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1.jpg





 
【作者概要】:南朝陳,男,廣東 - 茂名,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仙俠 > 修真文明

【內容簡介】:

  書生遇狐仙,軟飯加肉,請君嘗新鮮;
  紅塵爭香火,授印封神,揮毫論流年。
  ——這個世界本沒有神,但拜的人多了,就有了神。
  從人到神,仗劍而行!

【其他作品】:《誰與爭鋒》、《斬邪》、《穿入聊齋》

評分

已有 1 人評分名聲 金幣 收起 理由
第六天魔王 + 10 + 10 精彩內容加分獎勵!

總評分: 名聲 + 10  金幣 + 10   查看全部評分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一章:書癡




「摔成這樣真是可憐,那些人也下得狠手,他隻是個文弱書生,怎麼受得住?」

「羅大嬸,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可憐的,早死早超生……」

「可不是,癡癡傻傻,十九歲了都不能自立,還要個妹妹養著,一點用都沒有……」

「嘿嘿,現在好了,一屋子書全部被人搬去抵債了,看他還怎麼當書癡!」

「哥哥,哥哥你快醒醒……」有淒柔的哭聲。

……

聲音噪雜,飄飄搖搖,若遠若近,聽在耳朵裏不大真切。隨即如針芒的痛楚襲來,頓時忍不住呻吟出聲。

然後,他緩緩睜開了眼睛,就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而身前圍聚著一些人,正朝著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發生了什麼事?

頭很疼,有一種爆裂的感覺,彷彿腦海裏崩裂成許許多多的碎片。慢慢喘了幾口氣,繁瑣的碎片終於開始組合起來,形成一體——

轟!

一股龐大的記憶念頭驟然衝擊而至,如同激流,他忍受不住,慘叫一聲,再度暈倒過去。

第二次醒來的時候,葉君生已躺在一張床上。

床很舊,蓋在身上的被單多處補丁,勉強抬頭四下望了望,差不多就是一副家徒四壁的模樣。

葉君生閉住雙眼,好讓自己平靜下來,消化所發生的一切——他本是現代社會的一個平凡青年,生性豁達樂觀,不料天降橫禍,急病上身。本以為必死,沒想到魂穿時空,居然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叫做「天華朝」,不是所熟悉的任何一個古代曆史朝代。奇怪的是,該位麵的此前曆史卻有夏商周,有春秋秦漢,有三國隋唐——。

時光洪流在動亂不堪的五代十國之後猛地一個拐彎,來到了天華朝,再不見宋元明清。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又或者,傳說中的平行時空?

從那些繁瑣的記憶中,葉君生稍稍整理出了些頭緒,弄清來龍去脈,不禁眼前一黑,又覺得哭笑不得:

迂腐!

簡直迂腐得不可救藥。

這身體的前主人,葉姓,名「豐」,字「君生」,一介書生,有定親,未成婚,眼下與妹妹相依為命。

作為書生,理應以攻讀詩書為主,無可厚非。問題是此子也太那個了,自幼深信三句格言:「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反正就認定書中什麼都有,一書在手,別無所求。打記事起,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時間基本全部奉獻給書本了。

葉家祖上也曾闊過,算書香門第,不過到了葉豐爺爺那一輩便破落了,到後來隻遺傳下一屋子的書,以及一篇《勸學篇》的祖訓。

這一屋子書便成為葉豐的至愛,沒日沒夜地讀著,樂在其中,足不出戶,簡直就是這一時代的「宅男」典範。

一般人用功讀書,不外乎考取功名,他倒好,完全為了讀而讀,一副「富貴於我如浮雲」的灑脫樣子,連秀才都不去考,更不事營生。

葉豐對於書本的癡迷,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這讓父母頭疼不已,反複勸說無效,隻得請親戚朋友過來幫忙,做思想工作。可葉豐根本不理會,有客人來了,他雖然露麵,但手裏依然捧著書卷,旁若無人地大聲朗讀,別人說別人的,他讀他的。

如此,誰都拿他沒辦法,隻能暗罵一句「朽木不可雕也」,悻悻然離去。

久而久之,「書癡」之名傳遍彭城縣,等父母早逝,就更沒人管了。

葉豐沉浸在書的世界內不可自拔,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老婆,但人總得吃喝衣穿,而葉家敗落,又沒了收入來源,能變賣的東西差不多都賣光了。可憐葉豐妹妹年紀稚嫩便要到處找活計做,藉此養活己身,以及哥哥。

但這終歸不是辦法,人不但要解決溫飽,還會出意外,生病受傷什麼的,耗費不小。入不敷出之下,沒錢了就隻能去賒、去借。日積月累,債台高築,又無力償還分毫。

這下債主們不幹了,終於在今天蜂擁而至。他們也算有良心,並不為難小女兒家,都把目光放在那一屋子書上。

書籍能賣錢,尤其一些古本,珍本。

如果說葉家還有什麼有價值的,就隻有這些書了。

沒有錢還債,就必須以書償債。

債主們破門而入,倒把裏麵「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獃子嚇了一跳,等弄明白對方是來搬書的,簡直像要他命一樣,打了雞血般奮力反抗搶奪。隻不過他一介文弱書生,能奈人何?正所謂拳腳無眼,爭搶間三幾下就被人放倒在地上。怒火攻心,魂魄悠悠。再醒來時,已變成了另一個「葉君生」。

弄明白了其中狀況,穿越者好氣又好笑,真不敢想像世間會有這等癡兒。

頭又開始痛,隱隱的,一如暗潮洶湧。接受融合他人的記憶不是兒戲,幸好對方喪失了自主意誌,少了諸多阻力。

葉君生稍稍挪了挪,把背靠上床頭,舉手間忽然發現自己手中還緊緊地抓著一幅卷軸——

「嗯,這個……」

很快他就想起,這是書獃子衝出門去拚命搶回,並成功捍衛住的唯一一件東西,應該是一幅畫。為了它,其被狠狠地推倒,摔得手臂都開了一條大口子,鮮血直流。

咦,不對!

葉君生記得,先前自己手臂鮮血淋漓,可把這卷軸都侵染到了,血跡斑斑的。可現在看來,卷軸幹幹淨淨,絲毫血跡都沒有。

他覺得有些奇怪,便把卷軸打開來觀看:

這是一幅奇特的寫意景物畫,遠山飄約,林木鬱鬱,近處一片茵茵草坡,坡上橫一方青色大岩石。石頭上坐著一隻皮毛雪白無瑕的小狐狸,活靈活現,雙耳尖尖的豎起,睜著大大的眼睛,正聚精會神地捧一卷書在看。

白狐讀書,一如學童;別開生麵,空靈成畫。

《靈狐圖》!

畫的右上側空白處,註明有畫名,還有兩句詩:紅塵似染青山在,人心如鬼靈狐觀!

無印章,無題記,不知為何人墨寶。

整幅畫作景物傳神,非常的賞心悅目。看著,能讓人感到安定,平和,十分舒服,絕對是出自大家之手。

葉君生本身不大懂畫,但他繼承了書獃子的記憶。這呆子活了十九年,與書為伴,雖然一事無成,但無可否認,他是很有天賦的。一屋子的書,洋洋灑灑數百本,天文地理,曆史經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有,幾乎都被他背得滾瓜爛熟,熟記於心。

在大華朝,這算得上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才華。隻不過書獃子性格木訥,為人迂腐,不通人情世故,因此沒有想過用滿腹詩書去做事。

他不想,可葉君生想,也必須要想。

現在,他就從鑒賞的角度,研究這幅《靈狐圖》價值幾何。

此畫渾然天成,意境空靈,可惜沒有印鑒留下,若真是名家真跡,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不錯,葉君生就想著要賣畫了,皆因家裏環境已到了一個山窮水盡的地步,晚飯都沒有著落呢。

畫作固然精美,但也不能當飯吃。他可不再是以前的書獃子,守著一屋子的書餓肚子。

其實那一屋子的書,按行情賣的話,所得的錢財數目絕對超過債務有餘,然而情形混亂,被債主們一搶而空,卻無從計較。

欠債還錢,天公地義。

一屋子的書沒了,隻剩下這麼一幅畫,實在沒有辦法,隻能也將它賣掉,賣出些生活費來。至於畫捲上沾血又離奇消弭之事,此際卻不再糾結。也許,是自己先前頭昏眼花,導致記錯了,根本就沒有血玷汙到畫上。

突然之間,葉君生猛地看到畫作中那狐狸的視線發生了轉移,離開書本,而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他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手一抖,把畫軸扔掉到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

畫中的白狐居然會動,像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一樣,做出一個極為活潑的眨眼睛動作來!

不可能,怎麼可能呢?

不說這是一幅畫,就算真有一隻狐狸出現在自己麵前,它也不會向自己拋媚眼呀,還真當是狐狸精了?

幻覺,一定是幻覺……

片刻工夫,葉君生反應過來,解嘲地一笑。他俯身下去,重新把畫拿在手上,仔細端詳。果不其然,山水如昔,草木依然,雪白的小狐狸安靜地坐在石頭上讀書,雖然情態傳神,但畫就是畫,就是凝固了的筆墨,不會成為活物。

看了一會,沒有發現異樣,他就把畫捲起,放好。此時陣陣的虛弱感湧上心頭,書獃子這副身體真是差勁得要命,摔了一跤,流了些血就撐不住了。其實傷口早就被妹妹包紮好,而他這個可憐的妹妹,眼下估計出門去給人幹活計,賺取晚飯了。

想到這一點,一股濃烈的自責感情不自禁地湧上心頭:窩囊,實在窩囊至極。堂堂男子漢,多年以來,居然一直靠年稚的妹妹養活著,吃自家妹妹的「軟飯」,想著都感到臉紅……

不過如今兩眼一睜黑,他也沒有什麼解決辦法,精神疲勞不堪,幹脆先睡一覺,養好精神,才有精力想出路,撐起這個家。

不知過了多久,葉君生從睡夢中醒來,倏爾聞到了一陣誘人的香味,有些納悶,爬下床去,走到外麵。

外麵是個廳堂,空蕩蕩的沒有多餘的傢俱,隻得一張舊木飯桌,兩個凳子。而此時,飯桌上居然擺著兩碟菜餚,一大碗白米飯。香噴噴的味兒,便是從還冒著熱氣的菜餚上傳出來的。

好香!

迷糊間他食指大動,隻覺得肚子咕嚕咕嚕在「抗議」,真是飢腸轆轆。當即坐過去,舉筷端碗,大快朵頤,風捲殘雲的就將兩碟菜餚,一大碗白米飯吃個精光。

待放下碗筷,摸摸肚子,打個飽嗝,葉君生這才覺得有點不對頭:話說,這頓美味可口的飯菜是誰做的?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二章:開竅




剛才飢餓難忍之下,見到飯菜,葉君生下意識地以為是妹妹做的,可等吃飽後才醒悟過來,自家妹妹根本還沒有回家;而且那兩碟菜餚,一碟嫩雞炒竹筍,一碟生炒油菜,色香味俱全,也不是妹妹的手藝。

另外,按照書獃子的記憶,家貧已久,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喝粥水吃粗餅子,怎麼可能有菜有肉有大米飯?

想到這,葉君生頓時覺得不對路,左顧右盼,四下張望,看是不是有人藏在家裡頭了。

家徒四壁,房間空蕩,一眼就能看通透,沒有第二個人。

坐在凳子上,葉君生越想越覺得有古怪:做飯的不是妹妹,也不會是左鄰右舍的好心施捨——用腳趾頭就能下判定了,就算人家有心,又怎麼會給如此豐盛的伙食?

兩碟菜餚一碗飯,恐怕都要五十文錢了,尋常人家,哪裡吃得起?

排除了現實的可能性,一個莫名詭異的念頭湧上來:難不成這頓飯菜是從天下掉下來的……

不自禁地抬頭望著屋頂。

屋頂古舊,有幾處瓦都破漏了,幾點夕陽的光影透下來,並不刺眼。但不管怎麼看,都不像上面會掉飯菜下來的樣子。

真是奇了怪哉!

穿越者徒然覺得頭大,匪夷所思的事情接踵而至,饒他是個現代青年,也有些招架不住。

腦海忽有靈光閃過——

難道如神話故事裡所發生的:窮書生無意搭救了一隻狐狸,而那狐狸居然是善良的妖仙,知恩圖報,因此悄悄跟書生回家,變幻成美麗的女子,偷偷做飯給書生吃?

可不對呀,書獃子足不出戶,啥時候救過什麼狐仙來,連螞蟻都沒有救過一隻……

狐狸……狐狸……

葉君生的思維天馬行空,聯想豐富,忽地一拍大腿:家裡不正有一隻狐狸嗎?

《靈狐圖》!

瞬時間,一種妖魅詭秘的氛圍悄然瀰漫開來,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涼意。

太超現實主義了!

他還來不及去拿《靈狐圖》觀察,咿呀一響,院子外有開門的聲音,應該是妹妹回家了。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驚動,葉君生趕緊把飯桌上的碗碟收好。

葉豐妹妹名叫「君眉」,今年剛十五歲,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忙裡忙外,苦苦獨立撐起這個家已有數年時間。真不敢想像,這些年她是怎麼捱過來的,又是什麼力量在支持著她。

此時葉君眉手裡正拿著個紙包,包裡可是其做了一個多時辰的針線活才賺到的一個白面饅頭,自己不捨得吃,要拿回來給哥哥當晚飯。

「算起來,哥哥已大半個月沒有吃過白面兒了,他定然會歡喜;一歡喜,可能就會從書本被搬走的打擊中解脫出來,不會那麼傷心了……」

如斯想著,邁進屋子,正看見葉君生癡呆地坐在凳子上。

「哥哥你怎麼起床了?你受了傷,身體弱,應該多躺躺。」

見情形有些不對,葉君眉心中大急,以為哥哥受不住書本被搬空的打擊,會徹底發瘋癲狂,從癡兒變成瘋子,該如何是好?

要知道哥哥癡也好,傻也好,都是自己最親的親人,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如果真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她也活不下去了。

葉君眉趕緊去扶葉君生,又手忙腳亂地打開紙包,拿出白生生的饅頭:「哥哥,這是咸豐鋪子的白面饅頭,你最愛吃的……」

這個神情焦慮、目光殷切的小女孩子,其五官出奇的清秀脫俗,眼睛大大的,明亮如泉水,天生的一副美人胚子。但因為長期營養不良的緣故,瘦瘦弱弱的,猶如一株柔弱但堅韌的野草。

看著她,葉君生心中最軟的一處被觸動,無言的酸楚填滿心間,感覺怪怪的,眼圈子悄然泛紅。

見狀,葉君眉更加慌亂了,趕緊道:「哥哥別哭,別哭,我明天就去賺錢幫你把書都買回來,買很多很多的書,重新堆滿一屋子去。」

葉君生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妹妹擁入懷中,愛憐地撫摸著她的秀髮:「君眉,這些年,真苦了你!」融合了書獃子的記憶念頭,血濃於水,有些情感無法迴避,倒不如堂堂正正地表達出來更合適。

便宜行事,亦可減少許多阻滯。

嗡!

葉君眉感到腦子裡嗡的響了一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的話語,真是從哥哥的嘴裡說出來的嗎?

剎那間,她有些懵懂。

葉君生繼續道:「好妹妹,哥哥糊塗,渾渾噩噩了一十九年,而今才醒悟過來,悔不當初,你一定要原諒哥哥。」

這是怎麼回事?

葉君眉仍然沒有反應過來,或者說,一時間她實在難以接受巨大的幸福從天而降。

葉君生捧著她的小臉蛋,認真地道:「君眉你放心,明天哥哥便會出去做營生,也會參加明年開春的童子試,以博取功名,從此以後,該輪到哥哥養妹妹了。」

「好,好……」

葉君眉都有點語無倫次,她現在已確定,哥哥真得醒悟過來了。不再癡,不再傻,更不是瘋,而是真正的恢復正常。難道說目睹一屋子的書被搬走,在受到莫大的刺激之下,豁然開竅了?

大有可能。

「爹娘顯靈,菩薩保佑!」

葉君眉歡天喜地,趕緊拉著哥哥到爹娘的靈牌前跪拜。

一番歡喜不提。

關於那個白面兒饅頭,葉君生要讓給妹妹吃,口頭上的理由是他很飽。但對於這個理由,葉君眉怎麼會相信?家裡根本沒生火,哥哥哪裡弄吃的?

不過對於這份難得的體貼關懷,葉君眉真是感到很欣慰,非常暖心,覺得這麼多年的辛勞付出,全部化為雲煙消散,都過去了。

互相推讓之下,最後一人一半。

其實葉君生真得很飽,他的胃口本來就不大,先前吃了兩菜一飯,差不多就要撐著了。然而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吃半個饅頭,另一半妹妹也是不會吃的。

這一天,注定會是葉家的轉折性日子,對葉君生亦然——他神奇地穿越時空,在另一個世界活過來,開始新的生活,光想著,就非常的超現實主義。

夜已深,葉君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寐。他在胡思亂想,想著想著,便想到那來歷古怪的兩菜一飯,以及《靈狐圖》。

兩者,是否真有關聯?

難道說,這個世界有神仙鬼怪?可看那畫,什麼端倪都沒有顯現。

葉君生眼睛睜得大大的,他認為自己必須想法子弄清楚此事:嗯,就模仿民間故事裡的男主角,來一次「關門捉仙」吧……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三章:撲空




第二天一大早,葉君眉又拉著哥哥到城南的城隍廟燒香還神——葉君生本身雖然不大信這個,可不願拂妹妹的心意,去敬一炷香也無妨。

彭城是個小縣城,但那城隍廟倒是建築得金碧輝煌的,殿堂莊嚴,香火頗為旺盛。

虔誠地跪拜叩禮後,葉君眉還不惜捐上五文香火錢。對她來說,錢財身外物,哥哥變正常才是最重要的。

敬完香,回家。

半路上葉君眉要去幹活計,就此分別。

望著妹妹因為心情大好而步伐輕快遠去的瘦削背影,葉君生不勝唏噓,他昨天雖然說要出去找事做,但舉目茫然,一時間也不知該從何處著手。

「嗯,暫且回家弄清楚那事先,如果是真的,那麼很可能會是一次莫大的機緣……」

打定主意,三步並作兩步走,間或遇到鄰居,無不對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他「開竅」之事,別人可都還不知道的,對他自無多少好臉色。

葉君生也不在意,來到自家院子外,瞧四下無人,輕輕開門,躡手躡腳地摸進去,宛如做賊。

他悄悄地先來到廚房外,探頭察看,心中真希望此時裏頭正有一位狐仙化身的美麗少女在做飯炒菜。

然而目光所見,失望了,什麼動靜都沒有。

真笨,如果對方真得在裏麵忙活,煙囪早就冒煙了!

葉君生失望地推開屋門,走了進去。回房間的時候,目光一掃,《靈狐圖》擺放的位置紋絲不動。

也許,現在時辰還早,對方才未有行動……

如斯想著,釋然了:對了,等中午!

做好決定,葉君生就想著趁這時間,要到城內轉一轉,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凡事總得做兩手準備不是?

臨出門時,他靈機一動,卻從頭上拔下一根長髮,隱蔽地夾在畫軸內,權且為記號。

鎖上門,大踏步上街,被認識的街坊見到,難免又受到一些白眼,以及冷嘲熱諷,甚至一些頑皮的小孩還跟著屁股拍手大呼「書癡」。

彭城不大,他書獃子的名聲早已遠揚。

葉君生的心理素質很不錯,不把別人的看法放在心上,隻顧著找工。無奈其本為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體質孱弱,許多工都做不來。至於賬房、塾師之類,那相當於「白領」階層了,極為難找。

在城內轉了一個多時辰,一無所獲,肚子倒咕嚕咕嚕開始鬧了。

「頂你的肺,咱堂堂穿越者,就找不到一份工作?」

葉君生暗爆一句粗口。

然而不服氣歸不服氣,肚子「鬧革命」了必須解決。本來葉君眉留了四文錢給他,可以買些粗餅子,或者糙饅頭充飢,可葉君生另有打算,直接繞道回家。

算算時辰,距離飯點還差些,葉君生沒有第一時間進屋,而是埋伏在外麵,隱身於一條巷子裏。

從巷子往外看,能看到自家廚房,如果裏頭生火,便能見到有煙冒出。

「煙冒出,當即衝進屋,殺一個措手不及。嘖嘖,到時候先來一個熊抱,將狐仙緊緊抱住,溫軟入懷,打死也不放手。哈哈,一個如花似玉、神通廣大、賢良淑德的便宜老婆到手了!」

想到得意處,他傻傻地笑著,差點口水都流淌出來。

葉君生鬼鬼崇崇,形跡可疑,被來往的鄉鄰看見,自免不得感到奇怪,又見其一個人躲在那裏傻笑,頓時醒悟:書獃子的書被人搬光還債,受了刺激,瘋了!

人們喜歡戲耍傻子呆子,可對於瘋子,一般人都是避而遠之的,誰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發作,亂咬人亂打人怎麼辦?

感受到氣氛異樣,穿越者終於從幻想狀態中回過神來,訕訕地抹了抹嘴。

時間有腳,一點點的過去,日上中天,葉君生探望得脖子酸疼了,可煙囪一絲煙都不見。

家裏沒動靜,可肚子的動靜越來越大。飢餓的滋味不好受,頭昏眼花的。

又等了些時候,葉君生按捺不住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恐怕等不到狐仙做飯,自家先餓暈了過去。

退一步說,如果根本沒什麼狐仙,鬧出個大烏龍來那就更搞笑了。

當即邁步回家,開鎖進去,猛地站住——

他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兩碟菜餚,一大碗白米飯,安安靜靜地出現在飯桌上;這一頓,菜餚變成了蘑菇炒肉加青菜。

葉君生有些暈,緩一緩神,趕緊跑到廚房去,灶台什麼的都是冷的,沒有生火的痕跡。

這……這個不科學呀!

饒是穿越者見多識廣,此時都有些找不著北:莫非這年頭,狐仙不用人間煙火,也能做飯?可碗碟分明便是自家的沒錯。

他眨眨眼睛,省起一事,回房間打開《靈狐圖》,果不其然,先前夾在裏麵的頭髮不翼而飛了……

葉君生長籲口氣,似乎捕捉到了什麼,但又不確切。飢餓感提醒他,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飯菜得趁熱吃。

美味可口的飯菜扒進口裏,險些連舌頭都吞了進去。

解決溫飽,葉君生坐在凳子上,手指輕輕地敲著飯桌,開始思考。隻是有些關鍵處,想破頭都沒有個頭緒。似是而非的感覺,失之毫釐,謬以千裏,難以洞悉真相。

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對方是何等存在,對自己都沒有惡意。這一點大前提,十分重要。

另外,毋庸置疑,《靈狐圖》和憑空出現的飯菜之間存在事實上的聯係。

如此說法,這個世界,就並不像表麵看來那樣簡單啊!

穿越者咂咂嘴唇,長久思索無果,頭又開始疼——沒轍了,如果對方有心躲避,單憑自己的本事,恐怕挖空心思都隻有撲空的份。

那麼,應當暫時擱置,轉向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生計問題,怎麼做才能撐起這個家,畢竟那來曆不明的豐盛飯菜不可能吃一輩子的。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手藝就吃手藝。作為一介書生,最擅長的便是讀書寫字,無奈葉君生目前白丁一個,雖然能寫得一手好字,丹青也不錯,但這些字畫在別人看來,如同廢紙,賣不得錢,鬼叫你沒名氣呢……

忘了,他還是挺有名的,可惜是臭名。誰家要是買了書獃子的字畫,懸掛在廳堂上,那不得成為笑柄?

「我就不信了!」

穿越者跳將起來,收拾了碗碟,繼續出門找活兒。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四章:夢劍




現實的殘酷總是令人神傷,幾乎走遍彭城縣,葉君生都沒有找到事幹。他的名聲實在臭,就算有人招工,見到他自報家門後,都是趕緊趕人的,順便丟幾句冷嘲熱諷。

開什麼玩笑,書癡會做營生,母豬都會上樹了。

傍晚時分,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妹妹還沒有回來,可熟悉的兩菜一飯已擺在了飯桌上。

眼下葉君生有了分寸,見怪不怪,捧起飯碗就開吃。倒不是他不想留一半給妹妹,而是這樣的事情匪夷所思,難以解釋,怕會嚇到她。

於是,當葉君眉拿著饅頭回家,又是一人一半的結果。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晚上,葉君生捧著《靈狐圖》坐在窗前,家貧點不起油燈,只得把從窗口照入的月光當做明燈。

不是有個成語叫「囊螢映雪」嘛,哥這也算是偷師了。

他目灼灼地望著畫中那端坐在青石上安詳讀書的小狐狸,開始說話:「不知道你能否聽見,真想當面向你道謝。當然,如果你有什麼苦衷無法現身來,我也能理解……」

自言自語的狀態,就連葉君生自己都覺得荒誕無稽。但能有什麼辦法?營生的路子幾乎被堵死,唯有搏一搏。

「你做得飯菜非常好吃,不過……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妖怪呢,還是神仙?這個世界,又是什麼樣的世界?」

這些疑竇,如骾在喉,不吐不快。

無奈說了半響,畫卷毫無動靜。

葉君生也不著急,反正話說出去了,是否靈驗,且讓時間驗證。夜深了,該休息了,便上床睡覺。

他做了個奇夢——

在夢中,置身在一片芳草地上,背景為鳥語花香的山林世界,抬頭可見白雲飄渺。

迷糊間,有一把明淨空靈的聲音在耳邊細語。

葉君生平生不曾聽過如此好聽的聲音,其中還帶著一絲怯怯的慵懶意味,聽在耳朵裡,簡直能讓全身骨頭都酥軟掉。

音聲細細,竊竊私語,很是朦朧,不大真切。好像是在讀一篇錦繡文章,又彷彿在念一篇傳世歌賦;念讀之際,如清水潺潺流過,而痕跡無影蹤……

不知過了多久,語聲消失。

葉君生悵然若失,四下張望要去尋覓,猛地眼前有劍影揮舞,縱橫變化:時而矯健豪放,大氣磅礡;時而婉約纏綿,憂患哀傷;時而瑰麗奇幻,不可揣摩……

他一下子被吸引住,駐足觀看,身心沉醉,那一招一式,彷彿直接烙印到了心坎上,再也磨滅不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漫天劍影消失,嬌慵的女聲再度出現,這一次卻聽得清清楚楚:「等候多年,終將《永字八劍》授予公子,公子可潛心體會,勤奮練之;若有所悟,能得賢道,受益無窮……」

語音繚繞,慢慢沉寂。

葉君生大急之下,振臂高呼:「你是誰?不要走!」

「呼」的坐起身來,原來是南柯一夢。太陽高昇,快要曬到屁股了。然而念及夢境,歷歷在目,非常真實。

奇怪……

葉君生沉吟了許久,不知所以然。古有秩聞,有「夢筆生花」而文思大進的傳說,可夢劍算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葉君眉早如往常般一大早就出門幹活了。

葉君生胡亂吃了些粥水當早餐,也出門而去,繼續找工作。

不記得碰了多少次壁,他心中已有些心灰意冷。日上中天,又到了午飯時分,便趕回家。

到家的時候,卻發現妹妹已回來了,情形殊不同。

看見葉君眉小臉上的傷痕,葉君生吃了一驚,趕緊問:「妹妹,你怎麼了?」

葉君眉連忙別過臉去,支吾道:「沒事,摔了一跤。」

葉君生不信,怎麼會摔成這樣,看起來倒像是被打的。

妹妹被人打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又驚又怒,連連追問,但葉君眉就是不說。

念頭一轉,葉君生找個機會出去問街坊。

果不其然,有街坊知情,把真相說了出來:原來今天葉君眉出去做事,無意間碰到一個人身上,把這人的衣服弄髒了一角兒。

若是一般人,這樣的小事自不會有什麼。但那人卻是彭城縣首富彭家的彭大少爺,一個肥胖如豬的富家公子,一向飛揚跋扈,橫行霸道。其當場發飆,扇了葉君眉兩巴掌,罵罵咧咧,更逼迫著她跪下來賠禮道歉,這才罷休……

彭大少爺?

就只因為衣角被弄髒了一點點就打自家妹妹,還要她跪下來賠罪……

縱然沒有親眼目睹,親身經歷,但憑想像,葉君生也能對當其時情形的屈辱與憤懣感同身受。

情不自禁的,他握緊了雙拳,忿然的怒意壓不住地在心頭翻滾。只是那彭家勢大,自己勢單力薄,公道難訴。

「此仇不報,怎麼當人哥哥?」

葉君生轉身大踏步離開。

那街坊這才感覺有些不對勁:咦,今天這書癡怎麼有點怪怪的?

回家後,葉君生絕口不再提及此事,妹妹卻已去下廚做飯——今天情形,只怕那狐仙不會顯靈了。

「哎呀!」

忽地廚房中傳來葉君眉的驚叫聲。

葉君生連忙趕去,見到妹妹目瞪口呆地望著米缸。

米缸普普通通,沒甚出奇,關鍵是裡面現在裝得滿滿的,都是白生生的稻米,幾乎都要滿出來了。

葉君眉昨天確是買了半斤米回家,放在米缸中。但半斤米,只是淺淺一層,怎麼會變成眼下滿滿一缸,起碼不下五十斤?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見到稻米不曾消失,這才知道是真的:「這米,這米……」

葉君生面現奇怪之色,當下不敢遲疑,忙道:「君眉,這米是哥哥拿回來的。」

「真的?」

葉君生乾咳一聲:「不錯,我在城西找到了工作,幫李大員外抄書。李大員外是個好人,知道咱家生活困頓,便讓哥哥預支了五十斤米回來……」

這個時候,只能撒個善意的謊言。

「太好了,我就知道哥哥有本事。」

葉君眉歡呼雀躍,根本沒有計較其中的破綻。她只知道哥哥開竅了,找到了營生,這個家終於有了希望,有了盼頭。

那麼,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於是,中午這頓飯,哥妹倆都吃得格外香甜。在飯桌上,葉君眉還時不時睜著明亮的眼睛,很佩服地看著葉君生。

簡直像在崇拜偶像一般。

葉君生無語:莫非一如老話所說的,每一個女孩子心目中,都渴望有一位英雄般的哥哥?

吃飽飯,出門去,名其名曰要去「工作」。

「唉,事態有擴大化的發展,大大不妙呀。」

葉君生苦著臉,謊言猶如雪球,會越滾越大,最後難以收拾……罷了罷了,自家狀況已糟得不能再糟,真沒什麼可擔心的;也幸得神秘狐仙相助,家裡才沒有斷炊。

至於妹妹那邊,應該比較容易瞞住。

話說諸種發生的離奇怪事,事到如今,就連葉君生自己都糊里糊塗的,搞不清狀況。

然而,只要不是壞事,又有什麼所謂?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五章:突襲




飯桌上莫名其妙地出現熱騰騰的可口飯菜;空蕩蕩的米缸沒來由裝滿了稻米,現在,就差那一道風姿綽約的身影沒有露面了。

嘖嘖,諸種情景結合,活脫脫就是一出膾炙人口的民間故事。

而如今,這本來屬於傳說的神話故事就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

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葉君生既感驚奇,又覺得新鮮。也無心去找什麼工作了,袋裡還有幾文錢,直接去喝茶。

茶肆裡很熱鬧,高談闊論,什麼話題都有人說。

葉君生坐下,叫了一壺茶,慢慢品嚐,忽聽鄰桌有人在唾沫橫飛地說道:「你們可知道,近日海天樓出了怪事!」

此言一出,馬上有閒漢圍上來,紛紛發問:「什麼怪事?」

海天樓是彭城縣最大的酒樓,為彭家所開,一向是平民百姓感興趣的「焦點」所在。

聽眾攏聚,那漢子精神抖擻:「此事咱家可是聽海天樓的廚子親口說的,千真萬確,絕無虛言……」

諸人見他賣關子,登時不耐,有熟知門道的,當即喊道:「茶博士,這邊上一壺易陽春。」

好茶來到,漢子眉開眼笑,先給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這才悠然道:「海天樓鬧鬼了。」

鬧鬼?

諸人面面相覷,隨即「轟」的嚷起來:

「鬧鬼,是不是真的?」

「崔老二,你莫在此胡說八道,危言聳聽。」

「就是就是,崔老二,你這話要是被彭大少爺聽見,少不得賞你三巴掌。」

見到大家不信,崔老二有點急了,連忙分辨道:「我說的可都是真話。那張廚子說了,近日廚房裡經常不見菜餚,前天傍晚不見了一碟竹筍炒雞,和一碟生炒油菜;昨天中午又不見了一碟蘑菇炒肉和菜心;昨晚時分一碟油炸肉片和一碟大葉菜沒了……到了今天早上更離譜,米缸的米被倒得乾乾淨淨,一粒不剩。」

聽他說得煞有介事,眾人不再起哄,一雙雙眼睛緊緊盯著崔老二。

忽有人道:「這是遭賊了吧。」

「對呀,肯定是遭賊了。」

「或者給貓什麼的偷吃了。」

崔老二猛地壓低聲音:「你們不知道,菜餚不見的時候,都是大白天,廚房裡有人在的,就在眼皮底下不翼而飛。你們可知,那些菜餚都是準備給來酒樓吃飯的貴客吃的,剛起鍋,熱騰騰,轉個身就沒了,只剩得空碟子。」

說到這裡,眼皮子直跳。

周圍一片默然,膽小的都感覺脊背有涼氣直冒:諸種作為,難道是餓死鬼作祟?

一干人等驚愕不已,卻沒有發現鄰桌的葉君生呆若木雞,面部神情精彩之極,嘴唇子微微動著,極小的聲音誰也聽不到:

「天上果然不會無緣無故掉飯菜下來滴……」

話說,這屬於劫富濟貧嗎?

應該、或者,大概算是吧。

……

「好奴才,竟敢到處造謠,來人,給本少爺打!」

驀然一聲大喝,就見到一位體胖如豬,全身綾羅綢緞,披金戴銀的大胖子帶著五、六個家丁走進來。一聲令下,家丁們便高舉拳頭,如狼似虎地抓住崔老二痛毆。

那胖子約莫二十來歲,五官都胖得被擠到了一塊,走動間臉上肥肉一抖一抖的,正是彭家大少爺,彭青成。

「打,給本少爺狠狠的打,還有那些旁聽的,都要打!狗膽包天,居然敢說海天樓的壞話,活得不耐煩了。」

彭家家丁兇猛,茶客們則抱頭鼠竄,亂成一團,誰都不敢還手,只想著有多遠跑多遠,遠離是非之地。

彭家乃彭城縣首富,與當今縣令有聯姻之親;而彭家二少爺彭青山更是了得,二甲進士出身,金榜題名,榮耀無比,現在冀州當官,前程似錦。如此富貴之家,堪稱土霸王,在彭城縣都是橫著走的。

其中彭大少爺一向跋扈,欺男霸女,為非作歹,不知做下多少惡行,甚至被百姓稱為「彭霸天」,恨之入骨,卻無可奈何。

眼下他親自帶家丁來打人,誰敢反抗?

剎那間,茶肆亂成一鍋粥,狼奔豕突,不可開交。

此地不宜久留,若是挨了打,便屬於典型的無妄之災,啞巴吃黃連。葉君生趕緊起身離開,往外走的時候,正遇見站在那裡、指手畫腳的彭大少爺。

想到被欺負的可憐妹妹,葉君生心中有莫名的怒氣翻湧,腳步不由自主地往那邊靠了靠,眼角餘光瞥見一張桌子上有筷子,伸手便拈起一根,悄悄籠在袖子裡。

此時到處都人影紛亂,哭爹喊娘,沒有誰注意到葉君生。

葉君生微微低頭,快步而行,就在與彭青成擦肩而過的時候,手腕一翻,嗤的,筷子迅速刺中了對方的腰間。

這一刺,快而準,彷彿是天生的手法一樣,乾淨利索,又隱蔽非常。

「呃……」

一直在叫囂不停的彭大少爺驀然覺得腰間劇痛,還來不及反應,全身便宛若洩了氣的氣球,噼啪一聲倒地不起,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不好,少爺摔倒了!」

片刻後有眼尖的家丁看見,趕緊跑回來。

這一下,茶肆更亂了。

此時,葉君生已趁亂衝了出去,頭也不回往前走。待走過了兩條街道後才意識到那根筷子還緊緊地抓在手裡,趕緊尋個隱秘地方扔掉。再繞到另一面的街道,只覺得全身都乏了,也不挑地方,一屁股坐到街邊上。

這時候,他才感到害怕。

就是害怕!

話說剛才他不知哪裡來的膽色勇氣,突襲了彭家少爺,以筷子為利器,一舉將其刺倒,整個過程,玄奧莫名,簡直猶如神明附體一般。

不對不對……

想到了某些關鍵處,葉君生霍然站起,驚疑不定:怎麼回事?自己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算真拿著把寶劍,也未必能刺傷人,剛才如何只用一根筷子,就將近乎三百斤的彭大少爺刺倒?

那一刺,手法老練之極,出手之際,行雲流水,非常自然,自然得近乎一種本能。

用劍的本能。

那一刻,他簡直就是劍道高手的化身。

「這一式,叫做『點筆劍意』。」

腦海裡,悄然閃過一記念頭,靈光乍現:「對了,就是一式劍意。」

一瞬間,某些本不該有的記憶意念憑空湧現。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六章:練劍




坐定,凝神,意念萌生。

果然,那隻在夢中出現過的一道道劍影浮現而出,在腦海裏極其真實地舞動著。一招一式,具體入微,如同放電影鏡頭,能看清楚每一個動作細節。

全套下來,歸納總結,共有八道劍意,又有個名堂,叫做《永字八劍》——「點橫豎撇,捺折鉤提。」

看到此名稱,一股濃濃的似曾相識感頓時撲麵而來。

真得不僅僅是做夢,而是實實在在的傳授之法。

夢中傳授。

葉君生沒來由想起,在前一世的螢幕上,蘇乞兒學得高深武功《睡羅漢》的過程,如出一撤。

原來自己,已身懷高明劍法了……

他神色有些古怪,眼睛望著藍天白雲,定定的出神。

良久,長吐一口氣,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驚得一眾行人紛紛側目而視:

「那不是葉家的書癡嗎?」

「對呀,就是他。」

「聽說他家裏的書都被人搬走了。」

「可不是,他也因此大受刺激,瘋了。」

「原來是這樣,真可憐。」

「切,窩囊廢,有什麼值得可憐的,早死好過了……」

異樣的目光,難聽的議論,紛遝而至。但葉君生旁若無人,隻是笑,一直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

三尺長,纖細如手指,薄薄一片——這可不是劍,而是一片竹篾,稍稍用柴刀收拾了一下而已。

葉君生當然買不起劍,以他的身份,也不能佩劍。平頭百姓,帶兵器上街,被官府抓到,可是大罪。

沒有劍不要緊,可用樹枝,或者竹篾替代,反正隻是練手的。

幾天來,葉君生都打著抄書的幌子離開家門,到城東一處偏僻無人的地方練劍。家裏有五十斤米打底,足夠吃一段時間,大大減輕了生活壓力。

這段時間,正是練劍的好時機。

隻要掌握此門神秘劍法,便擁有了一門護身立命的本事,極為重要。

如此際遇,怠慢了的話,簡直招雷劈。

演練《永字八劍》,開始的時候,葉君生隻能用第一劍,也就是「點筆劍意」。後麵的根本無法施展出來,皆因他的身體基礎實在太弱了,無法支撐得起後麵招式的變化。

當然,用得出,並不表示能完全發揮該劍意的威力,以他目前的情形,十成威力能發揮出半成,便很不錯了。說難聽點,就是還停留在拙劣的「照葫蘆畫瓢」階段,隻得其形,未得真意。

但半成的威力,以筷子作劍,一刺之下,就能將皮厚肉肥的彭大少爺刺成重傷,臥床不起,端是厲害非凡,玄之又玄。

要知道,葉君生根本不具備內力什麼的,隻是起手一點,結合了劍招的意境,刺到要害的部位上。

其中奧妙,實在難以解釋。可以預知,這套劍法,絕非尋常武功。

演練得熟了,他還有了意外發現:參悟劍意,另有其他奧妙用處,比如說:強身健體。

每每演練之後,全身出大汗;每一次發汗,精氣神都為之一爽,好像排除了身體的毒素雜質一般。吃飯香了,胃口大了,睡眠質量槓槓的,第二天早晨起床,精神飽滿,氣息悠長。

久而久之,他本來軟綿綿、病怏怏的身子,慢慢發生了喜人的變化,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手腳開始有力,五官敏感度直線上升。

一個月後,葉君生能夠多使出了一道劍意:「橫筆劍意」。

整整一個月的早出晚歸,瘋狂練習,簡直像變了個人。

期間,家中再無奇事發生,平淡無波。隻不過每天晚上,葉君生都會打開《靈狐圖》,對之說話,形同自言自語。

但他寧願相信,那狐仙能聽得見,甚至能想像到,對方就坐在畫裏麵,靜靜地傾聽著。

對於它,或者是他,又或者是她,葉君生心懷感激:自己的命運之所以能發生變化,全緣於此。

時光有腳,季節變化,到了秋天,西風漸起,空氣中已有了些涼意。

這一日,吃過晚飯後,葉君眉叫住葉君生,道:「哥哥,你且坐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嗯,有事?」

葉君眉看著他——現在哥哥目光有神,精氣十足,和以前相比,簡直脫胎換骨了似的,看著就覺得欣慰:「哥哥,你可還記得江家小姐?」

葉君生眉頭一皺,腦海裏頓時閃出這麼一個人來:江靜兒,彭城縣北郭的江家小姐,江老爺的掌上明珠。

她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和葉君生指腹為婚的未過門妻子。

這門親事的曆史,可追溯到葉君生爺爺那一輩。當時葉家還有些氣候,又因為與江家是世交,就定下來這門親事。

人是物非,隨著葉爺爺、父母的早逝,以及葉君生的不爭氣,葉家衰落得一敗塗地。而江家經營卻蒸蒸日上,一直保持強盛。

於是,這門親事就變得門不當戶不對的了。

多年以來,關於此事,江家再沒有提起,甚至都不曾來探望過葉家;而葉家這邊,兄妹一個癡傻,一個年稚,也沒有去江家登門。

事情隨著葉君生醒悟,「重新做人」而出現了轉機。

葉君眉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囑咐:等葉君生不再那麼癡呆了,就要他去江家提親……

現在,或許就是個機會。要知道哥哥今年已十九歲,不小了,若不是因為癡迷書本,耽誤了終生大事,早該成親。

「哥哥,本來呢,你該在去年八月就接江小姐過門,但那時候沒法子,所以誤了日期。不過不怕,我們有婚書在手,而且江家也不曾提出解約之事,因此我想讓你明天就去江家提親,這也是爹娘最大的心願。」

葉君眉把事情緣由一一道來。

葉君生心裏嘀咕:這不是典型的包辦婚姻嗎?話說自己還不曾見過江靜兒呢,誰知道長成個什麼樣?退一步說,今非昔比,自家和江家的交情早薄過紙了,根本沒了來往,對方十有八九都是不願再承認這門親事的,讓自己現在上門去提親,豈不是自取其辱?

葉君眉返回房中,很快就取出一張紅紙,交給葉君生。這一份,便是當時葉家爺爺和江家爺爺所寫下的契約,紅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按照時令,卻是有一定的法律效果。

麵對妹妹滿是期盼的目光,葉君生強笑道:「好的,明天我便去江家提親。」

葉君眉大喜,再回到房中,捧出一口小木匣,打開,裏麵用錦布包著一支銀釵:「我們家貧,這根銀釵是娘親留下來的,哥哥你就以此為聘禮吧,隻是苦了你。」

說著,眼眸有淚光閃現。

見狀,葉君生心酸不已,心底一聲歎息,久久徜徉不去。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七章:翻臉





一般人提親,大都要請媒人出馬,三姑六婆之類。不過葉君生當下請不起媒人,況且他一向認為諸如「指腹為婚」之類的關係很不靠譜,尤其是當一方家境敗落了的。

故而,葉君生對此並不抱多少希望。妹妹要他上門提親,可他不會那麼傻愣愣的一頭撞上去,自取其辱。

他決定先以拜訪之名,到江家去摸摸底,探探口風。

第二天一大早,葉君生便帶著妹妹的千般囑咐出門,奔赴北郭。在半路上,順手置辦些禮物,雖然簡陋,但聊勝於無。

在彭城縣,江家屬於大戶,鄉紳一族,高牆大院,闊門長階。相比之下,葉家的破落戶景象,簡直上不得檯面。

走上台階,自報家門後請門子通報。

那門子打量了葉君生一眼,冷淡地道:「你且等等。」返身進宅裡去了。

足足等了約莫半盞茶時間,門子才出來說「夫人有請」。

這句話大有講究,江父雖然早逝,可江家爺爺健在,依然為一家之主,按道理說該是他會見葉君生才對,怎麼冒出個夫人來?

跟著門子走進去,經過一條曲折的走廊,沿途所見,山石花草,佈置得頗為精緻清雅。

到了廳上,就見到一位中年夫人很是端莊地坐在上面,畫眉點唇,羅裙罩身,只是那妝化得有些濃了,顯得脂粉味重。

記憶有些模糊,但葉君生卻可以判斷出,對方正是江靜兒的母親。略一躊躇,隨後作揖見過禮,口稱「伯母」。

江夫人不置可否,淡然掃一眼下來,道:「坐吧。」

葉君生便坐下來。

聽對方言語生硬,沒個「請」字,又許久不見有奴婢奉茶,心裡便知分寸

「君生此來,不知有什麼事呢?」

葉君生回答:「無事,只是多時不曾登門問候,恐怕失了禮數,故來走動走動。」

這一番話,說得不亢不卑,自有氣度。

江夫人有些訝然地重新看他一眼,忽道:「原來如此……久聞君生醉心讀書,乃至於廢寢忘食,我們故不敢打擾。」

葉君生心裡冷笑:什麼叫不敢打擾,分明便是「窮在鬧市無人問」。

江夫人嘴角彎出一抹笑意:「君生,你讀書多年,可有心得?」話裡明顯帶著揶揄嘲弄之意。

葉君生故作不知,朗聲道:「小侄讀書多年,略有成就,明年將參加童子試,以博取功名。」

話說這般文縐縐的拘謹禮儀,他真有些不習慣,無奈入鄉隨俗,很多東西必須跟著走。

江夫人頗出意料,葉君生書癡久矣,渾渾噩噩,不知所謂,可眼下表現居然彬彬有禮,言語得當,哪裡有絲毫的癡呆之相?

難道說傳言不實?

不過前幾天聽說葉家的眾多債主把他的書全部搬走償債了,莫非大受刺激之下,其幡然醒悟過來,居然開了竅?

嗯,不管怎麼的,葉家破落已是不爭事實,指望葉君生金榜題名,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呢。

念頭起伏間,江夫人有了定奪,拍一拍手。隨即旁邊有一名丫鬟手捧一面紅布蒙蓋的盤子,端到葉君生面前。

打開紅布,白光刺眼,原來是一錠錠的銀子,足有十錠,都是五兩一錠的規格。

十錠,足足有五十兩。

葉君生一怔:「伯母,此為何意?」

江夫人微笑道:「事到如今,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這十錠銀子,換你婚書一張。」

葉君生早有預料:「這麼說,伯母是不願靜兒嫁於小侄了?」

「當然不願。」

江夫人語氣轉冷。

葉君生質問:「如果江家要解約,為何江爺爺不露面?」

江夫人道:「家公前日已奔赴冀州商談生意了,我是靜兒的母親,我不同意這門親事,誰都無法勉強。」

葉君生低頭不語。

江夫人勸說道:「君生,念你我兩家世交,我才受你一聲『伯母』,也請你自重,強扭的瓜不甜。你連妹妹都養不了,怎麼養妻子?我家靜兒,一向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黃泥水,我是絕不會讓她下嫁與你,受苦受難的。」

葉君生長吸口氣,一抱拳,道:「既然如此,告辭了。」

轉身欲走。

江夫人拍案而起:「你走可以,但一定要留下婚書。十錠銀子,夠你們兄妹吃喝幾年了,不要不識好歹。」

葉君生回首,凜然道:「解約可以,但要老爺子親自前來,因為契約是他親手簽訂的。」

江夫人見他嘴硬,不肯就範,當即翻臉:「葉君生,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得上我家靜兒?識相得趕緊拿錢留下婚書,倘若敬酒不吃吃罰酒,沒你好果子吃。我就跟你說了吧,我家靜兒已和彭家二少爺有了往來,你若一味死攪蠻纏,哼哼,別怪做伯母的不提醒你……」

這話不說出來還好,葉君生一聽,一股莫名脾氣潑辣辣翻騰而起,泥人都有火,何況穿越者?

其實如果江家真下定決心要解除婚約,他在原則上是無所謂的。作為現代青年,對於包辦婚姻本來就不喜。況且自家情況,一窮二白,委實對不起人。解了就解了,沒什麼大不了,死不了人,也不會因此貪圖那勞什子解約費。

問題在於,按照目前情況,江家爺爺並不同意解約。江夫人純屬自作主張,雖然她是江靜兒的母親,但在這件事上,她根本沒有主張的權力。

最重要的是,對於這位「伯母」的態度,葉君生覺得很不爽,對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先用錢財壓人,利誘不成,翻臉如翻書,立刻進行威逼,還真當他葉君生是面人兒,想怎麼弄就怎麼弄?

於是,他的倔脾氣立刻便上來了:

「江伯母,如果江爺爺要解約,我分文不取,二話不說,立刻同意。但若果只是你私自做主的話,請恕小侄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必須要尊敬老一輩的契約決定,否則於禮不合,你說,對吧。」

一抱拳,拂袖而去了。

「你!」

江夫人氣呼呼的,先前的端莊全部不見,甩手將桌子上的杯盞摔到地上,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她本以為葉君生為人癡傻,不通人情,不善口舌,隨便糊弄一下便吃定對方了,不料竟碰了一鼻子的灰,軟硬兼施都無功而返,實在火大得很。

「哼,以為這樣我就沒奈何了嗎?一紙婚書要拿過來,易如反掌。不行,此事得早點辦,老爺子固執得很,如果被他知道那小子霍然開竅,不再癡傻,我就沒有任何反對的借口了……」

如此想著,江夫人雙目掠過一抹冷冷的光芒。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八章:不見





出到江府外,葉君生長長吐一口氣。這番前來,雖然對於江家悔親之事早有心理準備,但被江母一番鄙視,心情到底感到憋屈。

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在前一世,因為家境普通的緣故,相親屢屢受到奚落,沒少受人臉色。沒料到穿越重生了,仍要受這份窩囊氣。可見世界大同,人性永恆。

「哼,現在咱家有狐仙,哥又身懷高明劍法,還怕娶不到老婆?」

一口氣吐出,胸間塊壘漸漸消除,不用多久,葉君生便恢複回豁達心態,邁步離開。

「隻不過,妹妹那邊不好交差……」

他一邊信步而行,一邊盤算著對策,乃至於忘我。

這般入神的癡呆狀態,很快就引來一群頑童,他們嘻嘻哈哈的跟在屁股後麵,拍手嬉笑,還唱起歌謠:

「彭城有書癡,十九不自知;老婆娶不著,小妹辛苦矣……」

其中甚者,還撿拾起地上的泥巴亂扔。

葉君生眉頭大皺:書獃子的名聲在本縣算徹底臭了,想要翻身,除了考中秀才外,別無良策……

天華朝規定,童子試一年一考,在每年的開春二月開考,又分為三個階段,分別為縣試、府試、院試,全部過關才能夠取得生員功名,也就是秀才了。

成為秀才,便擁有了功名,哪怕是最低級的,也可以享受諸多權利。比如說免除差徭、見到知縣不用下跪、地方不能隨意用刑等。

一言以蔽之,翻身做人。

隻是童子試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參加的,必須要找到足額的街坊鄰居,以及一名秀才保舉,這才能報名考試。

葉君生融合了書獃子的記憶,可以說是腹有詩書,能寫得一手好文章,對於童子試信心滿滿。眼下的困難在於:擔保問題。

請人擔保,說白了,便是要花錢。而在沒有人情因素的情況之下,花銷絕不會小。

葉君生需要錢。

不過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卻不會沒底線地到處圖謀。目前狀況,還是要找一份好營生。

轉過兩條街道,旁邊一處偏僻的巷子裏突然衝出兩名大漢,個個都是膀大腰圓的主,一人一邊,把住葉君生的左右胳膊,架起他衝入了巷子裏。

「你們要幹什麼?」

葉君生驚怒交集。

一名大漢獰笑道:「打劫!小子,休得聒噪,免受皮肉之苦。」一雙大手就要往葉君生身上摸索。

打劫?

葉君生心頭疑雲大起:己身衣裝樸素,雖然說因為來江家拜訪的緣故,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但衣擺下一塊布丁,但凡眼神明亮的人都能看到……居然有人打劫到他頭上,難道劫匪都是瞎子,看不出其一介寒酸,身無分文?

這時候對方已扯下他的腰間褡褳,粗暴地撕開,翻出裏麵寥寥幾件東西,一下子就撚住一頁文書,正是和江靜兒指腹為婚的契約。

漢子拿著婚書,麵露喜色,把其他零碎扔到地上,一概不理。

見狀,葉君生福至心靈,頓時明白對方就是奔這份契約而來的。

江夫人的主使?

居然卑劣至斯!

葉君生心中有火氣爆發,轉頭四下找棍子。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賊子攔路搶劫。嘖嘖,真是目無王法了。」

標準而狗血的腔調,但聲音清脆悅耳,很是吸引目光。

無論葉君生,還是兩名漢子都不禁舉首相望,看著那名手搖折扇,施施然行來的少年。

這少年,麵如冠玉,眉清目秀,身穿儒衫,頭戴文士巾,再加上手裏的那把灑金扇,真是風度翩翩,宛若貴公子。

葉君生當下不動聲色:既然有人幫忙,可以先按捺住,觀察觀察再說。

那兩名漢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走!」卻是不願久留,隻想拿著文書回去領賞。

「還想走?」

貌似文弱的少年乍然把手中折扇一收,身形如蒼鷹搏兔,雙足淩空飛起,非常瀟灑地一記連環腳踢出。

「你……」

兩漢子猝不及防,根本反應不及,砰砰,胸口中腳,摔出丈餘外,掙紮不起。

「嘖嘖,這般三腳貓功夫,也敢學人打劫。」

少年很傲氣地擺個金雞獨立的架勢,順手還用手指彈了彈鞋麵的灰塵,這才走過去,從倒地不起的漢子手裏拿回婚書,送到葉君生麵前。

「喏,物歸原主,下次可得小心點。」

葉君生接過,道:「謝謝少俠了,未請教?」

少年嘴角一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何必留姓名?告辭。」微微一抱拳,手搖折扇,又閑庭信步地離開了。

葉君生也不管那兩名躺在地上哼哼叫喚的漢子,收拾了自家東西,奔出巷子,外麵街道有行人來往,但那少年早不知所蹤。

「嘿,有點意思……」

葉君生曬然。

剛才那少年施展出來的武功,確實不凡,迅猛有力;更重要的是,通過一些細節觀察,比如說穿有耳洞的晶瑩耳垂,纖長柔軟的手指,以及間或自然流露出來的嫵意,葉君生敢打包票:對方其實是一名少女!

一名武功高強的少女,碰巧地現身出來,打倒兩名搶劫的漢子——事情真會這麼簡單?

反正葉君生是有所懷疑的。

懷疑歸懷疑,眼下卻不好多想,還是早些趕回家向妹妹交差吧,免得她掛憂……

舉足匆匆離去。

他離開後,片刻,那少女便又現身出來,目送葉君生的背影,手中折扇打開,輕輕搖著,嘴裏囁嚅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果然如此……這次母親的做法雖然過分了,但也印證了心中的念想,我所要托付終身的男子,怎能如此懦弱無能呢?」

聲音細細,悄不可聞。

須臾,折扇一收,人朝著另一個方向行去。

「公子,公子你剛才去哪裏了?一轉眼就不見人影,可把我嚇壞了。」

一名同樣女扮男裝的青衣小廝急步趕來,跟在少女身後,口中卻稱「公子」,顯然得了囑咐。

少女微笑道:「我隻是要去見個必須要見的人罷了。」

「可曾見著了?」

少女很是好看的雙眸瞇了瞇,淡然道:「見著了,但見與不見,都是一樣。」

小廝嘻嘻笑道:「公子說話好深奧,阿格理解不得。」

少女舉扇子輕敲她頭:「還貧嘴,走吧,回家。」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九章:相請




回到家中,葉君眉赫然在,應該是在等消息。待見到哥哥一個人回來,嘴角動了動,但忍住了,只是那一抹黯然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

葉君生硬著頭皮,正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那邊妹妹已露出了微笑:「哥哥你回來了呀,還沒吃午飯吧,我這就去做。」

絕口不提親事。

說著,便開始下廚忙活了。

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人兒,生怕哥哥難堪,顧左右而言他,輕輕便帶過。其實她心裡什麼都明白,讓葉君生去登江家門,純屬於一種美好的願望。對於願望落空,亦有心理準備。至於要打官司什麼的,家裡根本折騰不起。

一時間,葉君生也不知說什麼好。

吃罷午飯,葉君眉便出去做工——上個月葉君生「帶回來」的米,基本都吃光了。

「葉書生,葉書生在不在?」

院子外忽然傳來呼聲。

葉君生感到奇怪,走出來,就見到一位身穿灰色僧袍的青年和尚站在門外,卻不認識——書獃子前身足不出戶,人際關係本來就慘淡得可憐,更何況對方是個和尚。

「你是?」

那和尚合十施禮,道:「貧僧是渡雲寺的僧人,法號『元慶』,見過葉書生。」

關於渡雲寺,葉君生倒有聽聞,坐落在彭城縣北郊外的一座名叫「渡雲峰」的山頭上,在彭城縣附近一帶頗有名聲,常有信男信女前往燒香拜佛。

「大師找我何事?」

他實在感到納悶。

「敝寺有經書一十八卷,要請人抄寫,聽聞葉書生寫得一手好字,特來相請,不知葉書生可否願意?」

原來如此。

葉君生頓時明白。

在天華朝,印刷術發展式微,刊印書籍價格不菲。因此,許多書籍都需要通過人工抄寫來完成傳播。於是,能寫得一手好字的讀書人,便等於擁有一項很吃得開的生活技能。

本來,葉君生便指望這門手藝找活兒干,無奈己身名聲太臭,彭城縣無人相請。不過這方面在渡雲寺的僧人看來,書癡之名卻沒有太大的干係,能勝任活計即可。畢竟寫得好字,又沒有功名的廉價人工不好找。

葉君生精神一振:「小生願意,只是待遇如何?」

元慶微笑道:「包住宿,兼且一日三餐,百字一文錢。」

這個待遇,稱不上厚待,但也差不多了,葉君生當即答應。事不宜遲,便收拾了些衣物行李,鎖了門,帶著元慶去找到葉君眉,交待清楚,說是「李大員外那邊的書已抄完了,要到渡雲寺去工作,可能要住幾天」云云。

對此,葉君眉自無不允:哥哥能替寺院抄書,可以說是一樁佛緣,或能得到佛祖保佑呢。

辭別後,葉君生隨著元慶,出城望渡雲寺而去。

……

彭城江家,廳堂上,江母正與一位男扮女裝的少女對話。那少女,分明便是幫葉君生奪回婚書者。

「靜兒,娘親真心不懂,你為何要出手?」

江靜兒道:「娘,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怎麼能暗中派人做如此行徑?爺爺都說了:我們江家,一向光明磊落,為人做事,要於心無愧。」

江母氣呼呼:「於心無愧,那就任由你嫁過去吃苦受難?我就你一個女兒,自小錦衣玉食地供著養著,豈能白白讓那癡呆兒糟蹋了去。」

江靜兒面皮一紅,嗔道:「母親你說什麼呀……我們畢竟有契約在身,就算真要解約,也得請爺爺去。」

「哼,所以我就要將那契約奪回來,一了百了。哪知道你會干涉,難道你對他有意?」

江靜兒一跺腳:「娘,你越說越離譜了。靜兒心中的夫婿,文能治事,武能震人,怎麼會是他這般的文弱書生……」

聞言,江母頓時眉開眼笑:「這才是我的好女兒,文能治事,武能震人,找遍彭城縣,除了彭家二公子,還有誰來?靜兒,青山好不容易從冀州趕回來,專程邀請你出去郊遊,你可不能不答應,錯過了姻緣。」

江靜兒頓時一皺鼻子,顯出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女情態:「娘,他是回來探望他大哥的好不好?」

江母好奇地道:「那事我也聽說了,彭大公子在茶店遇襲,身負重傷,端是離奇得很。」

江靜兒忽而臉上閃出嚮往的神態:「一擊必中,事了拂身,好手段,好功夫,為民除害,不愧俠名。」

江母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噤聲,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江靜兒一吐舌頭:「難道女兒說得不對?哼哼,彭青成橫行霸道,惡名遠揚,那神秘俠客做了我不能做的事情,真是大快人心。」

江母以手加額,苦笑不已:

自己這個女兒,什麼都好,就是自幼跟爺爺學了一身功夫,乃至於性子變野了,嚴重虧負「靜兒」之名。早知如此,當初自己就該堅決反對女兒學武。本想著她學武能防身,可沒料到影響如此之大,尚武幕俠,不願做千金小姐,卻經常女扮男裝,到處行俠仗義。

話說,那俠義是那麼好做的嗎?

不行,決不能放任自流了。快刀斬亂麻,盡力撮合女兒與彭二公子的好事才對,嫁於人婦後,女兒才會變安分。彭家與自家本就多有來往,聯姻後親上加親,就更好了……

念頭定下,埋怨道:「靜兒,話不能亂說,如果被人聽到,傳到彭家那邊去就麻煩了。」

江靜兒卻絲毫不在乎,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他做盡壞事,還不讓人說呀。」

她的立場倒是愛憎分明的。

江母好不鬱悶,明白糾纏下去沒有結果,靈機一動,轉換話題:「靜兒,青山邀請你去哪裡玩?」

江靜兒小嘴一撇:「說是到渡雲寺去。」

江母大喜:「好呀,渡雲寺的主持了空大師有法力,佛相靈驗,你可去求一支好籤來。」

江靜兒道:「可我並沒有答應。」

「什麼?」

江母呼的站起來:「傻女兒,如此好機會怎麼能不答應?青山年輕有為,進士出身,現為九品官,前途似錦;人又長得玉樹臨風,還身懷武藝,簡直文武雙全,無可挑剔,不知道獲得多少大家小姐青睞……」

來了,又來了!

江靜兒很有經驗地垂眉順眼,作虛心傾聽狀,其實早已神遊九天:說來也奇怪,彭青山文武雙全,相貌英武,按道理說很符合自己的選擇才對,為何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呢。

罷了罷了,想這作甚?

念頭一轉,莫名地飛到前些日子在茶館襲擊彭青成的神秘刺客身上,神龍見首不見尾,高人,肯定是高人,有機會結識他的話,該有多好……

少女的心,居然不自知地泛現一絲漣漪。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章:療傷




秋意尚淺,青山未老,渡雲峰高聳而立,宛若錐形,尖尖的頂峰上建築著一座廟宇,正是渡雲寺

「葉書生,吃飯了。」

隨著聲音,元慶和尚端著一大碗米飯,和一碟素菜,推開禪房門走了進來。

葉君生放下手中毛筆,站起相迎,道:「時光有腳,倒是快速。」

「可不是嗎?」

元慶放下碗碟,掃一眼書案,見到一頁頁新抄好的經書,字字端正分明,規格統一,好像是印上去的一樣,心裏不禁讚歎:「好字。」

葉君生端起碗筷,狼吞虎嚥,忽道:「元慶師傅,下一頓可不可以加一碗飯,隻得一碗,有些不夠。」

元慶一怔,打量他一眼,暗想道:人不可貌相,這書癡還真能吃……傳聞他為人傻呆,不事營生,現在看來,隻怕有誤。

嘴裏笑道:「既然如此,從明天開始,每頓米飯增加至兩碗吧。」

葉君生道謝,一會吃罷,將空碗碟讓元慶收拾去。

吃飽之後,葉君生並未繼續抄書,而是信步走出去,散散步,有助消化。

此際正黃昏,有群鳥歸林,吱吱喳喳地叫喚著。遠方夕陽西下,紅霞滿天,煞是莊嚴肅穆。

這渡雲寺選址,位於渡雲峰頂峰之上,環境清幽,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最適宜修心養性。

其實寺中和尚並不多,九人而已。在天華朝,和尚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必須有度牒,有備案,有廟宇主持領受才行。

葉君生來到廟宇後麵的一處空地上,見四下無人,便撿拾起一根枯枝,開始練劍。

——神秘狐仙所傳授的《永字八劍》印在腦海裏,恨不得要用最快的時間全部上手,化為己用。要知道以筷子,樹枝之類的東西當劍器用,能夠傷敵殺人,簡直能和傳說中的「飛花摘葉,傷人破敵」相媲美。

念及自己一介文弱,在短短時間脫胎換骨,成為劍道高手,足以推知八道劍意來曆不凡,絕非尋常武藝,具備醍醐灌頂之奇效,竟彷彿有幾分仙家手段、化腐朽為神奇的意思。

演化完所能使出來的兩道劍意,出了一身汗,就轉回寺廟,在偏院的水井處打了水,清洗一番,精神清爽。

如斯,才走回禪房。

夜間卻不好抄寫,畢竟油燈蠟燭耗費不菲,尋常使用不起。一般人家入夜便入睡,而渡雲寺也隻是在佛前點一盞長明燈,其他基本無安排,任由夜色籠罩。

葉君生不慣太早睡,從行李中取出《靈狐圖》,展開,藉著兩分月色觀看。

近期以來,再不見狐仙顯靈。難道說夢中授藝,耗費了其許多力量,故而要休養?

倒有可能……

一如往常地,葉君生對畫自言自語了一番,這才收拾好,上床睡覺。

清晨,在一片鳥鳴中醒來,漱洗後吃過早餐,葉君生開始工作。

渡雲寺有經書一十八卷需要抄寫,但總字數並不算多,也就一萬這樣。按百字一文錢的酬勞,最後能獲得百文錢左右。而抄書這行當,速度不會很快,畢竟要求高,不但要工整,還不能有錯漏出現,否則那一頁便等於廢了,要重新抄過。另外,因此造成的紙張損失還會從報酬裏扣除。

所以,每一天,葉君生最多隻能抄兩千字。

一萬總字數,每天兩千得話,最快也需耗時五天。

對此葉君生並不在乎,有免費住宿夥食,環境又好,就算多住些時日都無妨。當然,這隻是他一廂情願的念頭,人家寺院不是善堂,如果抄一萬字的經書,要抄個一年半載,誰願意招待?

……

今天天氣不錯,秋高氣爽,前來渡雲寺燒香的信徒絡繹不絕。

山道上,此時抬來三頂轎子,轎子前後,都有身材魁梧的健僕跟隨,以顯示轎中人物非富即貴,大有來頭。

江靜兒坐在轎中,忽而打了個阿欠,雙手托腮,甚感無聊。她畢竟拗不過母親的意願,最終同意和彭青山前來渡雲寺,但也有別的心思。

約莫一盞茶時間,三頂轎子到了頂峰,停在渡雲寺門外,開始下轎。

今天江靜兒依然扮男裝,但容顏嬌媚,有心人都能認出她的真實性別;而彭家二公子彭青山,穿一身潔白長袍,腰束綾羅帶,側邊掛一塊巴掌大小的玉珮,端是顯得英氣逼人,器宇軒昂。

片刻後,第三頂轎子裏坐的人也現身了,卻是被抬出來的,安置在一副擔架上。其人體胖如豬,正是彭家大少爺彭青成。此時癱軟如爛泥,氣息遊絲,麵色淡金,病怏怏的模樣。

「靜兒,我們現在就去見主持了空大師。」

彭家與江家,也算世交。互相多有來往,在稱呼上,頗為親切。

江靜兒一下子來了精神:「久聞了空大師乃是武道高手,終於有機會見識一番了。」

彭青山介紹道:「了空大師以武參禪,早已邁入先天之境,一手《百步神拳》的造詣爐火純青,相隔丈餘空劈,能擊碎岩石。遍觀武林,隻怕罕有對手了。」

「這麼厲害?」

江靜兒聽得一吐舌頭。她雖然自幼習武,算得上是女中豪傑,等閑打一群潑皮漢子不在話下,但和真正的高手相比起來,還是有差距。

彭青山彬彬如玉,娓娓說道:「可不是嗎?我年少時,多次想拜大師為師,但都被婉拒,甚為遺憾。」

江靜兒眼珠子一轉:「青山,你也不錯呀,還曾有過單人斬殺十八盜的輝煌戰跡呢。」

被愛慕的女子讚賞,彭青山忍不住一陣得意,表麵卻謙虛道:「區區小事耳,不足掛齒。」

一邊說,一邊由知客僧接引,一行人直接繞過前殿,來到後殿的一間清淨禪房中,麵見主持。

了空大師今年已花甲之年,體形中等,但皮膚嬌嫩如嬰兒,不見絲毫鬆弛,雙目瑩瑩如華,武道修為顯然到了先天內斂之境。

分賓主坐落,寒暄一番後,彭青山直奔主題,卻是要請了空大師幫大哥彭青成療傷:

「大師,家兄之傷甚為古怪,請了多位名醫,用了許多療傷藥,俱無多少起色,故不得已求大師出手。」

「嗬嗬,彭大官人言重了,出家人慈悲為懷,當盡力而為。」

此事前天已有彭家下人來通報過的,了空自有分數,不多客套,這時候便起身走到彭青成身邊,右手食中二指併攏,輕輕一撩,掀開衣衫觀看傷口,頓時臉色一變,不複之前的雍容,聲音都有些顫抖:「這……這是神通所傷!」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一章:神通




彭大少爺腰間的傷口,一點如豆,醬紫色,看似不起眼,卻把他折騰得臥床一個多月,連吃飯都要人喂,不管用什麼藥,都不見起色。

看見這個傷口,了空大師霍然色變,居然被嚇得一個後撤步。

傳言中,先天武道高手,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變,如此失態,簡直平生罕見。

彭青山大吃一驚:「神通所傷?什麼神通?」

了空大師沒有回答,迅速穩定心神,再仔細觀察,喃喃道:「不對……」伸出左手中指,按住那傷口。隨即陷入了沉思,閉住雙眼,眉頭緊鎖,彷彿遇到了一道天大的難題一樣。

被按住傷口,彭青成又疼又癢,極其難受,偏偏喉嚨像堵了一大團棉花,嚷嚷不出來,眼淚汗水止不住的流,若非早上沒進食的緣故,隻怕屎尿都要崩了。

難受到了極點時,雙眼翻白,幹脆暈迷過去。

彭青山和江靜兒麵麵相覷,雖然滿腹疑竇,但此際不方便發問,怕打擾大師的思路。

良久,了空大師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發出一聲歎息。

彭青山趕緊問:「大師,家兄可還有救?」

了空大師點頭,道:「有救,需要老衲施展獨門手法外治,並且內服雪蓮丸九九八十一顆。」

聽到哥哥有救,彭青山放下心來:「大師有藥儘管用,我彭家已準備向貴寺捐獻香火錢五千兩。」

彭家一向為渡雲寺的大香客,雙方關係良好。

了空大師「嗯」了聲,忽問:「不知大公子為何得罪如此強敵?若非對方留情,隻怕……」

沒有說下去,但結果顯而易見。

留情?

彭青山有些反應不過來,卻不敢質疑大師的判定。可他畢竟聰慧,很快就想通了其中關節:大師所言應該沒錯,對方估計看不慣大哥的作為,隻是想出手懲罰一下,並無意取他性命……

自家大哥的所作所為,他當然是瞭解的,橫行霸道,不知禍害了多少人,但這些事情,卻不好明言出來。

了空大師乃老江湖,如何不明白其中道道?也不追問,悠然道:「出手這人,絕對是世外高人,非我輩所能及也。」

這時江靜兒好奇問:「大師,不是說你武道修為已邁入先天之境,孤獨求敗了嗎?」

聽她問得天真,了空大師啞然失笑:「誰說先天武道就天下無敵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平心而論,如果那高人向老衲出手,隻怕也就一回合而已。」

聞言,江靜兒作聲不得。

彭青山內心也是翻起驚濤駭浪,想起一事,問:「大師,剛才你說家兄被神通所傷,青山不明,神通是什麼?」

了空大師忽然間覺得口舌有些幹燥,頓一頓,才一字字道:「仙家神通。」

「仙家?」

彭青山差點跳起來:「這怎麼可能?世上怎麼會真有神仙?」

了空大師打起機鋒:「此有故彼有。」

彭青山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明白。」

了空大師抬頭,望了望屋頂:「其實老衲也不怎麼明白,隻是聽說世上有高人,稱『術士』,主修魂神,修為高深時,能使喚神通,殺人於無形。比如傳說中的飛劍便是其中一種,念頭驅動,可斬敵頭顱於千裏之外。」

彭青山仍自不信:「可那都是傳說。」

了空大師語重心長道:「空穴來風,總有緣由。」

彭青山追問:「那家兄就是被神通所傷的?」

了空大師搖搖頭:「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老衲解釋不清,畢竟我也是頭次遇見,難下判斷。可能對方確實是術士,掌握有神通,但他不願殺人,故而隻用了半成力道。否則再重一分,豈是老衲能救得?好了,不說這些了,老衲這就替大少爺療傷。另外,大官人請聽我一勸,此事就此作罷,決不可追究,更不可再得罪那高人,否則隻怕會有大禍。」

聽他說得鄭重其事,彭青山肅然道:「謹聽大師教誨。」

說罷,和江靜兒出去。

江靜兒的精神還是恍惚的,了空大師的言語著實令人震撼,世上竟有術士存在,高來高去,鬼神莫測,一如神話故事的描述。

這些訊息,不管對於誰,都有著致命的吸引人。

試問天下,誰不想快活勝神仙,長生不老?

隻可惜了空大師語焉不詳,也不甚瞭解。或者說,其實他是知道些情況的,但因為某些緣故不肯說出來,端是小氣。

「青山,你說這世上是不是真有神仙?」

彭青山嘴一撇:「我卻是不信的,若果真有飛天遁地的神仙存在,那實在太荒謬了。依我看,不外乎一些出家人的托辭罷了,好讓人信奉敬仰。說起來,我倒聽到一個笑話,說太原有個叫『王生』的人,一心想求道成仙,便到嶗山去拜師,不料被道士安排去砍了幾個月的柴。事到臨頭被傳授一門《穿牆術》,自以為得道,便喜滋滋回家,要示範給夫人看,結果一頭撞到牆上,差點沒把腦袋給撞爛。斯人如此愚蠢,被人哄騙不自知。」

他信服的是了空大師的武道修為,對於禪釋之道卻不怎麼在意。

江靜兒嘟著小嘴:「這也不能說明世上無神仙呀,隻是仙緣渺渺,難得相遇罷了。」

彭青山一笑置之,不再糾結爭辯。要知道女孩子總是喜歡幻想,尤其像江靜兒這般的年紀。

兩人並沒有去佛前燒香,而是沿著迴廊散步,觀賞四下景色,間或說些閑話,但基本都是彭青山說得多,而江靜兒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嗯,怎麼會是他?」

她突然站定,眼神望著前麵一人,不動了。

彭青山覺得奇怪,順著方向望去,就見到前麵有一人扶欄而立。此子衣裝寒酸,甚至還打著補丁,顯然為一介貧寒書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後寺院。

見其穿戴雖然樸陋,但眉清目秀,有文雅之相,而江靜兒又目灼灼地盯著,彭青山頓時大感不舒服,問:「你認識那書生?」

江靜兒隨口回答:「他就是葉君生。」

「原來如此……」

彭青山嘴角微微動了動。

江靜兒與人指腹為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然而男方為一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書癡傻子,家境潦倒,根本配不上江靜兒,也沒資格成為競爭對手,因此不曾放在心上,沒想到,會在渡雲寺內相遇。

既然相遇,那順手解決掉好了……

念頭湧起,彭青山舉步向葉君生走了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二章:眼界





「青山,你要做什麼?」

江靜兒搶先一步,攔在彭青山麵前,態度前所未有的認真。

彭青山一皺眉:「靜兒,你要護他?」

「在契約未解之前,他始終是我的未婚夫,卻不能坐視其被你肆意欺辱。」

彭青山目光炯炯,忽而嗬嗬一笑:「也罷,一癡兒而已,就算踩之,也無趣得很。」

他為進士出身,已在冀州上任做官,雖然為閑職,但品階在身,要踩踏葉君生這般的白丁童生,簡直就是鐵錘砸雞蛋,沒有絲毫懸念。

江靜兒咬了咬嘴唇:「我們走吧。」與彭青山從另一邊走了,轉角的時候,回首瞥一眼葉君生,心道:等爺爺回來,自己就該提出解約了……葉君生呀葉君生,你好之為之吧……

莫名的,彭青山心中的介懷久久無法消散。他中意江靜兒已久,但對方一直若即若離,未免不愉。固然知道江靜兒不可能會喜歡書癡,然而心裏那根刺卻越發刺得深。尤其是當眼角的餘光,看到那貧寒書生扶欄而立,悠悠然的樣子,更加來氣:

「哼,小小的一粒沙子,也敢蹦進腳裏硌人,不知進退,實在令人討厭,還是隨便找個機會剔掉吧,免得礙眼。」

當兩人的背影消失遠去,葉君生眼眸卻掠過光芒,手指在欄杆上輕輕敲著。他雖然無法確定江靜兒與彭青山的真實身份,可剛才發生的細節都看在眼內,約莫也能猜測出些事情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此風端不由人意!」

轉身回屋,繼續開工。

目前,他抄寫到了一卷名叫《楞嚴經》的經書之上。習慣性地,先把經書一頁頁地翻看一遍。待翻到第六頁時,赫然發現這一頁經文大不相同,再仔細看,原來這一頁竟是額外有人加上去的,並不屬原本。

葉君生心感疑惑,將那頁書看完,不禁心神激盪:這一頁書,不是佛經,而是類似筆記般的存在,記載著一些關於「術士」的見聞,雖然不詳盡,但對葉君生而言,無疑等於是在眼前打開了一扇窗戶,得以認識一個堪稱瑰麗的新世界。

按照筆記說法,原來這世界真得有神仙的。

當然,這個神仙所指,絕不是現代螢幕上所表演出來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而是一群名為「術士」的修煉者。

術士修魂神,分為五大境界:開竅、陰神、陽關、法相、散仙。

其中開竅,指的是魂神脫殼,屬於修煉的起步階段;凝聚陰神後,便能在夜間出遊,遊覽視聽,但限製頗多,懼怕血氣衝擊,以及受氣候影響等;

到了陽關境界,魂神進一步壯大,哪怕在大白天,也敢脫殼出行了;至於法相境界,可以說是真正意義的突破,魂神成就法相,即可驅物,便能施展出眾多神通,而最典型的代表,無疑就是飛劍神通;

最後的散仙更為玄妙,飛天遁地,難以言表。但這並不是修煉的終點,到了這一步,就有成為神仙的資格。

對於如何成就神仙,筆記上卻沒有寫出來,隻怕筆者也不知道。隻在結尾處感歎一句:「這世上本沒有神,但拜的人多了,就有了神。」

意味深長,發人深省。

這一頁筆記,記載的訊息多有離奇晦澀之處。普通人看後,自是覺得荒誕,簡直為無稽之談,異想天開。然而葉君生直覺上認定:上麵所寫的,都是真的。

他迅速投入進去,反複地看,一個個字細讀,乃至於忘記了抄書。

……

夜幕時分,風雲突變,下起了細雨,淅淅瀝瀝。隨著雨點灑落,秋意開始變濃,漸漸瀰漫天地之間。

渡雲寺後殿,藏經閣中,了空大師正在翻找書架,久尋不得,逕直出去到僧捨裏找元慶:

「元慶,你可曾見著藏經閣中的那一卷《楞嚴經》?」

元慶忙道:「稟告主持,前日了然長老有吩咐,點名挑出一十八卷經書請人抄寫,《楞嚴經》正為其中之一。」

了空大師「哦」了聲,問:「你請了何人抄寫?」

元慶回答:「彭城一葉姓書生。」

了空心不在焉地一擺手:「那書生居住在寺中吧,你現在就去把《楞嚴經》拿回來,我要查閱些經義。」

元慶不明所以,但主持吩咐,不敢不從,趕緊跑去葉君生的房間,敲開房門,說明來意。

葉君生道:「小生還沒有抄到此經,這就拿來。」從書案拿出《楞嚴經》交予元慶。

得了經書,元慶合十告辭。

望著和尚離開的背影,葉君生目光閃動,念頭翻湧:其實那一頁筆記上的記載,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沒有多少意義,大不了當做是一篇比較係統化的神話說明來看,如此而已。

問題在於,葉君生遇到了狐仙,困擾已久,這筆記及時出現,等若明燈,大大開拓了眼界……

元慶拿著經書,快步返回,把《楞嚴經》交到主持手上。

了空大師隨手一翻,便翻到那頁筆記上,隨即又合起,道:「這卷經書,那書生可曾抄寫到了?」

元慶回答:「未曾。」

了空大師微微頜首:「如此,我今晚查閱完畢後,你明天再來取,交給書生抄寫吧。」

元慶沒有多想,道:「謹尊主持法旨。」

了空大師返回禪房,打開經書,略一沉吟,將那多出來的一頁輕輕撕下來,隨後小心翼翼地夾到一本《金剛經》上——有些東西,傳揚出去,難免會驚世駭俗,不可入得俗子之眼。

他所掌握術士和神通的訊息,基本源於此頁,以及加上一些江湖見識,因此所知不多。江靜兒怪他小氣,倒是冤枉了。而了空之所以能治彭青成的傷,卻是葉君生的劍意威力大打了折扣,根本算不上真正意義的神通,還停留於武道範疇內。

然而了空卻不是這般認為,而以為是葉君生手下留情了,故而感到壓力很大。彭城不過是個小縣城,怎麼會如此高人出現,莫非路過的?

但願,真是路過的吧。

了空曬然一歎,也不知自己出手救了彭大少爺,是福是禍。

「不過話說回來,這未嚐不是一次機遇……不行,我得下山一趟,如果有幸結識這等世外高人,得到些指點,可是天大的緣分。」

如此想著,目光變得炙熱起來。

此時夜色越發的深沉,風雨變大了,絲絲寒意,油然而生。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三章:放歌




秋雨連綿,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

吃過午飯,葉君生望著窗外垂掛的雨幕,不由皺了皺眉毛:下著雨,隻怕不好出去練劍。

念頭一動,有了想法,乾脆取來一根樹枝,直接在禪房中舞動。

演化《永字八劍》,重劍意而輕劍招,不需要很大的地方便能施展出來,倒是方便。

演化完畢,通體發汗,就取來布巾拭擦。

忽有敲門聲,開門見到元慶和尚站在外麵,手裡護著一卷經書,正是昨晚拿去的《楞嚴經》。

「葉書生,這卷《楞嚴經》你再拿去抄寫吧。」

葉君生接過,道:「好的。」

信手一翻,發現那頁筆記已不翼而飛,當下心中有了分寸,也不聲張。

元慶又道:「對了,葉書生,你妹妹到山上來了,要送衣服給你。」

「哦,是嗎?我馬上過去。」

心裡有暖意升騰——昨晚秋雨至,天氣一下子轉涼,葉君眉生怕哥哥會冷著,便冒雨趕來渡雲峰送秋衣。

來到前殿,正見到瘦削的妹妹站在那裡,手裡緊緊地抱著一個小包袱,睜著大眼睛,四下觀望。當見到了葉君生,頓時露出恬靜的笑意,迎上來,叫「哥哥」。

葉君生不無責備地道:「妹妹,下著雨,你本不必來的,過得兩天,我不就回家了嗎?」

葉君眉道:「哥哥,你身子單薄,可不能冷著。」見哥哥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衣,趕緊打開包袱,取出一件棉袍來,要葉君生穿上。

這棉袍已很舊了,上麵打著補丁,可穿到身上,暖呼呼的,葉君生隻覺得就算拿來綾羅綢緞,也不肯相換。

「好了,哥哥,我要下山了。」

葉君生道:「下雨路滑,我送你下去。」

「不用……」

葉君生卻一下子打斷,不容置疑:「走吧。」

於是兩人共撐著一把粗布傘,開始下山。怕妹妹有閃失,葉君生很自然地就挽著她柔軟的小手,肩頭攏得緊。

感受到身邊哥哥體貼入微的嗬護,葉君眉心裡甜滋滋的,感覺此時此地,世間再無一事可讓自己畏懼。

下雨天,香客稀少,山道罕見行人。一麵黑色的粗布傘,在緩緩往下移動著,彷彿一朵黑蓮花。

到了山麓下,葉君眉頓時想起一件關鍵事:「哥哥,沒有雨具,那你怎麼回山?唉,真不該讓你送下來的,我又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山路再崎嶇也不怕。」

葉君生嗬嗬一笑:「我輩讀書人,愛弄風花雪月,正所謂『斜風細雨不須歸』,踏雨而行,倒也快哉!」

不由分說,奔出傘下,揮一揮手:「妹妹你路上小心,哥哥去也。」轉過身,大踏步登山,被涼涼的風雨拂在臉上,心中有異樣情緒湧動,忍不住引吭高歌起來:

「自尋路,望前路,自由人間道;山與水,走了幾多未去數。

千條路,都道返家鄉路;

望盡儘是青山,青山處處雨急風高;故園路,竟是走不盡長路……」

曲調古樸,歌聲激昂蒼涼,自有情感蓬髮。

葉君眉望著哥哥的背影——不知不覺間,哥哥的背影再不像以前那般孱弱不堪了,而顯得挺拔起來。

看著,聽著,不由有幾分癡了。

腦海有思緒飄飛,一下子就飛到小時候:那時候的哥哥對於書本的癡迷還沒有太深,時不時會陪著自己玩耍,教自己讀書寫字;那時候,她記得,自己老是被鄰居家的小胖墩嘲笑,說自己是被遺棄在葉家門口的棄兒,還是給一隻老狐狸叼來的,故叫「狐女」……那時候爹娘都還在,慈祥的爺爺也在……

他們都說,胖墩在胡說八道。

本來就是胡說八道,自己明明是人,怎麼可能是狐女?

後來,這些荒誕無稽的說法,就再沒有人提及了。

彈指間,歲月如飛;悄然間,有晶瑩的淚水滑落,不忍擦去。

……

風雨不止,山道上溢滿了黃泥水,並不好走,其時兩頂轎子冒著雨水趕下來。

正是彭青山與江靜兒。

兩人昨晚留宿渡雲寺,但因為有事,今天必須下山回彭城縣。至於彭青成則要繼續留在寺中,接受治療,以及靜養一段日子才能回家。

江靜兒端坐在轎中,卻是在吐納運息,修煉內功。突地聽到一陣奇怪的歌聲從下方傳來:

「道人道,道神道,自求人間道;妖也好,魔也好,都道最好。

少年怒,天地鬼哭神號;

大地舊日江山,怎麼會變血海滔滔?

故園路,怎麼儘是不歸路……」

曲調大氣而詭譎,聞所未聞;歌詞更是驚世駭俗,豪邁不羈,甚至可以說有大逆之意。

是什麼人,敢如此放歌?

她眉毛緊鎖,突然叫道:「停轎。」從座下取出一把油紙傘,伸手撩開轎簾子,撐傘而出。

走在前麵的彭青山也讓轎夫停住了腳步,同樣撐傘掠了出來,身形矯健如燕子,功夫比江靜兒還要深厚幾分。

此時歌聲消逝,不復聽聞。

江靜兒悵然若失,心裡竟然感到一陣空落。風雨依然,她和彭青山都站著不動,心思各異,也不說話,目光不約而同地盯住前麵不遠的一個山坳轉角處。

一會之後,一人披風帶雨出現,渾身已淋得像個落湯雞一樣,狼狽不堪。

「咦?」

江靜兒眼尖,立刻就認出了葉君生:怎麼會是他?這呆子發瘋了嗎,下著雨也不戴雨具,滿山亂跑……難道剛才那歌是他唱的?不可能,怎麼可能?

她啞然失笑,很快就否認了這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腳步邁上前去。

彭青山麵色陰沉,他自也不信葉書癡能唱歌,但臨時起意,心生一計,大喝道:「站住!」

葉君生抬頭一看,腳步停了下來。

彭青山冷聲道:「本官為冀州文書彭青山,剛才之歌,可是你在唱?」

好大一頂官帽子!

聽到對方自報家門,葉君生心中凜然,立刻意識到所唱的《人間道》犯了忌諱。封建王朝,最重思想統治,他卻張口大唱「大地舊日江山,怎麼會變血海滔滔?」這不是要觸犯「河蟹神」嗎?

稍有不慎的話,可是會殺頭滴!

念頭急轉,牙齒在打冷戰,身子間或抖幾抖,半餉說不出話來——這時候裝瘋賣傻是最好的法子。

江靜兒上來,不悅地道:「青山,你這不是嚇唬人嗎?他全身濕透,冷得臉色都青了,怎麼可能還會唱歌?依我看,唱歌者必定另有其人……咦,你說會不會是那位高人?」

這個想法一旦出來,便不可抑止。

本來就是,歌曲所唱「鬼」呀、「神」呀、「妖」呀這些,荒誕離奇,正與了空大師所描繪的「術士」形象符合。

聞言彭青山不禁臉色一緊,甚為忌憚地朝四下掃了一眼。當下也不好借題發飆了,隻是心中的那根刺又紮深了一分,淡然道:「靜兒,我們走吧。」

這句話葉君生聽得分明,福至心靈:原來她就是我的未婚妻江靜兒,怪不得呢……

不禁抬頭看去。

目光相觸,江靜兒幽幽一歎,也不說話,返身上轎,下山而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四章:說親




天氣放晴,人心開朗,葉君生身懷一百一十五文錢,兩袖擺動,悠然下渡雲峰。

截止到昨晚,所有經書都抄寫完畢;工作完成,酬勞結清,自然便要下山了。

一百一十五文錢,是他穿越而來所賺到的第一桶金,雖然不多,但足以自傲,有一種自力更生的滿足感。

心情好,步伐輕快,中午時分便入了縣城,邁步回家。

院門是打開著的,剛進去,就聽到裏麵傳來妹妹倔強的聲音:「我說了,我不嫁!」

隨即一個惱怒的聲音響起:「什麼時候輪到你不嫁?你爹娘早逝,我身為伯父,自然該替你做主。」

葉君生腦海裏頓時閃現出大伯那張貌似正直的嘴臉來——葉家也有親戚,隻是家境敗落後,親戚慢慢就變得陌生疏遠,少有來往了。哪怕親如伯父,都避之不及,多年以來,對於孤苦伶仃的葉氏兄妹不聞不問,不曾接濟過一兩米飯。

眼下,他怎麼主動上門了?

葉君生眉頭一皺,進入屋子。

「哥哥,你回來了?」

葉君眉驚喜交集,好像找到了最可靠的避風港一樣,小鳥依人地衝來。

葉君生見她臉上淚水漣漣,心中更惱,連忙用袖子幫其擦淚,道:「妹妹別怕,有哥哥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目光一掃,落在那身穿員外袍的伯父臉上,冷淡地道:「伯父今天怎麼有興致來看望我們兄妹?」

葉家伯父單名「適」,年約五旬,一張圓臉,留三縷短鬚。他目光一閃,甚不滿意葉君生的語調,道:「豐兒,伯父今天來,是有一樁好親事要介紹給君眉的。」

聞言,葉君眉頓時緊張地揪住哥哥的衣角,乞憐的目光讓人心疼。

葉君生擺擺手,示意無妨,問伯父:「哦,是什麼親事?」

葉適笑吟吟:「當然是好親事,男方乃是縣城首富彭家,那彭大少爺要納妾衝喜,伯父我立刻想到了君眉。如此好事,怎麼能讓別家搶了去?嗬嗬,君眉如果能嫁到彭家去,從此以後,錦衣玉食,可就當少奶奶啦!」

「哈哈哈!」

葉君生忽地放聲大笑,笑得如此忘形,形同癲狂。

葉適一怔,隨即想到:莫非自家侄子聞訊欣喜過度,乃至於失常了……對於葉君生,他可是非常瞭解的,一癡兒而已。

笑聲驟然停歇,葉君生目光凜然,盯著伯父,一字字道:「伯父,據小侄所知,堂妹也是待字閨中吧,如此好親事,為何不讓她去?」

莫名的,葉適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我這不是見你們生活困頓,要幫拉一把嘛。」

「哼,推侄女入火坑,這就是幫嗎?」

葉君生怒眉張目,踏前一步。

情不自禁地,葉適竟後撤了一小步,心裏直覺得發虛:嫁給彭青成為妾,表麵說起來堂皇,吃香喝辣的。但彭城縣誰不知道,彭大少爺已有妾侍一十八房?而且妾侍地位低微,幾乎和奴婢差不多,被打罵乃是家常便飯。彭青成的正妻是出了名的妒婦,甚至有傳出將妾侍活活打死的消息……

雖是傳聞,但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此,但凡好人家的女兒,若非逼不得已,誰願意嫁過去?

葉適當然心知肚明,不過他收了人家好處,又以為侄子癡傻,侄女年稚不懂,便登門來說親。本覺能拿捏得十拿九穩了,不料眼下被侄子三言兩語質問得啞口無言。

話說,今天自家侄子的表現頭腦沉穩清晰,有條有理,殊不同以前了……嘴裏強辯道:「君眉遲早都要嫁人的,有富貴人家看得上,是她的福分。」

葉君生懶得再多說,道:「伯父,你是自己走出去呢,還是讓侄子趕你出去?」

葉適頓時蹦起來:「你這孩子好生無禮!看來我真要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了。」

舉起巴掌,就要扇落。

「你敢!」

葉君生口綻春雷,好像憑空打一個霹靂,氣勢攝人。哪裏像什麼癡傻的文弱書生,簡直如同下山猛虎!

葉適始料不及,耳朵「嗡」的一響,心坎兒不由自主顫了顫,巴掌停在半空,端是不敢真打,訕訕道:「你這孩子不識好歹,我不與你計較……」

說著,氣哼哼的出門而去。

「不送!」

葉君生轉過頭,認真對葉君眉道:「君眉,你記住了:小人似鬼,專欺良善。而聰明正直者為神,既聰明且正直,氣勢自在,就無需怕他人欺壓。」

葉君眉一吐舌頭:「可他是長輩呢?」

葉君生冷哼一聲:「長輩又如何?倚老賣老,心術不正,其心可誅。」

葉君眉定定地望著他,好像第一次認識哥哥一樣,有莫名的陌生感。但她卻很喜歡這樣的陌生,因為這才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哥哥:穩如山,定如石,又懂得審時度勢,不迂腐古板……

趕走了大伯,可葉君生並未因此而放鬆,他隱隱感覺,此事不會那麼簡單。大伯突如其來地上門說親,必然有鬼。如果猜測得不錯的話,這「鬼」很可能來自彭家。

現在彭青成重傷未癒,彭青山回家主持大局。那不用說,定然與這位當官的二公子脫不開關係;再聯想到江靜兒身上,其中因果關係便呼之欲出了。

欺人太甚……

……

「小兔崽子欺人太甚……」

葉適嘴裏罵咧咧的,心中惱怒不已,過得一會,漸漸平靜下來,心中大感納悶:葉君生怎麼感覺像換了個人似的,以前他隻顧著看書,性子癡癡傻傻,說話都不敢看人眼,哪裏有這等口舌詞鋒?又何曾知曉這許多人事……

對了,前些日子,侄子家的書都被債主們搬空。當時聽說還起了爭執,葉君生被推倒在地,受傷暈迷過去。醒轉後的行為舉止就有些不同了,還到處去找營生。有人說,他因禍得福,就此開了迷竅,許多街坊都傳開了。

對此葉適本來不信,現在看來,卻是真的。

「真的話,那就有點難辦了。」

他心裏嘀咕著。

爹娘早逝,長兄為父,又已成年,於情於理,當伯父的也不好插手幹涉:「哼,早知如此,那時就應該聽夫人的話,一早下手,把他們趕出去,這宅子便是自家的了。就算受些閑言碎語又如何?到手的好處才是實在的。悔不當初呀,那時候他們一個癡呆,一個年稚,根本不懂自主,下手對付,易如反掌,更不擔心打官司。唉,我也是良善,顧念親情,可憐他們無處棲身,狠不下心。不曾預料現在卻反受了臉色,真是氣死人了……不行,這事要告訴吳管家去,讓他做主!」

打定心思,匆匆向城南走去。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五章:怨毒





來到城南的海天樓,讓下人稟告一聲,很快,葉適就見到了吳管家。

這吳管家當然是彭家的人。

在彭城縣,彭家富甲一方,乃首屈一指的家族。家大業大,奴婢僕從成群,光管家便有八名。

吳管家即為其中之一。

「葉員外,那事辦得如何了?」

葉適面露苦笑,訕訕道:「這個……」

見他言語支吾,吳管家立刻猜到了幾分,問:「沒辦成?」

葉適點點頭。

吳管家頓時不悅地道:「葉員外,這就是你不是了。在此之前,你可是拍著胸口說毫無問題的。況且,那五十兩銀子你也拿了。如此的話,叫我如何向二少爺交代?」

葉適苦著臉道:「我也不想呀,只是不知為何,我那不成器的侄子突然開了竅,堅決不同意……」

說著,把事情經過源源本本道出。

吳管家眉頭一皺,冷言道:「我不管,反正你答應了的事,豈容隨便反悔?如果二少爺發火起來,哼哼,後果你擔當得起嗎?」

聞言葉適心一凜,叫苦不迭,幾乎用哀求的語氣了:「吳管家,你可得體諒一二。要不,那五十兩我馬上還給你?」

他雖然為員外,家境殷實,但在彭家面前就不夠看了,就算吳管家只是彭家的下人,無奈人家背後的主人太過於勢大,萬萬得罪不起。

吳管家神色深沉:「葉員外,你以為我們彭家的銀子是那麼好拿的嗎?一句話,十天時間,務必要你侄女過門。」

葉適額頭上一下子就冒了冷汗:他本以為自家子侄一個癡呆一個年稚,隨便糊弄幾下就能把親事說成。這樣一來,既可以得到銀兩好處;又能和彭家結下善緣;還能為日後謀奪子侄家產鋪好路子。

要知道嫁到彭家去,做彭大少爺的妾侍,幾乎等於跳火坑。以自家侄女的狀況,過門後只怕不用兩三個月便會被折磨死的。

她一死,只會埋頭讀書的葉君生無人供養,溫飽不濟,還不是死路一條?

一石三鳥之計,算盤滿滿,不料事到臨頭完全變了樣子,卻有些「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苗頭。

「吳管家,吳管家你聽我說,我那侄子不同意,我可是束手無策,麻煩你與二公子說一聲,讓他想另外的法子……」

吳管家陰測測道:「這事不好說,不好說。」

葉適一咬牙,道:「吳管家如肯美言一二,我願奉上紋銀百兩酬謝。」

吳管家忽然伸出一巴掌,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個數。」

葉適即刻臉色發白:「吳管家,你這可太狠了點吧……」

五百兩銀子,對於他而言,也不是個小數目。

吳管家嘴一撇,懶得多說:「答不答應,一句話。」

約莫一盞茶時間後,腳步沉重的葉適離開了海天樓,臉色仍是白的,心裡卻悔青了腸子:好個彭家,吃人不吐骨頭……念頭又一轉,不禁咬牙徹齒:該死的葉君生,竟害我不見了五百兩銀子,天下間,有你這樣當子侄的嗎?可恨,委實可恨……

越想越氣,漸有怨毒之意。

……

彭家,佔地數畝,屋宇連綿,亭台樓台林立,好一座大宅子。

後院,今天才從渡雲寺回來的彭青成躺在臥榻上,臉色有了兩分紅潤,雖然還無法行動自如,但身體狀況明顯比去找了空大師治療前好上許多。

「二弟,聽說你要給我娶妾沖喜?」

彭青山便坐在臥榻前,回答道:「不錯。」

彭青成精神一振:「不知對方為何家女子?」

「城東葉家。」

彭青成一皺眉,卻沒有什麼印象。

彭青山微笑道:「女子叫『葉君眉』,有個哥哥叫『葉君生』,是咱們縣城內有名的書癡。」

說到這,彭青成似乎想到了什麼。對於「書癡」之名,他還是有所耳聞的,只不過不曾正面接觸過,然而現在也沒心思去管,直接問:「那此女如何?」

彭青山悠然道:「年方十五,容貌清秀脫俗。大哥,你就放心吧,必然會是你喜歡的類型。」

聽到「年方十五」這四個字,彭青成早已眉開眼笑,他平生最喜歡玩弄的便是這一類未經人事的年稚少女,含苞待放,青澀蘊羞,做起來的時候必然會哭啼叫喚,最為帶勁,不禁文縐縐讚一句:「知我者,二弟也!」

彭青山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換個話題:「對了大哥,那天在茶肆遇襲,你可曾見到對方面目?」

彭青成滿臉肥肉馬上抖動起來,小眼睛放出既怨恨又畏懼的目光:「當時茶肆亂成一鍋粥,我根本沒有察覺就中招了。二弟,你一定要為大哥報仇,捉了這偷襲的賊子,千刀萬剮,方洩我心頭之恨。」

彭青山面容一正,忽道:「大哥,有些話我必須要囑咐你。」

「嗯?」

「了空大師說了,襲擊你的人來頭非同一般,不好相與。所以,這件事到此為止,我們都不要再追究了。」

「什麼?」

彭青成愕然:「二弟,咱們彭家要錢有錢,要勢有勢,要人有人,豈會怕了別人……」

「大哥!」

一聲斷喝,彭青山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嚴肅:「了空大師乃是武道高手,見識非凡,他這麼說必然有道理……」

「可二弟你是官,姨父又是縣太爺,一聲令下,官兵開動,就算對方是江湖高手,又能翻起什麼風浪來?」

彭青成猶自不甘心。

彭青山歎息一聲:「大哥,當今時局,遠非你所能想像。眼下雖然江山一統,四海昇平,但依然有暗流洶湧。對於一些人,我們彭家還是不要得罪的好。」有些話,卻不好明言,就算說了,自家大哥未必明白。

彭青成嘴裡嘟囔幾句,最後垂頭道:「那好吧,二弟,大哥聽你的……不過我們不去招惹他,可對方還要來殺我,又該怎麼辦?」

彭青山道:「這個你大可放心,如果這人成心要下殺手,你早死了。反正近期你收斂點,注意點……」

後面這句其實多餘,以大哥現在的身體情形,出門都要人扶,在短期內是不可能上街的,等這陣風頭過去,對方很可能早離開彭城縣了。

又說了些閒話,彭青山出房,略一躊躇,還是放心不下:嗯,且去找姨父商議,多派遣捕快衙役作為眼線,四下巡邏,以防萬一。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六章:撕碎




「哥哥,你要小心點,腳下別打滑了!」

站在院子中的葉君眉,仰著頭一臉關切地叮囑道。

這時候葉君生已到屋頂上,卻是在撿瓦補漏——葉家祖屋規模其實不小,兩進的宅子,外加一個獨門院子。不過家裡頭值錢的家什都變賣一空了,家境敗落,屋子年久失修,多處漏水。

每當下雨天,雨水淋落進來,泥濘不堪,甚受其苦。

於是,今天葉君生特意花費了三十文錢,買來一擔新瓦補漏。為了省錢,就不請人,自己擼了雙袖,親自上陣。

站到屋頂上,開始的時候有些晃悠,但很快就適應了,穩穩地開始忙活起來——他現在的身子骨素質,比起以前,簡直判若雲泥。

葉君眉緊張地看著哥哥,生怕他會摔跤;而院子外面,也有些街坊好奇地看著,指指點點。

時過境遷,關乎「書癡開竅」的事情慢慢就傳了開來,葉君生的種種積極行為更是最好的證明。

對此,街坊鄰居們唏噓者有之、高興者有之、感歎者有之。

關乎別人的看法,轉變與否,葉君生都不怎麼在意,畢竟自家生活自家過,路子該怎麼走,早有分寸。

今天陽光燦爛,曬在身上,暖意熏熏然,用力之際,難免發一身汗出來。

葉君生正埋頭做得投入,忽聽到下方一陣喧嘩,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停住,要探身出來觀望。

「哥哥,快下來,江爺爺和江姐姐來了!」

葉君眉卻先叫了起來。

嗯?

葉君生心頭一怔,不敢怠慢,連忙順著梯子下屋。腳踏實地,抬頭一看,就見到江靜兒陪著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站在院子中。

那老人,年過花甲,身材魁梧,沒有一點佝僂的跡象,留三縷長鬚,雙目炯炯有神;其身穿員外袍,頭戴平頂巾,自有一番泰然氣度。

而江靜兒今天難得地換了一身女裝,衣裙色彩紅艷勝火,猶如一束明麗的火焰,給嬌媚的容顏平添了一分不讓鬚眉的英氣。

她的神色卻是怏怏的,了無精神,倒是瞥見葉君生抬手擦一把汗,把臉蛋抹成了個大花貓時,狀甚滑稽,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這一笑,立刻引來爺爺的一記瞪眼。

淑女,必須要做淑女!

江靜兒趕緊忍住,微微低下頭去,以掩飾嘴角那一抹無法平息住的笑意弧線。

「小子見過江爺爺。」

葉君生作揖施禮。

江爺爺名「知年」,今年已六十有一,但作為江家之主,一年到頭,猶自為生意奔波忙碌,不見疲態。他為練武之人,有武功在身,故而精氣神狀態保持得很好。

他有些訝然地打量著葉君生,問道:「君生,你怎地爬到屋頂上去了?」

葉君生回答:「撿瓦補漏。」

「哦,如今你居然能做此事務了?」

葉君生淡然道:「能讀聖賢書,自能治家事。」所謂家事,自是指從內到外,包涵所有。

江知年一怔,隨即哈哈一笑:「修身治家,君生果然非吳下阿蒙矣。」也不用招呼,抬腿徑直入屋。

家中無茶,葉君眉只得倒出兩碗開水來招待,其中一個碗還缺了個小口的,十分吸引眼光。

江知年卻不在意,四下掃視一眼,歎息一聲,沒有言語。

葉君生問:「不知江爺爺今天來……」

江知年一擺手:「多年以來,老夫不曾照拂過你們兄妹絲毫,你心中可有埋怨?」

一時間猜不透對方的來意,葉君生略一沉吟,便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小子過去渾渾噩噩,不思進取,實屬咎由自取,怎敢怨天尤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江知年嘴裡咀嚼著這句發人深思的話,萬萬沒有想到葉君生居然會如此評價自己,沒有任何推搪的藉口。

江靜兒亦是一呆,認真看了葉君生一眼,眼眸有異彩掠過。

片刻後,江知年又問:「君生,還記得你十二歲時,你父母尚在,曾請我來勸解你,切勿沉迷故紙堆的事情?」

葉君生腦海閃過一段記憶,不由苦笑道:「記得,那天你遊說了小子整整兩個時辰,然後又訓斥了一個時辰,最後痛罵了半個時辰。而由此至終,我只捧一卷《四書十二重樓集注》,高聲朗讀,對於你老的教誨,置若罔聞。」

「你記得就好,那一天,老夫氣憤不過,罵你『爛泥扶不上牆』,最後拂袖而去。從此以後,不再登你家之門。因為我絕不願意把最疼愛的孫女,嫁給你這麼一個頑冥不靈的書獃子。」

說著說著,江知年惱怒得鬍鬚都一蕩一蕩的。

葉君生肅立:捫心自問,這樣的事情不管發生在誰身上,都會憋一肚子的氣,哪怕數年時光過去,這氣也未必能消除平息。

「不過老夫與你爺爺乃患難之交,有過命的交情,縱然不喜,但也沒有提出解除婚約。只因我想再給你一個機會,看你能不能讀書破萬卷後,豁然開竅。不料這一等,就足足等了七年。」

葉君生道:「承蒙江爺爺抬愛,小子慚愧。」

江知年一瞪眼:「你先別慚愧,老夫話還沒有說完。雖然看起來如今你確實開了竅,但凡事總需要事實證明。」

葉君生問:「要怎麼證明?」

「明年開春童子試,你若能考取秀才功名,便是明證。到了那時候,我便做主,讓你和靜兒正式成親。」

「爺爺!」

旁邊的江靜兒脫口急叫。她這趟來,目的可是直接解除婚約的,根本沒料到爺爺會對葉君生做出如此約定。

「爺爺,你怎麼能這樣?」

江靜兒感覺到了委屈,嘟起小嘴來抗議。從內心上講,她絕不願意嫁給葉君生,哪怕對方開了竅,不再是書癡,可文弱書生的本質沒有改變,哪怕擁有了功名,也是如此。

江知年低喝道:「靜兒,從小爺爺是如何教你的?為人處世,必言而有信,交而有義。」

被爺爺訓斥,江靜兒很倔強地鼓起了眼睛。

江知年轉頭面對葉君生,繼續道:「不過君生,如果考不到功名,那兩家婚約自動作廢。另外,在整個過程中,我江家不會資助你絲毫,完全需要你個人努力,清楚了嗎?你可有意見?」

他自幼習武,脾性頗有些武林風範,說話豪爽而直接。在這一方面上,江靜兒倒是遺傳了爺爺的基因。

葉君生忽地一笑:「我有意見。」

「嗯?」

江知年眉毛一豎,壓抑住心頭的惱意:「你想怎樣?」

葉君生目光清澈,一字字道:「其實小子也不怎麼中意江妹妹,既然彼此無愛,又何必勉強?解約才是最好的辦法。」

說著,從懷中拿出那張紅色婚書,兩手輕輕一扯,撕爛開來,化為紙碎,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七章:解約




「什麼?」

「君生,你!」

「哥哥……」

葉君生撕掉婚書的行為,實在出乎意料,六道目光全部傾注在他臉上。

作為焦點的葉君生卻一臉平靜,從容起身,朝江知年一拱手:「小子魯莽,還請江爺爺恕罪。」

其實對於此老,他印象相當不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遵信守諾的,但憑這一點,便足以讓人欽佩。

江知年目光灼灼,直要看透葉君生的內心一般。只可惜,葉君生眼睛都不眨一下,根本瞧不出絲毫端倪。

江靜兒更是大感意外,雖然她是想來解除婚約的,但當事情以這樣的方式解決,卻又有些接受不了,尤其是聽到葉君生那輕飄飄的一句「其實小子也不怎麼中意江妹妹」——

這算什麼意思?

難道以自己的品貌出身,這書獃子都不放在眼裡?可惡,實在可惡!

一股由於被看輕而萌生的莫名惱怒壓抑不住地泛上心頭。

許久,江知年才緩緩吐一口長氣出來,搖搖頭,道:「可惜,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可惜什麼,就此打住,起身邁步,出門而去。

江靜兒自然跟隨其後,不過臨出門檻時驀然回首,狠狠剜了葉君生一眼。

屋子裡頭一下子安靜下來。

葉君眉臉上的愕然之情猶未消逝,囁嚅了幾下,那話終是沒有問出口。她無法理解哥哥為何要撕毀婚書,要知道,如果真能娶江靜兒,頃刻間便能擁有一份富貴前程,不知可以省去多少辛苦。

況且,江靜兒才貌出眾,無可挑剔。

這樣的嫂子都不要,哥哥到底想咋地?

葉君生知道妹妹心中所想,無奈許多話不好明說,也難以解釋,醞釀許久,只能感歎一聲:「對不起,哥哥辜負了爹娘的期望。」

這下反要葉君眉寬慰了:「哥哥,我知道你這樣做,一定有原因的,爹娘在天之靈,也會體諒。」

葉君生淡然一笑,道:「不說這個了,屋頂還有些地方沒有補好,繼續吧。」

……

「什麼?葉家小子自己把婚書撕毀了?好,太好了。」

江家,聽聞消息後,江母喜形於色。

江靜兒卻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道:「母親,沒什麼事我就回後院練功了。」

江母臉色一板:「你就知道練功,我說靜兒,你現在年紀不小了。一個女兒家,自當在閨房裡頭作女紅,讀些詩詞。整天揮拳劈腿,舞刀弄槍的,像什麼話?我可聽說,明天青山便要啟程回冀州了,他畢竟有官事在身,不能請太久的假期,明天你務必要去送人家。哼,既然與那書獃子的婚約已解除,就無需顧忌什麼了。」

江靜兒心不在焉地嘴角一翹,敷衍道:「知道啦。」走了出去。

江家後院,專門建立了一個演武場,雖然不大,但足夠應付兩、三人同時在上面練武。而場邊上有兵器架,擺著刀槍劍戟等好幾般武器。

江靜兒換上一身勁裝,把玲瓏有致的傲人身材顯露無遺,頭髮編成一根利索的大辮子,咬在嘴中,伸手在兵器架上捻起一桿紅纓槍,擺開架勢,吆喝一聲,呼呼的開始演練。

這套槍法,有個名堂,叫做《穿雲十八槍》,屬於家傳武學。十分了得,在武林中亦是聲名赫赫。

江靜兒苦練多年,但至今只掌握到一半,僅能使出九式槍法。縱然如此,也是她最為拿手得意的功夫了。

在天華朝,對於女子的束縛不算嚴厲,固然不可能做到「男女平等」,但女子練武習文,也是很正常的事。

在爺爺的影響,以及悉心教導之下,江靜兒自幼練武,不愛刀劍,獨愛長槍。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一桿長槍在手,挑、刺、掃、纏、撥,架勢十足,可絕不是虛有其表的花架子。

但見場上,槍桿影子疊疊,槍頭寒芒迸射,其中一團紅纓撒開,宛如一朵怒放的大紅花,能起到干擾敵人注意力的效果作用。

「著!」

使到興起時,江靜兒回頭望月,一記「回馬槍」,長槍呼嘯脫手,「噗」的擊中演武場邊上的一棵柳樹,槍頭深入樹幹中,近乎數寸。

似乎將滿腔惱意發洩了出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櫻口張開,喘氣噓噓。

身後有拍掌聲起,隨即傳來爺爺的讚賞:「靜兒,你這招回馬槍終於練成了。」

江靜兒站起來,恭敬地問好。

江知年瞥了她一眼,忽道:「靜兒,如今婚約解除了,但你似乎並不如想像中那麼開心。」

江靜兒沒好氣地道:「爺爺,瞧那呆子的惡劣態度,叫人怎麼開心得起來?」

江知年點點頭:「對呀,爺爺也沒有想到這小子居然來這一手,還真讓我刮目相看了。」

江靜兒很不服氣:「我看他是自知考不到功名,就酸溜溜演戲,擺架子,好表示自己很有骨氣,哼哼,簡直幼稚得不行。」

聞言江知年呵呵一笑,隨即想起了什麼,悠然一歎:「說起來,我對不起葉明山。」

葉明山,便是葉君生的爺爺名諱。

「爺爺,這可是他自願解除的。」

「也罷,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過靜兒,日後你不會後悔吧。」

江靜兒登時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蹦跳起來:「爺爺,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會後悔,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本小姐會看得上嗎?」

「好了好了,我就是這麼一說,瞧把你急得。」

「說也不行。」

江大小姐氣鼓鼓的。

……

「嘖嘖,葉書癡呀葉書癡,算你知趣識相。」

彭家,彭青山看完手中書信,英俊的臉上笑意漣漣——這封書信,卻是江母派人送來的。

在他身前,吳管家畢恭畢敬地站著。

「老吳,你說那葉員外說親失敗了?」

「稟告少爺,正是如此。嗯,少爺,要不小人去請蘇媒婆出馬吧。」

彭青山一擺手:「不必了,此事就此作罷。」

吳管家一愣,不明所以,但不敢多問,只是小心翼翼說:「如果大少爺那邊問起?」

彭青山隨口道:「直接說女方不允即可,嗯,你也可以再去物色物色,看別的人家有沒有合適的女子。」

「好的,小人一定會辦得妥妥當當。」

「老吳,明天我就要回冀州了,以後你跟在大少爺身邊,要精神機靈點,知道了嗎?」

「是。」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八章:殺虎




夕陽餘暉脈脈,籠罩住了彭城縣,炊煙四起,一片祥和氣氛。

彭家後院,彭青成肥胖的身子躺在一架躺椅上,身邊有兩名妾侍在捏骨捶背,很是享受。他如今傷勢固然大有好轉,但依然無法獨立行走,大部分的時間都要臥著。

「老吳,我聽二弟說,納妾衝喜之事都是由你辦?」

吳管家連忙道:「是的大少爺。」

「嗯,事情辦得如何了?那葉君眉什麼時候過門?」

吳管家回答:「稟告大少爺,事情是這樣的,因為葉家不同意,所以小人已請媒婆,去找別家了。」

「什麼?」

彭青成的聲調徒然提高,牽動了傷勢,痛得臉色一白,眼下卻顧不上了,幾乎咆哮喝道:「你是怎麼辦事的?區區小事都做不成,養你何用?」

吳管家急忙解釋:「大少爺,是二少爺說不用再找葉家的了。」

「哼,二弟也真是的,自從做了官,手腳反而越發的拘謹。那葉家隻是破落戶,竟敢不同意。他不同意,便是瞧不起我彭家,瞧不起本少爺。這口氣,無論如何我都嚥不下去。」

彭青成一向驕橫,在彭城都是橫著走的,何曾遭遇過什麼挫折?不料在茶肆遇到襲擊,差點喪命,而弟弟居然說不追究,不緝捕兇手。對此,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眼下聽說葉家如此不識抬舉,哪裏還忍得住?正如一根導火索,頓時要引爆發作。

吳管家明白大少爺脾氣,不敢違逆,便問:「大少爺,那該怎麼辦?」

彭青成雖然紈絝,卻並非愚蠢,想了想,道:「你去叫蘇護院來,我有話與他說。」

「是。」

吳管家知道大少爺手段,心裏一凜:這下那葉家姑娘要遭殃了,那蘇護院出手,直接擄人。大少爺喜歡的話,自會霸王硬上弓。到了那時,任你如何貞烈,如何不願,都是砧板上的肉……

這般事例,可有好幾回的。

等他往外走了幾步,彭青成忽又叫道:「老吳,不用去叫了,此事以後再說。」

吳管家馬上站住:「遵命。」心裏亮堂堂的,大少爺眼下身體抱恙,卻不好胡來,需要先養好身子。

……

日子有腳,到了十一月,氣候深沉起來,涼意漸漸轉變成了寒意,人出門,都需要穿上厚衣服了。

葉君生坐於屋中,兩手籠在袖內,神色有些黯然。

自從幫渡雲寺抄完那十八卷經書後,他就再也沒有找到新的營生,坐吃山空,酬勞早就用光。眼下局麵,竟又回到以前,還得吃妹妹的「軟飯」,靠葉君眉養活著。

箇中滋味,委實不好受。

更嚴峻的問題還在後麵,寒冬將近,可家裏過冬的家什寒磣得可憐。隻得兩件縫縫補補的舊棉襖,而被子單薄,蓋在身上,猶如一片樹葉。

這個冬天不好過……

隻希望,不要太冷。

而過了冬天,春天同樣有麻煩,到了那時,童子試開考,可現在葉君生隻找到幾名街坊的擔保,秀才擔保沒影兒。

主要就在於,沒錢送禮。

彭城縣中有兩名秀才,葉君生都曾上門請過,不過對方無一例外地,都表現出了極其冷淡的態度。

人情薄如紙,更何況破落戶的人情?

沒有人情,就必須通過「禮」情來彌補。依照慣例,請一名秀才擔保,沒有半貫錢是很難的。

半貫錢,就是五百文,就是五兩銀子。對於現在的葉家而言,無疑為一筆巨款。

俗話有說:「一文錢難倒英雄」,那五百文呢?隻怕一代天驕都得趴著了。

當然,葉君生還不至於走投無路。如果低頭去求江家,應該能借到錢財周轉。隻是人生在世,頭顱太容易低屈的話,以後想再抬起來,恐怕就難了。

「也罷,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餓得死人。」

他霍然起身,提了一柄鏽柴刀,別在腰間,大踏步出門,卻要出城去砍柴。

過冬時,需要炭火保暖,有錢的話直接買,沒錢就隻能自己動手。在天華朝,一般野外無主之地的樹木,砍些當柴燒都沒有問題。

中午時分,葉君生已到彭城西郊外的一處山嶺,開始忙活起來。也幸虧他的身子骨遠超從前,否則多彎幾次腰都吃不消。

一直以來,每天葉君生都堅持修習《永字八劍》,得益匪淺。不但「點筆劍意」和「橫筆劍意」都有長進,身體質素的提高更是可喜。要知道身體是本錢,是基礎,弄不好的話,大方麵不說,光是床上那點事兒都得不到滿足,那才是人間慘劇。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擔木柴搞定。掂了掂重量,差不多了。如果再多些,就會超過負重,挑回去會比較吃力。

正要下山,突然聽到山上傳來一聲咆哮,震耳欲聾。

葉君生臉色大變:是老虎,是老虎的吼聲!

這個世界殊不同前世,典型的地廣人稀,野外資源頗為豐富,諸如老虎豹子等猛獸在郊外山野,都會有出沒,一旦遭遇,無疑為一場災難。

葉君生雖然身懷神秘劍法,能用樹枝作劍,但隻偷襲過彭青成,具體殺傷威力,不曾明證過,能否用來對付猛虎,並無多少把握底氣。而且如無必要,何須以身犯險?

「此地不宜久留,咱還是快快走吧。」

吼!

第二聲虎吼來得迅疾,竟彷彿就在附近不遠處。

糟糕,來不及了!

葉君生急中生智,把木柴扔到一邊,吭哧吭哧爬起樹來。片刻工夫,已藏進一棵鬆樹的樹丫上,這才定下心神往下觀看。

吼!

第三聲虎吼,轉眼間一匹斑斕猛虎現身。隻不過現在的它,身體鮮血淋漓,肋間被利器刺出兩個拳頭大小的傷口,身受重傷,卻是在逃命。

這頭猛虎,不是來捕食,而是在逃命。

騰騰!

後麵一道矯健的身影飛掠而來,手執一桿六尺紅纓槍,威風凜凜。長槍乍然刺出,正中猛虎項頸,一注鮮血噴灑而出。那老虎一聲悲鳴,軟綿綿倒在地上,當即一命歸西。

雷霆之勢,隻一回合,便有了結果。

樹上的葉君生看得目不轉睛,待看清楚那位殺虎英雄時,差點失聲驚呼:怎麼會是她?

稍有動靜,對方當即察覺,抬頭看來,嬌叱道:「是什麼人躲在樹上!」

「是我呀。」

枝葉間探出葉君生那張頗為可惡的臉容來。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十九章:抬虎





在江靜兒眼中,無論葉君生長得如何的玉樹臨風,卻都是可惡的。一見到他,江大小姐頓時想起那句可惡的話語來——以及,當時葉君生說這句話時的傲嬌態度:

「其實小子也不怎麼中意江妹妹……」

心中惱怒,就像壓不住的泉水,在汩汩泛動。

而在葉君生眼中,自己的未婚妻……呃,應該說是前未婚妻居然是位武林高手,打虎女英雄,實在始料不及。

他突然發覺,對於江靜兒,自己真得沒有多少瞭解。

「嗯,這個……那個……今天天氣很好。」

一時間找不到話題,葉君生幹脆來個地球式無厘頭開場白。

然而很明顯,對此江靜兒是絕不會有共鳴的,冷哼一聲:「你這呆子,怎會在此?」

葉君生指了指地上的木柴,意簡言駭:「砍柴。」

江靜兒哂笑道:「你不是讀書人嗎?怎麼淪落成樵夫了?」莫名地,就想狠狠奚落他一番。至於對方之所以會在樹上,自然是被虎吼嚇破了膽才慌不擇路逃竄上去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何況遇到了老虎?

不料葉君生一聳肩,打哈哈一笑,也不搭腔,收拾起木柴,背負在身上,一拱手,逕直下山。

這,這又是什麼態度?

江靜兒狠狠一跺腳,嬌叱道:「站住!」

葉君生好奇地回過頭,問:「江小姐還有什麼事?」

江靜兒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心裏有了新主意:「我要你幫忙,抬這頭老虎下去。」

此具老虎屍首,近乎四百斤重,等閑的話,根本抬不動。她卻開口讓葉君生幫忙,明顯是強人所難。

說著,便拿出一捆繩子,將老虎綁住,打個結,用槍桿子穿了,把持住一頭,示意葉君生拿另一頭。

她這根槍桿子,乃是用百年烏木所製,堅韌結實,勝於鋼鐵。

葉君生卻沒有動。

「怎麼?沒力氣,抬不起?」

江靜兒斜眼瞟了他一眼,掩飾不住的鄙視:手無縛雞之力,一向都是書生的最佳形容語。心中已看死這呆子不敢答應,想把死老虎弄下山,還得找些獵人上來輔助才行。

葉君生忽然問:「江小姐,我幫忙的話,有沒有報酬?」

江靜兒頓時張大了嘴巴,上下打量他一番,嘴一撇:「你幫忙抬下山去,可分一貫錢。」

一貫錢在她眼內,隻是個小數字。她才不信葉君生真能幫上忙,能抬起如此沉重的猛虎屍骸。

「什麼,一貫錢?」

葉君生趕緊把木柴扔掉,笑嗬嗬就抓住槍桿子的一頭:「早說嘛,我抬!」

這下有些出其不意,倒把江靜兒給「震」到了:「我說呆子,你可拿捏準了,不要見錢眼開不要命。這頭猛虎,近乎四百斤,逞強的話,會把你的腰給折了。事先聲明,我是不會賠的。」

「四百斤!」

葉君生頓時跳起來。

江靜兒看在眼裏,含笑悠然道:「怕了吧。」

葉君生目光閃爍,卻道:「這麼重的東西,抬下山隻得一貫錢報酬,太少了,必須兩貫。」

江大小姐一愣神,揶揄道:「葉君生,你讀萬卷書,學聖賢道,霍然開竅,原來開成了個市儈之徒,隻會討價爭利,還算是個讀書人嗎?」

葉君生不與她做口舌之爭,淡然道:「君子愛財,取之以道。我不偷不搶,憑力氣賺取酬勞,光明正大,有何不可?」

江靜兒冷笑一聲,心中決然不信這呆子真能抬起老虎,隻當他虛張聲勢,死要麵子,便很爽快地答應:「兩貫就兩貫,抬吧。」

就等著看笑話。

但見葉君生長吸口氣,兩手穩穩拿住槍桿子,擺上肩頭,呼的,竟然抬了起來。

本來正等著看他出醜的江靜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隻大眼睛都瞪圓了。這一瞪,幾乎把眼珠子都瞪掉了下來:「你……這怎麼可能?」

葉君生一聲輕笑:「江小姐,實話跟你說,文弱書生隻是我的表麵形象,其實我是一個很能幹的男子漢!」

聽到這句話,江大小姐差點要吐,內心卻著實驚疑不定。她是練家子,抬四百斤的東西自不在話下,可葉君生明明隻是個文弱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家夥,怎麼也會有如此氣力?

難道說,他天生神力?

江靜兒徒然發現,走在前麵的書獃子一下子變得有些神秘起來。又或者說,自己對他的瞭解,原本就很少。

「對啦,江小姐,你怎麼會來到這山上,還力殺猛虎?」

近乎四百斤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肩膀上,縱然是兩人抬著,但也不是輕活。葉君生就覺得肩膀上扛著一座小山,壓得生疼,但他憋起一股勁兒,無論如何也要賺到那兩貫。好在經過《永字八劍》劍意洗禮的身體,簡直已脫胎換骨,咬緊牙關,還是有信心能堅持到山下的。

江靜兒仍然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實在難以接受這麼一個現實:葉君生居然天生神力。

反差太大了。

可除此解釋,很難再找到其他的理由,嘴裏隨口回答:「前些時候聽說此山有大蟲出沒,傷了好些人,我看見榜文,便過來了。」

葉君生頓時釋然:這不算突兀之事,地方有猛獸逞兇,而普通獵人束手無策的話,一般都會張榜懸賞,請高人為民除害。他記得在《水滸》裏,便常有類似的情節描寫,比如「武鬆打虎」,記憶尤其深刻。

「哎呀,我上山的時候,可沒有看見示警的告示,不知道是沒有張貼呢,還是自己疏漏了。好在沒有遭遇大蟲,否則麻煩不小……」

也就不再說話,怕鬆了氣息。

此山不算高,約莫一盞茶時間,就下到山麓處。這時遇見一夥獵戶,看見他們逮殺了猛虎,頓時轟動起來。

葉君生趁機卸了擔子,站到一邊去。

在這個時代,打虎可都是以「英雄」尊稱的,加上江靜兒是個女英雄,更能增加話題性。於是一夥人搬起猛虎,簇擁著她走,熙熙攘攘的,場麵非常熱烈。

葉君生惦記兩貫錢,當然要跟在後麵,一直來到附近一處鄉村中。早有人傳了消息回來,村民們都搶出來看女英雄,男女老少,夾道相迎,人頭湧湧。

人群中,葉君生就被擠到了邊緣處,充當路人甲的龍套角色。他也不在意,反而新鮮好奇地東張西望,正見到被簇擁在最中心的江靜兒,興奮得小臉都紅撲撲的。

此女,能殺猛虎,果然不是普通的千金大小姐。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