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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二十章:買牛




「諾,這是二十兩銀票,給你。」

熱鬧仍在繼續,不過江大小姐終於是記起葉君生來,抽空把報酬給他。

小心翼翼地將銀票藏進懷裏,葉君生眉開眼笑,道:「江小姐,日後還要抬大蟲,你儘管吱聲。」

江靜兒不禁翻個白眼:這呆子以為大蟲遍地都是,是那麼好殺的?就說她殺這一頭,也費了不少勁。

見沒什麼事了,葉君生便邁步回城。正所謂手裏有錢,心中不慌,木柴也不去收拾了。

走到村口,忽然聽到一陣「哞哞」的牛叫聲,抬頭看去,就見到前麵一個瘦弱的青年正牽著一頭水牛。

那水牛,皮肉幹癟,眼神渾濁,一支左角還斷了,「老弱病殘」的特徵,極為明顯。此時它四足立定,任憑青年牽引,隻是不肯往前走,嘴裏發出「哞哞」的叫喚,神態很擬人化地對著青年,狀甚可憐淒涼。

「老牛,俺知道你怕,不願挨刀,但如今你年老,無法再耕種了,我隻得把你賣掉,換些銀兩……」

青年嘴裏說道,見牛不肯走,便折一根樹枝,在後麵驅趕。但老牛叫喚不停,依然止步不前。

聽它叫得心酸,青年歎息一聲,一咬牙,便要下手狠抽。

「公子,快買下那頭牛……」

葉君生本來要超越過去,腦海驟然響起一道急切的聲音。

是狐仙在說話!

他驚喜交集,右手情不自禁就摸向懷中——《靈狐圖》就貼身藏在裏頭。

時隔多日,狐仙終於再度顯靈。隻是對方僅僅說了一句話,隨即沉寂,再無聲息。

葉君生驚疑不定,沉吟起來。但很快,他就拿定主意,走過去,叫住那青年:「這位小哥,你可是要牽牛去賣?」

那青年望著他,回答道:「是的。」

「哦,要賣到什麼地方去?」

青年神色黯然:「準備賣給鄉上的吳屠夫。」

賣給屠夫,也就是賣給他屠宰,割肉出售。

——在天華朝,耕牛的作用舉足若輕,決不可私自屠宰,唯有老弱病殘的喪失勞動力的牛,才能申請屠宰令。

其中手續,想必早已辦妥。

葉君生話題一轉,打聽起對方的身世。青年頗為耿直,知無不言。原來他叫「阿永」,其自幼父母雙亡,哥嫂又是極其刻薄的人,分家時幾無所得,唯有與這頭牛相依為命,這才熬過了多年的艱苦歲月。眼下水牛老邁病弱不堪,再也無法下田了,故而不得不選擇把它賣掉,好賺取些銀子來娶媳婦,過日子。

聽畢,葉君生若有所思,他無暇多想,開門見山:「小哥,如果可以的話,能否將此牛賣給我?」

青年「啊」了一聲,打量著他:「你要買?」

葉君生微笑道:「嗯,不過我買牛,不是買來殺的。」

青年很驚奇:「那你要幹什麼?」

葉君生嗬嗬一笑:「這個小哥就不用多問了,賣不賣?你放心,吳屠夫那邊出價多少,我也一樣。」

青年歪著頭,憨憨地道:「兩貫。」

兩貫,就是二十兩銀子,價格不菲。但這價格隻能買老牛,壯年的耕牛價格更高,可達十餘貫,甚至比奴婢的身價還要高許多。

牛比人貴。

「兩貫……」

葉君生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換到前一刻,別說兩貫,兩文錢他都未必拿得出。但碰巧的是,他剛從江靜兒那裏得了二十兩銀子的報酬。

這麼說,如果買下此牛的話,等於還沒有揣暖的銀票又要易手了。

不甘心呀。

隻是狐仙突然顯靈,要自己買下這頭牛,肯定有道理。左思右想之下,他一咬牙:「好,我買了。」

「不準買!」

身後猛地有人叱喝,回頭一看,正是江靜兒,不知為何又走了出來。

「呆子,你傻了嗎?你買這牛作甚?」

葉君生道:「買來養呀。」

江靜兒神色不善,隨即想到了什麼,臉色稍有好轉,拉過他到一邊去,沉聲問:「你是不是想買下這牛,帶回城裏轉手賣高價?」

葉君生搖搖頭,很認真地道:「不是,我是真得買來養的。」

江大小姐差點被氣得眼前一黑:「你這傻子,不準你亂花錢。」

葉君生眨眨眼睛,驚奇地道:「我說江小姐,錢是我的,怎麼使用,不用你批準吧。」

「你!」

江靜兒狠狠一跺腳:「爛泥扶不上牆!」轉身氣呼呼地走了,連來找葉君生的本意都忘卻。

……

冀州南方五百裏,有山名「景陽」,乃是一座世外神山,終日白雲飄渺繚繞,如真如幻。

景陽後山險峻,懸崖林立,飛流似瀑,溝壑如麻,其間蒼鬆翠柏,鬱鬱叢生,不時可見仙鶴翱翔,靈猴跳躍。

一大片道觀建築就分佈在這裏。

景陽大殿,此時正端坐一道人,眼觀鼻,鼻觀心,入定修煉。此道人年約中旬,長鬚飄拂,麵皮晶瑩,嬌嫩如嬰兒,身穿八卦道袍。

大殿內極為安靜,掉根針下地都能聽得見。

突然,「鏘」的一響,異常驚動。如果葉君生聽見,肯定會大吃一驚,因此這一刻,正是狐仙顯靈說話的同時——

道人霍然睜開眼睛,雙目光芒爆射,駭人非常。他一伸手,「嗖」的就有一麵古銅鏡子飛入手心。

這麵鏡子,不過巴掌大小,古色生香。此際鏡麵景象翻湧,最終緩緩形成一幅圖案,彷彿為地圖模樣,有城池山脈的脈絡分佈狀況。其中一處,一點米粒大小的光華在閃動。

道人仔細端詳,眉毛微微皺起,喃喃道:「彭城縣西郊……難道說她就躲藏在那裏百年之久?哼!」

他麵露陰霾之色,忽地一道法決打出。很快,殿外有足音起:「周亂山拜見師尊,不知師尊有何吩咐?」

來者是個青年男子,三寸丁的體型如葫蘆瓜,穿一件寬大道袍,看上去顯得有些滑稽。其麵皮焦黃,留一叢短鬚,此時跪伏在地,聽候法旨。

道人彈指飛出一枚圓形寶玉,道:「亂山,你到彭城縣走一趟,依循此氣息追尋搜索,一有發現,不可妄動,即刻回報信息。」

周亂山接過寶玉,伸手一抹,便把上麵的一道氣息銘記於心,恭敬道:「遵法旨。」

退出殿外。

大殿,恢複安靜。

良久,端坐不動的道人驀然伸手一點,一幅寬大的畫軸憑空出現,當空鋪張開來,展露無遺。

這是一幅畫,畫著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眉似遠山,目如點漆,空靈脫俗的容顏能讓人看著,便會覺得窒息。她正眺目遠望,目光看著遠方,好像在期待著什麼。

而在她身後,卻突兀地露出一條潔白無瑕的毛茸茸尾巴來,調皮地豎著,似乎不甘心被衣裙所掩蓋住。

這是一條狐狸尾巴。

人身狐尾,狐妖之相。

「如果真是她,事情就嚴重了,必須第一時間回稟宗門才行……」

道人的語聲在殿內迴盪著,漸漸歸於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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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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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失手





書癡又發瘋魔了……

他出城一趟,不知從哪裏牽回一頭病弱不堪的水牛來,在院中打了一根木樁,拴起來養著。

開始的時候,街坊鄰居以為葉君生是要做生意,倒賣牛肉,可問過之後,得到的答案卻是其要養牛。

養牛?

葉家沒田沒地,養牛作甚?

諸人無不驚詫莫名,甚至對於那頭老牛的來曆都產生了懷疑。不過葉君生手上有官方蓋印批準的買賣文書,卻堵住了大家的嘴。

哥哥要養牛,葉君眉同樣覺得納悶。但不知怎的,她第一次見到那頭老牛,心底便莫名萌生出一抹憐憫之意,頗為親切的模樣,就搶著肩負起照料老牛的責任。

割草,洗刷,清理糞便,甚至叫哥哥在院中搭建起一座簡陋的牛棚,好讓老牛棲身。

悉心照料十餘日,老牛恢複了兩分精神,隻是依然孱弱,長時間都是臥在牛棚中瞇眼睡覺。

這段日子,葉君生細心留意,不過絲毫端倪都不曾看破。老牛,普普通通的樣子,似乎並無怪異之處。

「不對,既然狐仙顯靈,要自己買下它,必然有道理……或者,隻是暫時看不透而已。」

對於神秘狐仙,葉君生信任得很,於是沉住氣。

家中多了一頭牛,生活的壓力悄然又增加了一分。如今秋深,草木凋零,要弄到青草並不容易,實在沒有辦法,隻能收集些幹草來餵食。

這一晚,風聲呼呼,吹蕩天地。

時候不早,整個彭城縣已到了宵禁時刻,街道上人影全無。就在此刻,一道黑影閃現,好像一隻靈敏的夜貓子,穿街過巷,不用多久,就來到葉家院子外麵。

此人全身穿著夜行衣,黑漆漆的,幾乎與夜色融合成一體,難以分辨,隻露出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睛,熠熠有寒意。

「嗯,就是這一家了……」

認準地方無誤,他施展出輕功,輕輕一躍,就跳上那高不過六尺的院牆,再一跳,落在院子中。

這一跳,聲息極輕,好比一隻老鼠落地。

這人之前已來踩過點,知道葉家中沒養什麼家禽,因此不怕驚動。

「哞!」

他正躡手躡腳地朝屋子走去,猛地院內一間低矮的棚子裏發出一聲牛鳴,在寂靜的夜晚聽得十分刺耳,不禁大吃一驚:「不好,差點忘記那書獃子前些時日弄了頭老牛在院子裏養著……」

其惱怒不已,一個箭步衝過去,就要將壞他好事的老牛殺掉。但身子剛撲入到牛棚裏,騰騰騰,一團精壯的身軀小山般壓來,氣勢凜然,竟是那老牛發瘋了似的橫撞過來。

牛,本是溫順之獸,但並不代表它好欺負,軟弱無能。一頭牛如果發瘋起來,可是非常可怕的。在山野中,野牛就連老虎都敢搏鬥。

老牛兇猛,饒是夜行人有武功,一時間措手不及,隻得一個後縱身,讓出去,先躲過鋒芒。

這幾下動靜,不過數呼吸間,可聲響極大,屋子裏頓時亮起了燈火。

那人知道事不可為了,再待下去,隻怕葉家的左鄰右舍全部都會被驚動,唯有狠狠一跺足,再度越牆而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裏。

隻片刻工夫,披了長袍的葉君生端著一盞油燈開門出來;很快,葉君眉也起床了,頭髮不及收拾,隨意披散著,白生生的臉蛋,帶著些緊張之意。

「哥哥,怎麼啦?」

葉君生走到院子裏,忽然見到地麵上有淩亂的足跡,不禁心一跳,又走進牛棚。此時老牛安分了下來,臥在地上,睜著一雙大眼睛,炯炯的與葉君生對望了一眼,隨即閉住。

就這一眼,卻讓葉君生感覺到了一種不同凡響的意味——這頭老牛,果然有些門道……

他便走上去,撫摸牛頭,作安慰狀。

老牛表現得極為溫順,一動不動,間或鼻孔裏噴出些粗氣。

葉君眉也走了進來,她似乎有所發現,秀眉緊蹙著。

葉君生笑道:「妹妹,沒事,估計是有小偷,被老牛嚇走了。」

葉君眉「嗯」了聲。

「沒事了,我們回屋吧。」

葉君生牽起她的小手,離開牛棚。

或許因為天氣的緣故,小手有些涼,軟軟的,不堪一握。葉君生的心中彷彿被針刺了一下,另一隻手卻握起了拳頭:樹欲靜而風不止,見樹葉飄零而欺之,該殺!

一股血性,潑辣辣湧上心頭。

……

彭家大宅,後院幽靜,房間內還亮著燈,肥胖如豬的彭青成還沒有安歇。房中擺開一桌,桌上有幾樣精緻小菜,他正坐著,悠然喝酒。

除了他,身邊再無第二人。

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彭大少爺的傷勢已好得七七八八,沒有大礙了。

篤篤篤!

忽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彭青成喜形於色,起身開門,待見到門外單獨一人的黑衣人,臉色不由陰了下來。

進了門,黑衣人跪拜在地:「大少爺,小人辦事不力,失敗了。」

彭青成倒沒有發作,他知曉此人本事,就問道:「蘇護院,你怎會失手?」

蘇護院不敢起身,苦笑道:「是小人大意了,那呆子院子裏養著頭牛,我進入時不小心,驚動了它,怕鬧將起來,故不敢久留。」

此事回想起來,憋屈得很。

彭青成冷哼一聲:「他怎麼會養牛?」

蘇護院訕訕道:「小人也不知,隻打探到是書獃子前些時日買回來的,豢養在家。」

彭青成氣呼呼:「居然讓一頭畜生壞了好事,氣煞本少爺也。」

蘇護院忽道:「大少爺,要不小人現在再走一趟,定將那女子擄來,隻是時候會晚一些……」

彭青成一擺手:「算了,不必如此費周折。本少爺決定過幾天親自去走一趟,看看再說。」

蘇護院恭敬應道:「是。」心裏卻知大少爺是未曾見著人,不知對方樣貌,所以便起意要去看個分明。要是葉家少女容貌不錯,自當不擇手段拿下;要是相貌粗鄙,不堪入目,就會另行處置了。

這些手段,蘇護院輕車熟路,瞭解得很。

彭青成好女色,多年以來,欺男霸女,在彭城縣橫行無忌,不知禍害了多少良家婦女。葉君眉那一天與他遭遇,恰好因為做工的緣故致使灰頭土臉,加上衣裝破舊,這才沒有受到注意,否則早遭殃了。

為此,葉君眉絕口不敢和哥哥說起,隻想自己忍一忍,就沒事了。

隻無奈,這世道人心,自古就是不講道理的;橫禍無端飛來,何曾會順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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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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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具保





今天葉君生一早就出了門,提著兩斤米,半斤肉,到城北拜訪黃秀才,自是為了具名擔保之事。雖然之前被對方拒絕了一次,但為了來年能有資格參加童子試,不得不再跑一趟。

黃秀才今年四十八歲,年紀說不得年輕。他考取秀才功名差不多十年時間了,期間參加過兩次鄉試,卻都鎩羽而歸。隨著年紀增大,漸漸就絕了入仕之心,就想著在縣城裡好好經營,做一名富家翁算了。

有秀才功名,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只要有心,大把撈錢的機會,積累著,可以成為鄉紳階層。

瞥了一眼寒酸的米肉,黃秀才就不歡喜,一張方臉拉得長長的,幾乎變成了馬臉,慢悠悠道:「君生有心了。」

葉君生把他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心裡腹誹不已,嘴裡道:「不知先生是否願意替小生具保?」

黃秀才啜了一口茶,沉吟半響,猛地想起一事,便道:「難得君生如此誠心,我幫你具保也是成人之美,不過嘛……」

聽到有戲,葉君生頓時來了精神:「請先生明言。」

黃秀才呵呵一笑:「我想請你幫忙辦件事。」

「什麼事?」

「我在西郊廣平鄉上有一座老宅子,因為舉家搬遷進了城中,故而少人居住,平時只留一老僕看守。不過一年前此僕已卒,就再沒有人看家了。如果君生不嫌棄的話,你去那宅子裡住上一個月,那時我找到了人,自可接替回來。」

葉君生目灼灼地看著他:「先生的意思是我替你看守房子一個月,你就願意幫我具保?」

「不錯。」

「好,我答應了!」

葉君生斬釘切鐵地道。

黃秀才瞥了他一眼,忽道:「君生,有一件事我需要提前說明,就是我那宅子,有些不太平。」

「不太平?」

葉君生不明白。

黃秀才苦笑一聲:「我就明說了吧,我那祖宅,鬧鬼!」

鬧鬼?

葉君生微微一怔,忽而一笑:「我輩讀書人,讀聖賢書,聰明正直,何懼鬼魅?」

黃秀才大喜:「這麼說,你不怕?」

「當然不怕!」

「好好,我這就與你簽訂文書。」

困擾已久的問題得到解決,黃秀才甚是欣喜。他的老宅子鬧鬼,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事發久矣,一直得不到解決。眼看祖宅荒廢,心裡焦急。前些日子,其上渡雲寺,捐獻了十兩香火錢,找了空大師尋求方法。

了空大師呵呵一笑,說道鬧鬼之事,只是宅子太久沒有人住,缺乏生氣,只要住進了人,並住上一段時間,自可辟邪。

對此黃秀才深信不疑,以前有老僕守著,風平浪靜,並無事端。那些詭異之事,都是老僕死後,宅裡沒人管理了才鬧將起來的。

一鬧不可收拾,再想找人看守房子,別人都怕了,不敢應承。眼下見葉君生登門,黃秀才心生一念,便提出要求,沒想到對方極為爽快就答應。

「嘿,這書癡,果然有傻氣……」

黃秀才不動聲色地簽署了文書給葉君生,也就是正式具保了。這樣一來,只要再找幾名街坊聯名,開春的童子試,葉君生就有了考試的資格。

與此同時,葉君生也寫了一份承諾書給黃秀才,要替對方看守一個月的房子。另外,他還要求帶妹妹葉君眉一起住進去。

對此黃秀才毫無意見,多一個人,便多一分生氣,是好事。

離開黃家,葉君生面有沉吟之色。他本來就要找個時機,暫時離開彭城一段時間,替黃秀才看守老宅,正是機會。

今天是晴天,街道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頗是熱鬧。

人群中有一道人大步迎面走來,甚為引人注目。其五短身材,道袍寬大,面皮焦黃,留一叢短鬚,一雙眼睛,左大右小,看起來,倒有幾分兇惡之相,根本不像出家人。

當他和葉君生擦肩而過的時候,葉君生不禁多瞄了幾眼。不料立刻遭到道人的不悅,狠狠一瞪。

被他這一眼瞪著,葉君生頓時如置身冰窟,有一種透心涼的感覺。腦海彷彿僵硬了似的,思維都停止了運轉。

嗡!

兩道劍光乍現,破空而出,斬開了許多阻滯。只一瞬間,整個世界,才又重新感到暖意,恢復活動。

葉君生趕緊低下頭,加快腳步離去。

「咦?」

道人有些驚訝地瞥著葉君生的背影:這個書生倒有些心性定力……

也就一瞥而已,並不放在心上,很快就繼續走自己的路--

「咱來這彭城縣已多日,可師尊吩咐之事毫無發現,該如何是好?」

如此念著,便有了些焦急。

「整個彭城縣,方圓百里,都已探尋遍了,莫非對方已離開,或者隱匿起來了?好在師尊並未定下期限,那我就先住下來吧。難得下山一趟,順便享受享受這紅塵繁華,才不枉此行,料師尊也不會怪責於我。」

定下主意,顧盼間見到街邊一座花團錦簇般的樓閣,名曰:「摘花樓」,卻是青樓所在。有幾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也不怕冷,穿得極其妖嬈,在樓上陽台探出身子,嬌聲招攬客人。

見狀,周亂山內心騷動,大步走了進去。

那迎客的龜奴見他是個寒酸道士,頓時黑了臉,喝道:「哪裡來的野道士,快……」

一個「滾」字還沒有出口,卻被一團燦爛的銀光晃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周亂山隨手一掏,便是一錠銀子:「賞!」

龜奴喜笑顏開:「小人謝過道爺。」頓一頓,雙手攏在嘴邊,麻利無比地吆喝起來:「樓上樓下的姑娘們,快出來接客啦!」

這個喊聲,可是對最富貴的客人才有的待遇,同時算是個暗號,通知裡面等待的姑娘知曉,有大魚來了!

龜奴閱人多矣,那沉甸甸的賞銀經手一掂,差不多三兩。出手如此闊綽,簡直平生未遇,哪裡會怠慢?

在青樓,間或也會有些和尚道士偷偷跑來開洋葷,不足為奇,不過他們基本都做了偽裝,像周亂山這般大搖大擺,光明正大而來的,倒是罕見。

很快,五、六名青春女子爭先恐後地撲出,依偎在周亂山身邊,鶯鶯燕燕,脂粉襲人。

周亂山心意大快,他所出身的道門,幾乎不用遵守什麼清規戒律,因此無須顧忌,可以便宜行事。當下變戲法般時不時掏出銀子來賞人,直把這些女子喜得心坎兒都酥了,恨不得立刻扒光這道爺的衣裳,看其到底帶了多少錢財在身上。

廂房一入,大門一關,頓時便有嬌啼細語傳出,其中春色香艷之處,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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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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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躲避




一口氣跑到街尾,尋個偏僻的旮旯角落,背牆而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顆心跳得很快。葉君生幾乎懷疑,如果不用手按住的話,隻怕那心會炸裂開來。

心悸的感覺,充滿全身。

厲害!

隻被那道人瞪了一眼,自己差點就失控瘋掉了。對方是什麼來頭,竟具有如此王霸之氣?

難道說,是傳說中掌握神通的術士?

葉君生立刻想到這個可能性,越想越覺得是那麼回事。

何謂神通?

一言以蔽之,凡人做不到的事情,即為神通。

武道修煉,力量到了極致,可以飛簷走壁,可以一躍數丈,可以拳碎石木,都算是非常了得的本事。

然而武功不管怎麼練,都練不到神通的地步,比如引發雷電之力、比如張口一吐,飛劍取敵頭顱於千裏之外、比如騰雲駕霧,飛天遁地……再比如,手抓著自己的頭髮,把自己的身體拎起來。

這些手段,鬼神莫測,故名「神通」,一旦掌握,就可以說超越了凡人的範疇。

仙凡之別,判若雲泥。

用眼光就能傷人、乃至於殺人,這不是神通是什麼?

一時間,葉君生思緒紛亂,忐忑不安,過了許久才漸漸平靜,長長吐一口氣,邁步回家。等到了傍晚時分,妹妹做完工回來,就將出城給黃秀才看守祖屋的事情告訴她。

聽到黃秀才答應給哥哥具保,葉君眉很是歡欣,又覺得辛酸:家貧無力,送不起禮,唯有通過做事來交換:「哥哥,你去看守房子,可我不用去呀,留在城裏做些活計,能賺一點用度,豈不更好嗎?」

葉君生沉聲道:「我放心不下,所以你還是與我一起去吧。」

見到哥哥鄭重的神色,葉君眉身子一抖,臉色莫名有幾分蒼白。她本就是冰雪聰明的人兒,一下子就聯想到許多不好的事情,種種蛛絲馬跡,都有串聯起的可能性,若真是如此,簡直就危機重重:原來,哥哥的用心竟這般良苦,他一定是怕我擔憂,所以不明說出來吧……

當即點頭,同意一起離開縣城,到廣平鄉看守黃家祖宅。

吃罷晚飯,開始收拾。

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不外乎一些厚衣服,被褥罷了。要知道黃家祖宅荒廢已久,很多東西都要自備。

收拾完畢,趁天色還不算太晚,葉君眉又跑到鄰居羅大嬸家,請她幫忙照料一下房子。

也就一座空蕩蕩的房屋罷了,能餓得死老鼠,更不會有盜賊光顧。

第二天一大早,黃家那邊就派來一名僕從,帶葉家兄妹出城回鄉。見到葉君眉還牽著一頭孱弱的老黃牛,黃家僕從啞然失笑,感到非常奇怪。不過事不關己,他也沒有多嘴詢問。

……

約莫一個時辰後,數名態勢囂張的健僕,簇擁著一頂轎子快步而來,逕直來到葉家宅子之前停住。隨即,穿得像一團花的彭大少爺走下轎子。

「稟告大少爺,葉家鎖了門戶,沒人在家。」

一名機靈的健僕稟告道。

「嗯?還不快打探一下,人跑哪兒去了?」

很快,打探到消息的下人回來了:「大少爺,葉家鄰居說葉氏兄妹早上剛出門,到廣平鄉探親去了,估計要一個月才會回來。」

「什麼?」

彭青成氣呼呼的:居然這麼巧就走掉了,讓自己撲了個空,實在惱怒不已。

那下人諂笑道:「估計是葉氏兄妹生活困頓,無錢過冬,這才不得不投靠親戚去。」

彭青成哼了一聲:「也罷,算他們跑得快,起轎到摘花樓去。」他悻悻然,肚子一股邪火不得發洩,幹脆找青樓姑娘解決。

轎子悠悠,掉頭離開。

等他們一行走出好遠,葉家鄰居羅大嬸才敢探出頭來,手拍著胸口,很害怕的樣子。

彭大少爺何許人也?彭城一霸,惡名昭著,他來找葉家兄妹,絕對不會有好事。看來,葉君生帶著妹妹早早出城,到鄉下去探親戚,端是走得及時。否則被彭青成堵住,後果不堪設想。

以葉君眉的樣貌,彭青成見著,還不得獸性大發,胡作非為。至於指望官府出頭,匡扶道理,那等若是異想天開。整個彭城縣,誰都知道胡縣令是彭青成的姨父,兩家穿一條褲子的。

「唉……」

羅大嬸悠然一歎,抬頭卻見著對麵巷子口走出一名麵如冠玉的俊朗公子來,衣穿不俗,身後跟一名小廝。

這公子的模樣似曾相識,隻是一時間辨認不出來。

羅大嬸還在想,那公子忽地對自己展齒一笑,明眸皓齒,腦海靈光一閃,終於知道她是誰了:葉君生的未婚妻,江家大小姐。

那一天,江靜兒跟隨爺爺來葉家,羅大嬸卻是見過的。

「咦,不對,我可聽說葉君生那呆子主動解除了婚約,為何江大小姐還會來這裏?」

彭城縣不大,很多事情根本隱瞞不住,八卦之風一吹,立刻便滿城風雨了。

葉君生和江靜兒解除婚約之事,早傳得街知巷聞。對此,很多人議論紛紛,基本都認定是江家施了壓力,逼迫葉君生解約。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以江大小姐的身家才貌,要她嫁給一個一貧如洗、渾渾噩噩的書癡,這不典型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嘛。

不,在人們看來,葉君生連牛糞都算不上,最多就是一坨狗屎。

眼下,雖然葉君生似乎開了竅,但在眾人的慣性思維裏,依然得不到改觀。近期便有傳聞有鼻有眼地說:葉君生買牛的錢,就是江家賠付的解約金。他這呆子,卻是被人哄騙了,把那筆錢財買了一頭老弱病殘的牛回家,還當成了寶似的養著,端是可笑。

這個傳聞,很多人竊以為真。

「公子,為什麼你要來葉家這裏?」

女扮男裝的小廝納悶地問道。

「我哪裏是來葉家?隻是路過而已。」

小廝嘻嘻一笑:「真是路過嗎?」

江靜兒氣哼哼道:「本大小姐說是,便是。」

「那好那好,你是大小姐,你說了算,那我們接著要去哪?」

江靜兒心不在焉:「隨便走走吧。」

背負雙手,昂首挺胸,渾然不顧加了束縛但依然無法壓抑住的山巒規模突兀出來,毫無目的性地閑誑著,隻是精神,總感到莫名的恍惚:呆子前腳剛帶著妹妹出城,後腳彭青成就來了,算是躲避得及時,碰巧,或是有先見之明……呸,就憑書獃子的腦子,怎麼可能有此預見?肯定是走了狗屎運吧……我還合計著,要不要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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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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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大聖





房子並不位於村落之中,而是依山傍水地坐落在山邊之上。因為長時間沒有人打理的緣故,氣象蕭瑟,顯出幾分破落的樣子。

這便是黃家祖宅。

黃秀才考中秀才,發跡後就舉家搬遷進城,遺留這一間祖宅在此。因為是祖宅,自然捨不得賣掉。本來留守的老僕死後,宅子中每到晚上,總有些綠油油的亮光莫名閃爍,鄉人見到,驚以為鬧鬼,傳遍開來,就再沒有人敢替黃家看守門戶了。

為此黃秀才苦惱不已,請教了空大師,得知要有人住進去,養出生氣,才能辟邪。恰好葉君生求上門來,便心生一念,要求他去,否則就不答應具保之事。

也不知道葉君生傻呆呢,還是膽大,一口應承。

看守房子,可不是住進去那麼簡單,日常的修葺打掃工作,都要進行,否則住著住著,房屋崩壞了,這責任就不好分說了。

黃家祖宅雖然沒人住,但牆壁屋樑都十分結實,住進去,並無問題。

很快,葉君眉便收拾出兩間相鄰的偏房來,廚房也清理幹淨了,用帶來的米,開始生火做飯。

葉君生走出去,天可憐見,在山邊尋覓到數叢野菜,卻是認得,名叫「長命菜」,可以食用,便拔回來洗幹淨了,當晚上的菜餚。

光線昏然,飯菜簡陋,但依照他們目前的狀況,能吃上幹飯,其實已是幸福。

老牛拴在小院中,卻沒有棚子,露天臥著,啃草。

仔細地把碗中最後一粒米飯舔幹淨,葉君眉放下飯碗,麵有憂色。

葉君生看在眼裏,心中分明,道:「存糧不多了吧。」

葉君眉點點頭。

葉君生嗟然一歎:光靠妹妹做些活計,隻能勉強餬口,想要有所剩餘的話,實在勉為其難;而他上次抄經文的酬勞,除了修葺房屋外,基本都用來改善夥食了。

如今替黃秀才看守宅子,屬於對方幫自己具保的交換,沒有任何報酬。

賺錢,是個大難題;至於要搞些小發明,白手興家之類,想著容易,當前卻是空中樓閣,琢磨不得。

本來還想著學一眾穿越者「竊書致富」,但很明顯,詩詞歌賦的出名需要際遇;而小說這些不登大雅之堂,賣不得錢——古代起名,「小說」為什麼不叫「大說」,而冠於「小」字,本來就蘊含著鄙棄之意。

因此,許多想法隻能在腦海打轉,無法付之行動。

自古書生多貧寒,端是實誠話。

夜幕鋪張,虛空一彎殘月,灑下清冷的光。月光之下,偏居一隅的房屋顯得格外蕭瑟。

一夜無事。

第二天,在溪邊洗完衣裳的葉君眉回來,臉色頗有些古怪。

葉君生問:「君眉,你怎麼啦?」

葉君眉略一躊躇,脆生生道:「哥哥,我去洗衣服的時候,有村民跟我說,這屋子裏鬧鬼,勸我們趕緊走……」

葉君生道:「確實有這麼一個說法……那你怎麼回答?」

葉君眉微微一笑,很好看的雙目便彎成了兩道月牙:「我說不怕。」

一個「不怕」,幹脆簡單。

葉君生有些驚訝:「為何不怕?」小女孩子家,不都是最害怕鬼魅之類的東西嗎?

葉君眉卻很認真地道:「有哥哥在,便不怕。」

聽到這話,葉君生心中一酸,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君眉,是哥哥不好,沒有照顧好你。」

葉君眉眼眸蒙上了一層水影:「哥哥,你不要這麼說,現在的日子,已比以前好很多了,以後的日子,會更好的。」

自爹娘去世,隻留下他們兄妹相依為命,那時的哥哥又是個書癡,沒日沒夜關在書房裏頭,兩耳不聞窗外事,整個家庭的擔子都隻能落在她稚嫩的肩膀上。如此艱苦歲月都捱過了,現在哥哥開了竅,有上進心,還怕什麼?

「哞!」

旁邊的老牛忽然發出一聲鳴叫,狀甚歡悅的模樣。倒把葉君生嚇一跳,眼光瞥過去,正與老牛的目光相觸。在一瞬間,葉君生產生了錯覺,好像自己麵對的,不是一頭牛,而是一個人一般。

難不成,剛才它一直在偷窺來著?

這牛,不老實啊!

葉君眉臉色微紅,脫開哥哥的懷抱,去晾衣服,一邊道:「對了哥哥,要不我們給老牛起個名字吧。」

莫名地哥哥就牽一頭牛回來,不過她一直沒有多問什麼。而且對於這頭牛,也覺得很親切喜歡。

葉君生笑道:「好呀,那你說該起什麼名?」

「哥哥讀得書多,這名字,自然由你起。」

葉君眉把皮球踢回來。

葉君生也不矯情,略一沉吟,忽道:「不如叫做『大聖』吧。」

「大聖?」

葉君眉咀嚼著這個名字,雖然不大理解,但是覺得很威風霸氣的樣子,固然和老牛現在的模樣不配,可既然哥哥起了,就是好名字,便點頭同意。

「哞哞!」

老牛忽然站立起來,好像聽懂了似的,一個勁叫喚,也不知道是表示高興呢,還是抗議。

葉君生不管它,一拍手:「就叫大聖了。」

這名字,不但包含著一些惡趣味,還寄托著一股美好的願望。對於牛,在前一世,給予葉君生印象最深的,可不是牛郎織女裏的那一頭默默奉獻者,而是那牛魔王,平天大聖。

《禮記·樂記》:「及夫敦樂而無憂,禮備而不偏者,其唯大聖乎!」

佛經有道:「佛是極聖,故稱大聖。」

現在,葉君生靈機一動,「大聖」之名便落在一頭孱弱的老水牛頭上。

晾完衣服,葉君眉解開繩子,牽起老牛,對葉君生道:「哥哥,我牽大聖去吃草了。」

葉君生微笑道:「好的,小心點,不要走太遠。」剛來這邊,人生地不熟,有些情況必須注意。像

葉君眉「嗯」了聲,牽牛出門,沿著溪水走,尋找新鮮的草叢。

「看,那就是從城裏來幫黃秀才看守祖屋的妹子,她還有個哥哥,是個書生,一起住在裏麵。」

「黃家祖宅可是鬧鬼呀,難道他們不怕?」

「誰知道!剛才我可提醒過了……這兄妹有些古怪,還養著一頭牛呢。」

「看起來,他們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大概是黃秀才給的酬勞不少吧……」

「有錢又如何?別把命送了……」頓一頓,聲音壓得低低的:「南村的郭屠夫可是說了,他親眼看過佔據黃家的鬼,青麵獠牙,一口能吞一個人……」

聽聞,諸人麵色煞白起來,望向葉君眉時,頓時多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意味。

葉君眉沒有聽見她們的議論,見到一眾在溪邊洗衣服的婦女目灼灼地盯著自己看,不禁有些羞澀地展顏一笑,幹淨素雅,宛如一朵突然間在水邊綻放的水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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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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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吞噬





今天陽光和煦,落在身上,有一種暖洋洋的慵懶。

葉君生搬一張籐椅來,坐在院子裏頭,曬著陽光,想著事情。

黃家祖屋這一片,附近分佈著不少村落,合起來便是廣平鄉——在天華朝,「鄉」為最低級的行政單位。

鄉之上為縣、縣之上為府、府之上為州。

天華朝共有九州,分別為冀州、夏州、戎州、平州、永州、豫州、并州、揚州、荊州。

當然,在這個世界,並不僅僅隻有天華朝,戎州以北,是以草原為根本的牧民王國「蒙元」;夏州以西,有號稱「一半沙子一半佛」的天竺;海外有島國名曰「大和」,至於其他地方的情況,局限於見識,卻不得而知了。

反正這個世界,已不是地球位麵。關乎地理曆史,不能以舊例度之。

這一段時間,葉君生可不是坐在家裏等飯吃的,而是不斷消化書獃子的記憶知識,從而更清楚地瞭解所處的世界。

不得不說,書獃子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依靠博覽群書,著實學了一肚子的才學,幫助很大。

這,大概就是俗話所說的「足不出戶,知天下事」了。

話說回來,「知」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沒有必然的邏輯關係。否則書獃子這幾年來,就不會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靠吃妹妹的「軟飯」為生。

葉君生穿越而來,人生目標自不會僅僅定格在求溫飽之上,《靈狐圖》的顯靈,讓他得以接觸到一個不同凡響的神秘領域。

他想走進這個領域去,隻是現在,不得其門而入。

自從上次狐仙顯靈,要葉君生買牛後,就再沒有靈異表現。這讓葉君生懷疑,狐仙是不是有傷在身,所以才躲在畫中休養,不能表現太多……又或者,其實她是在躲避仇家什麼的。

莫名地,葉君生又想起街頭偶遇的那個矮個子道士。對方殊不同傳說中的那些仙風道骨的道士,反而帶著霸道的煞氣,他出現在彭城縣,是路過呢,還是有所圖謀?

狐仙不顯靈,目前葉君生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老牛「大聖」身上,寄望能通過它打開一個突破口來。

無奈,現在的大聖,不顯山不露水,一切還不好下定論。

紛遝的思緒,像肉眼不可見的塵埃,在腦海裏飛舞著。漸漸地,又繞回到老大難的「生計問題」之上。

畢竟,活著才有未來,而活著的前提在於溫飽。存糧稀缺,就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約莫一個時辰後,葉君眉牽牛回來了,開始張羅午飯。吃罷,她又出去,說是要在周圍村中轉一轉,看有沒有合適的活計可以做。

目送她纖弱的背影,葉君生湧起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得妹如此,夫複何求?

但心裏明白,妹妹這一趟,怕是要碰壁而歸了。鄉下不同縣城,哪裏有什麼事情做?不過這話,當著麵不好說出來,以免打擊。

果不其然,太陽要西斜的時候,葉君眉鬱鬱著回來了。

「君眉,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的。」

麵對哥哥的寬慰,葉君眉很認真地道:「嗯,哥哥放心,我一定能賺到錢的。你不用擔憂,有時間就多溫書,準備開春的童子試吧。」

葉君生笑道:「哥哥讀書多年,聖賢文章都已烙印到心上,哪裏需要溫書?」

話固然這般說,可很多事情未成定局,總存在變數。

成為秀才,才有參加科舉,進入仕途的資格,可以說是天下讀書人的起步之初。然而這一步,有時候恍若天塹,有些人考了一輩子,直考得白髮蒼蒼,兩眼昏花,還沒有考中,依然擺不脫「童子雞」的尷尬身份。

六、七十歲的童子,可不是美談,而是笑柄了。

粗粗吃罷晚飯,夜晚降臨,虛空上寥寥幾顆星子,光芒黯淡。到了戌時,突地刮起了風,捲來了烏雲,鋪天蓋地,頃刻間,便有變天之相。

算算時日,冬天已至。

風聲呼呼,葉君生睡不著,想起院中的大聖,怕它會冷著,便爬起來,卻見到鄰邊的葉君眉也起來了。

「哥哥,這麼大風,說不定還會下冷雨,大聖怎麼辦?」

「把它牽進來,在簷下過一宿吧。」

於是葉君眉就牽著大聖,讓它臥在房間外的廊道下,權且安身。

這老牛,端是聽話,安安靜靜地趴著,並未顯露出任何躁動不安的姿態。

北風呼呼,約莫到了子時,果然抖落下漫天紛飛的冷雨。這是屬於冬季的雨,點點寒冷,如果打在身上,隻怕會激得雞皮疙瘩一大片。

床底下燒了炕,倒不算冷,可葉君生轉輾反側,心緒不寧,總是難以安睡。睜大了眼睛,朝那扇窗戶怔怔看著出神。

這窗戶,已有些破舊,兩條裂縫,透過去可以望見外麵深沉的夜色。

忽然間,一團碧瑩瑩的光芒閃現,尤其顯目。

鬼火?

葉君生心裏打個突,一骨碌爬起床來,躡手躡腳來到窗戶邊上,凝神戒備。接下來,他目睹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一團碧火,有頭顱般大小,在風雨中漂浮,形狀並不規則,多有變化,有時候還變得像個人形,依稀可見,是一副青麵獠牙的小鬼模樣,極為猙獰。在這般夜深人靜的時刻,徒然看見,膽小的隻怕立刻會嚇得魂飛魄散,屎尿奔流。

葉君生看得口幹舌燥,冷汗不由自主便冒了出來。

鬼火慢悠悠的樣子,飄舞的軌跡十分詭秘,忽而一拐彎,朝著葉君眉所在的房間飄來。

不好!

葉君生暗叫一聲,便要開門出去救援。就在此時,一團影子霍然立起,正是本來安安分分地臥在廊下的老牛「大聖」。此時睜開雙眼,又大又圓,有興奮的異彩閃現,在蒼茫的夜色中,熠熠有光。

它這一動,那團鬼火彷彿受驚,「吱」的怪叫,不類人聲,就要飄走。

嗤!

一道淡淡的黃光從大聖鼻子噴出,好像一條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鬼火席捲住,快速一收,直接送進嘴巴,嚼然有聲:

「啃了多年的青草樹葉,嘴巴淡出鳥來,今晚終於得以開葷,嬌嫩爽口,端是好味道。」

突然這老牛,嚇死人不償命地張口冒出一句人話,爾後又若無其事地臥下來。片刻,低低的鼾聲響起,竟彷彿已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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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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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營生




「咕!」

躺回床上許久,那一口口水才艱難地吞嚥下去,在靜謐的房間內異常響動。現在葉君生的心情,很複雜,複雜得根本理不出個章程。就在聽見老牛開口說話的瞬間,他第一時間很無厘頭地閃出《大話西遊》裏的一幕:二當家聽見牛欄養著的牛開口說話,驚駭於「妖魔亂舞」的現實,被嚇得屁滾尿流,差點就很沒義氣地落荒而逃——

現在的葉君生,倒沒有很害怕,畢竟對於老牛的來曆,早有些心理準備。不過準備歸準備,當這一刻真真實實地發生在眼皮底下,還是免不得有一番驚奇。

驚奇過後,便是一抹藏不住的欣喜:這麼說,咱現在已是有神牛相助的「牛郎」了?

呸,哥不做牛郎。

窗外,風雨飄零,夜色深沉。

——既然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寒潮來得比預想中快,第二天起床,明顯感到寒意襲人,必須要穿上過冬的衣服才行。

葉家貧寒,冬衣缺乏,葉君生兄妹都是把好幾件衣服裹在身上,包得好像一個不大美觀的粽子,藉此保暖。

一大早,葉君眉又出門去了。

葉君生站在廊道下,打量著大聖。

一夜之間,大聖似乎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雖然身子骨並未變得壯碩,可體表上的皮毛卻顯露出了新意,彷彿換了一層,再不像以前那般病態枯澀,而變得油光湛然起來。

這牛,變年輕了……

葉君生頓時想到,昨晚它吞噬鬼火之事。

大聖,或為牛妖;如果是妖,自不可能和尋常的牛一樣,吃青草樹葉。這些東西,果腹可以,但也就僅此而已。

隻是,它既然跟隨前主人阿永那麼多年,為何沒有顯靈一二,以改善處境呢?難道說,是那個阿永沒有留意到?又或者,大聖怕一開口,就會把它的前主人嚇死?

要知道,自家養著的牛突然會說話,等閑人根本無法接受得了,就算不被嚇死,估計也會去報官處理。

這牛,肯定有不同尋常的故事,隻不知道,它是否與神秘的狐仙相識。

念頭盤旋,葉君生目光灼灼。

大聖忽地抬頭,兩隻大牛眼掃了他一眼,隨即並無表示,又懶洋洋地趴著,閉目假寐了。

葉君生欲言又止,終是沒有開口。有些話,應該留到合適的時機說,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哥哥,哥哥快來!」

中午時分,葉君眉小跑著回到院子,大聲叫道。

葉君生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出來,卻見到自家妹妹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神情興奮。

「怎麼啦?」

「哥哥,我幫你聯係了一些營生。」

「嗯?什麼營生?」

「寫對聯!」

葉君眉的聲音脆脆的,帶著興奮的味道,一口氣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原來年關將近,家家戶戶都要換新對聯,這是一項非常重要的習俗。這個世界,可沒有印刷對聯的機器,所有對聯,都需要手寫;而為了拿到新對聯,一般人隻能買,或者提著禮物登讀書人的門,請對方寫。

在天華朝,能讀上書的人並不多,屬於奇缺資源。

故而,每年年關前,都有不少貧寒書生在市集上開攤子,寫對聯,靠此賺些錢財用度。

這就是營生。

葉君生不是笨人,立刻就想明白其中關竅,一拍大腿:差點忘了這一茬!

葉君眉道:「我問過了,周圍兩、三個村子都沒有人會讀書識字,他們每年的新對聯,都是要到別的地方求。既然哥哥在,就可以幫他們寫,並換些需要的物資。」

普通書生所寫的對聯,自然賣不上價,想靠這個發跡致富等若是癡心妄想。但換取一些柴米油鹽等日常消耗品,還是可以的。

這就夠了。

現在葉家,就緊缺生活資源。

「好,這營生,做了。」

確定目標後,葉君生趕回縣城,花費二十文錢買了一刀專門用來寫對聯的紅紙。

這紙質自不會多好,屬於最劣等的,非常粗糙。

沒辦法,想買好紙不夠錢。況且,買好紙來寫對聯,賣不上價的話可是會虧本的,沒那個必要。

對於紙質好壞,鄉人可不在乎。

有了紙,有了筆墨,家當就齊全,營生可以開張了。

葉君眉口齒俐伶,當上了「業務員」,拿著一幅哥哥寫的對聯樣板,家家戶戶地去推銷招攬。

幾乎不費多少口舌,不少人家都同意了。畢竟需求擺在那,除非實在沒有辦法的、揭不開鍋的窮人,否則都會張貼上新對聯,以討個好意頭。而葉君生的字,本來就寫得極好,價格也公道異常,那村民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隻幾天工夫,葉君生就換出了四十三副對聯。同時獲得大米二十五斤,肉兩斤六兩,棉花一斤三兩九錢,外加老母雞一隻,以及銅錢若幹……

期間又有流言出來,說黃家宅子本來鬧鬼,可葉氏兄妹住進去後,就毫無動靜了,這不簡單呀,張貼上葉君生所寫的對聯,還能辟邪呢。

這一下,整個廣平鄉都傳遍了,許多人家都慕名找上門來。隱隱的,葉君生居然有了幾分名氣,營生更火了。

葉君生笑逐顏開,寫對聯時,行雲流水,毫無阻滯。這些春聯,不外乎是些「天增歲月人增壽」的吉利話,幾乎不用腦子,隻管寫好字即可。

「哥哥,那傳言是你故意說出去的吧?」

今晚夥食前所未有的豐盛,有肉有菜,還有一尾魚。葉君眉美滋滋地吃著,一邊問道,嘴邊有狡黠的淡淡笑意。

葉君生嘿嘿一笑:「咱家做營生,雖然小本生意,但還是需要打打廣告。」

關於此事,他非常有滿足感。鬧鬼之事,不管真假,可早已在村民心目中根深蒂固了。然而他們住進黃家宅子後,就再也沒有怪異發生。稍一渲染,就能得出鬼魅怕他們,故而不敢再作祟的論調。再撩撥一下,套在文字方麵去,可挑起葉君生寫的字能辟邪的言論——

這類似是而非,誇大式的宣傳手段,在現代社會屢見不鮮。葉君生信手拈來,也取得了令人驚喜的效果。

打廣告?

葉君眉不大明白這詞的意思,但肯定是好東西,笑瞇瞇地想:自從哥哥開竅,便脫胎換骨了,總有些奇思妙想。

按照這個勢頭下去,這個年關會過得很滋潤。

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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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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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踢飛





「老爺,都打聽清楚了,是一個從縣城裡出來,替黃秀才看守祖屋的書生干的。這小子,就是彭城縣有名的葉家書癡,一癡兒,否則斷然不敢去看守那屋子。」

寬敞的廳堂上,一名管家打扮的僕從,對著坐在堂上太師椅的中年人,畢恭畢敬地匯報著。

中年人衣穿富貴,鼻子裡哼了一聲:「這廝不當人子,一點規矩都不懂,居然跑到廣平鄉來賣對聯,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他姓蘇,字「之源」,乃是方圓數十里,三個鄉上唯一的秀才,鄉紳人物,在這一片,算是德高望重。

往年,鄉上的百姓都是來蘇家求寫對聯。當然,等閒蘇秀才不會親自動筆,都是交給門下的幾個學生操刀。

習慣成自然,周圍三個鄉每年的對聯事宜,早被他視為禁臠。不料今年居然跑來個葉君生,一聲招呼都不打,在廣平鄉做起了營生。如果只是幫就近幾戶人家寫倒沒什麼,關鍵是他越寫越紅火,不但廣平鄉,就連相鄰的屋山鄉的村民都跑過去了,影響甚大。

其實幫村民寫對聯所獲得的酬勞,零零碎碎的,蘇之源根本看不上眼。問題在於面子,在於規矩。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假如人都跑去求葉君生這麼一個童生寫對聯了,那他堂堂秀才的臉往哪裡擱?

管家道:「老爺,那小子著實可惡,不給他點教訓,他就不知天高地厚。」

蘇之源啜了口茶,慢悠悠道:「老王,這事你去辦吧。記得,要辦得乾淨,穩妥,不能出差錯。」

管家忙道:「老爺放心。」

說著,便告退出去,心裡早有了主意:這樣的事情,交給鄉上幾名潑皮閒漢,最合適不過了,只要不鬧出人命,不管打斷胳膊或者大腿,都不算事兒。

……

「新春富貴年年好,佳歲平安步步高!」

這一幅對聯,葉君生已寫了十幾遍,熟手得很,一氣呵成,非常流暢。這些對子,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副,村民挑選好了,他就馬上動筆。

筆畫蒼勁有力,字體飄逸含韻。

書獃子窩在書房裡頭十餘載,閉關「修煉」,真不是蓋的。「癡」,從好方面講,就表明對於某樣事物異常的執著投入。唯如此,方能見真章。只是以前的他性格太迂腐,把一身才華埋沒了。

別的不說,光這一手字,就足以躋身名家水平。

當然,字畫這行,光有功底不行,還必須有名氣。而名氣,不炒一炒的話,根本不可能熱得起來。

在彭城,葉君生倒有些名氣,可惜是臭名。若他在縣城裡擺攤,恐怕不會有人要他的對聯。幸好在鄉下,村民們卻不會在乎這些東西,他們更未必聽說過書癡的事跡。

把最後一副對子寫完,晾乾,交付給人後,今天的任務差不多就結束了。抬頭望望天色,將近黃昏。葉君眉牽著大聖去溪邊喝水,還沒有回來。

天氣干冷干冷的,葉君生緊一緊手臉,踱步出去,順便叫妹妹早些牽牛回來。

寒冬已至,北風摧折,大片的草叢早已枯黃,放目望去,野外一片蕭殺蒼涼的景觀。

一會之後,就到了溪邊。如此季節,溪水也落下許多,露出淺水區河底的一顆顆鵝卵石來。

沿著溪水走了一段,前方忽然傳來悠揚的牧笛聲,曲調明快歡樂,宛如天籟。

葉君生心一動,加快腳步,轉過一個彎道,前面就看見了葉君眉和大聖的身影。

葉君眉騎在牛背上,雙手拿著一根竹笛放在唇邊,美妙的笛聲便飄揚出來,讓整個枯萎的天地,為之一亮。

沒想到,妹妹還有這一手技藝。

葉君生站住,沉浸在笛聲裡頭,竟有幾分癡了。

大聖的步伐不疾不徐,但彼此的距離本來就不遠,不用多久,就走到跟前來。

「哥哥,你怎麼來了?」

葉君眉放下笛子,欣喜地道。

葉君生笑道:「寫完了今天的對子,有些倦怠,所以出來走走。」

「嗯,坐得太久對身子不好,需要活動下。」

葉君生眼睛瞇了瞇,輕輕拍了拍牛頭,若有所指:「大聖這幾天氣色很不錯呀。」

豈止不錯,自從那一晚吞噬了鬼火,這老牛就像吃了大補丸,煥發第二春,皮毛彷彿換了一層,變得光澤恍然,泛出一種健康的青色;一雙牛眼,恢復了精神,變得明亮。

哞!

大聖一聲低鳴,還撅了撅蹄子,心情挺不錯。

「走吧,回去。」

葉君生牽著繩子,葉君眉沒有下來,就那般坐著,任由哥哥牽著走。兩人一牛,在蒼茫的景色中自成一幅靈動的剪影。

「嘿嘿,好水靈的姑娘,要到哪裡去,快喚聲哥哥來聽聽!」

就在這時候,兩個閒漢嬉皮笑臉的橫地走出來,攔住去路。他們都是三十多歲的模樣,身上穿著緊身的衣衫,其中一個,故意敞開胸懷,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以顯示他不怕冷。

葉君生面色一沉,道:「你們是什麼人?」

閒漢哂笑道:「你管我們是誰,識相的趕緊滾開,免得礙手礙腳的,壞了大爺好事。」

說著,就走過來,完全把葉君生當成了空氣,逕直走向葉君眉,伸出雙手,要把少女抱摟住。

葉君眉一驚,趕緊躍身,躲在大聖身後。

那閒漢早被少女的容顏所吸引,神魂顛倒,色迷迷笑道:「妹子莫怕,快到大爺懷裡來,我保證能讓你欲仙欲死的……」

蓬!

措手不及間,大聖驀然前蹄飛起,重重擊中他故意顯露胸毛的地方,似乎敲了一記重鼓。

閒漢反應不及,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整個人就飛了起來,撲通一聲掉落在溪水中,又冷又痛的情況之下,吐血不止。

另一名閒漢本來負手站著,負責盯住葉君生,只要這書生一動,他就動手。不料電光火石間,同伴居然被一頭牛踢飛,不禁勃然大怒,反手一抽,從腰間抽出一柄牛角尖刀來,呼叫著,衝向水牛,要一刀把它捅死。

「哞!」

大聖蔑然一叫,前蹄用勁,嗤的,又是疾快無比的一腳,堪稱無影腳——這一刻,它不是一頭牛在戰鬥。

它不是一頭牛!

噗通!

閒漢慘叫一聲,刀子不知脫手飛到了什麼地方去,人則準確無誤地步同伴的後塵,洗澡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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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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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兇殺




兔起鶻落,已成定局。

葉君眉歡呼雀躍,摸著大聖的頭顱,仔細觀看:實在沒有想到這頭貌不驚人的老牛竟有這般本事——哥哥是從哪裡把它買回來的?

這可撿到寶了。

葉君生臉上帶著笑意,但目光冷冷的,望著在溪水中掙紮的兩名閒漢。

溪水不深,僅可沒膝,大聖或許蹄下留情,兩閒漢受傷也不算太嚴重,撲騰著起身,趕緊往另一邊河岸逃竄。走得慌張,其中一個摔了一跤,頭上見血了;另一個趕緊扶攜著,還不時回頭,生怕葉君生和那頭瘋牛會追上來。

葉君生並沒有追趕的意思,沉吟一會,微笑道:「君眉,我們回去吧。」

「嗯……」

這會不上牛背了,與哥哥並肩,一起回到黃家宅子。拴好大聖,葉君眉便下廚做晚飯。

葉君生忽有所思,便到廚房取來一片臘肉,放在大聖麵前,觀察它會有何行動。

隻見大聖鼻子一嗅,舌頭往臘肉上舔一舔,但並未狼吞虎嚥,而是抬頭望著葉君生,隱隱有期盼之意。

「嗯?」

葉君生心思敏捷,頓時又想到另一個可能性,就取了些錢,到鄉上沽了一斤米酒回來。

這酒自然算不得好酒,但聞著酒味甚濃,酒色清洌。

把酒用一個大碗裝了,擺在臘肉旁邊。大聖果然興奮不已,也不客氣,飲一口酒,咬一口肉,就像一名豪邁的俠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轉眼間,風捲殘雲,把酒肉都吃個乾淨。

葉君生看得有些怔然出神:話說,這還算是一頭牛嗎?

這一幕,被葉君眉看見,她的接受能力不錯,驚詫遠多於害怕,湊上來,驚奇地問:「哥哥,大聖怎麼吃肉喝酒?」

葉君生嗬嗬一笑:「因為它不是一頭普通的牛。」

葉君眉點點頭,轉身又去拿肉了——據說有些天賦異常的駿馬,嗜酒如命,那麼大聖吃肉喝酒,也不算驚世駭俗的事情。

葉君生拍了拍大聖那支完好的右角,慢慢道:「大聖,我知道你身份不同尋常,所以你如果有甚需要,可直接開口。」

「哞!」

大聖倒是開口了,但沒有口吐人言,很本色地叫喚了一聲。

葉君生沒有過多追問,既然時機未到,便不需操之過急。大聖願意出蹄踢飛那兩名滋事的閒漢,表明它與己方是一條戰線的。

有它在,便等於擁有一名實力深不可測的保鏢,睡覺都放心得很。

這時候,葉君眉又拿了一片臘肉來。她倒捨得,一方麵現在生活條件大有改善;另一方麵,她是要報答大聖出蹄的情義。

……

「什麼,你們被一頭牛給踢下溪流去了?」

在一個偏僻的庭院內,老王管家麵對兩名狼狽不堪的閒漢,一臉的詫然。

那倆閒漢,渾身濕透了,衣服都來不及更換,血跡斑斑的,看上去,哪裡還有什麼痞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其中一人苦笑道:「可不是,那牛有些古怪……」

「古怪個屁!」

老王管家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就破口大罵:「你這烏三,之前你是怎麼說的,居然連一頭牛都搞不定,說出去,惹人笑掉大牙!」

另一個閒漢眼眸閃過凶光,咬牙道:「王管家,是我們大意了。不過你放心,今晚我們直接過去,摸入黃家宅子裡,定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老王管家哼了聲:「這樣最好,別忘了,你們可是拿了錢的。話說回來,我不管你們怎麼鬧,但絕對不能鬧出人命來,明白了嗎?」

「明白。」

兩人告退,出到外麵,那烏三有些遲疑地問:「張哥,我們要怎麼做?」

一陣冷風吹來,有著敞開胸懷露毛毛的習慣的張哥不禁打個冷戰,當即把衣襟緊了緊,凶狠地道:「還用問,晚上殺過去,先將那牛給宰了,再把書生捆住打斷手腳,然後留下妹子給你我享用。事先說明,我要先上。」

烏三陪著笑道:「這個自然,張哥你玩膩了,小弟再上也無妨。」

張哥很滿意,一揮手:「走,先換衣衫。」

今晚風頗大,夜色茫茫,不見星月,端是月黑風高。

夜幕中,兩條人影幽靈般穿行,一前一後,腰間還別著明晃晃的尖刀,也不用東西包裹,直接顯露出鋒刃。

他們顯然對於附近地形很熟悉,走得甚快,一路上也不說話,逕直就來到黃家宅子外麵。

這座宅子,本來就孤零零的,距離四周的人家有點遠。

兩人來到牆根下,對視一眼,點點頭,手腳並用,很麻利地就翻上了院牆,輕輕往裡麵一跳,腳踏實地,尖刀已拿到了手上。

此刻烏雲漂移,漏下幾縷光,可以看清周圍的情況,一頭老牛,正惓伏在角落處,酣然睡覺。

打一打手勢,兩人一左一右,持刀向被拴住的老牛圍去——他們平時在鄉村上便做慣了偷雞摸狗的事情,也曾偷偷獵殺過幾頭牛,取肉來賣,因此對於宰牛,頗有幾分手段經驗。

步履輕盈,還差數步就近到牛身,手中尖刀已高高舉起——

呼!

一陣風捲起,那靜臥的老牛驀然抬頭,兩隻大眼熠熠閃爍出妖異的青光。

嗡!

兩人被青光一看,渾身打個冷戰,隻一瞬間,精神意誌便陷入混沌之中,腳步一轉,彷彿兩具失魂落魄的行屍走肉,出了院子,沒入蒼茫的夜色之中。

是夜,平方鄉發生了一件令人髮指的兇殺案,兩名潑皮無賴闖入蘇之源蘇老爺的宅子中,持刀行兇,先將蘇府管家老王殺死,再衝入蘇老爺的臥室,把其活活刺死。

等蘇府上一眾家丁趕來,老王管家與蘇老爺已橫屍當場。家丁們憤怒暴起,亂棒把兇徒擊殺……

此案案情重大,影響惡劣,消息傳出,三鄉皆驚,彭城縣胡縣令親自派遣捕頭,帶領一隊衙役奔赴前來查辦。然事實俱在,情況分明,加上兇徒已死,遂當場結案。為安撫民心,捕頭發號施令,抓捕潑皮無賴若幹名,押赴進城候審……

「月黑風高殺人夜,老牛當浮一大白!」

在某個蕭瑟的院落中,一頭老牛口吐人言,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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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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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返城文





凝神,提氣,意動,出手——

嗤!

尖銳的細細一道聲響,薄薄的竹篾迅速點出,正中一片落葉。落葉瞬間被絞碎,化為小小的粉末落地。

竹篾垂落,斜指於地,額頭冒出一層薄汗。

葉君生並不去擦,而是閉住雙眼,細心體會剛才揮灑出「點筆劍意」的意境,以及感悟。

《永字八劍》,「點橫豎撇,捺折鉤提」,共八道劍意。

現在,他隻能使喚出最前麵的兩道,也就是「點筆劍意」和「橫筆劍意」。雖然能用得出手,但劍意的威力,十成最多僅能發揮出半成,連一成都不夠。這樣的感覺很抓人,彷彿身懷寶山而不得用。

一直以來,對於《永字八劍》的修煉參悟,葉君生不曾有絲毫怠慢,水滴石穿,心得大有收穫。

「點筆劍意」,就是刺;「橫筆劍意」,即為掃——刺要準,一擊必中;掃要猛,橫掃千軍。

掌握了其中精髓,便能更好地發揮劍意的威力。

不過萬變不離其宗,身體都是基礎;修煉《永字八劍》的同時,還能淬煉體格,淬體後,對於飲食上的要求就高了。如果整天粗茶淡飯,勢必跟不上進度,就會拖後腿。

明顯,在寫對聯賺錢之前,葉君生都有些慾求不滿,就算能吃飽飯,可沒肉呀,光吃幹飯的話,營養方麵非常薄弱。

這一點,必須從根本上解決才行。

在天華朝,屬於官本位的國度,隻要能當上官,就能權財雙收。而且,這也符合書獃子前身的定位,學得一手好文章,不去考科舉入仕,真是浪費了。況且,作為穿越者,對於官的威勢風光,他更是心有慼慼然。

不握權柄,何以善天下?

「這次童子試,就是個好機會……」

如斯想著,竹篾再度出手,卻是一記橫掃,橫筆劍意。

呼!

被淩厲的氣勢所懾,落葉破碎,端有幾分狂風掃落葉的霸道。葉君生心中一喜,卻是對此劍意,又有些新的體驗。

約莫練了一個時辰,葉君生離開這片偏僻的小林子,邁步回黃宅——屈指一數,與黃秀才所寫下的契約差不多夠期了,不日便要返回縣城家中。而經過前段時間的即墨揮毫,對聯也寫得差不多了;近幾天,很少再有人家上來求對子。可以說,這門營生,在此地已到了盡頭。

盡頭就盡頭吧,反正已賺到。目前所獲得的生活物資,足夠過一個比較肥的年了。

當然,這個「肥」是相對而言,比起富貴人家自是遠遠不如,但比起昔日溫飽不濟的情況,能有新衣服穿,每一頓能吃上肉,便是好日子。

同樣過上好日子的,還有大聖。這廝現在天天有肉吃,有酒喝,儼然大爺。這個酒肉,是葉君生要求提供的,開始的時候葉君眉有些捨不得,但也沒有反對,用哥哥的話說:「大聖,不是一頭普通的牛!」

酒肉穿腸過,大聖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好,隱隱有幾分「返老孩童」的勢頭,體格漸漸豐滿起來,舊的老皮毛換了大半,如今渾身上下青光可鑒,端是一頭大好青牛。

「哥哥,你回來了,我剛想出去找你呢,午飯做好了。」

「嗬嗬,聞到了飯香,我自是趕緊跑回來了。」

葉君生打趣說道。

吃飯間,他又道:「妹妹,過得兩三天,我們就可以返回縣城了。」

聞言,葉君眉大喜:「好呀,我也想早些回去,家裏沒人住,有些擔心。」

葉君生暗歎一聲:這趟回去,絕非表麵所看的風平浪靜,說不定會經曆一些難以預測的狂風暴雨……隻是,現在多了大聖臂助,底氣充足,何懼之有?

三天後,剛好是約定期滿之日,黃秀才便派人來了。一個僕人,帶著一個老蒼頭。

那僕人笑吟吟對葉君生道:「葉書生,我家老爺吩咐小人帶人來替換你們。」

葉家兄妹在黃家祖宅住了一個月,什麼靈異事件都不曾發生,波瀾不驚的,自是破了鬧鬼一說,再找人來看守就容易多了。

「好的。」

葉君生應了聲,與對方交付完畢。

回家心切的葉君眉早提前收拾好了東西,滿滿兩大包,讓大聖馱著,牽著它走在前頭。

葉君生笑道:「君眉,你也坐上去吧。」

葉君眉眨眨眼睛,摸了摸牛頭:「大聖,你可願意?」

「哞!」

大聖通人性般前蹄一彎,伏低身子,好讓葉君眉坐上去。

葉君眉笑靨如花,對葉君生道:「哥哥,你也來吧,大聖肯定也樂意的。」

「哞!」

這一聲叫喚,就明顯有些委屈的情緒,可也沒有表現出抗拒。

於是,葉君生和葉君眉都騎在牛背上,坐得穩穩的。大聖老牛識途,撒開四蹄,速度竟不慢,騰騰騰便奔赴彭城縣。

一路上遇到行人,望見如此情形,紛紛側目而視:牧童騎牛不足為奇,但像葉家兄妹這般騎牛趕路的,倒有些稀罕了。

以牛做馬,可走天下!

葉君生頗有些意氣風發的瀟灑:回想當年,老子騎牛出關,成就史上第一傳說,他所騎的,不也是一頭青牛嗎?

回到彭城外,兩人才下了牛,牽著入城,逕直回到家中。離別一月,宅子倒沒有太大的變化,把大聖安置在牛棚中,葉君眉就忙著收拾東西。

葉君生剛坐一會,隔壁家的羅大嬸來找他出去說話。過了一會,神色如常的他就回來了。

「哥哥,羅大嬸找你說什麼?」

葉君眉好奇問道。

葉君生一笑:「沒什麼,就是些閑話,我正好當麵向她道謝。」

「嗯,是要謝謝她幫忙看望屋子。」

葉君眉沒有多想,繼續忙活著。

「陰魂不散嗎……」

餵了大聖一些酒肉後,葉君生回到房中,坐定,雙眉一揚,眼眸有冷冷的寒意閃過:樹欲靜而風不止,但這樹,也絕不是任爾吹拂的。不依不饒的話,他可絕不介意迎頭反擊,給予對方一個痛快的下場。

又想及蘇家那突如其來的慘案,嘴角的笑意便猶如水波泛起的漣漪,神秘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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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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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邀請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今天是大年初一,可天氣極冷,到了響午時分,彤雲密佈,不多久,便抖落漫天的鵝毛大雪來。

下雪了。

穿著新棉衣的葉家兄妹正坐在屋子中吃餃子,隻得他們兩個,氣氛顯得冷清。自從家境破落,親戚便少有往來了。

這樣也好,更自在些,對於葉君生來說,他寧願和大聖說話,也不願麵對長著勢利眼的親戚朋友。

吃過餃子,忽有客拜訪,出門一見,竟是江知年來到。

「江爺爺,你來了!」

江知年豪爽一笑:「君生,莫非你不歡迎?」

「怎會?快請進來坐。」

江知年示意隨從放下禮物,自己則毫不客氣地坐下來:「君生,老夫開門見山,這趟來,一為拜年;一為要請你參加今年的新春詩會。」

葉君生一怔:「新春詩會?」

搜索記憶,對於這麼一個詩會倒有些印象:天華朝立國百年,如今四海昇平,文風鼎盛,每逢佳節,各地多有文壇詩會舉行。特別是在江南那邊,每年元宵、七夕、中秋、春節,都會固定舉辦盛大的詩會,即墨揮毫,詞賦滿江,極為隆重而熱鬧。

詩會,就是文人騷客的盛大節日,期間又有青樓花魁、大家閨秀出來品賞助陣,更增添許多豔色。不經意間,還會培養出膾炙人口的邂逅故事。

隻是彭城縣居北方,為小縣城,自是組織不起像樣的詩會。所謂的「新春詩會」,卻是道安府出麵操辦的,故又叫做「道安詩會」。

「君生,今年的詩會定在通江,乘舟架風,何其逍遙!老夫已收到請帖,但江家一向經商,對於文章歌賦不甚明通,便特地來請你參加,以為壓陣。」

通江是橫貫冀州地域的一條大河,屬於黃河一個分支,波濤洶湧,氣勢不凡。

麵對江知年殷切的目光,葉君生略一沉吟,一口答應——參加詩會,對於許多懷才不遇的書生來說,很可能是個嶄露頭角,一鳴驚人的好機會,許多人爭著要去,既然江知年上門來請,他也不必矯情。走一趟,開開眼界,都是好事。

江知年大喜,嗬嗬笑道:「甚好。嗯,詩會在初八正式開始,我們將在初六出發,到時自會派馬車過來接你,如果君眉喜歡,一同去吧。」

葉君眉便望著哥哥。

葉君生微微一笑:「那就一起去吧,單獨留你在家,我也不放心。」

葉君眉忽然想起一事:「可大聖怎麼辦?」

葉君生皺了皺眉,緩緩道:「會有辦法安置的。」

江知年便問:「大聖是誰?」

葉君眉回答:「是我們家養的牛。」

江知年恍然大悟,想起一些傳聞,頓時哭笑不得地道:「原來如此……」頓一頓,語重心長:「君生,不是我說你,你身為讀書人,家中無田無地,緣何養一頭牛在家,莫非是想養肥了好賣個高價錢?」

「哞!」

院子中傳出一聲鳴叫,牛逼哄哄的,這牛耳朵倒很靈敏。

葉君生忙道:「江爺爺有所不知,此牛對於我們兄妹有救命之恩,雖為家畜,但不可不報,故豢養在家,頤養天年。」

江知年傻了眼,給一頭牛養老,這都什麼事呀。當下也不好多說,葉君生本來就是癡兒,雖然開了竅,但不可避免還會遺留些呆子氣。這其實也是許多讀書讀多了的人的通病,聽說有大儒,自稱「梅妻鶴子」,意思就是說種梅花當老婆,養鶴當兒子,清高自適,可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

相比之下,為了報恩,葉君生給牛養老,倒不算離經叛道。

又交談了些閑話,江知年告辭離去。

「哥哥,如果我們都去,大聖就沒人照顧,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

葉君眉提出建議。

這個問題確實不好處理,參加詩會,總不能騎牛去,那樣實在太招搖了。

葉君生沉吟片刻:「不忙決定,我會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的。」

說完,端著一盤肉和一角酒去給大聖。

人過年,大聖也過年,飲食躍然上一個台階。

……

過年的街市,熙熙攘攘,非常熱鬧,街道兩邊,擺滿了年貨,許多小孩子追逐嬉笑著,手裏拿著冰糖葫蘆,或者棉花糖爆米花之類的,一邊跑,一邊撒下清脆的笑聲。

海天樓,周亂山憑窗而坐,桌子上擺滿了佳餚,但他殊無胃口,望著樓下繁華的景象,沒來由一陣心煩:

「都出來兩個月,卻依然沒有發現,前日師尊傳書,多有責罰之意,實在令人煩悶。」

把一杯酒一飲而盡,眼眸隱藏不住地流露出焦慮之色:「師尊說對方為一隻狐狸精,且多年前受了極重的傷,遂隱居鄉野市集之中,可如果她不顯露行蹤的話,我怎麼發現得了?人海茫茫,大海撈針,端是棘手。」

「好在師尊開明,賜下一道符籙,準我施展秘法,嗯,我且找一處適宜之地,作法出來,可搜查方圓數百裏的妖魅存在。這樣的話,隻要對方還留在此地,必然難逃法網。」

如斯想著,已有主意分寸:對了,縣城北郊外有座渡雲峰,山勢挺拔,適合作法,就選那裏吧。

有了去處,也不吃喝了,丟下一錠銀子,逕直下樓,大步出城。

約莫一個多時辰,就到渡雲峰下,抬頭一望,見此山清秀有致,固然算不上名山大川,但也有些氣候。此刻山上又有鐘聲響起,悠悠傳下來,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周亂山哂笑一聲,不再遲疑,健步如飛,上山。過不多久,就來到渡雲寺外。他身為道人,出現在佛家地方,自然引得許多香客觀望。

周亂山旁若無人,逕直闖進廟內。

「你是哪裏來的道人,好生無禮,怎麼亂闖地方?」

廟宇中即刻有知客僧見到,趕緊來驅趕。

自古道釋有別,彼此信奉不同,可以說是競爭對手。眼下有道人不請自來,大搖大擺闖山門,這便等於是砸場子了。

周亂山嘿嘿一笑:「你家主持在哪,叫他出來見我。」

毫無客氣之態,架子非常大。

那知客僧臉色極為難看,喝道:「你這野道士,休得在此撒潑。」擼起袖子,一雙大手抓來,要把這道士搡出去。

他雖為僧人,但也習武,蒙得主持了空大師傳授,學一手《虎爪手》功夫,練得幾分火候。出手對付普通人,好像猛虎擒羊,手到擒來。

「哎呀!」

這知客僧正盤算著下手力道該用幾分,好掌握分寸的時候,卻見道人道袍袖子輕輕一甩,他頓時覺得一股大力到身上,身不由己摔倒在地,滾上三滾,這才削去那道怪力。

周亂山冷笑道:「還不去叫你家主持出來?」

知客僧情知遇到高人,不敢怠慢,趕緊入內稟告了空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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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高人




了空大師正在僧房中閱讀經文,聽聞消息,暗暗吃了一驚,趕緊出到外麵。見到那道人形容粗野,氣質非常,一時間琢磨不透,當下合十道:「老衲渡雲寺主持了空,敢問道長在何處出家?」

周亂山掃了了空一眼,大喇喇道:「本道『周亂山』,至於哪裏出家,豈是你等所能問得?」

他不稱「貧道」,口氣狂大,一幹僧人聽見,頓生嗔怒。

了空忍住氣,道:「周道長,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到後院來。」

周亂山頤指氣使:「帶路!」

聽到這話,饒是了空坐禪多年,心性堅忍,此刻都差點忍不住業火蓬髮。

到了清幽的後院,了空大師道:「周道長,你來敝寺,不知有何貴幹?」

周亂山負手,傲然道:「無甚大事,欲借你寺廟一住。」

了空道:「周道長,渡雲寺固然有禪房數間,但都有香客定下了,並無空房,所以你還是到別家去吧。」

周亂山嘿嘿冷笑:「你休想欺我,一句話,答不答應?」

了空也不再忍了:「周道長如此刁蠻,敝寺侍候不起,送客。」

周亂山咧嘴一笑:「老和尚,你武道修為到了先天之境吧,我倒想試一試,看你能接本道幾招。」

聽了這話,了空明白不露幾手,這客是送不走的了,沉聲道:「好說。我佛不主張與人爭執,可也有降妖除魔的手段法門。」

並不先動手,凝神運氣,做個「請」字手勢,一副武學大家的淵渟嶽峙氣勢。

周亂山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忽而張口,一口氣吹出。

這一口氣,就好像大冬天,天氣寒冷的時候人們所嗬出來的氣息。隻是又不相同,顏色竟為青色,凝聚非常,倏爾一變,形成一柄青色的小刀,看似飄約,不具備實質,輕飄飄的沒有什麼威力。

可了空一見,馬上臉色大變,失聲驚叫:「神通!」

心神大震,急忙垂手施禮:「原來是高人來訪,貧僧有眼不識泰山,還望恕罪。」

語氣變得畢恭畢敬,自稱都從「老衲」變成了「貧僧」。

「咦?你這和尚,居然認得神通?」

周亂山本著震懾之意,故而一出手就是得意本領,倒沒想到了空是個識貨之人。

了空隻覺得脊背有冷汗潸潸,電光火石間想起彭大少爺被人所傷之事,難不成眼前這道士便是下手之人?

是了,定然就是了。否則這彭城縣,哪裏還有第二個掌握神通者?真當是大白菜,論斤賣嗎?

事關重大,了空囁嚅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堂堂一寺主持,武道先天,但在周亂山麵前,孩童一般軟弱。他可是知道神通的威力,絕對招惹不得。所以一見到周亂山口吐氣息,化為刀型,心神驚駭莫名,當機立斷,低頭賠罪。

再不低頭,惹惱了對方,隻怕頭就沒了。

周亂山打量了他一眼:「既然你識得神通,那就好辦。」說著,張口一吞,青氣所化的小刀便被吞回肚子裏,消失不見。

了空驚出一身冷汗,賠著小心問道:「不知周仙師來敝寺,有何吩咐?」

稱呼上,直接將對方稱為仙師,心底委實忐忑:幸而觀其行,應該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如果是其他的事,這也許會是一次際遇……

了空大師修煉武道,自覺到了盡頭,又接觸到關乎「術士」的知識,無時不刻,都想有個門徑可以進入傳說中的神仙世界。在此之前,他幫彭青成療傷時就動了心思,還專門下山一趟,希望能遇到高人。隻可惜幾番打探尋找,都沒有發現,唯有歎息自己沒有仙緣。

不料數月之後,周亂山居然找上門了!

這可是絕佳的機會,如果能抓住,還當什麼和尚,直接跳槽到道門去吧。渡雲寺畢竟不是名寺古剎,他了空也不是真正意義的得道高僧,執著於武道上,重於釋道,做不到四大皆空。

修仙之道,據說可得長生;而在長生麵前,一切皆浮雲。

「仙師,請進入禪房上座,喝茶憩息。」

旁觀的幾名僧人見到自家方丈態度大變,不禁麵麵相覷。他們並沒有了空那般好眼光,自看不懂周亂山那一口氣的玄妙。

周亂山負手走入禪房,忽而對了空道:「今天之事,老和尚不得妄言,否則本道來此不是借房間一住,而是借爾等大好頭顱一用了。」

了空大氣不敢喘:「仙師放心,不該說的話,我們絕不會說的。」傳聞中術士神通廣大,性格喜怒無常。遇見之,處理得好會是一樁仙緣,處理不好卻會橫禍臨門,連死都不知道怎麼個死法。

……

「哥哥,你說把大聖放到山野上去?」

葉君眉幾乎是跳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葉君生點點頭:「不錯。」

葉君眉眼睛都鼓了起來:「可是哥哥,你到底是個怎麼樣的想法?」這樣的一個主意,實在難以理解。

葉君生嗬嗬笑道:「你放心,等我們回來,大聖自然也會回來的。」

「怎麼可能?」

葉君眉根本不相信。

葉君生眨眨眼睛:「妹妹你難道沒有聽說過老馬識途的說法嗎?」

「可大聖是牛!」

「馬也好,牛也好,隻要通了人性,便不會迷途。」

葉君眉急了:「就算它會回來,但是如果在野外的時候被人看見,抓走了怎麼辦?而且聽說山林間有老虎出沒,會吃了大聖的。」

葉君生不好直接說大聖為牛妖,如今它隱隱恢複了些修為,別說人抓不到,就算遇著老虎,隻怕也是老虎躲著走。

「哥哥,求你了,要不我不去參加詩會了,留在家裏照看大聖就好。」

麵對態度堅決的妹妹,葉君生搔搔頭,想了想:「要不我們去詢問一下大聖的意見?」

「呃!」

葉君眉被噎住了,雖然她認為大聖不是一頭普通的牛,但也不覺得它會通靈到這般地步。

就見到哥哥走入牛棚,一本正經地問大聖「要不要出城到山野上散散步,散散心什麼的,如果願意的話,就大叫三聲,以示回答……」

當葉君眉正覺得哥哥呆子氣發作,頗有喜感之際,忽然聽到三聲中氣十足的牛鳴:「哞!哞!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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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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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遭遇




雪花簌簌地落著,整個天地,銀裝素裹,地上積雪盈尺,一行蹄印遠遠而去,最終消失在南郊外的一座山嶺處。

這是大聖遺留下的足跡。

葉君眉終是同意哥哥的提議,將大聖放養山林--話說回來,這個提議頗為古怪,不屬於常規範疇。

望著漸漸被風雪掩蓋的印跡,葉君生若有所思:做出這個決定,絕非心血來潮,或者不得已為之,而是一種試探,也可以說是驗證。

大聖是一頭不同凡響的牛,它與葉君生之間的關係甚為奇特,非主僕,彼此也沒有什麼契約關聯,更接近於一種朋友的關係。

近期觀察,葉君生細心發現到,大聖有些躁動不安。於是,他藉機提出意見,讓大聖自主決定,是否要離開。

關於這個離開,是暫時性的,還是長久性的,葉君生並無十足把握,故而賭一把,讓大聖自己選擇。

根據推測,葉君生也猜出了個大概:在那個阿永手中買下大聖的時候,它的身體狀態應該是極差的,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甚至連被前主人牽去賣,也無法抗爭;事情的轉機在於其吞噬那一團鬼火之後,彷彿得到了能量補充,這才重新恢復生機,再度擁有力量。

如此一來,大聖便有了自由來去的大前提。想用普通繩子拴住它,就不可能了,如果它不願留在葉家,隨時都可以離開。

既然如此,葉君生還不如表現得大方點,直接給予它一個離開的契機,看它是不是要去辦什麼事。做完之後,如果大聖有心,就一定會回來。

「走吧,江家的馬車還在等我們。」

葉君生牽起妹妹的手,掉頭往不遠處的一輛馬車走去。

葉君眉一步三回頭,不知不覺間,臉上已流淌下兩行淚水。

……

渡雲峰一夜白頭,蒼茫一片,更增添幾分肅穆莊嚴的氣度。

僧房中,盤膝坐在床上的周亂山驀然睜開雙眼,眼眸有奇異的光彩流轉:「靜心調息五日,精氣神終於達到了巔峰,可以驅使師尊賜下的那道符箓了。」

他這趟閉關,一閉就是五天,不吃不喝,宛如辟榖,絕非尋常人所能做得到的。

外面的了空大師,聳然驚為天人,敬畏之心更盛。

當夜幕降臨,房中一燈如豆。周亂山雙手捏個法訣,嗤的一聲輕響,一道尺餘長的符箓憑空浮現在空中。

此符箓,通體橘黃色,上面寫有紅色的符文,筆走龍蛇,彎彎曲曲,奧妙異常。

周亂山口中唸唸有詞,驟然伸手一指,點在符箓上。那些紅色的符文就像接通了電一樣,一筆一劃,散發出耀眼的光華。反之,點出一指後,周亂山的精神一下子就萎縮下來,本來就短小的身形,又縮了一圈。

蓬!

符箓突然著火,獵獵燃燒,可那火焰,竟為碧綠色,如水波般流轉眩暈,其中又有意義不明的光點閃現。

周亂山聚精會神,觀看光點的情況,猛地雙瞳一縮,似有發現,喃喃道:「整個彭城縣地域,就一處地方有妖氣反應,莫非那就是目標所在?」

雙眉一皺,伸手捻一枚丹藥塞進嘴巴吞食,身子一聳,悄無聲息就開門掠出去,身形如煙,轉眼間不知去向。

外面風雪不休,人在飛奔,雪地上卻無痕跡,若是被了空看見,定然會驚駭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踏雪無痕,他武道修煉至先天門檻,可輕功修為也達不到這般境界。

南方有一片山脈,不高,很是蔓延,連綿而起,峰巒如聚。「呼」,周亂山的身子猶如大鳥橫空,驟然出現在一座山峰的半腰處。略一停頓,嗖嗖的就掠上一棵高大的松樹,直接立在樹冠上,抬頭掃視四周。

吼!

一聲虎吼,嘯傲山林,但這一聲吼,卻夾雜著痛苦恐懼之意。

周亂山視夜色於無物,覓聲而觀,就見到左側的山坡上,一頭斑斕猛虎倉促逃奔,其身後跟蹤不捨的,竟是一頭牛。

此牛不甚壯碩,還斷了一根左角,通體皮毛,青色泛然。它兇猛之極,一個蹦跳,居然直接就跳到虎背上,恍若泰山壓頂,力量無窮,生生將那百獸之王按翻在地上。

右角就勢一捅,刺入虎喉中。

嗷嗚!

猛虎發出悲鳴,掙扎不得,絲毫辦法都沒有。

鮮血噴湧,青牛張開大嘴,如飲甘泉--

一頭牛,在山野上狩獵猛虎,痛飲虎血!

周亂山望見,卻大失所望:晦氣,不是師尊所要尋找的狐妖,竟是一頭牛妖……哼,既然被我遇見,自當斬之。

想著,張口一吐,一道青氣所凝聚形成的小刀快速無比,直往青牛的頭顱斬去。

正在痛飲虎血的青牛警覺異常,非常靈活地一個打滾,堪堪躲開小刀的襲擊,又驚又怒,抬頭尋覓,一下子就看到立在樹冠上的周亂山。

一擊不中,周亂山咦了聲,念頭旋動,小刀倏爾轉向,再斬。

「哞!」

青牛的動作也是敏捷迅猛,飛快躲在一棵大樹後面。

哢嚓!

小刀斬過樹身,如切豆腐,攔腰劈斷,樹幹橫倒下來,打得雪花亂舞。

騰騰騰!

青牛知道不知對手,撒開四蹄,專挑樹林茂密的地方鑽去。

「還想走?」

周亂山吆喝一聲,飛身下樹,可追趕了十幾丈後,一陣心氣翻湧上來,鬱悶欲吐,不得不停住步伐:「哼,要不是剛催動秘法符箓,損了元氣,這頭牛妖如何能逃得過本道手段?罷了,看樣子師尊所要尋找的狐妖已遠離彭城,我還是回山門稟告師尊,覆命算了。這小小牛妖,姑且饒它一回。」

打定主意,略一調息,折身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他走後,過不多久,青牛施施然從林子裡探身出來,張嘴口吐人言:「哼哼,要不是本大聖一身修為十不存一,一個小小的陽關術士,咱一口吞一個,不帶嚼的。」

……

渡雲寺,了空大師見到周亂山所居住的僧房房門大開,裡面已人去樓空,再不見影蹤,頓時心中明白幾分,不由黯然歎息一聲:

「仙緣,仙緣過門而不留,何其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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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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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暈船





通江橫貫冀州,波濤洶湧,掉頭西去,最後咆哮入黃河。其中一段流域,恰好路過道安府外,甚為壯觀。

冀州管轄下有三大城府,道安府即為其中之一。

今天初八,正是道安詩會舉辦的盛大日子。及至黃昏之際,府城外的通江江麵上,已是舟楫遍佈,千帆競發,熱鬧非凡。

道安詩會,每屆都會舉辦三個晚上。曆史悠久,久負盛名,在整個冀州範圍內,都是很有名聲的。其中選出的詩詞歌賦,不乏膾炙人口之作。更有些出身貧寒的書生一詩成名,甚至得到達官貴人賞識,鯉魚躍龍門,躋身名流仕途。

故而,每年奔赴道安詩會,希冀能嶄露頭角的讀書人猶如過江之鯽,不知凡幾。

除了文人騷客,參加詩會的還有商業家族,以及青樓名媛——這個時代的青樓,絕非單純的齷齪之地,那些名妓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加上擁有傾城之貌,自小訓練出來的談吐禮儀,一向都是達官貴人、文豪名家所追逐喜愛的對象,不知演繹出多少家喻戶曉的風流故事,誕生過多少傳誦千古的名作詩篇來。

古言道:「喜登青樓精神爽,愛入紅塵靈感多」,可不是蓋的。

又有名人警句:體驗生活,不但要深入,更要介入,插、入,決不能僅僅隻是當個局外人……

實在大有道理。

道安詩會,發展鼎盛,規模極大,每一屆舉行,都要耗費許多錢財。這筆開支,自不可能全部由官府承擔。有精明官吏,便想出讓商家參與的模式,從而讓商家掏出大筆的捐獻,資助詩會。

反之,本來不登大雅之堂的商家也能獲得參加詩會的資格,並能推舉出一名代表來,寫出詩篇,角逐名聲——

這,就是江知年找葉君生的因由。

不過曆年來,商家所能請到的書生才華有限,大都是些落魄讀書人,甚至秀才都考不到的。這樣的人,能寫出像樣的文章詩詞,已勉為其難;再想去和那些才子們競爭,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故而,商家代表,年年都是陪太子讀書的角色;就算如此,不陪也得陪,畢竟官府有指標下來,要是商人得罪了官府,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唯有想方設法,實現獲利最大化,其中最主要的便是打響自家的商號招牌,那就等於花錢打廣告了。

打廣告最給力的方法,便是自家代表水平高,詩作能通過初選,入得評委們青睞,傳誦開來。

範例:今有詩作一首,乃某某商家代表某某所做……

這一念叨,商家名號就出來了,起到一個廣而告之的效果作用。

因此,為了搏出位,許多財力雄厚的商家都會花費高價請一些好代表。然而自古讀書人就自視清高,視錢財為阿堵物,稍有名氣的都不會願意與商家合作,更遑論有功名在身的了。

這次江知年來請葉君生,卻並未簽訂什麼協議,同樣沒有報酬一說,最多隻能算是一趟免費旅遊。

其實從江知年的角度看來,自家帶葉君生來參加詩會,實質為一次提攜。

葉君生為書癡,兩耳不聞窗外事,從小就生活在堆滿書籍的書房之中,堪稱「宅男」典範。他不出來,自然沒有展露才華的機會。別人無從瞭解,不知道這麼多年來,這人到底讀了什麼書,學到了什麼知識……或者說他讀書已讀傻了,腦子讀壞了,否則怎麼會功名也不去考,生活潦倒,還要個妹妹養活著?

簡直就是廢人一個!

這樣的人,多年以來,可沒有哪個商家敢請他來當代表的。

請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書獃子當代表,這不惹人嘲笑嗎?到時再鬧出些白癡笑話來,斯文掃地,招牌都會被砸掉,那就欲哭無淚了。

現在,江知年請了。

這一請,倒不是對葉君生有多大的信心,更多是一種補償——對於葉君生自動解除婚約的補償。

因為江知年覺得對不起葉君生的爺爺。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情感波動。

故而,當這個建議遭到江母的強烈反對時,江知年還是一力壓住。但江母也有她的立場,她說既然兩家已解除婚約,再無瓜葛,怎麼能又牽扯到一起,這樣可會敗壞江靜兒的清白名聲。

江知年想了想,幹脆讓江靜兒做決定。

令人意外的是,身為女主角的江靜兒居然同意請葉君生當詩會代表。

這個決定,讓江母摔了九個杯子……

……

嘔!

一陣大風吹來,激得波浪翻騰,葉君生的肚子也是一陣翻騰,趕緊趴在船舷上,再度嘔吐起來。

他暈船——

這實在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從早上開始,他已吐了好幾回了,吐著吐著,不但不習慣,還幾乎連黃膽水都吐了出來。

這艘船,便是江家租賃的座船,船頭上打著江家的旗號:江騰鏢局!

江家經營的便是鏢局生意,近年來發展得不錯,在冀州轄內,已開了一十八間分局,總局就在彭城縣。

對江家的瞭解,葉君生也是近期才知道多些,以前見識太膚淺,畢竟前身書獃子關心的隻是書。

「哥哥,你沒事吧。」

葉君眉趕緊遞過來一條毛巾。

葉君生臉色蒼白,接過毛巾擦幹淨嘴,苦笑道:「沒事,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哼,百無一用是書生。」

是江靜兒的聲音,她一身男裝,英氣逼人,大踏步經過——這少女,似乎絕不願放過任何一個能奚落葉君生的機會。

留下一句極為傲嬌的話語後,她當即昂頭挺胸而去。

發育得很好的胸脯,就算用布條狠狠地紮住,但還是顯示出了跌宕起伏的形狀來。如果完全解放,那得多大?

這必須是個嚴肅的問題。

葉君生定了定神,道:「我還是回去船艙休息一下吧,到了晚上,風平浪靜了再出來。」

說著,腳步有些踉蹌走回船艙房間。

葉君眉不放心,趕緊在一旁扶攜著。

進入房間內,葉君生倒頭就睡,他突然間有些後悔,答應江知年來參加這個詩會了。

關乎江知年的心思,他自是懂得。

因為懂得,所以才會來參加,隻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暈船呀,真希望這三天,早些成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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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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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見識




夜空遼闊,星子零落;通江之上,一片燈火通明。管絃歌樂,如江水滔滔不休,好不繁華熱鬧。

詩會第一晚,並不鬥詩,而是各憑興趣,自由活動;或三五成群,對酒當歌;或腰纏金銀,尋歡作樂。

遠處的歡樂,別人的熱鬧,仿若隔世。葉君生靜靜地躺在房間中,哪裏也沒有去,隻是安靜地閉目養神。

由於暈船得厲害,晚飯幾乎沒有怎麼吃,隻草草扒了幾口飯。現在肚饑,如一團火在肚子裏燒著。

咕咕咕!

肚子抗議的聲音間或響起。

咿呀一響,葉君眉推門走了進來,手裏捧著一口瓦罐,打開,香氣撲鼻,是一罐美味可口的魚湯。

「哥哥,我知道你晚飯沒吃飽,就到廚房中燒了一罐魚湯來給你吃。」

說著,又返身出去,很快就端來一大碗米飯。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葉君生滿腹柔情,拉著妹妹坐下,伸手將她臉上沾到的一處汙跡抹幹淨。

葉君眉麵皮微微一紅,道:「哥哥,晚上風浪不大,你趕緊多吃些吧。」

「嗯。」

葉君生自不客氣,狼吞虎嚥,風捲殘雲,看得妹妹都擔心,連忙說慢點,不要被魚刺刺到了。

不多會,吃飽喝足,打個飽嗝,幸福油然而生,當下問道:「江爺爺他們都出去了嗎?」

葉君眉點點頭:「江爺爺去找朋友談生意了,不過江姐姐倒還在船上。」

葉君生哦了聲,便起身出船艙,要到甲板上散散步,有助消化。

「靜兒,走吧,我已約了好些好友在鼇頭島上相聚,煮酒烹茶,談文論武。都是很高雅的俠少公子,有踏雪山莊的萬公子,有歲寒山莊的謝公子,還有當今武林公認的三大玉女仙子之一的郭女俠……對了,你不是一直想認識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謝大俠嗎?據說他也會來。」

娓娓而談,說的都是武林俊秀名人——自古朝廷之上為廟宇,朝廷之下有江湖。到了天華朝,武林發展尤其鼎盛,文治武功,雙管齊下,並不一概打殺。於是漸成規模,湧現出許多黑白通吃的大人物來。

比如說渡雲寺的了空大師,便為其中之一。其修為至武道先天,已是頂尖的武林高手。

彭青山雖然為官身,但這方麵的聯係不少,交際廣闊。

江靜兒驚喜地道:「謝大俠也會來?」

「嗬嗬,聽說他千裏追殺,斬了一名作惡多端的汪洋大盜,回來途中,恰好路過道安府,受了邀請,便要參加,這可是極難得的機會,謝大俠性格孤傲,高手寂寞……咦?」

說到這,抬頭見到站在甲板上彎彎腰的葉君生,不禁愣住:「怎麼是你?」

葉君生拱手作禮:「見過彭大人。」

此人正是彭二少爺彭青山。

驟然在這裏見到葉君生,彭二少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就轉眼去看江靜兒。

江靜兒嘴一撇:「他是我爺爺請來的詩會代表。」

彭青山「哦」了聲,神色恢複如常,淡然道:「葉君生,你既然為代表,明天晚上可得努力寫出好詩……嘿,聽說你臥薪嚐膽,攻讀詩書,做書癡十幾年,一定滿腹經綸了,想必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他綿裏藏針,話中有骨頭,葉君生自是聽得分明,卻故作不知,一本正經地作揖道:「知我者,彭大人也。」

一副知己相逢,於心慼慼然的德行。

彭青山隻覺得一拳打在棉花處,軟綿綿毫無著力之處,雙眉跳了兩跳,卻不好和一個呆子認真,對江靜兒道:「靜兒,我們走吧,免得他們久等。」

江靜兒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忽而笑道:「青山,不如也讓葉公子一起去吧,見識見識。」

聞言,彭青山不悅地道:「靜兒,相約的都是很高雅的公子俠少,能仗劍刺浮雲,能高歌嘯河江,葉君生去了,一句話說不上,不但尷尬,還會自慚形穢的。」

葉君生聽見,暗自冷笑,他打心底就反感這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圈子優越感,什麼公子俠少,不就是紈絝子弟嘛,穿著白衣,帶著寶劍,自命風流。然後起一些自以為高雅的綽號,一群人互相吹捧……

我呸!

江靜兒本就沒有真正讓葉君生去的意思,就是想藉機「打擊報複」,這時目的達到,便笑吟吟道:「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們走。」

「江小姐,彭大人,兩位請留步。其實小生呆在船上,覺得挺悶的,正想四下走動,故鬥膽請兩位能帶我過去那鼇頭島見識見識。」

葉君生出乎意料地自動請纓,這才反輪到江靜兒怔住,秀眉微蹙:「葉君生,到那裏你誰也不認識,去那作甚?」

葉君生嗬嗬笑道:「隻需識得風花雪月,何須一定要識人?」

這句若有所指的回答,頓時惹惱了彭青山,正要發作,腦海徒然有靈光閃過,不由笑道:「甚好,既然葉君生你想去,那就一起走吧。」心中暗道,到了島上,自有辦法讓你醜態百出,難堪得無地下台。

他的心思,江靜兒明白幾分,趕緊嬌叱道:「不行。」

葉君生愕然道:「江小姐,如今是彭大人請我,並不需要你批準吧。」

「你!」

江靜兒簡直氣得七竅生煙:這呆子真是油鹽不進,頑劣不靈……好,讓你去,等你被戲耍得狼狽不堪,無地自容之際,你就知道後悔了。

她此際的情緒,莫名的複雜,或者連自己都不曾注意到。

葉君生便去告訴妹妹,並叮囑她好生呆在船上,然後出來。

心中有了計劃,彭青山熱情如春風,,很親切就拉著葉君生的袖子,生怕他會反悔似的,直順著橋板,走到停泊在旁邊的自家船上,馬上吩咐開船,駛往鼇頭島。

一路上,江靜兒氣鼓鼓的,極少說話;而葉君生也沒有適宜的話題,其實就算有,也說不出口了。因為船划得快,顛簸起伏,他隱隱又有暈船的跡象,好在不算太嚴重,奮力忍著,定住心神意誌,這才沒有吐出來。

彭青山在一旁看見其臉色蒼白,嘴唇緊抿,快意無比:哼,原來這呆子暈船,看來不用到鼇頭島,半路上就能把他折騰個半死不活。真是個煩人的家夥,本以為識趣解除了婚約,不料還敢糾纏不休,傻乎乎的,看本大人怎麼玩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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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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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奈何




鼇頭島,位於通江上遊,團團如蓋,狀若鼇頭,故得名。

此島山清水秀,靈氣蘊含,後又修了石道,建立許多亭台樓閣,久而久之,就成為道安府一處名勝景點,平時多有文人騷客,富翁貴人前往遊玩觀光。

在島上中心處,有一口深潭,名「龍潭」,深不可測,潭水碧綠清明,就算在酷夏炎暑之季,都有絲絲寒氣散發,極為奇異。

有傳聞稱,此潭深千丈,可直通龍宮——傳聞的真實性無從稽考,而它的散播流傳,無疑為整個鼇頭島蒙上一層神秘的光環,更加引人入勝。

龍潭邊上,有一方巨大的鼇形岩石,通體淡青色,渾然天成,栩栩如生。看上去,就像一頭巨鼇剛剛從潭中爬出來,擺動肢體,要走向遠方一般。而在石背之上,有「獨佔鼇頭」四個飄逸大字,鬼斧神工,乃是當代書法名家顧好道的親筆。

顧好道,人稱「書聖」,一字千金,十年前他遨遊此島,駐足潭邊,見奇石,於是潑墨揮毫,寫下這一幅字。筆墨淋漓,有鬼斧神工之妙。後來道安府請來名匠拓印字跡,加以保護,就不怕風吹雨淋破壞了。

是夜,夜色茫茫,龍潭近處的空地上,燈籠高掛,數以百計,把周圍照耀得如同白晝般。

燈火之中,宴席成排,正有些風流倜儻的才俊人物在飲酒作樂,邊上奴婢僕從,走馬燈籠般服侍慇勤,不斷地斟酒上菜。直把此地,當成了酒樓之所。

「我欲踏雪去,狂飲三百杯;飛舞掌中劍,向晚不須歸。」

席間一公子長身而起,麵如冠玉,玉樹臨風,身穿狐皮裘衣,雍容華貴,左手把持一壺酒,不斷往嘴裏灌著,狂態萌生,出到空地處,右手抽出腰間寶劍,一泓寒光,飛舞旋動,如花團錦簇般耀眼。

這一手吟詩,喝酒,舞劍,狂放不羈,風姿豔絕,頓時引得一片喝彩聲。

「好劍法!」

「好詩!」

「狂劍之名,劍生不負也。」

當下許多人拚命拍掌。

「靜兒,他就是萬劍山莊的萬劍生萬公子,人稱『狂劍』,劍法超群,有狂意,等閑不會在人前出手。他眼下願意舞劍,卻是因為場中有郭仙子的緣故。」

在席間下首處,彭青山輕聲向江靜兒介紹,而葉君生則坐在最邊上,正在埋頭對付美味佳餚呢。

彭青山所說的「郭仙子」,形體窈窕,麵上蒙一方輕紗,容貌若隱若現,更顯得神秘誘人。

所謂「仙子」,自是美譽。

這次夜宴,主要人物便是萬劍生、郭仙子、彭青山、以及歲寒山莊的謝明遠謝公子。至於那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如今卻還沒有來到。

作為彭青山帶來的「朋友」,換了女裝的江靜兒英姿嬌媚,氣質颯爽,並不亞於郭女俠,頓時成為一個焦點;而衣裝簡樸的葉君生,幾乎直接被無視了。

萬劍生舞劍完畢,還劍於鞘,昂然挺立,接受一片讚賞。他腰間懸掛的劍鞘,乃是上等的烏鯊魚皮煉製而成,上麵又鑲嵌了一十八顆寶石,熠熠生輝,光彩奪目,襯托之下,更顯得此子卓越不凡。

他正顧盼自雄間,忽然瞥見席上有一子頭也不抬,雙手油膩,正在狂啃一根豐滿的雞腿,根本沒有任何表示,心中頓時不悅:哼,彭青山都帶的什麼人來,行為如此粗鄙,吾與他同席,簡直辱沒了自家身份。當下喝道:「你是何家子弟,日間不得飲食嗎?吃相如此敗壞,無端惹人笑話,還不速速退下。」

喝聲隆隆,毫不客氣,之前彭青山沒有細說其中緣由,可他也不給麵子。

葉君生嚼肉不停,慢悠悠回答:「小生葉君生,受彭大人邀請而來。既然來之,便為客人,閣下大呼小喝,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反擊犀利,針鋒相對,氣氛一下子就緊張。

火燒上身,那邊彭青山心中暗罵,但此刻卻不好明說。

萬劍生惱怒不已,對彭青山道:「青山,你怎得請如此卑劣之客前來,徒然汙了郭仙子的明眸。」

那邊的「郭仙子」,果然秀眉緊蹙,不堪入目,很看不慣的樣子。

彭青山不慌不忙道:「劍生兄稍安勿躁,說起此子,乃是我彭城縣一大名人,人皆稱其為書癡,足不出戶,閉關讀書十餘載,平時飲食,皆依賴幼妹供給……」說到這,故意頓一頓。

萬劍生立刻就聽出來了其中的嘲弄之意,哈哈大笑:「原來是個傻子廢人,怪不得如饑似渴,隻怕平生不曾品嚐過如此美食吧。」

聞言,江靜兒頓時臉色一緊:來了,果然來了……

轉眼卻見到葉君生並沒有暴怒的模樣,反而是很淡然態度:「美食可口,奈何某人麵目可憎,忸怩作態,端是倒人胃口。」

這句話一出,便等於赤、裸裸的挑釁了。

彭青山真沒想到他敢如此說話,驚喜交集;而江靜兒則心中大呼糟糕。

萬劍生怒極而笑:「小子,既然你倒了胃口,那就不用吃了吧。」大踏步走來,就要動手,將他扔出去,想必這一扔,定然會扔出一道美妙的弧線來,使對方上演一出精彩的「餓狗搶食」醜態。

呼的!

不及多想,也道不清是何種情緒作怪,江靜兒就挺身護在葉君生麵前。

這一護,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萬公子息怒,葉君生是我江家請來的詩會代表,我卻不能坐視其受人欺淩而置之不理……」說著,又對葉君生道:「葉君生,既然此間主人不愉,你隨我走吧,免得得罪更多的人。」

葉君生點點頭,放下本來已緊緊握在掌中的一根筷子,起身跟隨江靜兒離席。

場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彭青山臉上,彭青山對於江靜兒的情義,他們洞若觀火,自是看出幾分端倪,可眼下江靜兒卻完全不顧及影響,不惜挺身攬下一切責任,保護葉君生。至於說「他是自家的詩會代表」云云,誰都聽出來是托辭。

彭青山的臉好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上去一樣,火辣辣的,一時青,一時紅,啪啦,卻是握在掌中的一口玉杯被捏得粉碎。

同時碎掉的,還有那一份滿滿的自信:我本將心係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第三十六章:異變




晚風習習,水流滔滔,船槳划動流水的聲響,交織在一塊,便成為一曲輕快的調子。

江靜兒的心情卻一點都不輕快,陰著臉,打量葉君生:「沒想到你開竅之後,脾氣倒變大了。」

必須大。

依照傳聞,葉君生以前的模樣,打三百大板估計都拍不出個屁來;只怕被人一吼,兩腿子就開始發軟,屎尿都會流溢。

今晚呢?

今晚的葉君生就像個好鬥的雞——肯定是公的啦,見人就想啄一口。問題在於,他有這個脾氣,有那個本事嗎?

難道說那些書獃子,都有一身倔脾氣?

這一點倒很好理解,比如說入朝為臣,精忠愛國,有時候為了進諫,不惜以頭觸階,撞柱,甚至在城門上吊……

如上種種,說好聽是讀書人的骨氣錚錚,說難聽便是二愣子。

現在的葉君生無疑一樣,面對武功高強的對手,竟敢當面頂撞,簡直不怕死了。

「咦,有些不對勁……看這呆子,明明不是那樣犯渾的人,莫非他有所依仗,或者說,他算定我會相助,其實就是故意來攪局,噁心人的……」

江靜兒心思聰慧,念頭旋轉,立刻就捕捉到了一些破綻之處。越想越有可能,隱隱居然有上當的意味。

只聽葉君生悠然回答:「脾氣大點也不完全是壞事,起碼我證明了一件事。」

江靜兒疑問:「什麼事?」

葉君生眨眨眼睛:「那就是你雖然渾身大小姐脾氣,但有時候還是很可愛的。」在那樣的情況之下,面對萬劍生,這女子能夠挺身而出,這樣的捨棄果敢,大有扶弱俠風——雖然,就算她不扶,葉君生也能活得很好,不過意義截然不同了。

可愛?自己?

江靜兒平生未曾聽過如此評價,霍然站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只能甩下一句:「胡說八道。」

氣哼哼地起身返回烏篷裡去了。

這是一艘小船,從鰲頭島那邊的碼頭租來的——鰲頭島為熱門景點,開發得不錯,自然也有碼頭,有靠此為生的船家。

立在船頭上,吹著晚風,葉君生的思維十分清醒,他回首張望,望見鰲頭島已化為一團模糊不清的黑影,間或有一些亮光閃出,應該就是聚會在上面的人所點起的燈火。

「嘿,公子俠少,武林仙子,算是見識了……」

突然哂笑一聲,盤膝坐下,閉目靜思,卻是在修煉《永字八劍》。

隨著感悟增深,葉君生通過冥想,也能琢磨體會劍意。這是一個了不得的進步,可以大大提高修煉的時間段。

隱隱間,他感覺到,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演化出第三道劍意:「豎筆劍意」了。

小船划回到江家所租賃的座船邊上,江靜兒與葉君生上了座船,彼此不再說話,就各自分開回自己的房間。

他們之間,本來就不是很熟……

……

對酒當歌,寶劍狂舞。

嗤!

當最後一劍勢如閃電般脫手飛出,刺入一棵樹幹之時,彭青山彷彿將所有的憤懣都發洩了出來,團團一抱拳:「劍生兄,明遠兄,郭仙子,今晚因我之故,累得你們興致敗壞,彭某有罪。如今天色已晚,恐怕神劍行空不會來了。如此,久待無趣,我就先行告退吧。他日再會,定將敬酒賠罪。」

落落大方說完,帶著自家隨從離去。轉身而去的時候,臉色終於按耐不住的變得鐵青:

「江靜兒,你怎能如此!你怎敢如此!」

一個巨大的聲音,在內心咆哮質問。

他實在無法想像江靜兒竟會幫那呆子出頭,以至於不可收拾,讓整件事情都失去了控制。

如此,等於是江靜兒做出了選擇。這個選擇,或許不會是葉君生,但更不會是他彭青山。

這才是他最不可接受的事——他本以為,江靜兒之前的若即若離,只是礙於與葉君生之間的婚約。當婚約解除,一切障礙消失,江靜兒自會**,順理成章成為自己的女人,哪知道竟會是這般結果?

彭青山又怎想得明白,在江靜兒心目中,對他只是當個哥哥一樣,根本就沒有任何情意。

以「哥哥」的名義,自古便是一張悲情好人卡。只是今天這張卡,派發的時候很讓人下不了台而已。

誰造成的?

彭青山一走,萬劍生與謝明遠等對視一眼,冷哼道:「我等興致,盡被那癡兒壞去,不如散了吧。」

本來很有意頭的一場宴席,居然鬧得不歡而散,實在令人鬱悶。

他們這一個圈子,都是鮮衣怒馬的年輕俊秀,心氣比天高,沒來由給一個窮酸書生攪了局,簡直豈有此理。

曲未終,人已散,過不多久,本來熱鬧騰騰的地方,就剩下空蕩蕩的亭台樓閣,樹木對影,以及收拾不乾淨的殘羹冷炙。

一下子靜謐下來,或有山風吹佛樹葉,沙沙作響。

沙沙沙!

叢林間忽然響起一陣細微的足音,過不多久,就見到一頭獸類探頭探腦地現身。

微弱的星月照耀下,可以看出,它竟是一頭豬。

一頭粉嘟嘟的大肥豬!肥頭大耳,粗略目測,起碼有三、四百斤的身段,那一身皮肉,白裡透著紅,紅裡透著嫩,胖乎乎,粉嘟嘟,令人看見,就想撲上去咬一口。

它躡手躡腳,憨態活潑,一對眼睛,咕嚕嚕不停打轉,顯得異常靈動的樣子。

躲在一棵大樹後面,肥豬目不轉睛盯著前方,看著那一方巨鰲狀岩石。而它的情態,根本不像在看著一塊死物,而像在看著一個會動的有生命的存在,期盼而興奮。

「嗯,有人來了?」

它突地耳朵一豎,似乎聽到了某些動靜,立刻斂息靜氣隱於草木之中。

片刻之後,只見一道飄忽的人影悄然而至,也不現身,卻藏在另一邊的位置,也如肥豬這般潛伏窺視著。

許久,天上的雲層被吹散了些,月光熠熠,傾瀉下光華。

噗!

那塊本該是死物的青色石頭居然在這一刻動了,變成了活物,鰲頭緩緩揚起,嘴巴驀然張開,吐出一張巴掌大小的玉符來。

這張玉符,四四方方,約莫半尺長短,上面有字符流轉,奧妙非常。只是玉符質地顯得有些敝舊,有破損的痕跡。

玉符被吐出後,憑空豎立,微微上下浮動,竟在吸收吞吐月亮精華。

嗤!

就在此刻,一道劍光橫空出現,正是那潛伏的人影,手提一柄三尺青鋒,疾斬而來。

石鰲這才察覺,來不及吞回玉符,凌厲的劍光已斬至,居然只一劍,就斬斷了它與玉符之間的聯繫。

那玉符,猶如活物,登時沖天而去,然後化為流光,朝著樹林激射而去,似乎在逃遁。

「哪裡走!」

人影並不繼續攻擊石鰲,折身急追玉符,忽而見到樹林中蹦起一團粉嘟嘟的身影,竟為一頭大肥豬。

這一刻,肥豬的動作十分敏捷,大口一張,就將迎面飛來的玉符咬住,咕嚕咕嚕地吞進肚子,放聲大笑:「八代祖宗顯靈,通江河伯之位,從天而降,俺老豬得矣。」

飛快轉身,一溜煙跑個沒影。

那劍客追之不及,十分懊悔地狠狠一跺腳:「到手的仙緣,竟被一頭豬妖搶了去,謝行空呀謝行空,仙緣絕矣。」

他竟就是那享譽武林的第一神劍謝行空。

噼啪!

一聲巨響,不用回首,謝行空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

《道安府志》:明正十五年,正月初八夜,天降冬雷,擊碎鰲頭島上奇石,此兆不明。或有傳言曰:頑石存世千年,經歷無數,乃至靈竅開通,修煉得道,故度雷劫而飛昇也。民眾深信之,後府衙在此遺址之上,建立石台,名「飛昇台」,旅者甚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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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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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陷阱




夜已深,可葉君生還沒有安睡,想著一些紛遝的事情,難以入寐。便摸索出貼身攜帶的那一幅《靈狐圖》,展開,在燈下觀看。

畫中白狐讀書,栩栩如生,神態寧靜恬然。看著,不自覺就會沉浸在畫境當中,受到感染,心平氣和下來。

看了一會,把畫軸捲起,葉君生意興大發,當即鋪開文房四寶,唰唰唰,揮毫著墨,抄詞一首: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正是那一首傳誦千古的名篇《念奴嬌?赤壁懷古》,不寫題目,隻寫正文。一氣嗬成,寫罷擲筆,也不收拾,直接上床睡覺。

至人無夢,第二天閑暇,葉君生帶著妹妹上岸,要去道安府中逛逛。走之前,江靜兒氣哼哼地再三叮囑,要他們早些回來。因為今晚詩會正式開始,戌時會傳下題目,讓一眾選手即興發揮,為時半個時辰,逾期不交稿,一概不接納。

葉君生應了聲,自顧去了。

比起彭城縣,道安府自是更大更繁華,人群川流不息,街道上有許多新鮮玩意販賣。

葉君眉看得目不暇接,興趣濃生,但也隻是看著,不曾購買——經過葉君生在鄉下寫對聯的營生,手頭倒是寬裕了些,有百文餘錢,不過開春之際,葉君生參加童子試,用錢的地方多著呢,隻得這些積蓄,根本還不夠,如何敢胡亂花錢。

葉君生卻看破了妹妹的心思,不假思索就走到一處攤檔上,要買一口玉鐲子。這鐲子,質地並不好。

好的首飾,怎麼可能會擺在街邊叫賣?

剛才瀏覽之際,葉君眉明顯對這鐲子很喜歡,隻是反複拿起來觀看後,又放下了。

這一幕,葉君生看在眼裏,不顧妹妹反對,隻粗粗還了一下價,就買下了,親手戴到葉君眉的手腕上。

「哥哥,這怎麼可以……」

葉君眉一向都是荊釵布裙,素麵示人,不曾戴過什麼飾物。如今哥哥不惜花費一半的積蓄,買下玉鐲子送給自己,不禁又是感動,又是焦慮。

葉君生嗬嗬一笑:「無妨。」繼續走。

「嗯?」

走著走著,他突然站定回首,掃視之下,卻沒有發現。

「哥哥,怎麼啦?」

葉君眉好奇問。

「沒什麼。」

葉君生隨意回答,話說他剛才隱隱間覺得有人在後麵跟蹤,隻是仔細觀察,又無異狀,似乎是自己多心了。

一番閑逛,到了中午,吃過一碗麵後,看時候差不多了,兩兄妹就開始出城,準備返回江家的座船上。

不曾想剛出城門,氣候突變,居然淅淅瀝瀝下起冬雨,打在身上,透心涼的寒意。

兩人沒有攜帶雨具,不得不又回到城中,見到有租賃馬車的,一咬牙,花費二十文錢租了一輛,趕往出城。

車輪轆轆,冒著風雨前進。

剛才雨來得急,兩人的身子都被打濕了些,幸好穿厚了,影響不大。至於頭髮,葉君生戴著書生巾,算是一頂帽子,可以保護周全;但葉君眉就沒法子了,頭髮有點濕,幹脆解下來,肆意披散著,烏黑油亮,天然直,幾縷垂在胸前,襯得一張白生生的臉蛋,別有一股慵懶的風情。

聽著雨點打在車篷上的聲響,葉君生歎道:「沒想到今天居然會下雨。」

葉君眉笑道:「如今季節,正是多雨之時呢。」

確實,這個時候的雨水,往往和秋雨有得一比,一下來,極為連綿,甚至好幾天都不會停歇。

聽著風雨聲,說著閑話,時間悄無聲息地過去。

「咦,不對!」

葉君生突然警覺——道安府距離通江河畔距離不算很遠,步行大概半個時辰就可以到了,為何如今乘了馬車,許久還不到?

「車伕,怎地還不到碼頭上?」

就聽得車伕回答:「公子,下雨路難行,故而遲滯了些。」

葉君生卻不信,喝道:「你且停車,我看看環境。」說著,就要撩開車簾子,看四周地方。

「駕!」

車伕根本不聽吩咐,反而大力一抽馬鞭,車速徒然加快。

葉君生又驚又怒:「好賊子!」往前撲去,要先製服車伕。

轟隆一響,此刻馬車趕到了一個去處,衝了進去,然後急停住,後麵有關門的聲音。

葉君生撲出去,終於看清周圍環境,竟是一座高牆院子,四下的牆,高達兩丈餘,光禿禿的。

院子約莫百平方圓,空無一物,後麵一宅子,門戶緊閉,而前頭的院門同樣被緊緊關住,就形成一個前無去路,後無退路的陷阱之地。

那車伕竟是練過武功的,就地一躍,身形敏捷,最後站立在台階上,雙手抱胸,望著葉君生吃吃冷笑。

葉君生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欺騙我們來此?」

那漢子傲然道:「某姓蘇,乃彭家護院。」

彭家?

電光火石間葉君生就醒悟過來:「你是彭青山指使而來的?」

蘇護院哂笑道:「我家二少爺,乃是朝廷命官,如何會做此等事宜。」

葉君生不是笨人:「原來是彭青成,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想幹什麼?」

蘇護院哈哈大笑:「一會等大少爺來到,你自然便能知道。他現在赴宴,大概黃昏就會來此。這段時間,我勸你們乖乖地留在車廂中,享受最後的平靜時光吧。不要試圖呼救,或者逃跑,這莊子建立在荒郊之處,你們就算叫破了喉嚨,都不會有人聽見的。」

他自信滿滿,望著葉家兄妹,就像看著兩隻等死的人。

「哥哥!」

飛來橫禍,葉君眉不免驚慌失措,緊抓住哥哥的衣襟。

「君眉,有哥哥在,不用怕。」

葉君生鎮定地道,目光在地麵上巡視,發現有一根手指粗細的枯枝,不過半尺長,隨即撿拾起來,橫在胸前,彷彿絕代的劍客,拿起了相伴多年的寶劍。隻是枯枝上,不停地有泥水滴落。

「君眉,回到馬車上,哥哥會保護你的。」

那邊蘇護院聽見這話,又看到葉君生很認真的樣子,先是愕然,然後捧腹大笑,直笑得肚子發疼。他閱人多矣,可平生真沒有遇見過這麼傻楞的人,更不曾聽過如此幼稚的話語,實在太搞笑了。

然而就在他的視線中,那名天生麗質的少女就真得很平靜地坐回車廂裏去,沒有尖叫,沒有惶恐——有哥哥在,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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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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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風雨





風雨如晦,漫無止休,天色已晚。

風雨中一輛馬車朝著荒郊外急速奔馳,車廂內溫軟如春,彭大少爺肥胖的體格擠在裏麵,偌大的車廂空間一下子變得逼仄起來。

他手中正端著一杯美酒,啜了一口,舒服得整張麵目都舒展開來。然後腦海就浮現出那張美得毫無瑕疵的小臉,內心不禁一陣騷動——實在沒有想到,葉家那丫頭居然生得如此美麗驚人,簡直就是禍國殃民。

雖然年紀還稚嫩,身子還沒有長開,但他彭大少爺最喜歡就是這一類的,青澀而可人。每當聽到她們在身下痛哭哀吟,總使他有一種摧殘的肆虐快意,能讓全身三萬八千個毛孔都鬆動開來。

「二弟也不知搞什麼鬼,一時一個樣。在彭城的時候,說不要再找葉家了,可來到道安府,又說葉家丫頭到了城中,讓我見機行事……嘖嘖,幸好我去看了看,否則便走寶了。」

微微有些酒意湧上心頭,彭青成美滋滋地想著:

「這時候,蘇護院肯定得手了吧,我隻恨不得一下子就飛到別院去,好好享受……哼,前麵三番幾次,都錯過了機會,這一次,看你個小丫頭怎麼逃得出本少爺的手掌心。今晚風雨助陣,咱正好吃了那顆金槍不倒丸,來個七進七出。」

想到妙處,嘿嘿淫、笑。

「如此妙人兒,自當馴順了牽回家中長期享用,至於她那呆子哥哥,剁碎了餵狗吧。不過說也奇怪,明明他已經與江家小姐解除婚約了,二弟為何還如此憤恨?連這番事,也罕見地表態支持。雖然二弟說不管我怎麼做,也不過問,但態度已是讚許……罷了,管那麼多作甚,他當他的官,我做我的彭霸天,多好。」

越想越心急,對外喝道:「張三,趕快點。」

那車伕張三趕緊應聲:「是,少爺。」

鞭子抽打,駿馬奔馳的速度更快了……

……

風雨動通江,引得波濤翻騰,好像一條騷動的巨蛇在扭動身子。一片舟船就停泊在江麵上,連成一個矩陣,倒不怕浪大。

江家座船上,江知年正坐著喝茶,見到孫女進來,問:「靜兒,君生回來了沒有?」

江靜兒氣呼呼道:「還沒有,這呆子,也不知道帶著妹妹跑哪裏去了,這時候都不見人影。」

江知年問:「可曾派人到道安府裏找過?」

「派了。」

江知年倒算沉得住氣,道:「那就再等等。」

江靜兒道:「爺爺,可戌時快到,詩題就要公佈了。我想,他是不是寫不出詩詞來,怕出醜,所以偷偷逃跑了?」

「不會,君生不是這樣的人。」

江知年很肯定。

江靜兒嘴一撇:誰知道呢,這呆子看似木訥,實質一肚子壞水……

約莫一盞茶時間,到道安府找人的隨從回來了,都說沒見到葉家兄妹。

江靜兒狠狠一跺腳。

這時候外麵有消息傳來,本屆道安詩會的題目出來了,以「江」入題,題材不限,可詩可詞可賦,很多體化。

江靜兒望著爺爺:「爺爺,怎麼辦?」

江知年苦笑道:「繼續等吧。」能怎麼辦?他是開鏢局的,武林人士,舞刀弄槍可以,舞文弄墨就免了。

江靜兒惱怒道:「我就知道這呆子靠不住。」

江知年出言勸慰:「靜兒,不必煩躁,反正我們本就是應付公事,不抱多少希望,就算交不上詩詞,也沒什麼。」

多年以來,受邀而來的商家,沒有哪家聘請的詩會代表有出色之作,能擠進初選,已很難得。

江靜兒嘟著嘴道:「可這也太難看了,會惹人笑話的。甚至還會被人抓住辮子,說藐視詩會呢。」

江知年看著她,忽地一拍手:「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你呀,靜兒你不也讀了好幾年書嗎?趕緊寫一首交差。」

聞言,江靜兒小嘴巴張得大大的,腦袋晃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我不會寫。」

她雖然讀過幾年書,但更多的心思還是放在練武之上,最討厭的便是那些文縐縐的詩詞。

江知年卻不管三七二十一:「靜兒,你不寫,難道還要爺爺寫嗎?我一把年紀了,我容易嘛。」

「可是……」

「沒有可是了,趕緊去準備吧,我先去張淮山那邊逛逛。」說著,一溜煙跑出去。

「爺爺,你不仗義!」

江靜兒一吼,委屈得差點兒眼淚都要掉下來。

又等了許久,葉君生還不見蹤影,眼看交稿的時間過了一半,江靜兒心急如焚,沒辦法隻得回到房間,這才想起自己不曾帶有文房四寶,不得不去到葉君生的房間,尋來筆墨,坐在書桌上冥思苦想。

俗話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是一門要講究天賦的文藝才學,絕非臨時抱佛腳就能上手。

「大江滔滔去,一去幾百裏……」

不對,記得老師說過詩詞需要誇張修辭,這才顯得有氣魄,那就「一去幾萬裏」吧。

可是,去了幾萬裏後,該幹嘛呢……

江靜兒絞盡腦汁,搜索枯腸,好不容易起了句,不料後麵就接不上了,急得團團轉,搔頭撓腮之間,把些墨水都濺出來,幾點灑在晶瑩的臉上,一抹之下,頓時成了個大花貓,顯得狼狽不堪。

「葉君生,你個混蛋!」

江大小姐終於忍不住,怒氣衝冠,把毛筆狠狠一扔,又將紙張抓起來——

「咦,這是?」

一瞬間,她發現案頭上壓著一張寫滿字句的紙,拿起來,不由念起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這是一首詞,應該為葉君生所寫,最重要的是,詞中與「江」有關。

江靜兒喜出望外,倉促間,她可讀不出來這首詞的好壞,隻想著有東西交差,那就謝天謝地了。又見到此詞沒有標題署名,就咬著筆頭,想了一會,終於確定個自以為比較貼切的題目,於是端端正正寫上:《懷古》,正詞後麵又添上「彭城江騰鏢局詩會代表葉君生作」的字樣。

如此一來,格式便比較正規了。隻是一張紙上,兩種筆跡,一種龍飛鳳舞,一種娟秀婉約,顯得不那麼和諧。可這時候,江靜兒哪裏管得了那麼多,趕緊吹幹了墨汁,拿出去交付給專門收稿子的人——

此時,距離截止時間,不足一刻鐘了,風雨飄零,葉君生還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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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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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殺人





嘶!

車伕一勒韁繩,拉車的駿馬長鳴一聲,就把馬車穩穩地停在莊園大門之外。

「大少爺,到了。」

彭青成「嗯」了聲,騰挪下車,站在簷下,對車伕道:「你趕車回去吧,不必等我了。」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反正莊內已有三名心腹在,萬無一失。

車伕應了聲,揮起馬鞭,趕車掉頭,又消失在雨幕之中。

啪啪啪!

開始拍門,很快裏麵就有人開門,探頭出來,正是一個心腹,名叫「阿壯」:「大少爺,你來了。」

彭青成直接問:「人呢?」

阿壯嘻嘻笑道:「蘇護院都辦妥了,關在院子內,人都老實得很,我們就沒有動手。」

彭青成甕聲甕氣道:「如此最好,免得被你們這些粗手粗腳的,弄傷了我的美人兒。」

進了門,往裏麵一看,果然老實得很。

此刻時候已晚,夜色昏沉,四下都打起了防水燈籠,照得明亮。院子當中,停著一輛馬車,按照阿壯的說法,葉君眉就呆在馬車當中,而葉君生則站立在馬車邊上,站得挺直,任由雨水打濕了全身。他閉住眼睛,嘴唇緊緊抿著,手裏居然握著一根枯樹枝——

看樣子,有點傻。

彭青成納悶地問:「他站了多久?」

阿壯咧嘴一笑:「挺久了……嗯,是這樣的,他說他要保護他妹妹。」

彭青成一愣,隨即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得和之前的蘇護院一模一樣:「哎呀,笑死我了,拿著根樹枝保護妹妹……哎呦,不行不行,我肚子都疼了……」

他拚命忍住。

那邊的蘇護院已走過來,撐著傘,隨行的還有另一名心腹。蘇護院道:「大少爺,你終於來了。」

他真等得有些不耐煩,葉君生犯傻,他可沒必要奉陪。要不是之前得了命令,早就動手了,將站得像根木樁的葉君生撂倒。

彭青成站到傘下,一擺手,很有範兒地道:「開始吧,阿東你先去把那呆子扔到一邊,車廂裏麵的人兒我親自抓。嘿嘿,我可有些等不及了。」

「人都到齊了嗎?我也等不及了。」

說話的是葉君生,他突然睜開眼睛,眼睛很亮,熠熠如星子。

不知怎的,見到他一臉認真的樣子,彭青成就忍不住要笑:「阿東,聽到沒有,人家等不及了,還不快上?」

阿東獰笑一聲,大踏步衝上去,雙臂一輪,要去抓葉君生的雙肩。抓到之後,自然便是就勢一扔,狠狠摔在地上——以葉君生的身子骨,這一摔,恐怕屎尿都要砸出來。

葉君生站著不動,眼眸忽然有一抹嘲弄的意味掠過;手腕突地一抖,手中枯枝驟然點出,就點在阿東的胸口處。

沒有任何生機的枯枝,脆弱得隻需要孩童輕輕一彎,就會斷折的枯枝,刺到了對方堅實的胸肌之上。

阿東的嘴邊還流溢著凶殘的笑意,他的雙臂是那麼迅猛有力——

嗤!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漫天的風雨也喪失了動態,阿東雙眼睜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盯著葉君生。但漸漸的,眼睛就變成了翻白的死魚眼。在那一瞬間,一縷如尖刺的痛楚佔據了大漢的全副身心,乃至於讓他一句遺言都留不下來,劈啪一響,仰天倒在了泥水中。

沒有鮮血流出,他的摔倒,看起來就像是失足滑倒。

蘇護院一皺眉,喝道:「阿東,你搞什麼?」

但是阿東,已永遠無法回答了。

情形有些詭異,蘇護院情不自禁就和彭青成停住了腳步,吩咐阿壯上去看個究竟。

阿壯沒有多想,健步如飛。他並沒有第一時間攻擊葉君生,而是先俯身察看阿東的情況。等發現地上躺著的夥伴已失去了呼吸,頓時臉色大變,抬頭防備之際,隻見到那根枯枝,劃出一道殘影,橫掃而至。

噗!

阿壯倒下去的時候,葉君生手中的枯枝突然爆開,散成許許多多的木屑,混在風雨中,有些看不清楚。

這根枯枝,竟承受不住橫筆劍意的灌注,解體破碎。

從始到終,那邊蘇護院和彭大少爺都沒有看清楚發生的狀況,隻隱約見到枯枝一點一橫的,彷彿在寫字,可己方的兩名大漢就倒地不起了。

詭異,非常的詭異!

一種莫名的恐懼猶如大手,一下子就抓住了身心,彭青成渾身肥肉不禁一哆嗦,雙腿有些發抖。

「蘇護院,上,快上,快殺死他!」

蘇護院臉色一緊,但畢竟沒有退縮,他實在無法相信是身前那個文弱書生殺了阿東和阿壯,於是大吼一聲,全力出手,再沒有絲毫的輕視,或者保留,隻求用最快的速度解決葉君生:

「螳螂拳!」

步伐輕靈,手指彎曲,作螳螂狀,一個蹬地,飛起半天高,淩空朝葉君生撲去。

現在的葉君生,手裏沒了枯枝,等若是赤手空拳——當手中無掌握,該如何處之?

答案就是用手,每一根手指,都是一支劍。

站著淋了許久的雨,不是傻,而是悟。

隻一剎那,葉君生就看到了蘇護院身上的九處破綻空門。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能看得出來,隻知道就是看出來了。

哧!

右手食指,憑空一點。

砰!

蘇護院額頭上一注血花激揚而出,嬌豔而鬼魅,這是場中第一次見血。然後他的身子,軟綿綿仆倒在地,與阿東阿壯為伴。

——我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殺人,但不知道是今天,還是明天……

「你!」

彭大少爺忽地尖叫起來,叫得像一隻受到莫大驚嚇的肥大母雞:「竟是你!」

就在葉君生擊殺蘇護院的時刻,他猛地腦海靈光一閃,無師自通,居然將自己以前在茶肆遇襲的情形和眼前一幕完美重疊了起來,他恍然大悟:原來當初出手的,就是葉君生呀!

了空大師說過,兇手來頭極大,決不可追究冒犯,否則必有大禍臨頭……

這句話,還是彭青山鄭重其事地告誡他的。於是,彭青成雖然很不服氣,但依然謹記慎行,隻當吃了個天大的啞巴虧,不曾追索調查。隻是,到底是為什麼,那了空大師眼中的神通高人,怎麼會是葉君生葉書癡呢?

荒謬,實在荒天下之大謬。

隻可惜,許許多多的疑問都無法問出來了,他也清楚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於是轉身就逃,要逃出去,告訴二弟真相:讓他小心提防,讓他抓人……

猛地,一道凜然的痛楚從後襲至,從腦後勺到尾椎骨,從上而下地筆直劃下來。

在那一刻,彭青成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利器當中剖開了兩半。

好在,那已是他最後的感覺。

葉君生最新領悟出的「豎筆劍意」,一出手,就是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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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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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歸來





通江之上,舟楫橫陳,居中的是一艘大船。此際船中燈火輝煌,高朋雲集,都是一時名流。

本屆道安詩會的大本營,就設立在這船上。寬敞的船艙,被劃分成一前一後兩個廳堂,外廳有十人把關,負責過目從各船上收集來的詩詞稿件,但凡覺得粗劣不堪的,就蓋上章印,疊放到一邊。到時如果有作者要索回原稿的話,就有個交代,可避免暗箱操作的嫌疑。

內廳隻坐著四人,這四人正是詩會的最終評審團,個個都是在冀州甚有名望的文學大家。

其中有文豪林遠山,有鴻儒劉誌清,有名家吳向恆,有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宋文博。

他們四人,正悠閒地坐著,聊天。

「宋老,依你之見,本次詩會,將會是誰人奪魁?」

吳向恆啜了口茶,淡然問道。

那白鬚飄飄的宋文博微微一笑:「依我之見,奪魁者不外乎三子。」

劉誌清被勾起了興致,問:「哪三子?」

宋文博娓娓道來:「其一,為彭城彭青山,此子乃進士出身,現任冀州九品文書,他文武雙全,文采卓然,著實不可小視,這番參加詩會,恐怕所誌不小。」

聞言,其餘三人皆點頭稱是,很是認同。有官身,前途一片光明,再來參加詩會,自是為了博取名聲,積累名望,以圖更高的發展。

宋文博接著道:「其二,便是武山縣的張致元,在後生俊秀之中,他所做詩詞,早已聲名卓越,有武山第一才子之稱。今晚隻需穩定發揮,前三甲乃他囊中之物也。」

「所言極是。」

又是一陣附和聲。

宋文博繼續說道:「其實三子之中,我最看好的還是這最後一子,想必諸位也心中有數了吧。」

頓一頓,卻是故意賣個關子。

林遠山嗬嗬一笑,道:「必是郭南明。」

吳向恆與劉誌清都拍手大笑:「當是郭南明。」

宋文博亦是笑道:「除了觀塵書院郭南明,還有誰來?」語言中的推崇之意,不吝表露。

觀塵書院,便是冀州第一官學,歷史悠久,源遠流長,不知培育出多少出色人物。

宋文博等,便都曾在觀塵書院中進學過。

吳向恆道:「郭南明才俊之高,實屬罕見,難得他這一次願意參加詩會,簡直可以把整個詩會的水平提高好幾個層次。」

「可不是嘛,咱們冀州可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出過驚才絕艷的後生俊秀了,真怕青黃不接,天可憐見,有郭南明橫空出世。」

「說著說著,我已迫不及待要觀閱他今晚的作品。」

「吳兄莫急,今晚隻是初選,等外廳的執事篩選完畢,自會把能通過初選的作品密封,呈送進來。到了明晚,我們再逐一打開品賞,屆時結果揭曉,豈不快哉!」

報名參加道安詩會的,不下五百人,一人一首作品,便是五百首,如果不先篩選一批粗鄙之作,那麼四位評審,隻怕眼睛都要看瞎了。故而,才定下初選與終選兩關。

把關初選的執事,雖然聲望才學不及真正的四位評委,但也是嚴謹挑選出來的人選。而且每一首作品,都會十人傳閱一遍,大家沒有意見,這才會決定淘汰,或者入選。

因此,整個詩會的程序,都是頗為公正嚴明的,罕有遺珠之漏。畢竟出了大簍子,事後有人鬧將起來,就不好收拾了。

當執事們審核完畢,把通過初選的作品密封住,呈送給最終評委。而在整個過程中,對於其中作品,執事們也要做到守口如瓶,不得妄言。

「好詞,好詞!」

「快給我一觀!」

外廳中忽然有陣陣喧嘩,殊不類常態,似乎發現了一篇非常好的作品,乃至於執事們都激動了,搶著觀看。

內廳四人聽到動靜,臉上不禁露出了會心的笑意,心裡無不在想:估計是審核到郭南明,或者張致元他們的作品了。

真是期待呀。

……

風雨綿綿,居然越下愈大,無數的雨點落入通江,泛起密密麻麻的漣漪。

將近亥時,當全身淋得像個落湯雞的葉君生終於出現在甲板上時,江靜兒忍著要將他推下江的衝動,劈頭問道:「葉君生,你們到底去哪裡來?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去找過你?」

葉君生心裡一跳,很快就想到詩會之事,無疑,自己已錯過了時辰。由此對於江靜兒的怒火,就很好理解了。

當下道:「突然下起雨,我們迷路了,兜轉了許久才繞回來。」

這時江知年也聞訊走出來,見到他全身濕透的樣子,趕緊道:「君生,快進船艙換衣服,免得著涼受寒。」

他一開口,江靜兒一肚子氣倒不好發作了,看著葉君生抖瑟狼狽的模樣,委實有些可憐巴巴。

至於葉君眉,身子卻沒有濕太多。

葉君生就勢返回房間,換了衣服。不用多久,同樣換了衣服的葉君眉就煮了薑湯送進來。

喝完薑湯,她就又收拾了碗碟要出去。

葉君生突然開口:「君眉,為什麼你不問我?」

葉君眉回眸一笑:「因為你是我哥哥呀。」

因為是哥哥,所以毫無保留的信任。雖然那時候自己坐在車廂內,沒有看到外麵發生的種種情形,但哥哥說,有他在,不用怕。於是就不怕,直到哥哥驅趕著馬車,救她出來了……

那一刻,她很想哭。

她不知道哥哥用了什麼法子解決了那些惡人;她不知道那些惡人是被打跑了,還是被殺死了;她不知道哥哥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厲害……

這些,她都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

心中隻需明白,從此以後,自己身邊有一位厲害的哥哥在,那就足夠了——在每一個妹妹心目中,不都是想擁有一位英雄般的厲害哥哥嗎?

與清澈如泉水的明眸相觸,葉君生眼睛忽而有些濕潤:如此純粹乾淨的情感依賴,在前一世早就絕種,不可觸摸。當家庭成為勾心鬥角的溫床,與信任最為接近的親情就被蒙上了一層看上去很美的畫皮。

剎那間,葉君生很享受這一刻的溫馨與感動——這種感覺,依稀與捧著《靈狐圖》觀看,沉浸於那安詳寧靜的畫境時,有那麼幾分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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