裡列數了盧仲景十七條大罪,且句句誅心。

  無論如何,事情鬧到現在這般田地,盧仲景鹽運使的位置是保不住了。張鶴齡肯定不希望這麼重要的一個位置落在對手手中,故而他需要物色一個人選。

  這個意思喬震雖然沒有對陸淵明說,但陸淵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早已參悟。

  王宿是盧仲景的副官,手中肯定有第一手的證據。如果王宿能夠把這些證據交出,不但可以撇清自己,甚至可以立下功勞。

  當然,壽寧伯最希望看到的自然是一石三鳥,既救下盧仲景的性命,又把鹽運使的人選繼續攥在自己手中,還能夠往巡撫劉德身上潑些髒水,營造出劉德是因為私怨上書參奏盧仲景的假象。

  其實陸淵的內心是有過糾結的。如果只是參奏劉德,他自然可以接受,但若是往劉德身上潑髒水,將本不是他的罪過說成罪過,陸淵便有些難以接受了。

  但這麼做對於陸淵帶來的收益肯定遠遠大於直言上疏,陸淵在按察副使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多年,如今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升遷,自然也不想輕易的放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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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風華絕代杭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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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仁的叔父王宿對他來說就是一顆極為有用的棋子,怎麼用如何用,不僅僅影響盧仲景、劉德、王宿等人的命運,就連陸淵本人的命運都會跟著受到很大的影響。

  陸淵的話雖然說得並不直白,王守仁也沒有多想。

  他衝陸淵拱了拱手道:「等到了杭州府,我一定好好勸說叔父,叫他把手中證據悉數托出。」

  「這便好。」

  陸淵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捋了捋鬍鬚道:「這件事你儘快去辦,老夫會和按察司中的吏員提前打好招呼。」

  王守仁聽後心中大喜,有了陸淵這位按察副使打招呼,他進入按察司衙門就不再是問題,剩下的就只是說服叔父王宿了。

  正事議定,不管是王守仁還是謝慎都覺得輕鬆了不少。二人與陸淵一同欣賞運河上的風景,時間過的倒也算快。

  從晨光熹微到日暮時分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紹興到杭州一百餘里,一整日便也到了。但實際上從紹興到杭州府如果走水路大多選用夜航船。

  明代江南行船的風俗,大抵可以在蘇州分界,有南北之說。

  蘇州以北大多隻有日行船。而蘇州以南,如紹興、杭州、湖州、嘉興、龍湖則是兼有夜航船、日航船。

  夜航船一般都是定點航行,有點像定期班船,江南各地乘坐客船一般都是夜航船,因為這樣睡一覺就到了目的地。

  謝慎和王守仁之所以白日包船是因為急著趕路,價錢自然要比夜航船高上不少。

  至於陸淵乘坐的「站船」因為是官船,有點像驛站的感覺,白日裡也可以隨意徵用。

  謝慎望著不遠處的杭州府水門,難以抑制住內心的激動。

  這便是大明朝杭州府嗎?

  他前世雖然也曾到過杭州,西子湖上泛過舟,靈隱寺裡拜過佛,但如今他眼前的可是大明朝的杭州府,是那個未經任何商業開發,原汁原味的江南水都。

  作為大明最繁華布政使司的省城,杭州府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從那高大的水門和高聳的城牆便可見一斑。

  陸淵乘坐的這艘船是官船,船上打出的旗幟清晰的表明了官家身份。城牆之上的軍官見到旗幟後甚至都沒有例行詢問便下令打開了水門。

  官船通過水門緩緩向城內而去,在這一瞬,謝慎有些恍惚。

  此時的杭州府四十里之圍,有戶九萬,人口約二十萬,是當之無愧的浙東第一城。

  二十萬的人口在弘治朝任何一座城池已經算多了,但謝慎畢竟是個科班出身的研究生,免不了犯起了考據癖。他清楚的知道就是眼下的這座二十萬人口的杭州城,在萬曆年間的人口已經增長到了百萬之巨。這個記載來源於萬曆杭州府志,也許其中有誇大的成分,不過如果算上了流動人口,還是有很大可能性的。

  至少眼下,杭州府肯定是有二十萬人,已經是相當繁華了。

  杭州共有十扇城門。其中東城五門,西城三門,南城一門,北城一門,城週五千五百丈。

  作為曾經的六大古都,體量和規模自然沒有問題。雖然在大明朝杭州已經變成一府,降格了不少,但從一磚一瓦中仍然能夠看到當年作為皇都的風采。

  此時謝慎又想起了宋代林升那首著名的《題臨安邸》。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

  大宋萬千風華都匯聚的地方,自然是有過人之處。

  謝慎原本是想著鄉試之時再來一睹杭州府芳容,卻不曾想竟然因為王家的事情意外提前了。

  杭州府在大明的城市定位很明確,就是一座工商業城市。杭州瀕臨錢塘江入海處,又與大運河相連,地理位置可謂得天獨厚。這樣的城市,如果不發展工商業,簡直是暴殄天物。

  杭州的棉麻製品極為豐富,既有尋常的棉布、麻布,也有葛布、黃草布、兼絲布等。除此之外,絲織品更是聞名全國,綾羅綢絹紗,都是全省乃至全國的翹楚。

  這些棉麻絲織品出產來源於兩個方面。其一是小手工作坊,其二是富商巨賈開辦的大作坊。這些大作坊有的甚至和朝廷的織造局合作,成為了皇商。

  皇商所圖無非是薄利多銷,跟天子是沒有道理可講的,總不能到京師皇城外面向天子哭訴,陛下您老人家再讓幾分利給我們吧。

  謝慎對織造業有濃厚的興趣,問過幾家餘姚的小作坊,都說如果要合作和杭州府的大商賈合作才是正途。

  這次陪著王守仁來杭州府解救王宿,倒是可以順便考察一下市場行情。

  除了織造業,杭州府的另一支柱產業就是印書刻書了。杭州刻印書籍的名聲在宋代就已經傳出,到了大明也繼承了宋時的美名。

  蘇州、福州、杭州是此時大明朝三大刻書中心,足以看出刻書印書業在杭州的重要地位。

  謝慎可是有無數詩詞名作的,光在餘姚紹興刻印成書未免有些浪費了,若是能夠在杭州府也打開商路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早有心讓自己的兄長開一家書坊,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樣獲得的利益自然更多。當然,僅僅是書坊賺取的銀錢還是有限,謝慎希望將來時機成熟開一家錢莊,由兄長全權代理一應事宜。

  除此之外,釀酒業也很發達,只不過謝慎不感興趣罷了。

  當然這些都是副業,謝慎的主業自然是科舉。

  謝慎是寒門出身,能夠深切體會到沒有錢的難處,所以只要有機會他就要多賺些銀錢,也好為將來謀劃。

  大明官場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幹淨,其中有不少潛規則。謝慎自然不想去做貪官,所以就需要有自己的產業。

  在大明官場錢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在大明來錢最快的就是漕運、鹽運。但這兩塊沒有官家背景很難運作。除此之外,似乎錢莊是最賺錢的營生,這次來杭州府除了刻印、織造,這塊也可以順帶考察一番......

  謝慎為賺錢操碎了心,王守仁卻似乎沒有這份思想覺悟,正和陸淵聊著儒家經義。

  謝慎心中暗道一聲暮氣。守仁兄啊守仁兄,既然正事已經談完,就不能放鬆放鬆吟吟詩詞,談談風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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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東廠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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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淵一行人乘著官船進入杭州府,等到上岸時王守仁搖頭道:「這不過坐了一整日的船,便覺得頭暈目眩。若是在船上一連待上數日,真不知道下船時會不會兩腿打軟。

  謝慎驚訝道:「怎麼,守仁兄前往京城赴試會試,不是乘船嗎?」

  王守仁頗有些尷尬的說道:「愚兄有些暈船,短距離還可以,餘姚距離京師何止千里,坐船是不行的,萬萬不行的。」

  謝慎這下心中可樂了,想不到一代心學大師王陽明竟然暈船。這個在史書中可沒有記載,若不是這次偶然的機會,他也無從知曉。

  陸淵輕咳一聲道:「你二人要隨老夫回按察司衙門嗎?還是找個客店先住下?」

  王守仁剛想拱手應下,謝慎及時的拉了拉他的衣角,王守仁這才反應過來道:「按察司衙門是世伯辦公之地,我二人若是留宿多有不便,還是找個客店住下的好。」

  陸淵面色不起一絲波瀾,點頭道:「也好。這個是按察司的令牌,賢侄若是要去按察司大牢見王宿,拿著這個令牌去即可,見令牌如見老夫!」

  王守仁感激的從陸淵手中接過令牌,答謝道:「多謝世伯。」

  陸淵滿意的點了點頭,便在一眾隨從的簇擁下朝城中而去。

  杭州府不但有知府衙門,布政使衙門,按察司衙門,都指揮使衙門,還有巡撫衙門。可以說一眾衙門擠在了城中。各個大員抬頭不見低頭見,虛與委蛇也罷,明爭暗鬥也罷,總歸面上還要過得去。

  這其中巡撫劉德的地位最高,辦公的巡撫衙門自然也最為闊氣。浙江巡撫衙門最先是設在元代鳳凰寺舊址,後來改到了南宋重華故宮舊地。相較而下,按察司衙門就要寒酸了不少。不過再怎麼寒酸,那也是衙舍建築,遠不是尋常民居宅邸可比的。

  陸淵回到按察司衙門後堂廨舍,剛想坐下喝杯茶,便有隨從上前稟報道:「老爺,巡按御史裴常求見。」

  陸淵眉頭皺起,疑聲道:「他來作甚?這老頭子莫不是派人一直盯著老夫,老夫前腳剛進杭州城,他後腳便趕了過來。」

  話雖然如是說,人他卻是不能不見的。

  巡按御史可以直言向天子覲見,別說是陸淵這個按察副使,便是巡撫劉德都得忌憚其幾分。

  正所謂閻王易惹,小鬼難纏。若是這巡按御史不分青紅皁白參上你一本,別管最後結果如何,也是夠噁心人的。

  「有請裴大人!」

  陸淵幾乎是帶著怒氣說的這話。這個裴老兒登門造訪也太不會挑時候了。

  那隨從領命而去,不多時的工夫巡按御史裴常便邁著四方步走到了廨舍書房來。

  這裴常五短身材,鼻樑矮塌。若不是一雙丹鳳眼,一併臥蠶眉將將拉回了幾分,這樣的容貌放到大街上也算平常。

  「叔德,許久不見啊。」

  甫一進門,裴常便面上堆笑,噓寒問暖了起來。

  陸淵聽得一陣噁心,他與裴常並不相熟,既不是同鄉也不是同年,自然不可能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二人不過是一起為官了幾年,這裴常就一副多年好友的姿態......

  「庸和兄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陸淵也面上浮笑,起身相迎。

  大明官場上,逢場作戲是最基本的素質。陸淵和裴常都是混跡多年的老人了,自然十分擅長。

  「叔德離開杭州告假回紹興,可知今日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裴常倒也是個直腸子,並沒有和裴淵過多客套,直接點名了來意。

  陸淵嘆息道:「這幾個月來風波就沒有平息過,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庸和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東廠的人前幾日來到杭州,今早更是闖到了按察司衙門,直接提走了王宿,這件事叔德可知曉?」

  陸淵腦子翁的一炸,險些背過氣去。

  沉默了良久,陸淵這才鼓足氣力問道:「庸和兄所說的這個王宿可是王副使?」

  裴常嘆息一聲道:「不是他還能是誰,盧仲景的案子想必叔德心中也有數,無外乎背後是壽寧伯和東廠在角力。李廣那廝可是一直覬覦鹽運使這個差事,不把盧仲景扳倒,他怎麼把自己的人安插進來?」

  「只是王宿不過官居副使,是盧仲景副官耳,東廠的人便真想一舉剪除壽寧伯在杭州的勢力,也應該拿盧仲景開刀,為何會盯上一個區區副使呢?」

  裴常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叔德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呢?歸根到底這件事就要看陛下的意思,盧仲景能不能活命不在於鹽務。鹽務上的窟窿再大,只要壽寧伯和皇后娘娘想保他,盧仲景一樣可以活命。可是叔德不要忘了,盧仲景可是兼著都察院的鹽課御史,宮廷大小採辦他也經手。如果宮廷採辦上的數額明細對不上,盧仲景便是有十條命也是必死無疑!」

  嘶!

  裴常一語點醒夢中人,陸淵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鹽運使總掌一省鹽務,故而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這點上。但幾乎所有人都忽視了鹽運使還有一個重要職責就是採辦貴重物品,送到宮中。

  說白了,就是給陛下物色稀奇物件。

  這一塊若是盧仲景真的動了手腳,那事情的性質可就變了。弄不好會給他定下一個欺君之罪。

  打著天子的名義,搜刮民脂民膏,這樣的罪名若是坐實,盧仲景便是被凌遲都有可能。

  當今天子仁德愛民,最注重的就是名聲。他老人家深居簡出,勵精圖治。若是底下的人,打著他老人家的名義搜刮民脂民膏那還了得。

  這樣的人便是殺十次都不解恨!

  想不到東廠的人看的如此遠,竟然已經將王宿提走。

  如果從王宿口中撬出了他們真正想要的供詞,那盧仲景必倒,說不準還會牽扯到壽寧伯。

  陸淵受人之託,自然想要將事情辦好。

  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人若是得罪了,其後果可想而知。

  可如今王宿已經被東廠的番子提走,他便是有渾身氣力也使將不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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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防人之心不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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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衣衛,東廠;壽寧伯,司禮監......

  兩股勢力都不是陸淵能夠得罪的。但他既然已經與錦衣衛和壽寧伯達成了協議,自然不能輕易食言。

  雖然陸淵不知道裴常為何「好心」的專門跑來告知他,但這份情面他是欠下了。

  「多謝庸和兄,這件事我會著手去辦。只不過東廠的人已經把王宿提走,恐怕有些難做了。」

  東廠是直接對皇帝負責的,他們自然可以從按察司大牢提人。只不過一般情況下東廠也不願意撕破臉皮。這一次,東廠出手如此果決,看來是李廣這個傳奉官和司禮監的一眾內監商議好的。

  杭州富甲天下,鹽運使這個職務司禮監是一定要用自己人的。加之鹽運使還可以為宮中採辦物品,若是這職位被旁人佔去,李廣和整個司禮監都會面上無光。

  「事在人為嘛,再說了人他們可以提走,但這可是杭州的地界,只要叔德和都指揮使司衙門打一個招呼,他們未必能夠走得遠。」

  陸淵聽後心中一沉,

  裴常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

  東廠的人今天早上剛剛把人提走,肯定沒有走遠。只要他和都指揮使司衙門打個招呼,就可以封鎖水道、官道。

  東廠來人興師動眾,絕不可能輕易離開。但這一來,人是扣住了,但東廠和司禮監他是得罪慘了。

  不過眼下也沒有別的選擇,錦衣衛和東廠他勢必要得罪一家,實質上並沒有什麼分別。

  行路難,難於上青天啊!

  這池渾水陸淵看來是躲不開了,既如此也只有硬著頭皮趟過去了。

  ......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這邊謝慎和王守仁在杭州城中尋了一家乾淨的客店住下,便到客店臨街的門面裡用晚飯。

  二人隨意點了些菜品,要了兩份醬羊肉,一罈黃酒。

  王守仁嘆息道:「今日慎賢弟為何不願意住到按察司衙門去?」

  謝慎徐徐說道:「守仁兄,我之前不是說了嗎。我們不是官員,住到按察司衙門會讓人在背後說閒話的。」

  王守仁搖了搖頭道:「肯定不是這麼簡單。」

  謝慎無奈的攤了攤手道:「其實真沒有守仁兄想的那麼複雜,我只是希望守仁兄靜下心來想想該如何應對。」

  「如何應對?」

  王守仁顯然不明白謝慎這話是什麼意思,愣了片刻。

  「此處說話多有不便,等回到房間我再給守仁兄細細說來。」

  謝慎夾起一片醬羊肉,便送入口中。

  「守仁兄你快來嚐嚐,這味道簡直是絕了。」

  「愚兄現在哪裡還有什麼心情品嚐菜餚,哎,真是急煞人也!」

  二人匆匆用了些酒菜勉強填飽了肚子,便一起回到客房中。

  關上了門窗,王守仁沉聲道:「慎賢弟現在可以說了吧?」

  「守仁兄,我們兩人這次直接投奔陸大人,你可要做好兩手準備。」從見到陸淵的第一眼,謝慎就知道他不是善茬。雖然陸淵一直以儒官的形象示人,但他不經意的一些細節表情早已出賣了他。

  此次他們與陸淵乘官船同行,一路上謝慎都在觀察,他發現陸淵心機很深沉,做事情滴水不漏。

  鹽運使盧仲景的案子陸淵究竟參與了多少,謝慎並不知道。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那就是陸淵一定會利用王守仁拿到的證據做文章。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的名聲雖然很好,但這個案件已經不是一個指揮使能夠左右的了。

  背後的大人物很多,很可能牽扯到宮中的人,這不是王守仁和謝慎得罪起的。

  「慎賢弟是說世伯在利用我們?」

  「現在還不好說,不過守仁兄拿到證據一點要謄抄一份以作對證。」

  謝慎憂心忡忡的說道。在大明朝可沒有筆跡鑑定技術,若是陸淵在王宿供詞後偽造添增一些什麼,也是絕對看不出來的。

  留下一份證據,至少在關鍵時刻可以對峙,不至於被旁人牽著鼻子走。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謝慎當然不希望陸淵把他二人當做棋子,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這......」王守仁一直以克己復禮嚴格要求自己,現在讓他謄抄一份供詞以對付世伯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的。

  但是一想到叔父可能面臨的風險,他還是點了點頭道:「便依慎賢弟,愚兄謄抄一份便是。」

  謝慎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守仁兄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們便去按察司衙門。」

  二人乘船勞頓了一天,皆是疲乏困倦便各自上床歇息了。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謝慎和王守仁早早便醒來,一番洗漱後匆匆用了早點,便穿戴整齊朝按察司衙門去。

  這還是謝慎第一次來到按察司衙門,不免有些緊張。

  與縣衙、府衙不同,按察司衙門前立有一塊牌坊,上書有「總憲」二字。位於正北方向的大門上豎著牌匾,上寫有「提刑按察使司」。

  左側的牌書「拿問貪酷官吏」。與之對立的右側牌書「伸理冤枉軍民」。

  謝慎看到這兩面牌書直是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句話簡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場面話,完全是寫出來哄騙愚弄百姓的。

  在大明官場真正討人嫌的只有都察院的那些言官。那些鳥人拿著雞毛當令箭,做的是雞蛋裡挑骨頭的事情。但除了都察院的人,其他官員很少會做得罪同僚的事情。提刑按察使司是同樣的。

  別看按察使衙門負責的是一省提刑,實際能夠告到按察司的大案少之又少,大部分都在縣、府一級解決了。便真是有告到按察司的案件,也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明朝官官相護,互相吹捧的風氣由來已久。誰沒有個倒霉的時候,按察司的主官便是為了自己任滿離任後著想,也不會為了一介草民得罪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僚。

  正所謂抬一隻手天朗氣清,閉一隻眼海闊天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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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參悟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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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仁將陸淵給他的令牌交給門吏看後,與謝慎先後進入按察司衙門。

  從正北的儀門穿過,二人繞過大堂,來到後堂。

  該有的禮數不能少,不然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去。

  在去按察司大牢前,還是要拜見一下陸淵的。

  二人向管家稟明來意後,便在後堂等待。

  沒過多久,那管家便折返回來示意二人跟他進去。

  陸淵此刻身著一身官服,看樣子正要出去。謝慎見其一臉嚴峻,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王守仁衝陸淵拱手道:「世伯,今日小侄便想前往按察司大牢,還請世伯允准。」

  陸淵搖了搖頭道:「事情有變,如今你叔父已經不在按察司大牢了。」

  王守仁大驚,一時失聲道:「不在大牢中?這怎麼可能?」

  陸淵面色一沉道:「昨日一早東廠的人直接來到按察司衙門提人,人現在在他們的手上。」

  聽到東廠二字,王守仁的面色霎時變得慘白。

  叔父落到這幫閹人手裡,肯定免不了要吃苦頭,作為後輩晚生王守仁自然十分憂心。

  「這可該如何是好。若是叔父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該如何向父親大人交代。」

  一向沉穩的王守仁此刻竟然慌亂了起來,謝慎只得在一旁道:「守仁兄莫要著急,還是先聽陸大人說吧。」

  王守仁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連忙賠禮道:「小侄方才太過失態,世伯還請見諒。」

  陸淵擺了擺手道:「無妨,此乃人之常情。」

  稍頓了頓,陸淵繼續說道:「你叔父此刻雖然在東廠的人手中,但東廠的人並沒有離開杭州。故而此事還有轉機。」

  「世伯是說,東廠的人並沒有直接返京?」

  王守仁聽到這裡變得狂喜。在他印象中東廠的人都是直接對天子負責,辦的也多是欽案要案。照理說被東廠盯上的人,肯定會被第一時間押解回京師,斷然沒有在途中逗留的道理。

  「老夫方才正要前去會一會他們,恰巧你二人來了。」

  陸淵面容不起一絲波瀾,淡淡說道。

  「既如此,我二人便隨世伯去吧。」

  陸淵猶豫了片刻,還是嘆聲道:「你二人還是不要去了吧。東廠的人來意不明,老夫此刻去也是一頭霧水,你們便是跟著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倒不如留在這裡耐心等候,也免自亂陣腳。」

  「陸大人說的不錯,此時不是強出頭的時候。以陸大人的資歷如果都不能和東廠的人談妥,我二人去也不會有什麼用。」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謝慎雖然不知道東廠的人為何突然從按察司把王宿提走,但他知道此事肯定不會很簡單。如果能把王宿解救出來,也肯定是經過多方博弈利益交換之後的結果。

  別管陸淵是真的為王守仁好,還是只是想利用他,至少他說的這番話沒有問題。

  「可是......」

  王守仁顯然還是有些不甘心,還想盡力爭取一番。

  「賢侄你便放心好了,便是老夫此行不能將你叔父帶回,也一定給你一個說法。」

  陸淵一甩袍袖,斬釘截鐵的說道。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王守仁只得點了點頭,衝陸淵拱手道:「那一切就拜託世伯了。」

  二人目送陸淵走遠後,便按照陸淵的意思回到書房休息。

  可王守仁哪裡靜的下心來,急的在屋內不住踱步。

  事情的發展著實有些出乎謝慎的意料。

  本來他以為通過陸淵和錦衣衛接上頭,很快就可以把王宿解救出來。無非就是要在這個過程小心陸淵利用他們。可現在看來,事情遠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東廠直接從按察司提人,之後卻並不離開杭州府,明顯是等著陸淵主動去找他們。

  那麼,東廠的目的是什麼?

  錦衣衛和東廠似乎在暗中角力,陸淵作為方面大員肯定是在錦衣衛這一邊。那麼在杭州,東廠一面的代表又是誰?在東廠和錦衣衛背後,在京師中暗中佈局的又是誰?

  這些問題一一在少年的腦中閃過。

  謝慎越來越覺得這池水很渾,渾到他完全看不清。

  此時此刻,他才真切感受到大明官場的眾多潛規則。與之比起來,科舉考試簡直是再單純不過的事情了。

  看來,即便將來進士登科被授予官職,他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

  這些不是能夠在書本上學到的,需要一點點磨礪,一點點參悟。

  「守仁兄,你覺不覺的這件事很蹊蹺。」

  謝慎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

  「如果東廠的人想從你叔父口中得到想要的東西,又何必坐下來去等陸大人。陸大人明顯是在錦衣衛一邊的,難道他們是怕事情不夠複雜?」

  「慎賢弟的意思是,東廠的人也不想把事情搞大,而是尋求一種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

  王守仁是何等聰慧之人,立刻便參透了其中關節,喜聲道。

  「若是這般,那便好了。」

  弘治朝吏治清明,雖然偶爾也有貪官汙吏出現,但那畢竟是少數。

  面對這麼一個聖明天子,無論是錦衣衛還是東廠似乎都不願意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

  盧仲景案更像是一次洗牌,雙方坐在賭桌前,把能夠打出的牌全部打出,經過一番博弈,罵夠了鬧夠了再選出一個雙方都能夠接受的人選出任新任鹽運使。

  之後一切如初,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個人選未必是錦衣衛的人,也未必是東廠的人。

  想到這裡,謝慎衝王守仁道:「這鹽運使盧仲景身邊的官吏,除了守仁兄的叔父,可還有旁人負責要務?」

  王守仁思忖了片刻答道:「我曾聽叔父提及過,似乎判官崔灃十分精幹,只是因為性格孤傲,一直難以升遷。」

  「這個崔灃,現在居於何處?」

  「該是也在杭州府罷。慎賢弟為何忽然問起此人?」

  「此人也許就是破局的關鍵!」

  雖然謝慎對此也不是十拿九穩,但至少大方向應該沒錯。

  「守仁兄速速隨我去一趟運司衙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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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崔光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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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運司衙門在元代鳳凰寺舊址,巡撫衙門搬到南宋重華故宮舊地後,運司衙門就搬進了原先的巡撫衙門。

  謝慎前世也曾經去過杭州遊學,印象中鳳凰寺舊址的位置和這處運司衙門稍有出入。

  不過這也不難理解。過去了數百年,位置稍有出入是很正常的事情。

  謝慎與王守仁結伴而行,來到運司衙門前自然就被人攔住。

  他們既不是運司衙門的公人,也沒有通行的令牌,出入自然受限。

  王守仁猶豫了片刻,還是掏出了按察司的那塊令牌。

  「這位公人,我奉按察副使陸大人之命,想請崔判官到按察司衙門一敘。」

  那公差接過令牌看了一遭,確認就是按察司的令牌,態度便好了不少。

  「原來大人是奉了陸臬臺的命令。好說,好說。」

  像陸淵這種級別的官員,大多會自掏腰包僱傭一些幕僚。這些幕僚沒有品級,不食朝廷俸祿,完全是官員養著,故而也只對這些僱傭他們的官員負責。

  那公差許是把謝慎、王守仁當成這幕僚了,故而也沒有起疑。

  謝慎心道王守仁說起假話還真是不臉紅,有前途......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扯虎撲做大旗還真是好用,不過這種法子也就是情急之時用上一用,長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

  「崔判官正在衙署裡面處理公務,某這便帶兩位去見他。」

  公差打開漆著硃色的大門,將二人讓了進去。

  謝慎一邁進大門,就嘖嘖稱歎了一聲。

  不愧是原先的巡撫衙門,就是闊氣,比陸淵辦公的按察司衙門大出了數倍。加之運司衙門是肥水衙門中的魁首,盧鹽運使上任後更是對原先的官署、園圃進行了修繕、擴建。現在的運司衙門比之原先的巡撫衙門還要豪奢不少。

  如果鹽運使盧仲景沒有牽扯要案,身陷囹圄。如今運司衙門前肯定是車水馬龍,少不了來拜謁求門路的官員豪紳。

  可現在,盧仲景案震驚朝野,運司衙門裡的許多官員都被牽涉其中。大夥兒為了自保都做起了縮頭烏龜,能夠維持正常的公務就不錯了,誰還敢暗地裡做些銀錢交易。

  謝慎與王守仁跟在公人身後,沿著廊廡快步疾行,穿過一道月門,繞過一方假山,來到了運司衙門眾官吏辦公的衙署。

  「這裡就是衙署了,二位直接進去即可。如今衙署裡只有崔判官一人,抬首便可瞧見。」

  謝慎與那公差道了一聲謝,便和王守仁先後邁步進入衙署內。果不其然,偌大的衙署裡空空曠曠,只在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名年約三十,面容清俊的男子。

  這男子一身青色官袍,胸口前的補子都漿洗的發白,若不細看,還以為是誰家的長傭。

  謝慎心中一沉,想必這位就是那個崔判官崔灃了吧,還真是一副錚錚鐵骨,遺世獨立的直臣模樣。

  不管這個崔灃是不是魏徵包公海筆架般的人物,這個交道是打定了。

  「敢問閣下可是運司衙門判官崔灃?」

  王守仁衝那人拱了拱手,儘量壓低聲音,使得聽起來不那麼突兀。

  「正是崔某。兩位公子要找崔某?」

  崔灃顯然有些驚訝,自打鹽運使盧大人出事後,往日門庭若市的運司衙門就變得如陰曹地府般,讓人退避三舍。

  這兩人衣著華麗,氣度不俗,怎麼在這種時候找到運司衙門了。

  「在下餘姚王守仁,這位是在下的好友謝慎,吾奉了陸大人之命,還請崔大人前往按察司衙門一敘。」

  「哦?」

  崔灃沉吟了片刻,顯得有些猶豫。

  他與按察司衙門素來沒有來往,跟這位陸大人更是沒有打過照面。陸大人怎麼突然之間要召見他了?

  王守仁見崔灃默然不語,心中直是有些焦急,可他又不敢表露出來,自是十分難熬。

  「崔大人?」

  崔灃這才回過神來,點頭道:「崔某不過是運司衙門一判官耳,當不得大人二字。既然陸大人有命,崔某安敢不從?崔某隨二位去按察司衙門便是。」

  「崔大人這邊請!」

  王守仁心中大喜,閃出身子衝崔灃延臂禮道。

  ......

  ......

  卻說這邊陸淵與東廠的人密談良久,最後卻是不歡而散。

  陸淵一腔怒火無從發洩,返回按察司衙門後自是大發雷霆,無數珍貴瓷器被他砸的七零八落,僕人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陸淵一人坐在花廳官帽椅上,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因為氣憤不住的起伏。

  恰在這時,王守仁、謝慎與崔灃從花廳旁經過。

  「陸伯父回來了?」

  王守仁無意中掃了一眼,見陸淵端坐在花廳之中,訝然問道。

  「慎賢弟,你先和崔大人在此稍候片刻,愚兄進去向陸大人通稟一聲。」

  謝慎知道王守仁是要先和陸淵解釋清楚緣由,便點了點頭。

  王守仁深吸了一口氣,邁開四方步走進了花廳。

  「世伯!」

  此時的陸淵已經平復好了心情,強自擠出一抹笑容道:「怎麼,賢侄方才出去了?」

  「世伯,請恕罪!」

  「賢侄何罪之有?」

  陸淵微微一愣,眼眸中滿是疑惑。

  「世伯,小侄剛剛前去運司衙門,請來了崔判官。小侄擔心崔判官不肯隨行便假借了世伯的名義。」

  王守仁一臉懊悔。雖然他這也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但畢竟他確實假借了陸淵的名義,故而他這番請罪確是真心實意。

  「崔判官?可是那個『崔光祿』?」

  這回輪到王守仁犯傻了。崔光祿?這是什麼意思?

  「也怪老夫沒說清楚。」陸淵頓了頓,繼續道:「這個崔灃在運司衙門裡很不合群,跟誰都合不來,一副直言忠臣,錚錚鐵骨的樣子。故而運司衙門的其他同僚便給他起了這個稱號,把他比作魏徵魏玄成。老夫也是從旁人那裡聽到,不曾想賢侄竟然把這尊大佛請來了。」

  王守仁方是恍然大悟。

  原來這個崔灃還有一個這般出名的稱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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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化腐朽為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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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仁無意中瞥見了散落在花廳中的瓷器碎片,這才意識到陸淵剛剛大發雷霆過。短短片刻,陸淵便將情緒調整到最佳,讓王守仁不由得佩服。

  「那世伯......」

  陸淵擺了擺手道:「既然人已經請來了,就叫他進來吧。老夫剛剛和東廠的人一番激辯......他來的正是時候。」

  王守仁大喜,衝陸淵拱手道:「多謝世伯。」

  他快步走出花廳,示意謝慎和崔灃進入內廳。

  三人先後進入花廳,衝陸淵行過禮,分別入座。

  「不知陸大人召見下官所謂何事?」

  崔灃到底還是那副剛直性子,一上來就開口問道。

  陸淵索性將計就計,沉聲道:「崔灃,老夫且問你,王副使待你如何?」

  崔灃沉聲答道:「王副使是下官的恩公。若沒有他提攜,崔某不過是運司衙門被同僚排擠不受重用的一小官罷了。」

  「既如此,王副使今日有難,你是幫與不幫?」

  陸淵也是毫不停歇,繼續問道。

  「滴水之恩,當湧泉報之。只要有機會,下官一定肝腦塗地,決不推辭!」

  崔灃也知道王宿是因為鹽運使盧仲景案牽連下獄的。但他堅信王宿是被人冤枉的。若說這偌大的運司衙門中還有誰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除了他崔灃也只有王宿了。

  「好!」陸淵一拍桌案,喜聲道:「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只要你有這份心,就絕對能出這份力。」

  陸淵擺了擺手,示意崔灃上前來。

  崔灃猶豫了片刻,還是起身朝陸淵走了過去。

  「附耳!」

  陸淵衝崔灃耳語了幾句,崔灃面露難色。

  「陸大人,這樣真的使得嗎?」

  「有什麼使得不使得。老夫便明著告訴你,這件事不是老夫有恩於你,是你自己掙得的。若你是老夫的人,這人選還輪不到你呢。」

  陸淵一邊捋著鬍鬚,一邊淡淡笑道。

  想不到他憂心忡忡,百思不得其解的困局,竟然被這麼一個小人物解決了。

  若是今日王守仁和謝慎不把這廝領到按察司衙門來,他還不知道要如何破解這局困棋呢。

  一旁坐著的王守仁和謝慎則是面面相覷。

  陸大人也是好生謹慎,什麼話不能當著他們二人說。難不成他二人還能把陸大人的話洩露出去?

  「既然陸大人信得過下官,下官也沒有推辭的道理。下官明日隨陸大人去便是!」

  崔灃咬了咬嘴脣,沉聲說道。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王宿有恩於他,如今他有機會報恩,怎麼能夠退縮呢。

  「咳,賢侄。」

  陸淵朝王守仁招了招手道:「如果老夫沒有料錯的話,你叔父馬上就可以回來了。」

  王守仁被陸淵搞得一頭霧水,他叔父如今明明在東廠的人手中。看陸淵剛剛的樣子,明顯也是沒有和東廠的人談攏,他叔父怎麼可能馬上就被放回來呢。難不成,這一切難題都因一個崔灃迎刃而解了?

  謝慎則是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他的推斷果然沒有錯,本次鹽運使案就是東廠與錦衣衛,司禮監與後黨的一次洗牌。最後的人選既不能是司禮監的人,也不能是皇后、壽寧伯的人。

  因為不管是哪一方的人,另一方都不會滿意。

  當今天子弘治皇爺又是個老好人,肯定會選擇一個折中的人選。

  既然雙方明知道最後的人選可能是個中立,那麼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達成和解呢。

  畢竟,沒有一個天子希望自己治下的臣子拉幫結派,形成黨爭的局面。

  一切的一切最終都歸結於利益二字,只要參悟了這二字,許多看上去很難理解的問題便也都迎刃而解了。

  如今的問題,就是東廠的人有沒有這個覺悟。只要此次來到杭州代表東廠和司禮監的人不是傻子,就不可能拒絕這麼一個提議。

  崔灃這樣的直臣是不可能被任何一方收買的,用這樣的人對雙方都是最公平的。

  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雙方各退一步,然後推舉崔灃為新的鹽運使。這其中當然有難度,最大的難度就是不合規制。但如果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

  因為說到底這還是皇帝陛下一句話的事情。崔灃雖然官職較低,但他也是正經的科班出身,有著進士功名,有著成為高官的一切條件。雖然崔灃如今只是位居判官,但他一肩挑起了運司衙門諸多重擔。是除了王宿外,在運司衙門做實事最多的人。

  再換個角度看,鹽運使是從三品,也算不上絕對意義的高官和封疆大吏,只是因為其掌握江南鹽業命脈,被許多人覬覦罷了。判官雖然看起來不起眼,那也是從六品,比之一般的知縣品級還要高。

  只不過知縣因為主掌一縣文政,容易出政績,看起來更風光一些罷了。

  所以,只要錦衣衛和東廠,司禮監和皇后、壽寧伯方面偃旗息鼓,都同意這個從六品的運司衙門判官出任新的鹽運使,皇帝陛下是樂得如此的。

  至於都察院的那些言官,別看他們平日裡直言進諫,真到了這種時候絕對一個個做起縮頭烏龜來。

  揣摩聖意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但對於這些都察院的言官而言,揣摩聖意就是一門必修課了。

  乾的就是耍嘴皮子挑錯的活,若是再沒幾分真本事,早就被人彈劾罷官了。

  崔灃有政績,有實力,又是進士出身。所差的也就是人緣罷了。

  偏偏在這種特殊階段,崔灃這個最沒有人緣的人是雙方最能接受的鹽運使人選。

  化不可能為可能,化腐朽為神奇,往往就在一念之間。

  想通了其中關節再返回來看,就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了。

  天子也是人,天子也受不了身邊的人爭論不休,為一個鹽運使的職位打的不可開交。

  如果從更高品級的四五品京官中選,自然更合規制。但不論吏部如何絞盡腦汁,不論推舉擬定的名單是出自都察院、翰林院、還是六部,從中挑選出的人能和司禮監、後黨沒有一絲關聯瓜葛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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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守得雲開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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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種複雜詭異的情況下,選用一個毫無背景的直臣、忠臣去掌握江南鹽業命脈,顯然是天子最願意看到的局面。

  歸根到底還是利益二字。司禮監和壽寧伯之間的利益;東廠和錦衣衛之間的利益;天子和群臣之間的利益......

  參悟其中關節的謝慎只覺得分外舒暢,渾身上下清爽不已。

  與王守仁辭別陸淵後二人便回到客店等候消息。

  果不其然,三日後王守仁的叔父,鹽運副使王宿便安然回到了運司衙門,王守仁和謝慎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往相見。

  王宿見到王守仁自是老淚縱橫,他這次能夠逃出昇天可多虧了這個侄兒。

  「叔父受苦了,侄兒不能儘早救叔父出獄,實是罪過。」

  王守仁自然是忠孝之輩,這一番話也不是什麼場面話而是情真意切,句句感人肺腑。

  「若不是守仁,老夫怕早就飲恨而死了。」

  王宿無奈一笑,長嘆一聲。

  謝慎發現這個年歲只有四十上下的男人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非但蓬頭垢面,髮絲散亂,就連衣衫都皺成一團,隱隱還能看見血跡。

  王宿在按察司牢中肯定吃了不少苦頭,東廠那幫人更不是省油的燈,把王宿提走的這幾日肯定也是嚴刑拷問。

  若再晚幾日想出辦法,王宿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

  「叔父,忘了跟您說。這位是我的好友謝慎,這次營救您的法子就是他想出來的。」

  王守仁擦去眼角淚水,激動的說道。

  王宿眼眸微微一轉,望著謝慎,嘴脣上下蠕動,進而衝謝慎拱手滿施一禮。

  謝慎嚇得連忙上前虛扶起王宿,連連道:「使不得,王大人使不得。小子不過略盡綿薄之力,當不起王大人如此大禮。」

  讓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對自己行大禮,謝慎總是覺得有些奇怪。

  「恩公,請再受某一拜!」

  王宿卻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再衝謝慎拜了一拜。

  謝慎直是有些無可奈何,不知該做些什麼。

  拜完之後王宿沉聲道:「恩公且聽某說,此事之後某便打算辭官回餘姚養老了。若是恩公有需要,某願意將畢生所學盡數相授!」

  謝慎聽得心中一驚。此事過後,崔灃上位幾乎已經成了定局,但這並不是說王宿就得讓位。他是副職,完全可以繼續在運司衙門裡混吃等死啊。

  王宿究竟因為此案遭受了多麼非人的折磨,竟然自此看破俗世紅塵,毅然決絕的要辭官?

  「王大人這是何必呢。」

  謝慎嘆息一聲道:「不過若是王大人心意已決,小子也不好多說什麼。素聞王大人博聞強識,作得一手好文章。王大人若是不嫌棄,小子願意向王大人請教。」

  這些官場老手都是科班進士出身,寫八股文的水平都不會太差。何況這王宿確實在江南文壇有些名聲,若是能夠向他討教一二還是對謝慎有益處的。

  至於拜師還是算了吧,不是謝慎瞧不起王宿,是現在的局勢太過微妙。

  在這種時候拜師王宿,簡直就是給自己的科舉之路增加難度。

  王宿顯然也清楚這一點,故而閉口不談拜師一事,二人之間權當以文會友,做個忘年友罷了。

  「咳咳,叔父...有什麼要說的我們不妨回去再說,侄兒早就備好了酒菜等著為叔父接風洗塵呢。」

  「好,好啊!」

  王宿撫掌大笑:「我們便回去再聊。老夫被他們關了數日,早已腿腳發軟,咱們便走回去,正好活動一番筋骨。」

  日影西斜,三人相伴出了運司衙門,闊步朝暫住的客店而去。

  ......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陸淵和東廠,錦衣衛密談之後,總算鬆了一口氣。

  原本毫不相讓,至死方休的喬總旗也終於鬆口,同意與東廠各退一步,不再追究巡撫劉德的「罪行」。而東廠方面,則不再相逼,答應保全罪臣,前鹽運使盧仲景一條性命。

  最終,雙方一致推舉原運司衙門判官崔灃為新任鹽運使。

  這個結局對於陸淵來說絕對是最理想的。

  一來他不用寫奏疏痛書劉德的「罪行」。二來他也不用夾在錦衣衛和東廠中間,兩邊受氣。

  讀書人最看中的是風骨。他與劉德私交甚好,甚至為家中小輩定下了婚約。若他因為畏懼錦衣衛而最終參奏劉德,會被江南士子認為是不義之舉,脊樑骨都可能被人戳斷。

  而且他思量再三,覺得投靠壽寧伯是一招險棋,弄不好就會身敗名裂。

  壽寧伯的身份太敏感,很容易遭到圍攻,這種時候他衝到前面給壽寧伯搖旗吶喊不是給都察院的那些老匹夫指摘的機會嗎。

  這步棋不見得大錯,卻會像一個泥沼一步步把他拖進深淵。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聽自家侄兒講,推舉崔灃的提議是謝慎想出來的。這個小子真了不得啊,若不是他提出的這個法子,陸淵真可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平日裡這個謝慎不顯山不漏水,想不到關鍵時刻竟然有這麼大的用處。

  陸淵之前對謝慎也有好感,但也僅僅限於好感罷了。

  那日在翠湖陸淵與陳方垠共賞美景,謝慎在一旁作的幾首佳作,讓陸淵看到了他的才華。

  當時陸淵不過以為此子頗有才華,中舉登科是遲早的事。

  而這幾日,陸淵對謝慎的觀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在陸淵看來,謝慎不像是一個只有十三歲乳臭未乾的生員,而像是一個歷經宦海沉浮,老奸巨猾的閣臣。

  謝慎的心機城府,做事手段都是無可挑剔。最重要的是,他忖度人心的本事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在這世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

  此子年紀輕輕,便善於忖度人心,到了官場上自然是順風順水,前途不可限量。

  陸淵竟然生出了惜才之意,此子並非池中之物。今日施恩與他,將來得到的回報必定不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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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入股書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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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餘姚,溽熱難耐。

  姚江的水汽蒸騰起來,直往行人百姓的面頰上撲。那惱人的毒日頭更是高懸正空,把人脊背烤晒的如同砧板一般。

  大街上行走的百姓明顯加快了步伐,再無閒情逸致在街頭巷尾逗留,早些回到家中喝一口冰水降降暑氣才是正途。

  就連販賣苦力氣的力棒也暫停了手中的活計,三三兩兩圍坐在路邊的茶鋪,喝著一文錢一碗的大碗茶解暑。

  謝慎與王守仁,王宿方一進城便感受到熱浪撲面而來,下意識的加快了步伐。

  「今年夏日看來又是難熬了。」

  王守仁嘴角微微揚起,聲音中明顯帶著一絲無奈。

  在大明這樣的農耕社會,田畝的多寡直接體現了一個家族的實力。像王家這樣的豪門大族,手中的田地自然不少。

  謝慎知道王守仁是擔心這些田地遭了旱災,可又不好說什麼。畢竟這是人家的私事。

  王宿幽幽一嘆道:「老夫活了四十餘載總算活了個明白,在哪裡都沒有家鄉好啊。」

  王宿雖然打算辭官,卻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找不自在。他打算等鹽運使案的風波徹底平息後再上書辭官,現下他返回餘姚也算是暫避風頭。

  「老夫先和仁哥兒回宅邸歇息,恩公隨時可來府中閒話。」

  謝慎被王宿一口一個恩公喊著實在是尷尬,可他幾次提醒王宿依然不改口,他也就不再堅持。

  「王大人且先去休憩,小子過幾日一定登門拜訪!」

  說完謝慎便與王守仁,王宿一一拱手,在街口作別了。

  謝慎下意識的還想往竹樓的方向走,可一邁步才想起來大兄大嫂已經在城北購置了一套宅院,這才轉了身向新家走去。

  謝家新購置的宅邸在城北,距離城隍廟不遠,算是餘姚最繁華的地段了。

  當時大兄謝方還為了三百兩銀子肉疼了好久,還是謝慎最後堅持把宅子買了下來。

  來到自家宅院前,謝慎微微一愣。大門是虛掩著的,莫不是家中來客人了?

  帶著疑惑推門而入,謝慎徑直朝內院走起。

  這宅子是二進的,前院有花廳,耳房,和供客人居住的廂房。後院才是謝家主人居住的宅邸。

  當初牙行也有三進的宅邸供謝慎選擇,只不過他覺得自己剛剛中了秀才,就購置三進大宅太過高調。加之算上水芸,二丫一家總共也就五口人,住三進的宅邸太過浪費,最終決定還是購置這套兩進宅子。

  穿過月門就是內院,謝慎見大兄正和一個儒商模樣的男子坐在院中石凳上商談著什麼,只不過那人揹著身子,謝慎瞧不見正臉。少年思忖片刻,輕咳一聲道:「大兄,我回來了。」

  那儒商聽到聲音率先轉過身來道:「這不是慎哥兒嗎?恭喜恭喜啊,聽聞慎哥兒考了生員,以後見面怕得叫一聲謝小相公了。」

  謝慎定睛一看,這人不就是城西衡源茶莊的吳掌櫃嗎!

  當日這廝把大哥謝方當做牛馬使喚,還極盡嘲諷,現在看到自己中了秀才便又死皮賴臉的湊過來道喜,簡直是無恥中的魁首,敗類中的翹楚!

  泥人尚有三分氣性,謝慎沒立刻把這吳掌櫃轟出宅子已經是開恩了,如何還會給他好臉色看。

  「既然你知道本公子是縣學生員,便請放尊重點。」

  謝慎冷冷掃了一眼吳掌櫃,寒聲道。

  吳掌櫃熱臉貼了冷屁股,心中暗罵你個不識好歹的小潑賊,給你幾分顏色你還真的開染坊了!

  但他嘴上卻不得不繼續討好謝慎道:「看小老兒這嘴,真是該打。謝小相公還請恕罪則個。」

  「大兄,我剛從杭州府回來有些累了,還是送客吧。」

  謝慎卻絲毫不領情,直接下了逐客令。

  「這......」

  謝方有些為難的看著謝慎,猶豫了片刻還是轉過身衝吳掌櫃道:「吳掌櫃,要不你還是先回吧。」

  吳掌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好說好說。小老兒方才說的事情,還請好好考慮一番。小相公舟車勞頓,小老兒就不打攪了,告辭。」

  吳掌櫃灰頭土臉的轉身離去,謝慎見他走遠便急忙衝謝方道:「大哥,剛剛這廝和你說了些什麼?」

  謝方嘆息一聲道:「還能是什麼,他想和為兄合作販茶的事情。」

  「大哥答應他了?」

  「那倒還沒有,為兄只跟他說要考慮考慮。」

  謝慎心中一沉,卻是氣不打一處來。

  大兄為人也太老實了。老話講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還真是有道理。這吳掌櫃當初那般對大兄,大兄卻是以德報怨,竟然想開始跟吳掌櫃合作。

  像吳掌櫃這樣的人,最是唯利是圖,奸商的嘴臉暴露無疑。若自己沒有拿到秀才功名,這吳掌櫃肯定連正眼都不會瞧一眼謝家的人。

  「大兄若是想販茶,大可自己去販,沒有必要和這種小人合作。再者說了,我想要入股馮家書坊,由大兄和馮掌櫃一起打理書坊的生意。」

  這並不是謝慎一時心血來潮,而是他在歸途中思量許久作出的打算。

  他和餘姚縣,紹興府兩個書坊掌櫃都很聊得來,但再怎麼說那也是外人。

  人心隔肚皮,天知道以後會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為了以防萬一,謝慎決定入股書坊,讓大兄代為打理書坊的事宜。這樣謝家就成了書坊的半個東家,自然不怕再被人暗中擺道。

  而且餘姚馮家書坊的體量並不大,入股並不算艱難。

  謝方則是微微一愣。

  入股書坊?

  小郎寫書在書坊賣他是知道的,這宅子就是靠小郎賣書的錢買下的。可是要讓他真的入股書坊就是另一回事了,畢竟他除了販茶賣茶外一竅不通,打理書坊似乎他並不擅長。

  彷彿看出自家兄長心中疑慮,謝慎便解釋道:「這書坊入股並不是叫大兄全權接管,只不過是和馮家合作罷了。等到了年末,大家再按照賺取銀錢五五分成。當然,大兄也可以和馮家的人多學學,這書坊做好了可比賣茶販茶賺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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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九十八章 雙雙金鷓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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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方還是顯得有些猶豫:「真的行嗎?」

  「大兄便信我一次,過幾日大兄拿著銀錢去找馮掌櫃,我提前和他打好招呼,不會出差池的。」

  謝慎心中感慨,自家大兄實在是太老實了,真的需要他在商海中好生歷練一番。

  謝慎早想清楚,大兄沒有功名在身,經商賺錢是最合適不過的。科舉這條路十分艱辛,越往後走需要用錢的地方便越多。將來不管是授官外放還是授庶吉士入翰林院,這之後都有大筆的花費。

  如果是外放到一方主政,那就需要私聘幕僚。如果在翰林院讀書等著將來館選,京師米貴光租住宅子每年就是一大筆花銷。

  沒錢的話,實在是舉步維艱。

  先讓大兄在書坊練練手,等到積攢了足夠的銀錢並且時機成熟,謝慎甚至想讓大兄開一個錢莊。

  在大明朝除了販鹽就是這個行當最賺錢了。販鹽是不行的,沒有鹽引販私鹽抓到是要殺頭的。

  至於費盡氣力搞到鹽引去和官家合作,光是孝敬打點的銀錢就得叫你吐血,一番折騰下來人還不得半死。況且在擁有足夠的實力前,和官府合作販鹽完全會被牽著鼻子走。這當然不是謝慎想看到的。

  鹽運使盧仲景的案子就在眼前,天知道涉足這塊會和多少大人物交涉。

  錦衣衛,東廠,還有他們背後的人,想想就讓人脊背發涼。

  這運司衙門就像一個搭好的戲臺,你方唱罷我登場,稍有不慎就會跌落萬丈深淵。謝慎現在一心放在科舉上,還是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可錢莊就不一樣了,明代的錢莊雖然並不那麼成熟,但盈利模式已經完善。

  謝慎也有心把一部分票號的業務引入其中。只不過這個工作得循序漸進的開展,不能太急功近利。

  還是那句話,他得慢慢培養大兄經商的能力。只有大兄謝方千錘百煉擁有了足夠的實力,才能為謝家賺取更多的銀錢。

  謝慎雖然有能力,但他要考科舉,是斷不能經商的。

  「那便好,那便好。」

  謝方笑吟吟的把弟弟往東廂房裡推:「你大嫂去臨街扯布去了,小郎你也累了,趁著這個工夫先回屋裡叫水芸和二丫好好服侍你。等你大嫂回來叫她給你燒飯吃。」

  謝慎聽得眼圈一紅道:「便聽大兄的。」

  來到大明後,他有過悵惘有過茫然,是大哥大嫂讓他堅定了信念,接受了這一切。

  這一年多來他完全按照一個明人生活,讀書,科考,搏得了這一切。

  是兄弟親情支持著他,讓他不住前行......

  手足之間沒有勾心鬥角,有的只是濃濃暖意,只是兄友弟恭,這在謝慎看來就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東廂房很大,足足有三間。謝慎推門而入,卻並沒有人迎出來。

  謝慎尋思著兩個小娘子估計在午睡,便放緩了步子走到內室去。

  一進內室,果不其然看到兩小娘子倚靠在桌案前睡著了。

  桌案上,還擺著兩塊繡到一半的帕子。上面繡著一雙鷓鴣。

  謝慎輕盈的走到床邊取來薄巾給兩個小娘子搭上,這才回到床邊脫掉外衫倒頭睡去。

  ......

  ......

  梅子流酸濺齒牙,芭蕉分綠上窗紗。

  謝慎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見到兩個小娘子圍在身邊,脣紅齒白,吟吟帶笑只覺得似夢一般。

  「公子終於醒來了!」

  二丫當先發聲,聲音恰似叮咚泉水般可人。

  謝慎坐起身來醒了醒神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水芸朝窗外指了指道:「已經申時了。」

  謝慎一拍腦袋暗歎一聲。

  他竟然一覺足足睡了一個多時辰,看來這一路確實太累了。

  二丫向前挪了挪,笑吟吟的看著謝慎:「公子這次去杭州府可是給我帶好東西了?」

  水芸則是有些嗔怪的瞥了二丫一眼道:「公子剛一回來妹妹就說這些,不怕公子生氣嗎?」

  二丫搖了搖頭道:「水芸姐姐,這你便不懂了吧。公子難得去一趟杭州府,自然要給我們帶些東西。我若是不問,公子反倒不開心了呢。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女為公子者容!」

  「是女為悅己者容!」

  謝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小蘿莉還真是惹人憐愛。只是她小小年紀正是懵懂之時,懂什麼是男歡女愛嗎?

  「女為悅己者容,和女為公子者容也差不多嘛。總之,我們穿著打扮還不都是給公子看的嘛。」

  小蘿莉撇了撇嘴,有些委屈的說道。

  謝慎連忙安慰道:「你說的都對,我確實給你們帶了些胭脂水粉,就在那包裹裡,你去取來吧。」

  小蘿莉聽到胭脂水粉,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快步走到桌案前解開了包裹。

  「水芸姐姐,你快看啊。公子給我們買了好多胭脂水粉!」

  水芸面頰一紅道:「小點聲,被旁人聽到還不叫人笑話。」

  「這裡哪裡有什麼旁人,水芸姐姐你也太小心了。姐姐你快看,這個脂粉顏色我用合不合適?」

  謝慎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就是些胭脂水粉瞧把小蘿莉樂的。

  「公子,要不要奴家給你燒熱湯沐浴?」

  水芸無奈的瞥了一眼小蘿莉,轉身衝謝慎道。

  「不必了。一會我還要出去一趟。」

  謝慎擺了擺手,隨口道。

  「出去?公子剛剛回到餘姚不歇一歇嗎?」

  水芸顯得有些驚訝,柔聲道。

  「縣學新生員都已經進學,我因為去杭州府已經耽誤了幾日課業,如今回來自然應該第一時間前去縣學。」

  縣學不同於書院,是官辦學校,規矩自然要嚴苛不少。

  謝慎雖然已經和孔教諭提前打過招呼,但既然回來了也該及時前去縣學報道。

  雖然他現在已經是生員,但要想獲得參加鄉試的資格仍然需要發奮努力,在歲試,科試中取得佳績。一等廩膳生員雖然基本已經保底,但既然有實力,為何要徒增不確定因素呢。

  正好他也幾日沒見謝丕和王守文,這次去了縣學可得好好聊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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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九十九章 縣學原來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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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慎雖然去過縣學,不過那是為了參加縣試。現在真的作為生員進入縣學進學,心境又大有不同。

  再怎麼說縣學也是官辦教育機構,比普通書院檔次要高上不少,說出去還是很有面子的。

  少年出了自家宅邸,沿著青石板路快行,輕車熟路的來到縣學大門前。

  那縣學的門子認得謝慎,陪著笑臉道:「謝生員回來了?快快請進。」

  謝慎衝他拱手一禮,便跨步邁過門檻。

  稀稀疏疏的有生員從學宮往外走,謝慎瞧他們都很面生,心道怎麼不見王守文,謝丕他們。

  「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謝案首嘛,幸會幸會!」

  一個身著墨藍色直裰,套著褐色半臂,寬額方面,身材高挑的儒生走到謝慎面前,自是攔住了去路。

  這人十七八歲的樣子,卻是面生的很,謝慎頗是有些疑惑的打量著他。

  「這位公子是?」

  謝慎皺眉發問,他並不認識這人,可對方竟然主動上來攀談,看來不簡單。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本能的警覺起來。

  「在下王章,是守文的兄長。你可能不認得我,不過王某可見過你。你上次來拜見孔教諭我恰巧和你打個照面,孔教諭還叫我多向你請教呢。」

  謝慎有些發矇,他印象中王守文並沒有這麼個兄長啊,這廝真是扯謊都不打草稿啊。

  那王章看出謝慎心中疑惑,便解釋道:「守文這一支前些年從族中分了出去,不過還是歸在上塘王氏。」

  謝慎聽到這裡方是恍然大悟。

  王華那一支是祕圖派王氏,很早之前就遷到餘姚,世代定居於此。與餘姚本地豪族上塘王氏頗有聯繫。

  兩家族有聯繫不假,但要扯什麼族譜就太離譜了。

  事實上王華這一支最多能算上塘王氏的遠親,王華考中狀元后,上塘王氏的族長曾舔著臉去求王華並回上塘王氏,美其名曰認祖歸宗。這個提議當時就被王華拒絕,上塘王氏的家主雖然很沒有面子,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對外宣稱是王華強行分家。

  不過稍稍清楚內幕的人對此都是瞭然於胸,上塘王氏不過是騙騙自己罷了。

  只是看來這王章和王守文關係應該不錯,不然王章也不會自討沒趣的和王守文攀親。

  「原來是王兄,久仰久仰!」

  謝慎也不想跟他閒扯,便抱了抱拳虛應了一記,思忖著找個什麼理由離開。

  「王某對謝案首一直很推崇,今日一定要浮一大白。時日已經不早,不若謝案首就和王某一起去酒樓喝兩杯,閒話幾句。謝案首看如何?」

  謝慎這下無語了,這個王章真是比他還自來熟啊,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人明顯是自己虔誠的粉絲啊,就這麼把他打發走確實有些不妥......

  可是,可是現在是進學時間啊!

  終於找到理由的謝慎一陣狂喜,便衝那王章拱手道:「王兄,謝某確實很想和王兄一起品酒,可是謝某剛剛返回餘姚,正打算去拜見孔教諭。不如酒宴的事放到後面再提吧。」

  王章這下可笑的合不攏嘴,一邊拊掌一邊道:「謝案首,現在已經過了申時,別說孔教諭了,你看這偌大的學宮裡還有幾名生員?」

  原來如此!

  怪不得謝慎剛剛進入縣學時看到有生員稀稀疏疏的朝大門走,原來現在已經下學,留下的都是自學的優等生......

  王章怕謝慎不明白,便在一旁解釋道:「謝案首恐怕還不知道縣學的進學時間吧?除了每半月例試時需要在學宮待上整天,其餘時刻都只需進學半日即可。」

  「那這剩下的半日呢?」

  謝慎十分無奈的問道。他本以為自己對科舉制度已經很瞭解,但現在看來他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剩下的半日自然是去鬥詩了!」

  王章得意洋洋的誇耀道:「不是愚兄自誇,愚兄創立的這海棠詩社在這縣學要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謝案首若是能夠加入海棠詩社,咱們便可以一起俾睨群雄!」

  王章說的天花亂墜,謝慎卻是心中直打鼓。

  這個王章看年歲也不小了,又是出自上塘王氏這樣的豪門世家,照理說早該中舉,可他如今還在縣學中鬼混,看來學問也不怎麼樣。

  這樣的人創辦的詩社其品味能夠高到哪裡去?

  不過詩社確實在明代士子中流行。尤其是在成化以後,世風變得奢靡,詩社成為了士子附庸風雅的最佳選擇。相互之間吹捧一番,既可以滿足這些士子的虛榮心,又可以起到廣告的效果何樂而不為呢?

  在大明朝這樣資訊並不發達的時代,酒香也怕巷子深,不作廣告怎麼能出名?

  君不見大明四大才子,也多是吹出來的。論才學有幾個比的過楊慎?

  到了萬曆朝,詩社無論是數量還是規模都達到了頂峰,假借詩社狎妓更是非常常見。

  不過在謝慎印象中,弘治朝詩社還沒有發展到這種地步啊。

  謝慎搖了搖頭道:「鬥詩這種事情似乎有違聖人教化,怕是不妥。」

  他心道哥哥肚子裡的詩歌總共就那麼幾百首,好鋼要用到刀刃上。這些詩歌不但可以用在結交名臣上,還可以出詩集賣錢,若是用在鬥詩上,實在是太不划算了。

  這不符合謝慎的行事風格,不行,絕對不行!

  「聖人教化,謝案首還信這個?罷了罷了,謝案首若是忌諱名聲大可以不去鬥詩,但這詩社你可一定要參加。」

  王章一副你要是不參加我的詩社就是不給我面子的樣子,直是叫謝慎進退維谷。

  這剛一來縣學還沒有把人認熟就要樹敵,怎麼看都不是好的選擇。

  可要是答應了王章,更像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啊。

  正在謝慎為難之際,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慎賢弟,哈哈,你可是回來了。怎麼不去府裡知會一聲,來來來,今天我們一起好好喝一杯......咦,這不是章兄長嗎?來來來,我們一起去喝酒!」

  謝慎見到王守文的第一刻就像見到了親人一般,可當他聽到王守文神轉折時內心是絕望的。

  真的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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